《打工侦探》 打工侦探贵得很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小岛南性专科 录入frente 1 黄金周(注:日本在四月至五月间,由四个固定假日组成为期一周的假期。)的假期在无所事事中结束了。不过,结束后我才发现,在暑假之前已经没有长假了,我这个努力当一个坏得刚刚好的高中生即将面临一段百无聊赖的日子。 因此,星期五傍晚,我拒绝了那些邀我去麻将馆或打算去咖啡店泡大名鼎鼎的不良高中女生的同学,搭乘地铁在广尾站下车,向那些去六本木鬼混的家伙道别。 在明媚的阳光下,我信步回家。 身为程度普通的东京都立高中二年级学生,大学联考这件事就像即将报废的遥控飞机,在脑袋里嗡嗡作响、飞个不停。反正我对一流商社或时下最夯的传媒业并没有强烈的兴趣和憧憬,如果混得进符合我程度的大学,就算万幸了。 我在想,我的学生生活之所以这么懒散,跟我老爸冴木凉介无可救药的荒唐性格绝对有密切的关系。 身为人父,他从来不认为有义务教育儿子。不,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具备了身为社会一分子的义务厌。 照理说,高中生应该理解自己老爸在做什么生意、未来的前景以及经济能力怎样之类的。 然而,我对这些完全没概念。 这绝对不是我的责任。 凉介老爸似乎不认为我是他儿子,只是把我当成他的同居人。 我在国小四年级就有这种感觉了。之后,我陷入了「不信任家人」的状态。 然而,除了老爸,我没有其他家人。 据说老妈死了,但没有证据,只有老爸的片面之词。 她是不是抛夫弃子?——我经常这么想。我对老妈完全没印象,家里甚至没有她的照片。 况且,自从我懂事以后,家里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 我读国二那年,老爸辞掉工作。老实说,我至今还不知道他之前是干什么的。 那时候,即使问他,他也从来没认真回答过,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比方说,「商社职员。」「自由撰稿人。」「石油商人。」「跑单帮(注:一个人带着异地货物往来兜售图利的投机性买卖。)。」「剧本家。」等诸如此类的答案。 最后,居然变成了「谍报员」。 我超失望的。谍报员;老掉牙的名词,至少说特务也好吧。 当时,我在心里嘀咕。 (啊,老爸是典型的社会适应不良者。) 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多到爆的独子所经历的成长过程都有一套固定模式。 不良学生的学长→加入飙车族→剃眉、流氓→退学→混帮派。 或者是, 独来独往→热中电视→电玩→卡通→典型的阴沉性格。 我不属于任何一种,坏得刚刚好的我,简直是青年楷模。 我热爱运动,读书也算用功,虽然在社团里跟学长处不来退社了(恕我直言,我参加的是保龄球社,但学弟打得比学长好似乎犯了大忌。二流的都立高中也存在这种社会缩影),不过我的成长还算是开朗、健康啦。 背着压扁的书包,踢踢踏踏地走了一阵子,终于回到我住的广尾圣特雷沙公寓。 「圣特雷沙」这么一大串地名是虚构的,那是房东;也是经营一楼咖啡店「麻吕宇」的妈妈桑圭子基于个人喜好取的。 我很爱圣特雷沙公寓。三年前,妈妈桑圭子的有钱老公死了以后,她找来美国建筑设计师,把原来的房子改建成这栋充满洋味的公寓,感觉好像置身异国。 这栋十层楼建筑,每层有四户,每户都是西式格局。说白一点,就是不用脱鞋,可直接走进室内。 听说时下很流行这种房子,房屋仲介公司的候补名单上有一大票老外排队等候租屋,他们都是一些广告撰稿人、插画家或造型师之类的,属于高收入阶级。即使这里的房租高于行情,能够入住圣特雷沙公寓也算是一种身分地位的象征。 我们是三年前,房子一改建就入住的首批房客。即使算不上是房租滞纳惯犯,至少也受到特别优待,房租只有其他房客的一半。而且,还享有在「麻吕宇」消费可无限赊帐的优厚待遇。 理由有二。 其一,就是老爸在三年前结束了令人怀疑是否对社会有贡献的工作后,开始做起那门生意。 圣特雷沙公寓二楼,在「麻吕宇」那片漂亮的遮阳篷上方,花了不少钱订作的霓虹灯招牌闪闪发亮,上面以手写字写着; saiki iigation 有时候,一些看不懂「iigation」的蠢蛋会闯进来,以为那是是氧舞蹈教室或健身中心。 总之,这是一家侦探事务所。 三房一厅的格局。四坪大的房间是老爸的办公室,剩下两间三坪大的房间是我们父子俩分享的生活空间。 「麻吕宇」的妈妈桑是推理迷,尤其是冷硬派推理的疯狂爱好者,她渴望找到私家侦探的房客。 理由之二,在于父亲凉介。由我这个儿子来说似乎有点那个啦,他的个性虽然不好,长相却一表人才。 他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对于三十九岁(他在二十二岁就当了老爸,关于这一点,考虑到我这么优良,实在很怀疑他是不是我的生父。)的人来说,体型结实算是没有赘肉,浑身肌肉也显示他曾经在健身房练过一阵子。 我家从来没有以武力解决亲子意见分歧的纪录,所以,他实际的战斗力我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脸蛋——如果喜欢蓄胡男,应该会觉得他很有魅力。因为我太了解他的个性,所以很难说出更多赞美。 房东圭子似乎不讨厌胡子男。据我所知,亨佛莱·鲍嘉(注:humphrey bogart,电影《北非谍影》的男主角。)很少蓄胡,(我虽不才,但身为私家侦探的儿子,这种程度的知识还难不倒我啦!)不过留胡子的私家侦探更吸引她。 凉介老爸在享受这种优厚待遇的同时,却好像一直保持禁欲的态度。 不过,他绝不是对所有女人都保持禁欲的态度,相反的,我知道他偷偷锁定的目标是我的家教麻里姐。 也就是说,老爸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不希望因为和妈妈桑圭子搞七拈三带来变化。我这个好色老爸至少还有脑袋想到这一点。 我背着书包,推开「麻吕宇」的玻璃门。「麻吕宇」有一张吧台和四个包厢席。妈妈桑圭子的多年老友——长得很像克里斯多佛·李(christopher lee)的老酒保星野先生,正把杯子擦得闪闪发亮。 一天之中,我至少有一餐是由这位星野先生或妈妈桑圭子喂饱的。 我们父子俩一起生活了十年以上,我对老爸和我自己的厨艺深信不疑——那就是完全不值得信赖。 「阿隆,回来啦!」 正在吧台前涂指甲油的圭子说道。 她比老爸大一、两岁,撇开整天化妆不谈,她的个性和外表还算差强人意。 有时候,她会穿一些对自己的年龄来说,令人不敢恭维的暴露服装,不过,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这颜色怎么样?凉介会喜欢吗?」 妈妈桑把刚涂完指甲油的指尖伸到我面前问道。 「有点超过。」 我向来注重为人处世,即使看到涂成紫色的指甲,也只是这么委婉地表达意见,然后在吧台前坐下。 店内播放着我借他们的「wham!」的歌曲,还有四名时下常见的脑残女大生在窗边研拟今晚 的作战方案。 「星野先生,我饿了,弄点东西给我吃吧!」 身材修长的星野先生穿格子背心很好看,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星野穿礼服的模样绝对会让那些惊悚片影迷为之疯狂,因为实在太酷了。 如果再搭配尖尖的虎牙,绝对会被当成吸血鬼德古拉。听说他具有白俄罗斯血统,五官的轮廓很深。 听说附近某知名女子大学还组成了星野伯爵后援会。 星野先生郑重其事地从厨房吧台底下拿出餐盘。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探出身子。 「我做了烤饭团。」 2 吃完伯爵的烤饭团,我要了一杯冰咖啡,又向妈妈桑圭子要了一根七星烟。 顺便提一下,在冴木家,只要不是当着老爸的面,抽烟喝酒都贶。这件事也显示了老爸对教育多么缺乏热情。 「对了……」 涂完指甲油,又开始用粉饼进行掩饰皱纹大作战的圭子抬起头说: 「刚才,那个叫麻里的打电话来,说今天有事不能来了。」 我啐了一声。「那个叫麻里的」的说法透露了妈妈桑微妙的情绪。 和冴木家亲近的女人,除了妈妈桑,就是我的家教仓桥麻里小姐。 麻里姐是个二十一岁的女大生,大我三岁,绝对不像时下的女大生脑袋空空,相反的,她精通各方面的知识。 毕竟她以前混过飘车族。上课时,只要我出言不逊,立刻会挨她一巴掌。 虽然以前混过,不过她念的不是知名的女子大学,而是如假包换的国立大学法学院。一身肌肤晒得黝黑,全身该瘦该胖的部位,前凸后翘一样都没少。此外,让人联想到猛犬,不对,应该是凶猫的脸蛋令我无力招架。 我念的高中是男女同校,盛行男女交往,坏得刚刚好的我成为同学中唯一没马子的人,其实跟她有很大的关系。 两年前,我终于告别了处男生涯,眼前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到麻里姐。 当然,我心里很清楚,这个念头一旦被她察觉,就会遭到严厉的制裁。 凉介老爸不知是否察觉了我的心思,最近突然对麻里姐展开第三类接触。麻里姐似乎也乐在其中,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们恐怕会发展成第三类插入。 因此,每个星期五上课时,尤其像今天老爸不在的日子,我都试图找机会让我们的接触进展到接吻。 事实上,这也是我今天摆脱那些损友直接回家的最大理由: 「唉——」 我落寞地嘀咕着,把烟喷向天花板。 既然这样,干脆自暴自弃去夜店把马子吧——我暗自嘀咕着。即使不去夜店,我冴木隆的学生证里还夹着一、两张只要不是刚好有事或有急事,或「每个月的不远之客」报到,就肯陪我玩的女生名单。 反正老爸不在家,不如打几通电话,在我家举行一场微不足道的性爱派对吧。 怎么办……?我暗自思考,看了手表一眼。 下午四点四十分,去夜店太早了点。 就在这时候。 「欢迎光临!」 妈妈桑圭子欣喜地叫了起来。饱满宏亮的声音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惨了!) 只有一个人会让妈妈桑发出这种娇声。我在烟灰缸摁熄香烟。 果然不出所料,是凉介老爸。他也穿着不符合年龄的白色t恤配棉质长裤,卷起连帽衫的袖子。 「喂,这个不良少年是抽烟现行犯,当心被辅导喔。」 老爸说着说着,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这招太贱了,而且这不是我的衣服吗?」 「我找不到衣服穿,借一下有什么关系。」 「还我的时候记得洗干净。」 我嘟着嘴说道。 「那抽烟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看吧,这哪像为人父说的话! 「怎么了?你不是有事吗?去就业中心领了失业保险金没?」 看他一脸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就呛了他几句。 「啊,怎么对你老爸这样说话?阿凉,我倒杯好喝的咖啡给你。」 妈妈桑瞪了我一眼,快步走进吧台。伯爵和我互使了一个眼色,悄悄地耸耸肩。 圭子热心招待的都是一些赚不到几个钱的客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能在「麻吕宇」受到如此款待,也是因为凉介老爸是「将」,而我只是老爸的「马」。 「阿凉,怎么了?有人上门委托吗?」 「你听了会昏倒,这人根本没有意愿工作嘛!上次有个暴发户阿姨说要调查老公外过,他竟然说:『我只调查犯罪案件。』就把这两个星期来唯一的客人打发走了。」 「阿隆,你不懂,男人有必须坚持的自尊。」 妈妈桑用不知从哪里现学现卖的台词替老爸辩护,当事人却事不关己地拔着鼻毛。 「根本没有冷硬派的影子嘛。」 「对了,阿隆,今天是星期五吧。」 「她有事不能来。」 老爸听到我的回答,一脸无趣地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他原本在麻将馆打麻将,一定是突然想到麻里今天要来,才匆匆赶回来。 看着别人正在体会与自己一样的失落,那种感觉并不差。 我的心情稍微舒坦了点,用吸管啜饮着冰咖啡。怎能让这种不良中年抢走麻里姐! 我喝完咖啡后,站了起来。 「去哪里?」 妈妈桑送上浓缩咖啡,老爸一派悠然地问道。 「读书、读书,因为我还年轻。」 我说着,顺手拿了一支老爸的宝马(pall mall)烟。 「这是衣服的租金。」 我把烟夹在耳朵上,走向「麻吕宇」的出口。 「如果有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开什么玩笑,我高中只想念三年就毕业。」 我又呛了他一句才走出去。其实,在外语方面,老爸的确有两下子。 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以前曾经看过他教「麻吕宇」的德国客人认路、流畅地翻译星野伯爵他奶奶写的俄文信,有时候还很专心地阅读英文版的《news week》。 我想他以前做的应该是走私生意。 其实,走私客和私家侦探都是半斤八两。 反正,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老爸哪天有牢狱之灾,我也不会太惊讶。 我推开与霓虹灯招牌相同字体的「冴木侦探事务所」大门。 一打开沉重的铁门,就听到电话在老爸爱用的那张落伍的卷门书桌上响了。 从答录机尚未启动来看,应该才打来不久。我把书包挂在派不上用场的衣帽架上,拎起听筒。 「你好,这里是冴木侦探事务所。」 我奉老爸之命,把音调降低两个八度。 「啊,阿隆,太好了,你回来了。」 我太高兴了,电话彼端传来的是麻里姐的声音。 「你说有事不能来,怎么了?」 我把耳朵上夹的那支宝马烟移到嘴唇,用老爸心爱的陈旧ronson打火机点着了。 「你在抽烟,我要告诉凉介。」 「这是我从你的凉介那里得到的战利品。」 「那就算了,凉介呢?」 「老师,我才是你的学生。」 「我现在要找的不是不良高中生,是不良大叔。」 「他在『麻吕宇』。」 「是吗 ?等一下会上来吗?」 「迟早会上来。反正除了这里和苦窑以外,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其实,我有事要找他商量,不,是有事要委托他。」 「工作吗?」 「对,但委托人不是我。」 「急件吗?」 「有点急,我朋友有麻烦了。」 麻里姐惨澹地说道。混过飘车族的她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显然是真的过到了麻烦。 「知道了,要我去叫他吗?」 「我和委托人三十分钟后过去你们那里。」 「了解。」 挂断电话后,我又打去「麻吕宇」。麻里姐了解老爸的「工作偏好」,既然会带委托人过来,那就表示牵涉到犯罪。 我把麻里姐的事告诉老爸,叫他赶快上来。然后走到厨房,按下咖啡机的开关。 其实也可以请麻里姐把委托人带去「麻吕宇」,不过,让麻里姐远离老爸的牵制策略,纯粹是考量到冴木家被房东赶出广尾圣特雷沙公寓的窘境。 在不敢得罪妈妈桑圭子这一点,我们父子的利害关系显然一致。 有一个缺乏生活能力的老爸,当儿子的就不得不多担待点。 3 整整三十分钟以后,我换上牛仔裤和运动上衣往窗下一看,一辆深蓝色bmw633停在「麻吕宇」前。 麻里姐和一个男人下车。麻里姐穿着红色超短迷你裙和v领t恤,古铜色长腿上缠绕着一双好像罗马奴隶穿的凉鞋。 我享受着杯里飘溢的法式烘焙咖啡香,欣赏她那双赏心悦目的美腿,渴望她坐在我心爱的ns400r后座,与我一起奔向异国。 与她同行的男人大约三十过半,年纪与老爸相仿,或是比老爸小几岁。一看就知道对方的家世背景不错,搞不好从小念的是庆应幼稚园,再不然至少读过庆应高中。 无论是那头短发,还是简洁的灰色西装和牛津鞋(wing tip),总之,浑身散发出浓浓的庆应味。 对方的肤色也晒得黝黑,兴趣应该是高尔夫球和网球,冬天喜欢滑雪。 看着他们走向楼梯的方向,我靠着墙壁后踢了一下。 老爸一上楼,就打了一个呵欠,回到卧室打起瞌睡来了。 我把杯子放在书桌上,打开老爸卧室的门。 老爸心爱的特大号床被一片仿佛热带植物园的绿意包围。不管我在不在家,老爸在这张床上不知惹哭了多少女人。 「爸,客人来了。」 在床上和衣躺平的凉介老爸蓦地抬起头。 「看起来付得出调查费吗?」 「bmw,如果我没猜错,他老妈应该是贵妇。」 「你看客人的眼光很精准。我来看看……」 老爸摸着胡子一屁股起身。我关上门,替麻里姐和客人准备咖啡。 门铃响了,麻里姐率先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所长马上就来。他正在里面整理资料。」 我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并送上咖啡。 「不好意思。」 男人彬彬有礼地点头回答。麻里姐看着我,觉得我很滑稽。 「久等了。」 老爸把门打开一条缝挤了出来,以免客人看到房间里的情况。 他依然穿着那件棉质长裤,不过t恤外面罩了一件深蓝色西装外套。看起来不像侦探,反倒像游艇码头的船东。 当男人起身时,老爸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 「辛苦了,你回资料室吧。」 即使去资料室——我的房间,也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向客人行了一礼回到自己房间,把室内对讲机戴在耳朵上。 「敝姓宗田。」 那个男人似乎拿出名片说道。 「我是所长冴木凉介。」 「呃,刚才那位是……」 「我的助理,其实只是个跑腿……」 担任私家侦探的老爸在工作时声称自己单身。因为妈妈桑圭子说,客人对于单身侦探的接受度比较高。 「请说明一下情况吧!」 老爸一屁股坐在卷门书桌前的皮椅上。因为我听到老旧的弹簧发出惨叫声,不用看也知道。 「其实……」 「我来说吧……」 宗田和麻里姐同时开口。经过短暂的沉默,麻里姐说: 「我先说吧,宗田先生,这样对你也比较好!」 「那就拜托你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七星烟。听委托人谈事情时,必须用尼古丁保持头脑清醒。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叫小舞,樱内舞。她老家在东京,上了短大以后,她一个人搬到青山的公寓,目前在六本木的酒店打工,她在那里认识了宗田先生。」 「你结婚了吧?」 老爸亲切地问道。 「呃,对!我们公司不大,不过做的是半导体产业,在业界市场的占有率很高。我在十年前娶了董事长的小女儿。」 「你太太年纪比你大吗?」 「你怎么知道引」 「这一行做久了,自然会知道。」 知道个屁!我们之前和麻里姐,还有那个小舞一起去过六本木的咖啡店。小舞有点做作,但很性感,也很好色。如果我是处男,她搞不好会对我说:「让姐姐来调教你吧!」 「总之,小舞就是宗田先生的情妇。不过,小舞很认真地扮演情妇的角色。她三天前突然失踪了,宗田先生到处找她,结果接到了一通电话。」 麻里姐示意宗田继续说下去。 「一个年轻男人说,小舞在他手上,如果不想让小舞断手断脚,就准备五千万。」 「结果呢……」 「我根本不可能瞒着我太太筹五千万,如果把高尔夫球的会员证卖出去,或许可以筹到一千万左右。」 「原来如此。」 「我这么告诉对方后,他说他知道我不敢告诉太太,也不敢报警,还说改天再联络。」 「他打哪支电话?」 「我车上的。」 我不禁发出感叹声,对方太高明了,只要打车上的行动电话,就不怕被他太太或公司的人听到。 「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晚上。我去小舞的公寓,发现她还没回家,后来,我在回世田谷家里的途中接到电话。」 「凉介,你觉得呢?」 「在这之前……,宗田先生,你有什么打算?报警?还是付赎金?」 「如果是五千万,我刚才已经说了,根本无力支付。如果可以降到双方都能接受的金额,我希望把小舞赎回来……」 「所以,你有意支付啰?」 「嗯。」 「那要我做什么?」 「如果对方不知道小舞是我的情人……,情妇,就不会有这次的勒索。反过来说,即使这次付了赎金,把小舞赎回来,也没人能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既然这样,即使不报警,我也想知道歹徒是何方神圣。」 这个大叔似乎不止有钱,还有脑袋。我正这么想时,麻里姐说: 「宗田先生,千万不能气馁,凉介一定会帮你把小舞找回来的。」 「万一小舞有什么三长两短……」 「麻里,宗田先生说的没错。如果她在绑匪手上,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 老爸难得说得这么正经八百。 「对方打电话来的时候,你有听到小舞小姐的声音吗?」 「没有,我当时很慌乱。」 「下次接到电话时,请务必确认。」 「这么说,你愿意接这个案子啰?」 「委托费先付二十万,这是基本费,为期两天。如果需要延长,每天要加活动费四万。当然,我不会泄露机密。可是,如果我能让你在不付赎金的情况下找回小舞小姐,是否可以把原本的赎金的百分之十,也就是一百万当做特别奖金?」 没想到老爸这么精明。 「那当然……」 「那就成交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开几张不同日期的收据……」 他在这种地方又很世故。 「不需要。但是,真的……」 「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请教。」 「什么事?」 「你的公司是做半导体的,请问主要客户是哪些?」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付不出钱,只能以货抵债了。」 「……」 宗田似乎无言以对。 「但……但是,这……」 「请问是哪些?」 「几家家电公司,还有一些特殊产品是某家重工公司的。」 「哪一家重工?」 「m,m重工。」 「这么说,是军用物资吧。」 「言重了,虽说是军用物资,但我们做的只是零件。」 「知道了。总之,如果绑匪打电话给你,请你务必跟我联络,也可以在答录机留圭口。」 「好,一定会的。那我先回公司了。」 他似乎在掏钱。看来,冴木家这个月还不会破产。 麻里姐留了下来。宗田离开后,我挂好对讲机的听筒,走进办公室。 「你听到了吗?」 老爸把双脚搁在卷门书桌上,无精打采地问道。 「嗯,好像是自导自演。」 听到我这么回答,麻里姐的美腿迅速变换了一下姿势。凉介老爸的下巴立刻抬高了两公分。 「对,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小舞以前混得很凶,不过最近安分多了。」 「连你都这么说,可见得她混得多凶。」 麻里姐穿凉鞋的脚趾头往上一抬,朝我小腿踢了过来。 「啊——」 「偷窃、卖淫,无恶不作吗?」 「嗯,这次搞不好也是她在要花招,可是……」 「五千万实在是狮子大开口。」 老爸替她说完后半句话。 「难不成另有目的?」 我抚摸着小腿,在老爸脚边坐了下来。 「看对方之后怎么改变要求。」 「如果不是钱……」 「那就不妙了。」 凉介老爸把宝马烟叼在嘴角说道。他拿起宗田留下的名片。 「『关东半导体『的总公司在目黑,工厂在静冈。隆,我让你有机会跟麻里约会。不过,万一有状况,你要保护她。」 「我才不要小鬼保护。凉介,那你呢?」 真令人泄气。 「我去兜兜风,调查一下宗田的公司。你们去调查小舞的交友关系。」 「了解。」 「万一遇到兄弟,尽量避免刺激对方。如果被他们带走,要我去事务所交涉也很麻烦。」 「根本不指望你。」 说着,我站了起来。 「啊,对了,差点忘了。老爸,我原本用功读书的时间要用来孝敬您了,那就以时薪两千圆计算吧。」 我伸出一只手。 老爸瞥了我的手一眼,用冷硬派的语气说:「一千。」 「一千八。」我说道。 「一千三。」 「一千五。」 「一千四。」 「真拿你没办法。」 我耸耸肩。 老爸贼兮兮地笑了,从桌上的信封抽出一张福泽谕吉(注:日币一万圆纸钞上的人像。)。 「七个小时的钟点费,外加奖金。好好干活!」 搞什么嘛,赚钱真不容易。 4 我把备用安全帽递给麻里姐,坐上ns400r。这辆车坐两个人有点勉强,但只要不乱来,应该没问题。 老爸坐进那辆很难想像还能在公路上奔驰的美产休旅车,我朝他挥挥手,发动了ns400r。 排气管的声音真是催人泪下。我为了买这辆车,去年卯起来打工,因为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助理费实在太不可靠了。 小舞的公寓离我们的圣特雷沙公寓不远,就在南青山的根津美术馆旁。 那是一栋以小套房为主的八层楼出租公寓,宗田先生把钥匙寄放在麻里姐那里。 我把机车停在公寓后面的停车场,和麻里姐一起走向电梯。 「你打算怎么做?」 麻里姐在电梯里问我。 「考虑到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得先调查她的交友关系,再看看她的房间。」 「宗田先生有她的房间钥匙,她怎么可能在家里放其他男人的东西?」 电梯停在四楼,我们在走廊上走着,麻里姐一边问道。 「调查一下,总会发现什么。来,请吧!」 我指着四〇三号房的钥匙孔答道。 小舞住的小套房差不多有四坪大,铺着地毯,虽然没有老爸的卧室那么夸张,不过也放了很多观叶植物。靠阳台的位置放了一张双人床、大型简易衣橱、迷你音响组合、玻璃桌和坐垫。 床罩随意搭在床上,上面还丢了几件穿过的牛仔裤和t恤,现场并没有遭人闯入的痕迹。 即使小舞真的被绑架,也不是从这里被强行带走的。 床铺对面的墙壁,有一个放了电视和迷你音响组合的夹板电视柜。 我看了一下,再朝厨房张望。 流理台有一只烟灰缸和一个咖啡杯,烟灰缸里有几支沾到口红的sometime烟蒂,并没有其他品牌的烟。 我打开单人小冰箱,里面的东西很没营养——三瓶百威啤酒、一罐美乃滋,还有一罐可乐,干透的芹菜孤伶伶地躺在蔬菜盒里。 瓦斯炉上放了一个小型珐琅壶,没有锅子,也没有电子锅。 「她好像不喜欢下厨。」 「她根本不会做菜。」 「显然是。」 我瞄了一下浴室。 洗发、护发用品一应俱全。 麻里姐坐在床上,我回到卧室,看着电视柜。 几本孤伶伶的教科书和笔记本被一整排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挤到一边。此外,还有几本称得上是书的《少女漫画》。 我打开电视柜的抽屉,里面有几本照相馆送的相簿。 我翻开相簿,发现有她和宗田去关岛之类的地方度假所拍的照片,还有去东京迪士尼乐园,在宗田的bmw前搔首弄姿的照片。 我拿了一张她的独照,放进口袋,寻找其他线索。 并没有找到她和宗田以外的男人的合照。 她似乎把通讯录和记事本带在身上。女人都会在记事本上记录与男友约会和「每个月的不远之客」报到的日期。 「不好意思,借我看一下。」 我瞥了麻里姐双腿深处一眼,往床底下张望。 找到了,找到了,里面有几个纸制收纳盒。我把它拉出来打开一看。 「哟,麻里姐,这就交给你吧!」 那是一片内裤花田。 我把其中一个纸盒交给麻里姐,打开另一个。 里面装的是旧照片和信件。 「这样好吗?感觉心情 有点沉重。」 麻里姐停下翻找内裤的动作嘀咕道。 「同厌!不过,这也没办法。干侦探很辛苦。」 我开始翻照片。有了,有了,里面有不少十几岁的小舞穿着雪白战斗服,站在改装skyline前的照片。 还有她和其他男人的合照。剃眉、宽版学生裤,两人一身情侣装,标准的不良学生装扮。 他们还穿着印有「死亡陷阱」字样的防风外套。那是太古时代的某飘车族名号,老早就解散了。 「这是她的前男友吗?」 我把照片出示给麻里姐。麻里姐点点头。 「对,不过已经挂了,在第三京滨公路翻车。」 「哇塞,哇塞。」 我开始找其他照片。 从发型来看,只有一张看起来像是最近拍的。小舞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这也是在一辆车前面拍的。 那是一辆sting ray。 我端详那个男人。他的皮肤很白,一头长发,五官很像女人,看起来像是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但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年约二十五、六岁。 「你认识他吗?」 我出示给麻里,她摇摇头。 「啊——,里面都是内衣裤和小帽帽嘛。」 她拿起收纳盒,叹了一口气。如她所说,里面放了超过两打的橡胶制品。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避孕药这么方便的东西,小舞不是怕麻烦,就是抵挡不了别人上门推销。 无论哪一种,这女人都具有被男人霸王硬上弓的特质。 「接下来呢?」 两人步出公寓,麻里姐问道。sting ray老兄的照片是此行唯一的收获。 天色渐渐暗了。 「小舞现在还在六本木的酒店上班吗?」 「半年前,跟宗田先生交往后就辞掉了。 「那家店叫什么?」 「『雅典』,不过你进不去啦!」 「这件事就交给好色老爸处理。可以用经费花天酒地,他一定乐坏了。」 麻里姐一脸无趣地点点头。关于麻里姐,冴木父子的利害关系似乎无法一致。 「她常去哪里玩?」 「六本木。都跑夜店『outline』,还有咖啡店『天空蓝』。」 「那我们去那里填饱肚子吧。」 「万一你被『辅导』,那可不关我的事喔!」 「开什么玩笑,有姐姐相陪,不会有问题的。」 「天空蓝」虽然具有现代戚,不过休闲风较浓厚,还满适合新手熟悉环境。 我们点了义大利面、局饭、德国香肠和拉格啤酒,由于「文化俱乐部」(注:「culture club」,走红于八〇年代的英国新浪潮团体,四名成员分别来自爱尔兰、英国、牙买加和以色列等不同的文化背景,故取此名。)的歌实在太吵了,所以我们坐在里面的位子。 「小舞的朋友都知道她跟宗田先生交往吗?」 干杯后,我问麻里姐。我的酒量很好,或许是像老爸,我自己这么说有点奇怪,我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喝掉一整瓶威士忌。 「没这回事,」麻里姐摇摇头,「女生朋友,只有我和她短大的同学知道。」 「你认识她同学吗?」 「以前听她提过,她们好像自称四姐妹。宗田先生见过那几个人。所以,在接到绑架电话之前,就打电话问过她们。」 「你也见过她们吗?」 麻里姐撇了一下嘴角。 「我不喜欢那票人,花枝招展的。」 「麻里姐,你是个性派的。」 那把正在切香肠的刀子在我鼻尖一亮。 「等一下吃饱了有什么计划?」 「我想去查查照片上的老兄。不过,比起我一个男人去打听,正妹麻里出动的收获比较大吧。」 「然后呢?」 「先回办公室,跟老爸商量一下。」 我把照片交给麻里姐,继续吃饭。 吃饱后,我徘徊了一阵子,观察店里的客人。或许有不少想来把妹的小混混,不过并没有企图绑架的大恶棍。那种人应该会去服务更贴心的店家吧。 这个年代,只要有三口镭射唱机、一座吧台及全自动咖啡机就可以开店了。 相较之下,「outline」就粗犷多了,消费客层也囊括了有钱大学生、模特儿、同性恋、老外等等各式各样的人。 麻里姐亮出美腿,门僮锐利的目光立刻被吸引,我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舞台位于纵长空间的最后方,前方是酒吧,更前面有一大群人潮,好像赶电车的通勤族。那些手拿酒杯、双眼发亮的家伙也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在这里要怎么打听?」 麻里姐紧贴着我,在我耳边大吼。「文化俱乐部」的歌在这里也大行其道。 「别担心,很快就有人过来邀舞。到时候,你拿出照片问他们,如果对方不告诉你照片上的男人是谁,你就别理他。」 「你是认真的吗?」 「百分之百认真。不过,如果你真的跟他们跳,我会吃醋喔。」 「白痴。」 前来搭讪的男人果然络绎不绝。第一个是典型的外国暴发户,肤色黝黑,应该是阿拉伯人。他向麻里姐搭讪,麻里姐出示照片,对方耸耸肩,掉头就走了。 接着,是一个身穿义大利休闲服、看起来像是混服装业的老兄。没多久,此人也悻悻然地离开了。 大学生、模特儿接二连三向麻里姐搭讪,但纷纷败兴而归。 我在角落目不转睛地观察着。 此时,耳边突然飘来一股异味。 「弟弟,要不要跳舞?」 站在我身边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皮背心、黑皮裤,戴着墨镜和项链的同性恋。感觉在克里斯多佛街(注:christopher street,在柏林举行同性恋大游行的街道。)也很有卖相。我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他比我还高。 他伸出满是体毛的手抚摸我的大腿。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嘛,试一下,你就会欲罢不能了。」 那家伙说道,身上的项链叮当作响。他的两个同伴拿着罐装啤酒,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们。 此时,麻里姐走了回来。 「根本不行,简直就……」 她发现那几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比起跟母狗交往,你跟我在一起保证快活多了。」 那家伙色迷迷地在墨镜底下瞟着麻里姐,对着我咬耳朵。 「阿隆,怎么了?」 「麻里姐,照片借我一下。」 说着,我把麻里姐手上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你认识这个人吗?我们正在找他。」 放在我大腿上的手立刻抽了回去,他眯起眼瞄着我。 「这张照片从哪里来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小鬼,不放尊重点,别怪我不客气喔。」 他咄咄逼人地威胁道。 「要不要出去聊?」 「你不怕被打得满地找牙吗?」 「阿熊……」其中一人用沙哑的声音叫道,「这家伙有神哥的照片。」 「是吗?当心别让他赔上小命。」 「不会啦,只会让他舒坦一下。」 「线索,线索。走吧。」 我拍了拍阿熊穿着皮背心的肩,朝门口走去。阿熊跟在我身后,麻里姐打算跟上来 ,却被阿熊的同伙抓住。 「等一下,贱货!」 麻里姐的手在腰际的小包包闪了一下,顿时,一把刮胡刀抵住了对方的喉头。 「大哥,要不要帮你整型?手放开!」 男人用力吞了一口口水,松开了手。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周遭的人都没有察觉。 「放心吧,我不会动手的。」 麻里姐推了推浑身僵硬的阿熊的背。有这种家教,真教人放心。 我们走出「outline」,走进后方大楼四下无人的停车场。 阿熊额上冒汗,呼吸急促。我走到他面前,他问:「你们到底是谁?」 「区区打工侦探。」 我的趾尖稍稍使力。 阿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下一瞬间,他猛然挥拳。 我一低头,闪过他的拳,再一拳挥向他的胸口,然后以左勾拳打中他的腰。 挥完两拳,我向后退了一步。阿熊的下巴淌着汗。 「那个叫『神』的到底是什么人?」 阿熊挥动双手,我又朝他鼻尖轻轻打了一记直拳,那应该会痛不欲生。阿熊呻吟了起来,上半身用力晃了一下。 「你……你在练拳吗?太卑鄙了。」 阿熊口齿不清地嘀咕道,鼻血从鼻孔喷了出来。 「神呢?」 阿熊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我再度挥向他的胸口。这次打的位置比较低,轻轻松松击中了要害。阿熊弯腰吐了起来。 我往旁边退了一步,免得被他的秽物溅到,然后,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 「你会说吧?!」 阿熊用力咳嗽,点点头。 5 「那个叫神的家伙好像是混六本木一带的老大,不过跟黑道无关。」 「那个人妖说的吗?」 凉介老爸把双脚搁在卷门书桌上。 「对,他没有加入任何帮派,算是革新族。长相可爱讨喜,之前参与过学生创业,很能干,也很有手腕,好像还有金主当后台。」 「金主?」麻里姐问道。 「地下钱庄或右翼团体,虽然称不上是黑道,却是职业犯罪集团。」 「然后策画绑架吗?这样很奇怪。」 「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五千万,那就不奇怪了。」 老爸搔抓着下巴的胡子。 「什么意思?」 「我跑了一趟静冈,调查了『关东半导体』。出货给m重工的特殊产品是战车和喷射战斗机侦测雷达上的电脑零件。」 「那他们的要求是……」 我问道。老爸在桌角拿起抽到一半的宝马烟,喷了一口烟。 「你们回来之前,宗田先生来电说对方改变主意了,说什么如果没办法筹到五千万,那就准备一百箱电子零件。」 「一百箱?」 「他们也不是笨蛋,没叫他一次准备那么多,而是慢慢交货。」 「他们要这些零件干嘛?」 「麻里,你不明白吗?以前,苏联飞行员开着米格25战斗机到北海道投诚。那些技师卯足全力拆解,想看看最新型战斗机的结构,结果发现里面的半导体零件几乎都是日本生产的。」 「这么说……」 「只要了解半导体的用途,再卖给那些缺乏制造技术的国家,就可以赚大钱。」 「这不等于是武器出口吗?」 我说道。不知道老爸从哪里查到这些消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杂志上现学现卖的,还是信口胡诌。 「这也是走私,是恶性重大的走私。」 「这么说,他们和苏联间谍勾结啰?」 「应该不至于有直接关系,有人会和他们交易。只要有利可图,不管是贩卖人口还是科技产品,都有人抢着做。」 「真糟糕。」 「没错,我早就说过了,的确很糟糕。那个叫神的家伙如果是他们的爪牙,恐怕不好对付。」 「要不要交给警方处理?」我问道。 「你想砸了冴木侦探事务所的招牌吗?那怎么行,侦探也有侦探的尊严。」 老爸微笑地说出了「麻吕宇」妈妈桑听了会哭的话。 「什么时候交货?」 「对方说,还会再联络,就把电话挂了。」 「宗田先生答应了吗?」 「听说他已经准备了十箱,之后再一箱、两箱慢慢交货。」 「对方ok吗?」 「答应了。一旦交了第一次货,宗田先生等于受他们控制,他们借此确保进货管道。」 老爸挑着单边的眉毛说道。 「那我们要做什么?」 「麻里先留在这里,万一我和隆出了事,这世上也不会有人难过。」 「为什么?」 麻里姐不太高兴地嘟着嘴。我也赞成不能让麻里姐冒险,我很清楚,老爸根本不懂什么是亲情。 「需要有人负责联络。」 老爸委婉地训示。 「那我要做什么?」 「去监视宗田先生。正确地说,是找出监视宗田先生的人,然后你去监视那个家伙。汽车电话这种东西,一旦人下了车,就接不到了。我相信那些家伙应该随时都在监控宗田先生的一举一动。」 「找到监视的人怎么办?海扁他一顿,叫他带我去见小舞吗?」 「你可能打不过他们,那些家伙都是职业级的,随身带着比拳头更硬的东西。」 「ok,我会小心。老爸,那你呢?」 「我昨天打通宵麻将,要补眠一下。」 他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天底下居然有这种老爸,让儿子跷课,自己跑去睡大头觉,岂有此理。我暗自发誓,即使他遭检举违反儿童福利法,我也绝对不会为他开脱。 翌日是星期六,勇敢的冴木隆跷课协助家业,在「关东半导体」总公司前的停车场展开跟监活动。「关东半导体」是一栋六层楼高的方形建筑,位于环七公路外的住宅区,停车场不大,分为高级主管专用和业务用两个区域。 高级主管专用区停着一辆皇冠和一辆日产的president,还有宗田先生的bmw。 我把机车停在看得到那里的小公园角落,安全帽充当枕头,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凉介老爸一大早就不知去向,麻里姐带了便当,在事务所待命。 眼前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在监视宗田先生的举动。 不知从哪里传来宣布正午的钤声。 宗田先生就要出现了。我坐了起来,戴上全罩式安全帽。如果他直接回家,那就表示对方并没有和他接触。 当然,如果那些人改变主意,打他公司里的电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等了十五分钟,宗田先生现身了,他头也不回地坐上bmw,发动引擎。 只要沿着环七就可以到他位于世田谷的家。我看到那辆bmw驶入环七后不久,也跟了上去。 路上车满为患,根本分不清哪一辆车在跟踪他。我在车流中钻来钻去,时而超越bmw,时而落后,持续监视中。 bmw在柿木坂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我从照后镜看到宗田拿起了话筒。 他是接电话,还是拨打电话?宗田先生对着话筒说了起来。这时候,号志灯变了,bmw驶了出去。 bmw闪了方向灯,从中间的车道驶入左侧车道,直到与二四六号公路交叉的路口,再往用贺方向左转。 那不是他回家的方向!一定是对方和他联络了。我跟在他后面,注意同时左转的 车子。厢型车、小货车、房车……,就是那辆! 我发现一辆白色的gloria,车尾部分竖起一条短短的电话天线,和bmw之间隔了两辆车。 我记下车号,在车阵中穿梭,跟在它的斜后方。 车上有两个男人,从后方只能看到穿西装的结实肩膀。 我努力克制想绕到前方看清楚车内人长相的冲动,继续跟在后面。 bmw和gloria都从用贺驶入东名高速公路。我也紧跟在后。 经过东名川崎交流道,两辆车同时加快了速度。一般房车的速度和机车的速度根本无法相比,只要我稍微催油门.即可轻松瓤到时速两百公里。 过了东名横滨交流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我隔着安全帽,狠狠地瞪着gloria的车尾思考着。 「关东半导体」的工厂在静冈,难道他们要去那里? 过了厚木,又经过秦野中井,大井松田也被抛在脑后。 看来,要在御殿场或沼津下高速公路。 是沼津。 下了沼津交流道,又沿着东名驶了一会儿,来到有很多高尔夫球场的富士山脚下。 两辆车沿着蜿蜒的坡道行驶,沿途的车辆越来越少,这种状况对跟踪最不利。骑车时,骑士容易曝光,极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跟监。 我在直线道旁边看到一座电话亭,于是把机车停在路肩,走进电话亭,打电话回事务所。 「你好,这里是冴木侦探事务所。」 麻里姐接起电话。 「我爸有没有打电话回去?」 「还没。」 「死老头,到底在干嘛?!」 「你现在在哪里?」 「沼津,应该是宗田先生公司的工厂附近,我发现敌人的车子,是白色的gloria,车号是……」 一辆乳白色厢型车缓缓驶上坡道,在我的机车前面停了下来。我不该分心去看那辆车子。 电话亭的门猛然被推开,一名长发男子右手拿着枪伸了进来。他把枪口对着我的额头,不动声色地把左手食指放在嘴唇上。 是神。他很帅气地穿着浅绿色三件式西装。 神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指指电话,对我摇了摇手指。这家伙真做作。 「阿隆——怎么了?!」 「没事,我晚点再打给你。」 我哑着声音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小鬼,倒是很聪明嘛。如果不想让你爸妈替你送终,就乖乖听话,按照我的指示去做。」 神咧开女人般的红唇笑了。 6 小舞坐在厢型车后座,身边还有两个男人监视。 他们不是道上兄弟,不过浑身散发着阴森的感觉,好像双胞胎一样沉默不语。 我双手被反绑着,坐在小舞旁边。小舞一脸苍白,垂头丧气,一看到我,立刻瞪大了眼。 「你——」 「嗨!」 「不许说话!」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简短地喝止,从神手上接过手枪对准我。 神关上厢型车后方的车门,坐上停在坡道下方的休旅车。显然他也觉得开sting ray太引人注目了。 厢型车发动后,我小声问小舞。 「原来你真的被绑架了。」 「我被神骗了,他说要带我去兜风。」 「神知道宗田先生的事吗?」 小舞点点头。 「他隔了一年跟我联络,我那时候告诉他的,怎么办……」 「好像没办法了。」 遇到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对她说,「都怪你误交损友」。就好像我被押到深山里一枪毙命,也不可能用一句「谁教你带衰,有这种老爸!」就让我心服口服。 我察觉情况不太妙,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摆脱眼前的状况。 对手有gloria的两个人、这辆车的两个人,再加上神,总共五个人,而且他们身上都有枪。 如果要谈生意,或许不至于杀小舞,但是我又另当别论了。这些家伙根本不可能考虑到儿童福利问题,看来,我被一枪毙命的机率还是很高。 厢型车开了数公里,驶离了直线道,进入狭窄的林间小路,车体上下颠簸着,继续朝林间驶去。 差不多开了十五分钟左右。 车子停了下来,副驾驶座的男人下车,打开后车门。 「下车!」 小舞先下车,我跟在后面。 那里好像是废弃的伐木工厂,四周有茂密的树林。bmw和刚才那辆gloria都停在那里,休旅车也紧跟在厢型车后面驶了进来。 我们下车后,两个男人和宗田先生分别从gloria和bmw下车。 坐在glorial副驾驶座的男人有点年纪,看起来像是这票人的老大。年约四十四、五岁,前额微秃,感觉很有智慧。脸上戴着墨镜,身上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双排扣西装。 司机看起来像小混混,瘦巴巴的,瞪着一双金鱼眼。 那个看起来像老大的男人轻轻咳了一下,注视着我。 「只有这小鬼跟踪我们。」 神下了休旅车,走到男人身旁说道。 原来,对方也采取了双重跟监措施。 「你是谁?」 男人间道。他的声音很镇定。 我耸耸肩。 「我是都立k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冴木隆。」 「冴木?」 男人小声嘟囔道。 「你干嘛?」 「飘车。我打电话给我妈时,就被带来这里了。这是在出外景还是干嘛?」 我故意装糊涂,却没有奏效。 那个开车的小混混反手甩了我一耳光。顿时嘴唇破了,我吐了一口血,小舞轻轻惨叫一声。 「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有一个不认识的大叔叫我跟着那辆bmw,如果我查出bmw去了哪里,他就付我一万圆。」 宗田先生面色如土地看着我。 「应该不是不认识的大叔吧,如果你自以为是少年侦探团,恐怕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仰望天空。时薪一千四百圆实在太便宜了。 那男人瞥了神一眼,急促地说: 「算了,这家伙的事等一下再处理,先交易吧。」 「但是,警方……」 「没报警啦。宗田先生,我没说错吧?」 「当……当然。我没对任何……」 情势相当不妙。只要稍微威胁几句,他可能全招了。 「从这里到你的工厂三十分钟应该够了吧。你去拿货,我让他跟你去。」 「但如果有陌生人同行……」 「你是常务董事,这种事应该有办法处理。」 宗田先生低下头。 「等你把货拿来,我们就按照约定,把这位小姐还给你。之后,你每个月还要供一次货,已经替你准备一家公司当窗口。」 「知道了。」 「就用这辆休旅车载吧,十箱的量应该不多。」 宗田先生点点头。 「我会照你们的要求去做,所以,千万别动粗。」 「快去快回。」 「我的id卡和制服放在车上,没那些东西工厂进不去,我可以去拿吗?」 宗田先生战战兢兢地问道。男人略微点头。 神跟着宗田先生走向bmw,打开车门,把手伸向驾驶座。 啪答一声。 后车箱的车盖微微弹起 ,下一刹那,车盖用力掀起,凉介老爸跳了出来。 他双手端着一把很大的霰弹枪。 我张大了嘴看着他,在场的人纷纷愣住了。 老爸拉了拉霰弹枪的扳机,咔嚓一声,把枪托扛在肩上。 「这是十二号口径,这么近的距离,碎屑可能需要扫把和畚箕才扫得完。识相的话,乖乖把手放在脑后。」 几个男人纷纷抱着头。 「隆,没收他们的枪,别挡住火线。」 我照老爸的吩咐行动,没收了三把枪,那个老大身上没带枪。 我走到刚才赏我一耳光的混混前面,用力踹他下体。然后拉起小舞的手,把她带到宗田先生那边。 「喔,果然是你。」 我站在老爸身边,那个老大面不改色地说:「我听到冴木这个名字,就猜到可能是你。」 「什么?」 「我先把墨镜拿下来。」 男人说着,拿下了眼镜。他好像是老爸以前的同事。 老爸注视着男人,不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老爸难得露出这么威风的表情。 「你去整型了。」 老爸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只听他说去找私家侦探,没想到是你。」 那男人说的我完全听不懂。 「你洗手不干了吗?」男人问道。 老爸点点头说:「很久了,差不多有三年了。」 「还真下得了决心。」 「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 「这小鬼是你儿子?」 「很遗憾。」 男人摇摇头。 「这太奇怪了,我不知道你结婚了。」 「我也不知道。」 老爸说完,轻轻笑了笑。 男人凝视着老爸。然后,好像恍然大悟地用力点头。 「喔,这么说,你……」 「唉哟,别再说下去了,现在不是缅怀往事的时候。」 老爸打断了他。 「怎么办?还要继续僵持下去吗?你没报警吧?」 「如果把你交给警方,后面应该会有人拍手叫好吧!万万没想到原以为阵亡的驻外武官居然还活着。」 老爸说的话让我越来越摸不着头绪。 「那又怎样?让叛徒消失吗?日本的情报机构并没有这么有胆识的人,更何况你已经离开了。」 「那要怎么解决?」 老爸左手搔抓着下巴。 「那就单挑吧?」男人提议道。 「猎物呢?」 「用那里的枪决斗吧。如果你赢了,我就收手,宗田和这笔交易都归你。万一我赢了,你就别再插手。」 「万一有人挂了呢?」 「那还用问吗?没死的要负责处理尸体,不能报警。」 「等……等一下,我不想……」 宗田先生慌忙说道,凉介老爸打断了他。 「宗田先生,接下来是我跟他的问题。不好意思,剧本临时改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隆,我再替你加薪,帮我拿霰弹枪。」 「在决定胜负之前,手下都不能出手,可以吗?」 那个男人说道,老爸点点头,把霰弹枪交到我手上。 「你知道怎么用吧?不需要特别瞄准,只要对准方位,扣下扳机就好。」 「老爸,你到底要干嘛?」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啦。」 老爸拿起两把我刚才没收、摆在bmwr引擎盖上的枪。 「在哪里?」 他们对话的方式好像在讨论去哪里撒尿。 「里面吧。」 男人把墨镜放在胸前口袋,指着树林说道。老爸很干脆地点点头。 「好,走吧。」 他把其中一把枪交给对方,确认手上那把枪的弹匣后,塞进夹克里。 我举着霰弹枪,目送他们走进树林深处。 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那群男人也想行动,却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的老板到底是谁?」 我问神,神头也不回地说: 「谁知道,去问你老爸。」 突然间,林子里传来一声枪响。不,或许是两声。由于发生在刹那间,根本无法分辨。 在场者纷纷看向树林的入口,那里出现一个人影,左手按着右肘。我提心吊胆地看着那个身影逐渐清晰。 是那个老大。老爸没出来。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走到我、宗田先生、小舞和他手下之间的位置,缓缓地停下脚步。 他看着我。 我感觉喉咙发干。 他对我说:「小子,你很有种,很像你生父和养父。」 咦?我正想问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走啰,上车。」 他命令手下,然后坐进gloria的副驾驶座上。在即将关车门之际,他回头看着我的后方。 凉介老爸站在树林入口处,双手插在裤袋里,佣懒地靠着树干注视他。 「冴木,后会有期。」 男人大声说道,gloria开走了。 我恍惚地望着三辆车陆续离去。 有人用力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老爸。 「老爸,我的养父……」 「别问,不过……」老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等酬劳一到手,带你去洗泰国浴,别让麻里发现……」 用生命支付遗产税 1 这就是所谓的秋雨绵绵吗?雨时下时停,天空阴阴的,好像老爸打完通宵麻将的沉重眼皮。 这种天气令人郁闷。 这种日子,无论夜游或在家念书都提不起劲。我就读的都立高中由于举办学园祭,从明天起连休三天。这种学园祭参加第二次就无聊了,那些聪明的家伙一早就开溜,整天泡在麻将馆和咖啡店。 只有不成气候的家伙才会在学园祭的摊位上把妹,也只有那些后段班的货色才会轻易上钩。 基于这样的缘故,我冴木隆正坐在圣特雷沙公寓二楼「冴木侦探事务所」的桌边托腮沉思。 三房一厅其中的四坪大空间是老爸冴木凉介的「侦探事务所」,剩下两个三坪大的房间分别由我们父子俩分享。此刻,老爸应该在那个充满观叶植物的淫荡空间里沉睡。他今天早上八点才回来。 一进门,他便忍着呵欠,一脸睡眼惺忪,胡碴都冒了出来。 「怎么了?今天跷课吗?」 为了掩饰彻夜不归的窘境,他早就不顾父亲的形象,努力装可爱。 「今天是学园祭,接下来连续放三天假。」 「太好了,那事务所就交给你啦。」 老爸用力打了一个呵欠,抓了抓头,正打算走进沉睡的世界。我赶紧叫住了他: 「等一下,是输还是赢?」 「嗯,不输不赢吧。」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通常都有赢钱。我朝他伸手。 「分红,还有替你顾店的钟点费。」 他不情愿地从皱巴巴的长裤口袋抓出十四、五张万圆大钞。显然,昨晚大赢了一笔。我这老爸装糊涂的功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抽出其中一张给我。 「我不会乱花的。」我故意挖苦说道。 「关我屁事,我要去睡了。」 老爸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七个多小时。 没有客人上门,电话响了两次,都是理专推销投资。 「喂,请问是冴木凉介先生的府上吗?」 「对。」 「请问您先生在吗?」 「不,我是他儿子。」 「原来是少爷,请问令尊在吗?」 「他在睡觉。」 「他在睡觉喔,请问是身体微恙吗?」 「他通宵打麻将。」 「喔……,那请问令堂在吗?」 「不在。」 「她出门了吗?」 「若说出门的话,应该也算吧。她十五、六年前就出门了,好像没回来过。」 「……?」 「总之,她应该抛弃我们了,因为我老爸人格破产。」 「呃,我想跟令尊讨论股票买卖和投资的事……,那我改天再来打扰……」 然后就无疾而终了。 在这几个小时之内,我去了「麻吕宇」两趟,吃饭、喝茶打发时间。「麻吕宇」也门可罗雀。 冷硬派推理的疯狂爱好者圭子妈妈桑坐在吧台前,专心读着达许,汉密特(samuel dashiell hammett)的新出版译作。广尾的「吸血鬼伯爵」酒保星野先生,也心无旁骛地玩着他最爱的编织。 我无意久留,早早回到老爸的书桌前,偷了他的宝马烟。在我家,只要不是当着老爸的面,抽烟喝酒百无禁忌,但偶尔会被他抽一点烟酒税。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窗外淋湿的「麻吕宇」遮雨篷和经常引起误会的「saiki iigation」霓虹灯招牌。 老爸似乎还无意起床,照这样下去,他可能一觉睡到半夜。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对他的社会适应不良症感到惊讶了。 我吐出的烟从稍微打开的窗缝爬向潮湿的天空,被雨水淋得湿透。 圣特雷沙公寓前的小路一直通往广尾的十字路口,有一辆很大的美国车驶了进来。这辆礼车的车身特别长,后座的窗玻璃贴上漆黑的隔热纸,完全看不到里面。 车牌是白色的,看来有专用司机。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怎样的人拥有这种车? 礼车的庞大车体缓缓驶来,在圣特雷沙公寓的「麻吕宇」店门前停了下来。 左邻右舍应该没有开这种车的有钱人。 卷门书桌上的电话响了。 「你好,这里是冴木侦探事务所。」 我们商量过,在接听电话时,要把声音降低两个八度。 「呃,我第一次打到贵事务所,有事想委托你们调查,我可以上门拜访吗?」 电话彼端传来沙哑而成熟的女声,如果是老爸,一定会色心大发。 「没问题,那就恭候您的光临。」 我答道。在工作场合,老爸总是谎称自己单身。因为妈妈桑圭子再三强调,侦探最好不要有家累。 「那我马上过去。」 她的尾音有点低沉。即使我不是那个色胚老爸,也不免对声音的主人感到好奇。 得赶快叫老爸起床。我刚起身,看到楼下的礼车打开车门,一名戴帽子、穿制服的司机先下车,打开雨伞,伸向后座车门。 我从雨伞的缝隙间看到一双穿着黑丝袜的美腿伸向车外。双腿并拢,姿势优雅地下了车。 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不经意地抬头向我望了一下。这名三十出头的少妇一身黑色洋装,十分美艳性感。 不会吧——我看到礼车后方竖着一根汽车电话的天线。 不能悠闲地继续欣赏了。因为几个星期以来的第一个委托人在事务所楼下打电话。 我踢了踢老爸卧室的门。 「爸,生意上门了!」 里面没回应。我开门,发现用毛毯裹着头的老爸正在搔抓露出的屁股。 「委托人来了!」 「好困……,你帮我应付一下……」 「人家坐礼车来,还雇了司机,是有钱人。」 「不行,我起不来,明天再说……」 他口齿不清地答道,我只能使出杀手鐧。 「是个大美女喔。」 「嗯?」 毛毯拉了下来,老爸睁开一只眼。 「现在上楼了,年约三十二、三岁,穿着黑色丧服,应该是老公刚死。」 「此话当真?」老爸呻吟道。 「你自己去看。不过,记得先换衣服。」 老爸穿着t恤、四角裤,裤裆部位还搭起了帐篷。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高跟鞋的叩叩声,一听就知道是她。 老爸张开双眼。 「隆,咖啡。在我出去以前,你先撑一下。」 「了解。」 在我关上房门的同时,门铃响了。我煮了咖啡,跑向玄关。 「来了……」 一开门,发现刚才看到的那名少妇站在门口,个子高跳,前凸后翘,身材玲珑有致,晶莹剔透的白皙脸蛋,点缀着樱桃小口,唇边还有一颗诱人的痣。 十七岁的我对于比我大十岁以上的少妇有感觉,或许有点变态吧。我暗自这么想,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您是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位吧?所长正在里面整理资料,马上就出来了。」 「夫人……」 少妇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庞然大物。他的长相很滑稽,体型好像大猩猩。我看到他淋湿的左肩,知道他是刚才撑伞的司机。 司机一脸狐疑地朝事务所内张望。他不喜欢这里,但他脑容量不足,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喜欢。 「黑墨,没事了,你去车上等。」 少妇说道, 朝我嫣然一笑。 「我太早来了。」 「请进。」 我朝猩猩脸笑了笑,那张为了少妇不惜奉献生命的脸露出不满的表情。 我让少妇进门后,在猩猩脸的鼻尖前关上了门。请少妇在沙发上坐下,这才发现原本就寒酸的事务所,因为她的来访显得更穷酸了。 我把精心泡好的法式烘焙咖啡端到少妇面前。她喝了一口说: 「真好喝,你很会泡咖啡。」 「这是我的七大特技之一。」 「是吗……」 少妇再度嫣然一笑。 我很想把剩下的六大特技告诉你,但这里有点不方便……。我忍住想要这么说的冲动,露出羞涩的笑容当作回答。 「你父亲在忙吗?」 「不,他不是我爸,我只是助理。」 目前还无法预测她对老爸会有什么印象,所以,我不想让她知道那个人格破产的家伙是我家人。 「是调查方面的助理。」 我故意一边整理桌子一边说道。言下之意,就是想告诉她,案子大部分都是我搞定的。只要观察一下,谁比较可靠即可一目了然。 「喔,让你久等了。」 老爸穿着他唯一一件nii现身了。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从窥视孔中判断委托人是上等货,所以在衣着方面也努力配合。 「我正在处理一些来不及整理的资料……」 所谓来不及整理的资料就是刷牙、刮胡子,还有梳理乱翘一通的头发吧。我在心里嘀咕道。我把咖啡倒进咖啡杯,递给装模作样靠在桌旁的老爸。 「辛苦了,你去资料室待命吧。」 老爸清了清嗓子看着我,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向少妇行了一礼。 回到房间,我把对讲机放在耳边。 「那就请你谈谈吧。」 老爸说着,似乎在四周寻找什么。我露出一丝冷笑,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盒宝马烟。他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我拿出一根点着了火。 「我叫鹤见英子,我先生一个星期前刚过世,我目前正在服丧。」 「请节哀顺变。」 老爸说道,他似乎已经放弃找烟。 「我先生和我没有孩子,他去世前,刚过了第七十二次生日……」 她的语气似乎在说,这你应该懂吧。我替老爸吹了一声口哨。 七十二岁的老爷爷和这么性感的少妇一起生活,怎么可能长命嘛引 「不久之前,我还以为我是他唯一的眷属,没想到……」 这种事不必大惊小怪,嗯,嗯。 「我先生有个女儿。他在遗书上写着,那个女儿今年十七岁了。」 「你之前不知道吧!」 「对,我们的年龄虽然有一段差距,但我们相亲相爱……。所以,我猜我先生也难以启齿。」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这女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说「相亲相爱」这种字眼。 「我想请教一个很失礼的问题,夫人是您先生的……」 「第二任太太,第一任没生孩子,二十年前就死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两年前。」 「知道了,请继续。」 「好。虽然我们在一起只有两年,但我先生很疼我,还把一半财产留给我。」 「这么说,另一半是留给他女儿……」 「对。我觉得这样已经够了,我先生的遗产总共有将近十亿。」 「十亿!」 「这只是粗略的计算,或许更多一点。」 「真是不小的金额,所以那位小姐……」 「我就是为这件事上门的。不瞒你说,我完全不知道那孩子目前在哪里?在做什么?」 「所以,你要我去找那位小姐……?」 「对。」 「了解了,我接受你的委托。」 「我把遗书的影本也带来了,希望派得上用场。」 「太好了!对了,还想请教一个问题,请问你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开了一家鹤见征信社,算是你的同行。」 「鹤见征信社!这么说,你先生叫……」 「他叫鹤见康吉。」 「!」 我明显感受到老爸的惊讶。 2 鹤见夫人离开后,我走出房间。老爸难得愁眉不展,双手交抱胸前。 「老爸,怎么了?」 我把宝马烟丢了过去,他单手接住,默默地抽出一根。原以为他会抱怨我把烟藏起来,没想到他安静得令我有点失望。 「原来是鹤见康吉……」 老爸喃喃说道。 「你认识委托人的老公吗?」 「听过他名字。」 「人家留下十亿遗产,虽然说你们是同行,但简直是天壤之别嘛!」 老爸摇摇头,挥了挥烟灰。 「鹤见康吉被称为战后最大的勒索专家。」 「勒索专家?」 「他彻底调查政商界所有大人物的把柄。没人知道这个老家伙到底是透过什么方式查到的。但无论谁在哪里养了小老婆、生了几个孩子、家世背景有没有造假,或用什么手法隐匿所得,这些把柄都会落入他手中。关于他调查这些事的手法,业界盛传『只要拜托鹤见帮忙,一定会被他抓到小辫子』。」 老爸曾自称是「商社职员」、「石油商」、「跑单帮」,甚至「谍报员」,为了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经历。我对他在代表社会阴暗面那个世界的人面之广,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勒索专家一旦翘辫子,就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是喔!那个老家伙应该不是被干掉的。」 「为什么?勒索专家应该有很多仇人吧。」 「他确实树敌不少,不过大家更怕他。据说,鹤见康吉从来不会要求超过行情的金额,对于被勒索的人来说,虽然心有不甘,但不是无力支付的金额,只要稍微张罗一下还是筹得到。与其舍不得花这笔钱,最后导致身败名裂,还不如花钱消灾。而且,他信守合约,绝对不会背叛付钱的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怕他?」 老爸叹了一口气,显然把我当成小孩子。 「听好了,对于勒索专家来说,手上的把柄就是他的财产。所以,不可能透露给别人。像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人,一旦被勒索,就会想干掉对方吧?他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必须把这些把柄牢牢握在手上,要让对方知道,万一没有成功地把他干掉,对方就会名誉扫地。事实上,想杀他却没有成功,反而搞得自己臭名远播的人不在少数。况且,即使成功干掉他,也无法保证这些丑闻不会以某种形式曝光。所有被勒索的人都有这种恐惧,如果这些人形成某个团体,发现有人想暗算那个老家伙,一定会抢先把那个人干掉吧。了解吗?」 「当然了解,既然那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那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笨嘛。」 我气鼓鼓地坐在老爸面前。 「现在老家伙死了,那些被勒索的人呢?」 「他才死了一个星期,手上庞大的资料在哪里?是消失了?还是交给别人?那些人应该正在静观其变吧!」 「如果是被干掉的,这些资料早就曝光了。」 「报纸和周刊杂志老早就连日报导政治人物和财界大老的丑闻了。」 「没错。」 我和老爸纷纷交抱着双臂,面对面聊着。 「那个少妇并不是只 有性感。」 「她是狐狸精,即使我发现她老公的来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离开。」 「总之,工作归工作。老爸,你还是去找那个女孩的下落吧!」 「十七岁,跟你同年纪,就是五亿遗产的继承人。要是你也有一些无依无靠的有钱叔叔阿姨就好了。」 「这话真不负责任,你以为我喜欢当你儿子啊?!」 听我这么说,老爸很不自然地伸了一个懒腰。 「啊——,我困了。我看这份遗书,这次的工作应该不难。小鬼的事,当然要小鬼出马。这次的工作就交给你了。顺利的话,搞不好她觉得你这孩子很能干,叫你当她的小狼狗。」 身为人父竟然说这种话,真让人欲哭无泪啊。我伸出右手。 「干嘛?」 「不能依靠父母的可怜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只能相信一样东西。」 「你整天搜刮我,等我死了以后,你一毛钱都拿不到。」 「开什么玩笑,我很清楚,敬爱的父亲大人的信条是『不为儿孙留美田』……」 继早上之后,又骗到了一张万圆大钞,我拿起爱车ns400r的钥匙。 鹤见康吉老人在遗书上提的那个「幸运」女孩名叫康子,是以「康吉」的其中一个字命名的。 她母亲名叫向井直子,十八年前在银座的酒店上班。鹤见康吉在第一任妻子死后,遇到现任太太之前,因为有向井直子的陪伴,一直保持单身。 老家伙让向井直子开了一家店,和她签下情妇合约。合约十年到期,他们生了一个女儿。 根据鹤见在遗书上所写的内容,向井直子在合约到期后并没有纠缠,也表示会独力把孩子养大,请鹤见不必担心之后的事。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也许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勒索专家的女儿,度过坎坷的人生吧。身为高中生的我,有这种想法会不会太早熟了点? 总之,遗书上写着那个老家伙买给她的那家店的地址和店名。我骑上ns400r,飙向傍晚的银座。 我在七丁目的派出所问路时,警察一脸讶异,但还是告诉了我。 那家酒吧所在的大楼还在,那家店却已不复存在。我跑到附近的房屋仲介公司打听,向井直子到底是卖了那家店,还是租给别人。 我的同班同学转学后失去联络,我正在找她,但只知道她母亲在银座开店——我编出这样的故事,再加上我可是有学生证的高中生,仲介公司的老兄很认真地协助我。 我四处查访附近的仲介公司,到了第三家,终于查到买下那家酒吧的公司。 酒吧在八年前出售,与向井直子及鹤见康吉结束关系的时间吻合。一家总部设在四谷、名为「天野物产」的公司买下了那家店。 我记下天野物产的地址,再转往四谷。刚好遇到下班时间,再加上下雨,都心区塞车很严重,不过我骑车,并未受到影响。 下午五点十分,我抵达四谷的天野物产大楼。 如果在这里查得到向井直子母女目前的地址,就能在半天之内完成调查,然后我会赚到一万圆,调查费也可以轻松入老爸的口袋,这样会不会遭到天谴? 天野物产大楼是一栋面向外苑大道的八层楼褐色建筑,一楼是一家感觉很清爽的咖啡店,从招牌来看,这栋大楼里还有「天野实业」、「天野经纪公司」和「天天事务所」等关系企业。 我把机车停妥,带着轻松的心情搭电梯上楼。 二楼和三楼是天野物产的总公司,我坐到二楼,走向电梯大厅前的柜台。 一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小姐接待我,她背后那块屏风后面的电话响个不停,或许时间已晚,公司里没有其他人。我有点搞不清楚这家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向柜台小姐说出事先准备的说词,她把我带到屏风另一侧的小房间内,表示负责的人很快就过来。 只有一坪大的小房间里摆着廉价沙发,茶几上放着烟灰缸。那就先来抽一根吧。我内心涌起这个念头,但想到刚刚才表明自己是高中生的身分,当然不能在这里公然喷云吐雾。 「你好……」 等了大约五分钟,门开了,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走了进来。 一身黑西装配红领带,烫了一头小鬈发。虽然称不上是黑道兄弟的标准装扮,但已经有那种味道了。 「听说你在找我们公司的前任老板娘?」 他的态度盛气凌人,好像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煞有其事地说: 「对,那家店是我同学的妈妈开的。」 「是喔!你是高中生?」 「对,都立k高中。」 「有学生证吗?」 我就等他这句话。「有!」我回答后,把学生证交给他,他用警察检查驾照的眼神看了半天,还给我的时候,还语带试探地问: 「你要问的是『玛德莲』的老板娘吗?」 「不,我记得那家店是取她老妈的名字,有个『直』字。」 「喔,原来是『直』。」 他明知故问,可见得不好对付。 「所以,『直』的妈妈桑的千金是你同学喔!」 我只字未提「同学」是女生。这表示他认识这对母女。 「对,跟我一样读高二,她叫康子。」 「是喔。」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所以,你想打听她的下落?」 我故作可爱地点点头。阿隆今天完全走纯情路线! 「嗯,做我们这一行的,原则上不能透露客人的地址和联络方式,不过,你还是高中生……」 「你能帮忙吗?」 「我现在没办法马上告诉你,因为公司有很多案子,我不可能记住所有交易对象的地址。我帮你查一下吧,你可以留下电话吗?最晚明天通知你。」 「那样的话,我明天再来……」 我试着这么回答。 「不用,不用,我决定相信你。」 他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总不能说,虽然你相信我,但我不相信你。而且,犹豫太久反而会引起怀疑,于是,我报上了事务所以外的另一支电话。 「好,冴木同学。」 他在记事本上写好后,打量着我,仿佛在说,我会记住你的。 「呃,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我吗?我姓三木,是天野物产的客服。做这一行,并不是每个客人都像你这样,各种牛鬼蛇神都会上门……」 我以一副「喔?我这种缺乏社会经验的高中生搞不懂」的表情点点头,三木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哈哈大笑。 我走出天野物产,戴上全罩式安全帽、骑上车之后,才哇哈哈地放声大笑。等三木和我联络,事情就搞定了。 我有权利向老爸要求额外奖金。我满脸笑意地飘车回家。 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时,天色已暗。我先回到二楼,决定向老爸报告情况,但事务所空无一人。这个狠心狗肺的老爸,把工作推给了乖儿子,自己又跑去打麻将了。 这家伙头脑太简单了,以为赢了一次,就可以天天赢。我很担心他会输得连屁股毛都不剩,那我的额外奖金恐怕也没着落了,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无奈之余,我只好下楼去「麻吕宇」。 由于正值晚餐时段,「麻吕宇」开始出现人潮,我坐在吧台,把星野先生亲手做的汉堡排义大利面吃得一干二净。 「星野先生,有看到我老爸吗?」 身上流着白俄罗斯血液,如同克里斯多佛,李般贵族风貌的星野先生,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告诉我: 「你离开后不久,他就 出门了。」 「烂人,我要打儿福局一一〇检举他。」 我小声嘀咕,正与女大生热烈讨论秋季时尚的妈妈桑圭子转过头。这个房东除了特别喜欢穿着与自己年龄不符的服装这一点,其余好得没话说。 「凉介好帅,那套西装应该是nii的吧,颜色真漂亮。」 这么说,他不是去打麻将。我家的衣橱里可没那么多货色,他不可能穿着唯一像样的衣服去打麻将。 老爸到底去了哪里?他劝儿子去当小狼狗,搞不好也觉得自己有机会吃软饭吧。比起打麻将赚钱,这种方法更可靠。姑且不谈性格,凉介老爸也算一表人才,如果女人偏爱留胡子的高大男人,或许会迷上他。他才三十九岁,即使梅开二度,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会有意见。不过,到时候要做好被赶出圣特雷沙公寓的心理准备。 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用,我说了声「吃饱了」,就走出「麻吕宇」。我们父子俩有默然的协议,除了一件事以外,都会尊重彼此的主权,互不干涉。唯一的例外,就是我的家教麻里姐。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好色老爸碰她。 我沿着「麻吕宇」后方的楼梯上楼,打开事务所的门。刚才下楼时,我没上锁,原本开着的灯关了。 「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突然间,肾脏的部位遭到重击,我痛得忍不住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脸又被用力踹了一脚。 有人立刻关门,锁上了,百叶窗放了下来,室内一片漆黑。 对方并非一个人。 我还来不及擦拭喷出的鼻血,就被揪住头发,脸朝上地被拉了起来。 「喂……」 喉咙挨了一记手刀,我忍不住咳嗽。 「喂,你给我听好了。」 又是一拳打在我胸口,我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 「你爱怎么胡说八道是你家的事,不过,」我的胸口又挨了一拳,害我差点呕吐,「不许再找向井直子的女儿,听懂了没?!」 说完,又是反手一拳打在脸上,我的嘴唇破了。 「别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花招,如果想赚零用钱……」 又挥过来一拳,我有一颗臼齿被打断了。 「就去勒索那些国中生,听懂了没……?」 胸口又挨了两拳,那是两记重重的近距离推击。 「听懂了没?听懂了吧?」 对方接二连三地甩我耳光。 「听懂了吧!」 又是一记上击拳。对着静止不动的对手挥拳,根本是轻而易举。这种花拳绣腿,想要封锁也不费吹灰之力嘛。 3 「看来他被好好关照过了,喂,听得到吗……?」 「阿隆,阿隆……」 「快死了,好想吐。」 「喂,振作点!」 我张开眼睛,同时看到麻里姐和老爸。他们俩的脸孔重叠,好像抱在一起。我立刻闭上眼说: 「老爸,你太卑鄙了,跟麻里姐去约会吗?」 「谁跟凉介约会了?我在附近喝酒,想过来这里醒醒酒,今天喝了不少……」 「隆,没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问题?肾脏被揍了一拳,喉咙挨了一记,胸口被捶了四下,下巴又被狠狠打了一下。对方的拳头真硬,一定练过拳击,知道该打哪里。」 「你不是也练过吗?喂,张开眼睛!」 老爸硬是掰开我的眼睛,用台灯照着我。 「干嘛?太刺眼了。」 「嗯,看来脑袋没问题,瞳孔也没放大。」 「啊——啊……」 我坐了起来,顿时后悔不已。有两大原因。第一,我感到头晕目眩,差点吐出来。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刚才躺在麻里姐滑溜溜的大腿上。 「谁干的?」 我爬上沙发,老爸松开领带问道。 「等一下,我先问一下,是谁发现的?」 「我。」 麻里姐拍着大腿起身说道。 「我刚才也说了,我跟朋友在附近的法国餐厅聚餐,喝了太多红酒,所以想来找你们聊天醒醒酒再回家。没想到你被海扁,差点挂掉,我只好留下来照顾,不一会儿,凉介就回来了。」 麻里姐夹杂着让人想起她曾经是瓤车族的黑话解释道。 「谢啦,这件雪纺纱洋装很好看。对了,那时候是几点?」 「嗯,差不多九点吧。」 我昏迷了两个小时。 「我……,这些家伙……」 「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是替你努力工作的下场,是四谷天野物产那个叫三木的指使的。」 我躺着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在我说话时,麻里姐用湿毛巾时而帮我擦脸,时而替我冰敷。 真是因祸得福啊! 「他是不是叫你别找向井直子的女儿?」 「是啊!三木那家伙一定在装傻,他好像对有人在打听向井康子很不满……,我觉得啦!」 老爸坐在桌上,叼了一根宝马,点了火,抽了一口,送到正无力摇手的我的嘴里。 「送你一支,算是被打的代价。」 「这支烟真贵。」 麻里姐呵呵笑道。 「老爸,你去哪里?」 「我去查了一下鹤见康吉那些金主的动向。」 「情况怎么样?」 「每个人都疑神疑鬼的,不知道鹤见这个老家伙是不是把他们的秘密统统带进了棺材。」 「不知道跟攻击阿隆的那些人有没有关系?」 在我昏迷时,已经从老爸口中得知这次委托内容的麻里姐问道。 「不知道。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唯一确定的是,鹤见那老家伙死了,之前被勒索的那些人签定的安全保障条约就无效了。」 「老爸,你找到的金主是什么人?」 「你很快就知道了。」老爸得意地笑了笑,「只要我们持续调查鹤见遗孀委托的案子,那些人就会像蝗虫一样聚集而来。」 姑且不论鹤见老头可能留下的资料,昨晚那些家伙在我身上留下的瘀伤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冴木隆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不可能欠债不还。 翌日,老爸一大早又出门了,我骑上ns400r直奔四谷。 我忘了问天野物产的三井,那就是向井母女的地址。 我去咖啡店、坐在护栏上打发时间。中午过后,三木终于现身,他开着一辆白色皇冠而来。 我又等了很久,下午四点多,三木走出天野物产大楼,坐上了皇冠。 今天,我穿了一套连身皮衣裤,戴上全罩式安全帽,即使紧跟在三木的车后,也不怕被他发现。 皇冠沿着外苑东大道向北直行,穿越牛込柳町,来到目白大道。左转后经过学习院,继续往前行驶,不久便右转,四周是闲静的住宅区,皇冠停在其中一条小巷内。 那栋公寓不大,但显然花了不少钱。 我经过那条小巷后停车,目送三木走进那栋公寓。等了一分钟,我也走了进去。贴了磁砖的大厅右侧有一排信箱,左侧是电梯大厅。 电梯停在三楼。 我检查三楼的信箱,发现了「三一〇二向井」的名牌。很想对他说,活该!这么快就带我来这里,实在感恩不尽啊! 我正在考虑该怎么办,电梯从三楼下至大厅了。 我四处张望,幸好大厅里没人。我的靴子里藏着一把扳手,用这把扳手敲三木的头应该是个好主意。 我赶紧戴上安 全帽,以防被目击者看到。 然后,把握着扳手的手藏到背后,等待电梯门打开。 门打开了,我一看电梯,把差点举起的手缩了回去。电梯里有四个人,三木站在中间,其他三个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黑道兄弟。 「……下,我真的……」 「闭嘴!」 脸色发白的三木话还没说完,带头的兄弟大声喝斥他。那几个人看起来气势汹汹,绝对不是街头小混混。 尤其带头的那个家伙,四十出头,脸型瘦长,可怕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他盯着戴安全帽的我,看了很久。今天只是来确认情况的。我暗自告诉自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电梯。 三木吓得屁滚尿流,对方似乎在这里埋伏,不由分说地堵到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按了二楼的按钮,电梯门关上了。 在二楼步出电梯,爬楼梯来到三楼。我站在三〇二室前面。 我拿下安全帽,摁了门钤。 无人应答。 我转动门把,发现门没锁。打开一看,眼前的景象令我瞠目结舌。 室内乱成一团,简直就像台风过境或遭到龙卷风袭击,甚至是经历了上下摇晃的大地震。 地毯、榻榻米被掀了起来,沙发和床垫都被割开了。 衣橱、书桌里的东西都被扔了出来。屋里没人,完全没动静。 我拿着扳手,非法闯入民宅。两房一厅的空间布置得相当豪华,向井母女在生活上绝对不虞匮乏。 里面有三坪大的房间,同样被翻得惨不忍睹,我看到了我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套吊在衣架上的女子高中制服。不是我自夸,只要是东京二十三区的女子高中制服,我一眼就能认出是哪所学校。 我把扳手放回靴子,离开向井母女的家。虽然有点懊悔无法对三木还以颜色,不过,真正的黑道兄弟会好好伺候他,替我报仇。 回到圣特雷沙公寓,麻里姐在事务所等候。 「咦?你怎么会来?」 「你说什么,今天是星期五。」 麻里姐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宽松毛衣,胸前依然雄伟。那个上了年纪的少妇还是交给老爸处理,我专心对付眼前这个就好。 「对喔,今天要上课。」 星期五是家教麻里姐来上班的日子。 「你的伤怎么样?」 「在大姐姐温柔的照顾下……」 说着,我从靴子里拿出扳手,拉开连身皮衣裤的拉链。 「阿隆,这是干嘛?」 「我本来想去还昨天的礼。」我耸耸肩,「详细情况等老爸回来再说。」 「我来了以后,接到好几通电话,都是找凉介的。」 「讨债的吗?」 「不是,他们没报上姓名,但问了好几次凉介什么时候回来,才挂断电话。」 「这些人真没礼貌。」 麻里姐点点头,点了一支凉烟。我推开自己的房门, 「我要换衣服了,但浑身是伤,你愿意帮忙吗?」 「别趁机撒娇。」 百圆打火机飞了过来。 三十分钟后,老爸才回来。不知吹的是什么风,他今天也打领带。每天都这样盛装打扮,「麻吕宇」的妈妈桑可能会起疑吧。 我们三人一起吃着麻里姐煮的咖哩,我向他们说明了大致的情况。 「总之,那些多事的家伙也进来搅和了,难道是贪图鹤见老头的遗产吗?」 「关键的向井母女在哪里?」 「应该躲起来了吧。」 老爸说道。 「关于这个问题,还有其他管道可以调查。」我说道。 「她们家挂着向井康子的高中制服,是j学园的水手服。」 「j!」 麻里姐正在替我添饭,大声惊叫。 「她怎么念那种学校?念那所学校的,不是太妹就是艺人。」 「既然麻里也这么说,可见得康子是狠角色。」 「还要再来一碗吗?」 「不用了。」 「他们把三木带走,应该是想逼问那对母女的下落。」 「五亿耶!」 「不……」老爸摇摇头,「对于在找那对母女的那些家伙来说,只是小钱。」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事,隆,转过来。」 老爸目不转睛地打量我,还把我刚换好的t恤拉起来,观察我的肚子。 「过了一天,颜色也变得很漂亮。」 「好一段时间没办法跟女生袒裎相见了。」 我叹气说道。脸上和背上的瘀青真是惨不忍睹。 「你想干吗?」 「去勒索那个勒索专家的遗孀,怎么样?」 老爸不怀好意地笑了。 4 我们坐上老爸的休旅车前往成城,很难相信这辆老爷车还能在路上奔跑。老爸对麻里姐说,今天停课一天,请她先回去。 鹤见康吉老头住的地方不大,却是一栋美仑美奂的双层楼建筑。 比起周遭的豪宅算不上雄伟,不过占地也将近两百坪。高耸的围墙和墙缘的刺网铁丝,散发出一股戒备森严的味道。 我们透过对讲机自报姓名后,那个长相滑稽、名叫黑墨的大猩猩打开厚实的大门走了出来。他似乎是住在这里的司机兼保镖。 「这里。」 他摆着一张臭脸替我们带路。老爸规定我穿polo衫罩夹克,一身清爽打扮。 他带我们到一楼客厅,天花板中央饰有巨型水晶灯,前方是酒吧,那些陶瓷摆设应该砸下了大笔钱。鹤见老头留下的遗产可能远超过十亿。 「夫人马上下来,你们在这里等,别去庭院,那里养了两只德国狼犬。」 大猩猩盛气凌人地说完后,便离开了现场。 「好可怕,会不会拿我们当晚餐?」 「别担心,它们的食物比我们可口多了。」 老爸坐在很气派的皮沙发上,跷起二郎腿。 「隆,你要尽量装出痛苦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以前的金光党。 「让你们久等了。」 鹤见夫人穿着针织洋装现身了,洋装的材质清楚地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听说她在家里不穿内衣裤。看到她那对丰满的胸部,我又在心里背叛了麻里姐。 而且,不知她是不是刚洗过澡,浑身香喷喷的。 「哎哟,黑墨怎么没请客人喝饮料。」 夫人露出妩媚的笑容,走向吧台。 「冴木先生,你要喝什么?白兰地?苏格兰威士忌?」 「不,我开车……」 我正暗自欣赏老爸偶尔也有这么酷的时候,却听到他说: 「那我喝啤酒吧。」 「那弟弟呢?」 「请叫我隆。那,我和所长喝一样的。」 「啊哟,小大人喔。」 亡夫刚过头七的寡妇可以这么性感撩人吗? 夫人亲自拿了百威啤酒过来,在我们对面坐下。 「那我喝白兰地,干杯!」 说着,她跷起腿,裙下春光令人心驰神荡,我终于了解那个大猩猩的心情了。 「调查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这个嘛,」老爸把只喝了一小口的酒杯放在桌上,转头看着我,「隆,你让夫人看一下。」 「好。」 我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 子。 「哎哟……」 身上的瘀青有红有紫有青,还满像一回事。 「啊,好痛、痛……」 我故意咬紧牙关。 「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轮流看着我和老爸,老爸清了清嗓子。 「我们这种工作,有时候的确会遇到危险。我本来以为这次的案子没有太大危险,就找助理过来帮忙。结果,他昨晚回到事务所,就被几名暴徒袭击了。」 「为什么——」 夫人睁大了眼,那眉头轻蹙的表情怎么这么勾魂? 「似乎有人阻止我们找康子小姐。」 「是喔……」 「还有另一票人千方百计想找她。这两派人马都不好惹。」 「为什么?想要我先生的遗产吗?」 「应该吧……」老爸说着,正视着夫人,「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 「关于你先生的遗产内容。」 「这栋房子,还有一些画,现金和股票,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大约十亿左右。」 「不,不是。」老爸摇摇头,「我问的不是留给你的财产,而是你先生留下来的财产。」 夫人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 「你应该知道,比起鹤见先生真正的遗产,这栋房子的十亿根本是九牛一毛。正因为这样,你才想找你先生的女儿,其他人基于相同的目的也在找她。我没说错吧!」 夫人直视着老爸的眼,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她仰起白皙的脖子,抖动着肩膀哈哈大笑。 「太好了,太好了,冴木先生,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你太抬举我了。」 「我选错人了?还是选对人?」 夫人微微偏着头,注视着老爸的眼眸深处说道。 「应该是选对人吧。」 「那就好。冴木先生,要不要和我联手?」 「我今天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好,那新的合约也成交啰。」 「请你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好!我之所以委托你找我先生的女儿,是因为还有另一份遗书。」 「哦?」 「那是留给他女儿康子的,我先生在上面写着,要把所有的财产都送给康子。」 「原来如此,你看过那份遗书了。」 「不过,遗书上并没写那些东西到底放在哪里,只写着『康子,你应该知道。要怎么用是你的自由,爸爸送给你了!』。我为那个老头奉献了整整两年,他什么都没留给我……」 夫人立刻变脸,愤怒地说道。 「但你至少拿到了五亿。」 「这点小钱算什么,鹤见真正的财产远远不止这些,足以影响整个日本。」 「你是指鹤见征信社的资料吗?」 「对啊,不知道那老头藏到哪里去了,只告诉他女儿。开什么玩笑,交给一个十七岁小鬼干嘛?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用。那是我的,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是我的权利……」 夫人喝了一口白兰地,不顾我也在场,开始对凉介老爸展开攻势。 「你和我联手吧,我们就可以掌握天下。找出那个小妞,把老头的资料拿到手,没问题吧?」 夫人的手指在老爸的背上和大腿摸来摸去。 「要不要商量一下?我今天一整晚都有空。」 简直就在色诱嘛。实在看不下去了,明眼人都知道,老爸早就蠢蠢欲动了。 这也不能怪他,就连一旁的我也忍不住心痒。 「今天助理也在。」 「你真坏,叫黑墨送他回去就好了嘛。」 老爸瞥了我一眼。真受不了他,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还是对他挤眉弄眼表达我的态度,但是…… 「今天就先这样吧,目前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夫人的建议让我很心动,但要先保住性命,才有福消受啊!」 老爸居然拒绝了夫人的色诱。他站起来,对着正以哀怨眼神仰望着他的夫人说: 「委托归委托,我会把康子找出来,之后我们再详谈。」 夫人也迅速打起精神说: 「好吧,请你务必找到她。至于谢礼嘛,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我会记住的。隆,走啰!」 走出那栋豪宅,我对老爸说: 「不错嘛!让我刮目相看喔。」 「笨蛋!色诱是最初步的陷阱,之后的新招术会层出不穷。」 「新招术?」 我们坐上休旅车,立刻驱车离开。 「对了,你说康子读的那所学校是j学园,你有管道吗?」 「包在我身上。」 「我就说吧,」老爸笑着说,「小鬼的事,果然要小鬼搞定。」 翌日中午,我前往代代木的j学园。以前,我曾与一个叫理惠的女孩短暂交往过,她就是j学园的。她告诉我,有家咖啡店是j学园放牛班学生聚集的场所。 这家咖啡店取了一个大胆前卫的店名「公鸡」,位于靠近小田急线铁路旁的角落,无论外观或内部装潢都乏善可陈,对于经常出入的j学园学生来说,这里却是方便换装、抽烟的好去处。 我十二点多来到「公鸡」。今天是星期六,中午放学后,那些学生应该会来。 不出所料,咖啡店周围停放着好像装了标枪、穿上裙子的mark ii和skyline 2000g。当然,那些都是j学园学生的男友的车。 我把机车停在门口,走进了「公鸡」。里面已经有两、三人正在等候各自的女友,这些人都梳着飞机头,一身皮衣装扮,一点创意也没有。 两个制服女孩拿着粉盒专心化妆。 这家店只有j学园的学生及其友人出没,每所高中附近都有一、两家这种不会干涉学生抽烟、喝酒,深得学生青睐的咖啡店。 所以,只要有这个圈子以外的人踏进店里,就会格外引人注意。不出所料,我才在里面的包厢坐下,吧台的几个老兄就恶狠狠地瞪我。 我点了咖啡,向正在全神贯注化妆的女孩搭讪。 「喂,喂……」 女生a停下描眼线的手看着我。如果她的眼光没问题,应该会感受到我的魅力。 「你认识康子吗?」 「康子?姓什么?」 「向并。」 哐当一声。吧台的那几个老兄站了起来。 女生a看着女生b,b又看着那几个老兄。 「你是谁?」 那三个家伙当中个子最高的老兄以沙哑的声音问道。他们不是高中生,应该是名不见经传的大专生或四流大学生,而且他的声音似曾相识。我不予理会,继续问刚才那个女孩。 「我是康子的朋友,她最近有来学校吗?」 「喂,喂!」 那小子敲了敲我的头。 「别吵,我不跟服装品味差的人讲话。」 「你说什么引」 我一回头,立刻在他脸上挥了一记直拳,他整个人连同桌子翻倒在地。 「讨厌啦,你干嘛!」 女生a站了起来。 「等一下,我们来谈谈。」 那小子满脸是血地站起来后,我带着他和他的两个跟班一起走出「公鸡」。 我们走到无人的铁路旁。 「浑蛋,刚才太大意了……」 他摆出拳击动作。没错,他就是之前埋伏我的家伙,但他是中量级, 我只是次中量级。 我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踮着脚防守。他不知道我练过拳击。我们的体重差异太大,持久战对我不利,我必须利用他的失误,让战局立见分晓。 他挥来一记右直拳拉开了战局,但我对他擅长推击有深刻的体会,我把头偏向一边,并没有上当。下一秒钟,他的推击就朝我的身体打来,我早就在等待这一刻,封锁了他的拳之后,以一记钩拳打中他的脸。 他睁大了眼,仿佛在说「上当了」 ,但为时已晚,我又用卯足全力再补一记右直拳,余势动作也无懈可击。那家伙整个人飞了起来。 他翻着白眼仰头倒地。 我回头一看,其余两人正步步后退,似乎看到最强棒被打得满地找牙,顿时丧失了自信。 我对着其中一个满脸惊恐的老兄轻轻推击了一下,虽然不太用力,但「被打」的感觉似乎击溃了他,他惨叫一声坐在地上。 另一人拔腿就跑。我目送对方离去,朝地上那个家伙甩了两记耳光。 「谁叫你们来扁我的?」 「我……我不认识你。」 「我们不是在广尾的公寓见过吗?虽然那时候一片漆黑。」 他好像发现了,从喉咙深处发出「呃」的声音,脸色发白。 「那天特别关照我的是躺在那里的老兄吧,别担心,我不会再扁你啦。」 他眼睛骨碌碌地打转,拼命吞口水。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快说,是谁叫你们埋伏的?」 「三……三木先生。」 「天野物产的吗?」 「对。」 「是喔,那向井康子在哪里?」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三木为什么要攻击我?」 「因……因为你四处打听康子的事,让他很困扰。」 「为什么?」 一因……因为会受到伤害。」 「谁?谁会受伤害?」 「康子啊。因为她快出道了,不希望出现对她不利的传闻……」 「三木说的吗?」 「对啊,笨蛋。」 我把他打倒在地。 「嘴巴放干净一点。康子和三木是什么关系?」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艺人和经纪人,你想利用康子是太妹这件事勒索她吧……」 那个老兄哭丧着脸说道。我吹着口哨,站了起来。 「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5 「麻里姐上次说,念那所学校的都是太妹或艺人,不过,也有太妹出身的艺人。」 「你是说向井康子吗?」 「没错,我现在想起来了,天野物产那栋大楼也有演艺经纪公司。我向她同学打听过了,康子长相甜美,却是很强势的大姐头,在唱歌方面的才华出类拔萃。」 「这么说,上次关照你的那些人跟鹤见老头的遗产无关啰?」 我点点头,舔了舔拳头上的伤口。老爸把脚搁在卷门书桌上,这是他听取报告的惯有动作。 「反正你已经报仇了,虽然不甘心,但这件事就算了吧!」 「这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康子的下落。」 「有线索吗?」 「听说她从两、三天前开始下落不明,她打电话给朋友,说被奇怪的人盯上了,现在跟她妈妈躲在不同的地方。」 「不愧是太妹,直觉很敏锐。」 「会不会是那个死老头的某个金主派人去跟踪的?」 「我看应该不止一个,有好几个金主组成了被害人联盟,这个联盟超越了政商界和各派系。」 「他们雇用了绑走三木的黑道兄弟?」 「对,一旦掌握了鹤见的资料,他们即可从被害人转为握权者。」 老爸似乎在这两天调查到这些情况。 「不过,并不是只有他们在找康子。」 「还有其他人?」 老爸点点头。他背后是夜幕低垂的广尾街头,我伸长脖子说: 「其中一组人马上门了。」 「咦?」 圣特雷沙公寓前停了一辆银灰色的president,几名身穿深色西装的男子下了车,感觉像便衣警察,不过便衣的装扮和用车不可能这么高级。 老爸放下原本跷在书桌上的双腿,看到他们后皱了皱眉。 「你认识他们吗?」 这些人应该又是属于社会阴暗面,但从他们的举手投足和态度感受得到智慧。 「隆,进房间,不要出来。」 老爸的语气很严肃,可见得来者不善。我耸耸肩,乖乖遵命,在关上房门之前说: 「关于康子的下落,再给我两、三天,我应该找得到她经常出没的地方。」 老爸点点头,似乎在说「知道了」。他很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瞪着门口方向。 有人敲门。我赶紧躲进房间,拿起室内对讲机放在耳边。 「唉哟,唉哟,真是好久不见啊!」 老爸一开门,就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一个很有精神的声音回答: 「冴木,你留胡子啦?」 「别再故弄玄虚了,你应该拿到我的监视报告了吧。」 我交抱着双臂。老爸什么时候去蹲了苦窑,假释后需要保护观察? 「你的意思是,废话少说吗?」 「我已经是普通市民了,不再受规则、暗号的限制。」 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好吧。水岛,去看一下有没有其他人。」 那个声音命令道,随即听到「是」的回答。老爸严厉地说: 「站住!这是我家,不许乱来。」 他们似乎怒目相视,但气氛很快就放松下来。 「听说你有个儿子。」 「出去玩了,一点都不长进。」 胡说八道! 「你儿子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他。」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你好友留下的——」 「别说了!刚才不是讲好,废话少说吗?」 「好吧……,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如果你拿到鹤见的资料就交给我。」 「太好笑了,难道你们还需要靠私家侦探?」 「你可不是普通的私家侦探。」 那倒是,这种坏胚子难得一见。 「有什么好处吗?」 「你难道没有爱国心吗?如果落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手上怎么办?」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没兴趣。」 「那钱呢?」 「不错啊!」 「副室长,别听这个叛徒的话,不如好好教训他一顿。」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水岛,别乱来,你不是他的对手。冴木是真正的高手,如果一对一较量,你根本赢不了。」 喂,真的假的?! 「很难说,我已经退休很久了。」 「你的本事并没有退步,我可不想扛着手下的尸体回去。刚才的事怎么样?如果要钱,我会准备,你肯不肯把鹤见的资料交给我们?」 「交给你们之后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日本会变得更和平。」 「是吗三反正我只是这场游戏的棋子。」 「情报战就是这么一回事。正因为是玩游戏,才能避免真正的战争。就好像发生多次小地震,可避免大地震。」 「大家都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掌握了世界的命运。」 「冴木, 你以前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声音变得尖锐。 「所以我才离开,因为我发现自己不是神,只是普通人。」 「好友的死,让你害怕了吗?」 「也许吧,但这件事与那个无关。」 「到底怎么样?给还是不给?」 「如果我拿到以后不交给你们——」 「就表示与我们为敌,虽然组织里已经没有像你这种高手,但你如果跟所有人为敌,还活得下去吗?」 「……好吧。等我拿到再跟你联络,但不要监视我。如果我发现你们在跟踪,这个约定就算无效。」 「副室长,这种人说的话怎么能信?」 「水岛,不管我怎么说,都没有你插嘴的分。对你来说,冴木是你的老前辈。」 「但是……」 「水岛,你不想干了吗?」 「不……,遵命。」 我对那个叫副室长的男人产生了好感。 老爸发出低沉的笑声,副室长也跟着笑了。笑过之后他说: 「冴木,那就这样啰!我的电话号码没改,跟以前一样,二十四小时待命。」 「好!」 两个男人离开了。不一会儿,老爸叫我: 「隆,可以出来了。」 凉介老爸像往常一样,把双脚跷在卷门书桌上抽烟。我一屁股坐在他前面。 「他们是谁?」 「该怎么说,嗯,以前的旧识。」 我点点头说: 「老爸,我饿死了。」 「你的伤没问题了吗?」 「我又不是老头,复原很快啦。」 「是吗?」 老爸看着我笑了,我也对他笑了笑。 「那我们去大吃牛排吧?」 「你请客?」 「真拿你没办法……」 晚餐一如预期,真的很丰盛。在六本木的牛排馆吃完十四盎司的沙朗牛排,喝着餐后咖啡时,我对老爸说: 「去喝一杯吧!」 「你还未成年,说什么大话?」 「是工作,那里是康子出没的地方。」 「喝酒的地方吗?」 「算是吧——」 我从j学园的玩伴那里打听到康子有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康子遇到困难时可能会投靠其中一人。 「谁?」 「鳄鱼小姐。」 「就是那个人妖艺人?」 「对,康子对男人恨之入骨,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都跟人妖、同志玩在一起,是鳄鱼小姐带她进入那个圈子的,对方也是天野经纪公司的艺人。」 「这么说,三木可能招了。」 「听说康子和鳄鱼小姐关系很好,却很讨厌三木。」 「你说的酒店在哪里?」 「鳄鱼开的同志酒吧就在六本木,店名叫『鳄鱼之口』。」 「好可怕的店名,生意好吗?」 「生意还不错,很多艺人和运动选手经常去光顾,一般民众也会去那里看明星。」 「你这个高中生,知道得还真详细,难道我的教育出了问题?」 「什么教育出了问题?你从来就没有教育过我。」 「隆,你看,有人在监视了。」 老爸开着休旅车经过「星条旗」前面时说道。这家名叫「星条旗」的报社属于美军机构,位于六本木防卫厅前面往西麻布方向的途中,「鳄鱼之口」就在斜前方那栋大楼的地下室。 马路两旁停满了违规车辆,其中一辆贴着隔热纸的宾士车上坐着两名道上兄弟。 「会不会是三木招的?」 「可能吧。但他们既然在监视,表示还没找到康子。」 「那我们就光明正大走进去看看啰?」 「只要不喝酒,未成年进入同性恋酒吧也不犯法。」 因为我之前戴了安全帽,他们认不出我。老爸把休旅车停妥,和我一起走进「鳄鱼之口」。 刺眼的灯光和森巴舞的节奏震撼了视觉与听觉,巨大空间的正面有一座舞台。舞台上,奇装异服的同志在灯光下狂舞。有些人一看就是男人,有些人身上裸露的部位和脸蛋看起来像女人。 这些人似乎明确地分为两大类型。「男人」露出腿毛,以粗犷的嗓音说话;「女人」穿着漂亮洋装,妆容一丝不苟。 店内座无虚席,挤了将近一百个人。「公关小姐」也有三十几个。 我们在好不容易挪出的空位坐了下来,老爸点了白兰地和香槟王。 「啊哟,太棒了,真的吗?」 身旁响起粗犷的撒娇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挨近我们。 「我也想请妈妈桑喝一杯。」 凉介老爸说道。 「好啊,嗨,妈妈桑,妈妈桑。」 那两人叫了起来,外表虽然是一男一女,叫声却是男中音二重唱。 「什么——事——啦?」 穿着浴衣、头戴草帽,嘴巴周围画了一圈胡子的鳄鱼小姐现身了。他以粗犷的声音说: 「啊哟,新客人?好帅啊。啊哟哟!这弟弟也是个小帅哥。」 「啊,妈妈桑!」我们忍不住叫了起来。脸上蓄胡又有女妆的鳄鱼小姐居然把双手伸向我们胯下。 「你是冴木先生?这位是你儿子!我也想要小弟弟!哪一个都好。你这个小弟弟也好,这个小帅哥也很棒!」 「以后请多多关照。」大家喧哗着,举起香槟干杯。 「我听我儿子说,这家店很好玩。」 「啊哟,真是人小鬼大!不过,还是谢谢你啦。」 「我是听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说的。」 「谁?」 我对偏着头的鳄鱼小姐晈耳朵说:「康子。」 鳄鱼的眼神顿时认真了起来。 「你是她朋友?」 「不是,其实我没见过她,不过我是来帮她的。」 我小声说道。 鳄鱼的目光迅速在我和老爸脸上扫来扫去。 「这家店被监视了,三木已经招了,说你和她的关系很密切。」 鳄鱼听到老爸这么说,舔了舔涂满厚重唇膏的嘴唇。 「你们几个,先回避一下。」 剩下我们三人时,鳄鱼小姐以男人的嗓音问: 「你们是什么人?」 「名不见经传的侦探,他是工读生,本业和康子一样,都是高中生。」 「到底是谁在找康子?」 「我先问你,你知道康子和她母亲的藏身地点吗?」 鳄鱼眨眨眼。他显然知道。 「我不知道是哪家经纪公司,听说打算在康子出道前毁了她,太卑鄙了。康子是个很有才华的歌手。」 「演艺界与此事无关,说来话长,要找她的是跟她父亲有关的人。」 「父亲?」 「对,现在出面的都是黑道兄弟,但背后是议员和大企业老板。」 鳄鱼摊开双手,似乎很伤脑筋。 「遇到这种人,根本就插翅难飞嘛!」 「总之,请你安排我们和康子见面。如果不相信我们,你也可以在旁边。」 鳄鱼沉思片刻,随即抬起头。 「没关系,你是帅哥,看起来不像坏人。别看我这样,我也吃了不少苦头。」 接着,他叫住了刚好路过的少爷。 「叫明美过来。」 6 「好主意!想要隐藏一棵树,森林当然是最好的地方。让真正的女人混 在人妖中,真是别具匠心啊!」 明美来到我们这一桌,虽然不苟言笑,但的确是一个漂亮「女孩」。和其他「公关小姐」一样化着大浓妆,穿着紧身亮片服装。 听到老爸这么说,她咬着嘴唇,低头看着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也很低沉,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康子,别问那么多了,先坐下。」 鳄鱼说道,她才坐下来。 「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来帮助你们母女躲避坏人。」 康子偏着头看着凉介老爸,一双好胜的眼睛炯炯有神。 「你要我凭这句话相信你吗?」 「那些人找你并不是想破坏你出道,是跟你父亲的工作有关。」 「我知道。」 「康子!这么说,你骗了我?!」 鳄鱼叫了起来。 「对不起,不过我即使说了,你也不会了解。」 康子回头看着他,合起手掌。 「这么说,你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你父亲的遗产?」 「我知道。我把话说在前面,我也不可能交给你们。」 「很好。我们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不要交给任何人。」 老爸说道,康子露出讶异的表情。 「叔叔这样讲很奇怪。」 「他本来就是怪胎。」 我说道。康子凶巴巴地瞪着我。 「你是谁?」 「跟你一样,不足挂齿的高中生。我也是来帮你的。」 康子嗤之以鼻地说: 「你?我才不需要你帮忙。」 「人不可貌相,比起『公鸡』的老主顾,我可靠多了。」 「原来和他们交手的就是你。」 我点点头。 「喔……,原来是你撂倒了信夫他们。」 「你的消息真灵通。」 「我现在还是大姐头。」 「即使是大姐头,也敌不过那些家伙。」 老爸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即使去报警,他们也不相信我。况且,条子也不可靠。」 「没错,一旦涉及你手上的那份东西,谁都不能信。」 「那我该怎么办?逃一辈子吗?」 此时,店里的喧闹声嘎然而止。几名壮汉站在门口,一个人双手被两旁的人扯到身后。是三木。 「老爸……」 「他们动手了,带三木过来验明正身。」 站在最前面的彪形大汉上次在目白公寓电梯前与我擦身而过,对方以冷漠的眼神睥睨四周。 鳄鱼起身走了过去,故意用开朗的声音说: 「欢迎光临,不过很不凑巧,现在座位都……」 男人无视鳄鱼,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话。随后走来两个人抓住鳄鱼的双手。 「喂喂喂,干……干嘛?」 他们把鳄鱼拉到门口后方,黑暗中传来钝击声和痛苦的呻吟。 「这些家伙——」 康子正准备起身,老爸按住了她,望着那个方向小声说: 「隆,我来对付那几个家伙,你带这位小姐离开。会开车吧!」 「当然会,但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如果我出了状况,你打到我接下来说的这个号码,不要写下来,用脑子记!」 老爸说了七个数字,然后把休旅车的钥匙塞进我手里。 领头的男人和带着三木的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在店内巡逻,以锐利的视线确认每位客人和「公关小姐」。从三木走路的模样,不难发现他头部以下被修理得很惨。 殴打鳄鱼的那两个人,挡在店里的电话机前面。 老爸注视他们的举动,把酒杯里的白兰地倒进了冰杯,用力握着空杯。 啪!轻轻一声,杯子碎裂了。 「等我的暗号,听到没?」 「贶。」 那几个人绕过桌子,慢慢走向这里。店内陷入一片像坟场般冰冷沉默的气氛。 他们走到我们背后的那张桌子,康子低下头,以免被对方发现。三木惺忪的双眼看向客人和「公关小姐」。 他的视线停留在康子背上,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微张,下一刹那,老爸踢倒桌子,跳了起来。 「隆,快行动!」 老爸以左臂勾住领头男人的脖子,右手拿着玻璃碎片顶住他的喉头。 「不许动,小心我割断你的动脉。」 「干!」 抓住三木的两个男人松开他,把手伸进西装。 「住手,当心你们老大性命不保!」 我抓起康子的手绕到他们身后,被老爸控制的男人始终盯着我们。 「你们自以为……逃得掉吗?」 老爸的右手在他身上摸索,从他后腰摸出一把左轮手枪,于是丢掉玻璃碎片,把枪口抵着他的头。 我和康子跑到门口。 「等一下!」 站在电话前的其中一人拔出刀子,刀刃闪现白光。 枪声响起,男人手上的匕首掉落,右手淌着血。 「没事了,隆,快走吧。」 另一人想要挡住我们,我朝着他的胃部用力踹了一脚。 我们冲出店外,奔向休旅车。 「你会开车吗?」 康子大叫。 「没问题,不是我在自夸,就连油罐车也难不倒我。」 我把康子推上副驾驶座,正准备绕到驾驶座时,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是那辆车灯朝上的宾士。原来还有人守在店外。 宾士朝我们冲了过来,随即听到两声枪响,宾士的挡风玻璃和侧面车窗碎裂,司机用双臂遮脸。宾士撞到电线杆后停了下来。 我坐上休旅车的驾驶座,不顾一切地倒车。 老爸站在「鳄鱼之口」的门口。 我踩下刹车,康子把副驾驶座让了出来。 「陕走!」 老爸大叫,纵身一跃,跳上车子。追出来的几个家伙纷纷开枪,我用力踩油门,几乎把车底踩穿了。 「我按照你的委托,把你先生的女儿带来了。」 我们坐在鹤见家的客厅。康子、冴木父子和鹤见夫人、司机黑墨面对面地坐着。 老爸转头对康子说: 「你有权利继承你父亲的遗产五亿圆,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康子睁大了眼,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 『还有另一件事,你父亲留给你一封遗书。」 夫人顿时变了脸。 「喂,你到底想干嘛——」 「夫人,她都知道了。她母亲,向井直子目前躲在银座时代的朋友家里,把所有事都告诉她了。」 「就算这样,我—— 老爸举起右手,夫人闭起嘴。 「先听听她怎么说。」 康子娓娓道来。 「爸曾经背着我妈来找过我几次,见面时,他把他死后的打算告诉我。我妈最担心我变成爸的『继承人』。」 「事实的确如此,简直闹得天翻地覆。」 「把鹤见的资料给我,我不要求全部,但至少有一半的权利。」 「夫人,为什么那些追鹤见资料的家伙没找你,只锁定康子?只要思考这个问题,就知道你没有权利说这句话。」 夫人倒抽了一口气。 「对于那些寻找鹤见资料的人来说,身为『继承人』的你和康子的立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没人上门找你,这表示你们之间达成了协议 海上的跑单帮客 1 「你是冴木……隆吧?!」 我刚走出校门,就有人叫住我。 二月是最糟糕的月份,不仅天气冷,又逢寒假和春假之间,更是考试的季节。 整天冷得打哆嗦,玩乐也无法尽兴,不得不投入不厌兴趣的课业。所以,即使是个性开朗的好少年冴木隆,也难免陷入忧郁。 今天,化学和日本史又考烂了。即使在有马纪念赛马时,第六感特别准,过年后却脑袋空空,这次果然惨遭滑铁卢,我已做好被当的心理准备。 「请问是哪一位?」 我回头看着对方反问时,努力挤出凶恶的表情。 叫住我的是两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他们开着一辆银灰色皇冠,原以为是黑道兄弟,但从他们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智慧的气味,举手投足及眼神都保持警戒,感觉不像坏人。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姓岛津。」 说话的人年约四十过半,体型结实、没有赘肉,显然经常健身。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想了一下,立刻想起来了。他是老爸的同事,去年秋天,也打算在大勒索专家的遗产争夺战搀一脚。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记得他手下叫他「副室长」。 既然是不务正业的老爸的同事,就算不是暴力分子,应该也是走私贩或放高利贷业者、泯灭良心的房屋仲介或冒牌右翼分子。总之,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喔,原来是副室长先生。」 我向他点点头,他出乎意料地眯起眼。 「你是听冴木——你父亲说的吧?」 「不是,去年你不是来过我们事务所吗?」 他吁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冴木把你调教得不错嘛!」 「开什么玩笑,那个不良中年教我的,顶多是欺骗老实的老人家,强迫推销灭火器的技巧,或是向酒店赖帐的方法,还有打麻将怎么偷牌,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嘛!」 那个男人苦笑了起来。 「太过分了,冴木的教育方式很独特。」 「如果你说的独特是指不尽父母的义务,他的确可以创下『金氏世界纪录』。」 说着,我打量着岛津。 他身上的三件式西装是英国进口的高级材质,鞋子也不便宜,浑身散发出权力的味道,搞不好是国会议员的秘书或是右翼分子。 「请问有何贵干?」 明天有我最头痛的物理考试,如果有事找老爸,可以直接去找他。不过,那个不良中年这两天都不见人影。 「我是受你父亲之托来接你的。」 「接我?他被哪个赌场扣留,回不了家吗?」 「不是啦,他正在协助我们的工作,所以,要我们照顾你。」 岛津难以启齿地清了清嗓子。 太诡异了,老爸根本没有半点父母心,从来不在意我在哪里做什么事。他很清楚我长这么大,即使不需要拜托别人,也可以照顾自己。 「太感谢了,不过我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不用管我。」 说完,我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父亲,能不能请你跟他说话?」 岛津慌张地说道。 我停了下来。因为我想到可以借机挖苦一下失联且下落不明的老爸。 岛津向同伴使了一个眼色。那个看起来像是他下属的年轻搭档从车上拿出行动电话,不知道对话筒讲了什么。 然后,他递上话筒说: 「副室长,他接电话了。」 「喂,冴木吗?我是岛津,现在和你儿子在一起,能不能请你跟他说i…,好!」 岛津把话筒交给我。 「啊呀啊呀,我正想去警视厅报案咧!」 我一接过电话就说道。 「好主意!不过,我看还是免了吧,你旁边那个人是警察的老大,拜托他们比较快。」 杂音淹没了老爸的回答,他好像也在开车。 「你现在在哪里?」 「天机不可泄露,我接了一份工作。」 「合法的工作?」 「算是吧!」 「这两个大叔说要照顾可怜的高中生。」 「别慌张也别吵闹。」 「这就是你的回答?」 「我还忘了戴帽子。」 帽子?我差点反问他,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老爸从来不戴帽子。 「你对助理有什么吩咐?」 「你不是在考试吗?」 「明天就考完了。」 「知道了,我会去拿帽子。」 「ok,那我叫这两个大叔今晚请我吃好料。」 「代我向吸血鬼问好。」 「了解。」 电话挂了,我把话筒还给岛津。 「好像真的需要你们照顾了。」 我被带入赤坂的某家一流饭店,途中,他们载我回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带走应考的必需品。岛津预约了饭店顶楼的豪华套房。 岛津的下属住在隔壁,两个房间之间只有一扇门相隔,似乎是保护加监视。 岛津离开后,我躺在房间内的大床上。 我发现缺少思考时的必备品,起身敲了敲与隔壁相通的那扇门。 「来了。」 岛津的下属大约三十五、六岁,姓河田,身高跟老爸差不多,体格很魁梧。他打开门,可能是急忙穿上西装外套,衣摆都翻了起来。 我眼尖地看到他挂在腰际的枪套里插着手枪。 「什么事?」 河田低头看着我,显然觉得我是个自以为是的小鬼。 「放心,我不是叫你来唱摇篮曲的。叔叔,你有烟吗?」 河田哼了一声瞪着我。 「你不是高中生吗?」 「我刚好抽完了,我要『没虑乐』和『七星』。」 「没虑——那是什么?」 「那是我要的,可不可以给我一根烟?」 「我不抽烟。」 「是吗?那我去买。」 「等一下,你不能擅自离开,这是副室长的命令。」 「副室长是你上司,又不是我老师。」 河田又哼了一声。 「好吧,我去买。你不许离开房间,我出去的时候,不管谁来,都不必应门。」 「那就谢啰。」 「七星吧?还有没虑什么?」 「『没虑乐』,你最好去下面的药局买。」 「一个高中生,竟然抽两种烟……」 河田念念有词地离开我的房间。 「即使有人敲门,也不许开门,要确认是我之后才能开。」 关门时,他露出可怕的表情说道。 脚步声走远时,我坐在电话前,拨了柜台的号码。 「这里是柜台……」 「我想请教一下,这个房间预约了几天?」 「你是岛津先生吗?请稍候。」 我想知道保护观察持续多久。 「……让您久等了,目前预约了一个星期。」 什么?我惊讶不已,道谢后挂断电话。我才不要被关在饭店整整一个星期。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 「哪位?」 「我是河田,开门!」 「真的是河田先生吗?」 我挂上门链朝外张望,河田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 我一开门,他就好像要踢破大门般冲了进来,指着我说: 「你……你……你这个死 小鬼!」 他左手拿着两盒七星,右手拎着药局纸袋,气得浑身发抖。 「王八蛋,没……没虑乐根本不是烟!」 「对啊,谁说是烟了?」 「我还去柜台旁的香烟摊问了年轻女店员!」 他把袋子丢在地上。 「她说是避……避孕药,而且是女人用的,你竟敢耍我!」 「原来你不知道?真不好意思。」 「给我听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踏出去一步。吃饭要叫客房服务,必须由我陪同。不许打电话,也不许外出,如果你不守规矩,小心我拧断你的头!」 「啊呀,我刚才打电话给三个女生,叫她们今晚过来玩,所以要用『没虑乐』。」 「你——说——什——么?!」 「开玩笑的,我会乖乖听话。好,我会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 「好,那就好。如果敢乱来,你会后悔的。」 他指着我的鼻尖,气势汹汹地说道,然后转身走向隔壁房间。 门用力关上。 我捡起烟盒,开封后,用饭店的火柴点着了。 我回想起和老爸的对话。 首先是「帽子」。老爸从来不戴帽子,他说要回来拿帽子,一定是制造机会与我单独见面。 「向吸血鬼问好」指的是圣特雷沙一楼咖啡店「麻吕宇」的酒保星野先生。应该是透过长相酷似克里斯多佛,李的星野先生接头的意思。 老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来不拘小节,说话时使用暗号,表示情况相当危险。 警察正在找他——但老爸说,岛津是「警察的老大」。况且,我从没听过警察会让罪犯的儿子住一流饭店。 他被黑道追杀——如果是这样,一切就很合理,可能是防止我被当成人质。果真如此,为什么要背着岛津和我见面? 最后,我得出了结论。 岛津掌握了老爸不光采的过去,逼迫他提供协助。目前他做的工作或许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但他以前是个败类。所以,即使警方以此要胁他,强迫他协助,我也不惊讶。 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 好好复习明天的物理考试。 于是,我开始k书。 2 第二天,河田开车送我到学校,难得熬夜温习果然奏了效,物理考试得到了高分(我估计啦)。 我拒绝了邀我一起去狂欢的同学,对他们说: 「从今天开始,我的身分跟你们不一样。」 然后,悠然地坐上皇冠,前往圣特雷沙公寓。 上了二楼,我先替河田泡咖啡,然后说要准备明天的东西,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河田坐在客厅兼事务所内老爸的那张卷门书桌前,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是男人,换衣服不要拖拖拉拉的。」 他盛气凌人地说道。 我立刻锁上房门,换上连身皮衣裤,把刚才穿的棒球夹克和灯芯绒长裤塞进背包,抓起爱车ns400r的钥匙。 从我房间的窗户顺着排雨管可以爬到屋后的停车场。 「岛津叔叔、河田大哥,你们要记住,年轻人最讨厌被关禁闭。」 河田发现我的房门反锁,慌慌张张地从老爸卧室的窗户采出头时,我已经骑上了ns400r。 「喂!你这家伙,慢着!」 我露出灿烂的笑容,挥了挥安全帽,催了一下油门。河田想拔出腰际的枪对我开枪,但因为在马路上,只好作罢。 「代我向副室长问好。」 我朝他喊了这么一句,便骑车离开了。无论河田再怎么急着坐上皇冠,也不可能追上机车。 一眨眼工夫,我就飘到六本木大道上,一口气来到十字路口。在六本木,就算我闭着眼也知道哪里有什么。我把机车停在洛亚大楼旁,走进旁边的麦当劳。 我来这里填饱肚子、打电话。我吞下两个双层起司汉堡和大杯可乐,咬着薯条走向公用电话,拨了「麻吕宇」的号码。 「……你好,这里是『麻吕宇』。」 话筒彼端传来星野伯爵沉重的声音。 「我是二楼的火球小鬼,请问懒散鬼有没有跟你联络?」 「有。」星野先生严肃地说:「可以吗?我念给你听。」 「好咧,请说。」 「『如之前的约定进行决斗,时间为下午四点。』就这样,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星野先生,请把那张纸撕掉。」 「知道了。」 「谢谢,拜拜——」 我挂上电话。「之前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吃完大包薯条时,我突然想到,之前,我曾经警告过老爸,如果他敢动我心爱的家教麻里姐,就要他好看。 当时,老爸露出奸笑说: 「那要不要决斗?」 我不甘示弱地问他,要去哪里决斗,他回答说: 「那还用说吗?决斗当然去河边。」 如果是河边,这附近只有多摩川,虽然还有荒川,但是太远了。四点在多摩川的堤防见——老爸已经指定了时间、地点。 我一看手表,中午十二点刚过,只要三十分钟就可以抵达多摩川的堤防,四点以前去哪里混? 棒球夹克的口袋里放着河田买的七星烟和没虑乐,难得有没虑乐,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引 我骑着车,开始物色愿意跟我上床的马子。 我在六本木钓到的马子叫由衣,十九岁,横滨人。她来东京逛街,正在怨叹找不到帅哥。 「你比我小喔。算了,没关系,带我去飘车吧!」 她从背后抱着我,我载她飘到元町,在山手一家潮湿的宾馆用了两个「没虑乐」,办完事以后,与她在元町道别。我来到多摩堤防时,只差几分钟就四点了。 我闻着安全帽上由衣留下的香水味,寻找老爸的身影。 夕阳染红了多摩川的堤防,许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我停好机车,脱下安全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灿烂的孩提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人影躺在堤防上靠东京方向的那一侧,向我挥手,他挥动的右手拿着热狗,左手握着罐装啤酒。 这里有个即使迈入中年,也没有失去开朗性格的男人。 我拿着安全帽走下堤防。 凉介老爸穿着一件厚羊毛夹克配棕色衬衫躺在堤防上,脸上的胡碴不见了,不知去哪里剃了胡子,头发也梳得很整齐。 我坐在他身边,他一脸贼笑,把啤酒递给我。 「有女人的味道喔。」 我喝啤酒时,老爸说道。 「是吗?监护人失踪的可怜高中生只能靠无照计程机车打零工。」 「我还不了解你吗?一定只载美眉吧?」 「那当然。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老爸翻了一个身,把头枕在手臂上,仰望着天空。我叼了一根烟。 「给我一根。」 我把点着的烟塞进老爸嘴里,他抽得津津有味。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虽然把胡子刮干净了,但神情显得很疲惫。 「很久很久以前……」 「你说什么?」 「别打岔,听我说下去。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票坏蛋。至于他们到底怎么坏,就是贩毒、仲介卖淫、恐吓、杀人样样都来,简直是无恶不做的坏胚子。而且,他们撒大钱贿赂政府官员,警察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 「你说的不是日本吧?」 我 拔着堤防上的草问道。 「对,不是日本,我当时是跑单帮的,正好在他们的国家活动。」 「结果呢?」 「某个团体觉得那些家伙的所做所为不可原谅,思,那个团体也算是反政府分子。他们接受了国外的金援,策画在那个国家发动政变。我基于某种原因,还加入了那个团体。」 「毒品的那个?」 「政变的那个啦,因为要调查他们的资金流向。」 「这根本是间谍嘛。」 「没错,对他们来说,我是叛徒。但跟他们一起行动后,对那些坏胚子的所做所为也看不下去了。」 「……」 「有天晚上,我溜出去,去见其中一个坏胚子。我告诉他,要向他透露革命团体的消息,但要求对方的老大单独见我。」 「老大这么轻易出来见你喔?」 「不……」老爸语带痛苦,「我很无奈,透露了几个不太重要,却是真实的情报。老大根据这些情报,顺利逮到几个反政府分子,所以才会中我的计。」 「后来呢?」 「就这样而已。老大不见了,坏蛋的组织也瓦解了。」 「干得好,英雄!」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老大贿赂的政府和日本关系良好,所以,我只好放弃跑单帮的工作。」 「那也没办法啦。」 「没错啦,但问题在于那个老大。他是死了,可是,他还有一个儿子。」 「唉哟,唉哟。」 「问题不是死掉的老爸,而是他儿子。那小子最近慢慢壮大了实力,已经来到日本,说要替他老爸报仇。」 「要来向你索命吗?」 「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东躲西藏。」 「嗯,就是这样,他知道我已经不干了,也知道我带着你这个『拖油瓶』。」 「所以,你托以前的伙伴把我藏起来?」 「这是条件之一。」 「什么条件?」 「就是要我重操旧业,但情势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所以,还有第二个条件?」 「嗯,儿子比老爸更坏,据说他打算把毒品和其他东西统统运来日本。」 「所以,你的伙伴也很伤脑筋。」 「对,但他毕竟是友邦国家的大人物,不能随便乱来。」 「所以,希望你采取行动?」 「是啊!」 我和老爸沉默了片刻。 「以前的伙伴也不可靠吗?」 「对,在那个世界,信用和约定并不存在。」 「你不喜欢,所以才离开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叹了一口气。 「老爸的债要儿子来还吗?」 「是啊,如果被他们发现,你我就性命难保啦。」 「听起来还真令人开心,所以,那要怎么办?」 「赶快拨开溅到身上的火星,以前的伙伴根本靠不住。」 「那你信得过我吗?」 「我们是父子,即使被干掉,也心甘情愿吧!」 「好过分。」 「你刚才不是说很开心吗?」 「我还情愿为物理考试打拼。」 「你说什么?」 「没事,那个老大到底怎么了?」 「你是问他老爸吗?出车祸,去见阎罗王了。」 显然是人为事故。看来,这次要对付的是狠角色。 老爸喝完啤酒后站了起来,注视着河面。 「真拿你没办法,作战方案呢?」 「隆,要一起干吗?」 「我不想被关在饭店,也不想被打成蜂窝,还有其他选择吗?」 「可以丢下我逃命。」 「太帅了!但如果你挂了,我就不能继续住在圣特雷沙公寓了,我喜欢那里。」 况且,我根本无处可逃。 「好,那我们联手把他儿子送进猪圈(注:拘留所的俗称。)吧。」 「他们去猪圈,我们去天堂,待遇差这么多。」 老爸听到我这么说,神情变得严肃。 「隆,你敢杀人吗?」 「顺势而为或许没问题,但如果事先计划,可能没办法。」 「那只好忍耐一下,送他去猪圈吧。」 我耸了耸肩。 「这就是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ok,告诉我作战计划吧。」 老爸开始说了起来。 3 坏胚子二世名叫乔治,苏啥米碗糕念起来舌头会打结,大家都叫他乔治。老子死的时候,他还在美国念书。 「他是以什么名目来日本的?」 「表面上是观光。他开着一艘名叫『乔治二世号』的大游艇,途中绕到日本。」 「现在在哪里?」 「横滨。住在格兰饭店,每天晚上花天酒地。他打算利用这段时间逮到我,亲眼看我被取下首级。」 「这表示他在日本也有同伙。」 「那当然。我在想,他来日本应该不只是为了杀我,还想来做生意。」 「什么生意?」 听到我这么问,老爸耸耸肩。 「不知道,贩卖毒品、枪枝或人口,总之是可以大捞一笔的生意。如果我们逮到这一点,再动用警方,就可以把他送进猪圈。」 「你的伙伴会怎么做?」 「静观其变吧。对他们来说,二世本来就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但如果眼前有现成的材料可以送进猪圈,他们也不得不行动吧。」 「听起来不轻松嘛。」 「跟你之前的工作不太一样。」 「那我要做什么?」 「二世除了对外公开的住宿地点,一定还有其他老巢。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交易的货物藏在饭店吧。」 「不在游艇上吗?」 「游艇在进港时应该被检查过了,他二疋在进港前把货物送上岸,运到日本国内的某处。首先要找出他的老巢。」 「你还真了解,以前该不会做过走私生意吧?!」 从事侦探的工作,必须经常监视各种地方,这还是头一次监视自己的家,也就是广尾圣特雷沙公寓。 「乔治一定会查到我们的住处,然后派手下监视。如果顺利的话,即使找不到我,也可以先逮住你,再利用你诱捕我——他老子应该会这么想。所以,他这么想也很正常。」 如此这般,我正在监视圣特雷沙公寓,但不能在自家或「麻吕宇」监视。如果被乔治的手下发现我是冴木,恐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爸说要去横滨周边打听,并决定由「麻吕宇」的星野先生充当联络人。我们在东京和横滨之间的川崎留宿。 广尾圣特雷沙公寓与广尾十字路口隔着两条路。不久前,这里并没有太多商店,但不知何时冒出许多深受女大生喜爱的蛋糕店和咖啡店之类的店家。从这个角度来说,往来的行人不少,监视行动并不会太辛苦。 反之,想找到监视目标也不容易。 我把机车停在平常光顾的加油站,脱下连身衣,换上棒球夹克和灯芯绒长裤。 我不能在圣特雷沙公寓附近打转,除了乔治的手下,河田和岛津的下属也有可能偷袭我。 河田知道我骑车,即使我戴全罩式安全帽,也不可能骑车在附近绕。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走进离圣特雷沙公寓两个街区的一家拉面店。老板是凉介老爸的牌友,他对我几乎是有求必 应。 「阿隆,怎么了?」 拉面店老板问我,我拜托他说: 「基于特殊原因,今天能不能让我送外卖?」 「怎么了?又要帮你那个游手好闲的老爸吗?好啊,那里有上衣和帽子,还有提篮,拿去用吧。」 我简直就像变装的侦探,换上白衣,把帽子压低,还向加油站借了辆脚踏车。 有了这身装扮,即可畅行无阻了。 我左手拎着提篮,在广尾商店街穿梭。自从当了侦探才知道,人的眼睛很神奇,会自动区分观察对象是不是属于这个环境。 比方说,对于正在搜寻高中生冴木隆的那些家伙来说,会特别注意外型或穿着看起来像学生的十几岁年轻人,但即使是年纪相同的人,如果已经在工作,就成了视而不见的风景之一。 我经过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那里停了好几辆车,但似乎无人在监视。 对方可能同时利用咖啡店和车子。 我绕了一圈想到一件事,如果敌人的老巢在横滨,车子也有可能挂横滨的车牌。 我努力克制想回去确认状况的心情,走进一家靠六本木方向的咖啡店,喝杯咖啡打发时间。 一个小时以后,我再度骑上脚踏车。天色已暗。 这一次,我缓缓前进,假装提篮里装了东西。 我仔细确认停在看得到圣特雷沙公寓出入口的每辆车车牌。 绕完一圈时,花了比刚才多一倍的时间,结果最先发现河田的那辆皇冠。 车子停在圣特雷沙公寓后方住家的院子前,很容易被忽略。河田一定是动用公权力,强迫住户配合。 有两辆挂横滨车牌的车,一辆是车窗上贴着隔热纸的宾士,另一辆则是bmw,都是高级进口车。不过这一带到处都是进口车,也没啥好惊讶的。 我记下那两辆车的车牌。 为了谨慎起见,我跑到一家更远的咖啡店。 然后,我打电话到「麻吕宇」。 「我是火球小鬼,老爸有打给你吗?」 「他说一个小时后再联络。」 「请你叫他查一下这个车牌号码。」 「咖啡豆吗?请稍等。」 星野先生这么回答。太奇怪了,可能是河田或乔治的手下在店里。 如果是乔治的手下,星野先生应该不会察觉,所以可能是河田。 我报上车牌号码后,挂断电话。老爸应该会查出头绪。 我再度骑上脚踏车。 宾士和bmw停放的位置隔了两栋大楼,其中一栋是「麻吕宇」斜对面的蛋糕店。那家店八点就打烊了。快了,如果监视的人坐在蛋糕店,很快就会被赶出来。 我经过那条路,把脚踏车停在圣特雷沙公寓旁的高级公寓前,拎着提篮走上楼梯。站在那栋大楼外梯的楼梯口,可清楚看到蛋糕店的出入口。 八点零五分,蛋糕店的自动门打开了,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像东南亚人。两人都是夹克配休闲裤的轻松装扮。 那个日本人眼神锐利地抬头看着圣特雷沙公寓二楼的「saiki iigation」招牌,接着从上衣口袋拿出钥匙,坐进了bmw。 他没有发动车子。 这证实了我的猜测。我重新拿起提篮下楼,骑着脚踏车经过bmw旁。 车上的家伙甚至没有抬眼看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圣特雷沙公寓的出入口。 我把上衣和帽子还给拉面店,换上连身衣。 圣特雷沙公寓前面是一条单行道,那辆bmw的出口只有一个。 我把机车停在那里,走进一家小餐厅,坐在窗边的位子,看得到从单行道出来的所有车辆。 他们打算整晚都在那里盯梢吗? 照常理来说,应该会换班。一到深夜,交通警察会骑着脚踏车取缔违规停车,如果看到两个大男人三更半夜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一定会上前盘查。因此,他们绝对会在这之前离开。 我点了蛋包饭和汉堡排,慢慢地吃着。 警察通常在十一点左右巡逻,只能忍耐到那个时间了。 十点半,当我紧盯着窗外时,餐厅老板请我喝了一杯咖啡。 「身上没带钱吗?」 这句话充满了人情味。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付了钱。 「我正在等女朋友,我们打算私奔。」 「真的吗?!」 老板在我面前坐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发现店里只剩下我一个客人。 「你还年轻,千万别想不开。」 严肃的气氛让我不敢说「开玩笑的啦」这种话,老板摇摇头说: 「其实,我也干过这种事,现在不知道有多后悔。」 这才想起刚才从里面探头张望的大婶胖得像一座小山,体型足足是老板的两倍。 「别做傻事,我不会骗你的。」 「女人会变吗?」 「那当然……」 老板把下面的话吞了下去,因为他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狐疑地瞪着我。 此时,bmw的车头从小巷里现身了。 「啊,出来了。」 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出来了……,是那辆进口车吗?」 「是啊,我女友是五十岁的董事长太太,原本我还在担心年龄问题,但现在没问题了。谢谢款待!」 老板张口结舌,我戴上安全帽,冲出餐厅。 bmw正准备驶入六本木大道。我骑上ns400r,发动引擎。 终于有动静了。 bmw驶入首都高速公路,下行线没什么车,bmw一路狂飘。 想到他们飘车的理由之一,是因为还没发现我:心情就特别爽快。 千万不能大意。机车骑士很容易引起汽车驾驶的注意。 我谨慎地保持两、三辆车子的间距。 bmw在横滨公园交流道下了首都高速公路一号线,向关内方向行驶片刻后,进入闹区。 终于,车子驶入宽敞的停车场角落。 我继续前进了五十公尺才回头。 几个男人陆续下车,把钥匙放进口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他们走进离停车场不远的某大楼一楼。 我骑着车掉头。bmw停的是月租停车场,承租人是「绿眼」。我看着他们走进的那栋大楼。 夜总会「绿眼」的绿色霓虹灯正在向我眨眼。 4 「你说的那辆bmw,车主是一个住在本牧的女人,只是名义上的车主,那辆车是横滨夜总会老板绿川买给她的。」 「夜总会『绿眼』吗?」 「对。」 老爸躺在狭小双人房的床上点点头。即使身处于这种落寞的宾馆,老爸也能散发出一股帅气。应该说,无论他在哪里摆什么姿势,都是帅气十足,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他没办法当一个规规矩矩的人,这也是身为他儿子的苦处。 「关于绿川,有很多可疑的传闻,听说他买卖毒品,还带团卖春,走私枪械。」 「那不是刚好和乔治先生臭味相投吗?」 「没错。」 「这么说,乔治也会出入『绿眼』啰?」 「可能吧,乔治应该会要求绿川带着他的手下找我们。」 「那就简单了,只要监视『绿眼』,不就可以找到乔治的老巢吗?」 「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凉介老爸把烟灰缸放在身上的短浴衣胸前,吐了一口烟。 「如果交易的货藏在老巢,戒备一定很森严,不可能靠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接近乔治。」 「我不能去『绿眼』,对方又认识你……,伤脑筋!」 「……」 老爸双臂交抱,仰望天花板,嘟着嘴陷入沉思。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手段有点龌龊。」 「什么手段?」 「找到那辆bmw的女车主,以她为诱饵引绿川出洞。只要逼问绿川,应该查得到乔治的老巢。」 「在那里把乔治一网打尽?」 老爸点点头。 「但怎么做?」 「当然用我跑单帮的技巧呀!」 老爸说完,笑了起来。 第二天,我在老爸查到位于山手的某栋高级公寓前监视。那是绿川的女人的住处。 下午一点多,一辆银色林肯车(会不会太矫情了?)停在那栋公寓前,两个眼神凶恶的老兄下了车。 他们走进公寓,几分钟就出来了,中间多了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脸颊松弛、眼尾下垂,简直就像漫画人物,只有眼神散发出冷酷而可怕的锐光。 因为老爸之前提示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他是绿川。 他还雇用保镖,看来,要动他的确没那么容易。 那女人住在八楼的八〇二室,那里视野良好,可以俯瞰外国人墓地。房子一定是绿川用肮脏钱买的,即使他去蹲苦窑,那女人也毫无损失。唉,男人真命苦! 那女人名叫外冈绢代,我看一定是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整天嗲声喊着绿川「老公——」。 啊,怎么办? 我目送林肯车远去的方向,抬起放在车把上的手,抓了抓下巴。 总不能去摁八〇二室的门钤。 虽然老爸事不关己地说,「你可以去勾引她」,但都立k高中首屈一指的把妹高手冴木隆,恐怕也难得手。况且,我从未勾引过师奶级的女人。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如果我的魅力不够,再找老爸出马。 我在公寓门口守候。 等一下那女人应该会出门吧。即使被包养,也不可能整天窝在家里。 绿川离开不到一个小时,一个年轻女人推开公寓大门走了出来。她身穿毛皮大衣、窄裙,背对着我走路的模样婀娜多姿。如果她就是外冈绢代,脸蛋也长得不错,那我就真的赚到了——我这么想着,戴上安全帽,发动了引擎。无论如何,只能直接问她是不是外冈绢代。 我骑车掉了头,骑到女人面前,拿下了安全帽。 「咦?」 「咦?」 那女人竟然是由衣。她一身成熟装扮,和昨天在六本木的模样判若两人,我差点认不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由衣开心地跑了过来。 「我来这附近找朋友,你住那栋公寓吗?」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搞不好可以向她打听外冈绢代。 「对啊。喔,没留给你电话和地址。」由衣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过,能再见到你,实在太棒了。」 她露出可爱的虎牙。 「真是缘分天注定啊!」 我也有点得意忘形了。 「你去哪里?」 「嗯,没事,所以想随便逛逛。」 由衣一脸无趣地说道。如果是其他时刻,我一定会邀她「再去飘车吧」,但今天没这份闲情。 「由衣,你住几楼?」 「八楼。」 「八楼!那你认识外冈小姐吗?外冈绢代。」 「讨厌,别再逗我啦。」 「啊?」 「你什么时候去查了我的名字?我很讨厌我的本名,很俗气,所以都用由衣这个名字。」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怎么了?」 「不,没事。」 我仰望天空。真是太巧了。这才想起由衣昨天提到「车子借人了」。 「要不要去兜风?」 「好啊,去哪里?」 「去湘南吧。」 「等一下,那我去换衣服,你跟我一起上来吧。」 八〇二室,我来了。 我停好车,和由衣一起搭电梯。 「这栋公寓真高级,你一个人住吗?」 我故意这么问道。 「是一个人住啦,但有时候会有一个啰嗦的猪头来找我。」 「猪头?」 「对,黑道的中年色胚,很胖,如果不是很有钱,女人绝不会多看一眼。」 男人果然很可怜。 不知是否因为由衣的偏好,八〇二室的装潢相当清爽俐落,散发出一种阳刚味道。 姑且不论家中完全看不到一样烹饪道具,令人惊讶的是还有四面贴着镜子的卧室和超大的床。 由衣在我面前脱下洋装,换上牛仔裤——其实,在这段期间,我们已经休息了一个小时。 「你好年轻喔。」 由衣拉开我连身皮衣裤的拉链,一双大眼顿时亮了起来。 「还是年轻比较好,活力充沛,也没有鲔鱼肚。」 她抚弄着我的重要部位说道。 「但是活力太充沛也很伤脑筋。」 听我这么说,由衣摇摇头,她那带着珠光的粉红色口红已经沾到我的重要部位了。 「我还是跟那个猪头分手好了,虽然没办法过奢侈生活,但这样下去,精力都会被吸光光……」 如果你是真心的,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我本来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她可能只是随便说说。 我们骑着车,很快就到了江之岛,回程从逗子绕到叶山。在叶山的餐厅吃晚餐时,我向她打听绿川的很多事。 「他的本业是不动产,现在好像热中夜总会的生意,他还自夸说,有很多不需要缴税的生意。」 「不需要缴税的生意?」 「他好像在做一些非法勾当,害怕自己哪一天会去蹲苦窑,所以买了很多珠宝和毛皮大衣送我,不然,车子和房子会被扣押。」 「你们交往多久了?」 「一年左右。一开始,我在『绿眼』当公关小姐,我读高中时就下海了,早就习惯这一行了。」 「他在那里看上了你。」 「只要他喜欢,就会千方百计占为已有。所以,我也想开了,既然这样,不如学聪明一点。」 酷! 「你不怕吗?」 「不会啊。他对手下耀武扬威,却对我言听计从,就连这一点我也很讨厌。我要让他分手后,也不敢放一个屁。」 我看着由衣的表情。 「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也不是没有,你愿意加入吗?」 「愿意,愿意!」 既然这样,我就联络了老爸,载着由衣回到川崎,让她见见老爸。 「哇塞,好帅的爸爸。」 由衣兴奋不已。 「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身穿西装的老爸矫情地欠身道谢。他还真会装腔作势,万一被煮成亲子盖饭,那可不关我的事。 「她就是外冈绢代,叫她由衣。」 「由衣。」 老爸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由衣的眼睛。世界虽大,但全天下应该只有我这个儿子会分辨老爸勾引女孩的眼神吧。 「隆在电话中稍微跟我提了一下,听说你想跟你干爹分手?」 「对,而且要让他哑巴吃黄莲。 」 「我有一个完美计划,而且,对方不会恨你或四处找你。」 「真的吗?太棒了!」 由衣双眼发亮。她似乎只中意外表,根本不在乎老爸到底是什么人。 「那我们来讨论一下。」 老爸开始说了起来。 老爸一直讲到将近半夜,并没有把所有计划都告诉由衣,但吩咐她必须做几件重要的事。 谈完后,我送由衣回到山手的公寓,再回到饭店。老爸在桌上放了一大堆破烂东西,有塑胶容器、汽油罐、机械用的润滑剂和时钟,还有电池。 「这是什么?」 我在他对面坐下,立刻闻到瓦斯味。 「不许抽烟。」 老爸简短说完,用汽油溶解润滑剂。 他不时用磅秤秤重并划上刻度,把溶解完成的润滑剂和汽油溶液倒进圆形金属罐中,盖上盖子后,又放进塑胶盒。 「用汽油溶解金属皂可以做什么?」 老爸吐了一口气问道。 我摇摇头。 「我的物理和化学都很差。」 「凝固汽油弹。只要一点火,就可以烧到摄氏两、三千度,几乎所有东西都会烧成灰烬。」 「这是跑单帮的作法?」 「我以前卖过百科全书,上面有制作方法。」 鬼才相信。我又摇摇头。 「我知道其他东西的用途,是不是定时装置?」 「对。」 「用这个把乔治和绿川烧成灰烬吗?」 「这样也行,不过这样的话,你和由衣会睡不好吧。这不是用来杀人的。」 「把他的老巢烧掉吗?」 「如果把证据烧掉了,就不能送他去猪圈了。」 老爸说着,俐落地组合定时装置,装在凝固汽油弹的罐子上(但没有装电池),又放回塑胶盒。看到这一切,我再度暗自想道。 看他这么熟练,他的过去一定很黑暗。 前一刻还当着儿子的面调戏儿子的马子,此刻却在制作威力十足的定时炸弹。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冴木隆为什么没变坏,真是不可思议。 5 隔天晚上,我和老爸向由衣借了备用钥匙,进入山手的公寓。 由衣跟着绿川和乔治一起外出吃晚餐了。 我和老爸穿着他买回来的连身衣,戴上挖了两个眼洞的毛线帽。 晚餐时,由衣会要求乔治带她去看游艇。 乔治应该会答应,从餐厅带她前往停在西伯尼亚码头的游艇。 凌晨零点左右,由衣打电话给我们。 「我顺利地看到了游艇,上面只有一名船员,体型看起来很强壮,色迷迷地盯着我的腿和胸部,真受不了。等一下送乔治回饭店后我和绿川会回去,其他人送我们到公寓门口就会离开……」 不到一个小时,传来电梯上升的声音。 老爸和我互看了一眼,躲在门后。随着钥匙插入的声音,绿川走了进来,老爸立刻用尖刀顶住他的脖子。 「不许叫!」 由衣按照事先的计划,一脸惊慌地捂着嘴。她的演技太逼真了。 「你们是谁?」 绿川立刻用低沉的声音嘀咕。 我立刻关门、上锁。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绿川以可怕的眼神瞪着老爸。 「当然知道,绿川先生。」 我用事先准备的绳子把绿川绑起来,再把由衣随意绑住。 接着,把由衣带进卧室,关上房门后,我和老爸站在绿川面前,他坐在地上。 「我们跟你并没有私人恩怨,所以,希望你协助我们。」 老爸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是乔治先生运来的货。」 「什么?」 「还有目前保管的地点。」 「你是谁?」 「绿川先生,日本的保管地点是你提供的吧?」 老爸把刀子架在绿川的喉头。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 「谁会回答这种问题?」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绿川虽然被绑着,还是挺起胸膛说道。 「即使把我千刀万剐,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们。况且,我会放过你们吗?」 「如果你不喜欢,干脆把你杀了,就一了百了。」 老爸说道。 他说得事不关己,我发现绿川的脸上掠过一丝害怕。 「而且,未必是拿你开刀。」 老爸看了看蒙面的我。 「别看他不讲话,他可是十足的变态狂。被他疼过的女人,都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老爸居然信口开河。 「你不怕你那可爱女友也落到这种下场吗?」 没办法,我只能「嘿嘿嘿」地笑着,色迷迷地吸着口水。 绿川脸色发白了,好像爱由衣爱到无法自拔,真可怜。 「别……别乱来,怎么可以……」 「喂,他说你可以随意处置他女友。」 我又「嘿嘿嘿」地笑了。事到如今,管不了这么多,就当个彻底的变态吧。 我走到没有任何烹饪工具的厨房,寻找可利用的材料。 最后,我发现拔酒瓶软木塞的开瓶器,拿起它把玩,走向卧室。 「别这样,喂!你到底想干嘛?!」 「嘿嘿嘿……」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干嘛,但这个色胚老头似乎知道,他慌张地大叫了起来。 「不许叫!」 我打开房门,向躺在床上的由衣便了一个眼色。 她很机灵,立刻鬼吼鬼叫了起来。 「不要!老公,救我!你想干嘛?不要,求求你。」 「等一下,知道了!我说,我说。」 绿川叫道。由衣失望地嘟起嘴,似乎很期待接下来的节目。 我关上门,回到客厅。 绿川开始招供。 「货藏在我位于三浦半岛的其中一栋别墅。」 「是什么东西?」 「枪枝和毒品。有一百支枪、大麻和海洛英各两百公斤。」 「其他呢?」 「还有大约十把自动步枪,拜托,千万别对她动手。」 「三浦半岛的哪里?你来画地图。」 老爸把纸和笔丢给他。 我们坐上老爸不知从哪借来的轻型货车,沿着三浦海岸穿越油壶。绿川被五花大绑、堵住嘴,被扔在车后的平台,上面盖着帆布。 凌晨快四点了,寒气逼人。 老爸腿上放着绿川画的地图,我们前往的别墅位于城之岛附近的海岬前端。 「从地图上来看,应该快到了。」 经过城之岛的入口,又开了一阵子,老爸把车子停在路肩。 「如果他没唬弄我们,应该有人站岗,不能随便靠近。」 「怎么办?」 「我偷偷靠近察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ok。」 我点点头,老爸下车,在连身衣外面罩了一件深蓝色空军夹克,在黑夜中奔跑。 我靠在座椅上点了一根烟,如果绿川画的地图无误,就要执行计划的第二阶段。 打电话给在山手公寓待命的由衣,叫她去叫醒饭店里的乔治。 接下来,就让公权力大展身手吧。 等了大约三十 分钟,驾驶座的车门突然打开,我跳了起来。 是老爸。我完全没察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除了走私和制作炸弹,我看他应该也干过夜贼。 「怎么样?」 「没错,有四个人站岗,两个日本人,两个是乔治的手下,分成两组人马。」 「太好了。」 「我已经把电话线割断了,他们暂时无法和外界联络。」 老爸说着,开着货车前往油壶方向。 乔治的游艇「乔治二世号」停在油壶湾旁的小网代湾码头。 「天亮前做好准备工作,你去打电话给由衣。」 离开海岸线后,老爸说道。轻型货车的平台上除了绿川,还有一件大行李。 老爸打开行李箱,里面是潜水衣和潜水装备。 他迅速穿上潜水衣,抱起装有定时炸弹的塑胶盒。 他要下水潜近「乔治二世号」,装上威力炸弹。 看着老爸戴面镜的黑色头颅潜入水中后,我将货车掉头,沿着海岸线行驶,寻找公用电话。 当我发现公用电话时,便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跑了过去。 「喂——」 电话彼端传来由衣带着睡意的声音。如果她还睡得着,表示她神经够大条。 「你可以打去格兰饭店叫醒乔治了。」 「呃,我忘了要说什么。」 「就说绿川打算侵吞所有货物,现在已经前往三浦半岛的别墅,还在乔治的游艇上装炸弹,准备炸碎那艘船,然后把乔治的手下统统干掉。」 半信半疑的乔治即使打去别墅确认,电话也打不通。 当他赶到现场,发现游艇陷入一片火海,就会更怀疑。 「然后,再打电话到绿川的事务所,不管谁接,你都告诉对方,绿川被乔治带走了,目的地当然是三浦半岛的别墅。打完这通电话后,你就可以收拾行李拜拜了。」 「ok,知道了,交给我吧,我的演技绝对逼真。」 「等一下,乔治一定会问你为什么要通知他,你就说——」 「我会说,我对他一见钟情。」 「很好,那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啰。」 说完,我挂上电话,正想走回货车时,不禁一惊。 货车的后车门打开了。我往车后的平台一看,绿川不见了。 完了——我咬着嘴唇。 现场并没有留下绳子,绿川一定在被捆绑的状态下逃走的。 怎么办? 绿川并不知道我们对乔治设下的圈套,所以他会先到别墅叫醒手下,严加防守,或是把货物搬去其他地方。 我跳上驾驶座,如果加强防守,问题还不大,要是把货物搬走,事情就大条了。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车子冲上刚才经过的那条通往海岬的公路,我沿途寻找绿川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我对照老爸留下的地图,在漆黑的路上行驶。 绿川的别墅孤伶伶地盖在离小路稍远的地方。 通往别墅的私人道路勉强容纳一辆车经过。 别墅一片漆黑。 太好了!比绿川提早一步。我松了一口气,把车子开进私人道路。 我拉起手刹车,拿下钥匙。万一他们想移开这辆车,应该可以拖延一点时间。如果乔治从饭店飞车赶来这里,不用一个小时就到了。 下车后,我轻轻关上车门,锁好,再把车钥匙丢进草丛。 顿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和喝令声: 「小鬼,不许动!」 我咬着唇。我犯了第二个错。 回头一看,面目狰狞的绿川拿着枪,旁边站着两个男人。 我早该警觉别墅没有灯光不对劲。因为有人站岗,灯一定会亮着。 笨蛋,蠢货……,我咒骂自己,但为时已晚。 手电筒的灯光照着我的眼睛。 「你敢动一下,就把你打成蜂窝。」 这句威胁毫无创意,但被枪抵着时,听起来格外有震撼力。 我默默地点头。 「刚才算你狠,现在轮到我来盘问你了。」 绿川挥起硕大的拳头打向我的脸颊,血腥味在我嘴里扩散。 「把他带过来。」 他的手下架着我在通往别墅的路上拖行。 快到大门时,白色双层楼的一楼亮起了灯光。 门打开了,两个肤色黝黑的外国人拿着m76自动步枪出来迎接我们。 我被带到一个中央像客厅的宽敞房间内,坐在地上,有一把手枪——colt的gover——的枪口顶住我的太阳穴。 绿川张开双脚,双手叉腰,低头看着我。 「你很走运,拦到计程车了。」 我这么调侃道,立刻又挨打了。 「你这小鬼嘴真贱,叫什么名字?」 事到如今,即使胡诌也没有用。不管最后被干掉还是获救,叫什么名字应该没有太大关系。 「冴木,冴木隆。」 「什么?冴木?」 用枪顶着我的日本人大惊失色。 「董事长,乔治先生要找的就是这小鬼的老子。」 「什么?这么说,和这小鬼一起把我绑起来的就是乔治说的那个人吗?」 「答对了。」 我说道。 「你老子是什么人?」 「毒品搜查官。」 绿川的手下脸色大变。 「董事长——」 「笨蛋,别慌,毒搜官怎么可能派儿子来调查。」 「其实是调查局干员。」 「小鬼,你再胡说八道,我真的会让你后悔喔。」 「好吧,是以前跑单帮的私家侦探。」 「受乔治委托时,我们就查到你老子是私家侦探,也知道他杀了乔治他爸……」 「绿川先生,这就不对了,乔治他爸是死于车祸。」 在场者闻声,纷纷大惊失色地回头看着面向大海方向的窗户,老爸一身潜水衣,从敞开的窗户跳了进来。 「喔,别开枪喔。我手上拿的是汽油胶——凝固汽油弹的原料,谁敢开枪,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老爸抱着汽油罐。 「别想唬弄人。」 「如果你以为我在唬人……」老爸看着手表,「看着窗外,三、二、一……」 窗外的相模湾一角突然亮了起来,随即变成擎天火柱。 「刚才各位欣赏到的是『乔治二世号『施放的烟火,是我装的,材料和我手上的一模一样。」 老爸说话时,传来「轰」的沉闷声响。 绿川和所有人纷纷露出慌张的表情。 「好,如果听懂了,就把枪丢在那里,全部往后退。动作快!」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只要不用枪打你,那玩意儿就不会起火。如果不想让这小鬼的头被轰掉,就赶快把那玩意儿丢掉!」 「啊哟,啊哟,」老爸摇摇头,「这玩意儿有定时装置,和『乔治二世号』装的一样,你再磨菇,它就会喷火喔。」 「那你也会烧起来。」 「那也没办法。」 现场陷入胶着。不一会儿,传来车辆弹起小石子,渐渐驶近的声音。不知是乔治,还是绿川的手下。 车子刹车后停了下来。并非只有一辆,而是两、三辆。 「喂,你去看看。」 绿川严肃地吩咐手下。用手枪顶着我以外的另一名手下跑向门口,门一打开,枪声就响起,他按着肩膀,蹲了下 来。 「怎么回事?」 正当所有人回头看向大门时—— 「看这里!」 老爸把汽油罐丢了出去。 「隆!」 我推开手枪冲了出去。老爸扑向其中一个外国人,抢过m76,对着天花板胡乱扫射。我趁其他人惊慌之际,从老爸刚才进来的窗户跳了出去,躲进草丛。 汽油罐发出呕当一声,滚落在地上,别墅内顿时枪声大作,仿佛在回应老爸的m76枪声。 应该是乔治率领手下赶来,看到游艇陷入一片火海,就信以为真了。当绿川的手下出来查看时,也是乔治向他开枪。 别墅里在一片混乱中陷入枪战。手枪、自动步枪相互扫射。 还有几发子弹从我跳出的窗户射向天空,老爸也跟着我跳了出来。 「呃!」 老爸扑在我背上,我忍不住呻吟。接着,就听到阵阵枪声。 「隆,还好吗?」 「你不压在我身上,就没问题了。」 「好——」 老爸一站起来,便举起m76疯狂扫射。原本把枪枝伸出窗外的那些外国人慌忙躲了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不能让乔治溜走。」 在激烈的枪战中,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绿川在别墅中疯狂大叫: 「别开枪,别开枪。」 我和老爸绕着别墅走到玄关。 四个外国人用我停在那里的货车作为掩护,用手枪对着别墅疯狂开枪。老爸指着其中一人说: 「穿西装、没开枪的年轻男人就是乔治。」 那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一看就知道很聪明。 他推着手下的背,似乎在说:「继续开枪。」 不一会儿,乔治朝着货车的反方向开枪。绿川的其他手下赶到了。 正当他们陷入枪战时,几百名机动部队成员突然冒了出来。 一看到警官制服,所有人都扔下枪械,似乎已经厌倦了。 「公权力登场了。」 当别墅内外的家伙弃械投降后,岛津副室长和河田现身了。 「你!冴木凉介!」 乔治高举着戴手铐的双手大叫。老爸耸耸肩,对乔治说了两、三句话。乔治正想扑过来打他,被机动队员制服了。 「冴木,干得好!」 岛津对老爸说道,但老爸只是一脸无趣地点点头。 「真蠢!如果不杀我,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那时候,乔治的父亲根据你提供的情报猎杀了几名游击队员,我记得你对其中一名女队员有好感吧!」 「对,而且她不是游击队员,他们搞错了。」 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老爸摇摇头,看着我说: 「好了,隆,咱们回去久违的家吧!」 一回去也没问题,」我嘟着嘴说,「但谁要付我这两天的钟点费?」 「你去问一下公权力。」 我看着副室长,副室长贼兮兮地笑了。 「我会派人送成堆的七星烟和没虑乐到府上。」 河田大惊失色地看着副室长,我噗哧笑了出来。 公权力实在太伟大了。 水手服和设计图 1 我飘车兼赏花回来时,发现有客人上门。 「阿隆,有客人找你。」 我正把ns400r停在「麻吕宇」后方时,星野伯爵探出头来告诉我。 「客人?」 我脱下安全帽,顺便帮康子脱下借她的安全帽问道。 时序迈入春季,春假刚结束,却是赏花的最佳季节。我冴木隆cia早就识破了老爸想趁今天,假借赏花之名,邀我亲爱的家教麻里姐来一趟禁忌之旅的不良居心,聪明的我立即向「麻吕宇」的妈妈桑圭子,也就是广尾圣特雷沙公寓的房东通报。于是,在这个风和旦丽的大好日子,凉介老爸只好左拥右抱地带着两位美女赏花去了。 今天早上,老爸正打算带着麻里姐从后门开溜,看到妈妈桑圭子抱着装便当的篮子挡在门口的表情,实在太精采了。 「哎呀呀,阿凉!怎么这么慢,我正打算上楼找你呢!」 妈妈桑圭子绝不是与美丽无缘的女人,撇开不符年龄的服装和化妆技巧不谈,她个性好又有钱,还是喜欢冷硬派推理的师奶,比起麻里姐,她和老爸更匹配。 那一瞬间,老爸看着我,喉咙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那表情就像呼吸困难的恐龙。 「我听阿隆说了以后,赶紧做便当!下次约我出去,要早点说嘛,讨厌!」 「不……,我……我在想,店里的生意一定很忙……」 「我已经交代星野先生了,没——问——题!」 「隆,你……你也会去吧?!」 我看到他求助的眼神,故意坏心眼地笑了笑。 「很不巧,今天约了人飘车,看来,我只能忍受断肠之苦,把两位大美女让给父亲大人了。」 老爸当时的表情显然想杀了我这个儿子,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那两个女人,开着那辆破烂休旅车在早上十点左右出门,现在都下午四点了,依然不见踪影。 「阿隆,是你的客人,对方说是你同学。」 星野伯爵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一旁的康子恶狠狠地瞪着我。 她是大勒索专家的女儿,半年前,在她准备踏进演艺圈之际,引发了一场以她为主的遗产争夺战,冴木侦探事务所也被卷入。虽然她后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当艺人的梦想,但仍然在就读的j学园当大姐头。她的外型甜美可爱,个性却很强悍,做事干净俐落。如果跟她维持稳定的关系,只要让她听到劈腿的「劈」字,拳头早就飞过来了。我在这方面特别谨慎,至今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今天,康子似乎抱着难以言喻的期待心情,所以,她瞪我的那一眼,应该是在恫吓我:「该不会是女生吧!」 这个月应该不会有女生上门哭诉「每个月的不远之客」没来吧! 「男的?」 听到我这么问,星野伯爵沉重地点点头。 如果是男人,我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在这个晴朗的星期天,我那些同学都会卯起来把妹。即使情场失利,也不会跑到经常有同学出入的咖啡店杀时间。 我对康子耸耸肩,走向「麻吕宇」的大门。 推开大门,看到一个男生坐在吧台前,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回来啦!」 星野先生再度向我打招呼,那个男生转过头。他的体型矮小、皮肤很白,戴了一副很有品味的眼镜。 「嗨,冴木同学。」 他松了一口气,向我打招呼。 「咦?」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其实是真的很惊讶。因为坐在那里的人,是我们班上第一名的优等生鸭居一郎,他是世界知名建筑师鸭居雄一的儿子,也是名门秀才,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进入k高中这所垫底的都立高中。 当然,这种好学生不可能和我这种货色有什么交集,听说鸭居的脑袋遗传了他父亲,但个性十分软弱,考试时总是在重要关头挫败,所以才会考进k高中。 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绝对是读私立开成或麻布中学的料。 在日本这个资本主义国家,阶级制度在中学教育已看得出端倪。在高中教育的第二年以后,就算尘埃落定了。也就是说,像鸭居这种以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等国立一流大学为目标的学生,和想要挤进二流私立大学,甚至混进三流私立大学也无妨的我,身分早就不一样了。那里有迈向胜利的人生,这里则有一大堆成为别人踏板的人生。 有着如此巨大鸿沟的我和鸭居虽然同班,却从来没说过话,更不是在星期天傍晚相互拜访的朋友。 「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鸭居身旁坐下。康子则坐在他的另一边,嫣然一笑。 鸭居立刻显得手足无措,涨红了脸。 「冴木同学,她是谁?」 「我朋友,向井康子。」 「你好,叫我康子就好。」 或许是怕吓到我同学,康子努力装出可爱的模样。 我和鸭居没有交集,也表示彼此没有敌意。 「真难得,有什么事吗?」 听到我这么问,鸭居为难地低下头。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刚好有事来这附近,想起你家好像在这一带……」 「不是在这一带,而是在这里,就在楼上的公寓。」 「是吗?哈哈哈。」 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向康子使了一个眼色。 「那我上去一下。」 「不,呃,我是不是影响你们了?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鸭居站了起来。 「没关系啦,你难得来,坐吧!」 我挽留了他,看着星野先生说: 「伯爵,我饿了。」 「要不要帮你做三明治?」 「好啊,鸭居,你也来一份吧,这里的三明治超赞的。」 「是吗……,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既然是阿隆的朋友,那就让我来露一手吧,再附上一份法式局烤洋葱汤。」 「麻烦你了。」 康子走出了「麻吕宇」。 「好了,」我这么说着,转头看着鸭居,「到底有什么事?」 「不……,呃,我只是路过……」 「不是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不瞒你说……,呃,没错……」 鸭居那双在renoma镜片后方的眼睛怯生生地眨了几下。 「到底怎么了?」 「我记得你家是开侦探社的。」 「我那个不良老爸?对啊,他是私家侦探。」 「saiki iigation。」 鸭居的发音相当漂亮。他一定是看着「麻吕宇」遮雨篷上的霓虹灯招牌读的。 「对。」 他父亲鸭居雄一在世界各地设计了很多议会、宫殿和饭店,他可能偶尔跟着父亲出国,即使发音完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同样说外语,似乎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生意的我家老爸和鸭居就有天壤之别。 「我可以……委托……你爸一件案子吗?」 鸭居语带痛苦地问道。 「案子?你是说调查吗?」 「嗯,应该说……」 「我觉得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不过,不妨先说来听听。」 「其实……,我……被人勒索了。」 他似乎快哭出来了。 「你被哪里的混混缠上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很严重。」 「多严重?」 「这……」 鸭居终于红了眼眶。 他是个男人,我总不能搂着他的肩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决定视而不见,也许交给老爸处理比较轻松。 但老爸还没回来,鸭居的泪腺在崩溃的前一刻受到控制,他终于娓娓道来。 据他说—— 事情始于去年的圣诞节,鸭居受庆应高中的小学同学之邀,一起去了一趟他很少涉足的夜店,参加狂欢派对。 同样是高中生,派对上有很多像鸭居的有钱人家少爷,还有其他念私立名校的公子哥儿、千金小姐。 身处其中,就读无名高中的鸭居自觉不比别人笨,却因为对玩乐一窍不通而被孤立。不过,有个温柔甜美、念名门女子大学附属高中的女生主动找他说话,他们相谈甚欢。那天,鸭居跳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场贴面舞。 派对之后,他们也经常约会。幸好鸭居他父亲常常出国,比起一般都立高中的学生,鸭居的零用钱绰绰有余,从来不缺约会资金。鸭居的母亲十年前和艺术家父亲合不来,跟一个年轻建筑师私奔了,所以,家里根本无人干涉鸭居的生活。 不久,鸭居迎接了十多年的人生中最划时代的一刻。他和那女孩上床了。比起时下的高中生,虽然稍嫌晚,鸭居也终于挤进成年人的行列。 然而,事件的核心还在后头。 「那个没来。」 这句话让鸭居从天堂坠入地狱。所谓的「那个没来」,当然是指女孩「该来的没来」,也就是「每个月的不远之客」没有上门。 而且,对方的父母也知道了,这让个性憨厚的鸭居吓到脸色发白。一个星期前,对方的父亲大发雷霆,威胁要把他掐死。 鸭居的父亲目前还在美国,为美国国防部的大楼设计案展开交涉工作。鸭居的父亲向来家教严格,如果发现儿子「荒唐的异性交往→怀孕」的事态,不知道会怎么处罚这个辜负他的不肖子。 鸭居光是想到这件事就夜不成眠,也无心读书(这一点和即使没有心事,也不想读书的隆同学不一样)。 如果能用金钱解决,鸭居户头里还有父亲给他的足够存款。 当然,这种事无法用钱解决,对方的父亲提出的条件十分吓人。 鸭居的父亲在青山拥有一家事务所,鸭居雄一目前人在美国,每个月只去事务所露脸两、三次,事务所通常有五名员工,鸭居当然可以自由进出。于是,对方的父亲利用这一点,叫他去偷设计图。 而且是目前正在兴建中、位于美国的某建筑。 听到那栋建筑物的名字后,我决定等老爸回来再说。 「对空战略防卫总部。」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跑单帮的管辖范围。 2 「这不关我的事,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去管你同学的案子。」 老爸把双脚搁在卷门书桌上说道,衔在嘴角的宝马冒着烟。 「但不管怎么想,这都是跑单帮的管辖范围。」 老爸似乎还不能原谅我今天早上的计谋。 「是吗?外行人插手这种事,也无济于事吧!尽管他父亲再严厉,也不可能狠心处罚这个优等生。」 「对方的父亲自称做贸易,但不知道做什么生意。」 老爸送麻里姐回家,和妈妈桑圭子回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我先让心浮气躁的鸭居回去,由我向老爸解释。 「告诉你,我当侦探,不是为了调查高中生荒唐的交友关系,这种事,去向教育委员会申诉吧。」 他完全不买我的帐。 「不然,你就基于同学之情帮他一下啰。」 老爸故意夸张地打着呵欠说道。 「保护两位美女真累,我要去睡了。你先查一下情况,如果遇到什么诡异的事,再通知我啰。」 老爸放下搁在书桌上的双腿,搔抓着头,走进观叶植物围绕的淫荡空间。 我啐了一声,拿起老爸留在桌上的宝马烟,淫荡空间的门立刻打开了,传来老爸的声音。 「喂,高中生,如果要抽烟,下星期就由你负责打扫。」 我耸了耸肩,把烟放回桌上,在一旁洗耳恭听的康子递给我凉烟。 「我在想……」 「什么?」 「那个女的真的是高中生吗?」 「她说是s学院大学附属高中。」 「你同学又没看过她去学校上课。」 「那倒是。」 「约会时,不可能叫对方出示学生证,要唬弄他太简单了。」 「但是——」 「s女中的校规很严,如果学生被校方发现去夜店,会立刻被退学。」 「原来如此。」 「听你同学说的,总觉得他好像中计了。」 「仙人跳?美人计?」 「你说什么?」 「没事,那是古文课学到的字眼。所以,对方的老爸就是冒牌货,『中了』也是唬人的啰?」 「也不是不可能,但会有『一炮就中』这种事吗?」 她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管是一炮还是一百炮,会中就是会中。」 「你倒是很感慨嘛,看来你有切身经验喔。」 「没有,没有,我的外号叫无籽西瓜隆。」 「总之,要不要先试探一下这个女人?」 「试探她有没有怀孕吗?」 「白痴。」 她竟甩了我一耳光。 隔天,我和康子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见面。康子的鬼点子很多,找人代点名,然后跷课去我家把我的ns400r骑过来。她虽然没驾照,骑车技术却丝毫不逊色。毕竟是「学生都是艺人和太妹」着称的j学院大姐头,这点本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今天,鸭居要跟那个高中女生约会,他也和我一起在咖啡店等候。 「冴木同学,跟踪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没那么笨手笨脚,她绝对不会发现的。」 「但如果被她或她爸妈知道……」 「即使发现有高中生骑车跟踪,谁会想到是私家侦探?」 「那倒是……」 我已经叫鸭居告诉对方,会先考虑一下,尽可能争取时间。对方却回答: 「你一直浪费时间考虑,只会延误堕胎,到时候,真的只能昭告世人,鸭居雄一家添了长孙。」 简直是危言耸听。 「对了,鸭居,你去过她家吗?」 「没,没去过。约会时,每次都是我送江美到成城的车站……」 「你和她父亲在哪里见面?」 「在饭店,在p饭店的大厅。」 「是喔。」 我看着鸭居递来的对方父亲的名片。 上面写着「荣耀综合贸易商社 董事长富樫幸雄」,公司位于虎之门。 「你们都去哪里约会?」 「江美今天是瞒着她爸溜出来的,不能太晚回去。我们约在原宿,可能去代代木公园散步吧。」 「她也是放学后再去吗?」 鸭居点点头。s女中的制服是像乌鸦一样黑的水手服,不可能跟丢。 如果他们搭电车回去,我打算把车交给康子,让她骑去成城的车站等我。 三人走出咖啡店,我们在地铁站和鸭居分手。然后,我把安全帽交给康子,两人一路飘到原宿。 我们把车停在代代木公园附近,我和康子伪装成情侣,走在原宿街头。 不一会儿,鸭居和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女生从原宿方向走到表参道,我和康子挽着手,在 马路对面与他们并行。鸭居应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在意富樫江美穿制服,他们并没有走进咖啡店,买了可丽饼后,继续在表参道上散步。 看到他们走进代代木公园,我们在护栏上坐了下来。 「的确是s女中的制服。」康子说道。 「长相呢?」 「哪有什么s女中的长相,而且距离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楚。」 听鸭居说他们俩相亲相爱,或许是他缺乏经验,气氛显得很尴尬。 我把这种想法说出口,康子耸耸肩。 「也许她真的是大家闺秀。」 「你也很像千金小姐。」 我贼兮兮地笑道。为了不引起注意,康子今天穿了一件有荷叶边的针织洋装。即使是千金小姐,也是喜欢素雅装扮的千金小姐。 「简直就像穿上玩偶装,早知道穿制服来。」 康子的制服有两种,一种是裙摆扫地的「战斗服」,另一种是露膝的「玩乐服」。如果穿这种制服,会比穿便服更显眼。 「不要抱怨,是你主动要帮忙的。」 「因为你一个人根本靠不住。」 谁说的引 我们买了热狗和霜淇淋,一起晒太阳。快五点的时候,看到他们从公园的另一侧出口走了出来。 「喂,喂,他们还牵手喔。」 康子眼尖地看到他们,吹了吹口哨。 「你的举止不要太粗鲁,要顾及这身打扮。」 「别自以为是。」 我们斗着嘴,继续跟踪。如果他们要回成城,从地铁千代田线再转搭小田急线直达车最方便。 果然,他们走到车站附近便松开了手,一起走下地铁的阶梯。 「康子,车就交给你啰。」 「成城的车站,对吧?」 然后,我们分头行动。 来到地铁的月台时,我躲在柱子后面,以免被他们发现。地铁进站后,我走进他们隔壁的车厢。 他们站在车门附近,默默地相互凝望。我终于可以观察富樫江美的长相。 她有一张圆脸,还有一双清亮的凤眼,或许是校规的关系,她的头发绑成麻花辫,算是清秀佳人,感受得到她的良好家教与智慧。 她的个子娇小,浑身散发出让人忍不住想紧拥入怀的魅力。当然,我也是高中生,不算是萝莉控(注:对于从六~十六岁左右未发育或初发育的女孩有极度喜好的人。),受到同龄女生吸引也是天经地义。 如果换成我家的凉介老爸,就有恋童癖的问题了。 他们在代代木上原换了小田急线,到成城学园前车站时,只有江美下车。鸭居隔着关上的车门,依依不舍地向她挥手。他虽然受到恐吓,但好像真的爱上了江美。 我尾随下车的江美经过剪票口。江美独自低着头,快步走着。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大家闺秀。 江美走出车站后,接下来的举动让我大惊失色。本以为她会走路回家,没想到她拦了一辆计程车。 我急忙招计程车,偏偏招不到。康子也还没赶到。 我眼巴巴目送载了江美的计程车朝世田谷大道的方向离去。 十几分钟后,康子骑着ns400r出现了。 「我过上塞车。」 路过的行人纷纷回头看着以一身千金小姐装扮骑车的康子。 我叹了一口气。 「那位大小姐呢?」 「搭计程车走了。」 天底下偏偏就有这种事,人生不可能事事顺遂。 3 第二天,我提早离开学校前往虎之门,我觉得应该去见识一下江美父亲的公司规模到底有多大。 我在与高中生无缘的办公街徘徊了几十分钟,终于看到了「荣耀公司」所在的大楼,那是樱田大道后方小路上的一栋住商混合大楼。 我穿着连身皮衣裤,头戴安全帽,骑士装扮在这里并不醒目。因为到处都看得到时下流行的快递员在街上穿梭。 我抄下「荣耀公司」底下楼层的公司名,到附近的事务用品店买了大号牛皮纸信封和麦克笔。 我用潦草的字在信封上写了「光阳通商 敬启」(就是底下楼层的那家公司)几个字,走进大楼。 头上还戴着安全帽。 我搭电梯来到「荣耀公司」所在的七楼,走在两旁有许多扇门的走廊上,推开写有「荣耀公司」的大门。 我把信封夹在腋下,一口气说: 「我是『办公快递』,来送文件。」 前方有一道玻璃屏风,屏风前面摆着一张看起来像柜台的桌子,坐在那里的女人惊讶地抬起头。 看起来年约二十一、二岁,呆滞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工读生。 屏风后面似乎没人。 「喔,好,辛苦了。」 工读生姐姐微微起身,我把信封翻过来,递到她面前。 「麻烦你签收一下!」 我拿出事务用品店买的信封袋,煞有其事地递给她。屏风后面还是没动静。 「咦?这不是我们的?」 她终于发现了。 「光阳通商在楼下。」 「啊?喔,真对不趄。」 我立刻把信封收回来。 「真不好意思。」 说完,我来到走廊上。这家公司应该只是幌子。 我越来越觉得整起事件不对劲。到一楼牵车,我一路骑到成城。今天绝对不能再跟丢了。 我在那里盯着车站出口,等待江美从剪票口走出来。 三点半、四点、四点半、五点、六点、七点……,车站吐出的人潮中不见富樫江美的制服身影。 我一直等到晚上十点,还是不见富樫江美从成城学园前车站走出来。 她今天没去上课吗?还是直接搭计程车回家了? 还是…… 「完了,这次死定了。今天她爸打电话给我,说不能再等下去了。」 隔着电话,依然感受得到鸭居快哭了。 「对方有没有具体要求你怎么做?」 「他说明天深夜会来接我,然后直接去我爸在青山的事务所。我有钥匙……」 「但即使去了你爸的事务所,设计图或其他东西应该放在保险箱吧?」 我瞥了一眼把脚搁在卷门书桌上,正在专心看「职棒新闻」的老爸。 「他要我别担心,虽然是偷,其实只是拍照,绝对不会被我爸发现。」 「能不能拖延时间,比方说,你就说你爸临时回来了。」 「不可能,他仍对我爸的行程一清二楚,不知道去哪里查到的。」 我忍不住呻吟。令人懊恼的是,针对富樫父女的调查毫无进展。 「好吧,明天我跟你去,就说我是你的麻吉(注:意指好友、死党。)。」 「但是,冴木同学,这……」 「冴木侦探事务所是以服务优良闻名。」 我故意语带讽刺地说道,好让老爸听得到,他却当耳边风。 当我挂断电话时,老爸仍然盯着电视问: 「还是之前那个美人计吗?」 「大叔,这跟你无关吧。」 「万一有什么状况,只要报警就能解决了。」 「但是他很担心,如果被他老爸发现他交友不慎,还把女方的肚子搞大,他会被活活打死。」 「没想到你的朋友,也有这么纯朴的孩子,我好惊讶。」 我就知道。所以即使拜托老爸,他也不见得肯帮忙。 此时,电话又响了。 「你好,这里是冴木侦探事务所。」 「是我,康子。」 电话彼端传来吵闹的舞曲音乐。 「你好!」 「我听到一件很诡异的事,想赶快告诉你。」 「什么事?」 「那是去年发生的。我朋友的朋友向s女中的人勒索一套制服,结果卖出了好价钱。」 「受人之托吗?」 「对啊,她是新宿那一带的大姐头,受人之托,把一个s女中的学生拉进厕所,然后扒光对方的制服。」 「是吗?真想见见那个人。」 「我已经打听到她出没的地点,不过我跟她本人实在不熟,不知道她肯不肯对你说实话。」 「你现在在哪里?」 「就在你家附近,麻布的夜店。」 「我去接你。」 「那我等你。」 我挂断电话后,立刻起身,老爸抬头看我。 「晚上外出是开始变坏的征兆。」 「别胡说八道,有个大姐头抢了s女中的制服,卖出好价钱。我去见一下对方。」 「现在的女生都很猛,只要稍一不留神,就会吃不完兜着走。万一情势不妙,记得吹一下口哨。」 「你会来救我吗?」 「我……会带红药水去看你。」 我飘到麻布的夜店门口,身穿紧身迷你裙的康子被几名大学生团团围住。 「兜风风吗?想坐哪一辆?我的是bmw。」 「我开的是奥迪。」 「我的是丰田的soarer。」 「还是我的法拉利最拉风。」 这些人几乎都是有钱的公子哥儿,还把车子开上人行道炫耀。 康子不发一语,其中一人还过来搂着她的肩。那人穿着义大利丝质西装,举手投足很做作。 「跟你说,晚上绝不能住在这种充满废气的地方,我家在叶山有一栋小木屋,要不要去那里喝酒看海?」 有好戏看了。我停好车,打算好好欣赏康子的本领。 「好啊,」康子微笑,用手指夹着对方的领带,在他的脖子周围绕了一圈。「不过,还是改天吧,等一下要去教训一个不识相的小鬼。」 「啊?」 「就像这样!」 她勒紧对方的脖子,又往对方的胯下踹了一脚。 「死小鬼!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个男生蹲了下来,她放开他,转头看向另外几个躲得老远的大学生。 「你们知道自己在跟谁搭讪吗?不要因为老娘不讲话,就对老娘毛手毛脚。当心我用剃刀把你们的老二统统割掉,让你们从此派不上用场。」 几名大学生张口结舌,大惊失色。康子甩了他们耳光,走下车道。 「笑什么?」康子嘟着嘴问我。 「我在想,跟你出去玩,那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白痴。那个大姐头经常在歌舞伎町的游乐场出没,她们也有援交,我想应该是有后台。」 也就是说,我们要和援交女学生、黑道兄弟打交道。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彻底变坏的原因了。 一定是身边有太多负面教材了。 那家游乐场位于歌舞伎町最深处的可玛剧场旁。 细长形的店面越往里面走,灯光越昏暗,怎么看都不像是身心健全的高中生玩星际大战或打怪兽的场所。即使在这里看到卖酒的自动贩卖机,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一群穿长裙、戴口罩,烫着泡面头的熟悉身影坐在店内角落。她们喷云吐雾,以一双双三角眼瞪着往来行人。 康子的超短迷你裙和我的连身皮衣不可能不引起注意。不出所料,立刻有人恶狠狠地瞪过来,让胆小的都立高中生阿隆吓得屁滚尿流。 「呃,请问k女学院的奈美姐在吗?」 阿隆说话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你混哪的?」 蹲在前面的一个胖妹气势汹汹地问道。可惜长得不怎么样,眉毛快掉光了。 「我不是什么报得出名号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都立高中生。」 「妈的,所以问你到底想干嘛?」 文部省到底有没有在做事?那个胖妹又转头对康子说: 「还有你,干嘛穿这么骚?」 「别气别气,我只是想找奈美姐。」 「开什么玩笑!干!」 「你想干我也……,伤脑筋,康子,麻烦你翻译一下。」 康子向前跨出一步。 「干嘛?」 胖妹有点心虚地问。 「你就是奈美吗?」 康子静静地问道。 「奈美是你叫的吗?对奈美姐太没礼貌了。」 「原来不是。那你这个猪头闪一边去!」 「你说什么?!」 「吵死了?没长眼吗?我是j学园的向井康子。」 「呃!」 名人真方便。那个正准备起身的胖妹脸色发白。 「我就是k女中的奈美。」 后方传来一个佣懒的声音。一看就知道身体状况不妙,脸色苍白,骨瘦如柴,显然和黑道兄弟过从甚密。 她的毒瘾太重了。 「j的大姐头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奈美以几乎快闭上的眼睛望着康子。 「听商业的山仓说,你去年剥了一套s女中制服?」 「对啊,好像有这么一回事。那个贱货一副大小姐模样,我看了超不顺眼,就想教训她一顿。」 「那套制服呢?」 「不知道哪里的娘炮花了十万买下。」 「哪个娘炮?」 「忘了。」 「快想一下。」 「懒得想,妈的,烦死了。」 这根本不像女人的对话。 「我要你想一下。」 「干嘛?敢命令我?」 康子采出身体。 「我不想找你们麻烦,只要你告诉我名字,我马上闪人。」 「不要。啊,我突然统统忘了。」 其他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 我这么说着,走向奈美。 「妈的,你想干嘛?」 「跟我一起玩两轮吧。」 我笑了笑,一把扛起了奈美。 果然,她的身体轻得好像鸡骨头。 「你要干嘛?!放我下来!混帐!」 康子从腰包里拿出剃刀。 「闭嘴!」 她用剃刀轻轻捞起奈美的发丝。 「我会帮你理光头。」 「住手!混帐!」 「别动!」 看到旁边的人准备求救,我立刻喝斥道。 「如果有人敢出去,我直接把她扛到派出所,就说是送毒虫上门。」 听到我这句话,所有人都不敢动。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有后台吧,红星组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吗?你的意思是告诉警察,毒品是红星组提供的吗?」 「想通了吗?」 康子又抓了奈美的一小撮头发,用剃刀割了下来。 「我说,我说,是六本木那家『outline』的经理。」 「辛苦你了。」 我放下了奈美。 「对了,那个经理叫什么名字?」 「……神,他叫神哥。」 「啊哟,啊哟。」 听到「outline」这个名字时,我就有警觉。 这起事件似乎又和老爸的老友有关。 4 去年夏天,我的家教麻里姐的朋友,也是某半导体厂商高层的情妇;一个叫小舞的女大生曾经卷入一起绑架案。 绑架集团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而是那家厂商的商品。绑匪要求的赎金是这批亚洲各国禁止进口的特殊商品。 老爸在麻里姐的介绍下出马,在阿隆我的大力协助下,终于解决了那起绑架案。绑匪集团的老大和老爸用手枪单挑,结果老爸赢了。当时,对方首脑的副手就是六本木这一带帮派的老大;曾经搞过学生创业的神。 那是一个危险的犯罪集团,无论科技产品还是人,只要能换钱,都是他们做生意的对象。 那时候,我差点在富土山的深山里被神轰掉脑袋。 从奈美口中听到神的名字,显示鸭居真的遇到了仙人跳。 我和康子从游乐场出来,回到广尾的圣特雷沙公寓。老爸正刷牙刷得起劲。 「准备睡了吗?」 「对啊,看了一整天的电视也很累,今晚要早点睡。」 正在津津有味品尝牙膏的老爸说道。 「大叔,恐怕没办法如愿啰。」 「为什么?」 「你认为应该由教育委员会出面解决的那起仙人跳,似乎跟你的老朋友有关。」 「老朋友?」 他刷牙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还记得去年夏天的『关东半导体』绑架事件吗?」 「记得啊。」 老爸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 「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两起案子的手法根本一模一样。」 「那时候,你老友身边的那个叫神的家伙,在这起案子又出现了。他买了s女中的制服。」 「这下好玩了。」 老爸抓着冒出胡碴的下巴。 「又是他们?」 「这次的计划更周延,还办了一场派对,有技巧地接近鸭居。」 「看来,已经有买家要那些设计图了。」 「怎么办?」 康子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们。 「当时,我只打伤他的手臂,是不是太失策了?」 老爸露出好像家庭主妇错过跳楼大拍卖的后悔表情。 和对方的老大决斗时,老爸打伤了对方的右臂,大获全胜。 「最可怜的是鸭居,他莫名其妙地一开始就被设计了。」 「后悔是青春的附属品。」 老爸说得倒轻松。 「目前的进展如何?」 老爸问道。我告诉他,鸭居被迫协助对方明晚闯入他父亲位在青山的事务所。 「没办法,你去告诉鸭居,他的初恋以失恋告终了。如果他们继续威胁,就由你出面告诉对方,已经查出那女孩不是s女中的学生,并且会去报警。」 「老爸,你不出面吗?」 「对方已经没有勒索的材料,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怎么可能?」老爸奸笑了起来,「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第二天放学后,我和鸭居一起去他家。那是一栋由他父亲设计的双层楼建筑,外表还有裸露的水泥,戚觉好像住在要塞里。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如果把这栋房子的设计图交出去,对方会不会相信这是「美军对空战略总部」的设计图? 「我已经查到了几件事。」 我们面对面地坐在鸭居的房间(他的房间太惊人了,文字处理机、电脑、天文望远镜、音响一应俱全),还有帮佣为我们泡咖啡。 「什、什么事?」 可怜的鸭居真的吓坏了,如果再告诉他,他的女友欺骗了他,实在太残忍了,但我又不得不说。 我拿出香烟。 「要抽吗?」 「不、不要。冴木同学,你有抽烟吗?!」 「你真是时下少见的乖学生,算了,你家有烟灰缸吗?」 「应该没有,我爸也没抽烟。」 我叹了一口气,把香烟放回口袋。 「算了,其实,你女朋友……」 「江美吗?」 「她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看法?」 「她完全不知情。她爸爸说,如果我敢对她提一个字,就不会再让我跟她见面了……」 「那应该是骗你的。」 「什么?」 「她应该知道你被勒索的事。」 「为什么?既然知道,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爱情是盲目的。 「首先,她不是s女中的学生,搞不好连高中生都不是。」 「怎、怎么会……」 「所以,怀孕这件事也很可疑。」 「这到底……?」 「整起事件都是为了窃取你父亲的设计图所设计的骗局。」 「不、不会吧?」 可怜的鸭居脸色发白。那些家伙真是罪孽深重。 「这么说,江美的父亲——」 「他们不是真的父女,应该是专门窃取这种弓机密『的犯罪组织。」 「这……这……这太过分了。」 我耸了耸肩。如果这个背叛的打击让鸭居从此讨厌女人,甚至变成同性恋,那些家伙就罪该万死了。 鸭居双手掩面,垂头丧气。 「我很同情你。」 「……」 这时,传来敲门声。 「有人打电话来,说要找冴木同学。」 帮佣在门外说道。 我拍了拍鸭居的肩膀站了起来,拿起放在他书桌上的子母机听筒。 「是冴木隆吗?」 电话彼端传来中年男子的阴沉声音。 「对,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富樫江美的父亲。如果说,我是去年在富土山的树林里和你父亲决斗的人,你应该会想起来吧。」 「我果然没猜错。被我老爸打伤的手臂还好吗?」 我吃了一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候。要镇定,要镇定。 「还没好。冴木还好吗?」 「托你的福。」 「上次害我们承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次不会再让你们得逞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 「你女朋友在我们手上,她可真……活泼。」 是康子。惨了。我咬着嘴唇。一定是奈美向神告的密。 「一听到你的名字,我立刻就想起来,你是冴木凉介的养子。」 「养子?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我好惊讶,你以为冴木凉介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等、等一下,如果我不是那个不良中年的儿子,那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电话彼端传来含糊的笑声。 「这件事,你自己去问他吧。总之,冴木凉介没结过婚。」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老爸的?」 「很久以前,这件事,你也可以去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思,那就叫藤堂好了。」 「藤堂先生,鸭居已经识破了你的伎俩,我劝你不要再欺负他了。」 「应该收手的是你们父子,那位小姐被怎么样都无所谓吗?」 「藤堂先生,你的手法真高尚。」 「总之,你去告诉冴木,叫他赶快收手。 只要今晚一切顺利,我就会把那位小姐还给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我对着话筒咒骂。 鸭居讶异地抬头看着我。 我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拿出烟,点火。 「呃……」鸭居开了口,「可不可以给我一支?」 「你不是不抽——」 「我想试试,既然这样,我干脆来当不良少年。」 事态的发展太诡异了,但我还是递了一支给他。他用颤抖的手点了烟,吸了一口,立刻拼命咳嗽。 鸭居咳了一会儿,开始泪如雨下。他把香烟放在咖啡杯的垫盘上,用力揉眼睛。 「烟……烟好苦。」 他带着鼻音说道。我耸了耸肩。 「对,尤其是第一次抽,会觉得特别苦。」 「总之,如果不先把康子救出来,我们就没办法走下一步。问题是他们把康子藏在哪里。」 我对凉介老爸说道。 老爸一如往常,双腿搁在卷门书桌上。 我已经从鸭居那边回到家,正在讨论今后的计划。 「藤堂只要拿到设计图,就会放了康子。他以前是军人,在这方面说话算话。」 老爸说道。 「他是什么人?」 「他以前是日本驻外使馆的武官,厌烦了维护国家和平,决定去跑单帮,于是伪装成意外身亡。他的脑袋很灵光,也很有手腕,但有个缺点,就是喜欢冒险。他擅长谋略和搞破坏,但是太擅长了,反而变成他的缺点。」 「走火入魔吗?」 「没错,规矩的组织不可能用这种人,因为太危险了。所以,他让自己消失,然后,成立了一个可以让他为所欲为的组织。」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会不会很蠢?」 老爸摊开双手。 「我在国外做生意时,会认识各路人马。」 「就这样而已?」 「什么意思?」 「他还提到一些很奇怪的事,说你没结过婚,我是你的养子。」 「哼。」 老爸哼了一声,吐了一口烟。 「你觉得呢?」 「无所谓,虽然谈不上是歹竹出好笋,但我也觉得自己跟你不像。」 我耸了耸肩。 「在没有其他人出面当你老爸之前,我暂时还是你老爸。」 老爸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可以,希望能出现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种浪漫一点的剧情。」 「你太天真了。」老爸摇着头,「这十七年来,从来没有这号人物出现过,今后——恐怕也不会有吧!」 「真是够了,我可以叹气吗?」 这次,轮到老爸对我耸肩。 5 老爸把休旅车停在六本木的路边,我们坐在车上观察。还没开始营业的夜店「outline」就在正前方。 「在这起案子当中,只有一个人的姓名和职业曝了光。」 老爸说道。 「就是神。万一鸭居报警,不管怎样,神都需要有今晚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他今天一定会来上班。」 「证明他没去袭击青山的鸭居建筑事务所吗?」 「对。化名为富樫的藤堂和伪装成女儿的那个女人用的都是假名,也不知道他们住哪里。只有神是与他们有关的『实际存在』的人。」 「原来如此。」 「对,这就是专家的手法。藤堂是专家,所以,神不会参与今晚的袭击。」 一辆红色法拉利从十字路口转进来,停在「outline」旁边,好像在证明老爸所言不假。神之前开的是sting ray,可见得他真的很爱名车。 神下了车。那修长的身材、一头长发和女性化的五官,实在是像极了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 他关上法拉利车门,正准备走进店里,老爸发动休旅车向前冲去。 神应该听到了汽车疾驰声,当他回头时,一脸惨白。 这也难怪,因为破旧的休旅车一头撞进了他引以为傲的法拉利车尾。 神那张端正而苍白的脸孔,气得扭曲变形。 他大步走向休旅车的驾驶座。老爸和我低下头,以免被识破。 「喂!你们想干嘛?!」 神隔着紧闭的车窗叫嚣,抓住休旅车的门把。 神一打开休旅车的车门,老爸就抬起头。神顿时愣住了。 「现在,有一把十二口径的霰弹枪顶住你那迷人的腰身。去年,我也说过同样的话,你可能忘了,所以我再说一遍。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开枪,可能需要真空吸尘器才能把你搜集完整。」 「冴……冴木……」 「看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那就乖乖坐到后座。」 「你……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开枪?」 「要试试看吗?你不可能没听过我的事。」 「……」 休旅车的车门和神的身体挡住了老爸手里的霰弹枪,路上行人是看不到的。 「如果想逃,就试试看吧。」 老爸平静地说道。 神无奈地坐进了后座。 「隆,你来开车。」 「如果无照驾驶被条子逮到,罚款要你付喔。」 说完,我绕过休旅车的车头,和老爸交换座位。老爸用枪抵着后座,跨过前座椅背,坐到神旁边。 「去哪里由你决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手指还扣着扳机,你别想抓枪托玩什么花招。这辆车虽破,但我很中意,我可不想因为你的人肉汉堡排毁了这辆车。」 「知道啦。」 神撇着红唇忿恨地说道。 「好孩子,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去关人质的地方?」 「你两次坏了藤堂先生的好事,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都是专家,公事公办。而且,专家不会光说不练,要干的时候,就默默干了,对吧!」 老爸始终沉着镇定。 「妈的!那个太妹在东名厚木郊外的汽车旅馆。」 「麻烦你带路啰。」 那家汽车旅馆位于下了厚木交流道后,往丹泽方向北上的深山里,孤伶伶地坐落在狭窄的山路边,地点隐密,很适合男女幽会。这里的客房都是独栋小木屋,每一栋都有独立停车位。 我在老爸的指示下,把车子开进其中一间空房的车库。四周一片漆黑,即使屋内有人监视,也不可能发现我们。 我们进了房间,隔着门付钱。神说,康子被关在最里面那一栋。 「有几个人监视?」 「两个,奈美也在。」 「好,走吧。」 老爸拍了拍神的肩膀,弯身朝小木屋前进。 走到那栋房子前面,老爸用枪口顶着神的后脑杓。 「你知道怎么做吧!」 神点点头。 他轻轻敲了敲门,寂静的房间里传来动静。 「谁?」 是奈美的声音。 「是我,神,开门。」 门打开一条缝。我挤到门口,门一打开,我便把右手伸进去,抓住奈美的头把她拖出来。 「干嘛?啊!」 老爸推了神一把,神踉跄了一下,大喊: 「快动手!冴木来了!」 康子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床边的男人从上衣里掏出手枪。 老爸举起霰弹枪朝着天花板发射,随着巨大的枪响,天花板吊挂的仿水晶灯被打得稀烂。 老爸跳了起来,用枪托朝发愣的男人头部狠狠敲下去,再把另一个人踹飞。从他平时懒散的模样,很难想像他的动作这么干净俐落。 神看到其中一人的手枪掉落,正想跑过去捡,我连忙一脚踢开。 射出的流弹击碎了玻璃墙。 「好啦,结束了!」 老爸拉了一下霰弹枪的弹匣叫道。 「隆,把那位大爷的枪也拿过来。」 我没收了那个下体被踹、痛得满地打滚的大叔手上的枪。 康子躺在床上,像菜虫一样被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塞了一团东西,胸前有好几个被烟蒂烫伤的痕迹。 我用小刀替她松绑。 「王八蛋!」 康子一拿下嘴里的东西,立刻跳了起来,把奈美推倒。 「看样子,你应该没被强暴。」 「差点就惨遭毒手了。隆,刀子借我一下。」 「不行。」 「别担心,我不会杀她。」 「康子,我知道你很气,但我们没时间了。」 「好吧,奈美,把制服脱下来。」 康子一丝不挂,双手叉腰站着。 「干嘛?」 「妈的,我这样怎么回去?」 康子把奈美身上的制服扒下来。 「那就顺便请所有人脱衣服吧。」 他们把所有人身上的衣物,从皮夹到内衣裤一扫而空,再把所有人绑起来。或许是因为枪战发生在室内,四周并没有人听到枪声跑出来张望。 「这家隔音良好的汽车旅馆帮了大忙。」 老爸说着,拍了拍神的脸颊。 冴木等人把四个人绑好后,又塞住他们的嘴,然后再绑在一起,把他们放在那张圆床上。 「隆,把电话线割断。」 我割断了室内电话,老爸打开旋转床的开关。 躺着四条菜虫的圆床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可能会有点晕,忍耐一下,转个两晚,应该会有人来看你们吧!」 我们走出房间,在老爸的指示下,我把对方车子的四个轮胎都刺破了。 我们坐上休旅车。 「好,接下来要对付藤堂了。」 老爸发动车子时说道。 「这次也要靠一枪决胜负?」 「没那么简单,」老爸严肃地说:「既然已经有了买家,为了守信,他必须拿到设计图。」 「交给条子处理就好了。」康子说道。 「你怎么了?平常那么逞强,到了紧要关头,就要靠警察吗?」 「才不是呢。」康子一脸不悦。 「一旦事情曝了光,隆的同学会受到比失恋更沉重的打击,这样也太可怜了。」 老爸贼兮兮地笑了。 车子在驶上东名高速公路的厚木交流道之前,我始终不发一语。上了高速公路以后,老爸猛踩油门,车速之快,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他的老爷车。 「康子,你在哪里被他们掳走的?」 老爸问道。 「我放学时,那几个家伙在校门口埋伏。」 「你是指那两个人和奈美吗?」 「还有你们带来的那个娘炮。」 「你讲话不能文雅一点吗?」 「少啰嗦,有什么办法?」 「神不打算加入,那两个人负责监视,这么说,去事务所偷设计图的是……」 「藤堂和他女儿。」老爸说道。 「那真的是他女儿吗?」 「不是。那家伙没结婚,他不可能跟女人安分过日子。」 「跟某人一样吗?」 我说道,老爸瞥了我一眼。 「我在想,叔叔不想报警的原因,该不会是为了保护鸭居的名誉吧。」 「难道还有其他理由吗?」 我点点头。 「你想跟他单挑……,对吧?」 老爸没说话。 「到头来,你还是想跟藤堂再较量一次吧!」 「也许吧……」 「你们在说什么?」 康子一脸纳闷。 「搞不好你当初放弃做生意,是因为和藤堂有相同的想法吧?」 「谁知道呢。」 「我觉得你心里很清楚。」 「隆。」 「干嘛?」 老爸笑了。 「你忘了我最大的缺点。」 「缺点?」 「没错,懒散。我只是厌倦了。」 原来如此。我耸耸肩,反正,这人不是当英雄的料。 其实,搞不好这才是真正原因。 6 我们在广尾放康子下车,抵达鸭居家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我摁门铃,是鸭居开的,帮佣似乎已经回去了。 「冴木同学。」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是我爸。」 「康子小姐呢?」 老爸纳闷地看着我。比起自己,他似乎更担心康子。 「没事了,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我们在鸭居家的客厅面对面坐下,老爸问: 「藤堂,不对,富樫有没有打电话来?」 「还没。」鸭居摇摇头,「不过,他说今晚一定会去事务所。」 「他说要过来接你吗?」 「对。」 「那就等他吧。」 「但是,要怎么……」 「他来了就知道了。」 凌晨零点时,电话响了,是藤堂打来的。鸭居表示自己一个人在家。老爸把休旅车停在屋后不明显的地方。 藤堂从容地说,凌晨一点会到,叫鸭居别睡着了。说完后,便挂了电话。 凌晨一点,门铃准时响起。鸭居正要起身,老爸制止了他,亲自走向大门。 老爸打开门锁。 门开了,那个去年与老爸决斗的男人走了进来。年约四十四、五岁,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装,前额秃了,充满智慧。他的右手放在外套口袋里。 那个男人——藤堂并没有太惊讶,抬头看着替他开门的凉介老爸。 「又是你。」 「不好意思,这次又来坏了你的事。」 老爸小声说道。 「这么说,你儿子的女友……」 「在厚木吗?去过了。」 藤堂顿时满脸怒气。 「你大干了一票吗?」 「不,包括神在内,现场没有人受伤,不过可能会有点头晕。」 「什么意思?」 藤堂讶异地注视着老爸,老爸耸耸肩。 「没事。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和去年一样,他们说话的语气好像在讨论去哪里出游。 「嗯,那次之后,我的右手一直不听使唤。」 藤堂望着自己插在口袋里的右手。 「还是你愿意就这样打道回府?」 「这怎么行?客户不会放过我。」 「k·g·b吗?」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你应该知道规矩。」 「我知道。」 「我要信守承诺,如果这次失败,我会失去这个客户。」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抽手吗?」 藤堂点点头。 「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老爸吐了一口气。 「就在大街上……」 「不必在意,反正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藤堂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就去附近解决吧。」 老爸说着,走到玄关的水泥地。在他的夹克底下,藏着刚才在厚木的汽车旅馆没收的手枪。 我也跟着走了出去。 鸭居家前面停了一辆黑色皇冠,江美坐在副驾驶座。 「其实,她今年二十岁了。隆,女人很可怕吧?」 藤堂回头对我说道。 「她是你助理吗?」 「差不多吧,是我么妹。」 「你把亲妹妹也扯进来?」 「时下好的人才很难找啊!」 江美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 「好……」 老爸和藤堂并肩走出鸭居家。 「我记得前面有一座小公园,如果去那里,应该不会造成鸭居同学的困扰。」 「藤堂,怀孕的事呢?」 「当然是骗人的,不需要伪装到这种程度。」 他们走进公园。公园内有秋千、滑梯,真的是一座小型儿童公园。 「藤堂,我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我死了,你打算告诉隆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睁大了眼,他们在聊我生父。老爸摇摇头。 「不,我不希望。他就是我儿子。」 藤堂露齿而笑。 「冴木,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个性,在这一行很难得。」 「我已经离开了。」 「不,你并没有离开。正因为你没离开,现在才会出现在我面前。」 「无所谓啦,开始啰。」 「好。」 两人立刻跳开,好像被对方弹了出去。 装了灭音器的枪发出沉闷的声响,「当」的一声,在攀爬架上发出清脆的反弹声。 老爸躲到滑梯和沙坑后方。 「冴木,拖延时间可不是上策喔。」 藤堂以低沉的嗓音说道,拿着枪步步逼近。他缓缓地转动脖子张望,下一瞬间,纵身一跃。 老爸从沙坑后方的树丛开枪,子弹掠过藤堂的背部,打到了秋千的支柱。 他们同时起身,好像互相交换位置般往前奔跑。 枪声交错,老爸射出的子弹打中了藤堂的左肩。藤堂转了一圈,倒在地上. 老爸垂下右手的枪,从跪膝射击的姿势站了起来。 藤堂的枪掉在距离左手几公分远的地方,他呼吸急促地抬头看着老爸。 「你捡回了一条命。」老爸说道。 「是吗?」 藤堂说着,倏地坐了起来,外套右侧的口袋亮了一下。 老爸的身体飞向半空,藤堂的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着一把小型枪。 当他的手臂伸向老爸的方向时,仰躺在地上的老爸打了一个滚。 老爸高举在头顶的双手交握,枪口瞄准藤堂。 老爸开枪了。 鲜血从藤堂的后背喷了出来,他的左胸中枪,像个人偶般应声倒地。 老爸跪在地上,右肩渗血。 「隆。」 老爸低声叫我。 「爸,什么事?」 我终于吐出了压抑已久的那口气。 「打电话给公权力,找我的旧识,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他应该会……妥善……处理,不会公布……鸭居的名字……」 「副室长吗?」 「对。」 老爸点点头。 「还有,抱歉,事务所暂时休业,你认真去打工吧。」 「老爸!」 「笨蛋,我又没死。」 老爸摸着右肩走向藤堂,用左手轻轻为藤堂阖上眼皮。我看着老爸,他头也不回地说:「快去!」 我迈开步伐,眼角瞥到老爸点了一根烟。 干侦探这一行,偶尔也会遇到这么严肃的场面。 ——(全文完) 后记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关于讲谈社文库版《打工侦探》/大泽在昌 打工侦探系列的第一篇作品〈打工侦探贵得很〉刊登在杂志《月刊小说》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思考能不能写一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黑色幽默冷硬派推理小说,刚好接到短篇小说的委托,于是想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渐渐觉得冴木隆和冴木凉介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即使作者不需要费太多心思,他们好像也会随意采取行动。 我在构思故事时,首先会决定主角的性格。如果角色富有魅力,可以长时间不厌其烦地陪我说故事,在设计故事的架构时,就不会太辛苦。只要性格扎实,故事就会自然成型——我向来这么认为。 相反地,如果在主角性格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始连载,主角的行动就会在中途停止,一筹莫展。 这只是我个人的写作情况,那种经过绵密构思才开始动笔的作家应该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冴木隆是个轻松愉快的角色,我在写打工侦探系列的初期短篇时,经常抱着「喂——,隆,接下来又要玩什么?想玩什么?」的心态,接二连三创作出新的故事。 当时的冴木隆以轻浮、强悍为卖点,乍看之下是个平凡少年,但让人觉得「真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在写完两本短篇连作,打算写长篇时,冴木隆的性格开始出现变化。 他的语气依然诙谐幽默,但骨子里十分认真,与父亲凉介之间的关系更像父子,同时增添了男人之间的羁绊。这个主题成为贯穿作品的基调。 主人翁突发奇想的性格逐渐确立到这种程度,身为作者,烕到既欣喜也痛苦。 因为,我选择的主题越来越沉重,冴木隆从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随兴,就连面对生命危险时,还能吹着口哨、轻松度过危险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为爱流泪,必须与恐惧交战的男性。 我至今还是很喜欢冴木隆这个角色,如果有机会,很想继续写他与凉介,还有麻里、康子的故事。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耸肩皱眉、在夜晚的街头行走的男人才是冷硬派推理小说的角色。 始终满嘴不正经的少年突然严肃了起来,为了心爱的女生不惜付出生命。带着嘲讽的态度看在眼里的父亲则嘀咕说: 「如果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生命,那就表示你长大了。」 这才是冷硬派推理。 隆在完成两本短篇连作与三本长篇后,逐渐成长,完全违反了作者的意图。我开始担心,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个角色将会变成与其他作品的主人翁相去不远的「硬汉」。 到时候,继续创作隆的故事就失去了意义——我在完成《拷问游乐园》后,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想法。 一般认为,冷硬派推理是很难吸引女性书迷的领域,《打工侦探》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收到很多年轻女读者的来信,其中不乏刺激的内容,让我忍不住想说「那我来代替隆好了」,但也不得不叹息「我不可能取代高中生隆」。 身为推理作家,我的系列作品的人物应该算多的,随便想一下,就有「佐久间公」、「新宿鲛」和二八本木圣者传说」等多系列的角色。除此以外,还有「木须志郎」、「暗黑旅人」等,虽然无法汇集成册,但目前正在杂志连载。 其中,有些角色让我觉得「可以毕业了」,但是也有像「佐久间公」一样,在相隔十年后,又重新连载。另外,还有成为目前创作重心的「新宿鲛」等不同系列小说的主人翁。 冴木隆算是现在很想见、却难得一见的角色。其中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离我而去,而是我离他而去,那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主动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已购买我的其他作品的读者,或许一开始会觉得冴木隆这个角色很肤浅,但如果继续阅读之后出版的长篇,我保证可以让各位对隆的变化——应该说是他的成长阶段,乐在其中。 如果有人对这种性格发展还未成型的角色不感兴趣,而喜欢自我完成度高的主人翁,那么应该无法成为我的读者。 因为,我创作这一系列的角色,是希望与大家一起享受作者和小说主人翁共同成长的过程。 避暑胜地的夏天,杀手的夏天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扫描:零时雨 ocr/校对:欧阳杼 1 你爱不爱夏天? 那要看你有多青春。 都立k高中二年级的冴木隆同学,当然是酷爱夏天的年轻人。 首先是暑假——光明正大的把妹季节,山边、海洋也好,闹区、街头也罢,都是渴望邂逅与发泄精力的场所。就算荷包瘦了点,夏天到了,总会有办法。要是真的不行,丢下一句“抱歉”就落跑。夏天嘛,女生也会笑着原谅。 八月初,在整座城市热到无力的酷暑中,我带康子去游泳。 我才不屑那种开车到王子饭店、新大谷饭店装模作样的笨蛋,我骑上ns400r,载着康子驶向惠比寿的区民游泳池。 可不能小看这地方,小鬼是多了点,除此之外,这里可以让我们尽情玩水。 同样都是小孩,这里的小鬼浑身晒得黝黑,生龙活虎,跟那种被虚荣欧巴桑带到一流饭店游泳池的小鬼不一样。 有些小学生看到康子大胆的比基尼泳装,还停下脚步放肆地说: “好大的奶子!” 阿隆我当然得负起责任,把他们一一丢进游泳池。 不过,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别看康子满口粗话不输男人,她的身材丰满得很,让我感动无比。 “隆要不要也来冷却一下?” 康子嗲声对着若无其事把眼睛瞟向她乳沟与大腿的我说道。 “好冷漠啊!我们难得独处。” 小鬼浮上水面看好戏,我伸手又把他们压下去。 这阵子,康子和我的进展有点不顺。初春时,康子积极接近我,但凉介老爸在破案时挨了枪,住院住了半个月。这段期间,她和麻里姐的卡位战好像造成了不良影响。 我很怕麻里姐为了照顾老爸走得太近,康子似乎看穿了,对我投以冷淡的眼神。 平常,若要让老爸和麻里姐保持距离,就是请妈妈桑圭子出场。但妈妈桑有店要顾,不能时时刻刻陪着老爸,于是老爸趁她不在的时候,把麻里姐叫去医院。 经过了这些风风雨雨,康子到现在还是对我有好感,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这阵子她就盯我盯得特别紧。 老爸平安出院,“冴木侦探事务所”再度开张。这段期间,可怜的冴木隆同学得以逃过流落街头的命运,全都要感谢咖啡店“麻吕宇”与国家公权力的协助。 至于受伤的老爸有没有稍微收敛一点?完全没有。不知什么缘故,挨了子弹以后,他的赌运就见鬼的好,每天都泡在麻将馆、赛马场、小钢珠店,过着不识输是什么滋味的日子。 阿隆我因此忧心忡忡,再这样下去,“冴木侦探事务所”在不久的将来会关门大吉,不良老爸不知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改行当赌徒去也。 “要不要上冷冻货柜车坐坐,还是让飚车族照顾一下呀,保证你透心凉!只不过我不奉陪。”康子冷漠地说道。 “那当然要一起去呀,不然一个人岂不是太寂寞了。” “想得美,笨蛋!” 真无情。 热得受不了就泡进泳池里,上岸就晒晒太阳。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是这里不像饭店的游泳池,池水不会被大哥大姐的防晒油弄脏。 过了下午五点,小鬼的人数开始减少,显然是饿了,大家纷纷赶回那个有晚饭和学校作业的甜蜜的家。 我翻了翻晒得发烫的身体。 “差不多该走了吧?” 星期五,是温柔天使麻里姐的上班日,她会过来帮我解决像山堆一样的暑假作业。 “对喔,今天是星期五嘛。” 康子好像故意这么说。星期五有家教,她当然知道。 “我本来还想去夜店跳舞呢!” 康子说着,抛给我一个媚眼。 “别这么坏心眼。要是男朋友高中三年还念不完,你这个大姐头也没面子吧!” 康子念的j学园是颇负盛名的艺人学校,暑假作业形同虚设。想继续升学的学生,还有附属短大可供选择。 “还是你想返出江湖?” “开玩笑,那不如把男人休掉。” 康子反击,但朝我嫣然一笑。 “没办法,那就回去吧。万一你留级,斗输你的那些人一定会拿我当笑柄。” “多谢你的宽容。” 我们在更衣室前分手,我望着那个过门而去的浑圆臀部看呆了。 我叹了一口气,走进淋浴间。 是我不好,太优柔寡断了。 要麻里姐,还是康子?当我用温水淋浴时,身上的重要部位因歹念抬起了头,于是我怒斥它。 等一下!不久,时机就成熟啰。 我顶着一头湿发,跨坐在ns400r上,等康子从更衣室出来。骑车来的时候也就罢了,回去时我可不想戴安全帽,迎面而来的风,就是最强劲的吹风机。不说别的,头发才洗过又戴上安全帽,在这种天气会闷死。 果不其然,康子也没把头发吹干,推门走了出来。 “我们走小路,避开派出所。” 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从背后抱住我。小背心底下的丰满肉体贴了上来,让我忍不住想表演翘孤轮特技。 从游泳池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的后门,骑车不到十分钟。由于我们都没戴安全帽,所以我稍微绕了一点路,避开警察。 即使如此,五点四十分便回到了公寓。离麻里姐上课的下午六点,还有一点时间。 “要不要喝点凉的再走?” 我拨弄干透的发丝问康子。从后门望进去,“麻吕宇”没半个客人,大概是那些女大生常客都放暑假去了吧。 始终沉默的康子摇摇头,拎住我的耳垂说: “当心一点,要是你敢跟那个女大生乱来,我就用剃刀把你那个剃掉。” 听到这句差点让人失禁的威胁,我发抖地点点头。 “很好,那我再打给你。走啰!” 康子恢复笑容,挥挥手。 她背起布包,朝地铁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向你保证,康子!) 我在内心说: (如果要乱来,我不会偏心的,我会好好对待你们俩。) 反正,凉介老爸一定又出门赌博去了。 我决定在“麻吕宇”等麻里姐,所以绕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这时候,我才发现—— 麻里姐就在里面。她坐在吧台最边缘的位子,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从后门看进来正好是死角。 我一想到康子刚才如果同意进来,“麻吕宇”会发生什么状况,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现任大姐头vs.前飚车女 冴木家附近可怕的美女太多了。 对,我忘了另一个。就在这一刻,妈妈桑圭子以不是滋味的眼神凝视着麻里姐。她是圣特雷沙的房东,也是阿隆我重要的食物供货商。 冴木家的百慕达三角洲,是以老爸为中心加上妈妈桑圭子与麻里姐,以及以我为中心加上麻里姐与康子,复杂而脆异地纠结在一起。 不过,要是老爸收起私家侦探这块招牌,酷爱冷硬派推理的圭子,其热度大概会大幅度减退。 “啊,阿隆,回来啦。” 听到妈妈桑这么说,麻里姐一边托腮,一边从书本中抬起视线。 今天,麻里姐穿着紧身了恤搭配黄色迷你裙,还有她最爱的绑带式罗马凉鞋,没穿胸罩。 没品的我一看到了恤上的激凸,立刻将康子的威胁抛诸脑后。 麻里姐与康子的身材谁比较好,实在难分轩轾。 年龄虽然没得比,但妈妈桑圭子也十足冶艳。再怎么说,她一天当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研究化妆与不符年龄的时髦穿着。 要是没有广尾的德古拉伯爵:也就是酒保星野先生,“麻吕宇”早就倒闭了吧。 妈妈桑圭子穿着白色麻料连身洋装,大胆的低领,朝我挥手的手指指甲涂得五颜六色。看来,今夏流行在指甲上做文章。 “干嘛?我家又没锁,进去等不就得了。” “不是啦,凉介有客人。” 麻里姐阖上书本回答。 “那是什么书?” “刑法。” “哇咧,那种不良大叔的客人,还不都是来讨债的。” “不是耶。” 麻里姐摇摇头。 “难不成是难得上门的委托人?” “不知道。不过检察官来委托私家侦探,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检察官?” “对,错不了。我在电视上看过那个人,是地检特捜部的检察官。” 麻里姐记得这么清楚一点也不奇怪。她以前虽然混过飚车族,眼下可是堂堂国立大学法学院的学生。 “老爸……终于被逮了吗?” “感觉不像耶。不过,我待在那里还挺怪的,所以就出来了。”麻里姐说道。 吧台内的妈妈桑圭子一边晾干指甲油,一边专心聆听。 “地检特捜部,究竟是……” “举发贪渎或巨额企业犯罪的菁英单位。” “那就不可能来抓老爸。会抓老爸的,顶多是管区的小警员。” 我向麻里姐要了一根凉烟,点着后这么说道。此话一出,就听到有人回呛: “我听到了,你这个不肖子!看扁老子,你会后悔的。” 老爸从后门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年近四十、阔额、看起来很聪明的深色西装大叔。 “凉介!” 圭子和麻里姐同时站起来。老爸回头对西装男子说: “森胁先生,关于这件事,我准备派这名不良少年去处理。就像你看到的,他是个小鬼,不过身手还挺灵活的。” “没问题!岛津先生也表示冴木先生值得信赖,可安心托付。” 嘴上是这么说,那个检察官还是目光锐利地看了我一眼。 “令郎看起来似乎很活泼。” “是个不成材的小鬼。不过,什么人养什么儿子。” 我同意,但心里不太爽。 “那么,万事拜托了。” 检察官行了一礼,推开“麻吕宇”的店门。他以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然后走了出去。 “工作?” 老爸对我的问题点点头。 “是你求之不得的工作——看守轻井泽的别墅,附三餐。” 我吹了一声口哨。 “有陷阱?” “你先交作业,等麻里看完再跟你说。” 老爸说完,走向“麻吕宇”的门口,脚步挺轻快的。我突然想到…… “那老爸呢?” “傍晚有家小钢珠店重新开幕,我得去赚你的家教费。” 2 被麻里姐荼毒了两个小时,老爸找我开会,麻里姐也留下来旁听。 “你知道米泽产业案吗?” 老爸问道。 “不知道。” 我摇摇头。 “我想也是。麻里呢?” “这个……好像前阵子上过报?” “对。一代致富的纺织商米清,也就是米泽清六,死后涉及迷你康采恩(注1)贪渎案。清六的长男——米泽产业社长纮一因涉嫌行贿被捕,执政党也有两名后座议员(注2)被拖下水。米泽产业好像从上一代就长期接受政府的非法融资,而给他们方便的,就是被拖下水的议员。不过,他们是以什么方式取得融资,那些资金又流向哪里,检方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可能是社长私吞了,现在也怀疑是流到层级更高的阁员手里。照理说应该知道内情的米泽纮一却推说不知情,其余被扯出来的重要干部,也纷纷表示那些钱的去向只有社长知道。” 注1:德文konzem的音译,原意为多种企业集团。这是一种规模厅大且复杂的资本主义垄断组繊形式。 注2:在政党中,不居领导地位、于下院坐在后座的一般议员。 “到底有多少钱?” 我问道。 “听说有十亿,也有人说是五十亿。” “以后就算出人头地,我也不要缴税。” “现在最急的,就是抓了米泽和那些后座议员的地检处。而知道金钱流向的,可能只有清六的遗孀米泽梅,但她已经高龄八十二岁了,检方硬要侦讯,可能会刺激到老太婆,搞不好一命呜呼。不过,检察官确信若要挖下去,一定会挖出大人物。” “原来如此。” “所以他们现在又担心证人会被灭口。照这种情况来看,那些大人物可能会想尽办法堵住米泽梅的嘴。不过,要是做得不够漂亮,纮一也有可能因为害怕就招了。” “对检察官来说,那样也没差吧?” “那可不行。眼睁睁看着重要证人被杀,检方将会颜面扫地。不能抓老太婆,又不能让她被杀,所以陷入两难。” “然后呢……” “检调单位想派人保护老太婆,但老太婆说什么都不肯。听说她非常讨厌警察。再说,她也不想欠警方这份人情吧。” “所以就交给冴木侦探事务所?” “苦思不得良策,刚才那位森胁检察官就去找国家公权力商量,问说有没有看起来不像保镰,老太婆也肯接纳的人选。” “所以才会提到副室长岛津先生啊。” “对啊!岛津有很多那方面的专家,不过再怎么说都属于国家组织,与政治家有瓜葛的工作他们不方便接。所以,那家伙就推荐我。” “可是,还不知道老太婆会不会喜欢我们啊!” “所以才要带你一起去。米泽清六有两个儿子,老大纮一被捕,老二叫朋二,他们都没有儿子,纮一只有一个女儿,朋二还没结婚,老太婆好像急着抱孙子。” “这一招太下流!”我叫道。 “这是为了揭发大奸大恶。” 老爸耸耸肩。麻里姐也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 “这么说,特捜部是要凉介去当间谍啰?” “不是,这我一口回绝了。” 老爸摇摇头。 “我和隆要做的,就是保护米泽梅和她儿子朋二。万一有人来要索讨他们的性命,就依线索倒查回去,找出幕后唆使者,并不是当间谍。” “那看守别墅呢?”我问道。 “每年的七月中旬起,米泽梅和朋二会到轻井泽的别墅度假,保镳也得随行。” “我也想去!”麻里姐说道。 “不太好吧。人太多,搞不好老太婆会不高兴。” “那栋别墅有人负责煮饭吗?” “没有,听说平常只有他们母子俩。” “那就需要我啦!还是凉介和阿隆要自己做饭?” 我和老爸对望。我们完全不信任彼此在这方面的才能。 “真拿你没办法。” 老爸叹了一口气。 “要是老太婆把我们轰出来,检察官也不能抱怨吧。” “对了,费用谁付?米泽家?还是检察厅?”我问道。 “老太婆看我们顺眼就会付钱。不过,听说她 这个人很古怪。” “什么时候出发?”麻里姐问道。 “老太婆他们已经在轻井泽了,现在暂时由刑警充当贴身护卫,老太婆三不五时叫他们滚,所以越早越好吧,明天怎么样?” “不得了!我得赶紧回家准备。” “我送你。”我挡住了老爸。“不然会来不及准备。我送麻里姐。” 我不顾老爸投以凶狠的视线,朝麻里姐伸出了手。 * 第二天早上十点,我们从圣特雷沙公寓出发。老爸和麻里姐开着休旅车,我骑着ns400r。这一路上让他们独处虽然教人担心,但那里说不定会需要我的机动力。 东京都闪现着炙热的阳光,大楼和马路彷佛随时都会融化,我遥遥领先休旅车,穿越都心到练马,开车就得花一个小时。 我在练马交流道上了关越公路。关越这地方,不小心超速就会被抓,一定是设有测速雷达装置。 阿隆我在确定安全之前,决定当个模范骑士。过了花园交流道之后再加速,超越慢吞吞的四轮,一口气冲到前桥交流道。 在高崎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再穿越高崎市相当耗时,不如一路骑到前桥,绕过高崎市,这是凉介老爸教我的。 从国道十八号西行,过了安中,来到碓冰顶。碓冰外环道对骑士来说,是最有趣的连续弯道。 我与车身合而为一,左右大幅度倾斜,征服了九弯十八拐的上下坡。半路上有辆黑色保时捷来尬车,我轻松闪过。 下了碓冰顶就是轻井泽了。 我和老爸他们约好下午一点在轻井泽车站会台。我提早一个多小时抵达。 我把车停在旧轻井泽的轻井泽银座之外,决定到市区逛逛。 小小的商店街热闹非凡,简直就是东京的步行者天国的翻版,勉强容纳两辆车会车的马路上挤满了人。 就算天气再凉爽,光是看到那些人潮就很无力,附近还有一些开着土气车款的老兄忙着把妹。 即使想喝点凉飮解解渴,那些洋名餐厅、露天咖啡座也都挤满了人。 我到酒行买了淡啤酒,在路边坐下来,点了一根烟。 市区就像举办一场盛会,每个人都显得兴致高昂。年轻人不用说了,连老大不小的大叔大婶也穿着高尔夫球装、网球装,一脸兴奋地到处晃,模样滑稽可笑。 我在轻井泽银座待了约三十分钟,回到停车的地方。骑着五〇西西轻型机车的姐姐们在路上恣意奔驰,对于有良心的骑士来说,这里不是骑车的好地方。 我尽可能避免发出太大的噪音(越是乡下的骑士,越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大鸣排气管),骑过别墅区。 那栋别墅位于茂密的森林与生苔的土地上,确实有沉静的味道。有些别墅则挤满了开车前来的年轻人,不知道那些人打算做什么。 总之,安静是很安静,但感觉不搭调的年轻人太多,我八成也是其中之一。 在轻井泽银座深处,当我缓缓地骑过沿上坡而建的旧轻井泽别墅区时,突然有人对我按喇叭。 回头一看,是我在碓冰外环道遥遥领先的那辆保时捷。车窗贴着深色隔热纸,看不见里面,但车头紧贴着我的车尾。 我靠边停车。对方想呛声吗?那我理当奉陪。 我把全罩式安全帽拿下,保时捷也在坡路上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一双姣好的美腿伸了出来。 我愣住了。以对方在碓冰外环道的驾驶技术,我还以为是个男人。 然而下车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麻质连身洋装,身材超棒的大姐姐。 年约二十八、九岁吧。一头略长的黑发、黑洋装、黑皮带、黑丝袜与黑色高跟鞋,连车子都是黑的,还戴着一副黑色太阳眼镜哩。 女子拿下太阳眼镜,拨了一下头发。一双化着利落眼妆的丹凤眼显得相当性感,是个冰山美人。 涂着珍珠粉红色唇彩的嘴唇,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哎呀,原来是个小弟弟呀。飙得那么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耸耸肩。 “哎呀,原来是个欧巴桑呀。开得这么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呢……| 女人眼里燃起怒火。 “亏你长得这么可爱,讲话真不中听。” “生气会长皱纹哦。” “取笑大人会受伤哦。” “好怕好怕。”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样,你应该去迪斯尼乐园玩。” “你肯陪我去吗?” 女人笑了。 “你太嫩了。”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 “你会在轻井泽待上一阵子吗?” “大概吧。” “是吗?哪天到万平饭店找我吧!我请你吃饭。” “真是谢了。我叫隆,是某都立高中的坏学生。” “我是真纪。你到饭店这么说就行了。” 女人装模作样地说完,再度坐进保时捷。我笑容满面地喊着: “我会选秃驴不在的日子去的!” 女人气得回呛: “哪来的秃驴?!我才不是那种女人!” 保时捷从我身边以极速驶过。速度之快,风压差点把机车吹倒。 远离的车子彷佛被浓绿的叶影吸进去般,我耸耸肩。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3 老爸的休旅车驶进轻井泽车站圆环时,比约定的下午一点晚了三十分钟以上。 “你绕去哪里啦,等得好累喔。” 对于我的抱怨,老爸悠哉以对。 “我可是为你着想,让你有时间把妹呀。” 我看着麻里姐。 “麻里姐没事吧?没被这个不良大叔怎样吧?!” 麻里姐笑着点点头。 “没事,凉介不是那种人。” 我故意叹了一口气。 “麻里姐当不了优秀的侦探。” “为何?” “因为你没有看清事实的眼光。” “闭嘴。吃饱后就要去米泽家了。” 老爸这么说道,我跨上机车。 “去哪里?” “你别管,跟来就是了。” 休旅车驶出车站的圆环左转,沿着信越本线前行。 看样子,是要朝中轻井泽方向走。对向车道往旧轻井泽方向目前正在塞车。 不久,休旅车朝星野温泉的方向右转,行驶了一阵子,在一家清幽的木造餐厅前面停下。比起旧轻井泽,这里的人潮骤减,有一种闲静的气氛。 老爸下车,指指餐厅入口。 “这里小归小,菜色相当不错喔。” 仔细一看,餐厅的建筑很讲究。 “很好啊,可是老爸付得起吗?在轻井泽洗盘子一点也不好玩。” “我怎么会让可爱的儿子做粗活呢!来,麻里,走吧!”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们走进餐厅。 室内的冷气开得很强。难怪,因为正面的壁炉架正燃着真正的柴火,几个举止优雅的五、六十岁老人,正在一旁的吧台喝着雪莉酒或啤酒。 一进门,一名身穿黑色礼服、体格魁梧的大叔殷勤地迎接我们。 “欢迎光临。” 他微微行了一礼,抬起头时,惊声说: “凉哥!这不是凉哥吗” “近来可好?山形兄。” 看来是老爸的老友。 “多久不见啦!你一点都没变……” “哪有,穷困潦倒啊!” “那么,已经收手了?” 老爸点点头。 “真是太好了。” 礼服大叔笑盈盈地点头。 “山形兄,我从东京过来。可以让我们吃顿饭吗?” “什么话,这还用说吗!那么,这雨位是?” 大叔看着我和麻里姐。 “隆和麻里小姐。我儿子和他的家教。” “儿子?” 大叔眼睛为之一亮。 “是啊,山形兄,我儿子。” “是吗……。这样啊。敝姓山形,是这家餐厅的老板,麻烦这边请!地方不大,不过我相信端出来的肉料理不输东京的大餐厅喔。” 大叔举起右手轻轻一挥,一名白衣服务生立刻赶过来,把我们带到里面视野极佳的座位。 “没想到老爸竟然认识高级餐厅的老板,吓我一跳。” 凉介老爸得意地笑了。山形先生随即来到桌边。 “凉哥,餐点由我安排好吗?” 老爸看看我和麻里姐,我们纷纷点头。 “我们很饿。那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 山形先生低声吩咐恭候一旁的服务生。待服务生走开后,他征求我们的同意,在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那么,凉哥,来度假的?”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穷困潦倒,是来工作的。我现在是个没前途的私家侦探。” 山形先生似乎很吃惊,看看我和麻里。 “这么说,这两位是……” “算是助理吧。其实我来这里,也是想借重山形兄。” “尽管吩咐。我山形富雄虽然不干金库大盗了,但对于轻井泽和这里的居民可是了如指掌。” 山形先生挺起胸膛。 “金库大盗?” 我和麻里姐异口同声说道。山形先生笑了,点点头。 “是啊,两位。” “他以前可是日本第一金库大盗。” 老爸补充说明。 “难怪。” 我对老爸点点头。既然对方以前也在道上混,那么是老爸的老友就不足为奇了: “对了,山形兄,我这次的工作是来保护米泽清六的遗孀。” 老爸说道。 “那个古怪的老太婆?!” “对啊。委托者我不便透露,不过老太婆本人好像表示不需要保镳。” “也是。那个老太婆大概也杀不死吧。” “好像有不少人想把老太婆藏在这里,清除她对亡夫不法情事的记忆吧?” 老爸指指脑袋。 “是啊,儿子被抓了,一定有很多坏人担心老太婆抖出真相,整晚都睡不着吧。” “所以,我想知道有哪些人想干掉老太婆。” 老爸说道。 “这个嘛,首先是政治家……” 山形先生扳着手指,开始列举名单,其中甚至有我听过的名字。 “这些不都是阁员级的官员吗?” 山形先生一说完,麻里姐惊讶地说道。山形点点头。 “没错!这些政治家分别在各方面受过米泽清六的关照。就连现任首相,年轻时应该也很倚赖他。” “难怪岛津先生不方便出手。” 我喃喃自语。 “还没完。还有很多建商透过米泽清六承接政府的工程来拉抬业绩,其中包括一些现在已经是一流企业的建商。这些建商付给米泽清六介绍费,透过米泽清六向政治家和官员行贿。万一米泽梅把这些抖出来,以前的肮脏事就会全部泄底。当中有些时效大概过了,但顶着一流建设公司的招牌一定很难堪。” “这些人到现在竟然还没干掉米泽梅,真是不可思议。” 老爸沉吟。 “这就证明了米泽梅对她老公生前的恶行了如指掌,搞不好还写在日记里。万一灭口不成,反而激怒她公开真相,事情就大条了。” “日记啊……” 上菜了。我们一开始用餐,山形先生便识相地离席了。 一开始是清汤,接着是蒜味色拉,然后才是主菜沙朗牛排,约有十五盎司吧,肉质软嫩无比,简直是入口即化。 “我没自信做饭给你们吃了。” 麻里姐幸福地叹着气说道。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 三个人把牛肉一扫而空,餐盘一撤走,义式浓缩咖啡和雪酪随后上桌。 “怎么样?小哥、小姐。” 山形先生出现了,瞇起眼睛问道。 “太棒了!” “太好了。对了,凉哥,我刚才去打听过了。” “有什么消息吗?” “好像有人雇了杀手。有人看到一个绰号‘黑猫’的职业杀手从国道十八号往这边过来。” “黑猫?” “听说很厉害。没人看过他的长相,不过他总是开着一辆黑色保时捷。” “啊——啊——” 我嘴里的东西差点没吐出来。 “隆,怎么了?” “黑色保时捷?” “是啊,小哥。” “那个杀手该不会是女的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没人看过本人。见过的,只有“黑猫”的猎杀目标。” “我见过了,那个开黑色保时捷的女人!” 我把真纪的事说了出来。老爸和山形先生听了,彼此对望一眼。 “很难判断……” “搞不好是。如果真的是她,我们就得加快脚步了,到米泽家去吧。” 我们站起来。老爸想付账,山形先生坚持不收。 最后,老爸简直就是被推出门外,我们一一道谢后,各自坐上机车和休旅车: “米泽家在山腰上,从这里朝旧轻井泽方向往回走一段。我先走,你跟好,别跟丢了。” 老爸摇下车窗大叫,发动休旅车。 他手边大概有地图吧,一路上尽是上坡下坡的山路,还经过零星的别墅区。 连续九弯十八拐的陡坡,路面几乎没铺柏油,路边也没有装设反射镜。 简单地说,这里就是乡下。 路况异常颠簸,对重型机车来说实在寸步难行,我骑的可不是越野车。 好几次差点摔车,最后终于抵达了米泽家的别墅。 那是一幢占地宽广的别墅,位于斜坡别墅区的最顶端。欧式双层楼木造建筑,锐角形屋顶,一楼的面积相当大。郁郁苍苍的绿林树影笼罩着整栋建筑物,地面上布满青苔,充满了沁凉宁静的气氛。 院子里停着一辆挂有长野车牌的车。 外围有一圈白色栅拦,捕蚊灯在大白天散发出幽微的青光,勉强算是大门的栅栏缺口,围绕着好几圈铁链。 老爸把车停妥,一下车,麻里姐也跟着下来。 “这里的气氛好可怕。” 麻里姐交抱着双臂,好像很冷似地低声说道。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刺耳的鸟叫声。 “好像会闹鬼。” 我说完,摘下安全帽,寻找门铃。看样子,这里好像没装这种东西。 老爸按着车上的喇叭,连续按了好几次,二楼的窗户开了。 “我们是东京冴木侦探事务所的人。” 探头出来的,是个年约五十、死气沉沉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他听懂了没,玻璃窗又关上了。 不久,玄关大门开了。一个身穿polo衫、年约四十岁的壮汉走了出来。那张脸一看就是刑警。 “你好 你好,辛苦了。” 刑警打开铁链上的锁,低头行了一礼。 “我是长野县县警松田。不好意思,要你们大老远跑一趟……” 对于私家侦探的介入,他丝毫没有怒意,不如说那表情像是总算能交棒,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松田带我们到一楼的大厅。 另一个比松田年轻一轮的刑警在那里等候。 “米泽夫人马上下来。” 自称木浦的年轻刑警说道。或许他也想早点离开别墅吧,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表情环视四周,视线只在麻里姐那高耸的胸部停留。 大厅右后方有一座螺旋梯,扶手上装了轮椅用的升降梯。 一阵机器运作声传来,我们抬头往楼梯上方看去,连接二楼的部分是打通的,天花板挂着一具大型的水晶吊灯,由于没开灯,室内相当昏暗。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婆沿着扶手滑下来。由于光线不足,看起来简直像是飘浮在半空中。 轮椅一落地,老太婆便站起来,碎步走了过来。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连身洋装,头发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 长相精明干练,看不出有八十岁,眼神异常锐利。 老太婆走到凉介老爸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仰脖瞪视老爸的脸。 老爸似乎很尴尬,一脸老实地俯视着老太婆。这么一来,老太婆便不屑地转脸看向我。 她对我投以不客气的视线。 “您好。” 阿隆我露出百万级的笑容,无效。 接着,老太婆走近麻里姐。瘦骨嶙峋、像衣架的老太婆和麻里姐,就算一个是“使用前”,另一个是“使用后”,也差太多了。 老太婆凝视着麻里姐一阵子,突然举起右手。我以为她想干嘛,没想到她竟然伸出食指往麻里姐的胸部一戳。 麻里姐顿时杏眼圆睁。同样的举动换作是我,脸上一定会多出一个清晰的手印。 “奶子长得好。” 老太婆张开缺牙的金口,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转身,盯着我们。 “看起来不太可靠。不过,我受够了那些肮脏的公差。好吧,准你们待在屋里。但是,不准踏进我和朋二的房间。另外,这里不管三餐,你们自己看着办。还有,小鬼!” 老太婆指着我。 “你看起来没什么用。我命令你明天到院子里除草,要是不服气,马上滚!” 她一讲完,就坐回轮椅上,下巴一缩,炯炯有神地操作手边的按钮,轮椅再度缓缓爬升。 老太婆从视野中消失后,过了一会儿,二楼传来碰的一声关门声。 “谁说男孩子可以讨她欢心的?” 我摆出臭脸瞪着老爸。 “我赶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除草。” “唉,别这么气嘛。这老太婆比传闻中更厉害。” 老爸贼兮兮地笑着摇摇头。 “吓我一跳。”麻里姐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部说道。 松田默默地看在眼里,上前一步说: “她是个很古怪的老太婆……” “这房子的格局是什么样子?” 老爸重振精神后问道,木浦连忙把记事本翻出来。 “呃,首先是门口,只有玄关这个地方。房子后面是悬崖,无法出入。一楼包括这里有五个房间,另外还有厨房、浴室和廊所。五个房间分别是餐厅、游戏室、两间客房和这里。二楼有朋二的书房和老太婆的寝室,再加上书库,总共三个房间,另有浴室和 廊所。平常两人几乎都在二楼活动,只有吃饭时会下楼,但几乎不与我们打照面,也不外出。食物都是靠有交情的店家外送。” “原来如此。电话呢?” “二楼的朋二房间好像有电话,不过我们没看过。这里和游戏室也有。” “你们还注意到什么吗?” 木浦和松田对看一眼,好像有话要说。 “有吗?” “其实不太清楚,不过……” 松田吞吞吐吐地说道。 “屋里除了他们两个,好像还有其他人。” “你的意思是——” “我们没有亲眼看过,有时候半夜会听到一些声响,像是游戏室传出打撞球的声音,走过去一看也没人……” “经常听到脚步声。”木浦补充说道。 “问过老太婆吗?” “问过,她说是过世的清六不放心,所以跑出来了。” “讨厌,这里闹鬼喔?”麻里姐不舒服地说道。 “不知道。反正,这栋房子让人觉得很疲倦。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 刑警可能不想吓跑我们,怕我们拒绝交接,正准备结束谈话。 “总之,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要是有什么事,只要联络县警,我们马上就赶来……” 他们逃也似地走出别墅,迅速上车。总觉得他们在这里一定待得很不愉快。 目送刑警的座车下坡离去后,我们面面相觑。 4 麻里姐开车出去买食材,我和老爸就在别墅一楼四处察看。 房间的配置一如刑警所说的,进门后大厅的右边是餐厅,左边是游戏室,右后方是厨房和卫浴间,左后方有两间双人客房。 游戏室里有撞球台、老旧的电视机、音响和吧台。 通往二楼的楼梯间挂着一幅应该有一百号的巨大肖像画,那个一脸奸相的老头子大概就是米泽清六了。 蓄胡、阴险的小眼,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让我想起历史课教过的《女工哀史》(注)。 注:一九二五年,细井和喜藏所著之纪宾文学,记录了当时女工在纺织厂工作的辛酸史。 二楼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我们抵达时,在窗口露脸的应该是朋二,五十几岁还不结婚,和八十二岁的老母亲住在一起,光想就让人不舒服。 他要是早点认识凉介老爸,反正自己又不缺钱,一定能尽情体验人生的种种乐趣。 只是,跟那个老爸混,对他来说可能太刺激了。 我和老爸晃了一圈以后,在游戏室落脚。 比起摆着软绵绵沙发和古董台灯的大客厅,待在游乐器材众多的游戏室比较安心。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是父子,个性倒是像得令人悲哀。 老爸就着球鞋抬起双脚,搁在撞球桌上,身体埋进小小的扶手椅里。 我坐在老爸脚边,把玩着撞球。 “要不要我去万平饭店巴结那个‘大姐姐’?” “别急。”老爸说着,搔抓着下巴。 “如果你遇到的那个女人是‘黑猫’,对方很快就会接近这栋房子。” “挺辣的哦!” “比麻里还辣?” 真是不要脸。 “不同类型,是熟女型的,不过有点凶。” “就算对睡过的男人也毫不留情?” 我点点头。 “真想见见她。” 不知老爸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他还说得很高兴。 “刚才山形先生提到的日记,你觉得呢?” “有可能。” 老爸从夏威夷衫口袋里掏出宝马烟,叼了一根。洋烟配夏威夷花衬衫,像极了刚从夏威夷回来的皮条客。 “老太婆能活到现在,可能要感谢那本日记。” “就像上次那个大勒索专家?” 康子的老爸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勒索专家,之前还引发一场遗产争夺战,“冴木侦探事务所”后来 接下这个case,我和康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这跟那时候的情况不一样,没有人想趁机大捞一笔,登场人物都不想出现死人。” “说到死人……” 老爸这些无意义的废话让我想起来了。 “这里真的有鬼吗?” “季节和舞台都对了,却请错人饰演侦探,应该带星野先生过来才对吧!” 老爸说完,忍住一个呵欠。 “反正,枯等实在难熬。” 听我这么说,老爸睁开一只半闭的眼说: “你明天不是有重要工作吗?米泽夫人钦点的,除草。” 麻里姐回来了,我帮忙准备晚餐。 她的刀工不怎么样,不过,就这几年的女大生来说,她对烹饪的热情不是盖的。 “因为中午吃得比较油腻嘛!” 晚餐是清爽的烫青菜、鸡肉色拉及凉拌豆腐。 麻里姐试探性地把菜端上二楼,老太婆把门打开了一条细缝,说: “没叫你们做就别多事。” 说完就碰的一声把门关上。 朋二不知是睡是醒、是死是活,连个回应也没有。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配了啤酒,把晚餐吃完。 麻里姐洗碗时,老爸呵欠连连地说: “白天开车有点累。隆,你去写暑假作业吧。我先睡了……十二点再叫我。” 说完就迅速躲进前面的客房。于是,后面那间客房自然留给了麻里姐。 麻里姐在大客厅写报告,我在游戏室看职棒转播。这种日子要是继续下去,脑袋不发霉才怪。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打起瞌睡。有人摇我的肩膀,一醒来,麻里姐站在我身旁。 “阿隆,我也要去洗澡睡觉了。” “现在几点?” “十点半。” “二楼的呢?” “刚才老太婆下来一趟,端了两人份的餐点上去,就没再下楼了。” 麻里姐耸耸肩。 “这样啊!有没有看到朋二?” “还没。” “好,去休息吧。” “你不能睡着喔,会感冒的。” 这话真令人高兴。于是,我试探性地问: “来个睡前之吻……” 鼻头顿时被她的食指弹了一下。 被麻里姐的弹指神功弹醒之后,我重新坐好。节目很难看,我把电视关了,寂静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东京的夜生活,晚上十点半才开始,这里感觉却像半夜,气温也下降许多,我加了件连帽运动外套。 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客厅。面向院子的窗外,除了捕蚊灯的青光,一片漆黑。 我竖耳聆听,二楼没有半点声响。 这哪叫度假,根本是与世隔绝。 我拿了一根老爸放在餐厅的宝马烟,点了火。 可能是麻里姐洗好澡了吧,我听到客房的房门开关声。 要不是老爸在,我肯定会大胆夜袭,既然在工作就没办法了。 青烟从纱窗飘散出去,聚集而来的大小虫子乱飞。 如果那个真纪就是“黑猫”,她会采取什么手段袭击? 因为是女人,对方就掉以轻心——就算这个方法对刑警或凉介老爸管用,对那个梅老太婆可行不通。或者,她会抬起坚挺的胸部——尽管比不上麻里姐雄伟,让老太婆戳吗? 我正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头好晕:啤酒的醉意早就退了,空气应该随着夜里新鲜的寒气不断地从窗户灌进来。 可是不知为何,我双腿无力,连站都站不稳。 我甩甩头、睁开眼睛,大吃一惊。 二楼楼梯间那幅画里的燕尾服老头,竟然从画中走了出来,沿着楼梯下楼。 混账!我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老头子看到我,那双细长的眼睛突然睁开。我的膝盖开始打颤。 他的眼睛没有瞳孔,眼球鲜红如血。 接着,楼梯像水中倒影般扭曲,连我站立的地板也变形了。 老头子来到大客厅,一步步地走近我。 背景都扭曲变形了,只有红眼老头的身影异常清晰,真教人心头发毛。 “别……别过来。” 我好像说了这几个字,却连嘴巴到底动了没都不知道。 老头子越来越靠近。好可怕的眼睛,接着,他张开嘴巴。嘴里也一样——牙齿、舌头、牙龈,全都像血一样鲜红。 留着超长指甲的手指朝我脖子伸过来,缠了上来。 “老爸、麻里姐……” 我想举手挥开,但动弹不得。他掐住我,那血盆大口朝我的脸逼近。 接着,我昏过去了。 5 “隆!振作点,起来!” 有人打我的脸頼,我睁开眼睛。 “老爸!” “嘘!别那么大声,你会把所有人吵醒。” 我抓住蹲在一旁的老爸的手,头痛欲裂。 “那老头呢?” “老头?” “老头从画里跑出来,眼睛和嘴巴都是鲜红色的。” “你睡昏头啦!” “是真的!他从楼梯间那幅画跑出来,要害我。” 我撑起上半身。客厅里没有异状,那幅画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现在几点?” “快两点了。” “我昏了三个小时以上啊!” 我咬咬嘴唇。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 我把情况告诉老爸。果然,他摇摇头低声说: “很难相信。” “我去楼上看看有没有异状。你要不要去洗把脸还是睡一下?” 老爸朝楼梯走去。我撑着膝盖站起来,还站不太稳。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揉揉眼睛,抬头看着那幅与老爸背影重迭的画。 那是一幅普通的画。 我低头看着刚才昏倒的地方,是窗边最通风的位置。就算是中毒,又没有谓暖炉或烧炭。 食物中毒吗? 可是仔细想想,老爸和麻里姐也吃了同样的东西。 于是我想到,昏倒之前,我应该正在抽老爸的宝马烟,一定会留下什么烧焦的痕迹。 我在老旧的厚重地毯上寻找。 找不到烧焦的痕迹,连烟灰都没有。 “喂!” 我朝老爸的声音看过去,他一脸严肃地站在二楼楼梯间。 他把头一偏,叫我过去。 我上了楼。 到了二楼,左边是书库和朋二的书房,右边是米泽梅的我是。老爸站在左边房间的门前。 我走过来,老爸一语不发地朝房门踢了一脚,门没关,轻轻往里面开了。 里面摆着巨大的书桌、计算机、传真机等等机器,有个男人趴在桌上。 老爸走过去,用手背触碰对方的脖颈部位。 “死了吗?” 我好渴,连声音都哑了。 老爸点点头,看了我一眼。 “这样子没人还活得了吧!” 我走进房间,小心翼翼避免碰到旁边的物品。地板上堆满了传真机吐出来的文件纸张,没有落脚处。 男人双眼微睁,脸頼贴在桌面上,身上穿着毛巾料衬衫和灰色长裤,赤脚穿着皮拖鞋,胸口处深深地插着一把铜制拆信刀。 “隆,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老爸以吓人的声音问道。 “唉——” 老爸躺靠在游戏室的椅子上,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刚才把整间屋子捜过一遍,别说红眼老头了,连只老鼠都没找到。 “天亮就有得瞧了。天亮以后,老太婆起床迟早会发现尸体。这么一来,你我就是嫌疑犯了。” 老爸说道。 “开什么玩笑!有哪个侦探当保镖还杀人的?” “不是杀人犯,就是史上最无能的保镳。” 老爸正在找烟。 “在餐厅的桌上。” 老爸点着了烟,我一直盯着他。 “烟有没有怪味?” “没啊,怎么这么问?” 我说刚才在窗边抽烟,不久便开始觉得身体有异状,然后我提到找不到烟蒂时,老爸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外面,隆,过来。” 老爸起身往玄关走。我们走出去,老爸先到车上拿了手电筒。 “你站在哪一扇纱窗旁?” 我指指客厅的窗户。老爸慎重地照亮吸饱夜露的湿软地面,走了过去。 他蹲下来看了一下四周,随即咂舌站了起来。 “隆,你马上去万平饭店一趟,看那个开保时捷的女人还在不在,找车子应该就知道了。” “老爸呢?” “我再调查一下就联络警察,现在还不能让老太婆发现。” “要是那女人还在呢?” “你什么都别做,默默回来就好。” “知道了。” “不要在这里发动引擎,推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了解。” 我握紧ns400r的把手,把车子推到门口,打开铁链上的锁。 走到别墅外,在漆黑冰冷的夜里往前走了好几公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月光。 我把ns400r推到离别墅较远的地方,发动引擎。 不知老爸从香烟一事想到了什么,不过,在朋二胸口插进那把拆信刀的凶手,肯定不是我看到的那个老头鬼魂。 鬼魂杀人,用那种手法不太高明。 我一边骑着ns400r在漆黑的山路上奔驰,一边绞尽脑汁思考。这么一来,是谁杀了朋二? 若要杀人灭口,应该杀梅老太婆,而不是朋二。再加上那间书房裎塞满了计算机和堆积如山的文件,已经完全超越计算机迷的程度了。 不知骑到第几个弯道,我发现黑暗中有车灯正往上而来,低档的引擎声,努力爬上崎岖的山路。 这个时间造访别墅,不太合理。 我关掉车灯。光线在弯道尽头很容易被发现,这时候先藏身才是上策。 我把机车拖进下坡的一条岔路,躲在浓密的树丛里。 引擎声缓缓靠近。如果是警车,可怜的阿隆同学就要以杀人罪嫌被捕了。如果是警察,也未免来得太快了。 上来的不是警车,是一辆深色轿车,在通往米泽别墅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驶。 如果车上的乘客打算拜访米泽家,不得不说来访的人实在很奇怪。 轿车从我身边经过,朝米泽家唯一的山路前进,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折返。车上有两个人影,看不清楚长相。 那辆车继续往上爬,不久引擎声停止了。 那里离别墅还很远。但远归远,再过去除了米泽家的别墅就没有其他建筑物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访客不希望别墅主人发现自己来访。 意即,他们是不速之客。 我犹豫了一下,应该回别墅对付访客吗? 但是,书房里的尸体也是一个问题。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尸体,和已经出现的尸体,对我来说,究竟哪一个比较严重? 答案很清楚。现在上山的人不太可能是杀害朋二的凶手,就算“凶手会返回现场”是推理的理论,动作也未免太快了。 于是,我把机车从树丛里推出来。无论如何,以确认保时捷姐姐在不在为优先。 接下来,我一直骑到山脚下,并未遇见任何人。我在不见尺影的夜路上,朝旧轻井泽狂奔。 过了几分钟,我已抵达万平饭店的停车场了。我停好车,摘下安全帽,在车阵中寻找那辆黑色保时捷。 不知是地区还是季节的关系,奔驰、bmw之类的高级进口车特别多,其中也有保时捷,但不是那位大姐的。 我啐了一声,果然被她跑了吗? 但是,万一真的是那个大姐杀死朋二,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老太婆呢?老爸已经确认过老太婆还活着。 “黑猫”的目标不是老太婆吗? 我戴上安全帽,离开万平饭店的停车场,往米泽家的山路回去。 骑到别墅区的山脚下时,我先停下来,竖耳倾听。 没听到上空传来声响或叫声。总之,先回到别墅附近,再观察情况。 我发动ns400r的引擎,开始爬坡。 一开始是直线坡道,接下来就遇到岔路,然后是一连串弯道。 转过第一个弯道的一瞬间,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黑车。 那辆车没开头灯,吓得我心臓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我紧急煞车,ns400r差一寸就撞上来车。 这辆车一定是躲在弯道埋伏,阻挠人车通过。 当我稍稍回神时,才发现那辆车是黑色保时捷。 靠近我这边的驾驶座车窗缓缓摇下。 “嗨,又见面了。” 自称真纪的那位大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戴着皮手套的右手还握着一把装了灭音器的手枪。 “小弟弟,把安全帽摘下来。” 逃不掉了。我跨座在机车上,脱掉安全帽。 真纪打开保时捷的车灯。 “把机车的引擎和灯关掉。” 阿隆同学百依百顺。 “这下可好了。” 真纪握枪的那只手靠在方向盘上,摆出轻松的姿势,枪口朝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隆,冴木隆。” “ok,阿隆。你刚才在干嘛?” “在回答这话之前……”我说,“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才刚到。” “那么,上去的那辆车跟你是一伙的?” 真纪皱眉。 “想唬我?!” “no、no。我下来没多久,就看到一辆车上山,不过我躲起来了。” 真纪瞇起眼。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我的竞争对手了。” “抢老太婆的日记?” “知道得可真多,你是什么人?” “微不足道的打工侦探。” “人家请你来当米泽老太婆的保镰?” “对。” “哦——那,半夜到处乱跑的原因呢?” “你不知道?老太婆的二儿子被捅了一刀。” 真纪的表情变得严肃。 “那,是活着,还是死了?” “人都凉了。” “谁下的手?” “根据传闻,是一个绰号‘黑猫’的杀手。”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真纪会扣扳机。 她咬着唇,做了一个深呼吸,握枪的右手放松了。 “你的脑筋太好了,不小心一点会短命的。” “如果不是‘黑猫’下的手,那会是谁?” “我也想知道。” “想知道日记的去向?” “阿隆,这世界是很残酷的。事 情做不好的人,就得付出代价,我可不想付……” “那你最好快一点。抢先一步的人可能已经拿到日记了。” “别急。就算他们拿到了,也会走这条路回来。到时候我再接手就好啦。” 真纪露出了一个令人打寒颤的冷笑。 “倒是你老实告诉我,是谁杀了朋二?” “我不知道,那是我轮班打瞌睡时发生的。” “真是个靠不住的保镳。” 这句话真是说到我的痛处。 “现在屋里还有谁?” “我爸和米泽老太婆,还有刚才上去的人。” “几个?” “两个,我想。不过因为很暗,我不确定。” 我决定不提麻里姐。这可能是一张王牌。 “是吗……” 真纪露出思考的眼神。不难想象,只要她有那个意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赏我一颗子弹。 “要杀你很简单……” “但情况会变得很复杂。” “我不喜欢麻烦。好吧,你会开车吗?” 我点点头。只要不必吃子弹,叫我开战车都没问题。 “那,你来开车。别搞怪,我可不想杀小孩。” “不敢不敢。” 我依照真纪的指示,把机车藏在树丛,坐进保时捷的驾驶座,握住方向盘。真纪移到副驾驶座,拿着枪。 我决定不去想趁隙逃脱这码子事。既然朋二不是她杀的,在这边乱来也没有用。 不说别的,真纪怎么看都是职业级的,赤手空拳对付一个拿枪的职业杀手,我还没这么厌世。 “大姐在这里做什么?” 我转动方向盘,等车子开始爬坡时发问。 “来看看情况,因为我刚到。‘黑猫’的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非说不可?” 冰冷的枪口触碰我的脸颊,轻轻滑过。 “要我轰掉一只耳朵吗?没问题。” “是以前在道上混的,我老爸的老朋友。” “在这里,还是东京?” 我不能给山形先生添麻烦。 “从东京打电话来的。” “好。待会儿我也跟你爸确认一下,要是你说谎,那就当心了。” 我开始发汗。 “在这里停车。” 我一开过那辆轿车,真纪就喊停车。 “把车灯和引擎关掉。别想乱来,我视力不错,再暗也不会失手。” 真纪穿着黑色紧身裤和黑色上衣。看样子,她喜欢黑色的原因有部分是基于职业上的需求。 “手举起来,你先走。别发出声音,也不准回头,只要有一点没做到,就让你死。” “了解。” 我也想早点知道别墅里的状况。如果米泽朋二不是她杀的,那会是谁? 看样子,无论结果怎么样,天亮之前就会了结。 我把双手举到肩膀的高度,走上坡道。 6 我们回到刚才经过的那辆车停放位置。 “停。” 我听到一声低语,一道细微的光线随着喀嚓声亮起,感觉像是在查看车牌。 “哪里的车牌?”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慢慢转过头去。 真纪蹲在车牌那里,刚才的灯光飞快地往我这边照过来。 “叫你不要回头的。” 我连忙回头。那是练马的车牌,我听见真纪站起来,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就像你说的,被对手抢先了。” 两组杀手和一具尸体。如果哪边愿意接手,阿隆我的立场就轻松多了。 “小心往前走。要是被发现,不管是谁,我都会对你开枪。” 我闭嘴,爬坡。 总算看到别墅了。一楼的灯还亮着,但窗帘是放下来的。看来第一组客人成功入侵了。 门柱上的锁还维持着我打开时的状况。 真纪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有个硬硬的东西抵住我的后脑勺。 “房子里面是什么样子?”她低声问我。 “只有这个入口。”我悄声回答。 “是吗?那你压低身体往前走,别发出声音。” 我和真纪爬过潮湿的青苔,朝大客厅的窗户前进。那里的窗帘虽然放下了,但由于是纱窗,里面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这老太婆真倔强。如果不把日记交出来,休想活命!” 我们听到的是陈腔滥调的威胁。 我双手着地,趴在地面上,从窗帘下襬空隙探看室内的状况。 米泽梅老太婆被迫坐在大客厅中央的一张椅子上,两个没什么特色的黑道兄弟正在威胁她。 一头短发、粗大的脖颈、肥肚腩,属于黑道随处可见的量产类型。 成套的白色长裤和网眼夹克,连漆皮皮鞋都是白的。 客厅里只有这三个人,没看到老爸和麻里姐的影子。 老爸大概是发现苗头不对就先溜了。 真纪拉拉我的领子。我们返到从屋里听不见我们交谈的位置。 “怎么样?” “我爸不见了,老太婆好像在装死,两个流氓正在对付她。” 我话还没说完—— “修理你哦!老太婆!” 低沉的吼叫声从客厅响起。 “真没品,欺负老人家。” 我耸耸肩。 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婆穿着睡衣,闭着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两个大哥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二楼的尸体,正在专心对付老太婆。 真纪摇摇头。 “那两个流氓只会那样吆喝,想让老太婆开口是不可能的,倒是……” 真纪伸出左手抓住我的下巴。 “你爸跑去哪里了?” “不知道。大概落跑了吧?他很讨厌流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会落跑的人当得了保镳?” “不然,可能被打昏了。” “要是那样,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嘛。” 真纪说完,咬着嘴唇,皱起眉头。 “好吧,先收拾他们再说。你是诱饵。” 这下子惨了。真纪指指玄关,命令我去引起流氓的注意。 “他们会开枪的。” “那又怎样?要我现在打你也行。” 枪口压着我的鼻头。 无奈之余,我朝玄关方向走去。真纪握着枪,靠近纱窗。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敲门。那敲门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里面的人似乎吃了一惊,话声停顿。 “谁!” 好大的嗓门。我豁出去了,大喊: “是奶奶可爱的孙子!” 客厅窗户的窗帘倏地被掀开。真纪迅速紧贴着墙。 “是个小鬼。” 窗边的流氓一号啐出这句伤我自尊心的话。 真纪撇了撇头,向我打暗号,大概是叫我再引起他们的注意。 “奶奶,我来除草了!” 我大叫。半夜三点,探出头来的流氓一号睁大了眼。 “疯子,大概是嗑药……” 他回头对同伴这么说的那一瞬间,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他翻个筋斗向后倒下。 是真纪隔窗开枪。下一秒钟,真纪从黑暗中跳出来,又开了一枪。 二号看着倒地的同伴吓傻了,踉跄了几步,左肩的血渍转眼间扩大。 “你……” 话还没说完就 翻起白眼,右手还来不及从夹克里抽出来,就倒在地上。 真纪缓缓地打开纱窗,梅老太婆仍然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我也跟着进屋。此时,老太婆总算睁开眼睛。 “又来了新的亡命之徒吗?” 老太婆挑衅般地说道。真纪迅速拿走中枪倒地的两个流氓的枪。 那两人都没被打中要害,但如果放任不管,恐怕会失血过多而死。 老太婆看着真纪的行动,等真纪拿着手枪在她身旁站定,她又闭上眼睛。 “老太婆,我不想多说什么威胁你,把日记交出来吧!不然我就让这个小鬼死在你面前。” 这时候,我才明白真纪为何不马上干掉我的原因。原来是打算拿我要挟。 不过,她好像找错人了。 “你要杀就杀,这小鬼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就知道。 真纪用力咬着下唇。 “一个年轻人因你而死,你晚上不会睡不着吗?” “真是狗眼看人低。就算上了年纪,我还是米清的老婆,区区一、两条人命就想吓倒我?” 老太婆咧嘴而笑。 “你动手啊,挺有趣的。” 阿隆我何止惨,而是悲惨至极。真纪伸长了右手,将枪口对准我。 “真纪小姐,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真纪微微一笑。 “对不起喔。不过,既然你知道我是‘黑猫’,就不能让你活着。” 真纪这么一说,老太婆的表情立刻大变,看来老爸已经告诉她了。 “是你!杀死朋二的就是你!” 她站起来,朝真纪扑过去。真纪吃了一惊,差点开枪。 “把我儿子还给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激动得头发都乱了,还咬住真纪的手。 “放开我!好痛,臭老太婆!” 真纪总算把老太婆推倒在地,摩挲着被咬的手臂。 “杀死你儿子的不是我!” “不然是谁?” “我哪知道。大概是这小鬼的老爸吧?” “开什么玩笑……” “不许动!” 我往前踏上一步,胸口就被真纪指住。 “你实在不讨人喜欢。明明年纪还小,却那么冷静。你爸到底在哪里?” 我耸耸肩。 “你到这边来。” 真纪挥挥手枪。 “坐在老太婆旁边。” 我只能照做。 “反正,我要你交出日记。不交的话,就往你双手双脚各打一枪。” 真纪站在我们面前这么说。 “没有日记。”老太婆愤恨地说道。 “不可能。你大儿子被抓之后,金钱流向还是没查出来,一定有那些纪录。” “就算有,凭你这辈子也找不到。” 老太婆气得一脸狰狞。 “那么,只要把你除掉,就能守住秘密了。” 真纪露出带着狠劲的笑容,把枪口对准老太婆。 那一瞬间,别墅的灯光突然熄灭。 真纪吃了一惊,倒吸一口气。 “给我滚……” 一个活像来自地狱的声音这么说道。 “给我滚……” 只剩下庭院里的捕蚊灯还亮着,在这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真纪拿着枪到处瞄准的模样。 “给我滚……谁都不准弄脏米清家……” “别给我演这种下流戏码!不然我轰掉这孩子的头。” 真纪尖叫着把枪口指向我。那声音停了,接着听到啪嚓啪嚓声,灯光再度亮起。 大客厅与螺旋梯之间的木质地板发出嘎叽声,并凸起了一块。 真纪拿着枪对准,灰头土脸的老爸从那里探出头来。 他环视四周,与真纪的视线一对上,便笑了。原来他躲在地下室。 “老爸!” “你总算出现了。要是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真纪把枪口对准老爸。 “结果还是不行啊。我还以为再强悍的女杀手也怕鬼。” 老爸爬到地板上,关好地下室的盖子。我没看到麻里姐。 老爸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样子,冲着真纪直笑。 “原来如此,我儿子没说错,是个美人。” 真纪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着老爸。 “真的是什么人养什么儿子。你在胡说什么?!” “不见得是胡说。隆就在屋子里看到鬼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 “他说看到一个眼睛和嘴巴都是血的老头子。要是你在这里杀生,搞不好会被诅咒。” “你再开玩笑,我就打烂你的嘴。” “是真的,真纪小姐。” “是吗?那好,我相信你们。不过,我还是要你们死。” “那你不要米清的日记啦?” “有吗?” 真纪的眼睛为之一亮。 “当然有。别说日记了,米泽产业的一切都在这里。” 老爸一点头,原本一直不吭声的梅老太婆便尖叫: “住口!” 真纪可能察觉她的举动不寻常,瞇起了眼。 “如果真有那些东西,我可以饶你们俩一命。” 老爸摊开满是灰尘的手臂。 “这话能信吗?再怎么说,我们可是看到了‘黑猫’的真面目啊。就算逃得了一时,事后又来索命,那我们怎么受得了。” “总比现在死在这里好。” “来场交易怎么样?你把客户的名字告诉我,我们从那人身上捞到一大笔封口费,然后搬到国外。这么一来,你也不必担心有人会抖出‘黑猫’的底细了。” “泄露客户资料在杀手界是违规的,我会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才叫做交易啊!反正你的客户也是个无耻的政客吧?拿到米清的日记,在打击对手方面也有很大的用处。要是不能透露名字,那么付一亿现金也行。” 真纪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要打电话跟客户商量一下。电话在哪里?” “二楼朋二的房间,里面有一具尸体。” “不准碰!” 梅老太婆大叫。老爸望着真纪点点头。 “好吧。” 真纪一答应,老爸就看看我。 “隆,要是老太婆趁我们打电话时逃走就不妙了。很抱歉,你去把老太婆绑起来, 嘴巴塞住。” “是是是!” 我到厨房拿绳索和棉纱毛巾,照着老爸的吩咐做,老太婆气得拼命扭动。 “那么,我们上二楼吧。反正那两个流氓受伤,跑不掉的。” 老爸说完,便率先上楼,接着是我,拿枪的真纪殿后。 我们进了朋二的书房。尸体仍维持原状。 真纪环视房间内,皱起眉头。 “是谁干的?是你吗?” “不,朋二不是被杀的。” “不是被杀?这么说……” 老爸点点头。 “对,他是自杀的。顺便问你,你觉得这里一大堆计算机、传真机是用来干什么的?” “……” “朋二才是米泽产业的经营者。难怪检警再怎么逼问长男纮一,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因为纮一是朋二的傀儡。朋二从这里或东京的住处对纮一下达经营方面的指令,而米清在经营方面的know-how,也全部由朋二继承,不是纮一。朋二在 吸血同盟 1 通宵打麻将实在伤身。 我背着书包,吃力地爬上广尾圣特雷沙公寓的楼梯。明明不用这么拼命,却偏偏被选为“都立k高杯 麻将锦标赛”的班级代表。 星期六下午四点开打,星期天早上八点结束。这一点都不像正常的不良高中生会做的事。尽管我夺得亚军,获颁一只小奖杯,生活指导组却不知从哪得到这个消息,半夜十二点,比赛会场遭到学校老师“临检”。 所幸,会场是选手的母亲所经营的麻将馆,经过那位伯母从中斡旋,比赛虽免于中止的命运,但事后的“传唤”必至。我可以预见凉介老爸的冷嘲热讽。 烟抽太多,喉咙和舌头好痛,眼冒金星。不过,为什么麻将打到天亮的这一天,天气这么好?! 万里无云,简直是举办运动会的好日子,要是约康子骑ns400r飙到奥多摩,一定很畅快。 想是这么想,此刻,阿隆我满脑子只有软绵绵的床。睡上一百年以后,应该想得到今天怎么过吧。 这时候,我走到“冴木侦探事务所”门口。再来只要开门、冲澡、干掉一瓶冰啤酒,再钻进被窝里就好了。 我把钥匙插进鎗匙孔,门根本没锁。我就知道,天亮才回家的老爸一定又没锁门就去睡了。 我慢吞吞地把钥匙串放回口袋,开门。 然后,我吓了一大跳,书包差点掉到地上。 “早安!” 一个看起来挺健美的女孩露出灿烂笑容迎接我。她穿着围裙,端着一锅热气蒸腾的味噌汤。 在那张没有委托人即充当冴木父子餐桌的茶几上,有纳豆、烤鱼、酱菜、厚煎蛋卷,与“典型日式早餐定食”的餐盘摆在一起。 “咦?” 听到女孩清新的招呼声,衔着牙刷的凉介老爸从淫荡房间露脸了。 “早……早啊!” 我先打招呼,然后盯着老爸。就算老爸再怎么素行不良,我也不相信他昨晚会对这个顶多十六、七岁的女孩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就算真的做了,也不会白目到还要人家做早餐。 “哦,隆,%*$#……” 老爸含着牙刷,红着眼对我说话,接着抽掉牙刷,又说了一遍。 “刚回来啊?” 我明确地点点头,反手关上门,有点不知所措。 “你就是冴木隆同学吧。你好,我是远藤由香子。” 女孩看到我,急急行了一礼。她的体型浑圆,手脚还满有肉的,是个健康宝宝,脸頼通红,这样的好气色在东京人身上绝对看不到。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慢用。” 女孩笑盈盈地对我说。 “老爸,怎么回事?” 老爸穿着符合个性的横纹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抬头看我,那双眼睛半睁半闭的,看来也是天亮才回到家。 “她是委托人。昨天晚上我们都不在,康子来过,便把她留在这里。好像是有人在追杀她。” 我再次注视那个女孩。从她土里土气的模样看来,我只能想象某乡下暴发户公子会狂追她。 “请趁热吃。” 少女劝我。本来打算在睡前喝罐啤酒的,看来不得不使出吃奶力气吃饭了。 “人家难得替我们做饭,吃吧。” 老爸这么一说,我也放下书包坐了下来。在这充满肃杀气氛的阳刚环境下,如此豪华盛大的早餐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只是,对于一个因通宵打麻将被泡面撑饱的胃袋来说,这样的份量有点吃力。 “请多吃几碗喔,我煮了很多。” 少女由香子这么说道。这个家有电饭锅这种东西吗?我看了由香子一眼,她说: “我用锅子煮的。不太习惯,还煮出锅粑。” 总之,我和老爸把委托人亲手做的饭菜塞进肚子里。吃过饭收拾了餐具,由香子泡上热茶。 肚皮一紧眼皮就松弛,这句话说得真好。我被强烈的睡意袭击。 “好了。” 老爸点了一根烟,看来他也一样,勉强打起精神,但随时都想钻进被窝睡觉。 老爸一定也是一早回到家,发现家里竟然有个少女,根本没机会睡觉。 “你昨天睡哪里?”我问道。 “我睡这张沙发。康子小姐说,这家人绝对可以放心。” 康子那家伙,完全看透由香子不是冴木父子喜欢的类型。 “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二点左右,是康子小姐救了我。” 我瞪大了眼。那个大名鼎鼎j学园大姐头竟然会救人,真是天下奇闻。而且救了人以后,还把人丢在这里,让人百思不解。 “喂,隆,咱们家什么时候变成了托儿所?” 老爸无力地说道。办公桌上有一张康子留的字条。 “我把她留在这里。情况不太妙,有人正在追杀她,我救了她一命,却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所以请你们把她当作委托人。我回去了(因为明天有重要集会)。剩下的,就拜——托——了!” 哪门子集会啊!还不就是飚车族或大姐头的聚会。我家没人的时候并不会锁门,有人在家会上锁的多半是老爸,而且这时候通常他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把他的卧室称作淫荡房间。 “到底是谁在追杀你?” 我忍着呵欠问道。连康子都用不太妙来形容了,可见得对方不是普通的流氓。 “吸血鬼。”由香子说道。 “吸血鬼?!” 我一时愣住,复诵了一遍。 “你说的吸血鬼,是那种吸血鬼吗?会吸人血的,像德古拉伯爵之类……” “是的。” 由香子在我们对面坐下,以无比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这栋大楼一楼的咖啡店也有一个德古拉伯爵,只是长得很像啦。” “不是那种,是真正的吸血鬼。” “看样子,最好还是从头说起吧。”老爸说道。 “好。” 由香子点点头,张口说了起来。 2 由香子来自东北的y县,出生于一个不太富裕的农家。由于农村人口骤减,由香子家的经济状况也很吃紧,无法供给她念高中。 这时候,出现了一名同样来自y县的企业家,愿意雇用由香子在家帮佣,让她得以在高中夜间部继续念书。 为她介绍这份工作的,是她的国中校长,而企业家说起来就是同乡的成功人士。 由香子提着一口皮箱上东京,住进那位企业家的家。这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 虽说是企业家,由香子并不清楚对方在做什么。位于世田谷区的豪宅里,只有七十几岁的主人和年约三十岁的年轻妻子,还有一名司机。 主人一出门会有好几天不回家,而年轻妻子的身体不好,时病时起。 司机住在附有车库的离房,除了用餐之外,极少出现在主屋,是个沉默寡言、让人猜不透的男人。家里几乎没有客人。 这个家有一股神秘、令人不舒服的气氛,撇开这些不说,他们对下人还不错,由香子也觉得“大概都是这样吧”,便继续住了下来。 然而几天前,主人难得交代由香子: “星期六晚上有客人要过来吃饭,不好意思,请你向学校请假,在家里帮忙。” 于是,一如主人所言,昨天从傍晚起,就有好几组客人接二连三搭车前来,喝酒、吃饭、品尝点心等等,由香子忙得不可开交。 晚餐从下午五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事情发生在餐会结束之际。 在 女主人的吩咐下,由香子将虹吸式咖啡煮好后放在推车上,推至客厅。 来客的司机原本聚集在客厅外,这时候都被请进客厅。 送完咖啡,由香子拉上纸门后,正在整理走廊上凌乱的室内拖鞋,却听到这样的对话—— “还是得确保是健康的。” “话是这么说,又不能随便找。再怎么样,都要抽血,而且抽一次就完了。” “还是得灭口吧。” “既然这样,只能叫年轻人去办了。” “万一泄露出去呢?会让我们信用扫地。” “那种女人就算杀了也没关系啊,她们身体都很差,血脏透了,不能让‘大人’喝。” 由于对话内容实在太离奇,不经意听到的由香子吓坏了。这时候,里面的人可能想确认由香子是不是离开了,门口附近有一名司机拉开纸门,于是发现了她。 男子大声怒吼,抓住了由香子,把她拖进客厅。 现场的访客与男主人共有六个老人,与各自的司机面朝内坐成一圈,将由香子团团围住。 “刚才的对话你听到了吧!” 男主人以可怕的表情质问由香子。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 男主人神情痛苦地环视客人。 “怎么处理?这女孩是我从家乡带出来的,在这里帮佣……” 其他人彼此互望,其中一人问由香子: “你在东京有没有亲人?” 由香子摇摇头。 “你几岁?”另一个老人问道。 “十七岁。”由香子回答。 “看起来很健康啊!” 其中一个老人突然伸手,猛力抓住由香子的脚踝。由香子尖叫,但没有人阻止。抓住她脚踝的老人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盯着留在由香子脚踝上的指印。 “血压好像也很高。这样的身体里充满了大量新鲜的好血。” 客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男主人身上。 “没办法,就用这女孩好了。”男主人叹口气说道。 “这样‘大人’也会满意吧。” 其他老人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候,男主人的妻子在纸门后面说话了。由于由香子一直没出来,她担心由香子得罪了客人,便过来看一下情况。由香子趁机甩开老人,跑向走廊对面的院子,从木门冲出屋外。 一阵吆喝,老人们的手下紧追而来。由香子拼命狂奔,跑进附近的京王线车站,她身上没有半毛钱,不过还有学生定期票,便搭车来到新宿。 之所以到新宿,是因为想待在人多的地方。正当她在热闹的地下街彷徨无助时,再度遭逢那群追捕她的男人。老人料到由香子会跑到新宿,于是派司机过来捜寻。 正当由香子不知往哪里逃时,凑巧撞见了一大群横行霸道的太妹。这群平常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这时候变成了她求助的对象。由香子异常恐惧的模样,引起了大姐头康子的注意。 康子向那些男人挑衅,刻意引人注目,赶走他们,然后把由香子带进了一家咖啡店,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康子小姐说,就算我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事,所以要拜托可靠的人,然后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由香子以这句话做总结。看她一夜之间立刻振作起来,可见得个性坚强。 “那么,你睡了一觉精神就好多了?” 看来老爸也有同感,一边忍着呵欠一边问道。 “是的。平白无故地在这里借住一晚,实在很不好意思。所以我打扫、洗衣服,准备早饭等两位回来。那个……钱是康子小姐先借我的。” 我和凉介老爸对望一眼,老爸干咳了一声。 “买菜钱我会还康子。那,怎么样?精神好多了以后,会不会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由香子用力摇头。 “不可能!那是真的,我没骗人,也没有做梦。我真的差点被吸血。” “的确,就算你去报警,也没有人会相信你。”我说道。 “是的。可是,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由香子眼里突然落下大颗泪珠,然后抽噎了起来,接着“哇——”地放声大哭。 “好好好,别这么难过。” 老爸连忙安慰道。同为高中生的我说这种话可能有失厚道,不过她就是那种纯情派。万一哪天和这种女孩上床,肯定高中一毕业就被逼婚。康子确实看准了我们父子俩很安全。 只是,要说她是委托人,也得考虑她付不付得出调査费。假如她说的是实话,就算替她摆脱了那群嗜血老头,也未必收得到分文酬劳。 老爸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又困又棘手,我看老爸才想哭吧。 “那,你待的那户人家主人叫什么名字?” 我问抽噎的由香子。 “叫野野村……亮三。” 老爸喉咙里立刻发出怪异的咕噜声,既像咕噜声又像呜咽。 “老爸,认识?” “什么认不认识,那可是关东联合组织退休的大头目。” 哇塞!说到关东联合,那可是警视厅钦点的广域暴力组织。 “听说他已经完全返出组织,没想到只带着老婆和司机生活……” “那个返休的大头目怎么会想喝生血?” “大概是当作回春药吧。” 有这种凡事只会联想到那方面的老爸,做儿子的真命苦。 “如果这个野野村亮三就是那个大头目,这孩子的麻烦就大了。” 老爸的表情变得正经无比,看来睡意暂时飞走了。 “这么说,聚会的那些老头子都是黑道银发族了?” “这就不知道了。如果是,他们出门带的人也太少了。” “怎么办?” “万一野野村真要灭口,我们就不得安宁了。” 老爸双手交抱胸前,这么说道。 “拿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去找国家公权力商量,人家恐怕也不理吧。” “还是我们自己调査?” “那就晚上吧。” 我说着便起身。眼皮重得要命,脑筋不管用,就算听到与关东联合有关,也没有真实的恐惧感。 “我先去睡了。要是睡着时血被抽干,我也就认了。” “隆啊。” “干嘛?” “你一觉醒来就天黑啰。” “这我知道啊!” “所谓的吸血鬼,可是在晚上特别有活力的生物喔。” “那晚餐就吃大蒜牛排吧!听说吸血鬼讨厌大蒜。” 我打呵欠说道,困得要死。老爸严正宣告: “很不巧,昨天麻将打输了,大蒜牛排就免了,改吃饺子吧!” 3 熟睡让身心恢复了元气,我在下午五点起床,走出卧室,来到办公室,老爸正坐在桌前喝咖啡。 “早啊!” 说过这天的第二次早安,我在老爸身边坐下,喝了几口他递过来的黑咖啡,问: “被吸血鬼盯上的勤奋少女呢?” “在‘麻吕宇’。又没人叫她帮忙,她就主动帮起星野伯爵来了,真是天生勤快。” 老爸伸了一个懒腰。 “老爸,学学人家怎么样?这样就不必小家子气用饺子来防吸血鬼了。” “再怎么勤快,也不能保证赌羸。” 看来,这人丝毫不想改变生活态度。 “那,你睡了一觉,想到什么好主意?” “先 去野野村家看看吧。搞不好只是金盆洗手的大头目从事捐血活动而已。” “那也未免太不寻常了。”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是康子,身穿闪亮的“战斗服”,后面跟着由香子。 “集会结束了?” “只是两帮人寻仇,找我当见证而已。两边各说各话,一堆废话,我懒得理就回来了。最近的帮派很没志气,实在很糟糕。” 还志气咧。老爸从马克杯抬起视线,说: “你这身打扮不如去上‘青年的主张’(注)吧?搞不好还能当上‘年轻扎根会’的偶像。” 注:曰本国家电视台nhk自一九五六至一九八八年每年一月举办“nhk青年的主张大赛”,以该年度满二十歳的観众为对象,依每年所订的主题发表主张。一九八九年后改名为“nhk青春message”,对象扩大为十五至二十五歳的观众,不再设定主题,让参加者自由发挥。节目播出至今。 康子不予理会,继续催我们: “怎么一脸刚睡醒的样子啊,两个都一样。赶快行动啊!” “我没办法,一早起来低血压。德古拉先生会讨厌我的。” “你再胡扯,当心我踹你。” “唉唉唉——” 老爸摇摇头。 “我跟隆去就好,康子和那孩子待在这里。” “为什么?我可是卯足了劲,准备去修理那些该死的色老头。” 康子一脸不满。 “要打架随时都可以,但是现在要先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 老爸催我动身。天色开始变暗了。 “昨天才闹出那些事,他们一定会警戒,千万别掉以轻心。” 老爸坐进休旅车。我带着由香子画的地图,骑车当开路先锋。 在满街都是差劲驾驶的星期天傍晚骑车,对骑士来说实在是搏命演出。我适度地一边骑车一边从照后镜确认老爸有没有跟上,往野野村亮三豪宅所在的芦花公园前进。 由香子上东京已经一年半了,方向感却只有小学生程度,地图上净是“白色大楼”、“有一棵大树的房子”或“在这条大马路右转”之类的指示,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目的地。 当我们抵达那栋占地约五百坪的砖墙豪宅时,天已经黑了。 在东京这一带,美其名为住宅区,其实跟乡下没两样,乌鸦在夜空中飞舞啼叫。 豪宅外围的砖墙相当高,除了越墙而出的柿子树树梢,完全看不见墙内的清况。那扇尖顶的黑色铁门深锁。 “老爸,怎么办?” 我们在大宅四周绕了一圈,确认后门也上锁,我向老爸请示意见。 “这么安静,显然老人俱乐部已经解散了。” “既然这样,要不要进去请安?” “你爬得过这道墙吗?” “要是非法入侵民宅被抓,你会来保我吗?” “我们家付不出保释金。”这是什么话啊! 我放下安全帽,就着手套和一身皮制连身衣,爬上休旅车的引擎盖。星期天晚上,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算是大头目的家,也不至于从墙边一探头就挨枪吧。要是被抓了,还可以谎称偷柿子。 我正想从墙垣探出上半身时,吓了一跳。原来上头有玻璃碎片,要是没戴手套一定会受伤。 我避开碎片,探头察看。 那是一幢和式平房,比起宽广的庭院,主屋并不大。从正门一进来,还有另一幢较小的双层楼建筑,一楼是车库。 庭院里有植树、石头造景,还有水池,相当讲究。车库里停着一辆黑色奔驰,屋主野野村亮三应该在家。 只有主屋中央的房间亮着灯,连交谈声都听不见。 我跳进院子里,落地后弯身朝主屋走去。主屋正好有宽大的檐廊。 我顺利钻进檐廊底下,竖耳倾听。 “……已经通知了,今晚一定会办妥。” 屋里传来老头低沉的声音,应该就是野野村亮三吧。而回答的,是一个阴森森的男声。 “您要去新宿吗?” “还不用。我看,十一点以后再去。最好能在游乐场随便找一个。” “今天是星期天……” “所以深夜才好。星期天晚上还在外面游荡的美眉,都不是什么好人家,只要健康就好。” “那么,找到以后马上……” “马上带去。大人只能等到明天日出。” 看样子,他们打算找代替由香子的牺牲品。 “那要怎么跟其他人转达……” “他们都是外行人,一不小心可能会惊动警察,反而麻烦。叫他们别轻举妄动。” “是!” 好像有一个人站起来,我的头顶上方安静了下来,我悄悄从檐廊底下爬出来。 看来,由香子的确没骗人。这些老人正准备举行诡异的仪式,将年轻女孩献给某大人。虽然还不清楚是不是抽活人的血,但只要盯牢他们,应该会水落石出。 我在黑暗的掩护下跑过庭院,攀上墙。来时容易去时难,我奋力攀爬,老爸伸手把我拉上来。 “怎么样?” 坐进休旅车之后,老爸问我。 “看样子是真的。他们正在讨论晚一点要去新宿绑架年轻女孩。” “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说要献给大人,期限在明天日出以前。” “真诡异。” 老爸难得陷入沉思。基于情报员时代的经验,凉介老爸相当了解黑道和走私组织,但遇到吸血鬼似乎也无计可施。 “要准备十字架和大蒜吗?” “要等大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吗?” 我点点头。真是莫名其妙,在东京都中心竟然有老人家膜拜吸血鬼,还要抓年轻女孩当祭品。 “要不要问问国家公权力?”“问什么?” “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诡异人士从罗马尼亚的外西凡尼亚混进来。” “德古拉的曾曾孙之类的吗?” 我点点头。 “罗马尼亚可是社会主义国家,老百姓生活没那么悠闲,还能让吸血鬼这种悠哉的妖怪生存。” “搞不好就是这样才跑来日本?” 老爸半信半疑。 “总之,先回事务所再说。那些人还要一段时间才会行动。” “先收集情报吧?搞不好黑道正在流行什么新兴宗教。” “如果真是那样,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老爸摇摇头说道。他讲起这种话,还真的很有威吓感。 4 回到广尾,康子和由香子在“麻吕宇”打发时间。 “查出什么了吗?” 康子问道,我在她对面坐下,老爸朝我使了个眼色,就上楼去了。大概是去收集情报吧。 “你帮佣的那户人家,昨晚是第一次请客吗?” 我问由香子,她点点头。 “我在那边工作是第一次遇到。” “没听说老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只听说好像是几家公司的顾问……” 的确,黑道组织最近也是以公司形态来运作。 “有没有同年龄的朋友?”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有没有出国旅游?尤其是欧洲。” “有好几次。今年初也去过保加利亚,还带土产给我……” 保加利亚。就算学校成绩在都立高中吊车尾的我,也知道那是罗马尼亚南方的邻国。 星野先生端出热可可招待大家,妈妈桑圭子在吧台角落专心磨指甲。 “我记得星野先生有白俄罗斯血统吧:” “是啊,据说还是俄国革命时领地被抢走的望族。” “没有亲戚吗?” “不清楚。” 星野先生摇摇头。他的表情相当威严,备受附近那些灵异迷女大生的喜爱,听说她们还成立了星野伯爵后援会。 年轻女孩认为吸血鬼充满魅力,那种心态不难理解。吸血鬼看上的大多是年轻美女,而女孩幻想自己是吸血鬼的猎物,那种感觉应该不坏。 然而,万一那些吸血鬼是年过七十的老爷爷,不免有点恶心。说到这里,真正的德古拉伯爵身边也跟着一个诡异老人。野野村亮三就是扮演这个角色吗? 老爸下楼了。 “怎么样?” “说要调查在东京的罗马尼亚人,根本没当真嘛!” 老爸摇摇头。看样子是去拜托副室长了。不愧是国家公权力,连星期天晚上也联络得上。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怪事,看样子也不肯说吧!” “你们在说什么?”康子问道。 “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拽什么!” “只不过,撇开野野村的事不谈,我倒是听到一件怪事。” “什么事?” “最近,政经界的返休人士之间,好像流行一种可以返老还童的药。那种药并未经法律许可,只在那些老人之间口耳相传。” “那种药是谁提供的?” “不知道。” “老爸,你该不会认为……” “我是觉得不至于有人会有那种恶心的念头。” 凉介老爸说道,他的脸色也很难看。把年轻女孩掳来,抽光对方的血,做成不老仙丹贩卖,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如果真有人这么做,这些人一定有病。老先生口中的那个“大人”,就是冒牌仙丹的制造者。 “开什么玩笑!这些人在想什么啊?” 我和老爸对望时,康子叫道。 “说到药——” 一直在一旁静静聆听的由香子开口了。 “老爷在家时,每天早上都会吃一种胶囊,里面装了红色液体,说是对身体很好……” “真可怕。” “总之,隆,去跟踪野野村。见到那个什么大人应该就会水落石出了。” “我看还是带十字架和木椿去比较保险。” “你们又打算把我留下来看家?” 康子发出不满之鸣。 “这件案子可是我介绍的哦!” 老爸叹了一口气,看着我。 “怎么办?看来这位小姐也很嗜血。” “我倒是想看看吸血鬼被修理的模样啦!” “反正去找那个大人,一定得带个年轻女孩。带康子去正好。” “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你要不要演吸血鬼的美女猎物。” “那有什么问题。” 阿隆我很不安。吸血鬼故事里有条规则,被吸血鬼咬过的人对鲜血会产生同样的渴望。康子本身就很好战了,如果再嗜血,其恐怖程度将远超过德古拉。 5 载着野野村亮三的奔驰车从甲州街道驶向新宿。在星期天凌晨这种时段,马路上没什么车。也就是说,这种状态完全不适合跟踪。 老爸的休旅车稍微超前奔驰,我骑着ns400r,载着康子,尾随在奔驰的斜后方。 康子在我的提议下,脱下“战斗服”,换上蠢味十足的庞克装。就算野野村的司机昨晚在新宿看过康子,当时身穿水手服的她,脸上被大姐头的标志——口罩遮住了大部分,换上庞克装之后,不可能被认出来。 我们怕被发现,有时我超越奔驰,有时老爸落后,就这么一路到了新宿。 奔驰直接开往歌舞伎町,看样子真的要抓年轻女孩。 “玩到那么晚,当心被人口贩子抓去卖哦!”听说以前的父母会拿这种话来威胁不回家的小孩(我只有一个老是不回家的老爸,当然没被念过),看来在新宿是事实。 排班的出租车占满了靖国大道,奔驰切入车阵。这一带是黑道朝圣地,黑色奔驰车相当吃得开。 大方违规停车之后,司机打开后座车门。 下车的,是个身穿银灰色西装的老人。就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来说,此人的样貌确实很年轻,看起来顶多六十岁。 司机是个身穿黑西装、戴白手套的高个子,环视四周的锐利眼神,透露出他的特殊身分。 两人首先进入的地方,是与他们完全不搭调的电玩游乐场。 老爸在我前方不远处闪起故障灯号,停车,回头向我打一个暗号。 康子把安全帽摘下并交给我,然后下车。她双手插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靠在地下道入口。 我仍坐在机车上观察。 不久,野野村和司机从游乐场出来了。康子洋装不知情,嚼着口香糖吹泡泡。 两人只向康子瞄了一眼,便往歌舞伎町深处走去。 对方不肯上钩。 我把车停好跟上去,以眼神示意康子留在原处。 野野村和司机在霓虹灯闪烁、电玩声嘈杂的歌舞伎町极为醒目。 将近午夜十二点,路上行人变少。皮条客和揽客的老兄不时缠住两人。那个司机还推倒一名死缠不放的皮条客。 “你烦不烦啊!” “妈的,干什么!” 皮条客站起来后扯开嗓门,转眼间四周的同伴聚集而来,情势看来不妙。此时,马路对面有人听到骚动,双人组的流氓出现了。天气这么冷,其中一人只穿着单薄的三件式白色西装,理着大光头,另一人则是标准的流氓装扮—,电棒烫发型配上网眼运动外套。 “你们是什么人?!” 双人组来势汹汹,充满狠劲,但一看到司机就脸色大变。 “安……安井大哥!” “好久不见!” 他们朝对方磕头如捣蒜。 “你们这些家伙!” 原本以为救兵赶到而大喜的皮条客挨了耳光,索性一哄而散。 看样子,这个姓安井的司机相当吃得开,那两个流氓吓得不敢正视野野村。 安井把那两人拉过来,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我心想,这下麻烦了,看来他打算派这些地头蛇去找年轻女孩。 那些流氓猛点头,立刻展开行动,干劲十足地冲向游乐场。此时,康子出现了。 快啊!赶快被抓!我朝康子使眼色。 康子似乎会意了,于是走向正在街头等候的野野村与安井,刻意盯着两人。 安井注意到她的视线。待眼神一对上,康子便走上前去。 “喂,给点车钱吧。” 虽然有点突兀,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干什么?” 安井想赶人,但野野村制止了他。 “小姐,有什么事?” 他以我熟悉的低沉声音问道。 “我的钱在游乐场全部花光了,借点车钱或住宿费吧!” 完全是高中女生援交的手法。 “借你也行……你肯陪我吗?” “干嘛?” 康子露出挑逗的笑容。 “跟我来就知道了。” “好啊,如果不痛的话……” 康子一副老练的模样。听说她走强硬派路线,眼前的情景真令人难以置信。 野野村朝安井点点头,安井也向他点头,接着便招手把正在附近游乐场观望的光头叫过来。 他们走到康子听不见的位置交谈,光头一本正经地听完,便跑向那个电棒头。 “我们走吧!” 野野村对康子说道,三人便开始走动。 我若无其事地尾随在后,老爸靠在靖国大道转角的护栏上抽烟。 我看到康子被塞进奔驰车的后座,便跑向机车。老爸也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穿越斑马线。 奔驰按喇叭开路,并驶向马路中央,打起右转的方向灯。看样子是准备回转。 我加速超车到前一个路口的红绿灯,要是在同一个地方回转,等于是告诉他们被跟踪了。 姜果然是老得辣,老爸把休旅车停在对向车道。 奔驰绕过护拦又左转,看来是往西新宿,打算上首都高速公路去哪里吗? 然而,奔驰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家位于新宿副都心的超高层大饭店。奔驰让野野村和康子在大厅前下车,然后驶进地下停车场。 安井等一下应该也会过去会合。我预料是这样,便跟着骑进地下停车场,没想到奔驰竟然横向停在通道上。 我紧急煞车,背后传来另一辆车的煞车声。我回头一看,一辆白色正挡在停车场的出入口,车门打开,下车的是刚才那对流氓。 安井从奔驰的驾驶座下车。我跨坐在机车上,被三个尺包围,原来他们刚才交头接耳是为了这一招。 “喂,把安全帽拿下来。” 安井说道。我乖乖照做,看样子,早就被识破了。 “安井大哥,是个小鬼。” 光头说道。阿隆我被紧紧包围。 安井突然反手赏了我脸颊一拳。嘴唇破了,我尝到血腥味。 “说啊,小鬼,你干嘛跟踪这辆车?” “担心我妹。” “你妹?” “你们刚刚把她带走了啊。” “你是说那个太妹?” “是啊,我妹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年纪就很爱男人,明明不缺零用钱,却为了找男人老是往外跑。身为哥哥,当然不能不管啊。” 我说了一堆谎话,要是被康子听见,肯定被揍得半死。 “听你在放屁。” “是真的。我妹真的花痴得不得了。不好意思,我可能太鸡婆,不过你们那位老先生心脏够强吧!” 安井揪住我的头发。 “你再满嘴狗屎,就要你好看。” 光头从背后架住我的手臂。 “安井大哥,我来让他闭嘴吧?” 电棒头走向我,喉咙深处响起喜不自胜的咕噜声。 “好,我说。日本妖怪协会宣称有吸血鬼未经许可擅自活动,要我过来调查。” “什么?!” 安井愣住了。我心想这是个大好时机,索性往电棒头的胯下使劲一踹,再给光头个头锤。 我在两人的哀嚎声中弃车,冲上停车场的坡道。 “小鬼!给我站住!” 紧追在后的流氓停了下来,一个人影跨过的引擎盖滑了过来。 “什么人!” 是老爸。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后口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真难得,来救你儿子啊?” 我高兴地说道。老爸摇摇头。 “不是,我跟丢了康子和老先生,所以想来问问司机先生。” “儿子?你们是父子?” 安井吃惊地大叫。 “混账,玩这种把戏!” 光头从西装里抽出匕首。 “那就让你们父子俩不得好死!” “干嘛生这么大的气?这么不想让人家知道野野村爷爷的去向吗?” 凉介老爸不理会流氓,注视着安井。 “你这家伙,找死吗?!” 光头拿着匕首朝老爸挥去。老爸轻巧地返一步,轻松闪过。安井后返,看来很想往停车场深处跑的模样。 “隆,别让他跑了,康子在他手里!” 老爸大叫。不用说我也知道。 “混账!” 电棒头低吼,朝我扑了过来。我举起安全帽挡掉他的手,一跃闪开。电棒头气得满脸通红。虽是职业所需,不过这个流氓还真厉害,说翻脸就翻脸,动下动就开骂,起脚就踢。他抬起小腿挡我的安全帽,一定很痛。 我扔下安全帽,以直拳攻击动作变缓的电棒头的睑。这是hit and away的打法,对方会因愤怒与疼痛乱了阵脚,胡乱出拳。我以刺拳攻击对方的腹侧便后返,以勾拳攻击对方的侧睑再后返。 安井一定没想到。老爸一边灵巧地躲过光头的匕首,一边扫中他的腿。停车场的出入口有斜坡,本来就不容易站稳了,光头跌了一个狗吃屎,老爸再往他脸上用力一踩,就把他摆平了。 电棒头看到光头被摆平,站也站不稳,安井拔腿就跑。 “追!” 老爸大叫,我跑了过去。 “站……站住……” 电棒头满脸是血,仍想挡住我们的去路,老爸往他的腿一扫,他仰天倒下,从坡道上滚落,头部狠狠地撞上了奔驰的保险杆。 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停车场,电棒头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安井横越停车场,已经跑到通往大厅的电梯了。他按了按钮,发现电梯门迟迟不开,便往紧急逃生梯跑去。 我追着他,爬上停在前面的一辆雪铁龙的引擎盖,趁势一跳,从后面扑向安井。 我以背后擒抱的姿势撞上安井。地球上有所谓的惯性定律,我扑向安井的力道,使得安井和我的身体往前冲。安井还没转过电梯穿堂的转角,他的正面是一道水泥墙。 安井的额头撞上墙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我在他身体的缓冲下,慢慢着地。 “喔,抱歉!” 说是这么说,不过安井恐怕没听到吧。他翻着白眼,被我压在底下当垫背。 老爸把我拉起来,安井动也不动。 “谢啦!跟丢了是怎么回事?” 我向老爸道谢后问道。 “野野村和康子进电梯就不见了。” “不见了?” “他们搭客用电梯上了十楼,没到柜台,也没拿钥匙。我搭另一部电梯到十楼一看,连个尺影都没有。” “差多久?” “不到十秒。就算进入离电梯最近的房间,至少也会听到关门声。” “途中在别的楼层下电梯?” “不可能。” 老爸摇摇头。 “要是中途下电梯,我搭的那一部应该会先到十楼。可是我到的时候,他们搭的那一部正在关门。”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 我和老爸面面相觑,然后低头看着躺平的安井。 “只好请他开口了。” 我蹲下来,拍拍安井的脸。 “……” 安井发出呻吟,摇摇头。再给他一下,眼睛是睁开了,但一副无法聚焦的模样。 “醒醒!野野村在哪里?” 老爸双手伸到安井腋下,把他架起来。他的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只不过我们看了也没什么罪恶感。 “你们……” 安井总算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睁开眼睛。 “你……你们是什么人!” “义工侦探。听说有可恶的吸血鬼在恐吓乡下姑娘。” “开……开什么玩笑!” “野野村到哪 里去了?大人又在哪里?” “不知道。” 安井猛摇头。 “不说,就让你再问候一次墙壁。” “那就动手啊!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还挺忠心的嘛。 “怎么办?再耗下去,康子搞不好被抽光了血,变成人干啦。” “那些老头子要是吃下康子的血就惨了,一个个开始耍起剃刀。” “什……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是个无法无天的大姐头……” 我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向这些崇拜吸血鬼的异教徒解释也没有意义。 “要恐吓饭店员工吗?” 我提议,但老爸摇摇头。 “万一他们报警,我们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查一下车子好了。” 我揪住安井的耳朵,把他拉到奔驰车旁。安井大概还在头晕吧,毫无抵抗就乖乖跟了过来。 我们坐进车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喂!” 老爸从前座后面的置物袋拿出一个半透明塑料盒,里面有四颗红胶囊。 “那个什么返老还童的药,就是这个吧!” “你们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安井睁大了眼,似乎很惊讶。 老爸勒住他的脖子,脸上露出极罕见,不,是首次看到、魄力十足的表情: “野野村在哪里?再给你一次机会,快说!不说,我就用这辆车把你的手脚辗碎。” 老爸把安井从车上拖下来,用领带和皮带绑住。 “隆,压住他的上半身。” 老爸把他的双腿拉到奔驰的前轮下,这么说道。看样子他是来真的。 “我劝你还是说吧。那人平时很随兴,一动手就不知道节制。” 我对安井小声说道。他咬紧了牙不肯就范。 老爸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后,在空档下猛踩油门。五千西西的低鸣声让安井睁大了眼。 车内传来解除手剎车的轧轧声。安井开始挣扎,我用膝盖压住他的肩膀。 前轮发出叽哩叽哩的转动声,压住了安井的裤管。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安井叫道。 “在哪里?” “十……十三楼,从十楼搭员工电梯上去。” “好,过来!” 老爸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拉起安井。 7 我们先搭客用电梯到十楼。走廊从电梯穿堂朝雨个方向延伸,近前角落有一扇门写着“private”。 打开那扇门,有一座小小的员工电梯。 “饭店很讨厌十三这个数字,他们一定是看准了这一点。”老爸说道。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饭店的老板大概也是迷吸血鬼的老爷爷。” 员工用电梯的按钮并没有“13”这个数字。过了十二楼之后,安井按下紧急停止钮。 电梯在一阵晃动后停了。安井把门拉开。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空间,还有一股水泥潮湿的气味。 “吸血鬼之家到了。” 老爸喃喃说道。我们走进这个昏暗的空间。再怎么说,这里同样是一整层楼的面积,只不过没有走廊、客房之分,整片水泥地上,只有无数根石柱般的梁柱。 “走!” 老爸推了推安井的背。安井冷汗直冒,不停地发抖。 “饶了我吧!我不能再走过去了,要是未经许可带人进去,大人会大怒的。” “要是康子被做成提神药,她一样也会大怒啊!” “你不带路,我们哪知道大人在哪里。”老爸弯身说道。 业者为了避免十三楼被发现,在这里装上与其他楼层一样的窗户,只不过窗户涂了深色涂料,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康子!” 我叫道。声音在水泥地板与天花板之间回响着。 “走!” 老爸和我往前走,把发抖的安井留下来。周遭的气氛颇阴森,要是星野先生在场,肯定也张力十足。 “看。” 老爸悄声说道。正前方有一丝微光,踩踏的地板也突然变软了。 只有那个地方铺上红褐色地毯,前方散发出摇曳的光,看样子是烛台。 要是再摆上一具巨大棺材,阿隆我就会因为没带十字架后悔一辈子。 才这么想—— 有,真的有!连我也不禁腿软了。 一具木纹鲜明的西式棺材摆在一座祭坛上,衬着红布,左右两边各有一座烛台。康子躺在前面,野野村嘴里念念有词,跪拜在地。 “野野村……” 老爸叫他。野野村没有响应,依然跪拜着。 我和老爸缓缓靠近。 野野村总算抬起上半身,回头看着我们。他的表清呆滞,彷佛神经断了线。 “你们是什么人?” “说来话长。总之,那女孩不能变成你们返老还童的原料。” 康子好像被迷昏了,仰躺着发出规律的鼻息。 我特别注意她的脖子,万一那里真的有两个小洞,举世惊恐的大姐头吸血鬼就此诞生了。 还好,康子的脖子尚处于健全状态。 “谁也无法违抗大人。要是敢反抗,你们的鲜血也会被吸光,小命不保。” “很不巧,我才捐过血,不想再失血了。”老爸说道。 “蠢蛋!你竟然不怕?” 野野村才说完,棺盖好像装了弹簧般地自动开启,一个穿着黑披风、体型高大的白人男子抬起上半身,缓缓地转动脖子看向我们。 他的肤色雪白,只有眼睛是鲜红色的。大个子瞪大了眼注视我和老爸。 接着,伸出了留有尖长指甲的手指,指向我们。 大个子开口,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外语。 “这家伙倒是挺吓人的。”老爸喃喃说道:“这家伙讲的,是地道的罗马尼亚语。” 凉介老爸别的没有,就是有语言天分。他在跑单帮时代走遍全世界,通晓十几国语言。既然他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糟了!咱们赶快抢了康子溜吧!” 大个子显然很不爽。尖尖的指甲朝我们一指,以吓死全世界的表情又开始说起罗马尼亚语。 不料,老爸突然以同样的语言回答。顿时,大个子眼睛睁得老大,我还以为他的眼眶会裂开。 老爸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只见大个子的脸颊抽搐了。 他站起来,走出棺材。阿隆我不由得后返。 大个子突然猿臂一伸,抓住野野村的脖子,以惊人的臂力将他举起来。 “趁现在!” 老爸一说完,便与我一起跑向康子,抱起她那软绵绵的身体,走为上策。 大个子不知道在吼什么,把不停挣扎的野野村往地上一扔。野野村哼了一声,就不动了。 然后,他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躺回棺材里,盖子碰的一声又关上了。 我和老爸抱着康子直奔电梯。 回到广尾的圣特雷沙公寓时,已经凌晨四点了。我先把康子扔进我的床,后把睡在沙发上的由香子移到她旁边。接着,我和老爸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终于,老爸从卷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马爹利白兰地。 “来喝吧。” 我默默点头。老实说,刚才的经历可能会完全颠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我小口啜饮老爸倒的白兰地。 “那家伙说了什么?” “本人正是统治罗马尼亚外西凡尼亚的德古拉伯爵后代。” “德古拉是小说里的人物吧?” 说是说了,我的声音相当软弱。 “据说是有雏型的。我问那家伙‘你怎么会跑来日本?’你知道他怎么说?他竟然说因为核能电厂出事,欧洲变得不适合居住。” 老爸板着殓说道。若在一般清况下,这句话应该很好笑,当着本尊的面听到这些话,却有一种写实的张力。 “可是啊——”我重振精神说:“又不能确定他就是德古拉。我们也没看到他在康子的喉咙上插吸管。” “说得也是。还有一点我也觉得很可疑……” 老爸望着半空喃喃地说: “好,隆,明天一早,你把这些胶囊拿到我等一下写的住址,对方应该会协助化验。” 老爸拿起桌上的便条纸。 “老爸呢?” “我再去那家饭店调查一遍。” 我耸耸肩。既然与真正的吸血鬼为敌,哪有闲工夫考虑课业这种俗事。 “我说,老爸。” “干嘛?” “我看你最好带副十字架去。” 8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ns400r抵达了知名的t大医院药学研究所。老爸从跑单帮到赌徒,人生只有无赖这条路,如何在象征权威的象牙塔中找到门路,我并不清楚,总之,一名显然已接获通知的研究员,正在化验我带来的“返老还童”胶囊。 在等候的三个小时里,我四处乱逛,正在研究将来有没有可能在这里学习时,研究员现身了。 对方是个身穿白衣、戴眼镜的典型学者。 “成分很特别。”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首先,我不认为具有返老还童——也就是活化细胞的功效,即使其中的成分之一是高蛋白……” “不好意思,专门术语我听不懂,请简单说明就好。”我说道。 “好的。其实就是含有提神剂、维他命和蛋白质。这种药吃了会上瘾,简单地说,就是搀了某种兴奋剂的药。” “请问,血呢?” “血?你是说血液吗?” “是的。” “没有这种成分。再说,血液成分若是经由嘴巴摄取,是没有任何营养的。” “查得出在哪里制造的吗?” “不在日本。药品里含有这种会上瘾的成分,在日本是得不到许可的。更何况,不会有人蠢到同时服用提神剂和兴奋剂。” 研究员叼着烟,寻找打火机。我把百圆打火机递给他,问道: “假如吃了会怎样?” “短时间会很有精神,因为是提神药和兴奋剂嘛,这些东西会发生效用。但药效一过,整个人会很无力,而且马上又想吃。要是持续服用,会造成药物中毒。除了幻觉幻听之类的中毒症状,内臓功能也会受损。” 这下子越来越离奇了。睡在大饭店里的德古拉伯爵,原来是个毒贩。 我向对方道谢后,骑着ns400r奔回广尾。午餐时间已过,我饿得要命。 我在“麻吕宇”点了大盘的义式蕃茄肉酱面,等了一阵子,正要大啖刚上桌的美食时,店门打开了,出现了一张熟面孔。行动的国家公权力——副室长岛津先生,后面还跟着两个穿深色西装的大块头。 “喔喔喔——” 我挥手招呼,岛津先生吩咐随行者在外面等候,然后在我对面坐下。 “上次真是谢了。” “哪里哪里。冴木在哪里?” “不在楼上吗?” 岛津先生摇摇头,从口袋里掏rk烟,点火。 “我在找他,我手上有些情报他可能用得上。” 我一边急速把意大利面塞进嘴里,一边问: “什么情报?” “关于在日本的罗马尼亚人。” “然后呢?” 岛津先生在我耳边低声说: “有德古拉伯爵的后裔。” 我被面条噎住了,岛津先生笑着摇摇头。 “开玩笑啦!其实是罗马尼亚的前情报员最近在日本积极活动。” “前情报员?” “东欧的情报机关向来归苏联kgb管辖,这些人不服从,并且脱离组织,是一群劣质的低阶情报员。” “那,那些人在做什么?” “就是不清楚,我才来找冴木的。那家伙来问我关于罗马尼亚的事,我猜他可能有线索。”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推开空盘子,向岛津先生讨了一根烟。他有点犹豫,但还是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三张照片。 “我们知道的只有这几个。” 第一张是个发量稀疏、毫不起眼的大叔;第二张是个眼神阴险的杀手型男子。我看到第三张,就开口了。 是那个德古拉。 “看样子你认得他。他是前罗马尼亚陆军情报部的亚尔盖吉少校。” 我站了起来。这情报非告诉老爸不可。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昨天不说?” “今天早上才发现,这些人涉嫌将我国的重要情报卖给苏联。” 还好意思讲。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我让岛津先生付了午餐钱,率先坐上他的车。 也就是说,那个冒牌德古拉拿吸血鬼当幌子,把假仙丹卖给那些活不了多就又有份量的大人物,然后向他们索取各方面的情报作为回报。 坏事做得越多,临到老来越怕死。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我在前往新宿那家大饭店的路上,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岛津先生。搞不好老爸被罗马尼亚情报员抓走了。 “原来如此,作恶多端的人越老越迷信。野野村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岛津先生点点头。 一到饭店,我和岛津先生还有他那两个威武的部下,直接奔向十三楼的“德古拉之家”。 再也不需要十字架和大蒜了。一想到之前被吓得发抖,连温和厚道的阿隆我也气得想把那个冒牌货倒吊在十三楼窗外。 抵达十三楼,我朝祭坛走去。当然,那里看不到安井和野野村,只有那具棺材还在原地,四周没有半个人。 不过,岛津先生和部下初次看到这种奇特的景象,显得相当惊讶。 “这是什么?!” “老爸!老爸!” 我到处叫唤,但没有回应。 岛津先生的其中一名部下走近棺材,战战兢兢地正想打开棺盖时,那个大个子从祭坛后面的阴暗处跳了出来。 “哇——” 岛津先生的部下惨叫一声,被打倒在地。另一名部下正准备掏枪,却被对方掐住脖子,扔向黑暗中。 大个子以罗马尼亚语大叫,岛津先生脸色发白。 “这家伙说要杀了我们,吸干我们的血。” 显然岛津先生也听得懂罗马尼亚语。 “你再演啊!冒牌货!” 我叫道。只见大个子拾起岛津先生的部下掉落的手枪,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们,别想从这里出去——” 竟然讲起日语来了,这次的状况比昨天还恐怖。血被抽光固然可怕,但挨子弹好像更痛。 突然间,棺盖发出声响,紧接着叽叽叽地抬起。那个冒牌吸血鬼似乎很吃惊,死盯着棺盖。 “嘿咻——” 棺盖打开了,凉介老爸现身。 “冴木!” “老爸!” “不许动!” 大个子把枪指向老爸。老爸耸耸肩,那一瞬间,他的右手突然从棺材里伸出来,手里握的枪冒出火花。 大个子按住右肩跌倒。老爸将手枪转了一圈,从棺材里爬出来。 “十二楼和这具棺材是相通的。有两个人佯装成罗马尼亚商人在楼下睡觉,枪就是从他们那里拿到的。” “老爸,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我拿走大个子的枪,问老爸。 “罗马尼亚当地的方言不少。这家伙昨天说的话,在罗马尼亚语当中,属于偏多瑙河右岸、靠南斯拉夫附近的方言。外西凡尼亚在多瑙河左岸。也就是说,来自东京的妖怪操着一口大阪腔,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唉——” 我一屁股坐下。 “国家公权力又欠了我们一份人情啦。” 老爸看着岛津先生,不怀好意地笑了。 “请你们捐个血好了……” 寻找制#毒师 1 凉介老爸打了一个大喷嚏,整个人反弹了一下。这时候—— “哔哔哔哔——” 电子音哔哗作响。 “怎、怎么样!” 老爸吸着鼻涕,在口罩底下发出可耻的叫声。机台的挡板大开,红灯开始闪烁,接钢珠的篮子转眼间就盛满了。老爸望着篮子里的钢珠笑瞇了眼。 店员提着大篮子跑过来,一看是老爸,就以“又是你”的表情蹬他。 这也难怪。因为,这是老爸今天打爆的第五台(注)。 注:当时日本的小钢珠机台多设有额度,即一台机器能吐出的小钢珠是有定额的(通常为四千或五千,视店家而定),达到额度之 后机台必须暂时停用。换成数字机台之后,便逐渐取消了这样的眼制。 “隆,这样你知道了吧!跟我比起来,你的技术差远了。” 而我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钢珠在塞进最后五百圆的机台里一一被吸进去,然后望珠兴叹。 “那是运气啦,运气。” “是技术。你没有我的天分。”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叹气。难得星期六放假(注),平常一早就上麻将桌的老爸竟然在房间里。一问究竟,原来是平常的牌友都感冒了,凑不成桌。 注:日本公立学校于二〇〇二年起才全面采取周休二日制,一九九二年起每个月第二个星期六放假,一九九五年起第四个星期六也放假。在一九九二年之前则是星期六都要上课。所以此时的高中生难得在星期六放假。 “要打吗?” 对于这个问题,阿隆我轻松带过。 “父子互打有什么意思?” 老爸一反往常,好像也感冒了,猛吸鼻子。不巧的是,星期六是扫除日,由香子会过来打扫。自从差点被冒牌吸血鬼攻击以来,这位来自东北的勤快美眉便留在圣特雷沙公寓,现在是“麻吕宇”的驻店服务生。 她打扫的效率又快又狠,凡是窗户一律打开,凡是棉被一概抢走,只要是衣服统统丢进洗衣机。 寒风通透的“冴木侦探事务所”没有我们父子俩的立足之地。 “啊——啊——” 我低声哀叹。大叔嘴巴张得老大,望着通道入口的方向。打翻的钢珠也滚到我脚边,我帮忙捡拾,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彷佛冒出了拉霸机里的红心图案,紧盯着一个直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的金发美女。 洋妞披着深蓝色丝巾,穿着连身洋装,虽有三十二、三岁的高龄,却是个绝色美女。那双碧眼极适合出现在豪华绚烂的舞会上,身材更是无敌火辣。 即使在外国人常见的港区,这样的美女也难得一见。 当然,她身上丝毫没有经常出入小钢珠店的气息。我能理解大叔贪看美女打翻小钢珠篮的心情。 那个洋妞突然抱住老爸,说了一句: “凉介!oh, my darling!” 浓烈的香水味与夸张的动作吓坏了其他客人,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看。 被抱住的老爸吓得望着她。 “人家好想你!凉介,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你、你……” “咱们几年没见了?七年?八年?你这人好无情,连封信都不写。” 四周的人本来就很惊讶,现在嘴巴张得更大了。因为这个漂亮洋妞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 “琼?” “对呀!你这个负心人,装作不认识,还戴口罩遮脸。” 这个被唤作琼的美女一拉开老爸的口罩,也不管他的小胡子沾满了鼻水,噘着嘴就往他的嘴唇印上去。 “你是什么时候……” 老爸一开口,店里刚好响起了〈军舰进行曲〉,老爸的话被淹没在音乐声中,只见他的嘴巴像金鱼嘴般一开一阖。 “喂,隆——” 老爸大叫,把装满了小钢珠的大篮子推给回神的我: “帮我把这个拿去换!我在‘麻吕宇’!” 琼回头看我, “oh, your son?” 然后问凉介老爸。老爸一点头,我的头就被琼按进她那丰满的胸部里。我敢保证这胸围少说也有九十公分。 “o meet you, boy. 我是琼。” 琼无限娇媚地说道,然后也在我脸频印了一吻。这招呼对于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来说,未免太刺激了点。老爸简直是被她拖出小钢珠店的,他们一走,我也火速撤退。要是有民众震慑于她的性感而报警,麻烦就大了。 我抱着换来的奖品赶往广尾圣特雷沙公寓,脑海中立即查验妈妈桑圭子是否在“麻吕宇”。 幸好。自从由香子留下来帮忙以后,妈妈桑圭子闲着没事,这阵子热中各种才艺。 今天是星期六,她得连续上社交舞、撞球及扑克牌魔术三堂课,很晚才会回来。要是让妈妈桑亲眼目睹有如梦露再世的琼色诱老爸,下次续约的房租就涨定了。 老爸也不稍微考虑这一点,做儿子的真的很命苦。 然而,推开了“麻吕宇”的店门,我倒是泄了气。琼和老爸虽然在角落的包厢相对而坐,那种气氛却和我想象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琼跷着二郎腿,将细长的香烟套在翡翠烟嘴里,以一种憔悴的神情抽着。老爸则是把口罩拉至下巴,啜飮着咖啡。 吧台只有星野伯爵一个人,没有其他客人,由香子好像出去买东西了。 我坐在吧台,拿出七星烟(mild seven)点火。那是用老爸赢的其中一半小钢珠换来的。 “不管怎样都不行吗?凉介。” 琼问道。语气与“my darling!”截然不同,显得很急切。星野伯爵大概是察觉气氛不对,躲进后面厨房,把门关上。 “不行啊!琼,我已经洗手不干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感冒了。” 老爸无情地摇摇头。 “可是我在日本只能靠你了。” “你这招对我不管用啦。就算脸蛋长得再漂亮,那层皮底下还是个危险的蛇蝎美人,我早就领教过了。” shit! 琼低声骂了一句。现场的气氛怎么看都不像老情人重逢。 “boy……” 琼回头看我,双眼涌出了泪水。 “你跟你爸说说,我需要你爸帮忙。” “琼,这跟他无关。再说,他不像我拿女人没办法。” 那当然。我才多大年纪,要是现在就跟老爸一样对女人毫无招架之力,那就已经不是好色,而是进入变态的境界了。 “可是,你一定会帮我的。” 我耸耸肩,完全听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boy,我拜托你爸找一个男人,万一找不到,我就没命了。” “听起来还真可怕。” “就是呀!” 琼笑也不笑,正色地点点头。 “那个人叫‘塔斯克’(tusk),是獠牙的意思。他是亚洲人,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国籍。本来一直待在美国,我只知道他这个星期到东京。” “你是追到日本来的?” 琼点点头。 “那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隆。在情报界,就算没见过他,也听过他的名字。” 老爸以浓浓的鼻音说明道。 “他是什么人?” “制#毒师。” “制#毒师?” 老爸一脸忧郁。 “就是调配毒药的人。换句话 说,他是职业杀手。杀人不动刀枪,而是事先决定好日期,调配毒药,让目标准时死去。” “准时啊!” “没错。不管是明天、下星期,还是明年、十年后,‘塔斯克’都能让目标死在委托人指定的时刻。如果‘塔斯克’要一个人死在明年的一月一日半夜十二点,那么,中了‘塔斯克’的毒,就会在那个时间死去。” “好可怕。” “‘塔斯克’还有另一个可怕的地方。”琼说道。 “‘塔斯克’下的毒也决定一个人痛苦的时间。从中毒到感觉痛苦的时间有多久,痛苦到死亡的时间就有多久。好比说你现在中了‘塔斯克’的毒,十二个小时以后会死亡,那么,一开始的六个小时你跟平常没雨样,六个小时以后,剧烈的痛苦就会找上你。然后,你要忍受整整六个小时的痛苦再死去。” “这么说,如果中的毒长达一年,就要痛苦半年?” “没错。如果是十年,就要痛苦五年。而且,谁都无法阻止这种痛苦,最后终究难逃一死。只有‘塔斯克’的解药才能化解。” “对于中毒的人来说,这是活生生的地狱,因为得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等待死亡。‘塔斯克’就是一个这么有价值的职业杀手。” 老爸啜饮着咖啡说道。 “别闹了!只要跟药扯上关系,我连感冒药都讨厌,才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呢。” 我摇摇头。 “可是,你们会把他找出来的。” 琼的眼神发出异样的光芒。 “什么意思?” 老爸问道。 “就是你刚才喝下去的咖啡呀。” 琼平静地说道。老爸卡锵一声,把咖啡杯放回杯盘上。 “我在美国一直追查‘塔斯克’,因为我想偷他的技术。好不容易找到他,也接近他,但他看穿了我的身分,对我下毒。不过,我也从他那里偷到毒药,我想靠分析成分来调配解药。” “结果呢?” 老爸的语气变得很严肃。 “还是不行。不管拿去什么医学研究所,都解不开‘塔斯克’毒药的谜团。‘塔斯克’不肯说我中的毒何时发作。我说过了,我是拼了命的!凉介,你刚才喝的咖啡,搀了‘塔斯克’的毒药,四十八小时以后会致命,那就是我偷出来的。” 老爸如炮弹般冲出包厢,奔进厕所。 琼冷冷地告诉在一旁傻眼的我: “‘塔斯克’来日本工作。如果不找到他,拿到解药,你爸就会死。你爸还有二十四小时能活动,四十八小时以后,你就是孤儿了。” 2 琼表示,即使马上催吐,毒药依然有效。在“塔斯克”携带的药剂当中,除了“塔斯克”本人,只有她知道哪些是解药。所以,找到“塔斯克”以后,务必通知她。说完这些,她就离开了“麻吕宇”。 “可恶,臭狐狸精!” 老爸一脸铁青,瘫在“麻吕宇”的沙发上。 “老爸……” 情况紧急。不找出制#毒师,“冴木侦探事务所”就要失去老板了。 “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是接案子的跑单帮客。这业界不适合女人,但其中也有高手。这些女人比一般跑单帮的还危险,琼就是个例子。她以漂亮脸蛋和身材为诱饵,窃取情报、出卖委托人、暗杀——在恶质的同行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女人真可怕。” 老爸闭上眼睛。 “特别是跑单帮的女人更可怕。” “你们以前就很熟?” “是啊,曾经是敌人也是伙伴。她是看酬劳选边站的,我被她出卖也不止一、两次了。要不是中了她的计,我还真想在一旁欣赏她中毒以后痛苦的模样。” “联络国家公权力……” “没用。‘塔斯克’是职业级的,国家公权力一有动作,他马上会察觉,然后远走高飞。这么一来,隆,你就是遗产继承人了。” “别闹了。要走也得先赚到遗产再走。只留下借款、人情债和女人的怨恨一走了之,我可是敬谢不敏!” 我说道。这一次,真的连阿隆我都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 说完,老爸猛烈咳嗽,吓得我心脏差点停止,不过那似乎是感冒造成的。 “如果琼的话可信,那我还有二十四小时。在那之前,要把‘塔斯克’找出来。” 我望着“麻吕宇”墙上的咕咕钟,下午四点十分。意思是说,“冴木侦探事务所”的社长和助手的时限是明天傍晚以前。 到了后天傍晚……一想到就寒毛直竖。凉介老爸会痛苦一整天以后死掉。 “老爸,别浪费时间了。” “是啊!琼没有‘塔斯克’的照片,不过她把特征告诉我了。‘塔斯克’是个五十几岁的东方人,谙流利的中、英、日、韩语,本身有好几本假护照。换句话说,他可以扮演亚洲任何一国的人。” “好专业。” “毫无疑问的。职业杀手一旦完成工作,在委托人眼里就是一个麻烦。曾利用‘塔斯克’并打算除掉他的人或组织大概多到数不清,不过他还是活得好好的,可见得相当谨慎。” “‘塔斯克’是因为琼认得他,才打算灭口吗?” “也许。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她想偷技术吧。‘塔斯克’是全世界最高明的制#毒师,商业机密被偷,不可能闷不吭声。” “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多半是看准了无论哪个国家的情报组织,‘塔斯克’的技术都能以高价卖出吧。她也老大不小了,可能是想跟‘塔斯克’竞争,从事制#毒生意。” “她又没多老……” “别看她那样,已经三十八岁了,虽然还是一枝花,但在跑单帮这一行已经是老太婆了。” “妈呀,真是怪物!” “她是真正的怪物。连什么时候在咖啡里下毒,我都没察觉。” “‘塔斯克’有什么特征?” 老爸闭上眼,按摩太阳穴。该不会是毒性开始发作了吧,他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肤色白,体型肥胖,左手总是戴着一只镶了大颗土耳其石的戒指。” “就这样?” “相当好色,身边好像少不了女人,而且特别喜欢年纪足以当他女儿的年轻女孩。” “难怪琼会失手……” 有恋童癖的制#毒肥佬真是太可怕了,听起来像个变态杀手。我猜他杀了人以后一定会露出奸笑。 “那我们现在从哪里找起?” “饭店吧。‘塔斯克’是出了名的喜欢享受上流生活。如果住饭店,一定会选择东京都内一流的大饭店。” 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我和老爸分头调査八家知名的大饭店。 但是,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哪一国人也搞不清楚。饭店对于客人的数据相当保密。如果是国家公权力也就算了,要是我们跑到饭店柜台问: “有没有像这样的人住在这里?” 绝对会被撵出来。 我先跑到附近的花店,请店家配了一把待大号的花束,顺便在一件素面连身工作服上喷写“flower message”的字样。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过了下午六点。我把装在透明塑料盒的花束绑在上,奔向最近的o饭店。 我把机车停在显眼的地方,抱着那盒花跑到柜台。我身上还带着几张假传票。 “不好意思,有人叫我送花过来,收件人是你们的客人……” 我向柜台人员提出 传票。收件地址是“o饭店”,收件人的名字故意写得乱七八糟,让人无法辨认。 “请问要送给哪位客人?” 我把写得很潦草的字母拿给一本正经的柜台小姐看。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耶。” “是啊,所以我也很伤脑筋。应该是东方人,对方要我在七点以前送到……” “是我们这里的客人吗?” 我把住址的“o饭店”指给她看。 “我想是几天前就住进来了……。肤色白,大概五十岁左右、体型胖胖的先生。” “是一个人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柜台小姐遂与其他同事讨论。可怜的送货员阿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有没有其他特征?” “对了,他的左手戴着一个很大的绿色戒指。” 连服务中心的领班都被问到了。虽然服务是他们的本行,但也真是辛苦他们了。在询问过好几名员工,经过一番讨论后,终于得到结论: “看样子,你说的这位先生似乎没有在这里投宿。” “不好意思,那我再去别的地方问问看。” 我迅速行了一礼,回到ns400r旁。在这之后,芝公园和赤坂的饭店都由我负责。 不知道老爸用什么手法,不过他现在应该在新宿和日比谷的饭店打听。 芝公园的饭店也没有。我到赤坂的饭店时,已经八点半了。 我在途中曾经打电话回“麻吕宇”,星野伯爵说老爸还没有消息。 赤坂的饭店也扑空了,对方表示并没有那样的客人住宿。 但是人的记忆力不全然可靠。只见过一次,当然有可能忘记。我好想抱着花束去敲每个房间的门。 这么做不但引人侧目,还会马上被赶出来。 结果,我负责调查的饭店一无所获,只想就地卧倒的疲劳排山倒海而来。 已经九点多了。事到如今,只好指望老爸了。我强忍着饥饿和想哭的心情,跨上了机车。 老爸没有来电。我在“麻吕宇”的角落,吃着星野先生做的汉堡排餐时,店门开了,我的家教麻里姐以和服装扮现身。 “阿隆!我听星野先生说了,凉介出事了?” “你怎么了?怎么穿着这么华丽的振袖和服(注)?” 注:日本未婚女性的代表性礼服。除了成人礼之外,平时参加婚礼、軎宴等正式场合也都会穿着,色调鲜艳,搭配日本传统的花鸟 风月圃样,最能展现日本年轻女性之美。 “相亲呀。” “相亲?” “我爸妈说是为了将来预演——开什么玩笑!这不重要。凉介呢?” “我想他还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下毒了。” 我把情况大略说了一遍。麻里姐越听脸色越难看。 “怎么会有那种女人!要是凉介有什么万一,我要她偿命。” 不愧是混过飚车族的。但是,就算是麻里姐也对付不了这次的对手吧。 “那个叫琼的白种女人现在在哪里?” “说在六本木的饭店,等我们联络。” 我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还没找过六本木那家饭店。姑且不论那家饭店是不是一流,那里的卖点是崭新而美仑美奂。 “麻里姐,你待在这里!” 我站起来。有时候真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阿隆!” 我不理她的叫唤,跳上了停在“麻吕宇”前的ns400r。 “哦,是的,有这位客人。梁先生,我记得应该住在十一楼的套房。” 我听到柜台人员的这番话,膝盖差点脱力。终于被我找到了! “请问是十一楼的几号房?我必须请他签名。” “一一八〇号房,但是梁先生外出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代收……” 我摇摇头。要是交给柜台,让“塔斯克”提高警觉,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我明天再送过来。” 我不让对方多说,转身就走。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联络琼和老爸。 我决定先离开饭店。再拖下去,万一梁先生回来,情况就麻烦了。虽然不能保证柜台人员不会多嘴,但至少可以推说认错人。 我一离开饭店大厅,就走到下一层楼打电话。 先打到“麻吕宇”。 “喂……” “是阿隆吗?我是星野。” 接电话的是星野先生,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我想找麻里姐或我爸。” “这个……” “怎么了?” “是这样的,刚才凉介先生回来了,但是发高烧昏倒了……” “咦!” “现在在事务所躺着,麻里小姐和圭子妈妈正在陪他。” “这么严重?” “连一步都走不动……” 我看看手表,还不到十一点。“塔斯克”的毒性发作也未免太早了。但是,万一琼搞错毒药的话…… 我顿时冷汗直冒。 老爸从中毒到倒下的时间是六个小时,这么一来…… 不得了了。 琼对老爸下的毒可能不是“四十八小时”,而是“十二小时”。 “知道了。” “要叫救护车吗?” 我咬住嘴唇。就算叫了也没有用。琼曾经这么说过,“只有‘塔斯克’的解药才能化解‘塔斯克’的毒。” 要是被带去医院,反而更难服下解药。 “不用了,让他躺着吧。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是……” “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替自己打气。 振作一点,冴木隆。现在能救凉介老爸的,只有我了。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按了饭店总机的号码。 “喂,〇〇饭店您好。” “麻烦请转接八二一号房的琼,里格小姐。” “请稍候。” 还有六个小时。老爸的命还剩下六个小时。 紧握的听筒传来接通的铃响声。 快接、快接啊!臭狐狸精! 响了十几声之后,电话转回总机。 “很抱歉,好像无人接听。” 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我简直是用摔的把话筒挂回去。 我靠着电话亭,掏出香烟。 遇到这种情况,必须格外冷静。 我把仅有的情报一一例出来。 “塔斯克”以“梁先生”的身分住在这家饭店。虽然不清楚他的解药是随身携带还是寄放,但应该就在不远处。 琼追着“塔斯克”来到日本,是为了自救。但是,她和老爸不一样,她还不会死。中了“塔斯克”的毒,死前会痛苦一段时间,这与中毒到发作的时间一样长。 就算琼现在开始痛苦(活该),应该也有好几天和好几个小时。 我能做的,或说我非做不可的,有以下几个选择—— 一是尽快找到琼。 另一就是不靠琼,自己拿到“塔斯克”的解药。但是,我不知道药在不在“塔斯克”的房间里,就算在,我也不知道哪个是解药。 我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年纪轻轻就抽得这么凶,将来八成会得肺癌,但是这世上也有人跟老友喝上一杯咖啡,寿命就缩短成十二个小时,谁还管得了几十年以后的癌症啊。 要潜入“塔斯克”的房间吗? 或许可以想办法打开门锁。但是,人不在还把吃饭的家伙放在房间里,“塔斯克”不至于这么粗心吧。 我想,还是以“塔斯克”随身携带解药的推测比较合理。 我又打了一次电话到琼的房间。 她还是不在。 我摔了话筒。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凉介老爸,他那个装傻的脑袋一定会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但这次不能指望他了。 怎么办?冴木隆! 3 那男人踏进大厅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塔斯克”。 肤色白晳,一副有钱胖子的模样,身穿粗花呢外套,系着圆点领带,以那双小眼睛神经兮兮地察看四周。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老爸的寿命剩下不到五个小时。 “塔斯克”在腋下牢牢夹着一个以前医生会带的黑色手提箱。 我躲在大厅的柱子后面,看到“塔斯克”在柜台领了钥匙。 在大厅逗留的客人变少了,剩下角落沙发上的一对情侣。“塔斯克”从他们旁边经过,走向电梯。 他若无其事地、色迷迷地盯着女孩迷你裙底下的那双腿。 电梯门一开,“塔斯克”走进去,我也跑了过去。 我还是穿着花店的工作服,抱着那盒花束。 我用肩膀顶开正要关上的电梯门,搭上“塔斯克”的那班电梯。 我先看他按了十一楼的按钮,才按下十四楼。 “塔斯克”紧贴着墙站定,以平稳的视线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眼神,整理盒上的玻璃纸。 上升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停下来。十一楼到了。 我手心满是汗水,悄悄将右手伸进工作服的口袋。里面有一把我从房务部的推车摸来的小刀。 这种手法略嫌偏激又没品,但为了救老爸,这也是逼不得已。 电梯门开了,“塔斯克”朝出口迈出一步。 我立刻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左手按住他那肥滋滋的喉咙,用刀子抵住他的脖子。 “皮箱交出来。” “塔斯克”什么也没说,抓住皮箱的右手松开,皮箱咚的一声,发出沉甸甸的声音掉落在电梯地板上。 我在他背上一推,同时以握住小刀的拳头敲敲电梯的“关门”键。 体重不轻的“塔斯克”踉跄了两、三步,当他转过头来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电梯再度上升。我捡起皮箱,在十四楼走出电梯。 我朝着走廊尽头的紧急逃生梯狂奔而去。 这一切简单得太离谱了。 我跑到逃生梯的楼梯间,顾不得六本木耀眼的夜景,把皮箱放在膝头。 皮箱的箱盖以一个牢固的锁锁住。我把小刀插入金属片与皮革之间的缝隙再撬开。 如果里面有药,琼应该分辨得出来。万一找不到琼,搞不好我也能看出哪个是解药。 我把好不容易拆下来的金属锁从十四楼往下一扔,打开箱盖。 霎时浑身冰凉。 皮箱里只有一本英文版的tokyo telephone guide: 一本电话簿。 我上当了。 这个大皮箱,是专为那些冲着毒药或解药而来的人所设下的陷阱。 我把手伸进皮箱里摸索,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垃圾、一片纸屑都没有。 我蹲了下来。 把刀子和皮箱上的指纹擦掉,使劲地往楼下丢去,翻转着坠落的皮箱被建筑物后面的锅炉蒸气吞噬,不见踪影。 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点还糟。不但浪费了时间,还让“塔斯克”发觉有人盯上他。 我慢吞吞地走下逃生梯。难怪“塔斯克”一声不哼,也没追来,他现在一定在房间里捧腹大笑。 到了一楼,我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饭店。“塔斯克”不到天亮恐怕不会离开房间一步吧。到时候,老爸已经断气了。 我再度回到建筑物里面,走向内线电话。这栋建筑物不全是饭店,还有电视台的摄影棚、公司的办公室、餐厅和酒吧等等,所以一楼很热闹,人也很多。 琼的房间仍然无人接听。这就怪了。 就算她的情况没有老爸危急,这位梦露小姐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更何况她应该知道凉介老爸万一拿不到解药,解药自然也到不了她手里。 难不成毒药比预期的提早发作,她的尸体已经在八二一号房内渐渐变凉了? 我叼起香烟。今天的烟量是我平常的三天份。这样子抽烟,对于一个正在发育的高中生当然不可能有好处。 我把空烟盒拧成一团,用力丢进垃圾桶时—— “隆!” 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i 是穿着超长制服的康子。无论时间、地点,这身打扮都格外引人注目,她本人却毫不在意。 “在这里干嘛?”康子劈头就问。 “你呢?要去打人吗?” 我发现她的制服领口插着木刀鞘,便这么问。那是她的战斗服。 “答对了。”康子严肃地说道。 “我们j学园的学生上了邪教团体的当,被抓走了。我现在要去抢人。既然当了大姐头,就得照顾同学。” “邪教团体?” “说什么信教以后成绩会变好,有人就上当了。不过,那个团体背后好像有什么不好惹的大人物,那个女同学打给我,表示对方叫她献身给这家饭店的某位客人,她只好从饭店房间打电话向我求救。” “既然有空打电话,干嘛不逃?” “她是从浴室里打的。说对方是外国人,住在套房。” 原本心不在焉的我猛地回过神来。 “那个外国人住几号房?” “一一八〇。” 是“塔斯克”。 “康子!” “干嘛?突然叫这么大声。” “现在没空跟你解释,但凉介老爸是死是活,全看套房里的那个外国人了。” “怎么回事?” “老爸现在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你要帮我。” “什么?!怎么帮?” “你说的那个宗教是什么样的团体?”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很大,跟政治家也有牵连。” “很大……” “不是经常在媒体上看到吗?有个教祖大人,信众说什么教祖是活神仙之类的屁话……” 既然会安排女人给“塔斯克”享乐,可能是委托他下毒。 “真是的,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却肮脏下流的家伙太多了。” “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叫什么来着……我上次才在周刊上看到广告。就是教祖一病不起,家族起内讧……” “金礼教团?” “对对对。在涩谷附近拉年轻学生入教。” 这是一个新兴的宗教团体,在活动内容和财务方面有很多不透明化,问题相当大。 据说他们的执行部拉艺人信教,表示能增加影迷歌迷和支持者,他们也反过来从信徒中培养艺人,许多干部搞诈欺比传教更拿手。 自从那个“活神仙”教祖大人病倒以来,闹出种种家丑纷争,为电视传媒提供了不少话题。 “老爸中了一一八〇号房那个外国房客的毒,快死了。” “咦!” “解药只有那个外国人有。如果不在四个小时内服下解药,那就再见了。” “这可不得了!咱们赶快去修理那个外国 人!” “他不是普通人,不能用一般手法对付。” 我把电梯里的突击完全被破解的事告诉康子。 “这样啊……首先要想的,就是怎么进房间了。” 康子咬着嘴唇。 “那个女生暂时没有危险吧?” “嗯,她叫由纪,把自己关在浴室里。” 我立刻动脑思考。 “既然这样,我们就假装是来说服由纪的金礼教教友,怎么样?” 我说道。他们应该是叫由纪在房间里等,“塔斯克”回来以后,她才知道自己被当成活人献祭。 “行得通吗?” “这就要看康子的演技了。” “塔斯克”现在一定也很头痛吧。他也想避免事情闹大或演变成纠纷。 没时间了,只能放手一搏。 我和康子简单讨论以后,拿起话筒拨打内线。 按下了“一一八〇”。 一阵铃声之后,一个男人以不太高兴的声音接听。 “喂……” “请问是梁先生吗?我是金礼教团青年部。” “你们搞什么东西?!跟讲好的不一样嘛!” “塔斯克”一接起电话就开骂。 “我算是你们执行部的贵宾,你们委员长没说吗?!” “有的,我们都知道。委员长交代千万不能失礼……” “那你就管一管浴室里那个女孩子!害我连厕所都不能用!” “我们已经派青年部的其他人过去了……” “其他人?” “塔斯克”的声调变低了。 “是的,是一个非常乖巧又温柔的女孩。请梁先生先让房里的女孩回来,由这一位为您服务。” “上了年纪的可不行哦。” “十七岁,seventeen。” “那好。快点,我等你们。” 电话一挂断,耳朵贴在另一侧聆听的康子就啐道: “色狼!” “你在进去之前,先披上羊皮装乖孩子。” 我说完,又打了一次“八二一”的内线电话。 琼还是没接。 “好,快去修理他。” 我拦住焦急的康子,要求她把领口的白木刀鞘藏进裙子里。 我们的办法很简单。康子一进房间,先吸引“塔斯克”的注意,再把门锁打开。 “塔斯克”一定很谨慎,不过浴室里还有个女孩。 我设法溜进一一八〇号房。 我们禁不起任何失误。对方可是纵横国际的职业杀手。这次要是失手,别说是老爸,连我们都有生命危险。 但就算一切顺利,解药能否轻易到手也是个问题。 “隆——”进了电梯以后,康子说:“好久没看到你这么正经了。” 4 十一楼的走道上不见人影。“塔斯克”一定会确认康子是不是一个人来。 我紧贴着电梯穿堂的墙壁。就算“塔斯克”走出一一八〇号房在走廊上探看,也不容易看到这个位置。 康子看到我以眼神示意,便朝走廊走去,站在一一八〇号房门口。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摁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但门炼没解开。看样子,对方是在确认有没有陷阱。 门又关上,门炼被解开。康子走了进去。 “慢着!” 有人出声制止。 我立刻缩了回来。果不其然,“塔斯克”正在查看走廊。 不久,传出关门声,我探头出去。康子消失在一一八〇号房。 我避免发出任何声响,悄悄靠近一一八〇号的门。 依照我们先前所讨论的,康子劝由纪从浴室里出来,借口先让她回家,要求她离开那间套房。等她一出来,就换阿隆我溜进去。 “塔斯克”送客时,或许不像放人进去那么小心,说不定有机可乘。 要是没有,康子就要抽出她的白木刀了。 麻里姐的剃刀也好、康子的匕首也罢,在冴木侦探事务所附近,精通武器这一类无益于新娘课程的女子也太多了。 午夜十二点一过,饭店客房的楼层鸦雀无声。 我抱膝坐在走廊上,耳朵贴着房门。 门的彼端传来康子的说话声,以及“塔斯克”的低沉噪音。感觉好像是“塔斯克”正在责备康子。 不久,听到咚咚声。康子正在敲浴室的门。 浴室靠近走廊,所以敲门声很清晰。 “由纪……是我,康子。已经没事了,出来吧!” 由纪对于我们的计划完全不知情,万一说了什么让“塔斯克”听出康子与金礼教团无关的话,那就万事皆休了。 喀嚓,浴室的门打开了。 “康子同学……” 围城显然解禁了。 “好了,什么都不必说,回去吧。” “可是教团那边……” “我会处理的……” “康子同学会处理……” “对!由我来接待这位先生。” “咦?” 难怪她很惊讶,她一定不敢相信这是强硬派康子会说的话。 “梁先生,请让她回去。” 康子说道。我立刻站起来。 里面传出开锁声,门炼也被迅速解开。 门开了,一个乖巧的女生被推出门外。她没穿制服,一身开襟罩衫及百褶裙装扮。 她一发现我,哭肿的双眼睁得好圆。我立刻举起食指按着嘴唇,向门缝伸出脚。 就在这一瞬间,康子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进去。 那是套房里的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没有床,窗边有吧台。 卧室似乎在另一个房间。 “塔斯克”坐在吧台,背对着我们。 康子微微点头。 “梁先生。”我上前说道。 “塔斯克”缓缓转身,戴戒指的手摇晃着白兰地酒杯,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 “是你啊……” “塔斯克”那双小眼睛在两颊肥肉的夹挤下形成一条线,他注视我们说: “看来,光是抢走我的皮箱,你还不满意。” “少装蒜了!” 康子开口就呛他。我以眼神制止,平静地说: “刚才的事我很抱歉,因为没时间了,我只能那么做。” “什么意田心?” “塔斯克”举起酒杯。 “‘塔斯克’的毒发时间。” “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这个混蛋——” 康子上前,迅速掀起裙子,抽出插在吊带袜上的白木刀。 “你再睁眼说瞎话,我就剁碎你的舌头!” “我们知道你就是人称‘塔斯克’的制#毒师。我想救被你下毒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塔斯克”说道,“他已经没救了。” 我顿时浑身冰凉,康子也愣住了。 “那种毒一年以后才开始发作,这段期间已经渗透全身,没救了。当然,什么医生都救不了他。” “一年?” 不对,奇怪,有问题。凉介老爸一年前就被下毒了吗? “请等一下。我爸是八小时前被下毒的。” “你爸?” “塔斯克”皱起眉头。 “你不是教祖的孙子,你是他儿子吗?” 我强忍着想发出“咦”的心情。原来卧病不起的金礼教团教祖, 是中了“塔斯克”的毒。 “我爸和金礼教团没有任何关系。是一个叫琼的女间谍从你这里偷了毒药,向他下毒的。” “琼?” “塔斯克”摇摇头。 “看样子,你们找错门路了。我不认识叫琼的女人,我吃饭的家伙也没被偷。” “等一下,她是个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白种女人……” “塔斯克”耸耸肩。 “我对身材火辣的女人没兴趣。我喜欢的是像刚开始膨胀的花苞般纤细的少女。” “也许吧。但是……” “你们带给我好大的麻烦。” “这一点我道歉。但无论如何,我必须把你的解药带回去。” “我没那么强悍到跟青少年帮派火并,也没有蠢到想那么做。” “塔斯克”的手动了一下。从右手的袖口滑出一个黑色金属管,握在掌心。 “这里面有强力弹簧和细针。真的很细,肉眼几乎看不见,而且涂有剧毒,中针之后活不了一分钟。” “……” 我和康子彷佛被浇淋接着剂,丝毫不敢动弹。 “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其实我不想用在赚不了钱的事情上。” “塔斯克”摇摇头。 “变态!杀人凶手!” 康子咒骂。“塔斯克”抿着嘴笑了。 说真的,要不是处在这种场面,我简直要佩服自己料事如神了。 “慢着!你和我们都被那个叫琼的狐狸精耍了。”我不死心地说道。 “或许吧。不过那一点也不重要。” “塔斯克”撇了撇厚唇又笑了。 “我要你们从这家饭店的逃生梯跳下去,演出小情侣殉情记。” 完了、完了、完了。 死到临头,我总算看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老爸根本没被下毒,这一切都是乔安妮排的。 琼为了拿到“塔斯克”的解药,不必亲身涉险,设计了我们父子。 老爸会昏倒纯粹是因为感冒,只是发烧烧过了头。 即将被真正毒药夺走性命的,是可怜的阿隆和康子。 就在这时候—— “叮咚——” 门铃响了。 “塔斯克”的视线有一瞬间转向门口。阿隆我想起过年期间,在家里连看了三天的橄榄球比赛,拼死擒抱。 只听咻的一声,有锐器刺进身后的钢门。 我顿时像弹簧般,朝“塔斯克”看似柔软的小腹猛力撞过去。 “塔斯克”的身体飞了起来,越过吧台,撞上窗边的酒架。骇人的毒针离开了他的手,抛向空中。 “塔斯克”远比我想象中耐打,尽管碎玻璃刺得他满脸鲜血,他仍然爬起来。 他伸出圆滚滚的拳头闪电一击,我立刻眼冒金星。 是拳法。其敏捷度与肥胖的身躯毫不相称,他灵活地送出一拳又一拳。 勉强以膝盖着地的我,察觉侧面飞来一记又快又狠的回旋踢,千钧一发之际,我屈身躲过,朝“塔斯克”的心窝使出一记直拳。 他以左肘轻易挡住我的直拳,以并拢的指尖戳刺我的咽喉。 剧痛让我在地板上翻滚。他实在太厉害了,我的拳击根本伤不了他。 “塔斯克”以滑步轻快地走近我,朝单膝跪地的我一踢。 既然如此,只好玉石俱焚了。我侧身以肩膀挨了这一脚,奋力伸长右手。 在冲击之下我差点被踹开,但右手抓住的东西撑住了我。 “塔斯克”大叫一声,因为我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的重要部位上。 他以手刀砍我右肩,我瞬间闪过,钻进他的双腿之间,牢牢抓住那个重要部位,绕到后面。可能是大肚腩的赘肉碍事,他伸手构不到下半身。 “小鬼!放手!” 谁要放啊。我用力一拧,“塔斯克”的身躯像一条上陆的鱼疯狂扭动。 “看我的!” 康子拿起掉落的酒瓶往他头上猛敲。 酒瓶发出沉闷的声响,碎了,而“塔斯克”也失去力道,软绵绵地瘫倒。 我总算放开他的胯下,无力地坐倒。 “塔斯克”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我的咽喉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以手势要康子去应门。 康子把手上的碎酒瓶往地上一扔,朝大门走去。 “哪位?” “那个……我是由纪,我忘了拿外套……” 一副要哭的声音从门的彼端传来。顿时虚脱的我,在地上瘫成大字型。 5 “你们打算拿我怎么样?” 我们用客房里的浴袍腰带把“塔斯克”绑起来,他在清醒之后这么问道。 “这个嘛,该怎么办呢?” 我说道。我让他坐在沙发上,把毒针摆在他前面的茶几上。 “对你而言,我们的误会造成了你的困扰,反正你干的是杀人行业,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 “塔斯克”闭上眼睛。康子拿着湿毛巾替他擦拭满脸的鲜血。 “要是杀了我,你们就永远拿不到解药了。” “那也没关系。” “你父亲不是中了我的毒吗?” “关于这一点,你已经回答过了。你说毒剂并没有被偷。” “慢着,我不认识叫琼的女人,但是我和一个叫琳达的金发洋妞来往过几次。搞不好……” “这家伙真怕死。” 康子讥笑他。我拿起毒针。 “把这个打进你的身体就行了,然后再替你松绑。” “塔斯克”笑了笑。 “你很聪明。比我至今见过的多数罪犯和探员都聪明多了。” “还有人更聪明,我就是被她的计策耍得团团转。” “塔斯克”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我该返休了。” “在你们的世界,返休就意味着死亡吧。”我把玩着那支毒针说道。 “要杀我?” “就算我不动手,也有人会动手吧。” “我们来交易吧。”“塔斯克”说道。 “把我的技术卖给大组织,以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有这么容易吗?” “我有保险。” “保险?” “至今我受谁之托、杀过哪些人,我全列了名单,交给律师保管。” “原来如此。” 这份名单一公开,恐怕有很多人陷入恐慌。为数众多的企业、政治家,甚至国家政苻,委托“塔斯克”干过什么龌龊事,全都会被抖出来。 “我没有杀你的意思。”我很干脆地说道,“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来日本的目的。” “工作啊!” “我知道。是金礼教团雇用你的,现在卧病不起的教祖就是中了你的毒。换句话说,你曾经受人之托,要教祖的命。所以我的问题是,这次的工作内容究竟是什么。” “塔斯克”陷入沉默。 “先说清楚,我和金礼教团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所以我是栽在一个高中生手上?”“塔斯克”心有不甘地低声说道。 “好吧,那就告诉你。我这次来日本,是为了延长濒死教祖的性命。” “为什么?” “金礼教团目前分裂成两派互斗,分别是教祖派和反教祖派。一年前委托我的是教祖派。” “这怎么说得通?”康子说道 。 “不是的。教祖派的干部基于营运教团的高度政治考虑,决定暗杀教祖。” “怎么回事?” “教祖有个儿子,原本应该继承衣钵。教祖现年已经八十几岁了,儿子也将近五十岁。但这对父子有很深的歧见,教祖不信任儿子,无论如何都不想把位子让给他。” “所以?” “所以教祖派拥立的是教祖的孙子。这个孙子不满二十岁。依金礼教团的法典,未满二十岁的人无法接受活神仙的仪式,也就没有资格当教祖。” “为时两年、毒性一年以后才开始发作,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对!教团内部有迹象显示,要是教祖太长寿,反教祖派的儿子可能会独立。于是教祖派暗中运作,让教祖卧病在床,也让儿子那边有所期待。” “也就是说,让他们以为教祖会在孙子满二十岁以前死亡?” “塔斯克”点点头。 “然而,我调制的毒药,会让教祖在孙子满二十岁的生日当天死去。” “可是,等孙子当上了新教祖,儿子还是会搞分裂独立吧?” 康子提出了相当敏锐的问题。 “教祖派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委托我,把毒发时间改成两年零三天,也就是在孙子就任新教祖的仪式结束之后,让教祖多活三天。” “意思是要他支持新教祖之后,再驾鹤西归?” “塔斯克”点点头。 “这种事办得到吗?” “办得到。不仅办得到,就连化解毒性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要靠解药了。” “对。虽然我刚才说没救,其实还是有可能。”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把老人家的性命当成橡皮圈,一下子拉长一下子缩短!” 康子生气了。“塔斯克”冷漠地抬头看她。 “这在教团内部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反教祖派知道这些行动?” “当然不知道。” 不,他们知道。琼一定是受雇于反教祖派,前来妨碍“塔斯克”的工作。 不仅如此,她还希望抢到“塔斯克”的毒药,提早教祖的死期。我想一想,于是开口说: “那么来交易吧。把你的毒药交出来。” “你打算做什么?要我背叛委托人吗?” “不。” 我摇摇头。 “你会确实完成你的工作。” 我载着康子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我抬头看向二楼。“冴木侦探事务所”的窗口灯火通明。 我们爬上公寓的楼梯,门没锁。 我轻轻开门,看到麻里姐趴在那张卷门桌睡着了,可能累了吧。老爸卧室的门敞开着,妈妈桑圭子在床边支着头睡着了。 我悄悄走到床边,摸摸老爸的额头。 “我没事,烧已经退了。”老爸闭眼低声说道。 “只不过寿命剩下两个小时了。琼那女人竟然搞错,给我下了十二个小时的毒。” “很痛苦吗?” “不会。怪就怪在这里,我一点都不痛苦,没想到还能死得这么舒服。” 老爸一心以为自己会死。康子噗哧一声,差点笑出来。 “哦……连康子都特地过来向我告别吗?” “赌钱赢不了老爸,在女人方面好像也赢不了。” 老爸得意地一笑。 “‘塔斯克’怎么样了?” “找到了。” 老爸猛然睁眼。 “你的脸怎么搞的?人找到了,却被海扁一顿?” 妈妈桑圭子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阿隆?你跑去哪里啦?” 她这一叫,连麻里姐都醒了。 “阿隆!找到解药啦?” “找到了。” 麻里姐大叫,还抱住我。 “太好了!凉介不会死了!” “太好了!” 圭子也雀跃不已。 “不愧是阿隆!我爱你!” 连圭子也紧抱着我。 这感觉还真不赖。 “赶快,赶快喂凉介吃药。” “嗯!” 办公室方向传来喀嚓声。接着—— “隆……” 康子以严肃的声音叫唤。 我们纷纷回头往办公室的方向看去。 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琼站在那里,以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指着康子的额头。 “琼!” 老爸挺起身子。 “辛苦你了。真有你的,竟然能从‘塔斯克’那里拿到解药。交给我吧。” “你这女人……” 麻里姐脸色一变,往她走了一、两步。 消音器发出“砰”的一声,老爸枕边的台灯粉碎了。 在场者纷纷愣住了,私毫不敢动弹。 “‘塔斯克’的毒药在哪里?”琼温柔地笑着问道。 “可以给你,但要先让老爸吃解药。” 琼脖子一仰,笑了出来。 “放心吧,傻瓜。凉介没中毒,既不会受苦,也不会死。” “你说什么?!” 连老爸也大吃一惊。 “我不那么说,你怎么会认真找‘塔斯克’呢!对不起啰,凉介。” “琼……” 老爸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愤怒与安心。 我说:“就是想听你亲口说。” “哎呀,你发现了?” “因为我见过了‘塔斯克’。” “是吗?那么,我去小钢珠店之前,在这里装了窃听器,你也发现了吗?” “你唆使我们跑腿以后,一直不在饭店里,应该在监视这栋公寓吧。” “没错。不过,你不知道哪个是解药,所以把他的药全都带来了,是不是?” “被你说中了。” “交出来吧——不许动!” 枪口指向正要把手伸进裙子里的康子。康子只好放弃抽出那把木刀。 “药在哪里?” 我指指工作服的口袋。 “你慢慢拿出来,动作要轻。” 我拿出一个长得很像铅笔盒的皮制药盒。 “放在那张桌子上。” 我照做了。 “打开。” 我一拉开拉辣,里面有好几支装着药物的玻璃瓶。 “太棒了!这就是‘塔斯克’的毒药。” 琼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哪个是解药?” 琼拿起其中一支裹着白胶带的玻璃瓶。 “这个。其他都缠着灰色或黑色胶带。颜色的浓淡,代表不同的药效时间,对吧!” 我点点头。 “你连这些都査出来了。” “因为我一直在追踪‘塔斯克’呀。不过,我绝不会让他发现我。” “当然,你也没被下毒,对吧!” “我才没那么迷糊呢!不像躺在床上的某人。” “琼,你给我记住。” 老爸低声咆哮。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怎么处理?!高价卖掉也是个好办法……” “不要再说了!”老爸说道。 “再说下去,你就得把我们统统收拾掉,所以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听。赶快拿着你的毒药滚出去!” 琼露出醉人的笑容。 “不愧是凉介。要是脑袋一开始就这么灵光,也不必忍受 这场惊吓了……” 老爸猛咬牙。 “给我滚!你这只狐狸精!” “最后一件事。打从一开始,你就锁定毒药,根本不想要解药,对吧!” “聪明的boy,答对了。这个毒药的价值,在于能在准确的日期置人于死地,解药根本没有意义。” 琼把药盒收进运动服,眨了眨眼。 “那么,各位,别动哦!要是谁敢追我,我可是会开枪的。” “谁要追你!” 老爸大骂。 “后会有期了,凉介,我的爱人。” 琼抛了一个飞吻,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不久,圣特雷沙公寓后方传来二五〇西西的摩托车引擎声,轰隆作响,随即远去。 “隆……” 沉默的康子开口了。 “嘘!” 我以手指抵住嘴唇,蹲了下来,往卷门桌后方、旧沙发底下看去。 窃听器装在沙发扶手底部。我把电池拆下后,说: “ok,现在没问题了。” “隆,你认为那女人会把药瓶交给金礼教团的反教祖派吗?”康子问道。 “会啊,一定会的。那些人巴不得要教祖的命,越快越好,因为那是‘塔斯克’的毒药……” “金礼教团?什么跟什么啊?” 老爸问道。 “这就告诉你,不过说来话长。” 我走到冰箱前,一边拿罐装啤酒一边说道。 而且这起事件,还有连琼也不知道的小插曲。 她拿走的那个药盒,里面的玻璃瓶装的都是解药。反教祖派想毒杀教祖,其实是救了教祖一命。 我和“塔斯克”交易的条件,是要求他把玻璃瓶里的毒药换成解药。“塔斯克”这时候应该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啊……,救人以后的啤酒真是格外可口啊!” 我向一脸莫名其妙的老爸等人说道,刻意摇晃手上的啤酒罐。 打工情报员 1 春天来了。我也勉强升上高三,等待我的是地狱般的考季。 但在那之前——! 是万万不可忘的夜冲季节。 街道吹起一股暖风,紧身衣美眉们也卸下盔甲,从厚重的外套换成轻薄的衣裳。一撩起齐长的头发,便飘来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若是任由她们踮着轻快的小碎步从身边走过,那才叫失礼。 这段期间,各大热门地点充斥着寻求刺激的逊妹、浓妆妹、好色美眉等等,质量良莠不齐。 乡下来的逊妹半是兴趣半是恐惧:百发百出的浓妆妹就地确保目标,以备夏日之用;一如其名的好色美眉,正在寻找一夜情的对象。 说起来,就算现在流行的疾病有多可怕,这些美眉的危机意识还停留在与飚车族相同的水平。 换句话说,即—— “只有自己不会出事。” 她们都有这等毫无根据的自信及不死之身的胆量。 阿隆我避开这些危险类型,选定四月将尽的一个舒适的星期五,作为睽违已久的把妹解禁日。 口袋里麦克麦克,有的是从凉介老爸那里赚来的打工费。 索性豁出去单钓,今晚不需要搭档,独自上阵。 单钓的关键在于趁早。到了晚上九点、十点还在街上闲晃的,不是援交妹,就是渴望有人来搭讪的好色美眉。 就我来说,此行并非为了解决平常运动不足的问题,所以这一类型就免了。 若是可能的话,我会针对个性可爱、床功大胆的二十岁姐姐展开攻势。 学校的课我早返了,今天本来是麻里姐的“上班日”,不过我确定可以升级,便请假请到四月底。 首先小飙了一程,来到原宿附近。 路上尽是虚有其表、缺乏内涵的逊妹。这类型很容易攻陷,但缺乏经验,一点也不好玩。有一次,我还遇过把宾馆错当成游乐场的逊妹。 对方对于“休息”的地方很讲究,所以我带她到“她想去”的地方,结果一进去,竟然是一家附了镜宫床的电动游乐场。 别说办事了,一进房她就黏在电视机前面,我被迫陪她打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电玩, 筋疲力尽之余,拖着连澡都没洗的“洁净身体”回家。 分手时,我抱怨:“你到底是怎样啊?” 那女孩的回答真教人泄气。 “因为,做那个又没有电玩好玩。” 这绝对是男人的错,要怪男人没教会她做那件事有多快乐。 料定原宿没有好货色的阿隆我走进了青山通。这一带的年龄层大幅提高,相对的,有干劲的大姐姐也比较多。 有一次,阿隆被这一类小姐搭讪,然后被塞进一辆audi quattro进口车,强行带到河口湖附近。那个姐姐似乎是千金小姐,相亲结婚一年就离婚,之后每天过着一心向男人复仇的日子。 两天一夜总共打了十四回合,有人听过吗?就连厉害的阿隆我到了第十五回合,也不得不丢白毛巾投降。 然后,ns400r直阆“骨董通”,缓缓而行。 我马上发现合格的货色。一名正好从hunting world的展示区走出来的短发女郎,白衬衫配皮裙,腰上系着金锁炼。 唇线分明的嘴角与微翘的鼻头,俏皮中蕴酿着一股矛盾的魅力。 眼睛细长有神,看来是个再怎么样都不会认为电玩比上床有趣的知性派。 走起路来不疾不徐,也不像是买东西。 年约二十一、二岁,是年长了些,但凭着阿隆的笑容与技巧,有自信绝对不会让她说出:“小弟弟,回家去吧!”这一类的话。 看到她在蛋糕店的露天咖啡座前突然停下脚步,我心意已决。 把妹一要看时机,二要看时机,没有三与四,五要看外表和钱。 我停车,一脚跨在护栏上,说: “请给我草莓塔,外带!我想跟短发皮裙的可爱小姐到七里滨一起吃。” 她似乎吓了一跳,在蛋糕柜前回头。 阿隆我摘下安全帽,送上百万笑容。 她彷佛“哦”了一声,扬起单边眉毛。 “当作谢礼,我出高速公路过路费、油资,再请你到xx吃晚餐。” “xx”是位于逗子的一家法国餐厅,相当受女性喜爱(为了避免广告嫌疑,这里就不公开店名了)。 她脸上有了笑意。 “要是我讨厌吃甜的呢?” “那么我就到转角的酒行外带香槟王。如果不喝酒,还有‘豆源’的仙贝。” 她笑了出来。 “你几岁?” “依法律规定,明年可以结婚。” “依法律规定,喝酒呢?” “嗯嗯嗯。” 她露出了洁白的贝齿。 “好啊,草莓塔让你请,但是要在这里吃。其他事情就在这里讨论吧。” “乐意之至。” 我说完便下了车。 就在这时候,一辆车窗贴着深色隔热纸的美国车发出紧急剎车声,在ns400r旁停了下来。 我正吓一跳时,车门啪啪打开,下来两个戴墨镜的黑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抬起来,简直把我当成麻袋一样扔进后座。 “怎么回事?喂——你们……” 我听见她的叫声。那两个黑人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穿着黑西装。 一语不发的黑人回到车上,其中一个坐上驾驶座。 另一个按住想起身的我的肩膀,小声说: “don"t move, don"t speak, or you shall die.” 接着,有一个像布袋般的东西罩住我的头。那袋子里一定有麻醉药之类的药物。 我才动了一下,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认为把妹这种行为大逆不道。 例如古板的卫道人士、基督教徒、没有女人缘的男人、没有男人缘的女人、患有性病恐惧症的人…… 是哪一种人抓住了我?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想着这个问题。 搞不好她是驻日美军司令官的情妇或养女,随时有特种部队的保镳跟在身边,谁敢对她出手就让谁成为海上浮尸。 搞不好今天是“不良飚车少年处刑会”的活动日,这两个黑人是其中的热血分子。 搞不好,其实这两人是…… 不想了,越想越蠢。我睁开眼睛,感觉脑袋一股闷痛,有点想吐。 天花板贴着素雅的壁纸。 我转头四处张望,原来我被放在一张长椅上。 看起来是个稳重气派的客厅,大大的窗户拉上了窗帘,角落有个吧台区。除了我躺的长椅,还有好几张豪华的皮沙发,墙上挂着大幅画作。 我爬起来,衣服还好端端地在身上。 看样子并没有被侵犯,皮包和学生证也都在口袋里,东西安然健在。 我站起来,走到吧台区。吧台里的小冰箱上有传票,上面有饮料单和价格,下面印着“n饭店”。 由此看来,这里似乎是赤坂的n饭店。 我打开冰箱,拿出冰透的百威啤酒。因为很渴。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五百圆硬币,放在冰箱上。 到底是谁把我掳来n饭店的? 是那两个黑人。 为什么? 三个男人打算来办一场淫乱派对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期许自己终生保有处女之身。 啤酒喝掉了半瓶,我掏出身上的七星烟,点了一根。 面对窗户的一扇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相当漂亮,身穿白色麻质套装,胸口戴的钻石别针闪闪发亮。如果那颗钻石是真的,大概能买下n饭店的一个房间。她头发盘在脑后,太阳眼镜推高到额头上方。 她有一种聪明又高雅的气质。 我抽着烟默默地看着她,她盈盈一笑。 “啤酒好喝吗?” “我在这里放了五百圆。” “哎呀,这怎么行,不用啦。” “这怎么行。我还有坐电车回家的钱。” “对不起,你一定很生气吧。” 我摇摇头。 “没有啊!只不过被迫离开好不容易找到的理想女性,好不容易打工买来的机车连同钥匙丢在路边就来了。” “你真有趣。” 她轻声一笑,这么说道。 “因为我是会唱歌跳舞的都立高中生。” “真的?” “假的。” 她反手关上门,向我行了一礼。 “真的很抱歉,发生了一些失误,我没有对你乱来的意思……” “知道了。那么,我该做什么才好?” 女子摇摇头。 “不用,你什么都不必做。我,那个……你……” “你爱上我了?” 她笑了出来。 “是呀!我觉得你这个人真好,可是我已经这么老了呀,你一定不肯理我……所以才对你这么过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害你受伤的。” “原来如此。那么,我可以走了吗?还是我得在哪里签名?” “我说……如果你愿意,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我摇摇头。看来,这名女子确实对我没有恶意。即使如此,也让人挺不舒服的。 “不了。要是到了紧要关头,又被那些巨汉扛起来,那我的自尊会永远扫地。” “哎呀,我不会再让威利他们那么做了。” 女子连忙摇头。 “那么……” “很遗憾,从小奶奶就教我,不可以让陌生人请吃饭。” “奶奶?你奶奶还在?” 女子睁大了眼。 “没有,爷爷也不在了。” “爸妈呢?” “我爸出去赚钱,这一季不在东京。” “哎呀,那么在哪里?” “千叶。” “千叶?” “有中山赛马场的地方。” 女子噗哧笑了出来。 “你是开玩笑的吧!” “真的,我爸是赌徒。” “你妈呢?” “一百年前就跟我老爸分了。我想她现在很幸福,不过我没跟她见面,所以……” “你叫什么名字?” “难不成,你想收我当养子吗?还是要我当你老公?” “嗯,好主意。” 女子含笑地点点头,好像觉得很好笑。 “问题到此为止吧。我得回家替卧病在床的姐姐煮稀饭。” “唤!” 我开始觉得她很可怜。遇到这种说什么都信的人,胡扯的人也没有半点乐趣。 “开玩笑啦。一病不起的是圣诞红,再不浇水就会死了。” “是吗……” 女子悲伤地点点头。 “那好吧……对了,你等一下……” 她转身进入隔壁房间,拿着一只信封回来。 “这算是一点歉意,请你吃晚饭。” “不用了。” “拜托,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请你……” 她硬是把信封塞进我手里。因为她那么诚恳,我就心软了。也许她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儿子刚死于意外或疾病。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我说完,把信封塞进防风夹克里。 “谢谢。那你保重哦。” “你也是。那我走了。” 在女子的带路下,我经过另一个房间,来到走廊。看来她住的套房是n饭店最大的一间。 女子依依不舍地在门边目送我。我对她说: “我叫冴木隆。” “我是……我……”她没说出名字,摇摇头。“这样啊。你叫隆啊……” “难不成你是我妈?” “咦!” “开玩笑。那我走了——” 我挥挥手说道。不知道把我留在老爸身边、自己远走高飞的老妈叫什么名字。先别说老妈了,连我跟老爸是不是真正的父子都有问题。 我经过走廊,进了电梯之后,拿出信封。比我想象中还厚,如果是万圆钞,大概有十张吧。 一打开,真是吓死人。 里面装的是美钞,而且是二十张百圆美钞。 2 所幸机车没被牵走,不过那个短发女郎已经不在蛋糕店了。 我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因为已经快晚上八点了,便决定回家。感觉好像走了衰运,如果再度发现中意对象的那一刻,那些大汉又冒出来的话,阿隆我可能暂时不敢把妹了。 来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我抬头望向窗户。老爸那家伙还没回来,就算他赌马输得分文不剩,正从千叶走回东京,也不值得同情。 我走进“麻吕宇”,妈妈桑圭子不在,星野伯爵在吧台迎接我。 “哦?阿隆也有空手而回的一天?” “显然如此。金钱运不错,桃花运就不怎么样了。” “这话听起来有蹊跷喔!” 我在吧台前坐下,叹了一口气。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厕所出来的老爸。 “你的赌马咧?” “有点事,没去成。怎么了,隆?被有钱老太婆倒追吗?” “不愧是侦探。吶,跟我换日圆。” 我从怀里掏出信封,从吧台上滑过去。老爸拿起来,朝信封里瞄了一眼,扬起眉毛。 “你卖身给外国老太太啊,隆?!” “才不是,对方是日本人,我……” 话还没说完,店门外就传来停车声。星野先生并未停下擦玻璃杯的动作,以冷酷低沉的声音说: “看样子凉介有客人了。” 一回头,来者是那位移动的国家公权力——副室长岛津先生。 我迎接岛津先生和他的部下之一,我们四人在二楼的“冴木侦探事务所”坐定。岛津先生每次带来的部下都不同,由此可见,对“冴木侦探事务所”有好感的国家公权力除了岛津先生,大概没有其他人了。 老爸坐在卷门书桌前,我送上咖啡之后,照例躲进卧室,把耳朵贴在对讲机上。 副室长与部下之一——名叫九谷的青年——在破沙发上与老爸相对而坐。 “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凉介老爸开口问道。 “今天是那个日子吧。冴木,去过了吗?” 岛津先生说道。什么,原来老爸有生理期?! “去过了。”老爸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我也去了。真快,十五年了……” “你是来话当年的?” “不是,是想请你帮忙。” “每次来都没好事,你脸皮还真厚啊!” 岛津先生这次的部下对于老爸的贱嘴倒是没有任何生气的反应。由此看来,对方虽然年轻,可能也吃过苦: “冴木,这问题单靠我们应付不来,而且跟你也有密 切关系,还有阿隆。” 副室长说的话真是启人疑宝。 “什么?” “你还记得‘枪兵计划’吗?”岛津先生说道。 “‘枪兵’?……你是说把海里的失物捞起来据为己有的那个吗?” 好一个贪小便宜的计划。 “那可不是一般的失物。现在整个地球的海域里,有多达十几个装载核子弹头的未爆弹沉在海底。这个计划是要回收这些核子弹头。” 不但贪小便宜,还很危险。 “其中还有载着飞弹的潜艇整艘失踪。一般人认为绝大多数都沉在无法回收的深海海域中,或许事实并非如此。再怎么说,海洋如此广大,也有可能被冲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难不成飞弹掉在三浦海岸?” 老爸还是一样酷。 岛津没有理会。 “‘枪兵计划’原本是美国海军情报部提出的计划,最后并没有执行便束之高阁。现在却有一些民众在打捞,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竟然回收了沉在百慕达海域的两枚装载核弹头的中程飞弹。” “够厉害。那,这些民众向美国政府要求核弹的一成价格吗?” “不,更糟糕。这些核弹还‘活着’,所以他们打算卖给需要的国家。” “真是相当难搞的守财奴啊!” “此人名叫布鲁诺,意大利人,原本是纽约犯罪组织的大尾,但被fbi逮到,不但所有财产被没收,还被流放到国外,加上爱子在逮捕行动中抵抗被枪杀,所以极度仇视美国政府。” “原来如此。不过就一个黑帮分子来说,他这一票干得真大。” “有个男人帮了他一把——托马斯,莱恩。此人两年前从cia返休。莱恩也相当仇视美国政府,他本来可以荣升cia副局长,却因为同僚之间互扯后腿,上了黑名单才退休。” “一定是cia不肯大方付他返休金吧。” 老爸眼里只有钱。 “莱恩不缺钱。他在任时利用职务之便,大赚特赚。表面上是牧场老板,背地里从事军火走私。也就是说,买卖飞弹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莱恩在cia时代,曾经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所以这次的交易选在日本进行。你也知道,布鲁诺无法入境美国,因此如果选在欧洲,想必美国情报机关会予以破坏。如果在日本,西方(注)主要情报员的长相和手法他都很清楚,地方也不陌生。他对阿拉伯 人也不够信任,不肯在对方的国家进行交易。” 注:这里的西方指的是冷战时代的西方阵营,因此日本也属于西方。 “一直问好像很烦,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莱恩不知道你这个人。第二,莱恩的老婆是日本人,据我们调査,可能是下落不明的金森丽子。” “你说什么?!”老爸的声音变了。“真的吗?她还活着?” “纯粹只是可能。但是,我们拍到的照片确实酷似金森丽子。据调査,莱恩的妻子十四年前在美国现身。在那之前,她的过去没有人知道。” “年龄呢?” “四十岁。如果是谎报,就是瞒掉两岁。” “怎么可能……她应该早就死了。” “对,我们发现金森的遗体时,也认为她死了。就算当场幸免于难,凭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可能逃得出那种战地。” “是莱恩吗……” “应该是。一九七二年莱恩也在那个国家,如果丽子当时获救,或许是莱恩救了她。” “那她为什么不回日本!她和金森的孩子就在日本啊!” “冴木,为什么当时西方的情报机关纷纷受到敌方袭击,这件事你有没有想过?” “当然,金森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不知想过多少次了。” “如果是情报外泄呢?” “怎么可能!你是说丽子她……” 老爸说不下去了。 “怀疑好友的老婆一定让你很痛苦。但是这么一想,一切便若合符节,也能解释她儿子明明在日本,她却不回去,反而远渡美国投靠莱恩了。” “你是说她为了自己,丢下怀胎十月的骨肉?” “冴木,也许她早就料到你会扶养他们的儿子了。十年后你也辞掉了内阁调査室的工作,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何时会重蹈金森的覆辙,让阿隆变成孤儿。你很优秀,金森死后,你是我们的第一把交椅。你一离开,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更何况今天是金森的忌日。” 老爸以阴暗的语气说道。 “好吧!万一莱恩的老婆就是金森丽子,能够确认的,冴木,就只有你了。莱恩夫妇与布鲁诺已经到日本了,他们是分别入境,打算与买主进行秘密交易。我们应美方要求,想要逮捕他们。万一他们把核弹交给买主国,可能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你要我找出布鲁诺和莱恩是吧!” “我们也会从旁协助。莱恩几乎摸透了组织里成员的底细,唯一还没泄底的,就只有这位九谷,他将担任联络事宜。” “装备呢?” “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派他送过来。莱恩以前的地盘在东京,他准备在这里大显身手,能够阻止他的只有你了,冴木。” “知道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吧!” “我要用隆。” 我感觉现场一阵惊讶。 “……为什么?” “我想让他见见他的生母,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但她可能是叛徒啊!” “岛津,我不信。再怎么样,我都不相信丽子是叛徒。” “好吧……。但是,对手不同于以往,危险程度严重多了。” “隆也十七岁了,是该让他知道什么叫搏命的年纪了。” “你很信任隆啊。” “……他可是我儿子啊。”老爸答道。 岛津先生他们一回去,我就来到办公室。 老爸把脚跷在卷门书桌上,吸着宝马烟朝半空中喷吐。 “隆,听到了吧?” 老爸冒出一句。我叹了一口气,靠坐在办公桌边。 “听到了。” “曾经,你是我好友的儿子。但是现在,你是我儿子。有意见吗?” “没有。” 我与老爸四目相接。老爸笑一笑,把烟盒和火柴扔了过来。 我接住后,抽出一根点燃,老爸坐了起来。 “接下来要上工了。打工费很高,可是要搏命喔!” 我往桌上看去,那里放着岛津先生留下的布鲁诺和莱恩的资料。 “莱恩是不是带了一个叫威利的黑人保镳?” 老爸拿起资料,惊讶地看着我。 “你的房间什么时候装了偷窥孔?” 我呆呆地摇摇头。 “那个给我两千美金的阿姨带了——” 老爸啪答一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把傍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老爸听完,倒抽了一口气。 “看样子,岛津的预感很准。” “那么,她就是我妈?” “八成是。” “十五年份的零用钱,两千美金也太少了吧。” 老爸一脸受不了地看着我,接着又说: “就算是你妈,我们的目标是莱恩和布鲁诺,不能碰她。” “莱恩也在n饭店吗? ” 老爸摇摇头。 “他是个行事谨慎的职业好手,不会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现身。带老婆同行,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目的是想转移注意力,把焦点放在饭店。” “那就是和妻子分头行动了。” “当然,所以她才想见你。铁定在得知要来日本时,就事先调查过你了。” 我点点头。 “可是保镳怎么会跟着她?要是莱恩单独行动,保镰应该跟着莱恩才对呀?” “保镰总共有四人,两个黑人,一个东方人,一个白人,全都是海军陆战队或绿扁帽(注)出身的健将。莱恩一定是带着东方人和白人。” 注:gree,美国陆军特种部队之一。 老爸翻一翻数据这么说道。 “要去n饭店吗?”我问道。 “我看在交易结束前,莱恩不会跟他老婆接触。” “不过她可能知道一些消息啊。” “隆,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她不会躲起来,去见她是最后一条路。要是现在去见她,等于是告诉莱恩,‘冴木侦探事务所’正在采取行动。” “莱恩怎么跟她联络?” “大概是透过保镰吧。去问那个叫威利的大汉倒是个办法。” “他会老实招出来吗?” 老爸以严肃的表情说: “我会让他招的。” 3 第二天,我骑车、老爸开休旅车,我们在n饭店附近埋伏。老爸看准了威利一定会和莱恩联络。 为此,需要给对方一点刺激。 老爸利用九谷进行了一项计划。这个计划,就是要九谷的同事假扮警视厅的刑警、税务员和毒品取缔官,到威利的搭档莫利斯在n饭店的房间捜查,然后从中发现疑似古柯碱的白粉。 当然,莫利斯会抗辩自己是清白的,但先押走他再说。这种状况完全出乎威利的预期之外,除了向老板请示别无他法。 “好卑鄙的手段。” 听我这么一说,老爸耸耸肩。 “也许。这主意只有我才想得出来。正因如此,莱恩一定料想不到。” 我们守在n饭店附近的弁庆桥边,看到载着莫利斯的两辆假警车驶离。 警车应该是直奔岛津先生所在的国家公权力办公室,莫利斯一定会发现这是陷阱,除非他招出莱恩的所在,否则休想获释。 在老爸的休旅车上等了一个钟头,九谷送到办公室的种种道具之一无线电对讲机响了。 “喂。” “我是九谷。威利现在搭出租车离开饭店了,车牌是……” 我立刻戴上安全帽,跨上ns400r。九谷提供的对讲机是耳罩式的,戴安全帽也没问题。 我平常跟踪都会请麻里姐或康子帮忙,但这次的对手实在太危险了。 “要是在无人的地方被发现,就要有被灭口的心理准备。” 老爸警告我。 “我现在知道老爸为何不跑单帮(注)了。” 注:一个人带着异地货物往来兜售园利的投机性买资。这里意指国际间谍。 我回答后,放下安全帽的面罩。 威利搭的出租车一离开饭店,便从外堀通往饭田桥的方向前进。我穿着连身衣、头戴安全帽,对方应该不认得我,但我还是提高警觉,与前车保持适当距离。 他不可能搭出租车到目的地,应该会在中途换车。 果然,威利的出租车在饭田桥边停了下来。安全帽里的对讲机响了,是老爸。 “他准备在饭田桥转搭电车,我跟他一起上车。隆,你随时待机。” “aye, aye, sir.”我答道。 我隔着安全帽,目送黑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总武线车站内。 不久,老爸的声音随着“沙——”的噪声传进来。 “他往东京方向去了。” 我发动ns400r,从外堀通直线前进。威利一定是考虑到被跟踪的可能性,采取了种种预防措施。老爸会怎么破解值得一看,但目前这种状况想看也看不到。 “到御茶水了。他还在总武在线。” 真没想到。他该不会想买花生当伴手礼吧。 秋叶原过了,又经过了隅田川。 “到锦纟町了。他下车走到上行列车的月台。” 哦?所以他在观察有没有被跟踪。 我回转。不能因为对方掉头就放心,搞不好他觉得日本的电车很有趣,只是想体验换车的乐趣,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次他下车了。 “水道桥。他往后乐园的方向出去了。” 说起来,要两个人彻底跟踪不太可能。如果对方是外行人就算了,遇到职业高手,至少也要三倍的人力——阿隆我不由得以跑单帮的行为模式来思考。 “他朝场外赛马投注站去了。” 真的假的?老爸该不会是被威利甩掉,无可奈何之余,索性一整天耗在赌马场吧。 “他混在人群里,看样子是准备联繋。接下来看你的了。” 我把机车停在后乐园前面,迅速脱掉连身衣,露出正宗的都立高中生制服,扣子扣到领口,学生帽压低,怎么看都是个品行端正的都立高中生。 这样子威利应该认不出来。 话是这么说,大白天,一个认真的高中生在场外赛马投注站晃来晃去,还真是挺诡异的。 我带了书包,往腋下一夹,还戴上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混入人群中。 威利的确在那里,背对着人群,站在冰淇淋摊位前。 没看到老爸,索性我也没去找。在这种地方就算想找人,最不显眼的就是老爸这种人了。 藏一棵树就藏在森林里。对于热爱赌博的老爸而言,如果要找地方躲,没有一个地方比场外赛马投注站更适合了。 然而,可怜的是威利。高大的黑人怎么看怎么显眼。 由于太显眼了,会不会是诱饵?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有人跟他接触了。 一名腋下夹着赛马报,耳朵上夹着红笔的典型赌马大哥走近威利。 那名大哥跟威利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威利点点头,把冰淇淋丢进垃圾桶,开始走动。 投注时间快结束了,他往投注站前面的队伍走去。 一看威利排的那一列,我吓了一跳。威利前面隔了两个人,这两人前面正站着专心看报、一脸无事的凉介老爸。 那名大哥直接走向电动游乐场,我跟着他。总不能穿着制服去投注站排队。 大哥走进场内,在一台电视游乐器前面坐了下来。只见他把报纸插进上衣,开始玩起超级星际战士。 我在一台乏人问津的小精灵前面坐了下来,制服前襟邋遢地敞开。电动游乐场不适合品行端正的学生形象。 第一只小精灵来不及吃到大力丸死掉之后,我抬起视线。游乐场后方的一排拉霸前面,不知何时站着两个白人。 不断地把手里的代币投进机器,拉霸。 那是我在照片上看过的莱恩保镳三号,记得他的名字叫史岱西。 我假装去上厕所,绕到兑币柜台后面。 “找到史岱西了。” 我对着对讲机说道。 “了解。我这边又在吃冰淇淋了。” 老爸回复。 史岱西把所有代币用光,离开了拉霸机。 漫步走出游乐场。 拿着冰淇淋的威利就站在正前方的人群里。 他们俩互相微微点头,便朝后乐园的出口 走去。我没看到老爸。 我尾随他们过去。这两人好像在兜圈子似的,往无人的球场方向走去。 他们的身影被球场入口附近的建筑物遮住了,我加快脚步。 此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我一回头,是个戴墨镜的矮小男子,身穿牛仔裤和运动外套。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脸灿烂的笑容,笑得很不自然。 “一出声,你就死定。” 外套口袋里有个方形的突起物动了。 “走!” 墨镜男说道。我的记忆回路运作了,他是保镳四号,黄。 他们故意利用外型显眼的白人史岱西联络,以不起眼的东方人黄做掩护。我被摆了一道。 黄故作亲热状地搂着我的肩,向右转。镜片后的眼珠骨碌碌转动,观察四周状况。 他的视线停留在公厕上。 “到那边。” 黄说道,脸上依旧堆满不自然的笑容。肯定是打算在鹿所里收拾我。 我们一进公厕,黄就摘下墨镜,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着一把短枪身的357magnum。 “进去!” 黄打开其中一间“大号”用的厕所说道。 我慢慢倒退进去。黄的左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 长达二十公分的刀刃与尖锐的声响一同弹出。他握好了刀: “你是谁?” 黄笑着问道。他把我逼到墙边,再反手把门锁上。阿隆我这下子完蛋了。 “high school student.” 黄把刀子贴在我脸颊上,刀尖戳向鼻孔。 “割——鼻子,很痛哦!” “隆。冴木隆。” “单位?” “都立k高中。” 那把刀滑动了。我感到一阵刺痛,血沿着脸颊流下。 刀尖抵住喉咙,黄摇摇头。 “你,笨蛋。笨蛋,去死。” 他要割我的喉咙!这个念头才闪过,厕所门后面就垂下一条细绳。 一个绳圈套住黄的脖子,隔着门把黄吊了起来。黄的双眼大睁,发出呜呜呜的呻吟,双脚离地。他拼命挣扎,拿刀割绳子。 我一直拳朝黄的心窝打下去,黄的眼珠差点暴凸。我顺手打开厕所门,黄就这样挂在门上晃动。 门一开,我看到了凉介老爸。 “没事吧?” 黄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magnum。老爸迅雷不及掩耳地以手刀往他的手腕一挥,捡起掉落的那把枪。 黄用刀子割断绳子,便啪答一声掉落在马桶上。 喀嚓一声,老爸把magnum上了膛,枪口指住黄的额头。黄一脸发紫,眼珠子又差点暴凸。 “莱恩在哪里?”老爸低声问道。“不说,就把你的头轰掉。” 这时候,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母亲带着一群小鬼进入公厕。黄拨开老爸的手,从厕所冲了出去,如脱兔般逃之夭夭。 老爸背对着站在那里发愣的一群人,把枪收起来。 我们一离开公厕,老爸便问: “只有那个伤吗?” 我点点头。黄已经混进人群里了。 “威利和史岱西呢?” “跟丢了。救你都来不及了。” 老爸耸耸肩。 “爸,我搞砸了。” 我拿手帕擦拭脸颊上的血,伤口很浅,应该不会留疤。 “别在意。对方是职业级的,技高一寿。” 老爸说着,拍拍我的肩。 “莫利斯坚称不知道莱恩的下落,威利也还没回饭店。” 岛津先生说道。我们在老爸的办公室,九谷在n饭店监视,所以岛津先生独自来圣特雷沙公寓。 “布鲁诺那边怎么样?” “多半是依照莱恩的指示躲起来了,完全掌握不到他的行踪。” “也许不在东京。” 岛津先生点点头。 “你认为离交易还有多少时间?”老爸问道。 “依中东方面的情报,将军明天会微服前来日本。这么一来,如果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了。” “就算锁定买主也没有用吗?”我问道。 “他和莱恩及布鲁诺不同,一旦交易成立,对象就是整个国家,那就不是我们动得了的。”老爸回答。 “你觉得交易会在哪里进行?” “要是逼不得已,可能会在买主国的大使馆进行。这么一来,美国和日本根本无法出手。” “真麻烦。” “所以才想在交易前逮住莱恩。” 岛津先生这么说。然后面向老爸说: “看样子,见莱恩夫人的时候到了。” 老爸若有所思似地望着半空中。 “只不过,就算英子,莱恩真的是丽子,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情报。”岛津先生又补了这句话。 “莱恩爱他老婆吗?” “应该吧。爱到不惜娶一个一度丧失国籍的女人为妻。” “爱到用飞弹来交换?” “老爸!” 我不由得站了起来。 “这手段太卑鄙了!” “我知道。美国的飞弹被卖去哪里我才不管。但是,这笔交易如果引发战争,那就另当别论了。” “冴木——!” 老爸以严肃的眼神望着岛津先生。 “岛津,情报员永远在打仗,小打杀、小战争不断。这是为了避免大规模的打杀和真正的战争,不是吗?我就是讨厌为了竞争杀来杀去才辞职的。但这次不是竞争,要是这颗核弹落到买主手上,那就不再是威胁的道具,将会变成大量杀人的工具。现在已经不能讲究手段是光明还是卑鄙了,不是吗?” “没错。” “无论我们用了多么下流的手段,美日政府都会佯装不知。尤其是美国,对他们来说相当不妙。” “确实如此,冴木。美国政府私底下积极处理,但在官方立场,多半会否认有核弹的存在。”岛津先生平静地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跑单帮的世界。 老爸看着我。 “隆,要返出吗?我可是会把可能是你妈的女人当作工具哦。” 我摇摇头。 “算我一份。事到如今,我要坚持到底。” 4 我们在晚上九点多抵达赤坂n饭店。依九谷的报告,莱恩夫人除了在晚餐叫客房服务之外,并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电话呢?” 岛津先生问道。国家公权力似乎也掌握了饭店的通联纪录。 “没有任何外线电话。” 九谷摇摇头。 “好,走吧。” 岛津先生、老爸和我,把九谷留在大厅,三人搭电梯上楼。 我们来到一间套房门口,就是那个我进去时没印象,离开时还记得的地方。 一站在门口,老爸就说: “岛津,万一真的是丽子,就由我来说。” “好,交给你吧!” 岛津先生答道,老爸点点头,摁了门铃。 摁了第二次,有回应了。 “哪位?” 老爸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私家侦探冴木凉介。” 喀嚓一声,锁开了。门炼没解开,门开了一条细缝。 是她。她先看了老爸,然后望了我一眼,接着看岛津先生。 门炼解开了。 “请进。” 莱恩夫人身穿富 有光泽感的银灰色套装,里面是一件领口敞得很低的丝质衬衫。 我们走进房间,与莱恩夫人面对面站着。 “你好,这是我儿子隆,这位是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 “请问有什么事?” “首先,我为您给犬子的零用钱致谢。” 莱恩夫人微微一笑,头一偏。 “什么意思?” “夫人——” 岛津说着,上前一步。 “慢着!你答应由我来说的。” “……好吧。” “怎么回事?” 我紧盯着她。我和她像吗?她很美,具有知性的魅力,这是千真万确的。她身上没有一点大婶气息,高雅出众。 “我们想知道两件事。第一件,你以前是不是叫作金森丽子。” “第二呢?”莱恩夫人平静地问道。 “你先生汤玛士·莱恩在哪里?” “你们找到我先生,就准备杀了他是吧!” 老爸摇摇头。 “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想没收他的货。” “你们不会这样就算了。” 老爸没说话。我说: “那么,第一个问题呢?”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且温柔。老爸说: “你有义务回答他。如果你是金森丽子,就是他母亲。” 有一瞬间,莱恩夫人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但她彷佛要甩开悲伤似地,问老爸:“你怎么想?” “如果你是金森丽子,那么我也见过几次。我出席了你们的婚礼。对,葬礼也一样。你和你先生金森的墓就在东京郊外,每年的忌日我都会供上鲜花。” 老爸吸了一口气。 “十五年了。我供了十五次鲜花给我的好友和他太太。” “……” “请回答。” 莱恩夫人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睛。 “我早就料到情况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但还是情不自禁,没办法不这么做。” 老爸紧盯着莱恩夫人的脸,然后冒出一句: “不对,她不是丽子。很像,但不是。” “是的……”莱恩夫人点点头。 “我不是金森丽子,丽子是我姐姐。” “怎么可能!她没有妹妹。”岛津先生说道。 “有,这件事丽子只告诉过我。一九七〇年,她妹得知她即将与内阁调查室的人结婚,便提出伪造的死亡证明,除去了户籍。” “为什么?” “因为她妹妹是激进分子,属于当时反政府活动最激烈的异教派。” “你说什么?” “万一金森的小姨子是激进分子的身分被发现了,当时的内阁调查室只有两种作法。不是开除金森,就是要金森利用姻亲关系套出情报。金森不想选择,所以给了小姨子另一个户籍。” “这是重大的背叛。” “岛津,我知道你会这样判断。正因如此,我和金森才会把丽子的妹妹当作是车祸死亡。” “冴木,这么说,你也参与其中?” “对。因为对我来说,朋友比国家更重要。后来,她拿假护照到国外,下落不明……”老爸望着莱恩夫人这么说道。 “竟然有这种事。” 岛津先生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当时受你诸多照顾。”莱恩夫人说道。 “你为什么要见隆?” “我想见姐姐的孩子一面。照道理,这孩子本来应该由我扶养的。” 老爸点点头。 “金森和丽子以商社驻外员工的身分待在那个国家,一直到反政府军占领机场的前一刻,他们还在饭店收集情报。我们在最后一次联络之后,得知那家饭店遭到飞弹攻击,后来在饭店残骸中发现了金森的遗体,却没找到丽子,所以我们以为你就是她。” “我姐应该死了吧。” 忽然间,莱恩夫人转身面对我,眼里含着泪。 “对不起,隆。我一直很想见姐姐的孩子一面。” “你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 “我在欧洲从事活动,心力交瘁,为了逃离组织跑到美国时,认识了莱恩。莱恩当时还在cia,我是透过他的力量调查到的,因为我想知道姐姐的消息……” “那么,你现在与游击队之间……?” 岛津先生问了这句话,莱恩夫人摇摇头。 “我先生对组织和国际警察隐瞒了我的身分,他是真心爱我的。” “就算他是军火贩子也一样?” “是的。” 莱恩夫人闭上了眼。 “我爱我先生,我会遵照他一切的决定。” “你先生现在所做的事,可能会引起世界大战。”岛津先生说道。 “或许吧。但是,他是我先生。” “西方情报机关会不断地追杀莱恩,直到查出飞弹的藏匿地点为止。”老爸说道。 “我知道。我先生长年待在cia,极其痛恨政府权力及那些组织。他说,这次的事,目的是为了让美利坚合众国措手不及。” “他现在在哪里?”岛津先生问道。 “不知道,他没说。” “她没说谎。莱恩一定也料到她会被逼问了。”老爸说道。 莱恩夫人点点头。 “我知道,或许我再也见不到我先生了。正因如此,我才想见见隆。” “你没有孩子吗?” “没有。” 老爸望着莱恩夫人。 “莱恩和这里联络过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 “夫人,你知道我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知道。一定是想拿我作为交易的筹码吧。这是行不通的,因为我先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对美国报仇。” 莱恩夫人毅然决然地说道。老爸以认真无比的表情凝视着她,然后说: “看样子是真的。隆,走吧。想拿她做交易,是我估计错误。” “冴木——” “算了,岛津。若硬要把她抓起来,她一定会自杀。” “怎么会……” 老爸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对莱恩夫人说: “谢谢你见我们,莱恩夫人。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管是我也好,隆也一样。但是,你先生就不一样了。我一定会阻止他的,为了好几万名可能会死在你先生手里的无辜受害者。” 夫人喘息。 “隆……” “走吧。” 我又看了她一眼。我想,我妈既然是她姐姐,一定是个很完美的女性,而那位女性的丈夫…… 我跟着老爸,离开了房间。 “有点令人刮目相看哦!” 我一坐进休旅车就说道。老爸得意地笑了,抓抓下巴。胡碴冒了出来。 “话是说出去了,但要怎么做?” 岛津先生从n饭店的入口出来了,双手插在口袋里,彷佛泄了气似的。他透过车窗往里面看。 “冴木,你真是坏事。”岛津先生无力地说道。 “会吗?可是我不说,你也会说吧。” 岛津先生啐了一声。这位国家公权力似乎也懂得人心。 “冴木,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正在跟优秀的助手讨论。”老爸看了我一眼说道。 “莫利斯什么都不知道,威利失踪了。我们知道史岱西和黄跟莱恩一起行动。”岛津先生坐进休旅车后座,喃喃地说道。 “他们也会用日本人负责联系吧?”我说道。 “说得好。就算他们再专业,没有日本人也无法顺利行动。”老爸说道。 “什么音心田心?” “莱恩的确在情报员时代待过日本,对东京很熟悉。但是,没有日本人帮忙,应该动不了。” “找以前的伙伴太冒险了吧?” “找情报员才冒险,但是拿钱办事的人就不见得了,像那些自由业者。” 岛津先生喀喀有声地按压指关节。 “聪明。莱恩手下一定有好几个见钱眼开的惯犯。” 也就是像老爸这类的人。 “会说英语的就不多了。这种人也在东欧那些组织的名单之内。” 老爸发动了休旅车。 “黒社会的事问我就对了。” 这有什么好自豪的啊! 5 老爸把休旅车开到元麻布的一栋老旧西式楼房。小小的栎木招牌有聚光灯照着,依招牌上的标示,这栋楼是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 “表面上是一家成人的夜间俱乐部。” 老爸一边说,一边敲敲那扇紧闭的门。 一个身穿着灰色小礼服、蓄胡的高大白人开了门,我看到他头顶上有监视器。 “are you a member?”白人以冷冷的表情问道。 “no.”老爸不慌不忙地回答。 “sorry, we are……” 白人想关门,却被老爸用鞋尖顶住。 白人的脸抽搐了。老爸不知何时像变魔术般,右手拿着从黄那里没收的手枪,瞄准白人身上凸出来的腰封。 “no! don"t shoot!” 白人举起双手,老爸抬头看着监视器说: “鲛岛,让我们进去。否则把你的门僮折成两半当伞筒。” 片刻之后,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蜂鸣声连响了两声。 白人放下手臂。“all right, e on.” “你不会讲日语吗?” 老爸说着把枪收了起来,白人耸耸肩。 “这是我们的营业方针,我也没办法啊!” 白人进了门,率先走过宽广的门厅,从腰封里抽出繋在链子上的钥匙。他把钥匙插进乍看之下很像一面墙的木板节眼中。 “既然是社长的朋友,直说不就得了,何必来硬的,真受不了。” 这个宛如职业摔角选手的白人操着一口极不相称的关西腔说道。钥匙一转动,那面墙壁便顺溜溜地开了,里面出现了一座电梯。 我和老爸进入电梯。岛津先生为了预防万一,在门厅等候。 电梯快速往下,停止。在开门的同时,我的嘴也跟着大张。 那是一间摆满了轮盘桌、二十一点扑克台的赌场。 “鲛岛以前也跑过单帮,他是干这种缺德生意的天才,现在利用以前的门路赚钱。” 在场的赌客惊讶地转头看着我们,停下手边的赌注,而老爸一边穿越他们之间,一边为我说明。 “不过,这是他表面上的身分,背地里是跑单帮客和罪犯的中介商。” 地下赌场竟然是表面上的身分,真吓人。 职业摔角选手走到里面的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 他推开门,耸耸肩。我们把他留在那里,走了进去。 “这不是凉介兄吗?好久不见啦!” 一名身穿小礼服、个子矮小的秃头大叔,从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面站了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桌书与他的胸口齐高,他足足矮了我一个头,和老爸相比,大概只到老爸的胸口,非常矮小。 “唉,能见到以前的伙伴,真教人高兴。虽然这种动刀动枪的登门方式不像你的作风。” 大叔握住老爸的右手,这么说道。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令公子吗?嗯,看起来是个相当优秀的年轻人啊,一定像爸爸吧。” 开什么玩笑。要是像这个人,我早就沦为社会败类了。 “在楼上等的是岛津吧。他明明也是个聪明人,但老是当没出息的公务员,也没办法一展长才吧……” “很抱歉,鲛岛,我今天没时间跟你闲话家常。” “怎么了?你在急什么?” “我在找汤玛士·莱恩。他应该来找过你,要你提供助手和藏身地点。” “莱恩?哦,你是说以前的老同事喔?没有啊,我没见到他。” “别装了。在东京有本事又谙英语的职业好手,只有你了。” “没这回事。莱恩本事很大,找人应该不成问题。” 老爸突然动了动右手,从外套口袋掏出枪,对准大叔的脸。 “抱歉,我赶时间。” 大叔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又回到第一线了吗?” “不,不一样,但情况有点复杂。回答我,莱恩应该和你联络过。” “冴木,你该明白,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口风要紧。” 大叔摇摇头,啐了一声。 “要是泄露了秘密,这里就来一下。” 大叔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么说道。 “要我把你的头轰掉吗?不然还是脚好了,让你再矮一点也不错。” “实在太乱来了,冴木,这一点都不像你。” 大叔悲伤地摇摇头。 他一摇头,办公室那面挂着窗帘的墙壁后面顿时涌出大批人马。 每涸人手里都有枪,最惊人的是,威利和黄也在其中。 最后现身的人,正是照片里的汤玛士·莱恩。他是个发线后返的高大白人,皮肤晒得黝黑,身穿明亮的乳白色西装,系着绳式领结(loop tie),头戴牛仔帽。 “原来如此。” 说着,老爸将手里的枪转了一圈。 “这么看来,鲛岛,新枪兵计划你本人也在内吧。” “冴木,我让汤姆用我的游艇。” “也就是说,飞弹在那里了。” “冴木,你的头脑这么灵光可不行啊,这样教我怎能让你活着回去呢!” “反正你早就打算灭口了。” “你们可是我以前的伙伴和伙伴的儿子啊,我个人是很想手下留情的。” 大叔神情落寞地摇摇头。 莱恩领着史岱西站在老爸面前,史岱西立刻取走老爸的枪。 “你就是凉介·冴木吗?” 莱恩以英语问道,定定地看着老爸。老爸也平静地回看。史岱西捜过老爸全身,摇摇头。 “你就是英子的外甥了。” 他的态度从容,一双灰色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 “长得跟英子有点像,看起来很聪明。” “莱恩,中止交易吧。不然会有好几万人死于你卖的飞弹。”老爸说道。 “冴木,飞弹不是我做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笨蛋制造、持有更多飞弹,必须有人来告诉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这就是你这么做的原因?” “没错。” “这可不是我们这一类的打打杀杀,连小孩、女人和老人都会遭殃。” “但是,或许有人会因此改变想法,为了救更多人,这也是不得已。” “你自己却大捞一票?” “要钱的是布鲁诺,不是我。” “布鲁诺呢?” 莱恩摇摇头。 “他终究是个没头脑的帮派分 子,可能会碍事,所以我把他处理掉了。” “原来如此,你是打算把罪过全部推到布鲁诺身上吧。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西方国家的人都知道你是主谋。” “那又怎样?逮捕我审判我吗?不可能!因为那是美国之耻。暗杀我?他们也不可能对我下手。我都安排好了,我一死,与我交易的国家就会公开购买美制核弹的事实,这对美国的外交有极大的杀伤力。我已经将了美国一军了。” “很难说吧?隆!”老爸喊道。 “有。” 我脱下外套,站在老爸前面。 在场者纷纷倒抽了一口气。老爸把手伸到我背上,说: “你该知道这家伙从前胸到后背绑的是什么吧?这是大家熟悉的塑料炸药。我现在手上握的线就是引信。这条线只要一拉,房里的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 “你疯了!” 鲛岛大叫。 “不见得吧。为了救更多人,这也是不得已的i这可是你的商业伙伴说的哦!” 我在地上盘腿而坐。因为背了这玩意儿,我的肩膀酸痛得要命。 我们提出这个要求的那会儿,九谷很惊讶,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便替我们张罗了塑料炸药。 “你打算杀死自己的养子?” 莱恩说道,彷佛难以置信。 “我也会死。而我们的死,将让好几万人免于一死。” 老爸是认真的。 “不想被炸,就把枪放下。” “这是威胁……这一定是威胁。” 黄喃喃地说道。 “要试试吗?” “不要!千万不要,店会被炸烂的。而且冴木这家伙说到做到,他会来真的。” 鲛岛的语气像是在呻吟,彷佛被勒住脖子般。 莱恩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好吧。冴木,我跟你做个交易。飞弹交给你,条件是,你要让我们平安撤返。” 老爸盯着莱恩,然后说: “可以。我见过你老婆了,她是个出色的女性,我不想让她伤心。但是……你一辈子都会被追杀。” “我会逃的。只要跟英子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不在乎。” 莱恩得意地笑道。 “那就把枪交出来吧。”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把枪交出来。” 在莱恩的命令下,老爸面前卡锵卡锵地堆满了一堆枪械。 “鲛岛,通知楼上的岛津,告诉他飞弹就在你的船上,叫他回收之后跟这里联络。” “知……知道了!” 鲛岛执行老爸的命令后,我从监视器看到岛津先生如一阵旋风般冲出了俱乐部。 “好啦……” 老爸笑着看我。 “在等待的时刻,做什么来打发时间?对了,隆,我来说个想当年的事迹给你听听吧……” (全文完) 重现江湖的男人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扫描:东方云起 ocr、校对:菜knight 1 即使不是春天,眼皮却有千斤重,整颗头好像被强力胶黏在枕头上,抬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撑开眼皮,视野却一片模糊。 好困,这样下去就算再睡上一、两百年都没问题。 我很清楚,这个紧要关头不能再逃课,因为我的出席天数快拉警报了。如果继续旷课,就拿不到毕业证书。到时候,即使有国家公权力撑腰,也挤不进东大的窄门啦! 这就不妙了,我冒了无数危险——与杀手为敌、与游击队打交道,还搞定了鳄鱼——即将到手的银杏校徽学生证可能会离我远去。 身为跑单帮客的儿子,克服了重重困难,即将成为人生胜利者的冴木隆,却面临了人生蓝图出现裂痕的困境。 拚了!无论如何都要清醒,赶快起床洗把脸,到“麻吕宇”吃免费早餐,搭地铁前往都立k高中。 因为人生始于起床,成功始于脚踏实地的努力。 就算这么躺下去,也不会有人叫我起床。我昨天凌晨一点上床之前,老爸还没回来。这个时间,他八成还在外面鬼混,即使回来了,也一定鼾声如雷。如果指望他,我离胜利者的康庄大道将会越来越远。 起来,赶快起来! 我全神贯注地坐了起来,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谁说秋夜漫长无际? 对于一个正在发育的高中生来说,夜晚永远不够长。 我终于坐了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 保护美央公主,随着丛林大战落幕的莱依尔王室风波结束至今已经一个月。 离联考只剩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在那场风波中,我为老爸的委托人——国家公权力两肋插刀,东大推甄入学几乎十拿九稳了,没想到班导昨天向我下了最后通牒。 “冴木隆,你想三年内念完高中吗?” “我实在爱死这里了,但凡事要懂得见好就收,所以,我也无意恋栈……” “我很欣赏你的爱校精神。在三月结业式之前,你不可以再旷课、迟到,否则,愉快的第四年就会向你招手。” “哇!” 我从回忆中清醒,瞄了一眼枕边的闹钟。 “呃!” 时针无情地指向七点四十分。惨了,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跳下床,双脚同时塞进裤管。穿长裤时不是两只脚轮流塞进裤管,而是双脚同时穿进去,这是阿隆我为数众多的特技之一。 我把飞行夹克挟在腋下,离开房间,冲进客厅兼办公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爸居然一大早就一脸凝重地坐在桌旁抽烟。 一定是昨天打麻将输惨了,整晚睡不好。 “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忍不住呛他。还不是因为他之前找我做东做西,我才会旷课时数破表。 “在丛林里转迷糊了,连闹钟都不会用了吗?” “听你在那里鬼扯,根本是两码子事。” 老爸还是一如往常,身着棉质旧长裤、连帽上衣,满脸胡碴。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学?难道学校里来了穿紧身裙的女老师?” “拜托,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快毕不了业了。” 老爸面前摆着wild turkey的长颈瓶和威士忌酒杯,烟灰缸里满是烟蒂。他可能输得一肚子火,所以睡不着觉吧。 老爸拿起酒杯,我从一旁抢了过来。还没吃早餐,需要一点酒醒脑。 “喂,未成年一大早就喝波本酒好吗?” “总比成天不工作的中年人一大早喝波本酒好吧。” “看样子,你这阵子没办法打工了。” “没办法没办法,总要唱完毕业歌以后才能做吧,拜!” 我撂下这句话,便打开了玄关门。门上有几个字,与我家窗外霓虹灯招牌上的手写字“saiki iigation”一样。 也就是私家侦探。 我连我妈的长相都没看过,从小和不良老爸冴木凉介相依为命。据说他当过“商社职员”、“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还做过“跑单帮”这种莫名其妙的生意,最后甚至成了“谍报员”。 我完全搞不懂谍报员是什么东西,不过,我想应该是有人相中他跑江湖磨练出来的语言能力和厚脸皮,以及在海外黑道也吃得开的人脉吧。 总之,后来他在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开了一间侦探事务所。 多亏房东兼一楼咖啡店“麻吕宇”的妈妈桑圭子对老爸情义相挺,以及目前仍在线上的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先生不时介绍工作给他,冴木家才免于流落街头的命运。 我努力当一个平凡高中生,却无法过平凡的高中生活,一切都要怪这个缺乏工作意愿的颓废老爸。 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恐怕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老爸会叫儿子背炸弹、伪装成性变态,或是把儿子当作引蛇出洞的诱饵。这些都是我为了家业,也就是身为打工侦探的业务范围。 不止这些。 我还差点被霰弹枪轰掉脑袋,也中过毒箭,从汽油用尽的直升机掉进满是鳄鱼的沼泽里。 至于被枪抵着头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即使经历这么多危险,为什么我依然没有误入歧途? 当然是因为我诚恳真挚的人生观发挥了惊人的效果。 但是…… 老师居然只因为我出席率太低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想把我从人生的阶梯推下去。 不过,生性温和的阿隆并未怀恨在心,更没有诅咒老师不得好死,依然在尖峰时段默默地挤上地铁去上课。 放学后,我分别向准备去补习班、冲刺班的“蚂蚁组”,以及正要去咖啡店、电玩中心、麻将馆的“蟋蟀组”道别后,搭上了地铁。 回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在“麻吕宇”品尝酒保星野吸血鬼伯爵亲手制作的肉派和维也纳咖啡。 星野吸血鬼伯爵具有白俄罗斯血统,之前附近女子大学的电影社邀请他在某部恐怖片里担任主角,那部电影将在学园祭时放映。 他扮演的角色当然是“登陆日本的吸血鬼”,令人遗憾的是,星野先生并没有点头。 “阿隆,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惜?如果演得好,搞不好真的可以登上大银幕。” 妈妈桑圭子忙着涂指甲油,嘴巴却没闲着。如果说她和我老爸有什么交集,那就是在他们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丝适龄的“生活感”。 话说回来,一个是唇红齿白的富豪遗孀,一个是没有任何家产的不良中年,两人的家世背景天差地别。 妈妈桑圭子可能是基于母性,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喜欢胡子男,或喜欢冷硬派推理的程度不惜让店名也沾上那种气味。总之,她似乎对老爸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欣赏。 托她的福,我们父子俩得以在如今已成为高级精华地段的广尾有一个容身之处,房租更是享受“有钱就付,绝无催讨”的超优惠方案。 “星野先生,你应该去试一下,虽然不知能不能因此踏入电影界,但一定能够吸引更多女大生。” 我从书包拿出七星淡烟,一边点火,一边说道。 星野先生缓缓地摇头。 “不,不必了。我要忙店里的事,但如果妈妈桑要我藉此机会替本店宣传,那又另当别论了……” “哎哟,这种事,”圭子妈妈桑吹了吹涂过指甲油的指甲,“我并不想招揽更多生意,现在这样就 够了。就算再宣传也多不了几个客人。” “那就恕我拒绝。” “也好啦,如果店里的生意更忙,我就没时间买衣服了。” 据说她家的三房一厅有一半放满了她的衣服,这传闻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目前,店里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对情侣。 “凉介呢?” “不知道。还在睡吧,今天早上有点闷闷不乐。” “身体不舒服吗?” “更年期吧。” “你在胡说什么,凉介还很年轻。” 这时,“麻吕宇”大门上的铃铛响了。 “欢迎光临!” 听到星野先生的招呼声,我回头一看,一名身穿银灰色西装的高个男正走向吧台。 他戴着浅色墨镜,头发往后梳,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并非只是体形高大,胸膛也很厚实。虽然比大力士略逊一筹,但显然有练过,浑身找不到一丝赘肉。 而且,他是相貌出众的美男子,圭子妈妈桑一看到他,忍不住睁大了眼。 此人浑身散发出一种中年男人的成熟味道,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钱的知识分子。他的轮廓很深,端正的五官乍看之下不像日本人。 总之,这种型男不要说在傍晚的广尾看不到,就连电视上也很少见。 男人以酷帅又不做作的优雅举止,在我旁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 “可以坐这里吗?” 他的嗓音低沉。 “喔,可以,请坐……” 目瞪口呆的妈妈桑如梦初醒般,慌忙递上水杯。 星野问:“喝点什么?” 男人缓缓转头看向我。我面前装肉派的盘子已经空了,杯里还剩下半杯维也纳咖啡。 “跟阿隆一样。”男人说道。 妈妈桑和我都大惊失色地看着对方,只有星野先生泰然自若。 “阿隆,是你朋友吗?” “不,没见过耶。” 男人朝我露出微笑。他的微笑足以匹敌阿隆百万级的笑容,妈妈桑发出陶醉的叹息声就是最佳证明。 “你应该不记得了,我上次见到你时,你还在吃奶嘴。” 妈妈桑放声笑了起来。我有点受伤,瞪着对方。 “你是我老爸的朋友吗?” 人不可貌相,如果他真是老爸的友人,这家伙也不是做什么正当生意的。 男人依然露出酷帅的笑容。 “说朋友也没什么不对,我们的确对彼此了如指掌。” 我听不太懂。 “找我老爸有事吗?” “我的确要找冴木,不过现在不见他也没关系。因为刚好看到你在这里,所以想跟你聊几句。” 他越说越莫名其妙了。既然是老爸的旧识,就算现在拿出雷管炸药点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耸耸肩。男人缓缓地把手伸进外套内侧。 他拿出来的不是雷管炸药,而是和雷管差不多粗的雪茄。 男人拿着雪茄,看向圭子妈妈桑。 “不好意思……,可以抽吗?” “啊?喔,当然可以,请随意。” 男人微微偏了偏头代替道谢,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金色雪茄剪,剪下雪茄头,然后以闪闪发亮的都彭打火机点燃。现在,恐怕只有在新宿的牛郎店才看得到这种打火机。 一股香气飘来,气味高雅,也不会太浓郁。 “请用。” 星野先生把一杯维也纳咖啡放在男人面前。 男人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嗯,满不错的咖啡豆。” “谢谢!” 妈妈桑脸颊泛红地答道,男人对她笑了笑,然后看向我。 “阿隆,现在几年级了?” “高三。” “那应该很忙喽?” “嗯……,见仁见智啦。” 我只能这么回答。 男人猛地探身向前,墨镜后方的那双眼睛注视着我。 难道他也像不少美男子一样,是个双性恋!? “你出过国吗?” “去过几次。” “最近呢?” “去了一趟东南亚的莱依尔。” “喔……” 男人喷吐了一口烟。 “好玩吗?” “见仁见智喽。” 我还是只能这么回答。 “有没有遇到危险?” “遇过几次。” “没有因此讨厌出国吗?” 我再度耸耸肩。 “如果真有危险,不管我讨不讨厌,都会找上门。如果可以掉头就走,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危险。” 男人点头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但你还是平安回来了,也就是说,你克服了这些险境。” “我只是运气好。” “好运往往属于优秀的人。” 男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也是有人只有运气。” 我对着天花板说,男人则摇摇头。 “不,冴木能力强,真的很强。正因为这样……” 他注视着我。 “怎么了?” “不……,没事。谢谢你,很高兴跟你聊天。” 男人伸出右手,我发现他手上戴了一只蓝宝石戒指。 他握着我的手站了起来,看着圭子妈妈桑。 “谢谢!这么好喝的维也纳咖啡,感激不尽。” “不不不,别客气。呃,要不要在这里等凉介——不,冴木先生……” “我,我和他不适合在有美女的地方重逢。” 男人脱口说出这么一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然后恭敬地握了握圭子妈妈桑的玉手。 怎么办…… 妈妈桑快晕厥了。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只薄薄的皮夹,把一张崭新得可以当纸刀的万圆大钞放在吧台角落。 “不用找了,请冴木喝杯好喝的咖啡吧……” “请凉介……?” “要不要告诉他是哪一位请客?” 我问道。 男人微笑,缓缓地摇头。 “在我和冴木打滚的世界里,名字根本毫无意义。” 语毕,他便转身离开了。我和妈妈桑互看了一眼,迟疑了一秒,我立刻追了上去。 当我推开“麻吕宇”的玻璃门时,那男人刚好上了停在门口那辆车的后座。 一身制服的司机为他关上车门,利落地坐上驾驶座。 我忍不住张大了嘴。 那是劳斯莱斯的“幻影”(注:rolls-royce phantom是由英国劳斯莱斯于二○○三年量产的高级自排轿车,其底盘、车身、内装全部是独家特制并带有浓厚传承风格。)。 2 两小时后,老爸才出现在“麻吕宇”。 他不是从楼上下来,而是从外头进来的,可见他不是在家睡觉。 他的穿著也和早上不一样,不知何时换了外套。 “凉介!” “老爸!” 我和妈妈桑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老爸一脸讶异。 “怎么了?难道有急性子的委托人上门吗?我看店里并没有被破坏……” “好帅——” 我还来不及开口,妈妈桑说道。她扭动身躯,脸上仍泛着红晕。 “我吗?这件外套真有这么好看吗?” 老爸纳闷地看着我。 “才不是咧!傍晚有个你的旧识来找 你。” “旧识?叫什么名字?” 老爸有点惊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也没打声招呼,就擅自拿了一根我的七星淡烟。 “他没说名字,还说报姓名没有意义。” “真做作啊!” “不是普通的做作,而是超级做作,还抽那么粗的雪茄……” “应该是古巴 a。” 星野先生静静地补充道。 老爸瞇起眼睛。 “很高大的帅哥吗?” “对,和某人不一样,是个很酷的中年人。” “跟劳勃·狄尼洛有点像。” 妈妈桑陶醉地说道。 “说话拐弯抹角,一身贵族装扮吗?” “嗯。” 我点点头,老爸把抽到一半的烟折成两半。 “妈的……” “怎么了?” 妈妈桑猛然惊醒般问道。 “果然还活着。” “老朋友吗?”我问道。 “对,我昨天听到他的消息,还以为有人乱放话。不,是我决定这么想,没想到原来真有其事。” “怎么回事?” 老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对方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不急着跟你见面,还问了我很多事。” “问你什么?” 老爸突然激动了起来。 “问我有没有去过国外,有没有遇过危险。” “你怎么回答?” “就随口说说,出了几次国,也遇过危险,但运气还不错。” “结果呢?” “就这样,他很做作地说,好运属于优秀的人,还拿出一张万圆大钞,说找零请你喝咖啡……。还有,他坐的是有司机的劳斯莱斯,还有……” 老爸用力抿嘴,凝望半空中,用力呼吸,似乎正在拚命克制。 “怎么了?怎么一副好像遇上杀父仇人的表情。” “……他是仇人。” 老爸幽幽地吐出这句话。 “谁的仇人?” “跟你说也没用。不过,你要小心这家伙,他比谁都危险。以后即使遇到他,也不要跟他打交道。” 老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会不会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对他来说,你这种小鬼是绝佳材料。” “他对美少年有兴趣吗?” “你喔……” 老爸忍不住露出苦笑。 “别想歪了,总之,一方面因为你的出席天数有问题,我劝你忘了那家伙,忘了关于他的一切。”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既然向来漫不经心的老爸这么说,可见得那个做作的中年人和老爸从前可能有过节。 “对了,他还说,跟你重逢时,不适合有像妈妈桑这样的美女在场。” “没错。” 老爸只对我这句话点头表示同意。 “他说的没错,这里的确不适合跟他重逢。如果再见到他,不管是什么地方……” 老爸的声音变得更低沉。 “……都会变成地狱。” 在“麻吕宇”吃过晚餐后,我先回到楼上。老爸仍然一脸愁容地喝着啤酒。 之前,我们曾经多次因为老爸的旧识卷入是非。 一个是东南亚毒枭之子,为了报杀父之仇,追到日本,想取老爸的性命。 另一个是日本人,虽然不知道本名叫什么,但对方自称叫藤堂,是老爸跑单帮时期的伙伴。双方恢复自由之身后,在多起案子中发生利害冲突,最后在决斗时,成为老爸的枪下亡魂。 藤堂虽然与老爸有利害冲突,但他做的是违法生意,所以算是罪有应得。 老爸那两次都面临生命危险,却不像今天这样大惊失色。 难道那男人是老爸无法原谅的宿敌吗? 况且,我从没听老爸说过“地狱”这个字眼,我和他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也从不觉得他感受过危险。 对方太年轻,不可能是老爸的杀父仇人,即使比老爸大几岁,顶多也只有四十七、八岁。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从没听过老爸聊起自己的身世。 我和老爸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个谜,他从没提过我的爷爷、奶奶,甚至从来没告诉过我,他是在哪里出生、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即使问他,他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值得一试。 我用功了三个小时(姑且算有啦),老爸一回到二楼,我便走出房间。 老爸一脸忧郁地坐在卷门书桌前,靠上椅背,有气无力地将双脚搁在桌上。 他叼了一支没点着的烟。 我坐在他对面那张即将报废的沙发上,他的眼珠子连转都没转。 好一会儿,我和老爸默然相对而坐。 终于,老爸缓缓转头看向我。 “干嘛?” “我一直想问一件事,老爸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的?” “家里一堆佣人,有司机送我上学,睡觉时还有奶妈相伴,这样你满意吗?” 我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白痴才会问你这种事。” “为什么想知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 “改天再告诉你。” “改天是哪天?” “就改天喽。” “我就知道。” 说着,我摇摇头站起来,从厨房冰箱拿出永不缺货的百威啤酒。 “要喝吗?” “来一罐吧。” 我打开一罐,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把另一罐放到桌上。 “喂。” 老爸“噗咻”一声打开啤酒罐后叫住我。 “干嘛?” “你白天见到的男人……” “?” “是我哥。” 好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从没见过老爸的亲戚。 而且,说一旦见面宛如置身地狱的男人,居然是老爸的哥哥。 “真的假的?” 老爸以黯然的眼神望着我,默默地点头。 “一点都不像。” “但他就是我哥。” “那——” 本来想问“为什么”,但即使是父子,我还不至于神经大条到继续追问。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刚好在旁边,顺手拎起听筒。 “你好,这里是冴木侦探事务所。” “阿隆吗?我是岛津。” 原来是老爸的老朋友,与国家公权力有密切关系。 我捂住听筒,看着老爸说:“是岛津先生。” “说我不在。” 老爸低声说道,眼神空洞地望着半空中。 “对不起,不知道他在麻将馆还是哪里。” “是吗……?有事要告诉他。” “我来转告吧。” “那就麻烦你了,你跟他说,‘那个男人希望和我们接触’,如果冴木有兴趣,今晚十二点到‘女王’俱乐部。” “知道了。” 听到“女王”俱乐部时,我微微挑了挑眉。那是青山一家最时尚的会员制夜店,会员都是时下当红的艺术家、艺人、大使之类的名人或有钱人,也就是现代的特权阶级。 我挂上电话以后,转告岛津先生的“留言” “岛津先生好像知道你在家。” “是吗?” 老爸面不改色。 这时 ,我恍然大悟。岛津先生说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傍晚来找我的那个人。 “你要去吗?” “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 快十一点的时候,老爸来敲我的房门。 “干嘛?” 我赶紧坐回书桌前,回头问道。 “我出去一下,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老爸穿上最称头的cerruti西装。 “去青山吗?” 我问道,老爸轻轻笑了。 “去把妹。” “要不要陪你?” “考生不可以把精力花在自慰以外的事情上。” “你真幽默。” 太不寻常了。他平常出门时,从来不说早归还是晚回。 “那我走喽。” 老爸出门了。 我收起日本史参考书,叼了一根烟。实在太诡异了。 那句“可能会晚一点回来”,应该有特别的意思。 比方说,一、两天不回家。不,如果只是一、两天,他不会这么说。 对他来说,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才称得上是“晚”。 总之,老爸不对劲。 我想了一下,探头朝办公室里张望,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当然,即使此生无缘再见,他也不可能留下字条这种东西。 无奈之余,我只好亲自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屁股坐到老爸的书桌上,拿起电话。 我打给我的家教——有时候也是得力助手的麻里姊。 麻里姊是国立大学法学院的女大生,之前可是飙车族的大姊头,纪录辉煌。她有着连模特儿也自叹不如的天使面孔和魔鬼身材,追求她的男人多得像苍蝇,但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偏偏对老爸情有独钟。一心希望师徒之情升华到男女之爱的我,还为此伤透了心。 为了潜入“女王”,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名漂亮女伴。 麻里姊刚好在家里写报告,真是天助我也。我简单地说明情况,说服她瞒着老爸和我一起去“女王”。 “‘女王’吗?我记得上次有个k大的蠢蛋在我面前炫耀会员证。” “麻里姊,拜托妳想办法把那张会员证弄到手。” “又不是去闯关。不过,凉介的事倒是令人担心。” 麻里姊吐露了和我相同的想法。 “那,一个小时以后在‘女王’门口见喽?” “ok,穿得成熟一点,别让人家识破你是高中生。” “好伤心,我在妳眼中只是小鬼吗?” “当然不是。你不像凉介,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麻里姊说完便挂了电话,这句话反而让我更无法平静。 3 从青山的二四六大道,经过青山小学,隔街某栋大楼的地下室就是“女王”。 大楼的一楼以上是进口车的展示屋和设计事务所,都是充满现代感的办公建筑,只有地下室是餐厅酒吧。因此,除了展示屋,整栋大楼早已熄灯。 然而,大楼附近仍停满了法拉利、保时捷、捷豹和奔驰车,简直就像高级车的展场。 我骑着心爱的机车,比约定时间提早到了“女王”的门口,寻找那辆劳斯莱斯。 左顾右盼老半天却没看到,那个男人应该还没到,不然就是司机把车子停在远处待命。 十二点十分,麻里姊步下出租车。 不同于那些迷恋pinky & dianne和junko shimada的女大生,她以一身直筒裤装现身。 针织短外套底下是一件蚕丝衬衫,搭配香奈儿丝巾。 麻里姊一头及屑的浪漫鬈发,迈着轻盈步伐走向“女王”门口,我从电线杆后方走了出来。 “咦?你怎么躲在这里?!” 麻里姊惊讶地回头看我。不适合体长腿短的日本人穿的裤装,在她身上却特别有型,阿隆我是内行人,知道她绝对不是以厚垫高跟鞋来修饰腿长。 “凉介呢?” 麻里姊问道,我摇摇头。到了“女王”,并没看到包括老爸在内的任何熟面孔。国家公权力一行人应该已经进去了。 “嗯,还算差强人意。” 麻里姊检查我的装扮;分十二期付款的川久保玲西装让我看起来至少超过二十岁。 “贷款还剩下一半。” 麻里姊听到我的话,吃吃笑了起来,把手伸进loewe肩背包里。 “为了借这张卡,还得答应对方后天陪他开车兜风。” 她拿出一张很像透明底片的卡片,似乎就是会员证。 “对方知道妳的过去吗?” “怎么可能!?他的梦想是跟我一起开律师事务所。” “真可怜。” “什么意思?” “没什么。” “不规矩一点,当心我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好怕呀。” 夜店入口有一道镶着玻璃的对开大门,推开便可看到后方的楼梯,前面的寄物柜台有人负责验卡。 “欢迎光临!” 我把麻里姊借来的卡片递到一名恭敬鞠躬的黑制服男面前。黑制服男把卡片放在一台像是小型幻灯片放映机的仪器前。 他似乎真的在核对,然后面无笑容地说: “是堀江先生吗?” 原来那个梦想和麻里姊一起开事务所的可怜k大生姓堀江。 我假装是纨绔子弟,傲慢地点点头。 黑制服男抽出卡片,交给在一旁等候的燕尾服女生。 “替堀江先生带位。” 我在一旁抽走卡片。 “不用,我是常客,自己会找位子。” 两名黑制服男讶异地看着我。万一他们刚好把我带到老爸座位旁边,我就死定了。 眼下必须确保行动自由。 我朝黑制服男点点头,意思是说:“明了了吧!” “知道了。如果您有中意的座位,请告诉服务生。” “谢啦!” 说着,我拉起麻里姊的手臂。 走下楼梯,店内播放“枪炮与玫瑰”的歌曲笼罩着我们。麻里姊向我咬耳朵说: “哇!这里你真的很熟吗?” “怎么可能嘛!” “你真是够了。” 地下室很宽敞,中央摆着充满现代艺术气息的巨大雕刻品,反射着聚光灯,宛如哥斯拉把东京铁塔和摩天大楼揉成一个球状物。地板铺着大理石。 圆形吧台绕着墙,一些看起来像业界大哥大姊的客人正在喝酒。 我环视一周,没看到熟面孔。 “这家店只有这样!?” 我对着麻里姊大叫。这和美术社在社团室里开派对没什么两样嘛! “当然不是,里面还有包厢。” “ok,去看看。” 我走向麻里姊指的方向。 后方的确有一道楼梯,往上往下都是包厢席,由几个摆设做出隔间。 天花板有整排很亮的聚光灯照在楼层的交界处,刚好形成一道光帘挡住了。 他们到底在楼上还是楼下的包厢?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一点想法。 包括岛津先生在内,老爸和他哥哥都是从事危险生意的行家,照常理来说,绝对会坐在随时能够还击的位置。 如果坐在地下室,一旦店里发生什么事,很难掌握状况。所以,我认为他们会坐在高处。 既然有了结论,接下来就是如何接近他们。 幸好用来区隔包厢的摆设物都很大,双手无法环抱,只要躲在后面,也不会被邻座的人发现。 不过,从那一排聚光灯底下经过时,就会无所遁形。 我寻找灯光照不到的死角。 没有。 看来,想上楼只能碰运气了。 “等我一下。” 我向麻里姊打了声招呼,走进化妆室,以水沾湿头发,往后抓梳几下,立刻变成油里油气的飞机头,再从西装内袋拿出墨镜戴上,看了一眼镜子。 虽然逃不过老爸的眼,但岛津先生和其它人应该认不出来。岛津先生从没见过我穿得这么正经八百,只要经过那排聚光灯,店里光线昏暗,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麻里姊看到从化妆室走出来的我,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走吧。” 我躲在麻里姊身后,走过了那道光帘。 不出所料,几名与这家店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深色西装男子坐在最里面的包厢。我瞥到他们,迅速坐到后方的位子,那里正好空着。 只要那些人不站起来张望,就不会看到我。 “真是够了。” 我小声嘀咕着,叹了口气。 老爸不在,只有岛津先生和两名属下,我以前见过他们。那个做作男也不在场。 “凉介不在。” 麻里姊悄声说道。我点点头。看来,会谈还没开始。 我看了手表一眼,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摆设物后方并没有传来交谈声。 我让麻里姊坐在靠近入口的座位,以方便我观察走动的客人。店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客人将近有一百人吧。 服务生走过来,麻里姊点了perrier矿泉水和琴汤尼。她似乎不打算让未成年者碰酒。 矿泉水送上来时,我喝了两口。此时,两名男子拨开人群走进店内的模样引起我注意。那两人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名牌西装,但模样与在场的其它客人格格不入。 他们的体形高大结实,而且面无表情。此外,两人明明是一起来的,却相距有五公尺远。 他们一起走下入口阶梯,一走进店里就分了开来。 其中一人不是日本人,一身古铜色皮肤,五官轮廓很深。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店内情况,避免经过那排聚光灯的正下方。然后,他们互望点点头,走回楼梯口。 不一会儿,他们和另一个男人下楼。 男人经过那排聚光灯底下。 我立刻抱住麻里姊。 “喂!你干嘛——” “别问,先别说话。” 我对麻里姊咬耳朵。 对方就是在“麻吕宇”现身的男人——老爸的哥哥。 后面传来岛津先生起身的声响,这就是我正在警戒的事。 我把脸埋在麻里姊香喷喷的头发上,嘴巴贴着她的颈子。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男人上楼后说道。 “出了一些差错。” “不用解释了,我只想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岛津先生说道。他的语气很严厉。 背靠背的皮沙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们似乎坐了下来。 我放开麻里姊。 “白痴。” 麻里姊微微脸红地小声说道。 “好久不见。” 一阵短暂的沉默,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不该来的,万一被冴木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岛津先生说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好意思。” 背后传来咔嚓一声,他似乎拿出了雪茄。不一会儿,香味也飘到了我们的座位。 “今天下午,我去了冴木的公寓一趟。” 那个男人说道。岛津先生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你见到冴木了吗?” “不,他刚好出门了。我见到他儿子阿隆,那孩子是块料。” “别妄想了,难道你想被冴木干掉吗?” 岛津先生冷冷地说道。 “我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不会放过我。” “我是不知道你和冴木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我警告你,可别在这个地方乱来!” “真是毫不留情啊。” “那当然,你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真有那么糟吗?” “当然,比毒贩和军火商更恶劣。”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开了口。 “如果是来向你求助的呢?” “那你找错人了,我可没提供这项服务。” “我是明知不可能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太复杂了。” “所以,很遗憾,我们国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也会有相对的回报。” “恕我拒绝。我们不需要。” “真遗憾……,那我去拜托冴木好了。” “别傻了,冴木不可能帮你,他最痛恨你这种人了。” “你通知冴木今晚的约了吗?” 男人间道。 “当然说了。” “为什么?” “因为友情。你这种人不可能了解的。” 男人发出讪笑。 “——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 “嗯,目前只有这些。” “那我要走了。” 岛津先生站起来,这次换麻里姊抱住我。 姑且不论刚才听到的内容事关重大,麻里姊对我投怀送抱的感觉真不赖。 我从麻里姊的发丝之间看着岛津先生带着两名部下离去。 “怎么办?” 与那个做作男同行的年轻男子问道。 “没关系,反正早就料到了,我自有妙计。” “还是拜托中心的人……” “别说蠢话!他们有什么屁用!只会搞得人仰马翻,还想把一切占为己有。” “但是……” “而且,一旦中心有动静,兰利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反而会演变成战争。” “……” 真是危言耸听,但听到兰利这个名字,我终于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了。 中心是kgb(克格勃),兰利代表cia,这是东西两大谍报员的大本营。 “多坐无益,闪人。” 我就在等待这一刻。第三次,我和麻里姊抱在一起。 我目送那个做作男带着两个年轻人离去。 “喂,到底要抱多久?” 听到麻里姊尖声质问,我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气氛正好呢!” “说什么鬼话,走吧!” “去哪里?” “赶快去找凉介,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那些内容也太离奇了。” “但,可以确定这件事与凉介有关,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麻里姊似乎关心老爸更胜于我。 “嘿嘿,但他出门时说要去把妹哦。” 麻里姊猛然回头看着我。 “他真的这么说?” “考生怎么可能说谎?” 麻里姊用力咬着嘴唇,看起来凶悍却很性感。 她不发一语地站起来,大步走向大厅。 “等等我嘛。” 我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去。 “阿隆,你可以回去了。” 麻里姊边走边说道 。 “那妳呢?” “我去找凉介。” “我陪妳。” 麻里姊走到通往出口的楼梯中央,停了下来。 “阿隆,你是考生,哪有这种闲工夫?” “但事关重大……” 我耸耸肩,抢在她之前冲上阶梯。 “我来结帐。” “不用了。” 麻里姊说着,站在收银台前面。 我耸耸肩,推开大门。搞不懂麻里姊为什么突然生气? 一踏出大门,我立刻停下脚步。 “麻里姊!” “什么事?” “电线杆。” 我拉着麻里姊的手臂,躲到门后伸手一指。 有个人站在我刚才躲的那根电线杆后面,背对着我们,微微低头。 “那不是凉介吗?” 我点点头。 刚才那个男人和两名年轻手下站在马路上,电线杆后方刚好位在他们看不到的死角。 两个年轻人好像保镖似地站在那男人的两旁,看样子正在等候司机开车过来。他们伸长了脖子,望着马路的远方。 我将视线移回老爸身上。 老爸正缓缓回头,右手伸进上衣内侧。 我倒抽了一口气。 老爸的右手抽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左轮手枪。 “粕谷……” 老爸从电线杆后方缓缓地走出来,举起了枪。 听到老爸的叫声,马路上那三个人顿时愣住。老爸喊的是中间那个男人。 下一秒,靠近我们这一侧的黝黑男子从怀里掏出自动手枪。 “老爸!” 我忍不住大叫并冲了出去。 老爸瞥了我一眼。枪声响起,他一个转身。 中枪了! 正当我脑中掠过这个念头时,老爸跪在地上开枪。 黝黑男子的右屑被子弹打穿,鲜血喷了出来。 “老爸!” 我冲到马路中央,刚好挡在两组人马之间。 “阿隆!别过来!” 老爸大叫,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此时,传来叽叽叽的刹车声。 一辆车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 我和车子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尺。 老爸看到那辆车,连续开了好几枪,挡风玻璃顿时一片雪花。这景象宛如慢动作般烙印在我眼底。 被打碎的挡风玻璃内侧,有一个喉头部位染满鲜血的男人往后仰,车子打滑,朝我的方向冲过来。 我看到后座有两个男人,他们都拿着小型冲锋枪。 “咻咻咻!”一阵枪声响起,“女王”的大门多了一排弹孔。 保护那个粕谷的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把枪口移向那辆车,连开了好几枪。 老爸也瞄准那辆车。 一阵枪林弹雨袭向老爸掩身的电线杆,冒出无数火花。 老爸的子弹把车后座的枪手打得向后仰。 进口车展示场的巨大橱窗化成无数玻璃碎片掉落。 老爸跪在地上。 下一剎那,滑过来的车尾扫到我。 我整个人弹向粕谷他们的方向。 “阿隆!” 我听到老爸大叫。 然后我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忍不住屏住呼吸。 我在地上打滚,撞到护栏才停下来。抬头一看,粕谷的保镖正以枪口对准我。 然后,我昏了过去。 锁城 1 我睡了好久好久,中途醒来好几次,然后再度陷入昏睡。 我搞不清楚自己处于什么状态,也不清楚睡在哪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袋好像蒙上一层雾霭。即使醒来的那一刻,我也没办法转头,好像还在做梦。 真正清醒以后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一定睡了快一个世纪。 肌肉僵硬,好像浑身结了冰,醒来以后过了很久很久,才有活动筋骨的意愿。 我翻了个身。 背颈和头部均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双眼终于睁开了,我看到白色壁纸,发现自己躺在浆过的干净床单上。 室内很明亮,有一种清新的气味。 我抬起头。 我在一间四坪大的西式房间里,躺在床上,旁边还有一张书桌,桌上放了好几本书。 桌旁有张椅子,椅背上挂着一只登山包。 书桌对面的墙角有一个架子,上面放了cd音响和杂志,还有一些杂物。 书桌后方有一扇窗,亮色窗帘是拉上的,光线透过窗帘洒了进来。 (这里不是医院。)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怎么看都不像,不知道是谁的房间。 而且,房间主人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不是高中生就是大学生。 床边放了一张小椅子,上面摆着闹钟、书本和台灯。 闹钟指向三点。从光线来判断,应该是下午三点。 我缓缓抬起手臂,左肩隐隐作痛,是跌打损伤造成的疼痛。 我唯一一套象样的川久保玲西装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花猫图案的睡衣。 (我为什么在这里?) 既然不是医院,那就表示在别人家。但我对这个房间完全没印象,我的朋友都没人住在这种地方。 记忆渐渐苏醒。 在“女王”门口有一场枪战。 我最先想起的是,那辆车的挡风玻璃被打成蜂窝,车子还朝我滑了过来。 我被车子撞飞,撞到护栏。当我抬头时,枪口正抵着我。 在此之前…… 突然想起来了。 是老爸,老爸出现了。 老爸先拔枪,朝那个男人叫了一声“粕谷”。然后,对方的保镖向他开了一枪,他也还击了。 正当他们发生枪战时,那辆车冲了过来。 然后…… 他们分别站在马路两侧,朝那辆车开枪。也就是说,坐在那辆车上的人同时是老爸和“粕谷”的敌人。 车上的男人以冲锋枪扫射,他们的目标是“粕谷”。 老爸的目标也是“粕谷”。 老爸在那里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在等“粕谷”。 为什么? 为了杀他。 我吁了一口气,重重地躺下来,望着白色天花板。 天花板贴着玩伴女郎的照片,而且不是日本版,一刀未剪,也没有经过马赛克处理,该有的一样都没少,重要部位拍得一清二楚。 老爸想杀“粕谷”,绝对错不了。 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老爸不是为了自保或保护他人而杀人。 老爸,此人和你有深仇大恨吗? 老爸,为什么这么恨他? 我有一种莫名的难过,不想面对老爸主动杀人这件事。 我闭上眼睛。 当时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老爸拔枪,正准备瞄准,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时,他被对方的保镖击中了。 如果我没有边喊边冲出来,老爸早就毙了“粕谷”,自己也不会中枪。 不知道老爸的伤势严不严重。 我猛然跳了起来,轻柔的羽毛被啪地翻成了对褶。 我下了床,光脚走在木质地板上,下半身也穿着相同图案的睡裤。 门在床脚边。 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联络老爸。 我转动门把,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挑高天花板,还有一盏水晶吊灯。 这里是二楼,外面有扶手走廊,楼下的空间相当宽敞。 一楼是客厅,四面有大窗,坐起来很舒适的沙发围成一圈,旁边还放了很多抱枕。 中央有一张藤桌,还铺着蕾丝桌巾,桌上放了一只插满鲜花的大花瓶。 窗明几净,简直就像是样品屋。 我看向右侧。 走廊右侧的尽头有一道墙,我刚才睡在倒数第二个房间里,前面还有一扇门。 尽头也有一扇门,那里应该是浴室。 我看向左侧。 有一道通往楼下的楼梯,前面也有一扇门。 一个穿围裙的女人正走向楼梯。 女人抬起头。 “啊呀……” 那女人约四十出头,以那个年纪来说,算是美女。一头短发,嘴唇仅擦了淡淡的口红,身穿粉红色开襟衫和白色圆裙,腰间系着一条围裙。 “妳好。” 我向她鞠了个躬。 “醒啦。” 女人说道。 “对,我好像睡死了。” “对啊,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睡到眼珠子融化咧。” 女人笑着瞪了我一眼。 “希望没给妳添麻烦……” “你在说什么啊?是你自己说偶尔星期天别叫你起床的。” “啊?” 星期天。 我是星期一去“女王”的,绝对没错。因为星期天的隔天早上我爬不起来,那天的上课内容还记得很清楚。 “今天是星期天?” “对啊,你有点怪怪的,是不是发烧了?” 女人大声笑道。 这么说,我整整睡了六天。 “既然醒了,赶快去换衣服吧。不赶快把车库整理干净,当心挨爸爸的骂哦。” “啊……” 我注视着对方,不知该如何回答。 “车库?” “对啊,昨天吃过晚饭,你不是答应要把机车的零件清理干净吗?” “答应谁?” “说什么傻话啊,当然是答应你爸,妈也听到了。” “……” 我彻底说不出话来。既想大叫,又想大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 我转动眼珠,再度审视室内。没错,完全陌生的家。 “妈……,我妈?” “你当着亲生母亲的面这样质疑,当心我会生气哦!” 女人双手插腰,抬头看着我。 “等、等、等一下,妳好像搞错对象了。我姓冴木,叫冴木隆,是都立k高中三年级……” “别闹了……” 女人咋了一下舌。 “你在说什么呀,除了是冴木隆还能是谁?你是冴木凉介和我冴木瑞江的儿子。什么都立高中,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哪里?” “你真的很无聊,懒得理你。快去换衣服,顺便洗把脸,泉美快回来了。” “泉美?” “你连你妹的名字也忘了?!” 女人跺脚,转身下楼。 我慢慢走回房间,一屁股坐到床上。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而且错得离谱。 如果这女人的话属实,这里是我家,她是我妈,我还有个妹妹。 我没有母亲,更不可能有妹妹。 我住在广尾的圣特雷沙公寓。 我起身走到书桌旁。桌上确 实放着高三的教科书和参考书,而且很陈旧了。 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登山包,表面是红布和皮革拼贴而成的,有点脏,感觉每天都在使用。 我在包包里摸到一个方形硬物。 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布质月票夹。 里面有一张学生证。 高中部三年级 冴木隆 上面贴着我的大头照,还盖了章。 我愕然地注视着那张学生证。 这是怎么回事? 学生证上只写了“高中”,并没有写校名。 地址呢?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学生证上面找不到校名和学校地址。 冴木隆 五区七号 也没写区域名,不,甚至没写县市名称。 我想不到日本哪个城市是以这种方式书写地址的。 这里到底是哪里? 一瞬间,我很认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异次元空间。 这也太夸张了!这种事发生在卢卡斯或斯皮尔伯格的世界里就够了,和我这个打工侦探完全沾不上边。 我检查月票夹,如果里面有钱,至少能知道是哪一国的钱。 我松了一口气,里面的确是日本纸钞,有三张千圆钞,零钱夹里有两个一百圆和四个十圆硬币,总共三千两百四十圆。 对于打工侦探阿隆来说,这点钱有点寒酸。这个家的阿隆虽然住在气派的房子里,零用钱似乎并不宽裕。 该不会在唬弄我?我不禁这么想。比方说,老爸为了摆平上了年纪的老相好,就把我当作人情送了出去。 果真如此,一切似乎安排得太周到了。况且,从昨天——六天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应该不可能。 冷静。我这么告诉自己。 总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要搞清楚状况,然后再来思考。 我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文具、便条纸和照片——我拿出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人骑着脚踏车,背景似乎在某森林里,两人笑得很开心。其中一人是我,另一人是个年纪比我小的女生,她的肤色晒得很健康,绑着马尾辫,看起来很活泼,还算可爱。 难道是这家的阿隆的女友?或者是还没打过照面的妹妹泉美? 抽屉里尽是一些破烂——不值钱的玻璃摆设、莫名其妙的布片、旧糖果罐。打开来一看,里面有香烟和打火机。 这家的阿隆似乎瞒着大人抽烟。他抽的烟和我一样,都是七星淡烟。 我关上抽屉,打开靠墙的衣柜。 里面大部分是牛仔裤,没有一件西装或夹克。他的品味不够时尚。 我只好挑了一件levis的牛仔裤和连帽衫,袜子和内衣裤都放在衣柜的小抽屉里。 不可思议的是,所有衣物完全符合我的尺寸。衣柜门的内侧有一面镜子。 我战战兢兢地看向镜子。如果里面出现一个有八只眼睛的绿色外星人,我也只能认了。 不过,仔细一想,学生证上贴的是我的大头照,镜中人当然也是熟悉的阿隆。 我把找到的香烟放进连帽上衣的口袋里,再把月票夹塞进牛仔裤口袋。 一切准备就绪。 我走出房间,下楼。房间的正下方是开放式厨房,“老妈”正在那里忙进忙出,厨房里的大冰箱足够放全家人吃一周以上的食物。 “老妈”正在烤箱前,似乎察觉我下了楼,头也不回地说: “衣服换好了吗?” “算是啦……” 我坐在饭厅的六人座餐桌前。 “饿了吗?” “老妈”打开烤箱,戴着手套拿出托盘,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顿时飘来。 我闻到味道,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饿死了。” “刚烤好的肉派,要不要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妈”转身,脸上浮现苦笑。她的笑容很温柔。 “讲话干嘛装模作样。你尽量吃没关系,但要留一点给泉美。” “好。” “老妈”切开刚烤好的派,装在盘子里。 “要不要喝饮料?” 我原本想说啤酒,又把话吞了回去。也许这家的阿隆不喝酒。 “如果有可乐……” “有啊。” “老妈”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可乐,打开拉环,连同装了肉派的餐盘一起放到我面前。 “很烫,小心别烫到了。” 我点点头,用叉子插起肉派。才吃了一口,就因为太烫了,忍不住惨叫。 “好烫。” “不是提醒你了吗?老是这么冒失。” 我慌慌张张把可乐灌进嘴里,虽然很烫,但味道无可挑剔。 “好吃吗?” “好吃,很好吃。” “太好了。” “老妈”笑了。 “妳常做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泉美最爱吃的,你也不讨厌啊。” 我忍不住叹气。 “那,泉美……在哪?” “去同学家了,晚饭前应该会回来。” “老爸呢?” 只有这句话我问得特别自然。 “上班啊,今天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上班?” “对啊,有什么好惊讶的?” “没、没什么……” 一眨眼工夫,我就吃掉了刚烤好的半个肉派。 “我吃饱了。” “吃这么多,晚餐还吃得下吗?” “当然吃得下。” 说完,我站了起来。 “去哪里?” “去散步,消化一下。” “好吧,但是要记得整理车库。” “老妈”说道。 “好!” 我走向玄关,在好几双鞋子中,发现一双好像只有我在穿的篮球鞋。 我穿上鞋,尺寸刚好。 “阿隆?” 我正要出门,“老妈”在厨房里叫住我。 “是。” “天黑之前要回来哦,否则,小命不保。” “啊?” “老妈”嫣然一笑。 “傻瓜,开玩笑啦!” 2 我走出玄关,反手将门(镶有彩色玻璃格的大门,很漂亮)关上后,双手插在连帽上衣的口袋里,不禁沉思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完全陌生。 一条宽敞的马路,两侧有许多房屋,房舍之间保持一定的间隔。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修剪工整的草皮和水泥步道上。 一栋栋房子宽敞整洁,宛如样品屋般一尘不染。 然而,我只能从停在车库里的车子、脚踏车和在草皮上奔跑的狗,证明这些房子有人居住。 我站在原地良久,看着眼前的情景。 这里不可能是东京,如果是东京,那就是超高级住宅区。 不,这里是不是日本都还是个问题。 这里的街道太漂亮了,简直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美国乡下小城。 比方说,男主角和我年纪相仿,踩着滑板去上学;和女友约会时,借老爸或老哥的车去兜风。 然后,把车子停在郊外的山丘上,仰望夜空,与女友的胸罩扣钩缠斗。 如果是电影,当然不可能到此为止。在全城都陷入沸腾的万圣节或高中创校纪念日的气氛中,戴着冰上曲棍球球员面具的杀人魔单手拿着链锯在街上游荡。 平静美丽的乡村小城一夕之间沦为恐惧和血腥的地狱。 至于坏蛋的角色,既可以是疯狂科学家,也可以是降落在后山的航天员,或是在指甲上加装剃刀的疯子。 总之,这个小城太美丽、太祥和了。 而且,毫无真实感。好像有人住在这里,但完全感受不到这些人靠什么维生。 我摇摇头,难道还在做梦吗?该不会因为被车撞飞,让我陷入永远醒不了的长眠? 总之,我要动起来,光是站在这里,根本无法判别是不是梦。 我踏向对于住宅区来说显得过宽的人行道。 街道上以等间隔的距离种植着行道树。 我转身看向刚才走出门口的那栋房子:白墙、砖红色屋顶的双层楼建筑,窗户很大,前面有一间木造车库。 只要看一下车牌,就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走近车库门,抓住上掀式卷门的把手。门和车库都被漆成了白色。 我缓缓拉起车库门。 车库很大,足以并排停放两辆车。左侧有一个放满工具的架子,地上散乱着沾有油渍的破布和机车零件。 停得下两辆车的车库内只有一辆车,旁边空着。从地面上的油渍分析,那里平时还停了另一辆车。 一旁是一辆被拆了一半的五十c.c机车残骸。 车库里停的是golf型车,方向盘位于左侧。 我呆然地望着车前保险杆。红色车体没有异常,然而找不到该有的东西——车牌。 这辆golf像荒废已久的报废车,既然不是,在路上奔驰时不可能不挂牌。 想到这里,我从拉开一半的车库门走进去。 如果这座小城的阿隆喜欢骑车(我也喜欢),喜欢自己拼装交通工具,这辆五十c.c.一定有车牌。 没有。 这辆五十c.c.的机车也没有车牌。 我缓缓后退,走出车库,悄然无声地拉下卷门。 (一团糟。) 脑海中浮现这句话,我完全在状况外。 我再度踏上人行道,左右张望。 住宅沿着角度很小的弯道而建,中途有几条岔路穿越住宅之间,与眼前这条路几乎呈直角。 去哪里? (找公共电话。) 先找公共电话,打电话到老爸的事务所,或是打给国家公权力岛津先生,他们就能反向侦测我目前的所在地。 我决定往左走。决定之后,我迈开步伐。 踏出步子,我才发现没带手表。 下午三点醒来,现在应该是四点左右。 照理说,星期天下午四点,住户应该在院子里洒水或带狗散步,准备烤肉……之类的。 “嗨,阿隆。” 我听到有人叫唤,便拾起头。 一个大叔正在离“我家”两户远的前院浇花。 一些盆栽就摆在双层装饰台上。 大叔一头花发,留着三七分的发形,一身格子衬衫与牛仔裤。 当然,我不认识他。 “午安。”我回应。 “学校的情况怎么样?” “马马虎虎啦。” “你爸呢?” “好像……出门了。” 语毕,才想起我并不知道这里的“老爸”是个怎样的人。 “是吗?凉介是个工作狂。” 大叔居然面带笑容地说出这句话,凉介本尊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掉大牙吧。 “呃……” “什么事?” “这附近有公共电话吗?” “公共电话?” 大叔停下浇花动作,露出沉思的表情。 “没有……,你要打电话回家吗?” 我差点回答“对”,但赶紧把话吞了回去,并摇摇头。 “不,我要打长途电话。” “家里的电话坏了吗?” “不是……” “那就回家打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叔无忧无虑的表情。 如果问他,这里是哪里?他会怎么回答? 他该不会回答,这里是白鸟座十号星叽哩呱啦联邦,哇哩咧城第几区…… 大叔认识我,而且以为我是这座城市的冴木隆。 “对了……,今天是几号?” 我问道。 “今天?我想想,好像是十四号。” 没错,的确过了六天。 “谢谢你。” 我向他鞠躬道谢,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大叔开了口。 “对了,阿隆……” “有!” “记得天黑之前回家。” 他说的话和“老妈”一样。 “啊?” “最好在天黑之前回家。” 大叔甩了甩浇水壶,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这阵子治安不太好。” “不太好?” “那个杀人魔,今天晚上可能会在这一带现身。” 杀人魔! 我瞠目结舌,盯着大叔。 “这周又有两个人被杀了……” 大叔说完,耸耸肩。 “你爸不在家,你是男生,必须保护家人。” 现在是怎样?这简直就像电影情节嘛! “在……在哪里被杀的?” “在家里。那些人都是在家里被杀的,不管老弱妇孺,一律格杀勿论,太可怕了。” 大叔皱眉。 “警察呢?” “警察?喔,你是说保安部吗?他们很努力,但一无所获,凶手可能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 我反问,这一瞬间,大叔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总之要小心。你要保护你妈和泉美,这是你的使命。”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外面’,是指这个城以外的地方吗?” 大叔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把浇水壶里的水通通倒进了盆栽。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把水倒空时,还嘀咕了一句“好喽”,便转身往自家方向走去。 “对不起。” 我叫住他,但我好像突然成了隐形人。 “得帮忙张罗晚餐了……” 大叔自言自语地走回家。 我只能目送他的背影。 差点瘫坐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错,眼前的我正面临这样的状况。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大叔消失在一栋漂亮的绿色房子里,我在人行道上缓缓坐下。 从口袋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火,吸了一口。 即使邻居看到我抽烟去告状说:“冴木家那个品学兼优的儿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久违的尼古丁让我手脚发麻,头晕目眩。 “这不是梦。” 我嘀咕道。虽然没捏自己的脸,但我深信,眼前这一切不是梦。 如果是现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把昏迷的我送来这里? 和这个城的冴木隆调包。 有这种可能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叫冴木隆,还附赠了妈妈和妹妹。 难以想象。 我摇摇头。 这么说,大家都在骗我。 为了什么? 搞不懂。 我踩熄变短 的烟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总之,信息太少,必须收集更多有关这里的信息。 刚才那个大叔提到了“保安部”。 无论是汽车没有车牌,或是警察叫“保安部”,都证明了这里不是日本的一般城市。 首先,必须了解这里的规模及构造。 我深呼吸,快步走了起来。 这座城应该有尽头,除了民宅以外,还有商店或公共设施之类的建筑物可当作线索。 只要到处走走,一定找得到。 于是,我开始在路上四处观察。 我发现脚下这条路没有尽头,是一条弯弧幅度很小的环状道路,一直往前走,迟早会走回原点。 而且,这条路的两侧只有一般民宅。 家家户户占地很大,空间相当宽敞。 我只看到那个大叔和几户人家,有几栋房子好像是空屋,感觉没有人住。 井然有序,却有一种生疏感。 从头到尾,只有那个大叔向我打招呼。 我看到的那些人当中,有些不是日本人。 有人在院子里烤肉。 那家人都是白种人,有一对很像双胞胎的女儿(约七岁),金发母亲和棕发父亲, 他们还养了一只体形出奇大的狗。 他们以英语大声交谈,即使看到我,也没有特别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在路上行走时,有几辆车经过。那些车都行驶在纵向道上,与我走的这条路交叉,车速不快,时远大约三十到四十公里。由此判断,这座城并不大。 城里的道路很平坦,几乎没有起伏,但无论望向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远方的风景。 由于房舍之间的位置很微妙,遮住了数百公尺以外的视野。 只有一个区域完全没有建筑物,从那里往圆形小城以外张望,可看到远方有一座漆黑的森林。 我在路上看到的车子都没有挂车牌。 这里不仅没有公共电话,更没有邮筒、广告、海报,甚至没有电线杆,没有任何“公共设施”。 暮色渐近。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堂堂阿隆面对这种状况也只能举手投降。 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去试试“家”里的电话。 天色昏暗,沿街的住宅纷纷亮起照明,有些住户在一楼和二楼都亮了灯,有些只开了一楼的灯,有的没开灯。 我环视四周,房子约有几十栋,显示生活味道的灯光照亮了庭院的草皮和街道。 这里没有公寓,也没有华厦,完全都是独门独院的洋房,虽然不知道里面住了多少人,但房舍十分整齐,好像一开始就是要打造一个这样的城市。 那里离“我家”约有三十分钟路程。当我知道这是一条环状路之后,便摸索着走上纵向道,往同心圆状的城中心方向走去。 我不担心迷路,因为这里的地形很单纯。 我往城中心的方向看去。 中心应该有“住家”以外的建筑物,比方说,商店、餐厅或公共设施。 背后传来汽车引擎声。 我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车子正以慢速驶近。那是一辆四轮驱动的越野车。 越野车在与我相距数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灯突然大亮,照在我身上,接着又亮起更多灯,灯光太刺眼,我伸出手遮挡。越野车车顶上的聚光灯也照向我,车子并未熄火。 “不许动!” 扩音器传来声音,对方说话的语气很严厉,好像在警告我,一旦反抗就会被射杀。 我站着不动。 在逆光中,我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下车。我感觉口干舌燥。 一支m16枪瞄准了我的胸口。 3 我看不清楚举枪人的长相。对方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穿着厚实的战斗服。 “双手举起来。” 安全帽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我把手放在额头上,动都不敢动。即使这个祥和的小城市出现杀人魔,也不可能是他。 杀人魔不可能在说“不许动”之后才开枪。 应该是这样吧。 战斗服男子逼近我,但在我伸手也抓不到他的位置停了下来。那支枪仍然瞄准我。 “这是真枪吗?” 我问了一个蠢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战斗服男子对我的问话充耳不闻,反问我。 “如果我不说,你就会开枪吗?” 我望向安全帽里面问道。对方没有回答,肩膀却稍稍使力。 “冴木隆。” 我急忙报上姓名。因为我发现对方不像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开枪。 “出示身分证。” 身分证——我正想反问,想起牛仔裤后口袋里的月票,正打算伸手掏出。 “慢慢来!” 男人厉声下令道。 我乖乖遵命,以指尖掏出月票夹,递到对方面前。 男人终于把枪从屑上放下,左手接过月票夹,翻开检查。 他比较学生证上的照片和我的脸孔,问:“你在干嘛?” “没干嘛……,散步啊!” “你不知道已经宣布夜间外出禁令吗?” “……有妖怪吗?” “你再耍嘴皮——” 男人语带怒气。此时,背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喂,他叫什么名字?” “高三生,冴木隆。” 男人头也不回地咆哮道。我观察他,发现他的腰际挂着枪套。他们是真的士兵。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国的士兵。 沉默片刻,车上的另一个人说: “他是rookie,送他回家。” “rookie?都这种时候了,总部到底在想什么?” 男人忿忿不平地说道。 “rookie是什么?” “别问那么多,过来!” 男人抓住我的右臂。 “我们送你回家,在街上闲晃不会有好事。” 我叹了一口气,跟着他们走向越野车。虽然不知道rookie是什么,但眼下还是服从为妙。 当我走到越野车旁边时,男人问车上的同伙。 “什么时候接到通知的?” 与他相同装扮的同伙正专心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小型屏幕,旁边有一个计算机键盘。 “今天。” 他咔答咔答地以指尖敲着键盘说道,屏幕上的数据随即消失,我还来不及探头张望。 “真受不了。上车!” 拉着我的男人打开后座车门命令道。 “我可以自己走路回家……” 男人转头,安全帽的面罩下露出一张黝黑的脸孔和冷酷的眼神。 “上车?还是死?” 似乎来真的。 “我一直想坐坐看这种越野休旅车呢。” 我利落地爬上后座坐好。后座与前座隔着一道坚固的铁网,这一侧的车门没有门把。 “开车!” 男人坐上驾驶座,关上车门。 越野车缓缓驭动。 “呃,叔叔,你们是……保安部……的人吗?” 车子发动后,我开口问道。 无人应答。我觉得这是默认,于是继续问: “保安部的总部在哪里?” 没有回答。 “像你们这样的人总共有多少人?” 依然没有回答。 我干脆随便问。 “如果我以后想进保安部,得去哪里报名?” “……” “保安部的薪水高吗?” “……” “进了保安部,每个人都能领到配枪吗?” “……” “我会抽烟,万一被发现,会不会进不了保安部?” 越野车突然紧急剎车,阿隆我差点撞到前面的铁网。 男人从驾驶座下来,打开后车门。 “下车。” 我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面无表情。 我又看了看这位打开车门的男人,也同样面无表情。 “下车?还是死?” 我试探地问道,对方依然闷不吭声。 没办法,我只好下车。那里是“家”门口。 男人一言不发地坐上驾驶座,既没有对我说教,也没有任何忠告。当然,对于之前拿枪瞄准我,把我吓得心脏缩成一团一事,也没有半句道歉。 越野车扬长而去,留给我一堆废气。 当红色车尾灯消失后,我回头看着“家” 的确是一栋很棒的房子。 长方形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明亮整洁,是爱家主义者的理想住家。 不光是这里,城里的每栋房子虽然外形、颜色、大小不一,但都是这种理想的家。 我闭上眼睛。 索性当成这里的冴木隆住下去,不知道是怎样的威觉? 有温柔的“老妈”、可爱的“老妹”,还有勤快的老爸!? 我张开眼睛。 房子仍在眼前,不是幻想,还隐约闻到了晚餐的香味。 我缓缓走向被花圃包围的玄关。 “回来了。” 我开门说道,好奇妙的威觉。 “回来啦,跑去哪里了?” “老妈”正在餐桌上摆盘。 “这么晚才回来。” “去散步……” “真难得。” “老妈”这么说,似乎不太惊讶。 我走到客厅中央,坐在沙发上,环视室内。 这里有两支电话,一支就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另一支在开放式厨房的墙上。 “泉美回来了,正在洗澡。” “老妈”边忙边说道。 “你要不要也先去洗?” “不,不用了。” “睡前再洗吗?” “应该吧……” 我注视着一旁的电话。 “晚餐吃肉丸和色拉可以吗?” “这样就够了。” 我没什么食欲。 “等泉美洗好就吃饭。” “老妈”说完,转身背对着我走向厨房。 我伸手拿起电话。细长形的话机,按键就在听筒上。 我按下按键,首先按了03,接着又按了事务所的号码。 “老妈”依然背对着我。 按完号码,我把听筒放在耳边。心跳加速。 电话彼端一片寂静。我继续听了一会儿,随后传来嘟嘟嘟的占线声。 我挂断,又重新拨了一次。 还是一样,一阵静默之后,传来占线声。 我又按了岛津先生办公室的电话。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待命,而且不可能占线。 结果也一样。 我放下电话。结论很明显,这里不是日本,至少不是能够使用日本电话线路的区域。 抬头一看,正面有一台电视。那是日本品牌的大屏幕电视,电视架里还有录像机。 打开电视,或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我站起来。 就在此时—— “哥!” 楼上传来一个声音,我抬头一看。 一个身穿t恤、外罩连帽衫、下身搭牛仔裤的女生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正以毛巾擦着湿发,低头看着我。 她就是照片上的女生,年纪和我差不多,但本人更可爱。她的肌肤光滑,晒得很健康,鼻子高挺,鼻头微翘。 “回来啦!” 见我不说话,她问道。 “嗯嗯。” “要不要洗澡?” 她问了和“老妈”一样的问题。我有点晕眩,这简直就像一般家人的对话。 我注视着她。她也以一双大眼睛回望着我。这女孩真的很可爱,虽然可爱,但一点都不像我。 “怎么了?” 她继续擦着头发问道。 “不……,没事。” 我说道。 “哥好奇怪。” 她说着转身走开了,似乎打算走回尽头的浴室。 “泉美!赶快下来,要吃饭了!” “老妈”在厨房抬头叫了一声。 “好——啦。” 我趁机走近电视,把开关打开,电视频道设定在第一台。如果这里是东京,那就是国营电视台的频道。 随着沙沙沙的声响,出现了空白画面。我按了按切换键,接连换了好几个频道,却没看到任何画面。 “阿隆,你在干什么?要看录像带吃饱再看。” “老妈”说道。 “不是,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节目……”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这孩子真奇怪,现在怎么可能有节目?” “现在才六点……” “阿隆,你怎么了?不放录像带,怎么可能有节目?” “……连新闻也没有?” “当然啊。赶快来吃饭吧。” 我关掉电视,慢吞吞地离开电视机。 “老妹”泉美哼着歌,脚步轻快地从楼上下来。 “哥,你今天几点起床?” “……三点左右吧。” “老妈”把分别装着肉丸和色拉的大盘子放在餐桌中央,然后把装了饭和味噌汤的碗放在桌上。只有三人份。桌上除了那两道菜,还有炖蔬菜和酱菜。 我正打算在“老妈”对面坐下,泉美说: “那里是我的位置,别跟我抢!” 我移到旁边的位子。 “阿隆,还好吧?你起床后好像精神恍惚,是不是发烧了?” “老妈”担心地问道。我默默地摇头。 “开动吧。老爸刚才打来说今天没办法回家。” 我看着眼前的筷子。那是一双白色的南天竹筷子,看起来不像是新的,也不太脏,感觉像是经常使用。 “呃……”我只好吃了起来,“爸在做什么工作?” 泉美捧腹大笑,“老妈”也一脸受不了地看着我。 “哥,你在说什么啊?” “对啊,阿隆,你怎么了?” “不,我是认真的,爸在做什么工作?” “别闹了。” “私家侦探吗?” “啥?” 泉美发出惊讶的叫声看着我。 “你是不是录像带看太多了?爸为什么会变成私家侦探?” “他不是开一家冴木侦探事务所……” “是冴木贸易。” “老妈”纠正道。 “冴木贸易?” “爸的公司名字,爸爸在做生意。” “跟哪里做生意?” “跟世界各国啊!” “比方说呢?” 我紧追不舍。 “美国、苏联,还有很多国家啊!” “一直都是?” “嗯,当然啊!” 我低头看着饭菜。太奇怪 了,这是真正的“家常菜” “哥,你没问题吧?” 泉美大口吃饭,盯着我看。 “今天是几年几月几号?” “你在说什么啊?” “别管那么多,告诉我今天的日期。” 泉美和“老妈”面面相觑。“老妈”点了点头,泉美告诉我一个公元的日期。 没错,的确是那天以后又过了六天的日期。 “这里是哪里?” “这里?” “这个城市呢?这里是哪个国家的哪个城市?” “真讨厌,闹够了没有?” “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 “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说了,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城市,虽然我叫冴木隆,但这里不是我家。我家住在日本东京都涩谷区广尾的圣特雷沙公寓,我读的是都立k高中,我是那里的高三生,我和我老爸相依为命。老爸的工作——不知能不能称为工作——他是‘冴木侦探事务所’的老板。圣特雷沙公寓有一家名叫‘麻吕宇’的咖啡店,那里的老板娘叫圭子,还有一个长得很像吸血鬼伯爵的酒保星野先生。此外,我有一个大学生家教麻里姊,而我的女朋友是j学院的大姊头康子。所以,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 一旦开了口,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老妈”和泉美一语不发地注视我。 我说完一大段话,她们仍然没有开口,只是哑然地望着我。 然后,她们突然狂笑了起来。泉美还差点把汤碗打翻。 “哥,别再闹了” “对啊,阿隆,瞧你说得一本正经,真是吓死人了……” 这次轮到我无语。她们根本不相信。 “这是什么?学园祭的戏码吗?” “学园祭?” “对啊,从明天开始,学校不是会停课一周做准备吗?” “学校?” 泉美用力点点头。 “学校在哪里?” “又来了……” 泉美和“老妈”彼此互望。 “同样的笑话一直讲就不好笑了。” “我是说真的,这里不是东京吧?” “当然不是。” “老妈”说道。 “这里是哪里?” 泉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斜眼看我。 “哥,你在学校里没学到吗?” “我说过了,我不属于这里。” “阿隆,快吃吧!” “老妈”催促我。 怎么会这样?她们根本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我改变战术。 “我刚才去散步时,差点挨子弹。” “老妈”猛然看我。 “谁想伤害你?” “穿着战斗服、拿枪的男人,他们说我rookie。” “什么意思?” 泉美张大了嘴。 “我也想知道。rookie是什么意思?” “嗯……,妈也不知道。” “他们是谁?” “应该是保安部吧?一定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他们才会采取警戒措施。” “他们说,已经发布了夜间外出禁令。” “对啊,保安部发出通知,在连续杀人犯被抓到之前……” “我根本不知道——” “所以我不是叫你在天黑之前回家吗?” “老妈”一脸严肃地说道。 “告诉我,我真的是这个家的孩子吗?” “对啊,你是我和你爸的儿子,你妹妹是泉美。” “怎么会这样……” 我仰望天花板。 “哥,你不吃吗?那我要吃喽!” 泉美把筷子伸了过来。 “泉美……” “好啊,给妳。”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食欲全无,只想大叫。 “你果然身体不太舒服吧?” “老妈”问道。 “好像是。” 才走了这么一点路,但我觉得好疲倦。 我耗尽了体力,好像大病初愈的病人。 “要不要上楼休息?” 泉美问道。 我点点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饭菜很好吃,但我没吃完,真是对不起。” 母女俩纷纷惊讶地看着我。 我离开餐桌,缓缓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4 我睡了好久。 只记得我穿着外出服躺在床上。疲惫和震惊击垮了我,整个人都瘫了。 然后,转眼间陷入沉睡。 睡梦中,好像有人进来张望,细微的光线透过门缝照了进来,我觉得很刺眼,好像翻了个身,然后听到了窃窃私语。 当我醒来时,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我撑起僵硬的身体,看向枕边的时钟。 凌晨一点多。 我双脚着地,抱着头。虽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噩梦并没有醒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力呼吸,从口袋掏出压扁的香烟。 点燃,慢慢抽了一口,起身走到窗边。 打开窗帘,看得到井然有序的街道,家家户户早已熄灯。 这座城市和东京不一样,这里的居民过着健康规律的生活。 我站在窗边吸烟。 夜空清朗。在点点星光与皎洁的月光下,很清楚地看得到附近的房子。东京市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街景。 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毫无动静。左邻右舍纷纷进入梦乡,连猫狗也静了下来。这里没有听深夜广播熬夜的考生,也没有醉醺醺地赶路回家的上班族,更没有在车上向女生求爱的男学生。 整座城市屏气凝神地等待早晨的降临。 路上甚至看不见行驶的车辆。 难道是夜间外出禁令的关系吗? 我拉出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托腮思考。 这座城市很美丽,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讲不出来,隐约觉得这里缺乏人的气息。 一般而言,纵使过了半夜,至少还会有一、两栋房子亮着灯,或者路上有人车的动静。然而,这里完全没有。 没有笑闹声,也没有叫嚣,更没有婴儿的啼哭声。城市里应该有这些声音,如果有很多居民,怎么可能没有这些声音? 这里简直就像一座人工城市。 我暗想,赫然发现…… 没错,这座城市就像电影布景,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这么做,这里打一开始就被打造成一座人工城,这里的生活并不真实,都是演戏。 我再度头昏脑胀。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才有这种想法?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难道—— 一个可怕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说不定东京的冴木隆是虚构人物,这里的我才是真实的。 可能是因为之前撞到了头,或是承受某种严重打击,以至于产生了错觉,误以为根本不存在的“冴木侦探事务所”和广尾公寓是现实。 我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拚命回想自己在这里生活的回忆。 经营贸易公司的老爸、温柔美丽的老妈,还有狂妄但很可爱的老妹。 家人的回忆、在这里成长的记忆。兄妹吵架、调皮捣蛋挨骂、同学的长相…… 不,绝对不是,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想起来的都是圣特雷沙公寓 和以前的生活,我从来不知道我妈长什么样子。 我对于协助老爸的调查工作所遭过到的危险、遇见美央公主,以及和康子、麻里姊的约会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些绝对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有人把我送来这里。 结论只有一个。所有人都在唬我。 他们想让我以为我住在这里。 “老妈”和泉美都是一伙的。 证据呢? “外面”——没错,“外面”这两个字是线索。 我看着相隔两户的邻居院子里的盆栽这么想。那个大叔在浇水时不小心说溜了嘴。弄清楚外面与这里的关系,才是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 还有另一个关键词。 “rookie。” rookie是菜鸟的意思。所以,那两名士兵的意思是说,我是新来的。 我回想某一名士兵的话。 ( rookie?都这种时候了,总部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是什么意思?不,先搞清楚总部到底是什么。 “rookie”、“总部”这两个字眼一定和这个城市的构造有关。 “这种时候”是指什么呢? 应该是指杀人魔吧?杀人魔的出没为这个城市带来某种危机吗? 那两名士兵夸张的装扮也是这个原因吧。m16和手枪的配备不像是警察的,而是军人的武装,与这座宁静的城市格格不入。 我站了起来。 必须好好调查一下,看看这座城市的“外面”是哪里,城市中心有什么。 那些士兵还在街上巡逻吗? 然而,从我醒来到现在,窗外完全没有动静。 即使他们还在巡逻,这次,我应该躲得过他们。 我悄悄打开房门。 屋内黑漆漆的,“妈妈”和泉美似乎睡了。 我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向玄关,轻轻打开门锁。 走出屋外,夜晚的空气出乎意料地冷,我很后悔没有在衣柜里找一件比连帽衫更厚的上衣。 往哪里? 先走到城外,确认这座城市的外面是哪里。 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但尽可能加快脚步。这座城市呈同心圆状,我的目标是通往城外的纵向道路。 我四处观察,留意有没有白天遗漏的事物。 接近正圆的满月照亮了夜路,即使没有路灯,眼前的路也看得很清楚。 我沿着弯道外侧走向纵向道路,不一会儿,微风迎面吹来。 我从连帽衫口袋里拿出闹钟,因为找不到手表,只好把它塞进口袋。 我离家已经四十分钟了。 风很潮湿,有海水的气味。难道离海很近? 目前还看不到道路前方,纵向道路不是直线,每走一段,就会遇到一条横向道路,像支弯曲的把手般慢慢地朝外侧延伸。 离家已经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我走了将近三公里的直线距离。 而且我发现路边的房舍越来越少。 走了三百公尺左右的横向道路,又遇到纵向道路,走了约一百公尺的纵向道路,再度来到与横向道路交会的t字路口。 从空中俯瞰,这座城市一定很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虽然没有死巷,但每一条路都无法直线前进。 当我绕过不知是第几个t字路口时—— 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笔直延伸的纵向道路两旁完全没有房子,前方有一处黑漆漆的森林。我的位置与森林之间约有两百公尺的距离。 终于来到了城市的外侧,我加快脚步。 此时,背后传来引擎声。 回头一看,车头灯光线照在我刚才经过的横向道路上。 车子一旦开到我站立的这条道路,我完全没有藏身之处。 我犹豫了一下。往回走,躲到最后一栋房子的暗处?还是继续往前走,冲进前方的森林里? 车子已经接近转角处了,再过几秒钟,就会出现在我身后。左右两侧都是整过的平地。 我往前冲去,背后的引擎声越来越大声。 跑,快跑。我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拔腿狂奔。 如果早点遇到那辆车,到处都是藏身处——我在心里咒骂并全力冲刺。 黑漆漆的森林越来越近,我威受得到车头灯正经过转角处。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了森林。强烈的光柱贯穿毫无遮蔽物的道路,照进森林里。 密林中有许多巨树,树干之粗,连人也抱不住,脚下踩的柏油路成了潮湿的泥土。车头灯在林间穿梭,照进了深处。 我在树林里逃窜,跑到一棵大树后面,背部紧贴着树干。 口袋里的闹钟不小心掉了出来。 我想接住,但晚了一步。闹钟撞到突出地面的树根上,发出声响摔坏了。 钟面的玻璃裂开,装电池的后盖也飞了出去,还掉出一颗四号电池。 灯光正好照在我藏身的那棵树干上,我屏住呼吸,正想伸手却停住了。 那辆车有聚光灯,转来转去,照亮了树林。一定和傍晚送我回家的那辆越野车同款。 钟面的玻璃碎片闪闪发亮。 会被发现吗? 我半蹲着不敢呼吸,闹钟就在我脚下,钟面朝向一旁。 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闹钟,现在稍微动一下都很危险。 此时,我看到从闹钟里摔出来的电池,上面有印刷字。 那不是日文,也不是英文,有不少反写的英文字母r。 是俄文。 老爸唯一的专长就是精通外文。可能是在跑单帮时期学的,所以,我家有不少各国的原文书籍。 其中也有苏联发行的杂志,我曾经在那些杂志上看过反写的r。 闹钟里装的是苏联制的干电池。 灯光离开了我躲藏的那棵树,对方似乎没发现我。 我从树干后方悄悄探身,往道路的方向张望。 果然没猜错,越野车停在道路尽头,车顶上的聚光灯正转动着,照亮了树林。 我蹲下身捡起闹钟和电池,盖上后盖,拂掉泥土,再塞回口袋里。钟面的玻璃碎裂,电池也蹦了出来,但闹钟本身并没有故障。 越野车在树林里照了一阵子,缓缓掉头,驶向来时路。 他们似乎不是在找人,只是例行巡逻。 我确认越野车驶过纵向道路的转角后,才从树干后面走出来。 我打算继续往深处走去。 森林里树木茂密,光线昏暗,越往里面走,越看不到脚下的路。 我被绊到好几次,还差一点摔倒,但我还是没开手电筒。如果在漆黑的树林里点灯,应该在远处就看得到。 树林很深,深幅绝对超过一百公尺。我两手和膝盖上都是泥巴,连滚带爬地向前赶路。一度被横伸的树枝打到额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站不起来。 终于,树林的尽头出现了。 我走到这里,停下了脚步。 树林的尽头有一道高达三公尺的铁网围篱,围篱的顶端装满了带刺铁丝。 我原本想爬上去,最后还是决定沿着围篱走。或许某个地方有出口。 我沿着面向树林外侧的围篱走着。而围篱的外侧也是树林,遮住了前方的视野。 走着走着,我听到围篱外面传来声响。 哗啦哗啦的巨响很像海浪声。 我继续往前走,围篱外面的树林突然消失了,前方变得一片辽阔。 我把脸靠在 围篱上。 那是一片黑压压的海水。前方是断崖,海浪在遥远的下方翻腾。 放眼望去一片海洋。 我无力地蹲下来。 这座城市建造在孤岛上。 黎明的杀人魔 1 我不知道在围篱内侧蹲了多久。 当我终于有力气站起来时,远方的深蓝色天空抹上一层宛如牛奶白的微光。 我沿着围篱往来时路缓缓走去。 在心里自问自答。 第一个问题。 这里是哪里? 找不到答案。总之,这里被大海包围,如果不是岛屿,就是某半岛的前端。 在日本吗? 应该不是。即使收讯状况再差,不可能所有电视频道都收不到影像,也听不到声音,一定是被动了手脚。 所以,这里是国外吗?如果在国外,到底是哪个国家? 不知道。至少在这里和我说话的人都使用日语,从外表判断,他们应该是日本人或其它亚洲人。 汽车、电器和衣服等物品可做为判断国籍的凭借。 我穿的牛仔裤是美国制造或由美国授权生产的。至于车子,车库里那辆golf西德制的,越野车和五机车是日规产品,电视和cd音响也是日货,而文字、香烟和货币都属于日本所有。 由此可知,这里应该是日本国内的某座岛,或是很靠近日本的岛屿。这里的气候也和日本的气候差不多。 但是,闹钟内的干电池是苏联制品,即使这座岛与日本有密切关系,也不能断定就在日本或日本附近。 我已经走回森林入口的那条路附近。 那辆越野车早已不见踪影,前方只看得到笼罩在夜色下的房舍。 我踏上那条路,继续自问自答。 第二个问题。 我被囚禁在这里吗? 算是,也算不是。 至少没被监禁在某个房间,也没有人阻止我出门。 越野车上的男人的确威胁过我,强行把我送回家,但他们并不是为了我才这么做。 这座城市目前正施行类似戒严令的“夜间外出禁令”,由于我违反规定,那些男人才会威胁我。换句话说,他们在巡逻时过到任何人都会这么做,并非针对我个人。 这么说来,我没有被囚禁喽? 非也。至少我现在无法和外面——老爸与岛津先生联络。 只要这里不是一座大监狱,不,即使是,也应该有某种管道能与外界取得联系。 但是,这里并不像东京市或日本其它城市一样,在家里或街头就能联络。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 也就是说,并非完全没有方法,只是受到了限制。 这一点也符合我目前的状态。 我虽然没被监禁,但行动受到限制。 第三个问题。 这一切是谁主导的?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假设这里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一般城市(最好的证明就是驾驶越野车的士兵,还有“夜间外出禁令”),而是基于某种目的打造的城市,有某个人或组织正明确地操控一切,只是我不了解这个人或组织是何方神圣。 第四个问题。 有办法了解吗? 应该有。比方说,“老妈”和泉美,还有相隔两户的那位大叔不可能毫不知情。当然,能不能从他们口中问出实情又另当别论。 第五个问题。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物理性的原因很清楚,就是有人趁我昏迷时,把我送来这里,但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浮现。这里有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也叫冴木隆的少年,这个少年挂了或濒临死亡,所以把我找来当替身。“老妈”和泉美并不知情,以为我就是这里的阿隆。 但仔细一想,不可能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姓名、父亲的名字也完全一样。 以机率来说,也是无限接近零。 既然这样,“老妈”和泉美为什么把我当成家人? 这个问题和整起事件有密切的关系。 为了让我以为自己是这里的居民吗? 不对我做任何说明,也不提供任何信息吗? 如果一觉醒来,突然成为某个陌生城市里的人,还多出陌生的家人——无论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抓狂吧? 我这么一想,才发现这种状况实在很可怕。这里的人把我当成是“这里的冴木隆”,而且,如果我逃不了,那该怎么办? 在这座城市第二次醒来时所感受到的不安和恐慌又出现了,如果继续下去,情况可能会越来越危急。 这座城市是为了让我陷入这种状态而打造的吗? 不可能。 在打工期间,我身为老爸的助理,不可能不与人结怨。当然,也有不少人惹毛了我。 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这一切也太大费周章了。在黑街里,只要砰地一枪,或唰地一刀就解决问题了。况且,在跑单帮客的世界里,还有不能饮恨而终的规则。双方展开对决,必须当场分出胜负。 那个世界虽然称不上公平,却贯彻着宛如运动比赛般的游戏规则。 我想到这里,恍然大悟。 这股支配这座城市的奇妙不真实感,和跑单帮客的游戏规则有某种交集。 特意建造这么大规模的人工城市的理由,绝对与跑单帮客有关。 我快走到“我家”的那条马路,沿途没看到半辆车,也没见到任何人。 眼下只能继续观察这座城市的情况——我暗想。“妈妈”和泉美说谎,换句话说,她们在演戏,所以不可能轻易告诉我原因。 然而,其中一定有某种理由,这种状态只要持续下去,我的立场一定会产生变化。 考虑到出席天数和毕业证书之间的重大关系,我其实没有充裕的时间,但是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看看其它人对我的态度有什么改变。 我希望在这里扮演冴木隆的这段期间,另一个冴木隆每天乖乖去都立k高中上课。 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我无法在三年内顺利结束高中生活,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饶恕的——我下定决心。谁敢阻碍勤奋好学、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将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好家伙,做好心理准备吧!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 “哥,真爱睡懒觉。” 我正在洗脸,镜子里出现泉美的脸。 我拿毛巾擦脸,回头看她。她穿着运动上衣和棉质短裙。 “妈已经出门了,她说爸打电话来,叫她过去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不知道。可能是记帐之类的吧。妈叫我帮你弄早餐……” 我放下毛巾,盯着泉美。 “妳会做?” “你在讲什么啊!?妈不在的时候,不是每次都我弄?” 我点点头。反正她也不可能突然下毒。 我来到一楼饭厅,坐在饭桌旁,茫然地看着泉美在厨房里的身影。 “喏,咖啡!” 那只马克杯是英国威基伍德(wedgewood)的高级品。 “牛奶和糖在那里。” “——我喝黑咖啡。” 泉美的动作停了下来,背影抖了一下。 “我要吃炒蛋,不要荷包蛋。” “我知道,培根要煎得很脆吧。” “答对了!” 这是二分之一的机率,答对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有报纸吗?我想看看富士三太郎。” “哥,又在胡说什么,报纸明天才会来。” 泉美尖声说道,随即传来“滋”的一声和香喷喷的味道。 “怎么这么晚?是不是该去投诉一下?” “报纸都是爸爸每天带回来的。” “那就不能看电视节目表了。” “电视只能看录像带,不管是新闻报导、电影或mtv……” 这座城市真不方便。 “泉美,妳学校今天也放假吗?” “对啊,跟你们一样,要准备学园祭。” 泉美把装有炒蛋和培根的餐盘放到我面前。 “有意式蔬菜汤,要不要喝?” “嗯。” 我喝了一口汤,顿时惊叹不已。超——级好喝,可媲美“麻吕宇”星野吸血鬼伯爵的厨艺。 “妳煮的吗?” “对啊。” “太赞了。” 泉美嫣然一笑。她的笑容很可爱,我这个做哥哥的快忍不住动邪念啦 “哥,今天想干嘛?” 我开始吃早餐,泉美拿着一样的马克杯,在我对面坐下来问道。 “没干嘛,可能到附近走走……” “要不要骑脚踏车?我来做便当。” 一时之间,我看着泉美,不知怎么回答。 通常,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兄妹,感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虽然没有真正的妹妹,但听班上有妹妹的同学说,他们几乎不跟妹妹说话的。 “一起去吧。” 泉美转动着骨碌碌的眼珠,探头看着我说道。 “去哪里?” “海边。” “海边?” “对,妈他们今天会晚一点回家——” “爸也会回来吗?” 我打断了泉美的话。不晓得回来的“老爸”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爸很忙的。” “是喔,去海边干什么?” “烤肉啊,可以带食材去。” 海边——或许有助于了解这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好啊!” “太好了!那我来准备,天黑以前赶不回来就糟啦!” 泉美立刻起身。看来,这个家的阿隆似乎和妹妹的感情很好。 在我吃完早餐之前,泉美已经把烤肉食材装进了保冷箱。 “我先去上厕所。” 我上了二楼,在房间里抽了根饭后烟,换上牛仔裤、t恤和飞行夹克后下楼。 泉美已准备妥当,一脸迫不及待地在门口等候。 今天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走到门外,泉美打开了车库门。 昨天看到的那辆golf箱型车不见了,墙边有一辆昨天被车挡住而我没看到的协力车。 “每次都是你坐前面,今天换我。” 泉美说着,把保冷箱固定在行李架上,坐上前面的座椅。 有道理。如果由我带路,根本不知道该骑去哪里。 我坐上后面的座椅,回头望着“我家”。泉美离开时没锁门,这样没问题吗?或许这是个小城市,不必担心家里遭小偷。 我重新检视玄关,连块门牌也没有。 “走吧!” 泉美说完便踩动踏板,我们在我昨天经过的路上骑了一会儿。 “泉美、阿隆,午安!” 当我们经过那栋绿色房子时,那位大叔又在替盆栽浇水。今天是一株相当高大的植物。 “午安。” 泉美笑着朝他点点头。 “你们要去哪里?” 去原宿的竹下通买东西——我原本想这么说,但还是回答: “骑车兜风。” “去海边烤肉……” 泉美说道。 “是吗?记得天黑以前回来哦。” 大叔点点头。又来了。这里的杀人魔好像是夜间出没的吸血鬼。 泉美骑的路线和我昨晚走的不一样。 她在横向道路上骑了一阵子,不久,便骑上一条穿越树林的路,那条路我曾在照片上看过。 “要不要休息一下?” 泉美回头问道,我点点头。 我们停车,倚着大树干休息。树荫下凉风徐徐,感觉很舒服。 “离海边还很远吧?” 我问道。泉美摇摇头。 “快到了,啊,好舒服。” 泉美瞇着眼,拉拉上衣领口揭凉,我不小心瞥见那里着胸罩的雪白胸部,不禁移开视线。 神啊,请宽恕我,居然对妹妹有这种非分之想。电影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吧。 穿过树林,眼前就是海边。 那里正好是围篱的缺口处,沿着坡道往下走,有一片岩石区和小小的白色沙滩。 放眼望去净是湛蓝的海水,那里有一处海湾,海浪平静地拍打着岸边。 下坡道在中途变成了凹凸不平的路,我们满头大汗地推着脚踏车前进。 “终于到了。” 一到海边,泉美大叫,一屁股坐在岩石上,迅速脱下鞋袜,光着脚踩进岩石区的水洼里。 “好舒服!” 的确很舒服。如果在东京,即使骑机车去海边,也很难找到这么漂亮的沙滩。不管去哪里都塞爆了,湘南海岸更是布满了商家、快餐店。 这里才是真正的私人海滩。 我暂时忘了自身处境,和泉美捕螃蟹、抓小鱼、挖贝壳,在海边尽情享乐。泉美很会挖贝壳。她一身健康肤色似乎就是热爱户外运动的成果。 玩累了之后,我们休息片刻,开始准备烤肉。 “哥,你把带来的东西放在这块石头上。” 泉美说完,便消失在树林里。不一会儿,她抱着一大堆足以当柴火的枯叶回来。 我默默地看着泉美接下来的处理。 她把枯叶放在两块干燥的石头之间,点火。出门时,她在保冷箱里放了防水火柴。 接着,她把细树枝丢进火堆里。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她丢的树枝也越来越粗。她并没有一口气加太多树枝,以免堵住通气口。 她的动作既灵巧又熟练,我在一旁看了,感觉她一个人露营也没问题。 “可以烤喽!” 泉美回头对着看傻眼的我笑道。我们把带来的食材串好,架在火堆上烤着吃。她连拿刀的动作也很有架势,她的能干让我感觉我们的立场好像颠倒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海边吃烤肉,美味得令人难以置信。 2 我睁开眼睛,看着枕边的时钟。 凌晨两点四十分。 我悄悄起床,穿上牛仔裤和连帽上衣,外罩一件飞行夹克。 家里静悄悄的。我们回来以后又过了一个小时,“老妈”回来了,“老爸”今天还是没回家。“老妈”带了mtv和全美篮球赛的录像带回来。 我问她这些录像带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笑着回避了问题。 录像带都没有日文解说。 晚餐过后,我们看录像带,泉美充当翻译。我不由得感到佩服。 “哥——,谁教你不用功。” 泉美说道,连“老妈”也对我“说教”。 “对啊——,你还要再用功一点才行呀。” 好新奇的体验。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对我说教,也没人叫我要“用功”。因为凉介老爸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人说教。 不知道老爸好不好?他会不会担心我,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我坐在床上,茫然地想着。 不思议国度的第二天即将结束。 所有的对话内容都很空洞,也无法确定彼此的关系。 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然而,这座城市的漂亮街景和自然风光,让我有一种奇妙的安逸感。 这里没有联考战争。虽然是假象,但很祥和,还有我从未体验过的家庭温暖。 话虽如此,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站起来,把闹钟塞进夹克口袋。 总之,我必须深入了解这个城市。 我悄悄走出房间。 屋里很暗,没有人起床走动。 走出玄关,我朝市中心方向走去。 我在横向道路上走着,然后在纵向道路转弯,一直朝环状路的圆心方向挺进。 家家户户一片漆黑,越往内侧走,环状街道越窄小,房子也越来越少。 我走到一半,看到一辆保安部的越野车,赶紧躲了起来。 对方还在巡逻。 我离家走了大约三十分钟,终于看到一家店。 那是一栋横长形的扁平建筑物,玻璃橱窗内侧的百叶窗已拉下。 旁边有一家加油站。 商店和加油站都没有人,我四处寻找留有线索的文字。 我找到几处写了字的地方,但有各种文字,除了日文、英文和俄文,还有韩文,以及看起来像蚯蚓的阿拉伯文。 这里似乎住着世界各国的人。 完全看不到任何公共电话或海报,找不到任何与外界联络的方法。 我离家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来到市中心。 纵向道路已经变成了下坡道,市中心宛如一只海碗的底部。 那里有洗衣店、洋酒行,以及挂着以好几国文字写着“暂停营业”广告牌的酒吧。我从“商店街”得知,这里是市中心。 这儿还有香烟自动贩卖机,使用货币是日圆,但价格只有日本货的一半。贩卖机里面还有好几种我没见过的香烟品牌。 我买了一包七星淡烟补货。 “商店街”后方有一栋坚固的双层楼建筑,乍看之下像座仓库,差不多比“我家”大五倍。出入口是一道玻璃门,里面亮着灯。那栋建筑物还有地下停车场,看得到里面停着越野车。 我躲在洋酒行的招牌后方,看到一辆结束巡逻的越野车驶入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那里似乎就是“总部”。 我拚命克制想潜进去一采究竟的欲望。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也无法预料万一被逮,会有什么下场。总之,今晚查到“总部”位在市中心已经不虚此行了。 如果这座城市位于岛上,所在位置应该不在船只或飞机的定期航线上。 即使偶有船只经过,岛上的房子也会被四周的森林遮蔽,外人无法窥知里面的情况。 “总部”那栋建筑并不高,一定是为了避免被外人发现。 也就是说,世人根本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存在。 当我从“总部”朝“我家”反方向走了一段路,发现一块以高耸围篱围起来的空地时,更坚信这个假设的正确性。 那里是机场,有几条看起来像跑道的大马路交错,也有几栋供飞机停放的库房,但完全看不到任何标示国籍的旗子或貌似海关的房舍。 即使飞机降落,机组人员也可从围篱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市区里。 市中心的建筑物屋顶上装有雷达,但没有任何国籍的标示。 我紧抓着围篱,观察机场内部好一阵子。 视野所及的地方并没有飞机或直升机。 保安部成员坐着吉普车在机场内来回穿梭,但只是例行性巡逻,并没有特别警戒的模样。 当然,我不可能因为无人警戒就爬过围篱,潜入机场内部,逃离这个城市。 即使在停机库里发现中型飞机或直升机,我又不会驾驶,就连该往哪个方向飞行也搞不清楚。 在吉普车发现我之前,我离开了围篱。搭飞机并非离开这里的唯一途径,既然这里四周环海,一定有船舶停靠的港口。 但今晚已经没有时间察看全岛的情况了。 天快亮了。 此时,我注意到机场内部突然陷入混乱。一盏又一盏的照明亮了起来,跑道在夜色中浮现美丽的线条。 机场内并没有响起警笛声,但显然在准备迎客。 不久,头顶上响起轰隆声,我尽可能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观察,想看清楚降落的飞机。 在无数聚光灯的照射下,出现了一架细长的白色巨型飞机,在空中盘旋准备降落。 我倒抽了一口气。 那不是客机,而是如假包换的轰炸机。 而且,那是现在绝对看不到的旧式螺旋桨轰炸机;也是美军曾经在日本投下原子弹的b29轰炸机。 我听到“卡当”一声,立刻停下脚步。 声响从右前方那排房子的方向传来。 我已经走到“我家”前面那条路,第四、五栋就是“我家”。 我立刻闪到左侧房舍后院的围篱旁。那道围篱高约一公尺,长满了一种很像玫瑰的植物,幸好没带刺。 我躲进围篱的缺口,朝声响的方向张望。 夜空已泛白,但天色还没亮。 凌晨五点刚过。 这个时间,即使想晨跑也太早了。 我屏住呼吸,定睛细看,发现一栋房子的门被打开了,不是正门,而是后门。 那是一栋被漆成绿色的平房,院子里还有排放盆栽的花台。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经常和我打招呼的大叔的家。 门打开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对方四处张望,然后轻轻关上门。 刚才的声响是从内侧把门锁打开的声音。 我盯着那道人影。对方戴着全罩式安全帽,头部看起来特别大,身上的迷彩装也很眼熟。 那是战斗服,和越野车上的士兵装扮一模一样。 身穿战斗服的人影朝我的来时路快步走去,迅速远离。 直到那道人影被房舍挡住、完全看不见了,我还在原地不动。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车子发动引擎的声响。 我从围篱探头,看到一辆车没开头灯,从两百公尺远的纵向道路驶往市中心。 车速相当快。由于太暗,我看不清楚车种。 我从围篱下爬出来。 难道那一户有人在保安部工作,一大早就出门上班吗? 假设如此,把车子停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也太奇怪了。 我茫然地看着那栋绿色房子的后门。 门没有关紧,还留有几十公分的空隙。 有点不对劲。 所有事都不对劲。直觉告诉我,刚才看到的景象很不寻常。 最聪明的作法,就是趁家人起床前溜回“家”,钻进被窝。 显然,由于“保安部员工”在上班前忘了把门关好就引发好奇心并非明智之举。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晃来晃去还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然而,我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栋绿色房子的后门。 那个穿制服的人显然是担心被别人看见,所以不敢把车子停在这栋房子前面,而是停在远处。 如果只是出门上班,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吗?而且,从服装上来看,对方不担心被抓,而是专门抓人的一方。 大门也被漆成了绿色。和其它房子一样,木制门旁边并没有显示住户姓名的门牌。 屋内没开灯,门后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我犹豫了起来,到底该不该进去。万一里面的人正好起床,就算是“邻居”,也很难解释清楚吧。 此时,屋内隐约飘来一股气味,令我大感惊讶。 我在 打工时期,曾闻过这种气味。 那是火药味。 而且,不是烟火的味道,而是枪弹的无烟火药味。 我不知不觉挺直了背,紧张感贯穿全身,胃袋好像被揪紧。 有人在屋内开过枪。 难道在家里练习射击?失眠的时候,拿枪瞄准墙上的一污渍来取代数羊虽然是纾压良方,但在这个对“杀人魔”闻之丧胆的城市里,这种行为显然对邻居太不厚道了。 我悄悄开门。 竖耳倾听。 没有动静,一片死寂。 我试着以口技模拟“咚咚咚”的敲门声。 无回应。 “早安!” 我稍微提高音量,但以隔壁住邻听不到的程度说道。 还是一片寂静。 我踏入屋内一步,无烟火药味越来越浓烈。 方才里面并非只开了一、两枪。 我来到的是厨房,流理台整理得很干净,旁边有微波炉和冰箱,还有和房屋外观同色系的绿色碗柜和餐桌。那位大叔似乎很喜欢绿色。桌旁摆着相当于一个人高的观叶植物盆栽。 前方有扇门虚掩着,隔开厨房和起居空间。当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里面是客厅,摆着一组沙发(也是绿色)和一张咖啡桌。 我走向那扇门。 客厅里有四张单人沙发,就摆在面向前院的窗户下方。这个空间里也有好几个盆栽。 窗户关着,绿色窗帘也拉上了。那窗帘很厚重,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 我走进客厅,停下了脚步。 沙发后方露出一双穿着绿色睡裤的腿,那双腿在地板上伸得笔直。 “早安!” 我对着那双脚说道,却没有回应。 我绕过沙发。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差点尖叫出声。 穿着绿色睡裤的大叔倒在地上,脸朝向侧面,双手朝下。后脑杓和腹侧部位有一大摊血。 他的腹侧中枪,似乎在倒地后,脑袋又挨了一枪。 我望着尸体愣住了。 当我终于回过神时,才发现客厅还有其它门。 除了通往厨房的那扇门以外,还有两扇,其中一扇关着,另一扇敞开。敞开的门内有两张并排的床。 一个金发女人滑落在一张床旁边。 这个白种女人应该是大叔的太太,年约三十多岁,胸口和额头各中了一枪。 我感到一阵恶心。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但从没见过遭到如此无情残杀的尸体。 “这是职业杀手干的。” 有人说道。我听到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声音。 我站在尸体前面自言自语。缓缓后退,自言自语。 “枪枪击中要害,这绝对是职业杀手所为。” 我双腿发抖,拚命忍住想大叫并跑出去的冲动。 怎么办? 这里没有一一〇,即使通知保安部,我看到的人影根本就是保安部的员工。 我发现尸体,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通知。 我用力呼吸,火药味和血腥味很刺鼻,让我差点呕吐,赶紧捂住了嘴。 我从没过过这种情况。以前发生流血冲突时,老爸都在身边,从不曾像这次独自一人被卷入杀人事件。 镇定,要镇定。 我告诉自己。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只能靠自己。所以,我必须自行判断,采取行动。 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没有触碰屋内的任何东西,走回后门。 如果没记错,门把是我唯一碰过的地方。我以连帽衣的下襬擦去门把上的指纹。 轻轻关门,和刚进来时一样,仅留下一条缝隙后溜回马路上。 我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四处张望。 3 左邻右舍并没有人醒来的迹象,窗户都拉上了窗帘。 我用力呼吸户外的空气,反胃的不适感稍微减缓了一些。 我快步走回“我家”,不能让“老妈”和泉美发现我偷溜出来。 我蹑手蹑脚打开玄关的门,走进屋内。 里面很暗很安静。她们好像还在睡。 我悄悄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正要进去。 “哥……” 我愣住了。 一身睡衣的泉美打开房门,探头看我。 我回望着泉美。她小声叫我,并没有惊动“妈妈”。 泉美悄悄地走出房间,站在我面前。她穿着泰迪熊睡袍,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你刚才去哪里?”她小声问我。 “进房间再说。” 我指了指敞开门的室内。我们既然不是亲兄妹,我很好奇泉美会怎么回答。 泉美说:“如果要讲事情,去我房间吧。妈就睡你隔壁,会被她听到。” 她的表情很严肃。我诧异不已,于是点点头。 泉美的房间和我的差不多大,床和书桌的摆放位置也差不多,不同之处,就是她和其它小女生一样,在房间里放了布偶和美国青春偶像瑞凡·菲尼克斯(river jude phoeni)的海报。 “坐吧。” 泉美请我进房,反手关上门,指着书桌说道。 我拉出书桌下的椅子,面向椅背跨坐着。泉美在床上坐了下来。 房间里隐约飘着一股甜香,那是泉美的长发散发出来的洗发精香味。 “你的外套沾到泥巴了。” 听到泉美这么说,我低头看向肚子。一定是在机场外面攀抓围篱时沾到的。 我从连帽上衣口袋拿出闹钟,放在桌上。 泉美看着我,瞪大了眼。 “为什么把这个带在身上?” “因为我找不到手表。” 泉美微微皱眉。她长得很可爱,做这种成熟的表情特别好看。 “你刚才去哪里?” “去附近散步。” “骗人,这附近根本没有泥巴。” “好吧,告诉妳,我刚才跑去杀人。” 泉美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骗人的吧?!” “真的,用我最爱的布朗宁手枪,装上灭音器砰砰砰地干掉两个人。” “好低级的笑话。” “监视老哥又有多高尚?” 泉美怒气冲冲地瞪着我。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我。 “我才没有监视你。” “那妳怎么知道我出门了?” “因为我看到你从大门偷溜进来。” “我进门时,为什么不叫我?” “怕吵醒妈啊。” “妳在罩我吗?” “……” 泉美没回答。 “妳又不是我妹,或许妳真有一个哥哥,但那不是我。” “怎么还在讲这些?” “假装生气也没有用,我相信妳心里明白。”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叫醒妈,把你偷溜出去的事告诉她。” “好啊,顺便告诉她,我干掉了邻居大叔和他太太。” “什么意思?” “……” 我注视着泉美,没回答。她看起来乖巧,但个性很倔强,眼神深处隐藏着不安。我感受到她的胆怯。 “有两个人被杀了,就是相隔两户那栋绿色房子里的人。” 泉美倒吸了一口气。 “骗人!”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尸体。” “怎么会……” “我散步时,看到那户人家的门敞开着。我探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有人倒在地上,就是我们白天遇到的那个大叔和他的金发太太。” 泉美张着嘴,不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们被枪杀,各挨了两发子弹。大叔的腹侧和后脑杓中枪,他太太是胸口和额头——” “别说了。” 泉美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别再说这些了。” “这里遇到命案时,由谁负责调查?谁会去采集指纹,四处探听情况?” “哥不是知道吗?昨天傍晚不是才遇到他们?” “保安部?” 泉美无力地点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我问道。泉美抬起头。 “这个城市至今发生过几起命案?” “三起。包括你看到的在内,就是四起了。” “凶手还没抓到吗?” 泉美点点头。 “被杀的都是哪些人?” “都是这里的居民。第一起是彼得逊家族,住在城里另一端的白人家庭。接着是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独居老人,然后是格德诺布先生和他女儿。你看到的是李先生和他太太。” “原来李先生不是日本人。” “嗯,不知道他是哪一国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名。” “什么意思?” “这里的居民都一样,只是住在这里而已,国籍和真名只有自己知道,不会告诉别人。”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个城市,我们称为‘town’。” “town?” “这个城市的居民来自世界各地,他们都在这里生活,生儿育女。虽然生下来的孩子长大后会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但最终还是会回来。” “我听不懂。”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妳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泉美无力地摇摇头。 “却住在这里?” “嗯。” “这里有多少人口?” “不知道。这种事只有总部知道。” “总部在哪里?” “市中心。” “如果去总部,就能够知道很多事吗?” “如果他们愿意告诉你的话。但我想他们不会说的,应该也没人会问。” “那可不一定。妳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不能说。”泉美小声说道。 我叹了口气。 “妳的真名叫什么?” 泉美正想回答,窗下传来叽叽叽的剎车声。 泉美起身拉开窗帘。 几辆黑色越野车停在那栋绿色房子前面,几名制服男子下车,拿着m16戒备着。 其中一人正与一名身穿运动服、看似居民的男子交谈。运动服男回头指着我们这栋房子。 制服男点点头,走向其中一辆越野车。 “是保安部的人。” 泉美说道。 “他们一定发现尸体了。” 我说道,但情况好像没这么单纯。 制服男从驾驶座的窗户拉出一具对讲机,正在说些什么。 刚升起的朝阳反射在他的黑色安全帽上,有一种令人发毛的威觉。 “rookie是什么意思?” “就是被带来这里的小孩,从婴儿到十八岁的青少年都叫rookie。” “为什么被带来这里?” “接受教育。” “什么教育?” 泉美正想回答,拿着对讲机的男人召集分散各处的士兵们。 所有士兵同时跑向我们这栋房子。 “惨了!他们过来了。” 泉美叫了起来。 “我离开那户人家走回来时,应该被别人看见了。” “赶快回房间装睡,不然他们会把你抓走。” “被他们抓走会怎么样?” “不知道,可能会被‘处分’。” “处分该不会是……” “快快快!” 士兵已经绕过庭院,开始包围这栋房子。玄关的门铃响起。 “糟啦!” 我冲出泉美的房间,再冲进自己的房间。 就在同时,“老妈”房间的门打开了。 我脱下连帽上衣和牛仔裤,钻进被窝里。 “哪位?” 走廊上传来“老妈”的应门声。 “我们是保安部,快开门!” 传来“老妈”下楼的声响。 一眨眼工夫,楼梯上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我的房门被用力打开,几名全副武装的男人冲了进来,拿着枪对准坐在床上的我。 “不许动!” 我举起双手。 “起床,穿上衣服!” 最前面的男人挥动手上的枪命令道。 “为什么?” “不许发问,衣服穿好,跟我们走。” 我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 “可是我有低血压,早晨容易头晕……” 男人退后一步,向待命的其它士兵示意。 那名士兵往前一步,以一把好像银色手枪般的东西抵在我屑上。 “我这就起床——” 那名士兵扣了扳机,手枪后方有一个像活塞的装置发出噗咻声,我同时感受到肩膀一阵刺痛。 我睁大了眼,盯着开枪的士兵。他身后还有三名士兵,“老妈”和泉美站在房门旁边。 没有人说话。 我想再看一眼开枪的男人,却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只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头痛欲裂,我慌忙闭上眼。 “起来!” 一个声音命令道。 我再度睁眼,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穿保安部制服、体格壮硕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拿着注射器。 看到他手上的注射器,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那把银色手枪一定是麻醉枪。刚才,那个男人又替我注射了清醒剂。 我坐起来,脑袋昏沉沉的。 床是白色的,墙壁也是白色的,简直就像牢房,其中有一面是铁笼般的铁格门。 “带走!” 男人退后一步命令道。两名穿白袍的壮汉从两侧架着我,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我的下半身不知道何时被换上牛仔裤,但光着脚,没穿鞋袜。 手拿注射器的男人拉开铁门。 我来到走廊上,发现有一整排铁门,这里简直就是监狱。 走廊的地板和天花板都被漆成白色,地上有一条笔直的橘线,他们沿着这条线拖着我往前走。 我想观察左右两边,但被两名壮汉架着,根本看不到其它牢房里有没有人。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走在前方的男人把门打开。 那是一个水泥房间,里面只摆了一张木椅。 椅子前方有一面玻璃镜,那张椅子以螺丝固定在地板上。 我被押上那张椅子,两侧的扶手分别有连着铁链的手铐,我的手腕被固定在上面。 接着,那几个男人走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 门关上了。 这个房间阴森森的,如果不是让我在这里看电影,就是要拷问我。 我转头观察室内。 那面镜子 应该是魔术镜,镜子上方的众光灯照亮了室内。这个房间没有窗户。 我不知道镜子彼端有没有人,但还是对着镜子说: “你们做的事明显违反了儿童福利法,立刻释放我!” 语毕,我竖起耳朵聆听。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聚光灯啪地关掉了。 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门缝透进一丝光线。 “哇,谁?你是谁!想干什么?不要,不要啊!” 我大叫了起来,随即发出好像快死掉的惨叫。 当我停止惨叫时,灯光又啪地亮了起来。我抬起头,朝着那面镜子笑了笑。这是谐星的职业意识,任何时候都不会让观众失望。 灯光再度暗了下来。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当这盏灯再度亮起时,应该会有人向我解释把我拐来这个异常城市的理由吧。 比起莫名其妙被卷入“办家家酒游戏”,眼前的状况令人安心多了。 我终于振作了起来。因为我有预感,比泉美和“老妈”更了解状况的人即将出现。 我尽可能维持舒服的姿势,努力消除头痛——我决定小睡一下。 4 灯亮了。我隔着眼皮感受到强烈白光,便抬起了头。刚才不算睡着了,只能说是打了个盹。 “冴木隆。” 不知道镶在哪里的扬声器传来声音。 那光线格外刺眼。我眨了眨眼,努力让眼睛适应灯光。 膀胱快胀破了。 “冴木隆。” 扬声器再度发出声音。 “有何贵干?” 我瞪着镜子说道。 “为什么杀死李氏夫妻?”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再不回答,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以后不抽烟了,也会乖乖上学,让我回广尾吧。” “那把凶枪丢到哪里去了?” “呃……”这也未免太扯了,我忍不住说:“我可没兴趣射杀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夫妇,我只是一大早去散步而已。尸体虽然是我发现的,但人不是我杀的。况且,我来这里之前,杀人魔已经犯下三起命案了。” “好吧!那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我们不会和你谈条件。” “这样不好吧!你那里有几个人?” “无可奉告。” 我舔了舔嘴唇。 “可以叫负责人过来吗?我会把看到的通通说出来。” “不可能和你谈条件。” “那就无可奉告了。” “我们准备了吐真剂,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从此变成废人。” “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可能是觉得我太可爱,才忍不住把我绑架过来。如果这么做,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们。” 阿隆正在打肿脸充胖子。 扬声器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扬声器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是负责人。” 那声音很低沉,但很有磁性,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说吧!” “我们单独谈,不能让第三者听到。”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好,等一下。” 聚光灯突然暗了下来,镜子彼端的灯光亮了起来,后方出现一个男人的轮廓。 “这样可以吗?我把录音机关掉了,这里只有你和我。” 我瞇起眼睛,观察逆光下的轮廓。魔术镜后方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据我观察,的确没有其它人。 “我看到凶手了。” “真的吗?” “真的,但在我告诉你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带你来这里的理由吗?” “看来,你真的是负责人。不笨嘛!” 那个身影没戴安全帽,也没穿军服,一身普通西装,个子很高大。 男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 “不瞒你说,我快尿出来了。” 我可没说谎。 “带你来这里有两个理由,第一,希望你在这里成长。” “为什么?” “一言难尽。你必须知道,这里很特殊。” “怎么说?” “这里是圣域。这里的居民及其家人都希望抛弃过去,确保生活安全无虞。” “所以都是罪犯喽?” “犯罪这个字眼的定义与这个城市存在的目的无关,法律是由国家制定,国家依此来决定行为是否犯罪。而这块土地超越了国家,所以不具任何意义。” “头好痛。” “也就是说,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换句话说,也可称为一个独立国家。” “你是这里的国王吗?” “我的确是建国者之一。” “回到刚才的问题,让我在这里成长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刚才也说了,这块土地非常特殊,超越了国家,来这里的人并不是你所说的罪犯,而是某方面的专家。正因为他们是专家,所以被世界各国利用、背叛,甚至生命受到威胁。这里可以让他们安静度日,无论他们来自哪一国,只要想在这里生活,我们就不会拒绝。” 我渐渐了解了。这里是跑单帮客退休后的“隐居地”。 “结果,这里的居民都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人虽然已经退休,大多人仍能够运用专业技术和实战经验,或是以指导者身分传授这些一流技术和经验。想要成为这样的专家,才能很重要。至于如何培养这种才能呢?毫无疑问,就是血统。这些专家的子女得自父母的遗传,一流的血统再加上一流的指导者,将创造出更优秀的专家。” “所以,你们在这个城市培养……?” “没错,在这里培养的人才,无论到世界各地,都不需要再接受任何训练,马上就能投入工作。而且,不会受到爱国情操的驱使,或是担心祖国的家人受到威胁等束缚,成为真正的专家。专家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阵营,都可以出色地完成任务。”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男人若不是妄想狂,就是聪明绝顶的无政府主义者。 “你打算把我培养成间谍吗?” “你拥有一流的天分,只要在这里成长,便能成为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一流特务。” “开玩笑吧!” “一流的特务并不是间谍,间谍这个字眼让人联想到在黑暗、肮脏世界里打滚的人;一流的特务是优秀的外交官,也是足以改变历史的齿轮,掌握着数千万人的命运。不过,特务与政治人物不一样,绝对不会在世界上留名。” “我还不打算找工作……” “当然,你必须在这里接受几年教育,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特务。” “不好意思,我对这一行没兴趣。” “被带来这里的年轻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特务,但在接受教育之后就会觉醒,并产生热情,渴望发挥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 这不是觉醒,而是洗脑。我不寒而栗。这男人的思想果然很危险。 “为什么凭空塞给我一个妈妈和妹妹?” 为了避免谈话内容越来越奇怪,我改变了问题。 “因为想了解你被送到这种环境会有怎样的反应。扮谁就要像谁,与陌生人像家人般一起生活,这是身为特务最低限度的专长。” “这么说,我不及 格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不及格这么开心。 “不,你及格了。你的适应力很惊人。” 失望。 “我们派了保安部以外的人观察你,发现你半夜从家里溜出去,想调查这座城市。而且,你相当小心谨慎,并没有让‘家人’起疑,表现得可圈可点。” “既然这样,你们应该知道人不是我杀的!” “很遗憾,监视你的人昨晚在中途跟丢了,所以,不能证明你没杀人。”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你说对了,真的很没用,这对那个跟监者来说也是个考验,但成绩却和你截然不同,那个人不及格。” “不及格会怎样?留级?还是退学?” “这个问题与你无关。” 等一下!我恍然大悟。能够逐一监视我行动的人—— “那个人是泉美吗?” “……” 男人沉默片刻,看来我猜对了。 泉美没睡,我溜出去的时候,她跟踪我。 “我很惊讶,你实在太优秀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泉美?” “目前还没决定,但我相信你应该已经了解,这个城市的特务教育,被要求必须掌握一流的技术,无法达到标准的人,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无法成为一流会怎么样?” “将会面临严重的后果。” “她说她不是在这里成长的。” “她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虽然称不上是一流,但曾经是优秀的特务。当时她在孤儿院,她希望我带她过来。” “她来到这里以后,应该后悔了吧!” “一旦知道这个地方,也认识了这里的居民,就不允许离开。” “简直莫名其妙!” “这不是莫名其妙,从这个城市诞生的特务都是以伪装的身分活跃在世界各地,我们当然不允许知情的人离开这里。” 我沉默不语。不难想象,这里具有专门伪造护照和身分证的一流设备。在我沉睡的那段期间,对方已经做好了我的学生证、我与泉美的合照。 “你不想听听第二个理由吗?” 影子男问道。 我忘了。他刚才提过,把我带来这里的理由有两个。 “那就说来听听吧。不过,能不能先让我上个厕所?这条牛仔裤不是我的,总不好意思把人家的裤子弄脏。” “可以,等一下。” 这一侧的聚光灯亮起,影子男消失了。 门开了,刚才那两名白袍壮汉走进来,解开我的手铐,让我站了起来。 “出来。” 其中一人走在我前面,另一人跟在我身后。 我们又回到了画橘线的走廊上。 厕所在“牢房”前面。我上厕所时,其中一个白袍男也站在我身后。 总算通体舒畅。我以自来水洗手洗脸,厕所里连条毛巾、连块肥皂也没有,真是简陋,很难想象与那些整齐美观的房子在同一个城市里。 我以t恤擦拭手和脸。 “动作快。” 白袍男戴着口罩,发出模糊的声音。 “这里至少也放一些纸巾嘛。” “再教育者不需要那种东西。” “再教育者?” “别问这么多。” 我在镜子里朝他扮了个鬼脸。 “走吧。” “好啦,好啦。” 一流的人不会这么蛮横,他才需要再教育。 他不耐烦地戳戳我的背,走出厕所,在外面等候的另一个白袍男正好背对着我们。 此时,我从男人背后瞥见被关在第一间“牢房”里的人。 “泉美!这不是泉美吗?” 我大叫。里面有一个绑马尾的女孩,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听到声音,猛然抬起我冲到铁门前。 “妳怎么会在这里?” “哥!” 泉美叫道,这才惊觉不对,赶紧住嘴。此刻已不需要假扮兄妹了。 “干什么?不许交谈!” 其中一个白袍男抓着我的肩膀,我甩开他。 “妳是因为监视失败,才被关在这种地方吗?” 泉美睁大眼睛注视着我。 “回答我!是不是?” “快走!” 男人飞扑过来,左臂勒住我的脖子,把我紧抓铁门的右手扯下来,再反转我的手臂。 性情敦厚的阿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受够了莫名其妙被推来推去、被打针、被指使的待遇。 我猛然转身,蹲了下来,甩开白袍男的左手,接着把他的右手朝外扭。白袍男慌忙转身,试图甩开我。 我立刻放手,抬起右脚,后脚跟正好命中白袍男的屁股。 背对着我弯身的白袍男一号宛如一枚火箭冲了出去。 他的头撞到了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妈的!” 白袍男二号扑了过来。我右手做了一个直拳的假动作,左手使出一记勾拳,直击他的太阳穴。 但他果然受过训练,并没有倒下,只是身体晃了一下。 “死——小鬼!” 额头通红的白袍男一号站了起来。 “抓住他。” 二号说着,想绕到我身后。我猛然转身,一个后旋踢,命中一号的下巴。 哐当。随着一声巨响,一号撞上了泉美那间牢房的铁门。 我正打算转身面对二号,但晚了一步。 他从背后把我架住了。 “揍他!” 二号男大叫。一号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喷出了鼻血。 一号男出右拳,命中我的肚子。我绷紧腹肌迎接他的拳头,但还是很痛。 一号男并没有立刻挥出第二拳。我和一号男互瞪。我想踹他,但二号在我背后伸出脚绊住我,害我失手。 就在这时,一号男的第二拳打了过来,我毫无准备,身体弯了下来。 “别打他!” 泉美大叫。 第三拳击中我的左脸。我的嘴唇破了,鲜血溅了出来。 “住手!拜托别再打了!” “死小鬼不想活了,揍他!” 二号男力大无比地架住我,大声咆哮。 第四拳再度打中我的左脸。我已经不觉得痛,只感到一阵灼热。 二号男松手,我瘫倒在地。 “这小鬼真狂妄,用药好好伺候他!” 一号白袍男从口袋里拿出银色麻醉枪。 “冴木!” 泉美抓着铁门,低头看着我。 麻醉枪抵住我的脖子。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白袍男听到声音,顿时愣住。我以模糊的视线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个穿西装的高大男人叉开双腿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们。 我瞪大了眼,这个人我认得。 是粕谷。 他是老爸的哥哥。 拿手科目是射击 1 “为什么这么冲动?一点都不像你。” 这个男人——老爸口中的粕谷问我。我们正在“拷问室”隔壁的房间,墙边摆满了录像机、录音机和不知有何用途的分析仪器。 魔术镜另一侧摆了一张长沙发,面向镜子,一支麦克风从天花板悬吊而下。 粕谷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抬头看着眼前的我。 “我受够了被人指使。” 我说道。他还是一副令人讨厌的潇洒模样,穿着一套有光泽的深绿色西装,系着淡黄色针织领带。 “该不会是歇斯底里发作吧?” “眼前的情况,即使我歇斯底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别让我失望,你是这个城市最受期待的rookie。” 我耸耸肩。 “就算是职棒的选秀也有拒绝的权利,跑单帮客一点都不好玩。” “干侦探就很有趣吗?” “我只是在帮我老爸。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昏过去的时候吗?” 我点点头。如果把这个做作大叔的洁白门牙打断,心情应该会很畅快。当然,他不好对付。 “你还记得那场枪战吗?” “嗯……,老爸想打你。” “没错。这时,又出现另一组人马,那群人想要我的命。冴木一开始以为是我的保镖,也因此救了我一命。你被那辆车撞到,滚到我脚边。我立刻拿你当挡箭牌,阻止冴木继续对我开枪。不要觉得我卑鄙,是冴木先开枪的。” 我紧咬着唇。他说的对,老爸想杀他。 “我们把你带上车,冴木果然没有再开枪,他担心误伤到你。我们离开现场,袭击我的那票人马溃散,冴木也受伤了。” “他的伤势怎么样?” “你担心吗?” “好歹是我老爸。” 粕谷敛起下巴注视着我,眼神很冷漠。 “我劝你赶快丢掉这种无聊的人情,冴木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知道,他还是个痞子、色胚、懒虫和烂人。” 粕谷嘴角泛笑。 “但是,他比你值得信赖。” 笑容消失了。 “他是个丧家犬。” “是吗?你不也是自身难保,所以才会向岛津先生求助?” “当时你也在场?” 我露出微笑。 “只有国家公权力来找过我老爸,老爸他可从没向国家公权力求助过。遇到不想接的案子就直接呛回去,而且他从不带保镖。” 粕谷露出苦笑。 “你们这对父子真奇怪,你虽然在骂冴木,但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 “是吗?那我是不是该考虑刷点腮红?” 粕谷摇摇头说: “冴木没死,后来在医院失踪了,目前下落不明。” 老爸一定在找我。想到这里,心情轻松了不少。粕谷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没错,他现在一定拚了老命四处找你,但他不可能找到这里的。你被注射药物,沉睡期间被带来这里。” “结果害我脑浆融掉一半,差点就和妹妹发展出‘禁忌之爱’。” “看来你很喜欢泉美。” “听说在这个城市很难建立稳定的关系,只好近水楼台喽。” 粕谷吃吃笑了起来。 “好吧,那就让泉美跟着你。” “两人从此在这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耸耸肩。 “不是这个意思,我要你们两个协助我。” “……” 我盯着粕谷。 “阿隆,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第二个理由。目前这个城市正面临危机,但危机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存在于内部。有人正在这里大开杀戒。” “可以打一一〇报警。”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打过一一〇恶作剧电话,倒是捉弄过老处女英文老师。” 我吐出舌头哈哈哈地喘气。粕谷的眼神第一次显露怒气。 “你这种态度似乎是来自冴木的不良影响。我把话说清楚,你只有两条路可走。协助我,或是在这里接受严格的再教育。如果无法获得令人满意的成绩,我会让你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自由这两个字。” 他拐弯抹角地威胁我。 “那样的话,也不能和泉美展开‘禁忌之爱’了?” “那当然。”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逮到杀人凶手。” “杀人魔杰森?还是《猛鬼逛街》的佛莱迪?” “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为什么找上我?” “你是从外面来的,没有杀人动机,可以断定你是清白的,其它居民都信不过。而且你好像知道凶手的情况,不是吗?” 没错。他的思路直截了当,并没有拐弯抹角。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当侦探?我这个业余的,要在一个都是退休行家的城市里当侦探?” 粕谷点点头。 “答对了。或许我高估了你,但我认为你能够胜任。你是这个城市唯一业余的,反而会有什么新发现。” “专家看不到,反而是业余的看得到?” “内行人往往容易陷入既定模式的盲点,这次的敌人并没有依循固定模式犯案。” “搞不好他只是抓狂,想见血而已。” 粕谷摇摇头。 “没那么简单。你也看过尸体,应该知道不是疯子所为。” “不要再让我回想起当时的事,我快要吐了。” “是血让你想吐吗?” “不是。” “是手法利落?” 我点点头。 “我就说吧!那种手法绝对不是疯子干的,是专家有目的地执行计划。” 没错。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吐。 “我和专家对决,不可能有胜算。” “我不是要求你跟凶手对决,我会派保安部的高手支援你。” 开什么玩笑。我目击的凶手穿着保安部制服,如果对方不是乔装,那给我保安部的保镖不正等于引狼入室吗?! “我、我不需要保镖。” 我慌忙说道。粕谷瞇起眼睛。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看到凶手了,虽然只是影子。” “真的吗?” “对方穿着保安部制服。” 粕谷倒抽一口气,似乎相当意外。 “真的是保安部的人?” “不知道,我只知道安全帽和制服是真的。” “这件事你告诉过其它人吗?有没有和泉美提过?” 我摇摇头。 粕谷重重地叹了口气,望向半空中。 “对方也看到你了吗?” “如果被看到,我现在应该是一具尸体了。” 我呛了一句。粕谷微微点头。 “好,那给我一点时间。” “你会释放我吗?” 粕谷看着我。 “你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但我们不会把你关起来。要不要吃早餐?” 我露出冷笑说:“我一个人没胃口。” “好,那就让泉美陪你。” 我点点头,赢了一局。我能不能离开这里,全在粕谷的一念之间。 我被带到楼下的咖啡厅,自助式餐厅内提供咖啡和三明治之 类的轻食。 咖啡厅有大约二十个座位,三名穿制服的男人坐在角落喝咖啡。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白种人。看来,还真有不少人从那一行退休。 我坐在另一端喝咖啡吃着热狗,泉美被一个白袍欧巴桑带进来。那个欧巴桑是东方人,但不是日本人。搞不好这里没几个日本人。 泉美无力地坐到我对面,欧巴桑丢下我们便走了出去。 我环视四周,那几个制服男人不时瞥向这里,但他们听不见我们的交谈。或许是时段的关系,咖啡厅内没有其它客人。 这一层楼与刚才的楼层可能都在地下室,四周没有窗户。 我把另一份咖啡和热狗推到泉美面前。 “吃吧。” 泉美轻轻摇头,看到我大口吃热狗,她无力地说: “这种时候,你还吃得下。” “我正在发育。” “你的脸都肿起来了。” “没事,皮肉伤而已。” 泉美受不了地睁大眼睛。 “我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其实很想哭。”我说道。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不知道,可能是我在自暴自弃。” “为什么你这么看得开?” “这是天生的。往坏处想又没办法解决问题。” “我们会被怎么对待?” 泉美双手捧着纸杯,担心地问道。 “去当杀人魔的诱饵。” 她惊讶地看着我。 “真的吗?” 我点点头。 “妳认识粕谷吗?” “粕谷……” “长得很帅,但很做作的大叔。” “校长吗?” 泉美恍然大悟地说道。 “原来他是校长。” “你真的不知道?” 泉美难以置信地皱眉,我双手一摊。 “我真的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 “原来你真的是rookie。” “如果妳指的是新来的菜鸟,我的确是。当然,我很想马上离开这里。” “这么说,你早上在我房里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人的。” “我又不打算把妳,为什么一大早要在女生床上说谎?” “我原本以为你也在接受考验。但我还是对你说了实话,所以得接受再教育……” “开什么玩笑,自从上次期末考之后,我还没考过试呢!我的数学不及格……” “他是这里的学校校长,负责教育管理部门,在保安部也很有权力,是打造这座城市的成员之一。” “带妳来这里的也是他吧。” “嗯,听说他现在还是顶尖的自由特务。” “自由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失业中。” 泉美摇摇头。 “他很厉害,据说能够和美、苏的情报机构平等交易。年轻时,人称天才特务。” 老爸该不会是因为嫉妒,才想取他性命吧。我这才想起,粕谷完全没提到老爸是他“弟弟”。 “我想跟校长做一笔交易。” “交换什么?” “妳和我的自由。” “自由……” 泉美喃喃自语,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看到她的反应,我知道粕谷没骗人,不禁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他有多了不起,但是打造这种城市,把背叛、陷害等等跑单帮客的伎俩传授给十几岁的青少年,实在太过分了。 “妳的真名叫什么?” 我问了早上来不及问的问题。 “泉美·简·坎贝尔。” “原来泉美是妳的真名。” “对,但我一直没用……” “妳几岁?” “十七。” 我伸出右手,泉美纳闷地看着我的手。 “我们同年纪,握个手吧。” 泉美战战兢兢地和我握手。 “妳做的烤肉太赞了。” “不恨我吗?我骗了你。” “怎么可能恨妳。” “我还听从校长的命令监视你。” 我耸耸肩。 “妳没办法违抗他的命令。” 泉美的嘴角终于浮现笑容。 “隆是你的真名吗?” “是我本名,我叫冴木隆。” 泉美笑得更开心了。 “太好了,那天烤肉我也很开心。虽然是校长命令我带你出门,但我第一次那么开心。因为,这里没有和我同年纪的人。” “学校里也没有吗?” “没有。全校总共才八个学生,而且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 “所以,学园祭根本是胡扯的吗?” “对,但学校放假是真的。” “能不能告诉我,我被带来这里时,上面要求妳怎么做?” “校长说是考试,那个演妈妈的女人和我被选上了,我们奉命把你当成家人一起生活。校长的目的是想观察你对这个城市和我们有什么反应,看你适不适合当特务,同时也要考验我们能不能扮演好变身的角色。” “变身?” “就是伪装的身分。一旦当上特务,被送到其它国家时,必须与陌生人扮演夫妻或家人。比起单身男女,携家带眷比较不会被怀疑。” “以前也过过这种事吗?” “我没去过其它国家,但每隔三个月,就要与不同的人过家庭生活。在这段期间,必须观察其它成员并写报告,看对方有没有扮演好家人的角色……” “每隔三个月?这么说,住家、爸爸、妈妈每一次都不一样吗?” “教育生都是这样。” “太夸张了。” 我惊讶不已。成天在这种虚伪的家庭中生活,性格绝对会扭曲的。 “这种非人道的教育方式是谁想出来的?” 泉美正想回答,看了我身后一眼,立刻闭嘴。 “是我。” 我回头一看,粕谷就站在身后。 我瞪着他。 “你的教育只会培养出无法相信别人的扭曲心灵。” “特务除了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 粕谷大言不惭地说道。 “那不想当特务的人呢?” 我忿然咆哮,终于能体会老爸不想让这种人活在世上的原因了。 “这个城市不需要这种人。” “不需要的时候,会怎么处置?” 我从粕谷话中感受到一股不寒而栗的冷酷,忍不住问道。 “这和你无关。你们跟我来,到我办公室再谈。” 粕谷面不改色地答道,泉美表情僵硬地起身。 我强忍怒气,也站了起来。 2 他的办公室位在咖啡厅往上三层楼处,也就是这栋两层建筑的顶楼。 我知道我目前正在昨晚“散步”时看到的那栋很像仓库的横长形房子里。换句话说,这里是“总部”。 从这间位在角落的办公室,看得到沿着上坡道而建的城市。 办公室里有张巨大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传真机和对讲机,以及计算机屏幕。 我和泉美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沙发与办公桌之间放了一个直径约一公尺的巨大地球仪。 粕谷在桌旁交抱双臂,直视着我们。 “你们好像对彼此很了解。” “这不是考试吧?” 泉美小声地问道。 “这不是考试,这位冴木隆是真正的ro okie,对town一无所知。所以,只要妳不告诉他,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有什么。” 泉美看着我,然后将目光移向粕谷。 “校长,我该怎么做?” “听从阿隆的要求,当他的助理。” 泉美半信半疑地凝视着粕谷。 “这个房间里没有窃听器,即使妳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妳的成绩,放心吧!” “你想让他做什么?” 粕谷轮流看着我和泉美。 “协助我逮捕连续杀人犯。” “等一下,”不等泉美开口,我插嘴道,“如果我揪出凶手,麻烦让我和她恢复自由身。” “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要离开这里,至于她愿不愿意离开,由她自己决定。” “泉美除了这个城市以外,没有故乡可回去。” 粕谷冷冷地说道。 “这得由她决定,不需要现在回答。” 泉美正想说什么,我接着又说: “等抓到凶手之后,再由她自己决定。” 粕谷苦笑了起来。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是吗?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在这个城市,我是你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粕谷倒抽一口气。 “我考虑一下。” “我相信你已经考虑够了。我才不要被绑架,还得被训练成间谍。” “我知道你会提出这种条件。” “那就更简单了。” “你好像很有把握逮到凶手。” “完全没有。”我摇摇头,“但我见过凶手,凶手可能也察觉自己被看到了。” 如果凶手真的是保安部的人,当然会这么想。 “你想让自己当诱饵吗?” “如果没有其它方法的话——” “真有胆量,对方也是你认同的行家。” “所以,我才需要她的协助。” 我看着泉美,泉美诧异地看着我。 “泉美只是教育生。” “但她是未来的行家。” “你想让她保护你吗?” 我点点头。 “看来,你很中意泉美。” 粕谷语带嘲讽地说道。 “不,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信任的人。” 我直视粕谷说道。 “我说错了吗?” 我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好,你喜欢就好。” “你真的认为我能保护你吗?” 我们搭保安部的越野车回到“我家”,泉美问我。“老妈”不在,她的戏分结束了,或许就下台一鞠躬了吧。“我家”只剩下我们俩,显得格外空荡。 我们在一楼饭厅的餐桌旁,对坐着喝咖啡。 我耸耸肩。 “凶手是行家,你也看到了。” “被干掉的不也是吗?” 泉美咬着嘴唇。 我打开那份刚离开“总部”时,粕谷交给我们的被害人名单。 第一名被害者是人称“天使彼得森”的格奥鲁格·莱恩哈多尔,六十五岁的东德人,年纪小他三十岁的太太和两岁的儿子也被杀了。莱恩哈多尔是由东德“投奔”到西德,最后被送去美国当间谍。之后,他在美国认识了他太太,厌倦了间谍工作,背叛祖国并投靠美国。在协助cia之后,担心遭到伙伴报复,于是来到town,寻求安全的避风港。 计算机上的数据是这么介绍的。 我看完才意识到这下惨了,默默地把第一张名单交给泉美。不出所料,她看了之后脸色发白。 “校长为什么把这份数据……?” “他不想让我们离开这里。在这座城市,居民的背景是最高机密吧!” “对啊,大家不会互相打探,总是佯装不知情。即使是邻居,也不能主动打听对方自我介绍内容以外的信息。”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彼得森的数据。 “我完全不知道彼得森先生原来是德国人。” 我继续看其它数据。 “第二名遇害者也是德国人。这位八十岁的爷爷名叫凯尼希,是个虐杀犹太人的纳粹分子,也是国际通缉的战犯。” 泉美默默地点点头,我继续读下去。 她口中那个叫格德诺布的人名叫亚历克斯·格德诺布,是从美国被送去波兰从事反苏运动的成员,真实身分是间谍,六十三岁。一九五〇年代,在波兰从事破坏活动,身分差点曝光,诈死之后逃离波兰。在以色列住了一段时间(他不喜欢美国),但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便离开了以色列来到town。 最后一名遇害者是被我发现的李,本名格安·吉村,越籍日裔,五十八岁。越战爆发时,他同时向南越及北越提供情报,并中饱私囊。恢复自由身之后,在东南亚地区活跃。擅长毒杀,喜欢从自己栽培的植物中萃取毒素提炼,目前因涉嫌杀人被东南亚四国通缉。 “这四人都有轰轰烈烈的经历,一旦踏出这个城市一步,随时都有可能被干掉。” 我惊讶地说道。反间谍、纳粹战犯和专门从事破坏活动的间谍,还有自由杀手,除了像泉美这种教育生以外,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曾经与人结仇。 “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来这里?” 泉美小声地说道。 我看着她,叼了一根烟。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抽烟了。 “妳怎么会来这里?” “我原本待在夏威夷的孤儿院。那里虽然是碧海蓝天的天堂,但我对未来没有梦想,比起住在美国,我更希望在日本生活,因为我父母至少有一个是日本人。但我没钱,一直以为没机会了。此时,刚好遇到校长,他收留了我。校长说,他是我死去爸爸的朋友,又是日本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半前。” 泉美看着我说道。 “这个城市有多久历史了?” “不知道……,应该有十年了吧。” “除了校长,还有谁有权力掌控这座城市?” “不知道。每次都是校长以负责人身分出现。” “建造这座城市的经费从哪来的?” “由最初来这里的人提供。现在,世界各国都有金援。比方说,有些国家需要间谍,本身却没有间谍学校;有些国家想使用这里的毕业生:也有些人把国家或组织里的钱偷偷挪过来,为日后移民来这个城市做准备。” “还有这种人?” “都是一些信不过别人的人。在这里,只要有钱,完全不受法律和爱国心的束缚。” 爱国心!听到这个与我同龄的女生说出这种话,我不禁大惊。 长这么大,我还没讲过“爱国心”这个字眼。 “那要如何与外界联络?” “原则上,这里的居民被禁止与本地事业无关的外界联络。这里的电话只能在市内互打,如果想和外界联络,必须打到总部,由总部转接,而且必须由总部核准。” “交通呢?” “有机场和港口。不过,教育生在‘毕业’之前,是没办法知道这个城市位在地球的哪里,所以我也不清楚。” “你们在学校里都学些什么?” “跟踪方式、甩开跟踪的方法,解读密码、外文、乔装成外国人的方法、组装和分解对讲机,以及在海上、山上和沙漠里的求生术……” “难怪妳在生火烤肉时,手脚那么利落。” 泉美哀伤地笑了笑 。 “还有射击、使用刀械、徒手或用毒……杀、人、的方法……” 她越说越小声。那所学校简直就是间谍养成中心:我也没办法开玩笑说,这些课程比日本史和数学有趣多了。 这些都不是能向别人夸耀或有助于大学联考的科目,泉美在这里所学的,都是离开这里之后必须付诸实践的技术。 没有人发自内心乐于学习杀人的方法。我背脊发凉。即使学了,也不想实际运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想成为杀手。 “一个女生学这些东西,是不是很可怕……” 泉美快哭出来了。我猛然惊觉,即使在这里是“常识”,但要向来自外界的人启齿,而且还是个男生,对泉美来说,也是莫大的痛苦。 “妳也是无可奈何啊。”我说道。 “谢谢!” 泉美噙着泪水露出微笑。 看到她的模样,我不由得想抱住她,但还是克制住了。 还不是时候。 接下来,我和泉美必须与两个敌人——这个城市和杀人魔——奋战。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默默喝着咖啡,泉美擦了擦眼泪问道。 “保安部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们被释放了吧?” “对啊……” 我抬起头。 要求我们协助的粕谷,为什么要放了我们,让我们回到这个家? 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让我们成为诱饵。然而,此刻并没有埋伏在四周、等候凶手上门的土兵。 “要不要去外面透透气?整天窝在家里无聊死了。” 我说道。 泉美露出纳闷的表情,但听到我坚定的语气,便站了起来。 我们拿着咖啡杯走出家门,坐在玄关前面的草皮上。 夕阳西下,房子拉长的影子投射在井然有序的马路上。 我又点了一根烟,四处张望。 并没有像是在监视我们的车辆或人。 泉美坐在我旁边抱着双膝,下巴抵着膝盖,茫然地盯着草皮。 “……应该有人在监视。” 她小声地说道。 有没有受过训练果然有差,她看穿了我的担心。 “应该吧。” 我没有看向泉美,举起咖啡杯说道。 “我想也是,家里有窃听器和监视器。” “妳找到了吗?” 我看着对面房子的后院问道。 “没找到,不过我知道有。” 泉美拔着草皮上的草尖说道。 对面住户的后院里有一辆脚踏车不见了,窗帘也拉上了。 “不可能只有这样吧?” 窗帘晃了一下。 “还有,人可能躲在邻居家里,正透过望远镜监视我们。” “可是校长不是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有保镖,其中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是波多黎各人,两人都是这里的毕业生,和我一样都是被校长收养的。他们应该会效忠校长。” 一定是粕谷带去青山“女王”俱乐部的那两个人。 “妳的意思是,他派那两个人监视我们……?” 泉美默默地点头。 夕阳突然加速西下,房屋拉长的影子蒙上了暮色。 “有点冷了。” 泉美小声说道。 “进去吗?” “我还想坐一下。” 我点点头,脱下连帽上衣,披到泉美肩上。 “哥,谢了!” 泉美嫣然一笑。 我也还以微笑,点了一根烟。 “日本的高中生都抽烟吗?” 我被烟呛了一下。 “没有。” “这么说,你是不良高中生喽?” “一点点啦,但现在流行戒烟,为了健康。” “酒呢?” “偶尔喝啦,比起可乐,我更喜欢啤酒。” “高中生可以喝酒吗?” “不。法律禁止未成年抽烟喝酒,但我家……” “你家是什么样子?” “称不上家啦,只有老爸和我两个。” “你爸是怎样的人?很温柔吗?还是很凶?” “一言以蔽之,就是很随便。和世人眼中的父亲形象相比,他根本不称职。” “为什么?” “他好吃懒做,成天玩乐,赌博、女色样样来,没有一点上进心。” “你讨厌你爸?” 我摇摇头。 “该怎么说呢?这么说自己老爸有点怪,不过,有些人就是没办法讨厌。” “是喔。” “妳的日语跟妳父母学的吗?” “嗯,还有看电视。” “电视?” “我看了很多日本的电视节目,因为我最容易乔装成日本人。在学校,首先学习如何扮成日本女生,也学会一些热门歌曲和原宿的流行元素……” “原宿……” 我想起了在地球彼端的街头。 “好想去原宿。”她说。 “原宿?” “一到星期天,总是有很多年轻人聚集在原宿吧?然后在步行者天国上头唱歌、演奏、跳舞……,大家看表演,逛街买衣服,吃冰淇淋和可丽饼……。这些都是我在录像带里看到的,很多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子都这么做,所以我很想去。” “去吧。” 我看着泉美说道。 “我骑车载妳去。” 泉美双眼发亮。 “骑车?” “我打工买了一辆四的摩托车,假日经常骑去海边。” “好棒喔……” “妳可以坐在后面,我带妳去兜风。” “一言为定哦。” 我点点头。我们想勾小指约定,但不需要替那些监视者提供这种服务。当然,或许他们期待还有更养眼的画面。 阿隆最喜欢搞这种有意无意的小动作了,尽量看啊!日后就算又有这种卿卿我我的机会,在这栋屋子里是绝对不会有进一步发展的。 我们起身拍拍屁股。 “超饿的。” 我嘀咕着,泉美回头看着我。 “我也饿了,那我来煮点东西。” “好。” “吃完饭,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陪我去吧?” “好啊!” 我点点头,泉美冲进家里。 我看着对面的房子。天色已暗,那栋房子却没开灯。 显然,屋内有人。 我以食指和大拇指比出手枪,瞄准方才窗帘晃动的那扇窗户。 “砰!” 我朝着看不见的监视者胸口开了一枪,转头走进家门。 3 泉美做了烤排骨和色拉。冰箱里的食材足够我们吃一个星期。 我喝着久违的啤酒,啃着泉美做的烤排骨。 “太赞了。” “我对这道烤排骨很有自信。” 泉美亲自调制的烤肉酱堪称一绝,我们吮着手指,把晚餐吃个精光。 吃饱后,泉美洗碗,我拿着自己泡的咖啡在沙发坐下。 老爸如果找不到这个地方,我们逃出去的机会很渺茫。粕谷把那份被害者名单交给我,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我们。 难道没有其它方法联络老爸吗?一定要找出线索,查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再透过岛津先生或“麻吕宇”通知老爸。 根据我的直觉,这里离日 本并不远,至少不是在南半球。 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在洗脸和冲澡时,看到了水流的方向。 当我拔掉洗脸槽的塞子时,水流入排水孔时朝右旋转。如果在南半球,漩涡会往左转。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当然是具备一大堆派不上用场的杂学知识、自称人肉百科全书的退休跑单帮客——凉介老爸告诉我的。 另外,也可以从气候分析。即使在北半球,如果与日本相比,离赤道更近或更远,气候就会更热或更冷。这里的气候与日本相同,纬度应该和日本差不多。 至于经度,就无从判断了。他们把我送来时,拿走了我的手表,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这里的时差。 因为从时差能够判断这里离日本有多远。 我还没本事从植物和星座判断自己的位置。 我叹了一口气。 只有想办法潜入港口或机场,还有总部寻找线索了。 “碗洗好了。” 泉美一边解开围裙,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拿起自己的杯子。 我看了时钟,晚上八点三十分。 泉美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但此刻已经是禁止外出的时段了。 “看录像带吧。” 泉美说着,把mtv的录像带放进录放机里。 那是“手镯合唱团”的专辑。 泉美拿着杯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拿遥控器调大了电视音量。 这么一来,窃听器就不管用了。虽然还有监视器,但拍不到我们的交谈内容。 “妳要带我去哪里?” 我看着电视画面轻声问道。 “学校。” “怎么去?” “看完录像带,我先去洗澡。二楼浴室的窗户可以通到外面,等我进去三十分钟后,你再过来。” “知道了。” “你进浴室时,记得把一楼的灯全部关掉,让监视者以为我们洗好澡就上床睡觉了……” “ok!” 我们又看了一会儿录像带。 泉美对于音乐的知识和我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落差。一定是之前在学校里恶补的, 以利于将来到外面出任务时,身分不易曝光。 mtv接近尾声时,泉美站了起来。 “我先去洗澡,然后就要睡了。” 我点点头。 “晚安。” “记得关门窗。” “好。” 听到我的回答,泉美上了楼。 她甚至没向我使眼色,简直是超完美演技。 我为了强调真实性,又从冰箱拿出一罐新的啤酒,坐回沙发上。看完了mtv,接下来还要看f1赛车的录像带。 打开罐装啤酒的拉环,我只沾了几口,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时间一到,我打着饱嗝站了起来,锁好门,关了灯。 还差几分钟就十点了。 上了楼,我解开衬衫的扣子,走向浴室。 浴室里传来淋浴的水声,一定是泉美为了掩饰越窗所弄出的声响。 我打开浴室门,毛玻璃窗户向外敞开,莲蓬头朝着墙壁冲热水。 我走到窗边,避免被水溅到。 接着我将浴袍腰带绑成的绳子固定在莲蓬头的把手上,往窗外垂落。为了避免松脱,打结处已经冲湿了。 我往下一看。 泉美坐在协力车上,抬起头朝我挥手,肩上还背着登山包。 我发现自己忘了把鞋子拿上来,但现在又不能回去拿。 我将上半身采出窗外,转身,抓住绳子。 那条绳子不到三公尺,显然不够长,但只要抓着绳子,离地面不会太远。 我轻松降落在草地上。 “上车吧。” 泉美小声说道。 我坐上后座,光着脚踩动踏板。 泉美骑向后院外面的那条马路。 来到马路上,她立刻靠左边。我们使尽全力骑,协力车转眼间飞驰了起来。 “在前面右转。” “那里左转。” “直走一阵子。” 骑车时,泉美不说废话。 协力车在夜色中的街道上疾驰,剎车也上了油,没发出半点声响。 泉美的马尾被夜风吹了起来,拂着我的鼻尖。我用力嗅闻她的发香,专心骑车。 “到了。” 泉美停了下来,靠近海边有一栋以铁丝网围起的建筑物。 建筑物虽不大,但整个校区都以铁丝网围起,大门缠绕着铁链,还上了一把大锁。 在一片像是操场的空地后方,有一栋貌似兵营的鱼板状建筑物。 “这里就是学校?” “对啊。” 泉美下车,放下登山包,从里面拿出一支好像耳挖子的金属棒,插入大锁。 几秒钟后,喀地一声,锁打开了。 泉美打开门,我移到前座踩动踏板。 “等一下。” 泉美阻止了我。 “这道门只是幌子,里面还有红外线感应器。” “太夸张了。” 泉美利落地从背包拿出一副像墨镜的眼镜。 我戴上眼镜,发现建筑物和围篱之间有一条条略微泛白的激光光。 “只要碰到那些光,警铃就会大作。” 我耸耸肩。以外表而论,令人怀念的都立k高中固然气派得多,但警备系统就小巫见大巫了。 “搞不好还有地雷。” “可能埋了几个上课用的地雷吧。” 我张大了嘴,泉美一脸严肃。 “我先进去把红外线的开关关掉。” 泉美戴上看得见红外线的眼镜走进校园。我把协力车藏在一栋房子附近的树丛后方,以免被巡逻车发现。那栋房子不知是空屋还是住户已经睡了,窗内黑漆漆的。 我躲在树丛旁边看着泉美。 从围篱的入口处到那栋房子有一段约两百公尺宽的水泥路,泉美无法顺利往前走, 路上可能布有密密麻麻的红外线吧。其它地方一半是草皮,另一半是泥土地。 一想到泉美可能误踩地雷,我不禁背脊冒汗。 她谨慎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很慢,感受得到她浑身紧张。 如果在这所学校考试不及格,好像会立刻挂点。不管我喜不喜欢,泉美应该是优等生。 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带我来参观学校? 看着她张开双腿,钻过肉眼看不见的光带,脚步轻盈地绕过红外线,我不禁这么想。 泉美已经走了一半。 此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我屏住呼吸。 那声音从我躲藏的那栋房子后方的马路上传来。 是巡逻吧? 泉美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月光下,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我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我从树丛里跑了出去,再度拿铁链绕住围篱的大门。然后,以大锁固定在看起来有锁,但其实没锁的位置。 引擎声越来越大。 我看着泉美。 泉美努力走完剩余的路。 拜托,千万要来得及。 我一回头,发现装了聚光灯的越野车正准备转入这条路。果然是巡逻。 我决定了,万一来不及就冲出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免得泉美被发现。 泉美离建筑物只剩下十几公尺。 我冲进树丛。 越野车驶进面向围篱的那条 路。 车头灯照在路面上,聚光灯朝向操场的方向。 快,动作快。 聚光灯已经照到了大门,灯光停留片刻,似乎正在确认铁链是否如常。 就在这时候,泉美躲进了建筑物内。 下一瞬间,灯光就照到了操场上。 我才刚松了一口气,聚光灯突然转向,往我藏身的树丛照过来。 我立刻趴在地上。口干舌燥,手心狂冒汗。 越野车慢慢靠近树丛。 我几乎把脸埋进落叶堆,动都不敢动。 越野车开了过去,灯光掠过我的头顶。 我悄悄抬起头。 越野车上只有一名队员。不知是原本就一个人,还是因为某种原因少了一名同伴。 那个人一边开车,一边转动聚光灯。 这样反而帮了大忙。如果对方有两个人,很可能会发现我们。 越野车驶到围篱尽头,便左转离开了。 我目送红色车尾灯远去,站了起来。 满身大汗,喉咙却干得冒火。 我走向围篱,泉美从建筑物后方采出头,她挥动雪白的手臂示意我过去。 我打开大门上的铁链走进围篱内侧,泉美已经关掉了红外线警报装置。 她站在水泥路上等着我。 “刚才好危险。” “幸好你先把铁链挂好。” “业余的也派得上用场?” 泉美轻轻地笑了。 “你比我专业多了。” “走吧。” 泉美点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水泥路的尽头有一扇对开的玻璃门。泉美蹲在玻璃门前,再度使用那根金属棒开锁。 开锁应该是必修科目。泉美泰然自若,动作没有一丝慌乱。 门打开以后,泉美从登山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手电筒。 “进来吧!” 那里好像是大厅,天花板挑高,有三条呈放射状的走廊通往深处,笼罩在黑暗中的空气冷冰冰。 “走这里。” 泉美率先走向最左侧的走廊。我赤足感受到油地毡的地板很冰凉。 走廊上有几个小房间,分别挂着写有各国文字的牌子,走廊侧完全没有窗户,看不到小房间里面的状况。 走廊尽头有一道往下的楼梯,泉美沿着楼梯走下去。 “又要去地下室吗?”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快得幽闭恐惧症了。” 在楼梯尽头有一道门,不同于之前的房间,那是一道厚实的钢板门。 泉美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在钢板门前面蹲了下来。 这道门的门锁似乎不好应付,她花了比刚才多一倍的时间,终于打开了锁。 门板发出嘎吱声响朝内侧打开。 钢板门的厚度有二十多公分。我们一走进去,泉美就从内侧关上了门。 她打开墙上的开关。 装在天花板内侧的日光灯啪嗒啪嗒地亮了起来。 小房间的四面都是玻璃,好似一个大鱼缸,还有一道嵌了玻璃的门,这是一间往深处延伸的细长形房间。 房间靠近这一侧有一个高度及腰的柜台,后方许多隔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以每隔一公尺的距离隔成十个隔间。 当我看着这些隔间时,泉美走向嵌在墙面上的置物柜。 她打开柜门。 我倒抽了一口气。 里面摆了一整排种类不同的枪枝。 4 “这是贝雷塔的m92f,美军取代colt gover所使用的制式手枪,口径九毫米,填弹数十五发,采用双动式转轮设计,算是速射性十分优良的手枪。” 泉美把一副挂在隔间内像耳机的耳罩递给我。 “戴上吧。” 我戴上后,泉美从另一个隔间拿起另一副耳罩戴上。 泉美按下手边的开关,人形标靶纸迅速滑向细长形射击区域深处。 标靶纸后退了十五公尺,停了下来。 泉美微微吸了一口气,双手举起很有分量的自动手枪瞄准。 砰砰砰——即使戴着耳罩,仍旧听得到沉闷的枪声。自动手枪的枪栓后退,亮闪闪的弹壳在空中飞舞。短短数秒钟,十五发子弹就打完了。 射击结束后,泉美仍然处于瞄准姿势,接着,才缓缓地放下枪,按了开关。 在标靶纸滑过来之前,我已经知道她有多厉害了。 所有子弹都命中人形标靶纸的胸部,泉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纸。 “太神了。”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接下来是这个。” 泉美从脚下拿起一把小型冲锋枪放在柜台上。 “这是黑克勒·科赫mp5s,这把冲锋枪用的是和刚才的贝雷塔一样的九毫米子弹,具有半自动及全自动的功能,并可安装灭音器。这把冲锋枪可装填三十发子弹,一分钟可发射七百五十发子弹。也就是说,如果一直扣扳机,只要两秒多,即可把所有子弹打完。” 泉美的语气很平淡。她又装上另一张标靶纸,再次按下开关,标靶纸再度滑向远方。 “戴上耳罩。” 说完,泉美把冲锋枪举至腰际。 随着电钻般的达达声响,枪口喷出火焰。 泉美灵活地控制扳机,分三次把子弹射完。 根本不用把标靶纸拉回来看也知道结果了,人形标靶纸的胸口位置裂成了两半。 “装上灭音器后,就安静多了。” 泉美说着吐了一口气,把枪放回柜台上。地上散乱着许多闪亮的空弹壳,几乎没有立足的空间。 “这东西怎么办?” “带回家啊,凶手绝对有武器,对吧!” 我点点头。 “妳觉得凶手真的是保安部的人吗?” “很有可能。在这个城市,除了教育生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持有枪械。这些人都有过一、两次杀人或差点被干掉的经验。” 我想起本名叫格安·吉村的邻居大叔。 大叔挂点时穿着睡衣,但附近并没有刀枪。 “李先生死亡时并没有打斗痕迹,我觉得他是被熟人杀害的。” 泉美点点头。 “遇害的四个人都有足以被杀害的过去,但有可能同时与同一个人结怨吗?” “凶手搞不好是受人之托。” 我说道。 “这代表雇用杀手的人同时与这四人结怨。” “对喔……” 我陷入沉思。这四个人有什么共同点。 背叛祖国的东德间谍。 虐杀犹太人的前纳粹分子。 在波兰搞破坏的俄裔美国人。 从为钱卖命的双面间谍变成职业杀手的越南人。 除了都不是什么善类,在他们身上似乎找不到共同点。 “两个德国人,一个俄罗斯人,一个越南人……” 我纳闷地偏起头思考。 “难道凶手想杀光这个城市的居民吗?” “如果想杀光所有人,应该会使用炸弹或更有效率的方法,也可以在水塔里下毒。” 不愧是未来的专家,泉美语出惊人。 但是,从拿到的被害者数据来看,很难想象有人想同时干掉这四个人。 “凶手住在这里,这一点错不了。因为,如果有人从外面潜入,并不会晓得下手目标在在哪里。” “难道是移居到这里,萌生了想杀掉那四个人 的念头吗?” “嗯。不是因为搬过来之前,而是之后产生了杀机。” “但这里的居民彼此并没有交流。” “难道这四人之中,还有人退而不休吗?” 彼得逊,也就是莱恩哈多尔,六十五岁。 前纳粹凯尼希,八十岁,年纪未免太大了。 格德诺布,六十三岁。 李先生;也就是格安·吉村,五十八岁。 “不知道。”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格安·吉村了。 “校长可能知道……” 对,粕谷应该知道这四人的共同点。 “差不多该走了。”我说道。 泉美点点头,把弹匣、手枪和冲锋枪放进登山包。 “我来拿。” 登山包看起来很重,我对泉美说道。 泉美看着我。 “遇到紧急状况时,你会用枪吗?” “不知道。可以的话,我不想用。” 我坦诚说道。 “我也是。我最讨厌射击训练,成绩倒是不错。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我们俩的性命,我会毫不犹豫。” 泉美看着我,以认真的语气说道。我点点头。 “好,那妳拿吧。” 泉美等我走出围篱,启动了红外线警报装置,再度钻过肉眼看不见的光束,来到校门外。 她以大锁锁上铁链,我们再度骑上协力车。 全速骑向“我家”,沿途小心翼翼,避免遇到巡逻车。 只要转过眼前的街角,就是“我家”后院前方的那条马路。 泉美突然剎车。 原本低头骑车的我忍不住抬头。 “怎么了?” 泉美没回答,直视着前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辆车停在房舍前方,车灯未开,车上似乎没有人。 那是一辆普通轿车——老旧的bmw。 “刚才没有这辆车,而且这栋房子没人住。” 泉美小声告诉我,把登山包拿了下来。 她悄悄地拿出冲锋枪,装上弹匣。 监视者藏身的那栋房子在另一条路上,所以想回“我家”,只能经过这辆bmw。 否则,就要从那栋有监视者的房子前面走过。 “怎么办?” 我窃声问道。 如果从那栋房子前面经过,监视者就会知道我们偷溜出来。当然,也知道我们带了枪防身。 但如果那辆bmw是凶手的车,而凶手正在这里埋伏呢? “全速冲过那辆车。” 我说道。泉美点点头。 “那么你骑前面。” 泉美举起那把冲锋枪。如果有人躲在车内或车后狙击我们,她打算开枪还击。 我和泉美换位置,我坐上前面的座椅。 握着车把的手再度冒汗。 如果可以骑着这辆协力车直接回东京,不知该有多好。 要不是有泉美在,我真想大叫:“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走吧!” 我小声说道。疲惫不堪、阵阵刺痛的脚底再度用力踩动踏板。 泉美配合我一起踩,踏板稍稍变轻了。我更使劲踩踏。 踏板变得更轻了。 夜风在耳边呼啸。 bmw就在一百公尺前方的右侧。 我低头继续骑。 bmw越来越近。 踏板变重了。泉美已经举起枪,将注意力集中在bmw上。我以两人份的力量继续用力踩。 气喘如牛。膝盖以下几乎失去知觉。 距离bmw只剩几公尺。 骑到它旁边了。 我忍不住看了bmw一眼,车内一片漆黑,车窗紧闭。 里面没有人。 就在此时—— 前方突然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我看向前方。 不知何时,一辆越野车横向停下,挡在我们前面。 那辆车原本停在别处住户的庭院里,却突然冲了出来。 车顶的聚光灯发出刺眼的光照向我。 我差点撞上越野车,急忙剎车。 由于剎得太急,协力车顿时重心不稳,倒了下来。 我和泉美摔向地面。 砰——发出一声巨响。 我们重重摔落,在地上翻滚。 巨大的冲击和窒息,让我差点昏过去。 但我还是努力张开眼睛。泉美倒在我前面,那把冲锋枪被甩了出去,离泉美有一段距离。 我咬着嘴唇。 那辆bmw是个陷阱。 越野车的车门打开了,露出一双穿军靴的脚。 一名头戴安全帽、身穿保安部制服的男人默默地俯视着我。 我看不清楚戴着安全帽的那张脸有什么表情。 男人慢慢捡起掉在地上的冲锋枪。 我睁大了眼,凝视着看不见里面的安全帽。 是凶手吗? 还是普通的保安部队员? 车上没有其它人。这么说,他就是刚才在学校附近巡逻的家伙喽? 冲锋枪的枪口对准我的胸口。 完了!我只能束手就擒。太妙了,原本为了自保的武器竟然成了干掉自己的凶器。 枪口轻轻从我胸口移开。 “你还是这么冒失啊!” 男人说着,拿下安全帽。 这声音……,该不会……,不可能吧! 安全帽底下的那张脸正是如假包换的凉介老爸。 “老爸!”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爸不怀好意地笑了,又回头看着泉美。 “即使被绑架,该把的马子还是没放过嘛!” “别……别闹了。” 我连忙起身,抚摸摔痛的大腿,走向泉美。老爸抢先走到她身边蹲下,摸着她的额头。泉美一边呻吟,一边睁开眼睛。 她一看到老爸,立刻惊讶地跳了起来,右手伸向登山包。 “小姐,放心,我不会伤害妳的。” 老爸立刻说道。泉美停手,仰望着站在一旁的我。 我又痛又高兴,所以笑得很不自然,泉美纳闷地看着我。 “哥,怎么了?” “哥?” 这次轮到老爸露出讶异的表情,我终于忍不住笑道: “容我介绍一下,这位大叔就是我传闻中的老爸。” “咦?” 泉美睁大了眼,惊讶地比较老爸和我。 “但是……为什么……?” “说来话长,妳站得起来吗?” 老奸巨猾的老爸向她伸出右手,当她拉着老爸的手站起来时,老爸仔细端详她的脸蛋说: “嗯,是个美女,不过跟你一点都不像,你妈有没有说什么?” “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当心被真的保安部队员撞见。” “如果你是指这套制服的主人,他正在后座呼呼大睡呢!” “可能还会有其它人出来巡逻。” 泉美说道。 “ok,那就先进屋里再说。老爸,那辆bmw是你的吗?” “不,我来的时候就停在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 我问道。老爸竖起大拇指,指着隔壁的马路说: “那条路上有一栋奇怪的房子,里面有人却不开灯,一直在监视外面。我在 城里巡逻时发现的。心想他们为什么要监视?到底在监视谁?调查谁?结果就想到可能是你。” “答对了。‘我家’就在那栋房子对面。” 老爸耸耸肩。 “运气还不坏。” “所以,你看到我们骑脚踏车过来,就跑出来了吗?” “你东张西望地冲过来,我还以为你加入了飙车族呢。” 泉美惊讶地听着我和老爸的对话。 “废话少说,先离开这里。” “好,越野车就先留在这儿吧。” 老爸说着,准备扶起那辆协力车。 他扶到一半,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嘘,前面有动静。” 我们急忙推着协力车,冲到bmw旁的那栋空屋后方。 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马路。 前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我和泉美互看了一眼。 脚步声经过住宅区,来到bmw和越野车停放的这条路上。 那是一名头戴安全帽、身穿制服的保安部队员。 他发现停在马路中央的那辆越野车,惊讶地停下脚步。 然后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越野车。 接着,慢慢靠近,朝车门内张望。 “你封住对方的嘴了吗?” 我小声问老爸。老爸点点头。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大事不妙了。 如果那个保安部队员看到同事一丝不挂地被绑在车上,事情肯定会闹大,因为很显然有外人抢走了保安部制服。 那名队员打开了车门。 一个仅穿内裤、被五花大绑的白种男人滚了出来。队员瞪大了眼,看着对方。 只见他把手伸进制服内侧,右手一亮。是刀子。他想割断对方身上的绳子吗? 泉美抓着我的手臂。男子的右手一闪。 半裸男被割了喉,在地上激烈滚动,鲜血喷溅出来。 我倒抽了一口气。 最后现身的男子,杀了他同事。 重逢的子弹 1 “真猛啊……” 老爸轻声嘀咕。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暗想。老爸出现后,我才刚松了一口气,杀人魔就出现了。 那名保安部队员利落地将凶刀往死者的内裤擦拭,再放进怀里。 “去抓他。” 我低声说道。老爸惊讶地看着我。 “不能打一一〇报警吗?” “不行,我和粕谷做了交易。” “要相信那家伙,还不如把钱借给恶魔。” “总之,不能放过杀人魔。” “真拿你没办法。” 老爸摇摇头,从空屋后面走了出去。 那个保安部队员正走向bmw的驾驶座。 老爸不慌不忙地走到马路中央,对方并没察觉,背对着老爸,伸手正要开车门。 “喂。” 老爸以低沉的声音叫道。 对方顿时愣住,缓缓转头看向老爸。老爸把冲锋枪架在右肩上,好像扛着一把大斧头。 我旁边响起喀哒声,泉美不知何时从登山包里掏出手枪,拉开保险栓。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么取人性命不太好吧。” 老爸停下来,双脚微微张开。他说话的语气很笃定,但浑身充满了紧张。 保安部队员隔着安全帽望着老爸,没说话。从我的位置看不到那顶安全帽底下的长相。 “把安全帽慢慢拿下来。” 老爸说道。保安部队员一动也不动。老爸叹了一口气,以英语重复了一遍。 泉美走到我身边,单膝跪地,摆出瞄准的姿势,枪口朝着对方。 保安部队员以戴着皮手套的手慢慢伸向帽子,并缓缓拿起。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右手伸向腰际的枪托,迅速拿出和泉美手上同款的手枪——贝雷塔m92。 老爸猛地握住冲锋枪,抢在对方开枪之前,喷出强大的火焰。 保安部队员向后仰,倒在bmw上,背部靠在车窗已碎的车门上,身体慢慢下滑。 但是,他还没死,缓缓举起右手的枪瞄准老爸。 砰!我身旁响起一声尖锐的金属声,保安部队员的右臂往上一抬,手里的枪飞到半空中。 老爸回头叫了一声:“别开枪!” 我从空屋后方冲出来。开了这么多枪,其它保安部队员一定会火速赶到。 泉美脸色发白,跟在我旁边。我们在与保安部队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 老爸蹲在那个像人偶般跌坐在地的队员旁。他的制服胸口处破了好几个洞,中了那么多枪居然没死,实在太神奇了。 他的右肘也中弹了,流着血。那是泉美开的枪。 老爸扯下他的安全帽。那是一个陌生的金发男人。 男人无力地吸气,仰望着老爸,以英语咒骂。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还活着……” 泉美倒吸了一口气。 “应该断了两、三根肋骨。” 老爸说道。 “怎么回事?” “他穿着防弹背心。” 我睁大了眼,男人制服的胸口部位的确特别鼓胀。 “子弹虽然打不透,但无法吸收冲击力。” “所以你叫我别开枪……”泉美说道。 “对,如果打胸部或腹部没关系,打到头就没救了。我不想让妳沦为凶手。” 此时,金发男站起来,以肩膀撞向老爸的胸口。老爸毫无防备,仰头倒下。 男人打开bmw的车门。 “别开枪!” 老爸对着再度举起贝雷塔的泉美大叫。上车的男人以左手发动引擎。 我终于发现老爸的举动很怪异,他的动作格外无力,一只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 老爸受伤了。 我冲到他身边,bmw以惊人的速度呼啸而过。 车子差点撞到我,我赶紧跳开,眼角扫到金发男单手开着车窗已碎的bmw扬长而去。他的表情很狰狞。 “你还好吗?” 泉美扶起老爸。 “好痛、好痛,伤口裂了。” 我扶着老爸的另一侧肩膀,那一定是青山枪战的旧伤。 “赶快离开。” “果然不该多管闲事……” 听到老爸这么说,我咬紧嘴唇。没想到老爸受伤了。 “去哪里?” 老爸问道。 “去‘我家’,就在前面。” 我急忙扶着老爸答道。 “被监视的人看到不好吧?” “我来想办法。” 泉美说道。我这才想到,为什么在那栋房子里监视的人没冲出来?他们如果听到枪声立刻跑出来,应该早就到了。 “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老爸说道。我们正走到“我家”后院。 对面那栋房子的后门敞开着。 我和泉美互看了一眼。 “拜托妳了。” 我把老爸交给泉美,正准备冲出去。 “阿隆。” 我听到老爸的声音,回过头。老爸把冲锋枪丢了过来,看我接住后,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总比你挨子弹好。里面如果有人就开枪。” 我吞了吞口水。手上的冲锋枪比意料中要轻,很难想象居然有这么强的破坏力。 “知道了。” 我点点头。 “我们在车库。” 泉美说道。由于家中有监视器,当然不可能把老爸带回家。 我挥了挥手,代替回答,拿着冲锋枪过了马路。 我贴在敞开的门上,竖耳倾听。 里面完全没动静。我再度吞了吞口水,试图润喉。 但只听到喉咙发出的咕嘟声。 我看向马路对面。老爸和泉美跪在车库的暗处不安地看着我。 我下定决心,冲进房子。 灯亮着。 从外面看得到屋内中央的大房间,隔间的门也敞开着。 桌子和沙发等家具都被推到角落,地板上放着两个睡袋。 靠这一侧的桌子,上面放了录音机和电视机。录音机没开,但电视机开着,后面有几条线与录像机连接。 我探头看向电视屏幕,画面上呈现一个昏暗的房间内景。毫无疑问,那是“我家”一楼的客厅。我刚才出门忘了关录像机,开关灯示在黑暗中浮现。 我从屏幕上的状态大致猜到监视器的位置。 那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站在房子中央四处张望,并未看到监视者。 此时,我听到沙沙沙的杂音,差点跳了起来。我把冲锋枪对准声响的方向。 那杂音从一张放满各种器材的长桌子底下传来。 “——总部呼叫猫头鹰!总部呼叫猫头鹰!保安部接获通报,你们目前所在附近发生枪战,回报详细情况。重复,总部呼叫猫头鹰……” 对讲机掉在桌子底下。那声音很熟悉。 是粕谷。 我气自己,很想开枪打爆对讲机。 同时,外面传来了警笛声,从市中心的方向渐渐朝这里逼近。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 我对着那支拚命呼叫的对讲机这么说完之后,走出了那栋房子。所有监视的人都离开了。 我回到车库,向老爸和泉美报告对面那栋房子里的状况。 “太奇怪了,刚刚明明有人……” 老爸按着右腹上方嘀咕道。那里似乎是伤口。 “监视录像机还在运转,但录音机停了。” “那是省电型窃听设备,麦克风会收音。” 保安部队纷纷赶到“我家”后方。 “接下来怎么办?” “先躲起来。我身上的制服是那个遇害男人的,要是被发现,我不就成了凶手了。” “要进屋吗?” “不行。校长已经察觉不对劲了,如果有人过来,我们马上会被发现。” 泉美说道。 “那要去哪里……?” 泉美闭眼思考,接着,猛然张开眼睛。 “去李先生家,那栋房子有地下室,躲在那里不会被发现。” “离这里很远吗?” 老爸看着我。 “就在隔壁。” “好,那走吧。” 老爸点点头后起身。保安部队都在我家后面的马路上警戒,左邻右舍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后面那块区域。 我们压低身体走前面那条路,从房舍之间瞥见被聚光灯照亮的“命案现场”,以及负责警戒的保安部队士兵的身影。看到同伴遇害,所有士兵都充满杀气地举着m16。大致计算一下,现场有五辆越野车。 李先生——也就是格安·吉村的家被保安部锁住了,大门绑着粗大的铁链和大锁。 泉美花了数秒打开大锁。默默在一旁观看的老爸惊讶地说: “这小女生真了不起,在哪里把到的?中野学校吗?” 我耸耸肩,仔细想一下就发现,这里的市民多半具备这种专业技巧,锁门根本没有意义嘛。 “往这里!” 泉美压低身子进屋,以免外面的人看到手电筒的光。 在全家遇害的漆黑房子里走动,难免让人心里发毛,但眼前的情况没有选择的余地。 泉美走向我发现金发女尸的卧房,那里放了两张床。 她以手电筒照着卧室深处一条窄廊尽头的地板上。 “找到了。” 她小声说道,走过去拉起地板上的一只小铁环,拉起一扇五十公分见方的门板。 “进去吧。” 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往地下室。我先下去,老爸也跟着下来,泉美殿后,并把头顶上的门板关上。 她打开墙上的开关,一只灯泡照亮了水泥墙面。 五坪大的地下室有一半的空间被玻璃盆栽占据,巨大的玻璃盆内浮着一层宛如水生植物般的藻类,地下室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一侧墙面钉着棚架,架上放了几十个贴着手写字标签的玻璃瓶。 棚架旁边有一张大桌,上面摆着研磨钵、试管和酒精灯等化学实验器材。李先生似乎是在这里调制毒药。 老爸在桌前的椅子坐下,叹了一口气。 “这房子的屋主是什么人?宫庭御用魔术师吗?” “差不多,只是没调出长生不老药。” 听我这么一说,老爸挑起单眉。 “变成猪被吃掉了吗?” 我摇摇头。 “被轰掉脑袋了。” “这里好像很流行杀人。” 老爸说着,开始脱下制服,泉美在一旁协助他。 制服下的白t恤的右腰位置被鲜血染红了。 老爸翻开t恤,胸前的绷带渗血。 “青山的枪战时中弹,骨头和肌肉都被削掉了一小块。” “听说你从医院溜走了。” “粕谷告诉你的吗?” “我去找绷带帮你换药。” 泉美上楼后,我挪开桌上的试管,往桌面一坐。 “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互看,异口同声问道。我耸耸肩。 “我先说啦!我被卷入青山的枪战后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好像被打了针再带过来的。 “然后,我住在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突然冒出‘妈妈’和‘妹妹’,刚才那是‘妹妹’,叫泉美。我在街上乱晃时,发现住这栋房子的人通通被杀了,结果就被带去总部,在那里遇到那个叫粕谷的做作男……” “他说要把你培养成优秀的间谍?” “你很了解状况嘛。” 老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就是这种人。” 泉美拿着急救箱回来了,她利落地替老爸消毒,换上新绷带,没说半句废话。 “我来这里之前,这里已经发生了几起命案,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在发现尸体之前,看到一个疑似凶手的男人。他跟你一样,穿着保安部的制服。” “所以你以为我是凶手?” “粕谷——在这里好像被称作校长——他疑神疑鬼,觉得没有人信得过,所以要求我替他找出凶手。总之,就是把我当诱饵……” “所以才派人监视你吗?” 我点点头。 “在这个城市流窜的杀人魔接二连三地杀了许多人,还把一家人都杀了。刚才那个金发男八成就是凶手。” “为什么杀他们?” “猜不透。这个城市——” “住的都是退休的跑单帮客吧 我瞪大了眼。 “你知道?” 老爸一脸愁容地点头。泉美为他换好绷带,拿出冰过的罐装可乐。 “虽然想喝啤酒,但现在只能凑合一下了。” 老爸说着,接过可乐。 “泉美,谢谢妳。” 泉美露出微笑。 “轮到我说了。就从我和粕谷的关系说起吧……” 老爸娓娓道来。 2 “还记得我说过,粕谷是我哥吗?” “怎么可能忘。” 泉美惊讶地望着老爸。 “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们的老爸在世界各地活动,我们分别在东京、伦敦出生。” “所以,他妈妈是老外?” “粕谷的老妈是澳洲前贵族的女儿。在我十八岁那年,粕谷二十九岁,我们兄弟俩才相认。当时我还是学生,粕谷已经是欧洲出了名的间谍。” “几年前?” “二十多年前。他从他老妈身上继承了漂亮的脸蛋和庞大的财产,在欧洲社交界也赫赫有名。他把取得的情报卖给各国情报组织。” “有什么目的?” 泉美问道。老爸忧郁地看着她。 “可以确定的一点,不是为了钱。粕谷的钱多到发臭,他只是在追求刺激。他有钱,身边女人没少过,但他已经厌倦,这些都满足不了他。他想要权力,但不是像政治人物那样站在台面上指挥国家,而是在幕后操控他人。” “他在邀我加入时,也说了类似的话。” “他也曾经加入佣兵部队,累积战斗经验,但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在部队里发现战争需要花很多钱,也知道只要有一名优秀的间谍,就能够在战争中获胜,不必浪费这些钱。” “原来如此。” “之后,他开始广邀各路间谍。间谍有两种,一种是基于爱国心,另一种是为了钱。优秀的间谍往往是后者,因为他们不相信任何人。那些充满爱国情操的间谍通常会遭到背叛然后被干掉,因为他们不会怀疑伙伴。” “你是因为他的关系才会加入这一行吗?” “从某种意义,可以这么说。我们的老爸在我十三岁那年失踪。当时,一位曾经是我老爸好友的老先生很照顾我和老妈,视我如己出。他是亚裔法国人,教我学习各国语言和习俗。此人对外声称是生意人,但在间谍 界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 我只能默默聆听老爸意外的身世。 “——粕谷那家伙正是从老先生口中获得打造这个城市的灵感。老先生身为间谍,为了生存,克服各种危险,甚至干过一些肮脏的勾当,所以由衷希望能找到一片净土。” “那么,他也住在这里?” 老爸摇摇头。 “老先生得知那家伙的计划后,以各种方式支持他建造这座城市。然而,在某次事件后,老先生就断绝了所有援助。”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那家伙想把这座城市变成一所学校,培育间谍新血。老先生带着后悔过了大半生,体验到间谍这一行多么无情,所以,他赞成打造一块安居乐土,却不能原谅那家伙把年轻人拉进来。” “结果呢?” “某天晚上,那家伙去找老先生,因为他的计划需要老先生提供的情报才能完成。在间谍这一行,大家都信不过彼此,只有从老先生口中才能打听到某些人的名字和相关讯息;也就是那些退休老间谍的联络方式。这些人即使退休了,仍然能透过报上一些常见的广告或很少使用的私人信箱取得联系。这是他们自保的方式。对粕谷那家伙来说,这些情报比黄金更值钱,他千方百计想弄到手。” “老先生告诉他了吗?” 老爸一脸阴沉地摇摇头。 “老先生当然拒绝了,但那家伙很会算计,还准备了让他开口的方法。” “什么方法?” 老爸抬眼看着我。 “就是我和老妈的性命。” 粕谷把老先生在这世界上唯一信任的我爸与祖母当成人质,还威胁老先生,如果不配合,就要杀了他们。 于是,老先生提供协助,把之前认识的间谍名单及联络方式通通告诉了粕谷。 交易成立后,老爸和祖母就被释放了。 “那天晚上,老先生看到我们平安获释之后就自杀了。他无法原谅自己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背叛伙伴。” 老爸以阴沉的眼神望着地面。 “粕谷从老先生口中得到那份间谍名单后,曾去找过他们吗?” 老爸点点头。 “那家伙并没有跟他们讲他威胁过老先生,还试图笼络他们。虽然有些人起疑,但大部分的人都不介意,并赞成那家伙的计划。” “为什么?” 泉美问道。老爸看着她。 “有些人从事间谍工作多年,对人生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人就像老先生那样,想忘了过去,并尽可能断绝与过去有关的一切:另一种人希望抛开以前的敌友关系,沉浸在回忆里。因为,即使他们做过的事曾经影响历史,也不会公诸于世。这种人在回忆中缅怀自己的成就。他们忘记敌友关系,在暖炉前喝着雪利酒,谈论当年的种种。”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份充满魅力的工作。” 老爸听了我的话,露出苦笑。 “是啊,这份工作的确不适合喜欢邀功的人。间谍必须行事低调,勤用眼睛和耳朵,平时不动声色,就像摆设一样。一旦接获指令,得像一只扑向猎物的猛兽立刻行动。但是,这种人也会老去,一旦上了年纪,总希望获得认同,却又不能写回忆录。一旦写了,将会改变历史。光是改变历史还算单纯,偏偏会危及性命。于是,拥有彼此秘密的人就成了好朋友。” “行家之间的友情?” 我想起岛津先生在“女王”说过的话。 “不是吧,可能只是人上了年纪,变得脆弱了。当然,实情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这些人现在还住在这里吧。” 我看着泉美说道。 “我想是吧,但教育生几乎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历史。” “教育生?” 老爸问道。泉美向他解释,当年,是粕谷把她从孤儿院带来这里的,这里还有几个遭遇和她相同的新人。 “那家伙果然有大动作了。” 老爸神情紧绷。 “这是我最不能原谅的。那家伙说要培养优秀的间谍,但移居此地的人,多半是在世界各国被通缉的职业杀手,尽是暗杀和背叛高手。在这种人的教育下,到底会训练出怎样的间谍……” 泉美痛苦地低着头。 “老爸,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说道。 “泉美,对不起。” “没关系,因为你说的都是真的。” 泉美望着指尖,低声说道。 我试图改变话题。 “老爸,你是怎么过来的?” 老爸正想回答,泉美说: “等一下。大门的铁链有没有挂回去?”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 “完了。” 老爸说道。一旦拆下铁链,等于昭告世人,这屋子里有人,保安部队很快就会发现了。 “我去锁。” 泉美站了起来。 “不,我去——” 我说道。泉美朝我笑了笑。 “哥,你和你爸留在这里。我去外面观察一下,还要准备一些吃的……” “但是……” “阿隆,让她处理吧,这里是她的地盘。” 老爸说道。 “好吧,那妳要小心。” 泉美听了我的话,用力点点头,便爬上楼梯。 地下室只剩下我们父子俩时,老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有烟吗?” 我点点头,拿出七星淡烟递给他。 老爸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自动贩卖机有货,我买了一包。应该是他们特地运来卖的吧。” 老爸点点头,看着烟飘向灯泡的方向。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完全不知道。应该是北半球,会不会是北半球的哪座岛?” 老爸看着我。 “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不过,这里并不是岛,而且就在日本国内。” “太扯了吧!” 我难以置信地大叫。 “没骗你。这里是面向日本海东北方的海角。” 语毕,老爸说出了详细的地理位置。的确是日本,是日本地名。 “但这里看不到电视节目,机场……,电话也……” “电视和电话很容易动手脚,这里当然有机场。这地方是粕谷旗下的多国籍企业, 以开发为名,向人口密度过疏的县买下来的。” “但是,周围只有海。” 我把第一天晚上溜出“我家”,徒步走到海边的经过告诉老爸。 “你刚好走到面海的那一侧,这里离最近的村落也要二十公里,而且只有一条路,被大门封住了,外人根本进不来。” “老爸,你是怎么……?不,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粕谷说,你绝不可能找到这里。” “他太小看我了。没错,就连岛津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在日本境内,但如果粕谷的基地在国外,他也不可能向岛津求助。他之所以向岛津求助,就是希望有人能解决这里的凶杀案。” “你的意思是,他们自己解决不了……” “必须是和这个城市毫无瓜葛的人。我猜出他的基地在日本境内,于是调查了他的公司,那是一家主要与第三世界做生意的贸易公司,我继续追查那家公司与非洲、中南美国家贸易往来所赚的钱汇去哪里,结果查到这里。那家伙把间谍养成技术卖给了建国不久的非洲独裁国家。” “你告诉岛津先生了吗?” 老爸摇摇头。 “粕谷的组织和美国、苏联都有情报交易,也会接cia和kgb的肮脏差事。如果岛津知道这个组织的中心就在自己的地盘上,一定会很痛苦,所以我没让他知道。” “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海岬周围一公里的海域禁止渔船进入,但有盗捕鲍鱼的渔船在附近出没。我拜托其中一艘渔船带我到附近的海域,再搭橡皮艇登陆。我趁晚上四处查看,直到那个制服被我抢走的保安部队员发现……” 老爸耸耸肩,意思是说,他不知道其它事情。 “但是……”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盘旋。 这里居然是日本…… 而且这里不是岛屿,只是面向日本海的海岬前方。 我还以为这里是四面环海的孤岛。 不过,仔细想一下,即使有办法迷昏我,要把我运出国并不容易。 而且,日本的治安良好,相当适合被追杀的外国人居住。只要威胁居民安危的暗杀者靠近,在这个东北的穷乡僻壤绝对会引起注意。 老爸的话也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全世界各先进国家中,只有在日本乡下,一旦有外国人靠近,就会引起注意。” “太扯了……”我呻吟道。 难怪粕谷认为“杀人魔”绝对不是外人。 “但凶手为什么要在这个城市大开杀戒?” 我嘀咕道。 被老爸扯下安全帽的“杀人魔”是个三十几岁的金发男子。 难道是有人雇用杀手潜入这里杀人? 还是说,这家伙也住在这里? 我突然担心起泉美。她出去察看状况将近一个小时了。 但在担心泉美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问老爸。 “老爸——” “什么事?” “当时,你真的想干掉粕谷吗?” 老爸默默地注视我,把变短的香烟摁在地上弄熄。 “我听别人说,那家伙已经死了。他替非洲某小国训练军队,把这些军人训练成秘密警察,最后却被想保密的独裁者干掉。 “但是看到那家伙出现后,我知道那只是传闻,那家伙仍然邀集世界各国的坏人来培养新的叛徒、杀手和谋略家。只要那家伙还活着,就会有人被他训练的间谍杀害或陷害。他也等于是我的杀父仇人。没错,我打算杀了他,我不能原谅他。” “……” “这种想法不可原谅吗?” 我摇摇头。 “如果你这么想,那也没办法。” 老爸轻轻点头。 “你长大以后,也许会遇到这种人。人生就是这样,会爱上别人,也会憎恨别人。” “即使这样,我也不会想干掉他们。” 我苦笑道。 “太好了,看来你还没被这个城市荼毒。” 这时候,地下室的掀门突然被打开来。 我惊讶地抬起头,马上看到一把枪。 “不许动,谁敢动就吃手榴弹。” 有两个人举着枪,其中一人说道。 我愣在原地。那两人其中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是波多黎各人,他们是粕谷的心腹,也是监视我们的人,更是这里的毕业生。 “慢慢从楼梯走上来,一个一个来。” 举着手枪的日本人说道。 泉美被抓了——我脑海里首先浮现这个想法。 我回头看着老爸。 老爸没说话,轻轻点头。眼下只能乖乖从命了。 我拿起泉美的登山包站起来。 当我走到一楼,波多黎各人把枪口对准我,抢过登山包,叫我趴在墙上。 接着,老爸也走上来。 我四处张望,没看到保安部的士兵,屋子里似乎只有这两人。 波多黎各人以枪口戳着我的背,明示我不要东张西望。 我听到“哇——”的叫声。 我和波多黎各人同时回头。 老爸抓住日本人手上的枪,把他推下楼。 “……” 波多黎各人嘴里不知念着什么,正准备向老爸开枪,我以全身冲撞他,只见他双手高举,身体一歪。 老爸立刻朝旁边一闪,波多黎各人顿时跌进了地下室。 他滚下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阿隆!门板!” 老爸大叫,我啪地一声盖上入口的四方形门板,地面顿时传来砰砰砰的枪声。子弹是从底下打上来的。 老爸捡起波多黎各人掉落的m16,朝门板一阵扫射。 底下传来叫嚷声,随后安静了下来。 “赶快去找个东西压住!” 我听到老爸这么说,便四处找寻,首先看到客厅里有个大盆栽,一个人几乎抱不动。我跳过去,半抱半拖地硬是把它拖过来。 被关在地下室的人再度开枪打穿了门板,老爸立刻还击,枪声才停止。 “压上去。” 我大口喘气,把盆栽移到门板上。那个盆栽将近三十公斤,从下面很难推开。 “好,闪人。” 老爸小声说道,我们立刻冲出屋子。 3 “我家”空无一人。 “泉美!泉美!” 我冲进敞开的大门大叫。无人回应。 “我去看看对面的房子。” “别慌!如果还有人在里面就麻烦了。” 老爸说道,但我没理他。 我冲出去,跑进对面的屋子,发现里面跟刚才一样空荡荡。 老爸缓缓走进来,扫视屋内的仪器,最后目光停留在睡袋上。 “刚才那两人原来躲在这里。” 我点点头,没说话。 泉美也不在,难道被抓走了吗? 被谁抓走了? 粕谷吗? 还是…… 我大惊失色。那个金发男该不会又回来带走了泉美…… 我看着老爸,老爸正捡起掉在桌底下的对讲机。 “粕谷会应答,你呼叫他吧……” 我六神无主,老爸挑眉看着我。 天色渐渐亮了。 我一屁股坐在被推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筋疲力尽,好困也好饿。见到老爸才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泉美又不见了。 “真是伤脑筋。” 我轻声说道。真希望赶快离开这里,就可以结束一切噩梦,恢复平静的高中生活了。 (我办不到!) 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我不能抛下泉美。 “粕谷,听得到吗?” 身旁响起另一个声音。 我抬起头,满脸惊讶。老爸正用对讲机通话。 “……粕谷,如果听到了,赶快回答。” 老爸按着对讲机开关再松手等待回应。 对讲机传来沙沙沙的杂音。 “我是‘校长’,你是谁?” 对讲机中传来粕谷的声音。 老爸笑了。 “猜猜我是谁?” “什么……” “是你教育失败的学生家长。” “冴、冴木吗?” 粕谷说不出话来。 “答对了。你的手下目前正在有点阴暗的地方。” “冴木,你是怎么……” “我来找我儿子,但发现你这个城市好像有了大麻烦。” 粕谷的声音终于恢复平静。 “ 保安部接获通报,发现一艘橡皮艇,原来是你的。” “没错。” “你逃不出去了,干脆住下来吧。” “恕我拒绝。听我儿子说,这里连家录像带出租店都没有,我才不要住在这种穷乡僻壤。” “是你杀了保安部队员吗?” “猜错了,是这里的杀人魔,我一来就遇到了,很遗憾,让他逃了……” “什么?你看到凶手了?!” “对啊,我看到了,还朝他开了两、三枪,但他穿了防弹背心,逃过一劫。” “……” 粕谷陷入沉默,似乎正在拚命思考。 “冴木,你在吗?喂,冴木……” “我在。” “我们来交易一下吧,如果你找到凶手,我就让你们父子离开。” “干嘛不自己去找?” “你们逃不了的。我接获有人入侵的警报后,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口,难道你打算游回去?” “这主意不错。” “有个大型低气压正在逼近,海上的风浪很大哦。” 老爸看着我。 “我们可以等,等到风浪平静。” “你以为可以在这个小城躲多久,只要天一亮,部队就会展开地毯式搜索。” 我走到窗边仰望天空。粕谷没有唬弄我们。刚才没察觉,早该天亮的天空中笼罩着乌云,树木被一股带着湿气的风吹得摇晃不止。 “阿隆,怎么办?” 老爸问道,我回头看着身后。 “问一下泉美在哪里。” “现在不是时候吧,如果泉美在他手上,反而会变成谈判的筹码。” 我耸耸肩。 “看你喽。” 老爸再度拿起对讲机。 “准备一辆车,解除道路封锁,命令保安部队员让我们通行,我就提供凶手的线索。” “开玩笑,你以为我会答应这种交易吗?” 我看到一辆车从远方慢慢驶来,那是保安部的越野车。 “老爸,有人来接我们了。” “他们已经找到这里了,好,我们走吧!” “冴木……冴木……,听得到吗?” “下次再聊。” 老爸说完,关上开关。 我和老爸走向这栋房子的另一侧出口——正面玄关。 一离开房子,我们便加快脚步。 “去哪里?” 我思考。这个小城并没有什么百分之百安全的藏身处。 我背着泉美带来的登山包。 “去学校吧!” 我灵机一动。 “学校?” “老爸,你会开锁吗?” “当然没那个小女生厉害,但如果不太复杂,应该没问题。有工具吗?” “有。” 我晃着肩上的登山包。 我和老爸沿途躲过好几辆越野车,一路赶往“学校”。骑脚踏车需要十分钟,所以路程不算近。 终于来到学校,我从登山包拿出工具递给老爸,让他挑战大门上的锁。 老爸花了相当于泉美十倍的时间,才把锁打开。 他站在锁头前擦汗,我对他说: “看来,你提早脱离跑单帮客的世界是正确的。” “少废话,还有其它机关吗?还是有红外线警报装置?” 我有点佩服地看着他。 “有。泉美戴着这副眼镜进去关掉警报装置。” “给我。” “她还说,搞不好还埋了不少地雷。” “什么?” 老爸露出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学校里会有地雷?” 老爸似乎觉得有点可怕,望着宽敞的操场。 “这所学校真可怕,操场上居然埋了地雷。” “还有射击场。” 老爸用力吸了一口气。 “真想把这里打烂。” “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老爸正准备走进大门,听到我的话顿时转身,镜片底下那双眼睛看着我。 “……是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和老爸走进学校,四处察看。 几个小房间都上了锁,老爸打开了其中一间。乍看之下,是普通的教室,教室里有一面黑板和几张课桌椅。 黑板上隐约可见粉笔痕迹—— 具威胁效果的心理战术 一、避免对方深入思考自己的状态。 二、让对方认为除了我方提供的方法,并没有其它获救方式。 三、让对方认为我方对他产生同情。 我摇摇头。 老爸在其中一张桌旁坐了下来,拿出对讲机。 “粕谷,听得到吗?我是冴木……” 然后等待回答。 “……冴木吗?怎么了?你在哪里?我找了老半天。” “你还相信保安部吗?那些人不可能找到我的。” “好吧,你打算让我追到什么时候?也该成熟一点,好好谈一谈吧!” “好啊,怎么谈?一对一吗?” “我单独去你指定的地点,在那里谈怎么样?” “一个人不行,把泉美带来。” “泉美?” “对,我儿子想带她离开这里。” “看来他很中意我学生嘛。” “虽然中意学生,但想杀了校长。” 老爸以慵懒的声音说道,粕谷吃吃地笑了起来。 “冴木,那是你的想法吧?” “也是啦。” “好,那我就带泉美一起去。地点呢?” “等一下再跟你联络。” 老爸说完,便关上对讲机的开关。 “不能让他们反向侦测到电波。” 我点点头。 “听那家伙的口气,泉美在他手上。” “会顺利吗?” “你是问交易吗?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了吗?信他还不如相信魔鬼。” “那该怎么办?” 老爸摆出抽烟的动作,我拿出烟盒扔给他。 “所剩不多,省一点抽。” 老爸点了一根七星淡烟,皱起眉头。 “有人想要那家伙的命,这一点很肯定。青山的那场枪战,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想杀他。” “知道对方是谁吗?” “受雇的杀手,问题在于对方怎么知道那家伙会去那里。” “这跟杀人魔有关吗……” “当然有关。杀人魔的目的,除了杀害这里的第一代居民,还要让他们认为这个城市并不安全,这么一来,最头痛的当然是粕谷。如果不是随机杀人,那就表示凶手知道目标住在哪里。” “所以,是总部的人喽?” “如果粕谷待的地方可称为总部的话,总部里的人应该知道粕谷的行程吧?” 我颔首。 老爸举起右手的对讲机。 “粕谷,听得到吗?” “——听得到。怎么了?冴木!” “那几名被害者有什么共同点?” “为什么想知道?” “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什么?!” 我从裤子后口袋拿出粕谷给的那份被害人名单。刚才回“我家”察看时,我顺手带了出来。 我交给老爸。 “你仔细想一下再回答我,好吗?” 老爸说完, 关了对讲机,开始看那份名单。 他看完之后,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凝神远望。 “……是喔?原来格安退休以后住在那栋房子。” “你认识名单上的人吗?” “格安·吉村以前在泰国,把毒药藏进冰块里,毒杀了一名美国军官。我和那名军官在曼谷的酒吧喝酒,他才说了一句‘这酒味道怪怪的’,但已经太迟了……” “原来你在现场……” “我在场。那名军官死了之后,我才知道格安的手法。美方解剖了尸体,验出特殊毒药。” “你们关系很好吗?” 老爸一脸不置可否。 “当时我们正在调查同一起事件,关于盗卖美军武器的犯罪集团。那名军官似乎掌握了某些线索。” 我叹了一口气。 此时,老爸手上的对讲机传出声音。 “冴木,听得到吗?” “听得到,请说。” “你想知道那几名被害者的共同点。” “对,你打算告诉我吗?” “那些人都是这里一盖好就住进来的住民。” “就这样?” “对。” “还有其它人吗?” “还有四个人。” 老爸想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人?” “不能告诉你。” “我想了解他们的情况。” “为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只要逮到人,把他干掉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你说什么?” “有人想破坏这个城市,当然,我是不反对啦……” “难道是集团所为?” “没错。” 对讲机彼端安静了下来。 “——我不认为杀了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粕谷终于开了口。 “搞不好是报仇呢?” 老爸冷冷地说道。 “冴木,只有你会这么幼稚。” “是吗?你不可能没跟人结过怨,应该只是多到想不起来吧。” “……” “怎么样?” “我再跟你联络。” 粕谷语毕,便结束了通话。我发现他的声音格外紧张。 4 过了一会儿,依然没等到粕谷。过了快一个小时,老爸说:“阿隆,你去先睡吧,看样子那家伙暂时不会跟我们联络。” “他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也许吧。他正在思考可能的对象。” “如果那家伙抓到凶手,我们就没有王牌了。” 老爸摇摇头。 “我们本来就没有王牌。那个金发男未必杀了所有人。” “什么意思?” 老爸似乎察觉了什么。 “我不认为这四个人基于同一个原因,被同一个人所杀。如果有,一定和这个城市有关。” “我和泉美也这么觉得。” “所以,最有可能猜到凶手的就是粕谷,他应该察觉得到凶手的目的。” 我注视着老爸。 “你的意思是粕谷知道凶手,至少知道凶手的目的……” 老爸点点头。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向别人求助?” “不知道。反正,你先睡吧!” 听了老爸的话,我耸耸肩。老爸似乎也不愿进一步说明。 我走到教室角落坐下,屈膝抱着双腿,缩着身子睡觉。 “阿隆,起床了。” 我听到老爸的声音,睁开眼睛。最先听到的是强风的呼啸声。 狂风吹过,感觉整栋校舍被吹得摇摇晃晃。 风声不时夹杂着淅沥淅沥的雨声。 老爸拿着枪站在教室门口。 “客人上门了。” 说完,转身走出走廊。 我站起来,昏昏沉沉地跟了上去。 老爸在看得见户外动静的玻璃门前面停了下来。 虽然已过中午,但乌云笼罩着天空。 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围篱前面停了一辆车,车灯亮着。 我倒抽一口气。 是bmw:那个金发男的车。 bmw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穿雨衣、戴帽的人影下车,跑向被铁链锁住的大门。 那人似乎有钥匙,只见他拆下铁链,用力把门打开。 接着跑回车上,发动引擎。 bmw缓缓驶入通往这里的路。 我惊讶不已,车子开了进来,警报系统却没有启动。 “警报装置没开吗?” 老爸摇摇头。 “不,我又打开了。他在别的地方操作,关掉了警报系统。” 雨下得更大了,bmw的雨刷快速刷动着。 围篱外的树木好像随时会被吹倒。 “他到底来干什么?” “可能跟你们昨晚来这里的目的一样。” bmw的车灯照在玻璃门上,我和老爸立刻躲起来。 “他要进来了。” “我们躲那里。” 我和老爸紧贴着右侧走廊的墙壁,那里正好是入口处的死角。 bmw停在玻璃门旁。 对方下车后,打开门锁。门一开,强风带着豪雨吹进了校舍。 那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关上玻璃门,当场脱下滴着水的雨衣和帽子。 正是那个金发男。 男人并没有看向这里,直接往左侧走廊走去。射击场就位在走廊深处的地下室。 “怎么办?”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小声问老爸。对方显然是来拿枪的,他昨晚弄掉了一把贝雷塔,所以要找一把新的。 此刻,老爸正拿着金发男的贝雷塔。 “静观其变。” 老爸小声说道。 我们躲着等待。不久,金发男再度从走廊深处现身,右手拎着一只沉重的皮箱。之前,我在枪枝保管室见过那只皮箱。 男人穿上雨衣,从我们身旁经过。当他站在门口时,老爸迅速走了出去,以英语说:“不许动!” 男人吓了一跳,浑身僵硬。 “今天应该没穿防弹背心吧,别做无谓的抵抗。” “……” 男人没回答,但老爸说: “皮箱放下,双手放在头上。” 金发男慢吞吞地照做了。 “好,转身。” 老爸说道。金发男乖乖从命。 “请教一下,为什么杀害这里的居民?” 老爸站在金发男面前问道。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爸。 “——你是谁?”金发男开口:“应该不是这里的人吧。” “我来这里找迷路的儿子。” “那就快滚吧!” “那可不行,既然目击了凶杀案,就不能视而不见。” “外人不了解这个城市的事。” “是吗?” 金发男的目光迅速扫向老爸和我,以及放在地上的那只皮箱。 “别动歪脑筋,赶快回答问题,为什么杀了他们?” 老爸的语气变得严厉。 金发男的脸颊肌肉抖动了一下。 “我是奉命行事。” “谁的命令。” “无可奉告。” “你在粕谷面前也会这 么说吗?” 金发男撇了撇嘴。 “他的作法有问题,现在已经没人听他的了。” “那现在都听谁的?” 金发男正想回答,背后的玻璃门宛如爆裂似地顿时粉碎。 “趴下!” 老爸大叫一声,我立刻趴在地上。 粉碎的玻璃被风吹散,几十发子弹打在金发男身上,中弹的冲击力让他像个机器人般手舞足蹈。 我无法抬头,脸颊紧贴着地板,看着眼前的情况。 枪声持续了数十秒,终于停止时,金发男彷佛一块破布般倒向地面。 “你们可以起来了。” 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三个男人拿着m16和黑克勒·科赫冲锋枪站在被打得粉碎的玻璃门前。 粕谷站在中间。 老爸露出嫌恶的表情。 “为什么杀了他?” “这是本市对杀人凶手的处置方法。” 一身西装罩着风衣的粕谷说道。 “他刚才说,奉命行事。” 粕谷没回答,朝波多黎各人挥了挥手。对方跑进雨中。 “原来你们在监视。” “有人告知,这里是你们唯一的藏身处。” 粕谷踩着玻璃碎片走进校舍,看都没看尸体一眼。 他停下脚步,隔着尸体,与老爸对望。 两人手上都有枪。 “冴木,好久不见……” 粕谷说道。 波多黎各人驾驶的劳斯莱斯停在bmw旁。我看到那辆车,恍然大悟。 泉美坐在后座。 亚裔法国人 1 泉美从劳斯莱斯的后座下车,踩着玻璃碎片,走进校舍。 “泉美……” 我还来不及开口,老爸便叫了她。泉美表情僵硬。 “是妳告诉粕谷的吗?” 泉美没看我,直视着老爸。 “而且,妳也知道这男人会来学校?” “对,因为凶手需要新的武器……” 泉美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老爸吸了一口气,看着粕谷问道: “所以,监视这所学校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道。完全听不懂老爸和泉美的对话。 老爸看着我。 “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是他精心设计的。” “咦?” “搞不好他也料到我会追来找你。” 老爸语带痛苦地说道。 我注视着泉美。她依然不敢正眼看我。 “我们第一次去你那个‘家’时,那两个监视的人不见了。接着,我们躲在格安·吉村的家,他们就来了。就算把他们关进地下室,他们又出现在这里。阿隆,很遗憾,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难道…… 泉美是粕谷派来的间谍? “泉美——” 我叫道。 泉美抬眼看我。她的目光清澈。 “这里还有一个人值得我信任,粕谷泉美,我的女儿。”粕谷说道。 泉美轻轻点头。 “妳说妳在夏威夷的孤儿院长大,所以……妳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对不起,这是爸爸的命令,让你觉得我们处境相同比较有利。” 泉美小声说道。 “处境相同……” 我说不出话来。这表示她知道凉介老爸不是我生父,才佯装自己是被带来这里的孤儿。 “太卑鄙了……” 我忍不住挤出这句话。她一度扮成监视我的人,还让我看到她任务失败被囚禁。我当然以为她是奉命而来。 事实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够了,我对你这种作法感到恶心。” 老爸插嘴说道。 “妳不止是双面间谍,还是三面间谍……” 我伤心不已。 我还以为她从监视者变成了真正的朋友。到头来,她还是在监视我,我却向粕谷要求让她“自由”。 太可笑了。我实在愚蠢得可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还真是个小丑啊!” 我说道。如果说不气泉美是骗人的,但我更感到难过。我还以为在这个充满背叛的城市里,她是我唯一的盟友。 “简·坎贝尔这个名字呢?” “那是我妈的名字。” 泉美说道。 “粕谷,我中了你的计。”老爸忿忿地说道,并转头看他。“你算准了只要把阿隆带来这里,我一定会找上门。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 “你说对了。当我接获发现橡皮艇的通报时,立刻想到是你。因为你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所以,用对讲机通话时,你故意表现得很惊讶。” “我还以为这样子你会比较高兴……” “其实你早就接到泉美的通知了。” 粕谷点点头。他的动作还是那么做作。 “这家伙真聪明,真想打爆他的头。” 保镖朝老爸举起m16,粕谷制止了他。 “别冲动,他们还有用处。” “我就知道。把一个喽啰打成蜂窝,也改变不了你目前的困境。他真的是保安部队员吗?” 老爸低头看着躺在脚边的那具金发男尸。 “没错。原本以为他们只是看门狗,没想到开始咬人了。要不要跟我们来?” “如果我拒绝呢?” 老爸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我无所谓,反正死的是你和你儿子。”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老爸看着我,我轻轻点头。 一眨眼工夫,泉美从连帽上衣口袋掏出一把小手枪,对准我的脑袋。 “冴木先生,如果不听我爸的话,我就开枪。” 粕谷笑了起来。 “冴木,这就是我们儿女的差异。把枪放下!” 老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枪。 劳斯莱斯并没有往总部驶去。我们一行人离开学校后,在风雨中奔驰,直到郊区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个城市虽然有许多漂亮房子,但那栋豪宅特别大,双层楼的水泥建筑十分坚固,几乎称得上是要塞,四周的金属围墙高高耸立。 高墙上有监视器,监视房屋四周的情况。 劳斯莱斯穿过金属大门,驶入那栋房子的庭院。可容纳四辆车、附有顶篷的停车场内,已经停了两辆车;一辆是加长型奔驰,另一辆是庞帝亚克( pontiac )的火鸟跑车。 劳斯莱斯驶入停车场,那扇金属大门在背后关上。看来是有人从屋内的监视器操作。 劳斯莱斯的引擎一熄火,介于主屋与停车场之间的门就敞开了。一名身穿白色上衣、服务生模样的东南亚男子走出来。 粕谷开门下车。 “人都到齐了吗?” 男子点点头,操着外国腔的日语说:“将军在等候各位——” “好。冴木,跟我来。” 波多黎各人拿枪顶着老爸,老爸跟着粕谷下车,泉美尾随在后,我也下了车,日本人最后下车,波多黎各人留在驾驶座上。 “现在又要干什么了?” 老爸冷冷地问道。 “你不是想见见草创时期的居民吗?现在安排你们见面。” “实在太荣幸了。” “赶快带路。” 粕谷命令白衣男。 “走这边。” 白衣男说着,打开了门。 屋内宛如宫殿般豪华,地板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成排的画,还摆饰了许多陶瓷器等艺术品。 即使阿隆我的美术成绩见不得人,也看得出满屋子都是毕加索的名画和贵死人的花瓶。 整个空间给人一种壅塞感,原本应该陈列在宽敞空间的艺术品被硬塞在这栋屋子里。相信屋主在原居地应该是个富豪。 白衣男沿着摆满艺术品的走廊一直往里面走,白色墙壁十分厚实,天花板挑高。走廊上都是厚实的橡木门,根本敲不破。 白衣男走在最前面,粕谷、老爸、泉美、我和保镖一行人终于来到这栋房子最里面的房间。 “就是这里。” 白衣男人恭敬地说完,敲敲门,随后打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里面是一间天花板挑高的大客厅。 左侧有一座暖炉,正燃着熊熊炉火。中央有一张大理石桌,四个人围坐在桌旁。 一走进大客厅,老爸看到那四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暖炉旁那张皮革安乐椅上的老人。 四个人都上了年纪,坐在暖炉旁的老人年纪最大,其它三人隔着大理石桌,坐在老人对面。 有两个白种人,其中一个是老太太,盘着一头银发、气质高雅。 “粕谷先生,你终于来了。” 坐在安乐椅上的老人,声音沙哑地以英语问道。 “将军,你看起来气色很好。” 粕谷站在老人面前回答。 “中看不中用,只能在暖炉旁度日。” 老人朝暖炉方向挥了挥手。房间里热得要命,老人似乎没感觉。 “这个城市的湿气重,今天特别严重,老年人最受不了湿气。” “有强烈低气压靠近。” “飓风吗?” “差不多吧!” 老人听了粕谷的回答,微微点头,其它人终于将目光移向我们。 “这些人是谁?” “我女儿,还有我弟和他儿子。” “你弟?我不知道你有弟弟。” “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是各自在不同环境中长大的。” “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长相?” 老人说道,一旁的无名保镖以枪口顶着老爸的背部。 老爸被推着向前走了一步,老人打量老爸,老爸也回望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问老爸。 “我叫冴木凉介。将军,我很惊讶你还活着。” 老人皱眉。 “你认识我?” 老爸点点头。 “十五年前,你的国家发生了革命,你被驱逐出境。由于你在国内大肆镇压,法国、美国、加拿大都拒绝你入境长住。你不配成为一名独裁者,更不配当一个人。被你旗下的秘密警察拷问致死的人超过十万。” “冴木,你太没礼貌了。” 粕谷以英语说道,但老爸不理他。 “十二年前搭私人飞机流亡到墨西哥,途中下落不明,没想到你在这里……” “没错,我住在这里。在我国发生革命之前,我就委托粕谷替我管理部分财产。” “那不是你的财产,是在你镇压之下苦不堪言的老百姓的财产。” “愚蠢的老百姓不需要艺术品,他们需要的不是毕加索的画和米开朗基罗的雕刻,而是铁铲和锄头。” “冴木,够了,别说了。” 粕谷这次以日语说道。 老爸回头看着他。 “你也是人渣,这老头子连禽兽都不如,是魔鬼,是吸老百姓的血自肥的独裁者。” “那又怎样?!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你不想认识其它三位吗?” 老爸不情愿地看向其它老人家。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咚地一声,其中一人站起来。不是老太太,也不是另一个白人,而是一位东方男人。 “粕谷,立刻把这个无礼的家伙赶出去,我不允许有人对将军出言不逊!” 他指着老爸咆哮道,秃亮的头顶气得通红。 粕谷冷冷地说道。 “上校,请坐下。我带他过来,是因为他对你我还有利用价值。” “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如果在我们祖国,已经构成了忤逆罪,立刻处死。” 那个叫“上校”的男人似乎是“将军”的随从,现在依然效忠“将军”。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秘密警察的长官胡旺上校。” 老爸以英语说道,秃头老人瞪大了眼。 “你认识我?” “你在逃亡期间,分别在两个国家因涉嫌拷问‘将军’的女佣致死,以杀人罪遭到通缉。” 老爸看着墙壁说道。 “胡说八道!她们是想暗杀‘将军’的革命分子。” 听到“上校”的回答,老爸露出严厉的眼神看着他。 “每次被你怀疑是间谍的都是年轻女孩,你在国内就以拷问年轻女孩出了名。” “你、你是谁……” 上校脸色发青。 “好了好了,上校,这表示大家都对你心生畏惧嘛。” 粕谷缓颊道。 “另外两个人是谁?” 老爸以日语问道。 粕谷说明,那个白人老太太名叫玛丽·佩特罗伐,另一位白人是她丈夫理查德·朗格雷。他们原本是敌对阵营的间谍,三十年前,两人抛弃了祖国结为夫妻,并且各自抛弃了原本的家庭。他们担心遭人追杀,躲在西班牙乡下,在得知这个城市的计划之后,便移居至此。 “是信任的人向我们推荐的。” 老太太说道。 “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活到几岁,都会因为叛国贼的罪名被迫杀,就算我们已经遗忘,祖国也绝对不会原谅我们……。这里是我们第一次感到内心平静的地方。” “是谁向你们推荐的?” 老爸问道。 “无可奉告,他是我们这一行难得讲信用的人。” “亚裔法国人。” 老爸嘀咕道。老太太惊讶地睁大了眼。 “你怎么……?” 老爸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果然是……” 老爸说着,看向粕谷。 “我没猜错吧!” “朗格雷先生是密码破解天才,我的学校无论如何都需要他。” 粕谷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想起老爸的养父是亚裔法国人,那位老太太口中值得信赖的人一定就是老爸的养父。粕谷用这位老先生的名义博取这对夫妻的信赖,再请他们搬过来。 老爸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以日语说: “我绝不会忘记你对他做过的事。” “你也看到了,这对夫妻在这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其它人呢?” “那些人年事已高,十几年来陆续蒙主恩召了。” 粕谷也以日语回答。 老爸没说话,客厅里陷入凝重的气氛。 坐在安乐椅上的“将军”打破了沉默。 “粕谷先生,差不多该说说今天聚会的主题了吧?” 粕谷抬起头。 “有人想控制这座城市。” “有人——是什么意思?” “将军”皱眉。 “目前还不了解此人的身分,不过这个人已经渗入市中心,我认为他企图把草创时期的元老杀光。换句话说,他想霸占这座城市。” 粕谷说道。 2 “霸占?办得到吗?” “将军”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有可能。我相信各位都了解,这个城市非常特殊,而且没有实质的支配者。这里的居民若非主动移居的前辈,就是从世界各地挖角而来的教育生,这是这个城市的体制。总部统筹管理体制,由我掌握总部所有事业,但我只负责保安部和教育生,无权管理这里的居民。移居到此地只有两个条件,就是提供资金或技术。我认为之前经营得相当出色,靠各位的技术所培养出来的特务,在世界各地活跃。这个城市所具备培训特务的能力,令cia和kgb等大组织也刮目相看。而且,这里还有另一项价值,也就是适合养老。然而,如今却有人试图破坏,让渴望和平的人开始想逃离这里。” 粕谷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校不耐烦地问道。 “有人想打造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市。” 老爸说道。粕谷惊讶地望着他,以日语问: “冴木,你怎么会……” “很简单,如果有人想破坏这个城市,那就是为了报生意上的仇。有人跟以前的你一样,想要打造一处新的赡养地,并使那里成为新的间谍培训中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 泉美第一次开口,老爸仍然看着粕谷回答: “因为渴望握有权力。我相信那个人也一样,想在幕后操控历史。” “为什么要杀害住在这里的元老?”我问道。 “或许对方想让其它居民 认为,这里并非赡养之地。同样是杀人,大家对于遇害者是新住民或老居民的警戒心不一样。而且,杀害退休人士比杀害新住民所造成的冲击更大,让人觉得不管躲了多少年,这里还是不安全。” “……” “粕谷,我没说错吧?” “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懂日语!” 上校心浮气躁地说道。老爸露出嘲讽的笑容,对粕谷说: “你解释给他们听吧,就说商场上的仇人想搞垮你的公司。” “怎么可能嘛!” 粕谷以锐利的眼神看着老爸。 “我就知道。住在这个城市的人,都有一段过去,四处寻找安度晚年的地方。如果这里不安全,他们就会像抛弃沉船一样,另觅新天地,对你没有任何道义。” 粕谷用力呼吸。 “无论在台面上还是台面下,掌权者总有一天会被其它人拉下台。” “冴木……” “我之前误会了。以为你向岛津求助,是要他帮你抓到杀人凶手,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你早就发现凶手在这里大开杀戒的原因,是为了破坏这个城市,所以,你向岛津提出要求,希望日本政府能保障这里居民的安全,而你提供金钱与特殊技术做为交换条件……” 原来如此,所以岛津先生才会断然拒绝。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国家为了得到杀人方法,保护被世界各国通缉的虐杀者和叛徒。即使政府有这个意愿,岛津先生也不会同意。 “日本政府提供的安全保障是本市的最后一张王牌,当你拿不到这张王牌,就决定与这个新的竞争对手全面对决。于是,你利用阿隆把我卷入这场对决。你知道我打从心底厌恶这种卑劣手段,所以打算利用我。” “……” 粕谷没回答,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右手伸进西装内侧,掏出一支很粗的雪茄。 他慢慢点火,吐着烟。 “冴木,你说对了,所以你逃不了啦,不是与我并肩作战,就是死在这里。” 他抬眼说道。 老爸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隆,烟。” 我还在佩服老爸胆识过人,他就沉不住气了。敌人抽的是古巴雪茄,他抽的是七星淡烟,而且还是要来的。 我有点失望,但还是拿出烟,递给了他。 “将军”说:“请勿在此吸烟,医生警告过,二手烟会影响我的支气管。” “别担心,如果我们谈判破裂,包括你在内,这里的人都不必担心死于肺癌。” 老爸冷冷地说道。 “你……,我饶不了你!” 上校踢开椅子。 “住手!你们在这里信得过的人只剩下眼前这几个了。” 粕谷尖声喝斥道。 “什么……” 上校目瞪口呆地看着粕谷。朗格雷开了口。 “粕谷先生,你的意思是,敌人已经渗透到这个城市的中枢了吗?” “很遗憾,正是如此。我不知道想霸占这个城市的家伙有什么计划,但他应该会把仅提供资金、无法提供技术的人杀光。” “既然这样,为什么杀了格安·吉村?” 泉美问道。 “应该是吉村发现了对方的计谋,而对方很想得到他的暗杀技术。吉村在草创时期就搬来这里,也算是一流的讲师。对方游说他加入却遭拒,索性干掉了他。” 我想起格安·吉村的尸体。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过害,显然认识凶手。 “其它人年纪都太大了,既当不了特务,也不可能做讲师了。” 老爸嘟囔着。 “粕谷先生,我放在你那里的援助资金差不多该拿回来了吧。” “将军”说道。 粕谷露出冷笑。 “‘将军’,大部分已用于兴建这座城市了,一旦这里被霸占,我们就一无所有了。” “太荒唐了!你简直就是强盗!” 上校咆哮道。 “‘将军’,离开这里吧,当初的专用机还留在机场,我们可以搭机离开,再申请流亡到墨西哥。” “敌人是不是打算把你排除之后,留下这座城市?” 朗格雷问道。 “若果真如此,只要暗杀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我相信敌人应该打算在其它地方建造一个新的城市。” “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只要杀了你,不就能够霸占这里吗?” “将军”问道,他显然比上校冷静多了。 “有两个理由。”老爸说:“首先,如果在原地建立一个新的赡养地,不太能够改变原先的印象。如果留下这个城市,暗杀管理者再取而代之,那就跟发动政变的国家一样,无法让日后的移民安心。另一个原因,应该是主谋者对粕谷有私仇。他想要彻底摧毁粕谷创造的一切,在别处建立一模一样的体制,彻底击垮粕谷。” 泉美惊讶地看着粕谷。 “爸,是这样吗?” “若如他所说,你应该知道敌人是谁。” “将军”说道。 粕谷没说话,把才抽了几口的雪茄摁熄,眼神锐利地看着老爸。 “冴木,你太了不起了,既然这么聪明,怎么还会跑来这里?” “我不是来帮你的,记得跟你说过,我是前来克尽家长的责任。” 老爸陶醉地抽着已变短的七星淡烟答道。 “这里的安全性已经低到什么程度?” 老太太问道。她也很镇定,举止依旧优雅,毕竟是前情报员,面对死亡危机毫不惊慌。 “保安部有人倒戈,不妨认为这二十名成员都有问题。” 此时,有人敲门,粕谷的保镖前去开门,那个波多黎各人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口。 “总部发布紧急命令,禁止所有人外出,全体教育生立刻回总部集合。” 波多黎各人慌张地说道。 “看来已经开始了。” 老爸说道。泉美猛然看向粕谷。 “我没有发布这种命令。” 粕谷静静地说道。 “你应该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如果我们不来这里,而是去总部,现在早就没命了。” 老爸冷冷地看着粕谷。 “‘将军’!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上校大叫。 “别慌!你们逃不出去的!机场和港口都被封锁了!” 粕谷朝上校吼道。上校脸色苍白。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跟你一起被干掉!” “粕谷先生,你的逮捕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 不愧是擅长处理这种局面的前独裁者,“将军”不慌不忙地说道。 “没错,你们只要搬去新城市,即可免于一死。” 老爸说道。 “不行!” 粕谷站了起来。 “把这里变成赡养地和特务培训中心,当初是我想出来的点子,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够统辖这个体制。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无论是居民还是学校,我都不会放手。” “差不多该把敌人的底细告诉我们了吧?”老爸泰然自若地问,“你不惜拉拢我一起对抗的敌人到底是谁?” 粕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老爸,脸上露出奇妙的表情。 “是啊,也差不多该告诉你了……” 老爸说着,又拿了一支烟叼在嘴上。粕谷坐下后娓娓道来。 “这个城市是在十二年前建造的,我受到那个亚裔法国人的启发,萌生打造这 座城市的构想,花了八年的时间筹备。在这段期间,我根据亚裔法国人提供的情报,与多位已退休的特务取得联系,挑出具备资金及技术的人做为这里的居民。当然,那八年期间,有几个原本符合条件的人遭到暗杀或寿终正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的计划在十五年前开始落实。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将军’预知他的国家将发动政变,因此向我方提供庞大的金援。我透过自营的贸易公司开了一家休闲地开发公司,买下这里的土地,打造一座适合居住、安全性及隐密性高的城市。待落成之后,立刻迎接八位移民及其家属,分别是之前遇害的莱恩哈多尔、凯尼希、格德诺布、吉村,以及坐在这里的四位。同时,我创立了一所特务培训学校,开始教育那些来自世界各地、无依无靠的小孩。” “真了不起。” 老爸低声说道。 “计划如期进行,这个赡养地透过口耳相传,许多希望移民的人都把钱汇进了我在瑞士银行的匿名账户,钱像洪水般涌进来。我拿这些钱充实了这里的设备:为了提高安全性,也组织了保安部,还添购了培训学校的教材。同时,我采取了预防措施,让外人无法掌握这个城市的位置。目前只有这里的居民及买通的部分日本政客知情。那些政客也不了解这座城市的实际情况,因为知情者我都事先封了口。” “但是,并没有做到滴水不漏,因为我现在就在这里。” 老爸说道。粕谷摇摇头。 “你又另当别论。你是日本人,而且是顶尖的、唯一同时具备这两种条件的人。如果有人想潜入,也只是想暗杀这里的居民。即使杀手再高明,也没有任何一个日本人有本事潜入这里。在日本,尤其在这个人口密度过疏的地方,一旦有外国人出现,格外明显。即使有外国职业杀手试图潜入,我安插在邻村负责监视的人一定会发现。我之所以把这个城市建在日本,就是这个原因。” 我想起老爸在格安·吉村家的地下室也说过相同的话。 “在这个城市落成的五年后,也就是七年前,学校送出了第一批毕业生。这些毕业生一如我的计划,在世界各地担任自由特务,不属于任何组织,每次和不同的雇主签约,并完成任务。一些新兴国家发现这些特务相当优秀,希望我能让他们的军官来这里留学。当然,我也接受了,并采用一些方式把留学生带来这里,让他们完全不知道城市的所在位置,然后开始接受教育。教育期间分为六个月和一年,完成一年课程的人所具备的能力可以马上成为一级特务,投入实战。” “你这套方式训练了多少间谍?” “不下五十人,town已经成为知名的一流培训中心。” 听了粕谷的话,老爸怒目相向。 “你真的认为这可喜可贺吗?若真是如此,那你比〇〇七电影里的坏蛋更天真。” “我们毕业生的生存率将近百分之九十,在折损率极大的情报战世界里,你不认为这个数字很惊人吗?” “所以,还是有百分之十的毕业生送命。如果你没办什么培训学校,这些年轻人就不会学习杀人方式,也不会被杀害。” “车祸的死亡率更高。” “你别再扯了!” 老爸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你想一下,那些人都在干什么?谋略、背叛、告密、暗杀、破坏、威胁、拷问……,这些都不是人干的。你想培养这种人操控世界吗?!” “只有蠢人才会指责先驱。” “少臭美了!你口中的先驱和凶器制造者,跟那些死亡商人的爪牙科学家没什么两样。对你来说,人命不值钱,根本就是棋盘上的棋子,死了一个,还可以再找新的;一旦没用了,就随手丢弃。你曾经把他们当人看吗?” “我为毕业生的死感到痛心。” “是你杀了他们,不管是他们还是被他们杀害的人,全都是你害死的。” 我看到泉美静静地吸了一口气。粕谷一派泰然,但泉美不一样,脸色越来越苍白。 “……但是,有个我以为已死的毕业生好像还活着。” 粕谷静静地说道。 “什么?” 老爸反问。 “他打算向我复仇,霸占这个城市,夺走我建立的一切。” “他就是杀人魔吗?” “在第一期的毕业生当中,有一名成绩超级优异的学生,六年后,我接获他在以色列罹难的消息。我难以相信,因为不管在成绩或血统方面,他都是无懈可击的优等生。” “血统?” 老爸反问。 “对,血统。他父亲是优秀的特务,他在十五岁那年失去了父亲。建造这座城市时,我找到了他,他刚从巴黎大学毕业,于是我建议他投入这一行。” “不会吧——” 老爸嘀咕道。 “猜对了,他就是亚裔法国人的儿子。” 粕谷说道。 3 即使旁人也看得出老爸愕然不已。 “他……儿子……” “冴木,你应该认识。” 粕谷以冷漠的眼神看着老爸。 “你这家伙……” 老爸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不仅害死他,连他儿子也……” “我分析了多种可能性,认为这次计划的主导者只有他。他的名字叫克罗德·陈,是第一届毕业生,通晓城市里的大小事,也是学弟妹的偶像,传说中的学长。 “培训学校至今无人能超越他的成绩,如果他还活着,绝对是年轻毕业生和保安部队员的精神领袖。对生活在这里多年的居民来说,至今依然很信赖他父亲——亚裔法国人。如果克罗德得知他父亲去世的真相,肯定会破坏这个城市对我报仇的。” 老爸缓缓地摇头。 “你不可能告诉他真相,我也没办法告诉他。因为从那次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老爸说的那次,一定是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粕谷把老爸和祖母当成人质,逼亚裔法国人提供情报。后来,对方就自杀了。 “——我成年后,曾多次寻找克罗德,想报答他父亲的恩情,但还是找不到他……” “他在这里。” 粕谷说道。 “之后,他成为优秀的特务,六年来的表现亮眼。然后,我接到了他的死讯。接下来,他花了一年的时间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伺机向我复仇。” “他为什么没来找我……?” 老爸呻吟地问道。 “你为了向我报仇,进入特务的世界,任何人只要涉入这个领域,到死都没办法脱离。即使你成为私家侦探,做的是另一种工作,你的信用还是值得怀疑。克罗德在执行攻占计划之前,必须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如今,他却走上他父亲最不乐见的一条路。” “冴木,这是梦想。克罗德跟我以前一样,梦想在幕后操控这个世界。但是,我不会给他的!我绝不会把这个城市和我建立的体制拱手让人!” 老爸目不转睛地看着粕谷,平静地问道: “粕谷,你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你没去总部,却带我们来这里,应该是察觉到总部已经失控了吧。你建立的体制就是这座城市,关系到每一位居民的真实身分。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退休间谍和流亡分子,但如果他们都移居到克罗德的新城市,那就表示你输了。” “我知道。” 粕谷的语气很得意。 “所以,你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反败为胜,那就是不要把人交给克罗德。 ” 一阵敲门声传来,门打开了,身穿白衣的服务生站在门口。 “什么事?” “将军”问道。 “保安部队包围了房子。” 服务生以英语说道。话声未落,玄关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接着,屋内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一群武装士兵冲了进来。 转眼间,几支枪的枪口对准了客厅里的我们。 总共有八名士兵,其中一人向前一步,对粕谷说: “‘校长’,我们要把所有人带回总部,包括你在内。” 在狂风暴雨中,劳斯莱斯载着我们,在保安部车队的包围下驶向总部。雨刷在倾盆大雨中几乎发挥不了作用,由于当地的地形朝海面突出,因此,整座城市都受到暴风雨的影响。 总部的建筑物内部显得格外空荡。 之前我被带来这里时,看到好几名身穿白袍的男女。如今,画桥线的长廊上不见半个人影。 士兵把我们分成两组。一组是“将军”、上校、朗格雷和佩特罗伐等这里的居民, 另一组是粕谷、老爸、泉美和我。 我们四人被带到粕谷位于总部顶楼的办公室。 士兵敲门,里面传来英语的应声: “进来。” 土兵开门,房间里有一位身穿保安部制服的男人站在我之前看过的那颗巨大地球仪前面。 对方体形很高大,年纪和老爸相仿或是年轻几岁,脸孔晒得黝黑,端正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儿,腰际挂着枪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在士兵的带领下走到墙边。 “果然是你……” 士兵举着m16站在我们左右两侧,粕谷开口说话了。 男人没回答,大步走到粕谷身旁的老爸面前。 他和老爸目不转睛地互望。 “克罗德——” 终于,老爸轻声叫唤对方的名字。 “凉介,我们有四分之一世纪没见面了。” 老爸轻轻点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克罗德平静地问道。 “来接我儿子。” 听到老爸的回答,克罗德看向我。 “你是凉介的儿子?” 我点点头,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看着我。 “叫什么名字?” “阿隆,冴木隆。” 克罗德缓缓点头,再度将目光移向老爸。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老爸说道。 “我在这里住了五年,七年后,我又回来了。” 克罗德说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粕谷叫道。克罗德回头看着他。 “在你不知情的状况下搭b29回来。那天晚上,塔台的管制员刚好都是我学弟。” 我恍然大悟。那天晚上,我看到一架b29降落。 “之后,你就一直躲着吗?” 克罗德得意地笑了。 “因为这个城市又多了不少空屋。” “克罗德,你想干嘛?” 老爸问道。 “我要从‘校长’手上拿回他从我父亲那里夺走的东西,然后一切重来。” “即使这么做,亚裔法国人也不会高兴的。” “他当然会高兴,儿子继承父亲的衣钵,怎么可能不高兴?” “不,克罗德,你错了。” 老爸难过地摇摇头。 克罗德的目光从老爸身上移开,退了一步,轮流审视我们四人。 “我已经控制了这座城市,我包下的船只很快就会把这里的居民和财产运走,船会开往我兴建的新城市。” “你也要带走教育生吗?” 老爸问道。 “当然,培训学校只是更换地点,所有讲师都和以前一样,只有我取代了‘校长’。” “愚蠢至极!你以为你办得到吗?” 粕谷咬牙切齿地说道,克罗德回头看着他: “我继承父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后,他看着泉美。 “泉美,好久不见了。最后一次见到妳时,妳才十岁,我们还曾经扮演过相差很多岁的兄妹。” 泉美神色紧张地看着克罗德。 “你也会杀了我吧?” “我希望复仇到此结束,如果让妳活下来,下次就会轮到妳追杀我。” “克罗德,别这样,你的想法是亚裔法国人最不想见到的。” “凉介,我希望你是真的洗手不干了,但既然在这里见了面,也必须要求你保密。” “……” “你们父子俩得跟我们一起去新城市,你可以当讲师,你儿子一定是很优秀的学生。” “我拒绝。”老爸说道。“我不会让我儿子当间谍。” “你没有权利拒绝,拒绝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只想平静地度过青春岁月,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不想死,也不想当间谍。”我以日语对老爸说,“你帮我转告他。” 克罗德面带微笑地说: “今天是你改变命运的日子,每个人都必须成长。” 他的日语相当标准。 “我的成长之路,是考上大学,毕业后找一份规矩的工作,即使不起眼也没关系。” 我说道。老爸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但我继续说: “间谍的工作应该很刺激,也很精采,但我并不想操控全世界,只想当一个平凡的上班族,享受星期天带家人去芳邻餐厅吃一千五百圆牛排套餐的喜悦。” 克罗德无言以对,我滔滔不绝地把闷在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 “当打工侦探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况且,我正面临毕不了业的危机,你们知道吗?我眼前最大的烦恼是能不能在三年内把高中念完。拜托各位,不要把我卷入这种仇恨啦、间谍之类的事,我向往和平。我的乐趣是骑车载女生去海边吃冰淇淋,一点也不想学会用枪、制造炸弹及开锁的方法。如果要我学这些,还不如念我最讨厌的数学和日本史。拜托你们,能不能放了我一马?” 没有人说话,老爸惊讶地摇摇头。粕谷的喉咙深处突然发出呵呵呵的声音,我看向他,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笑弯了腰,似乎觉得太滑稽了。 泉美紧咬嘴唇,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克罗德怒斥粕谷。粕谷笑翻了,一时说不出话,一旁的士兵以枪口捅了捅他的肩膀。 “克罗德,你不觉得很好笑吗?我的想法跟你一样,我们发自内心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特务更了不起的行业了,但这个年轻人呢?他经历过多次危险,好几次几乎送了命,却说数学比射击更重要。克罗德,我们输了,我想把他培养成一流的特务,看来他不适合。你放弃吧!再多的金钱、刺激冒险,以及操控全世界的兴奋感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 “本来就是嘛!” 我对老爸说道,老爸朝我露齿一笑。 “你不怕死吗?” 克罗德直视着我问道。 “当然怕,但我更讨厌杀人。” 克罗德吸了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够了。我知道了,等完成启航准备,再决定怎么处置你。” 士兵把我们带离了那个房间。 我们四个人被分成三组关进“牢房”。老爸和粕谷分别被关在不同的房间,我和泉美在同一间。一整排“牢房”中,还关着不听从克罗德命令的保 安部队员和总部员工。 泉美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我靠在铁门上。 我们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不久,泉美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说那些话?” “哪些话?” “你说你不想当教育生,会被干掉耶。” “还不知道会不会杀我呢!” 泉美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可能违抗他们的。” “我就是讨厌别人决定我的生活方式。” “难以置信。” 泉美摇摇头。 “我才没办法相信妳。妳才十七岁……,如果妳没说谎……,居然对打扮、化妆和交男友完全没兴趣。” “我怎么可能没兴趣,只是环境不允许!” 泉美十分激动。 “我就是讨厌妳这种想法,什么环境不允许。如果环境不允许,那就反抗啊。妙龄少女对男生有兴趣乃是天经地义。” “——我没办法做天经地义的事。” 泉美小声说道。 “所以我才会邀妳一起骑车去原宿啊!”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那些都是演戏,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 “我知道。那我问妳,当时,妳完全没有想去的念头吗?” “……” 泉美闭口不语。 “妳骗我,我当然很火大,但仔细一想,发现妳在这里学的就是这些事。既然这样,妳更应该尝试其它事情,试试普通女孩做的事。” “没机会了。我们会被干掉!” “学校里教你们遇到状况就放弃吗?万一被敌人抓到,可能被枪杀时,最后只能祈祷,然后放弃吗?” “你也太奇怪了,难道我们还有救吗?你以为克罗德会放过我们吗?” “谁知道,在被干掉之前,或许有机会逃命。” “你在开玩笑吧?” 泉美瞪大了眼,眼尾闪现泪光。 “都结束了。” “不会的!” 说着,我隔着铁门探看,走廊上并没有监视的士兵,于是我把手伸进右脚的袜子里。 泉美看到后,张大了眼。 “你怎么会有这个?!” “巧合,只是想说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 我说道,并把开锁的金属棒递给她。其实是之前被粕谷追捕逃进学校时,老爸把其中一支金属棒递给我,叫我带在身上。老爸的手枪和冲锋枪都被没收了,不过士兵搜身时并没发现金属棒。 “妳打得开这扇铁门吗?” 泉美看着我手里的金属棒,轻轻点头。 “那就动手吧!”我说道。 4 我们打开铁门,来到走廊上。必须趁士兵发现之前把老爸救出来。 泉美显然想救粕谷。我们查看每一间“牢房”。 首先找到粕谷的“牢房”。 泉美正在开锁,我说:“开完这个之后,再去救我爸。” “我知道。” 泉美咬着唇点点头,粕谷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儿。 铁门打开了,粕谷不发一语走出来,一把抢走泉美手上的金属棒。 “爸!” 粕谷将左手伸向西装衣领,下一瞬间,挑出一片如刀片般的金属片抵上我的喉头。 “阿隆,你进去。” “爸,别这样,我跟他约好了。” “不好意思,约定取消了。” 粕谷冷冷地说道。泉美呆然地望着他。 “我就知道。” 说着,我摇摇头,猛然用膝盖顶向他的双腿之间。 粕谷“呃”的一声弯下腰来,他似乎没料到我会使出这一招。泉美撞向他,他的身体撞到铁门,发出巨大声响,金属棒从他右手掉了下来。 我捡起金属棒狂奔,泉美紧追在后。我边跑边回头,粕谷露出狰狞的表情看着我们,随即跑向相反方向,应该是去拿武器了。 “久等了!” 我来到老爸的“牢房”前大叫。没时间磨蹭了。 躺在床上的老爸立刻站起来。 “实在太久了,我还以为你们小两口把我忘了。” 泉美急忙开锁,老爸挑眉说道。 “她居然肯帮忙。” “交换条件是带她去原宿约会。” “你们在干什么?不许动!” 听到声音,我们猛然回头。一名手持m16的士兵站在走廊上瞄准我们。 一声枪响,士兵顿时向前扑倒。 是粕谷,他拿着手枪站在那名士兵身后。 “泉美,快过来!” 粕谷大叫。铁门打开了。 泉美看着我。 “如果我不去,我爸会向你们开枪。” 她眼中泛着泪光。 “还在磨蹭什么!快过来!” 粕谷从已毙命的士兵手上抢过那把m16吼道。 泉美突然把嘴唇贴在我的唇上说: “如果可以活着离开……,如果可以在东京见面……,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枪声再度响起,粕谷开枪扫射走廊尽头的其它士兵。 “好,再来都立k高中找我。” 泉美点点头,转身跑向她父亲。 “老爸,怎么办?” 我问走出“牢房”的老爸。 “阻止克罗德。” “你还在做梦吗?” “粕谷说绝不能让居民离开,这表示居民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座城市。” “你是说……” 我的脑海中浮现可怕的想象,就像〇〇七电影的最后一幕,秘密基地大爆炸。 “别问这么多,快来!” 老爸边叫边跑了起来,从一名中枪、在地上挣扎的士兵手中抢过m16。 转角处又出现两名士兵,可能是听到枪声赶了过来。 他们一看到我们,立刻蹲跪举起m16。 “快躲起来!” 老爸大叫。但即使叫我躲,左侧是墙壁,右侧是铁门,根本无处可躲。 枪声响了,其中一名士兵倒下。 粕谷和泉美从转角处的另一侧现身了。 “粕谷!” 老爸叫了他一声。当他看过来时,另一名士兵开了枪,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便跪在地上。 “可恶!” 老爸嘀咕了一句,顺手抄起m16扫射,士兵按着肩膀蹲了下来。 “冴木!” 粕谷在泉美的搀扶下站起来,铁青着脸喊道。 “冴木,要不要做个了断?” “爸,不要!” 泉美抬头叫道。 “下次吧!我还要去阻止克罗德!” 老爸瞪着粕谷吼道。 “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粕谷语带嘲讽地说道。 “他的船只要一离开日本领海就完了。” “混帐!你出卖了其它居民。” 听到老爸这么说,我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这家伙为了阻止这里的居民离开,把这个城市的所在地和居民名单透露给各国的情报组织。只要预先把数据输入计算机,在紧要关头按下按键就能发出去了。” “你说对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粕谷按着腹部,大口喘着气说道。 “这些人当中,有些人在自己的国家已被判了死刑;有些人是各国情报组织不惜一切代价追捕的叛徒。现在,世界各国的核子潜水舰已赶到日本海 ,想缉捕他们归案。” “他们如何辨识出克罗德的船?” “那应该是一艘大型船,而且不走定期航线,一眼就能辨认是从这里离开的。利用飞机脱逃也一样。” 老爸答道。 “那日本的自卫队呢?还有海上保安厅啊。” “一旦进入公海,他们就没有权限了。” “克罗德已经完了,除了这个城市,不可能有第二个赡养地。” 粕谷撇着嘴说道。 “不阻止克罗德的话……” “我不能让你走。” 粕谷扣下m16的扳机。泉美默默地拨开枪身,枪口吐出的子弹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打出一排弹孔。 “住手!别再打了!” “不要阻止我!” 粕谷一把推开泉美。 此时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是剧烈震动,整栋建筑物摇晃了起来,我们跌倒在地。 天花板的漆剥落。 粕谷瞪大了眼睛。 “克罗德这家伙……” “开始轰炸了,他想破坏总部,销毁带不走的居民数据。” 老爸小声说道。又是一声轰隆巨响,伴随而来的冲击力把正想站起来的我撞到铁门 “糟了,阿隆!” “怎么办?骑兵队不会来吗?” “很不巧,他们已经下班了。” “克罗德!……克罗德……!” 粕谷大叫着冲向楼梯方向,他应该是想阻止重要数据和计算机被破坏。 “泉美?妳知道港口在哪里吗?” 老爸问着呆望粕谷远去的泉美。 “在总部南方两公里远的地方。” “好,妳跟我们一起来。” 泉美凝视着我和老爸,微微摇头。 “我不能丢下我爸……” “克罗德不在这里,他打算把总部和我们一起炸毁。” “但是……” “泉美!跟我们走!” “对不起!” 泉美叫着冲向楼梯方向。 “泉美!” 一剎那,在我背后爆炸形成的气旋宛如一只巨手把我推倒在地。 电梯门被炸飞,火焰从电梯里喷出来。 “快走!弹药库可能已经着火了。” 额头受伤的老爸大吼着把我拉起来。 我和老爸跑向地下停车场,楼梯前方的天花板被炸开了,露出巨大的梁柱。 停车场里停着我们刚才坐的劳斯莱斯和越野车。我想起被关在其它“牢房”里的人,如果他们还在总部,下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坍塌的房子压死。 “老爸!还有人被关在里面!” “什么?” “朗格雷、佩特罗伐,还有‘将军’他们!” 老爸正在寻找是否有钥匙没拔下的车,听了我这么说,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如果不把他们救出来,他们死定了。” “妈的!” 老爸骂了一句。 “阿隆,你在这里找找看有没有车子开得走,我去救那些被关在‘牢房’里的人。” “收到!” 老爸转身跑回总部,我开始找车。 爆炸暂时平息,到处弥漫着焦味。 房子已经起火了,警钤大作。 每辆越野车都没留下钥匙,车门也锁上了。 “妈的!” 我朝一辆越野车踢踹,劳斯莱斯就停在那辆车旁,我从驾驶座的车窗张望。 有了!找到了! 车上还插着钥匙。 我打开车门,接下来只要等老爸回来就好了。 焦味越来越浓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雾。 我双眼发疼。不知道是燃烧什么东西的烟雾,让我泪流不止、喉咙刺痛。 我坐上劳斯莱斯的驾驶座,注视着停车场出入口,做好随时发车的准备。烟雾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老爸,动作太慢了,快点回来吧。 我咬着嘴唇,对于拜托老爸回去那个危险地方感到自责。 这时,出入口的烟雾中出现一条模糊的人影。 “老爸!” 我大叫。 那条人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倒吸了一口气。 一边咳嗽一边走来的是握着手枪的上校。 “小鬼,滚开!” 上校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对我吼道。 “我爸呢?” “我怎么知道!?牢门自动开了,我就出来了。” 一定是老爸找到了开关,把所有牢房的门都打开了。 “‘将军’呢?” “那个老家伙已经没用了。你再不滚开,当心我一枪毙了你。” 上校拿着枪瞄准我,我只好乖乖离开驾驶座下车,然后他坐上了驾驶座。 “再会了,小鬼。” 说着,他发动引擎。劳斯莱斯缓缓倒车,转向停车场出口方向。 我只能目送车子远去。 车子驶上停车场的坡道。 一声枪响在停车场内回响着。劳斯莱斯猛然停了下来,按响了喇叭。 我回头一看,“将军”在老爸和朗格雷的搀扶下站在出入口。“将军”把右手的枪交给老爸。 “混帐……” 他嘀咕了一句,用力咳了起来。 我看到这一幕,立刻冲向劳斯莱斯,车窗有一个弹孔,满脸是血的上校趴在方向盘上。我一打开车门,上校的尸体就滚了出来。 我坐上驾驶座,将劳斯莱斯倒车,方向盘上都是鲜血,我差点吐出来,还是忍住了。 老爸、“将军”、朗格雷和佩特罗伐老太太上了车。 “泉美和粕谷呢?” 我看着照后镜问道,老爸等人的脸孔都被熏黑了。 “不知道,二楼也起火了。” 老爸喘着粗气说道。 这时,剩下的保安部队员和职员纷纷冲到停车场出入口。 如果不赶快离开,或许又会出现像上校那样想抢车的人。我用力踩下油门。 劳斯莱斯呼啸着冲上了停车场的坡道。 前门的核子潜水艇,校门口的吻 劳斯莱斯一驶离“总部”,狂风和滂沱大雨向车子袭来,雨刷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此外,行车期间,车身始终保持平稳。不愧是劳斯莱斯。 车子在这座鬼城穿梭,坐在后座的朗格雷为我指引方向。 冒着黑烟和熊熊火焰的“总部”在照后镜中渐渐远去。火焰在强风吹动下,迅速吞噬了建筑物二楼。 不知泉美和粕谷的情况如何——我想到这里,看了副驾驶座上的老爸一眼。 老爸察觉我的视线,回望着我。 我还没有说出想法,老爸就说: “阿隆,别想那么多,快开车。” 我点点头,将视线移回前方,唇上仍残留着泉美嘴唇的触感。 劳斯莱斯绕过机场跑道,驶向港口方向。 机场内没有人,停机库的铁门也拉下了。天气这么恶劣,直升机和小飞机都无法起飞。 “穿过这个树林就是港口了。” 身后的朗格雷说道。 跑道旁的围篱后方,有一条通往树林的路。 一驶入那条路,我用力踩下油门。 劳斯莱斯立刻发出沉重的呼啸声,加快了速度。 “这座城市完蛋了……” “将军”小声嘀咕道。 “‘将军’,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存在。” 佩特罗伐老太太低声说道。 朗格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又要跟妳一起流亡了……”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安心了。” 太催人泪下了。的确,这个城市或许并非一无可取,但希望过得平静与传授杀人技巧是两回事。即使自己能够过得平静,如果教出来的学生剥夺了他人的平静生活,绝对不可能获得幸福的。 “阿隆,减速。” 树林近在眼前,老爸说道。 “你要干嘛?” “阻止克罗德,我不能袖手旁观。” “但克罗德有很多全副武装的手下。”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为什么?” “因为我的哲学不允许。” 哲学。我从来不知道老爸有这种东西。 但老爸的表情很认真。 朗格雷说的没错,穿越树林的路即将抵达尽头,眼前出现了通往山崖的下坡道。下方是海湾,形成一个天然海港。 水泥防波堤在岩块之间连结,朝大海方向延伸,形成一字形。防波堤右侧绑着几艘快艇,快艇随着海浪剧烈摇摆,没看到有人上下船。 在防波堤前方的沙滩上,有一小块区域铺了水泥,几辆车停在那里,还有不少人聚集。 波涛汹涌,港湾附近的海浪冒着白泡。 巨浪打在岩湾上,溅起白沫冲向天际。 “怎么逃出去?” 我把劳斯莱斯停在下坡道前方,刚好位于那群人的上方,不必担心被发现。 “快看海面上。” 老爸说道。 我睁大了眼。在距离海湾数百公尺远的海面上有一艘大型货轮,还有一艘六人座快艇载满了货物和人,如箭矢般在海浪中驶向货轮。 “他们用快艇从防波堤把人送到货轮上,风浪太大,货轮无法靠岸。” “我有预感会晕船。” “总比死在这里好。” “大家都急着逃走吗?” “居民应该发现已经被粕谷出卖了,如果要他们选择留在这里还是追随克罗德,他们应该会选择后者吧。” “不能走陆路逃走吗?” “回到正常世界以后呢?日本从没有允许他们入境,他们只能等着被遣返。” “也对,这儿都是些不能回到自己祖国的人。” 快艇好不容易抵达货轮,接上舷梯,快艇的乘客冒着生命危险在狂风巨浪中,攀爬着晃动不已的梯子。 “怎么办?” 老爸该不会打算上那艘货轮找克罗德对决吧。自称是超级万能打工侦探的阿隆,也不想在海上与别人发生枪战。 “克罗德一定是最后一个上船的,我会等到那一刻。” “如果制服了他,那艘船会怎么样?” “变成漂泊的荷兰人喽。” 老爸低声说道。 “如果他们成功脱逃呢?” “你用这个吧。” “将军”说着,从后座置物袋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军用望远镜。 “粕谷总是把望远镜放在这里。” 老爸默默接了过来,打开劳斯莱斯的车门。坐在钢板厚实的车内还没感觉,车门一打开,咆哮的海浪和狂风立刻灌了进来。 老爸很快就被大雨淋湿,但他还是举起望远镜。 “八成的人已经上船了,再两趟就能把所有居民通通送上船。” “要等到那个时候吗?” “不,我从山崖走下去。” “有几名士兵?” “除了克罗德,总共有四个人,应该会依序上船。” “你不插手,他们也很难逃走,不如静观其变?” 我如此建议道,但老爸摇摇头。 “不,我要去阻止克罗德,你留在这里。” “你叫我留在这里——” 我还没说完,老爸就转身离开了。 他避开视野良好的下坡道,沿着山崖以双手摸索着往下走。 我叹了口气。老爸已经受伤了,我怎能袖手旁观。 我朝后座的三个人说:“我也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我四肢并用爬下山崖追老爸。劳斯莱斯冲了出去。 狂风暴雨几乎把我吹落,雨滴像小石子般打在我的脸颊和额头上,痛得要命。 我张开眼睛,强劲的风雨让人呼吸困难。由于靠近海面,雨势风势更强了。 老爸好像一只壁虎,在湿滑的岩壁上缓缓移动,寻找攀爬处。 我跟着他往下爬,指尖抓落了碎石。老爸终于发现我,他抬起头叫道: “笨蛋!你跟来干嘛?” “我的哲学是陪着你。” 老爸的嘴唇被风吹掀,露出了一口白牙。他搞不好笑了。 山崖相当于三层楼高,约有十公尺。 我和老爸避开克罗德等人的视线,沿着突出的岩石后方往下爬。 幸好海浪声很大,山下的人应该察觉不到我们。而且,克罗德一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海面上,护卫兵虽不时回头,也只留意下坡车道。 我和老爸在途中打滑了好几次,险些掉下去,好不容易爬到山崖上突出的大岩石后方。 岩石的另一侧停着几辆车,克罗德和其它人站在车子后面。 “‘将军’他们人呢?” 老爸背部紧贴着岩石,窃声问我。 “不知道,我叫他们自己看着办。” 老爸摇摇头。 “真不负责任。” “到底是谁不负责任,某人的哲学是丢下儿子不管……” “算了,我们走吧。” 老爸从腰际拔出枪,朝岩石的另一侧张望。 防波堤的位置正好在我躲藏的岩石正前方,两名护卫兵正协助居民坐上快艇。 机会来了。 老爸从岩石后方露出上半身,举起手枪。 海湾响起两声枪响。 站在克罗德两侧的两名士兵按着右肩挣扎。 克罗德一脸愕然地看向这里。 老爸跳上岩石。 “克罗德…… ” “冴木!” “我不能让你走。” 防波堤上听到枪声的士兵纷纷蹲跪举起步枪。 “老爸,危险!” 此时,一个巨浪打向防波堤,正好打中那几名士兵。 其中一人被卷进海里,另一人丢下枪,抓住绑船的绳子。 被卷进海里的士兵在白色海浪中翻腾了一下,随即不见踪影。 “你居然逃得出来。” 克罗德注视着老爸说道。 “只是走运,我的运气向来不坏。” 老爸垂下举枪的右手答道。听到这番话,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粕谷时,他在“麻吕宇”说的话。 ——好运往往属于优秀的人。 “非阻止我不可吗?” “我一定要阻止你。如果亚裔法国人还活着,也会这么做。j “他是我爸!” 克罗德叫道。 “我要超越我爸,我不会像他那样多愁善感!” 克罗德从蹲在地上的士兵手中抢下m16。 老爸纵身一跃。全自动步枪连续发出干涩的枪响,岩石碎片四散。 “住手!我不想对你开枪!” 老爸紧贴着山崖的岩缝叫道。 “冴木,看来你也很多愁善感,但我不是!” 克罗德说完,再度以m16扫射,打中了老爸藏身的岩石。岩石碎片不知击中了老爸身上的哪个部位,但他咬紧牙关。 “我知道早晚会与你对决,因为你是我爸最疼的人,他疼你胜过我……” 他把子弹打尽的m16一丢,捡起了另一名士兵的黑克勒·科赫。 达达达达的枪声响起,被子弹打中的岩石碎片四散。 我也躲进岩石后方。如果现在走出去,一定会被打成蜂窝。 此时,传来轰隆隆的引擎声。我回头一看,劳斯莱斯正以惊人的速度冲下坡道。 我看不清楚开车的人是谁。 克罗德转头对着劳斯莱斯开枪。 黑克勒·科赫冲锋枪冒出火花,劳斯莱斯的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碎。 劳斯莱斯剎了车,在湿透的水泥地上打滑。 车子冲向载着居民的那一排车子。 随着轰隆一声,冒出一团火,但劳斯莱斯并未熄火,引擎再度发出呻吟,车子转身,从一堆被撞烂的废铁中倒车出来。 克罗德再度举起冲锋枪扫射,劳斯莱斯被打得遍体鳞伤,但依旧未减速。 克罗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他在沙滩上奔跑,劳斯莱斯紧追在后。 火焰引燃了那一排车子,接二连三地传来爆炸声响。 “阿隆,快跑!” 老爸大叫道。 火势已延烧到我躲藏的岩石前面。 我踉跄地在沙地上奔跑。 随着一阵撼动腹部的声响,一股热浪扑袭我的背部。 我倒地,脸埋进沙砾中。 当我终于起身,拍掉手中和脸上的沙子时,我看到克罗德背对着山崖,已经无路可退了。 劳斯莱斯缓缓前进,把克罗德的下半身挤向山崖。 克罗德大叫。 但劳斯莱斯并没有停下来,克罗德的身体被扭曲的车体和保险杆挤到岩壁上。 克罗德瞪大了眼,车子发出刺耳的叽咯声。 他以双手用力拍打劳斯莱斯的引擎盖。 “不!停车!停车!” 劳斯莱斯没有停车,克罗德终于安静了下来。 克罗德的上半身软趴趴地倒向引擎盖。眼前的景象令人反胃。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 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是粕谷,只有他一人。 粕谷大口喘气,举起沾满血污的手指指向克罗德。 “活、该……” 他抖动肩膀喘着气说道。 “粕谷,你这家伙!” 老爸叫道。 “开枪!开枪打我啊!” 粕谷站稳脚步,双手抆着腰。 “冴木,开枪啊!怎么了?子弹打完了吗?” 粕谷手无寸铁。 老爸咬着嘴唇,举起手枪。 “老爸,不要!他手无寸铁。” 我叫道。 “可是,阿隆……” “住手!, “妈的!” 老爸咒骂了一声,慢慢地放下枪。 我松了一口气。 “哼!” 粕谷看到这一幕,露出冷笑,在沙滩上缓步而行。 他走向一艘绑在防波堤上的快艇。 “粕谷,你想干嘛!” 老爸大声叫道。 “不知道……,我来接收克罗德的货轮吧,船长应该知道目的地。” “别异想天开了,你不是已经断了这艘船的后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粕谷站在防波堤上,一脚跨上快艇,露出了微笑。 这时,海上那艘货轮后方的水面鼓了起来。 “喔——” 老爸和我同时叫了出声。 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撕开汹涌的海面浮了起来。 “老爸……” 粕谷回头一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核子潜水舰……” 一艘体积不亚于货轮的核子动力潜水舰浮出海面。 “一定是收到你的密告信号,虽然不知道是哪个阵营派来的,但显然想要抢先抓到猎物!” 老爸表情痛苦地忿忿说道。 粕谷睁大了眼看着海面。 核子潜水舰像只巨大的黑色怪兽顶着浪涛,缓缓靠近货轮。 “我绝对不会把居民交给他们!到底是哪个阵营派来的!我要跟舰长谈!” 粕谷大叫,歇斯底里地对快艇上的乘客怒吼。 “下去!快下去!” 乘客是一对年迈的亚裔夫妻和一名看起来像船主的白人。那个白人起身正想抗议,粕谷右手上的东西突然一闪。 白人的颈部顿时喷出鲜血。那一定是他在“总部”时抵住我喉咙的剃刀。 防波堤上的士兵上前抓住粕谷,勒住他喉咙,他则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臂,将人甩进海里。 很难想象粕谷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体力。 被海浪吞噬的士兵撞到了防波堤块,沉入海中。 几名乘客相互搀扶着走向防波堤,粕谷跳上像树叶般漂荡不已的快艇。 快艇后方放着行李箱,应该是那对夫妻的行李。粕谷把行李踢进海里,松开绳子,发动快艇的引擎。 粕谷掌舵,回头看着我们。 他露齿而笑。 “后会有期,冴木!” “泉美呢?” “不知道。反正再生就有了,下次要生个儿子!” 怎么会有这种人——我倒吸了一口气。 但我还来不及说,快艇便掉头冲向海浪,笔直前进。 “他真的打算去谈判吗?” “因为是粕谷,他或许办得到。” 老爸的声音略微嘶哑。 快艇在海面上乘浪起伏,笔直驶向核子潜水舰。 核子潜水舰的舱门打开,里面推出了一艘橡皮艇,似乎打算派人攻上货轮。 “早知道就杀了他!” 我呆然地望着粕谷的背影说道。 “……不,开枪打手无寸铁的家伙还是不妥。” 老爸摇摇头,低 头看着手上的枪。 然后,转头看向被夹挤在劳斯莱斯与崖壁之间的克罗德。他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吗?” “应该吧……” 我把目光从克罗德身上移开,再度看向快艇。 “老爸!” 快艇离货轮只剩下不到一百公尺,突然间,前方的海面又鼓了起来。 快艇闪避不及,冲向鼓起的水面。 由于速度太快,船头冲了上去,顿时悬在半空中,船身在空中好似翻跟斗般不停打转,再摔回海浪中。船身顿时散了架,原本那艘好模好样的快艇如今看起来简直像是以火柴拼搭起来充数似的。 粕谷霎时沉入大海。下一剎那,那个位置喷出巨大的水泡。 “来了……” 老爸嘀咕道。 另一艘核子潜水舰在货轮的另一侧浮出海面,体积比先前那一艘还要庞大。 “是洛杉矶号……” 有人说了这句话,我猛然回头。佩特罗伐老太太和朗格雷就站在我们身后。 “粕谷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粕谷骑脚踏车赶来这里,用剃刀威胁我们,抢走了车子……” “‘将军’呢?” 老爸回头问道。 “他拒绝下车。” 朗格雷耸耸肩。 “你知道哪一艘是哪一个国家的吗?” 老爸问道。 “后来浮上来的洛杉矶号是美方的,另一艘十一月号是俄方的。” 如今,两艘潜水舰停在货轮两侧。 “双方应该都是在海军情报部接收到粕谷发出的超短波讯号后才派出潜水舰的。” 朗格雷说道。 “太可怕了,会不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不清楚……。如果双方僵持不下,情况会很棘手。” 货轮上载着好几名两国阵营的叛徒和重要情报来源。 双方不可能轻易退让。 “会不会用鱼雷攻击?” “海上的风浪这么大,不太可能。” 不愧是专家,朗格雷冷静地说道。 我们四人不发一语地注视着海面,根本不在意狂风暴雨。 两艘核子潜水舰和货轮均按兵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间,一阵警笛鸣响盖过了风浪声,从远方的海湾传来。 “真是姗姗来迟……” 老爸小声说道。我踮起脚尖来看。 乘风破浪的船影正是海上自卫队和悬挂着太阳旗的保安厅护卫舰和巡逻船。 “日本也收到讯息了……” 日本政府派出的灰色船只共四艘,分头包围了潜水舰和货轮。 “警告——警告——,本海域属于日本领海,贵船已侵犯本海域,请立刻离开——” 最前方的海上保安厅巡逻船分别以日语、英语和俄语广播。 “如不离开,我方将采取强制手段——”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不过,事到如今,他们也没办法行动了。” 老爸话声未落。 最先抵达的那艘核子潜水舰把正在充气的橡皮艇收回,船员也退回船舱内,舱门关了起来。 十一月号潜水舰决定离开,船身周遭泛起无数水泡。 巨大的黑色怪兽缓缓地沉人海中。 另一艘核子潜水舰随后也沉入海中。 两艘核子潜水舰宛如放弃猎物的野兽般很不甘愿地消失了。 核子潜水舰潜航后,留下巨大的漩涡,彷佛不愿离开似地进行最后抵抗。 水面恢复平静后,三艘日本船驶近货轮。 另一艘刚才以广播发出“警告”的巡逻船朝防波堤方向驶来。 巡逻船停靠在防波堤旁,立刻放下舷梯。 一名身穿制服的海上保安官走下舷梯,接着走下来的是一名西装男子。 那个男人对着站在防波堤尽头不知所措的老夫妻说了几句话。 然后朝向我们走来。 是岛津先生。 我突然发现雨停了,风也变小了。 抬头仰望,云端露出了蓝天。 尾声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回到东京已经一个星期。阿隆的留级已成定局,我只能借着睡大头觉度过郁闷的日子。 日本政府并没有公布货轮上那些人的后绩情况,新闻甚至未报导有town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向老爸打听,老爸说: “很像国家公权力的作风。” 至于在town丧生和受伤的人,报上只是简单报导“台风直扑度假胜地,引发火灾”。 克罗德送医不治,粕谷的尸体最终还是没找到。 警方在“总部”烧毁的遗迹中,也没找到泉美的尸体。 明知去学校也无济于事,但为了享受“平静”的学生生活,阿隆我结束一个星期的调养后,第八天去学校报到了。 我无故旷课,父子俩都杳无音讯,被班导冷嘲热讽了老半天,但我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准备放学。 当我走出都立k高中的校门时,正考虑要去打麻将,还是打小钢珠,或者把妹。 校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我经过出租车旁,正要走向地铁车站时——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有人在我背后下车。 “哥——” 那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 然后,我转身。 泉美站在那里,一脸快哭出来似地对我笑着。 她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罩了件外套,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 “——泉、美……” 泉美扑进我怀里,我旁边的同学纷纷鬼叫了起来。 “哇,哇……” “真敢啊……” 但我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我用力搂着泉美的肩,抬起她可爱的脸蛋。 泉美哭得抽抽噎噎,带着鼻音问: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微笑而不语,但我以都立k高中创校以来的壮举代替了回答。 我在校门口吻了她! ——(全文完) 东京假期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扫描:零时雨 ocr/校对:欧阳杼 1 夏天的结束就是地狱生活的开始。 距离考大学只剩下半年时间,我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每年一到这时候,我就读的都立中等程度高中的高三班,就会壁垒分明地分成两派。 一派是杀气腾腾的力拚一次考取组。 另一派是自暴自弃的等待重考组。 一次考取组整天在家教、补习班、冲刺班之间往返;等待重考组则忙着把妹、打麻将、玩小钢珠,尽情享受人生。两派人马各有一番说词。 “那些轻言放弃的人,一辈子只能沦为别人的垫脚石。我们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着瞧吧,明年考上大学,就有把不完的妹。” “人生可没这么简单,重考生活是人生中最好的经验,还可以丰富心灵,增加人格的深度。” 找我讨论未来出路的班导也充分了解这一点。 “冴木隆,你想报考什么学校?” “嗯,我想考包括早稻田和庆应在内的六所大学,至于另一所靠纳税人血汗钱在经营的大学,因为我没缴税,去念可能会良心不安,差不多就这样啦……” “好,我知道了,那你把重考班的简章好好看一下。下一位——”就这样,导师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掉了。 即使我走狗屎运考进大学,我家的经济状况有没有办法支付学费才是最大的问题。忘了介绍,老爸冴木凉介的职业是私家侦探。事务所位于广尾明治屋后方的圣特雷沙公寓二楼,有一块霓虹灯亮闪闪的手写字招牌。 saikiiigation 有时候一些看不懂“iigation”的蠢蛋会闯进来,以为是有氧舞蹈教室或健身中心。 一楼是“麻吕宇”咖啡店,这家咖啡店的妈妈桑正是这栋位在超级精华地段的圣特雷沙公寓的房东。我们家的房租可以有钱再付,房东绝不催缴(而且一拖就是四年),当然这都是承蒙热中冷硬派推理的妈妈桑圭子的额外照顾。 “麻吕宇”还有一位酒保星野吸血鬼伯爵,他身上流着白俄罗斯人的血液。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叔酷得与克里斯多佛·李(最近连深夜电影也看不到他,恐怕只能租录像带了,反正就是一个过气演员。)好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附近某知名女子大学还成立了伯爵的后援会,听说那些惊悚片女影迷大排长龙,纷纷渴望与伯爵发生一夜情。 那天,既挤不进力拼一次考取组,也不属于灰心等待重考组的我,在地铁广尾站和大家道别后,下午四点十分左右坐在“麻吕宇”的吧台前。 店里只有几桌“正在喝咖啡”的女大生(只要看到这些女大生,便狠狠地摧毁了我的上进心。她们难道除了讨论化妆、玩乐和男友以外,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吗?)不见凉介老爸的身影。 “阿隆,回来啦。班导跟你讨论报考学校的情况怎么样?” 妈妈桑坐在吧台前,正与足足比她小二十岁的女孩子讨论秋季的皮肤保养,突然转头问我。 “一律没问题,老师说我可以报考前三志愿。不过,看他的表情,好像觉得把报名费存到银行更实在。” “别急。” 那当然。这番话出自实际证明即使四十好几,衣着品味仍能与原宿竹下通的少女较量的妈妈桑之口,当然有足够的说服力。 “老爸呢?在楼上吗?” 为我调了一杯维也纳咖啡放在吧台上的星野先生摇了摇头。 “真是够了,我还想找他商量,不知他为了爱子存了多少私房钱呢。” 我叹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七星淡烟。班上正流行戒烟,力拼一次考取组为了实现梦想开始修身养性。受到这种弃烟运动的影响,我的高中生活甚至没办法安安静静地抽根烟。 回想起来,从我懂事开始,老爸就从来没对我说过“不许做什么什么”之类的话,更何况他自己三天两头换工作。 他先是当过一阵子的“商社职员”,之后又当过“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和“跑单帮客”。 最后,甚至变成了“谍报员”。谍报员,感觉好像是从希区考克的黑白电影中蹦出来的字眼。 说白了,我猜他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人。而且,他似乎和公权力扯上一点关系,所以有时候会接到内阁调查室或其他公家单位的零星差事。 公权力居然要委托缺乏工作意愿、责任感以及进取心,而且缺乏爱国心的凉介老爸帮忙,可见得公权力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等一下。我和“行动公权力”的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先生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如果拜托岛津先生,搞不好可以帮我斡旋一下,从后门挤进东京大学。 如果有人以为这种想法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我在老爸手下当过一阵子打工侦探,亲眼目睹这世上有太多光怪陆离、希奇古怪的事。 头等怪事,就是曾经让老爸欲罢不能的“跑单帮客”——间谍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在干活儿的时候,死人或泄密根本不像大家所想象得那么严重,而是像银行之间的借贷,加加减减,只要不亏本就好。虽然旁人会觉得很可怕,不过,在那个世界相当稀松平常。好主意。 我弹了一个响指,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不错。我们冴木侦探事务所对公权力的贡献无数,说得夸张一点,甚至为世界和平奉献了不少心力。姑且不论老爸,不,阿隆我比老爸的贡献更大。国家对我这种不畏苦不怕死的无私奉献表示一点谢意也不足为奇。而且,我要的不是金钱,更不是特权,只是让一个“穷学生”能“免试入学”。 幸好,岛津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上次老爸被以前认识的毒枭追杀时,他曾经动用国家预算,送我十箱七星淡烟和十打没虑乐。 日本的大学制度建立在“窄门”的基础上,只要能挤进大学,混到毕业并不难(照理说是这么回事啦)。 阿隆我也情不自禁地想象一下自己穿着银杏标志(注)制服的模样,忍不住眉开眼笑了起来。 注:东京大学的校徽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表情?难道被宣告没有一所大学你能考得上,所以脑袋秀斗了吗?” 突然传来老爸的声音。他穿着褪色的polo衫和旧棉质长裤,光脚穿着帆船鞋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也不打一声招呼,就顺手拿走一根烟。 俗话说,一种米养百种人,天底下也只有他这种私家侦探会偷拿高中生儿子的烟。 “随你怎么说,你我很快就会在日本社会的金字塔中分住不同的世界。” “那当然,一旦变成重考生,你连身分都没了。对社会来说,根本就是废物。” “nonono,你是被支配阶级,我是支配阶级。” “星野先生,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怪东西?”老爸摇头。 “我只给他喝了维也纳咖啡,该不会是牛奶出了问题?” 星野先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跟你废话了,最近有见过岛津先生吗?” 我问道。老爸一脸错愕。 “我刚才在麻将馆接到他的电话,约在这里碰面,他马上就来了。” 不愧是公权力,就连这种三流侦探的下落也掌握得一清二楚。不过,老爸没工作时,除了麻将馆、小钢珠店和跑马场以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赢了吗?” “手气正旺,准备在最后半圈大捞一票呢。” “所以还是赢了。” 我伸出右手。老爸只手伸进长裤口袋里说: “你觉得 留着当你的补习报名费怎么样?” “不劳您费心了,我还没好命到靠父母读补习班或私立大学。” 老爸似乎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让这句话进入脑子。当他听懂之后,表情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你……该不会把到东大校长的孙女吧?” * 不出三十分钟,圣特雷沙公寓前停了一辆配有移动电话的银灰色皇冠,岛津先生和中一名体形很壮硕的下属下了车。司机和另一个人在车上留守,负责公寓四周的警戒工作。 岛津先生一如往常穿着很有品味的深色西装,下属也可圈可点。岛津先生每次带来的人马都不一样,但个个体形魁梧。 他要求下属站在事务所门口,自己则坐在破旧的客用沙发上。老爸坐在卷门书桌前,双脚跷在桌上。我正打算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房间,却被岛津先生阻止。 “这件事也要请阿隆帮忙,你不必用对讲机偷听了,就坐这儿吧。” 我看了老爸一眼,他正事不关己地拔鼻毛。 “看今天陪你来的人数,就知道内调并没有人手不足的问题,反正又是公务员不能碰的事吧。” “也不是什么肮脏工作。”岛津先生说道。 “是喔!自从詹姆士,庞德爱用假发之后,我就没听过情报员做过什么干净的工作。” 老爸和岛津先生曾经并肩作战,现在仍然合作无间,老爸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亏他几句,搞不好只是在发泄当年抢女人抢轮的愤怒。 “你对莱依尔这个国家了解多少?” 岛津先生不理会老爸,自顾自地问道。老爸没有马上回答,看着我。 “喂,考生。” 我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我选读的是日本史。” “你打算靠社会科里的一科念国立大学吗?真受不了,我来回答吧。” “鼓掌鼓掌。”我说道。 “莱依尔是东南亚印度尼西亚北方的小岛国,人口约四百万,是一个君主制国家。目前的国王是查莫德三世,虽然在政治上保持中立,但国内政权并不稳定。这个国家和东南亚其他国家一样,共产游击队的活动十分猖獗,还有众所周知的宗教对立问题。经济以出产天然气和铁矿石、钻石为主,比起其他国家,贫富差距的问题并不严重。” 老爸说完,点了根宝马烟。 “没错,还有一点,查莫德三世的第二王妃是日本人,听说是日本一家贸易公司为了笼络国王硬塞给他的。” “就这样?” 老爸听了岛津先生的问题,点点头。 “差不多这样。” “好,那我来补充。查莫德三世今年七十四岁,几个月前得了癌症,据说活不过半年。这么一来,王位继承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查莫德三世目前有五个王妃……” “那真是地狱。”老爸嘀咕道。 “第三王妃和第五王妃没有生小孩,只有第一、第二和第四王妃总共生了五个女儿。都是女儿,没有儿子。” “哇——” “当然,国王会从这几位公主中挑选继承人,成为女王并统治莱依尔国。莱依尔的国民很爱戴查莫德三世,但换成女王以后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再加上还有共产游击队和你刚才说的宗教问题。莱依尔目前除了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以外,还有莱依尔自古以来的卡玛尔教。卡玛尔教一度是大规模的宗教,全国有一半民众都是信徒,但受到查莫德三世之前的国王镇压,规模大幅度缩小。” “为什么要镇压?”老爸问道。 “密教色彩太浓厚了,而且还有僧兵,对执政者的政权造成了威胁。” “是吗?” “后来,卡玛尔教就把大本营转移到丛林深处,展开秘密活动。所以,真实情况没有人了解。听说,莱依尔内阁成员中,有好几个都是卡玛尔教的信徒。这些人很可能利用国王查莫德三世辞世的机会,展开意想不到的行动。” “对日关系呢?”岛津先生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一点很重要。查莫德三世实施完全中立政策,至今为止,既不偏向西方,也不偏向东方,所以,即使贸易公司提供各种资源,暗中较劲,也往往不得其门而入。一旦查莫德三世去世,这种平衡就会崩解。首先,掌握内阁的总统卡旺是亲美、日派,但与皇室的关系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他希望查莫德三世早点死。共产势力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目前主要的共产势力有莱依尔解放战线rlf,民众中也有不少支持者。rlf的最高领袖是一个名叫努姆的男人,很年轻,相当有领导魅力。” “所以,目前政局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对,我们认为查莫德三世死后,由谁掌握政权,对今后的外交和经济关系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对日本来说,希望那个总统掌握实权吗?” “这是政府内部的真心话。”岛津先生承认。 “莱依尔和冴木侦探事务所有什么关系?” “查莫德三世和第二王妃华子所生的女儿——第二公主美央——要来日本参观留学的学校,打算住四天。” “留学?” “美央公主十七岁,和阿隆同年,她打算在日本的大学念书。” “那我知道了。”老爸一脸无趣地回应。 “由于她父亲卧病在床,所以,她来日本时,日本官方不会隆重欢迎。” “这只是场面话吧。” “没错。第二王妃和卡旺总统的关系水火不容,欢迎第二王妃的女儿会引起卡旺的不满。” “日本政府为了在查莫德三世死后,改善对日关系,所以假装不知情吧?” “就是这么回事。因此,无法由政府出面戒备和护卫。” “那些大人物的想法还是老样子。”老爸极尽嘲讽地说:“这位十七岁公主来自不知何时会发生内乱的国家,官方不可能派警官保护她。而且,由于那个国家目前处于非常时期,遭到恐怖分子攻击的机率也相当高。” “不是相当高,”岛津先生似乎听不懂老爸的讽刺,“是有人要美央公主的命。” 2 “……” 大家沉默了好一会儿,老爸终于语带调侃地问:“谁要她的命?” “如果知道,我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岛津先生说着,斜眼瞪了老爸一眼。 “想一下就知道了,三位王妃生的五位公主之一将继承莱依尔国王的宝座,每个公主都有母亲大人撑腰,背后还有各种势力的支持。有阁员,也有和国王有血缘关系的其他贵族。只要有一位公主翘辫子,自己支持的公主登上女王宝座的机率就提高了。” “目前还没决定由谁继承王位吗?”我问道。 “还没,必须等查莫德三世死后公布遗嘱才能决定。” “到时候恐怕会闹得天翻地覆。” 老爸收起双腿说道。 “既然公主低调来访,护卫也不多,杀手没有理由不趁这个机会下手。” “说得对。但我们国家也不能坐视一名十七岁少女白白送命。” “岛津,这是你的想法吧?政府高层应该有人希望美央公主消失,藉以取悦卡旺吧!” 岛津先生不敢正视老爸。 “即使真有其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要避免这场暗杀。” “所以,要我们去保护公主吗?” “不能动用政府相关人士,因为我担心消息走漏。我在民间没有其他管道方可以求助。” 老爸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看着我。 “阿隆,怎么办?你要当保护公主殿下的白马王子吗?” 我无法拒绝岛津先生的委托。虽然风险很高,但为了闪亮的银杏标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接。”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老爸挑着浓眉,以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事情不单纯喔。” 我笑了笑。岛津先生满不在乎地清了清嗓子。 “当然,除了正当的委托费以外,如果还有其他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会尽力而为。阿隆?” 阿隆的高中生活可没有这么天真,怎么可能轻易让计划曝光? “那就当作事成之后的奖金吧?岛津先生,等我顺利完成任务以后,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看到我嘻皮笑脸的样子,岛津先生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又认为反正我不可能要求他把内阁调查室的年度预算拿给我花用,所以很快便点头答应了。 “好,如果冴木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老爸看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 “如果拒绝你,让一名十七岁少女横尸街头,我恐怕也会睡不安稳吧。” 听他在那里鬼扯。就算他儿子命在旦夕,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拜托了。” 岛津先生很严肃地低头拜托。 “好,那就试试吧。不过,即使事后阿隆向你狮子大开口,也跟我无关喔。” “我知道。” 岛津先生吸了一口气答道。 “总共有三名随行成员:两名保镳,一名家教。” “一定是个戴眼镜的老小姐。” “猜对了,她是英国牛津大学毕业的女士,专门教授公主淑女的礼仪。当心她说不屑和乞丐小鬼打交道,把你撵走。” 三天后的傍晚,我和老爸出现在成田机场的入境大厅,戴着墨镜,嚼着口香糖,等候公主一行人驾到。 “跟对方谈妥了吗?” “已经交代大使和那位女士,但不知道有没有通知公主本人。” “万一她看到我就说‘退下’,怎么办?”老爸耸耸肩。他蓄胡,戴墨镜,穿着一套旧的棉质西装配针织领带,怎么看都不像精明干练的探员,倒像是落魄的皮条客。即使别人这么认为,我也无意抗议。当然,问题在于公主殿下知不知道有皮条客这一行。 老爸叫我戴墨镜。我抗议说,父子一起戴墨镜简直就像蠢蛋。 “关键在于不能让别人察觉你的视线,敌人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出现。一旦被识破视线动向,对方就会从我们疏忽的死角下手。那些做地下工作的人喜欢戴墨镜,并不是因为有人发给他们当作制式配备。” 结果,就因为墨镜的关系,让我们超级引人注目。我虽然有高中生的模样,穿t恤、牛仔裤,外加一件飞行夹克,但入境大厅里的绅士淑女看到我们这对年龄悬殊的墨镜二人组,无不对我们皱眉。 老爸嚼着口香糖继续高谈阔论。 “听好了,等他们出关以后,我先靠近,你注意观察周围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尤其要留意带相机的人。对方即使不在这里出击,也有可能想拍下保镳的照片。你看到我拿下墨镜,就出去把车子开过来。” “收到!” 大厅内有四个看起来像是大使馆派来的人正心神不宁地望着海关出口。我们已经事先调查过他们是搭两辆车过来的,似乎已经对媒体发出了封口令,所以并没有看到类似媒体记者的人出现。 “来了。” 老爸轻声嘀咕了一句,从我身边走开了。 玻璃自动门打开了,一行人跟着一名深色西装男子出现了。两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分别走在前后,中间是一个高壮的白种妇女和一个娇小的女孩。白种妇女身穿五分裤和猎装式外套,很像以前的冒险家。女孩穿着无袖t恤和短裤,腰间绑了一件运动上衣。她有一双圆眼,头发梳绑成马尾辫。我只瞄到这些,因为马上得开始留意入境大厅里的其他人。 四个接机的人围了上去,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老爸跟在他们身后,靠了过去。我忙碌地在自动门不断吐出的人潮和接机的人身上来回扫视。大人带着小孩、情侣、中年夫妇、大叔和年轻小姐,又是大人带着小孩……我环视大厅一圈,将目光停留在第一对情侣身上。他们要接的人似乎还没出现,不过他们好像不在意自动门的动静。 男人戴着墨镜,右手拿着纸杯;女人背对着我,正仰头看着墙上的告示牌。两人都短发,个子高眺,女人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黑色皮包。里面似乎可以轻松放进一、两把机关枪。 那女人转过头来。一身古铜色肌肤,一双黑色大眼睛,她不是日本人。我不禁紧张了起来。女人不知道对男人嘀咕什么,还伸手拉开皮包的拉链。 我看向那一行人。那几个笨头笨脑的大使馆馆员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公主和她的随从表示欢迎之意。 老爸瞥了我一眼,我拿下墨镜。这个动作代表危险信号,他察觉到我的视线。 老爸灵活地移动脚步。女人把手伸进皮包。老爸伸手搭在喋喋不休的馆员肩上,对方还不明就里地回头看他。女人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奇妙的盒子,并将盒子拿至胸前。那东西好像照相机,但没有镜头。 老爸朝馆员咬耳朵,他们俩的身体挡着女人和公主。 刚才那个男人不见了,我惊讶地在大厅内寻找。此时,大厅内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一名中年男子推着装满土产的推车,撞到另一辆推车便跌倒了。 我再度看向那女人的方向。女人离开了刚才的位置,我看到她走出入境大厅玻璃门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当我将视线栘回那一行人时,发现老爸好像扶着那个大使馆馆员。对方倒在老爸身上,瞪大了眼睛,吐着舌头。中计了。老爸拿下墨镜。 我冲出去,跳上停在出租车招呼站旁那辆引擎已发动的休旅车,快速倒车停在大厅出入口。 随即看到公主一行人在保镳的护卫下慌慌张张地从大厅冲出来。老爸把公主推进大使馆的派车,向保镳交代了几句,立刻跑了过来。我把驾驶座让给他。 “我看到了。” 公主他们的车发动了,老爸也开着休旅车跟上去,我对他说道。 “我也看到了,我不认识那些人,那是一种吹箭。” “那女的拿着一个好像盒子的东西。” “那是利用压缩空气吹箭,刚好射中我旁边那个大使代理的背部。箭头好像涂了神经毒剂。” “那个男的先引开众人的注意力,由女的下手。” “对,虽然招数很简单,但手法很利落。” 公主他们坐的president一上高速公路,就一路狂飙起来。可能是保镳在催促吧。 “我没机会跟公主打招呼。” “别担心,有的是时间。” “怎么回事?” “现在知道大使馆内神通外鬼,所以,公主住宿的地方临时改变了。” 他们原本打算住在大使馆里的大使官邸。 “住哪里?” “我熟的饭店。” “哪里?” “还有哪里?当然是‘西麻布’饭店。” “当真?” 我大叫了起来。“西麻布”饭店虽然号称商务旅馆,但其实是把妹小鬼专用的爱情宾馆。 “冴木先生,感谢你的努力,你的机智救了公主,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个高壮的白人女家教自我介绍说是席琴太太——用英语质问老 爸。夜幕降临后,距离圣特雷沙公寓五分钟路程的这家“西麻布”饭店亮起了粉红色霓虹灯,“休息五千圆、住宿一万圆起”的招牌闪烁着。即使看不懂日文,只要看到车子纷纷停在一楼停车场,情侣搂搂抱抱地搭电梯上楼的身影,就知道这家饭店很可疑。 人高马大、神情严肃的席琴太太是个六十过半的老太太,一看就知道是个很严肃的家教。她梳着发髻,嘴巴抿成一条线的模样,似乎很适合与“麻吕宇”的星野吸血鬼伯爵一起出现在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的古堡里。 “冴木先生,这里不是正常人该来的地方。” 坐在宽敞的双人床上冷眼旁观的美央公主窃笑了起来。她太可爱了,总觉得叫她公主殿下怪怪的。这是我的感想。她和我同年,也是十七岁,但脸上还充满了稚气,虽然称不上是美女,但举止优雅,比起那些萝莉女强多了。 她的一双杏眼散发出知性的光芒。家教果然很重要,阿隆我感触良多。两名保镳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沉默地站在门旁和窗边。两人的体格都十分壮硕,看起来像是严肃的军人,似乎愿意为了公主牺牲生命,在所不惜。 “如果妳讨厌这家饭店,也可以离开这里,但我不建议你们去大使馆。在日本,除了我们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你们今天的班机。那个人担心你们的安危,雇用我们来保护你们,当然不可能把消息透露给别人。所以,最大的问题就是谁向杀手透露你们抵达的班机。” “我知道。现在,在莱依尔谁都不能信,不过,应该还有其他饭店吧。” “当然有,而且,也有客房服务完善、不允许衣衫不整的人进出的一流饭店,不过,杀手会最先锁定这种地方。不管是穿燕尾服,还是礼服,不管是不是坐加长礼车出现,杀手就是杀手。而且,那种饭店出入分子复杂,很难一一确认。” “这里呢?” “首先,这里绝不允许两个男人一起进出。我们现在可以进来,是因为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 老爸也不好意思说所谓的朋友其实是牌搭子吧。 “其次,这里没有窗户。不必担心被外面的人看到,也不用担心遭到狙击。” “明明有窗户!” 席琴太太尖叫了起来,叽哩呱啦地命令站在窗边的保镳,保镳拉开了窗帘。席琴太太顿时胀红了脸。她以为是窗户,原来是一面照得到整张床的镜子。 “第三,既然我们要当保镳,就必须住在你们随时联络得到的地方。这家饭店离我家走路只要五分钟。” “但公主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这里充满了淫荡的气息!” “正合我意!”老爸静静地说道,“谁想得到公主会住在这种不正经的饭店。当然,如果你们想要受到列队欢迎或贵宾级的待遇,你们可以马上联络大使馆,但我们恕不奉陪。你们要做好随时被狙击的心理准备。” “这……” “席琴太太。” 公主第一次开了口。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 “我觉得住在这里很好,因为父王的关系,我现在不能太享受。况且,我们又不是受邀来访。” “但是,公主……” “既然公主都说好,那还有什么问题,反正又不会有人吃了她……” 我用日语嘀咕着。如果这个老太婆一直这么啰嗉,接下来的保镳工作会很辛苦。美央再度窃笑了起来。 “别跟她计较,她心地很善良。” 她居然用日语回答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妳会说日语?!” “这是我妈的母语。” “恕我失礼。” 她看起来跟日本人差不多,但我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说日语。 “呃……幸会……我叫冴木隆。” “你好,我叫美央。” 美央嫣然一笑。 “我和国王或贵族之类的向来没什么往来,所以还请多多包涵。” 在她面前不能用平时跟那些太妹和飚车姊姊说话的语气吧。 “你也是高中生?” “没当侦探的时候姑且算是啦!” “你真有趣。” “大家都说我是老实人。” 美央捧腹大笑,她的生活似乎缺乏幽默感。 “我对东京的高中生很有兴趣,大家平时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方面可能不值得参考。”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说我太老实,老实得整个人都硬邦邦的。” “真的吗?” “对,偶尔啦,一年差不多硬一次。” 美央笑得花枝乱颤。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她应该是如假包换的处女。席琴太太听到我和美央的对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也没办法了,既然公主这么说,在完成来这个国家的目的之前,只能忍耐下。但回国之后,被妳母亲知道,我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没关系啦,席琴太太,只要妳不说,我不说,妈妈不会知道。” 美央说着,还朝她挤眉弄眼。看到这一幕,我的心抽了一下,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她太可爱了。 这次的打工似乎会乐趣无穷。 3 “在机场受伤的大使代理在送医途中断了气,目前调查员还在做毒物分析,但应该是生物碱类的毒剂。” 岛津先生说道。我、老爸和岛津先生正在公主她们住的房间隔壁。一行人包下了“西麻布”饭店顶楼五楼的所有房间。公主房间的这一侧是冴木侦探事务所,另一侧住着保镳。 “大使馆的情况怎么样?” “我刚才和大使谈过,他吓得浑身发抖。他只担心协助美央公主会惹毛卡旺,听到我说会负责公主在日期间的戒护工作,他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至于大使代理,就当作病故处理了,总之,他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大使代理是怎样的人?” “名叫豪斯旺,没有亮眼的学历,从翻译官升为外交官,相当懂得见机行事,无论在东方或西方都建立了人脉。老实说,搞不好还比大使聪明,真是损失惨重。” 老爸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打开了电视,刚好是二频道,突然出现马赛克的特写镜头,娇喘声响彻整个房间。 “不知道公主会不会看这个?” “席琴太太会拔掉插头,把整台电视机丢出去。” 我盘腿坐在床上说道。岛津先生坐在小沙发上。 “说起来,这的确很像你会做的事。冴木,没想到你居然会叫他们住宾馆。”老爸没回答,反问他: “有没有查到机场的那对男女?” “你知道一天有几对东南亚男女出入成田?况且这次不能正式动用警力。” “但我记住了他们的长相。”我说道。 “下次不一定会用同一批人,机场的情况不太一样,在大街上,日本人比较不会引人注意。” “下次会换人?” “我想应该是。即使住宿的地方再隐密,公主出入的场所不难猜到,像是她打算留学的学校和观光名胜之类的。” “如有必要,要不要派我信任的下属?”岛津先生问道。 “不,不劳费心。不过,你去调查一下日本有没有卡玛尔教的信徒。” “卡玛尔教?” “对,还有那些个体户的资深杀手动向。想要取公主的性命,一定是职业杀手或狂热的信徒。我刚才也说了,在当地调度职业杀手的成功率比较高,如果是狂热信徒下手,就很难猜出会出什么招数。” “知道了,总之保持联络。” 岛津点点头,站了起来。老爸坐在地上,乐不可支地看着二频道。身穿网球装的女优被像是教练的色大叔操翻了。 岛津先生离开后,老爸关了电视,拿起上衣。 “要出去?” “向老朋友打声招呼,搞不好可以听到什么消息。”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交给岛津先生处理……” “他和我的管道不同,有些人不愿向公权力和金钱屈服。” “那我在这里要干嘛?” “我会向柜台交代。” 老爸笑得很贼。 “交代什么?” “这里的老板是个无可救药的色情狂,在客房里装了不少针孔摄影机,一刀未剪真人版实况转播,秋夜漫漫,这可是最好的消遣呀。” 这人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第二天,我把清晨才回来的老爸留在“西麻布”饭店,和美央一行人进行此行的主要目的,挑选留学的大学。 首先,依次去了名门私立大学k大、w大和j大。 “公主可以免试入学吗?”休旅车上坐了包括保镳在内的四个人,由我阿隆无照驾驶。当我看着照后镜发问时,席琴太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美央公主今天穿着牛仔裤和连帽i恤。米奇正在t恤背后开心招手。 “怎么可能!” 美央翻译后,席琴太太咬牙切齿地说道,似乎快扑过来了。 “即使这个国家有这种制度,美央公主也会参加入学考试,我奉王妃之命教育公主,无论参加哪一所大学的考试,都会考出令人满意的成绩。” “恕我失礼了,那就任君挑选了。” “当然。不过,我希望美央可以读女子大学,如果贵国有名门女子大学,就可以让她学到风俗习惯、社交礼仪,符合国际社交界的需求。” “我想应该很难。” “为什么?” “恕我直言,因为敝国有超过一半的女大生满脑子只想跟男生玩。” “玩什么?” 美央没有翻译,直接问我。 “这个嘛……比方说,滑雪、水上滑艇、打网球,一起喝酒、去舞厅或开车兜风。” 美央的眼睛亮了起来。 “去哪里兜风?” “海边或迪斯尼乐园。” “迪斯尼!日本也有吗?” “妳不知道吗?东京迪斯尼只要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好想去!” “美央公主,你们在聊什么?”席琴太太像冰块般的声音插嘴问道。美央把刚才的话翻译给她听,她顿时惊叫:“怎么可以!公主,妳到底在想什么口妳父王卧病在床,妳知道国内的政局有多么动荡不安吗?请妳好好想一想,怎么可以去迪斯尼乐园!” “席琴太太,对不起。” 美央顿时泄了气。 “还有你,隆先生,请你专心开车,别对公主说一些不必要的话。” 席琴太太用冰柱刺向我。 “席琴太太,别这么说,他只是——” “公主,请别说了。” 美央快哭了。我朝照后镜向她扮了一个鬼脸,只有她看到,惊讶地看着我。 那可是我阿隆最拿手的抛媚眼绝技。笑容终于回到了美央的脸上。 参观过三所大学,在席琴太太的要求下,公主回饭店更衣,我开车载他们到银座一家超高档的法国餐厅。 “想要成为一流的淑女,无论任何事都必须了解什么是一流。谁都不知道以后会与谁一起用晚餐。” 她很恶意地看着站在桌旁的我开讲。 “虽然我们在国内没机会在宫殿以外的场所用餐,但这里不一样。妳早就学会了餐桌礼仪,今天我要教妳愉快而优雅地享受美食。” 只要学会愉快优雅地和这个鸡骨老太婆单独用餐的方法,即使跟恶魔一起吃饭,也可以乐在其中——这是我的感想。 我和保镳是“下人”,所以不能与她们在同一张餐桌用餐。关于这个问题,席琴太太连骨子里都是英国人。 她尽情享受独自开讲的乐趣,介绍这是雪利酒,那是葡萄酒,这是餐后的白兰地。可怜的美央只能偷偷看我|眼,叹了一口气。 我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被两名体形庞大,几乎从不开口的保镳夹在中间,默默地吃饭。 席琴太太昨晚已经请饭店订了这家餐厅。用餐时,我依照老爸的吩咐,观察餐厅内的客人。早上出门时,老爸勉强睁着快闭上的眼睛告诉我: “开车时不必担心被攻击,该注意的是晚餐时段。高档餐厅不可能让前一天或当天雇用的服务生在外场服务,所以不必担心被下毒,只要留意餐厅里的其他客人,绝对不要坐在其他客人走动时会经过的座位。” 刚开始,餐厅替我们这一票来路不明的客人准备的正是这样的座位,经过席琴太太强烈的抗议(她提出“这家餐厅这么对待外国人吗”之类的质问),结果,餐厅立刻替我们更换最里面的位子。 美央换了一件乳白色的洋装,顿时增添了成熟的韵味。我阿隆只能穿上唯一的一套d·c名牌。 比起席琴太太,美央似乎食欲缺缺,接二连三送上来的料理都剩下一半。我正打算吃餐后甜点时,席琴太太朝我晃了晃食指。无奈之余,我只能走过去,席琴太太不知道吩咐了什么。美央抗议说:“这……他还没吃甜点……” 但席琴太太不理她,美央只能满脸歉意地抬头看着我说: “呃,席琴太太请你配合我们吃完,把车子开过来……。真对不起。” “小意思。”我面带微笑地说道。 “隆——” “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穿西装很帅。” “谢谢,公主殿下看起来也很成熟。” 美央脸红了。 我带着她的安慰走出餐厅,穿过夜晚的银座,冲向地下停车场。我下定决心,无论那个鸡骨老太婆说什么,美央在日本的这段期间,我一定要骑着ns400r载她去迪斯尼玩一趟。 我走到停车场,首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检查车内。然后,打开引擎盖,检查引擎。这也是老爸的吩咐。 “听好了,只要人一离开车子,即使时间再短,再回到车上时,也要仔细检查车子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我阖上引擎盖,发动引擎。没有异常。我开车前往收费站。付完停车费,等待栅栏升起。 栅栏升了起来,我开始驱车上坡。当我爬到上坡弯道的一半时,迎面驶来一辆车。那是一辆黑色奔驰,车窗贴满了黑色隔热纸。我急忙踩煞车,在奔驰前停下来,后方传来一阵撞击。我回头一看。 后方也有一辆黑色奔驰,好像三明治一样把我的休旅车夹在中间。通道很狭窄,我根本无路可退。 前方奔驰的后车门打开,一个体形结实的大光头下来,还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瘦削中年男子,两人手上都拿着枪。光头拿着霰弹枪,西装男拿着装上消音器的自动枪。 我下意识地趴下来。光头的枪口喷火,休旅车的挡风玻璃顿时碎得稀里哗啦。这家伙真爱出风头。我惊讶不已,浑身发抖。 玻璃碎片纷纷掉在我身上,我还是移动倒车档,右手用力按下油门。 休旅车发出尖锐的声响往后退,重重地撞向后方奔驰的车头。 司机还坐在车上,立刻把休旅车往上顶。我马上把排档转到前进。这一次撞到了前方的奔驰。 光头拿着霰弹枪扫射,休旅车的引擎盖弹了起 来,火花四溅。 我死定了。如果下车,一定会被打成蜂窝。 “下车!”通道上传来叫声。 我缓缓地抬头,霰弹枪从挡风玻璃早已被打得一片不剩的位置伸了进来,对准了我的睑。 我慢慢地打开车门,爬出车子。 “根本是个小鬼嘛。” 光头不屑地说道。 “闭嘴。” 中年男子在他背后吼了一声,那声音很沙哑。 “公主他们在哪里?” 中年男子把装有消音器的枪管抵着我的脖子。 “正在吃橙香火焰可丽饼。” “什么?” 这时,休旅车的驾驶座冒起一股烟。 “危险!快爆炸了!” 我大叫,光头的视线和顶着我脖子的枪口都移开了。我一低头,朝光头的下腹撞了过去。我的头用力撞上了光头的命根子。 头顶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呻吟。驾驶座是因为我点了紧急发烟筒才会冒烟,但休旅车真的快变成了火球。 我把光头撞向通道的墙上,拼命奔跑。一阵刺耳的警钤声随之响起,现场顿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自动洒水消防器感应到烟雾后开始洒水。 “混蛋!” 前面那辆奔驰驾驶座的门打开,第三个男人下车。我撞到了那扇门,男人的身体被夹在车体和车门之间,“呜呃”地呻吟起来。 “别让他跑了。” 我身后传来叫声。 “笨蛋!别开枪!” 那男人瞪大眼睛叫着。因为光头把霰弹枪对着我。 警钤仍然响个不停。 “这个死小鬼!” 从奔驰车下来的男人隔着门,伸手过来。我甩开他的手,绕过奔驰车门。 “喔喔喔——” 此时,再度响起惨叫。那男人离开了驾驶座,前面的奔驰连同休旅车一起往下滑。休旅车的引擎熄火了,后面那辆奔驰等于承受了两辆车的重量。 “回去,赶快把车子开上来。” 下面那辆奔驰车里传来叫声。 “妈的!” 当那男人转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那辆车时,我对准他的下巴挥了一记直勾拳。结果地面潮湿,我脚底一滑,整个人仰面翻倒。没想到这一滑反而救了我一命,随着砰的一声,奔驰侧面的车窗被打破了,原本靠在车门上的那个司机惨叫一声,霰弹枪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背。 此时,休旅车真的变成了一团火球。中枪的男人卡在车上,在通道上被拖行。我躲在门后。 “惨了!快逃。” 下面那辆奔驰的司机大叫。火势即将延烧到那辆车了。 “畜牲!” 光头破口大骂,又开了一枪,冲向下面那辆奔驰。另一个中年男子早就上了车。 他们隔着挡风玻璃恶狠狠地瞪着我,奔驰车迅速倒车,轮眙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撞断了栅栏机,迅速倒退回转。失去支撑的休旅车和上面那辆奔驰立刻撞了过去,化成一团火球的休旅车朝向已掉头、正准备离开的奔驰撞去。 奔驰被撞后摇晃了一下,顿时烧了起来,然后,上面那辆奔驰随着一声巨响,也撞了上去。 只听到一声惨叫。一眨眼,三辆车撞成一团,陷入一片火海中。 “烧死吧!混账东西!” 我双手放在腿上,忍着想蹲下的冲动大叫了起来。 4 “所有人都重度烧伤,被送进加护病房,可能还需要很久时间才有办法侦讯他们。” 当天深夜,岛津先生造访事务所时告诉我们。 “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我听阿隆说,他们只是一些二、三流的货色,除了炫耀火力以外,没有其他本事。委托人不可能向这种笨蛋透露什么信息,让自己曝光。” 老爸坐在卷门书桌上,拿着两罐啤酒答道,再把其中一罐丢给盘腿坐在地上的我。 “只会出一张嘴——”我拉开拉环,吸吮顿时冒出来的啤酒泡沫说道。“那些笨蛋差点把我打成蜂窝耶。” “是你自己不小心,”老爸不屑地回答。“开车离开通道时,必须充分警戒后方的车子,因为这就像无处可逃的隧道,正是攻击的最佳位置。” “是啊,是啊,以后怎么办?叫出租车吗?还是包车?” 休旅车已经烧焦了。 “可以用我的车,车上装了防弹玻璃。” 岛津先生说道。 “我可以无照驾驶国有财产吗?” “车牌没登记,警视厅也查不出是谁的。” 岛津先生轻描淡写地说道。 “赞!”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有一个爆破专家接到了case,目前行踪不明,很可能受雇暗杀公主一行人。” “‘保险丝’吗?”老爸问道。岛津先生把拉环丢进喝完的啤酒罐,点了点头。 “他在朝鲜战争期间学会了爆破,之后就一直从事爆破工作。之前因为误爆,炸断了一只手,销声匿迹了一阵子,听说这一阵子又重返江湖了。” “朝鲜战争不是发生在我出生之前吗?” “对啊,所以他应该有六十好几了。” “保险丝是他的化名吗?” “应该吧,谁会用真名,况且,在这个业界,真名没有意义。” “业界!” “我还查到另一个人,他是狙击专家,叫‘电钻’。” 听到老爸的话,岛津先生皱起眉头。 “这名字没听过。” “听说在洛杉矶出师的,因为跟那里的组织发生冲突才回日本,好像连fbi的狙击手也自叹不如。” 简直就像漫画嘛!而且,保险丝和电钻根本是工具箱里的工具,不能取个像漫画人物那样有气势的名字吗? “a级吗?” “完成这项任务后,就可以领到a级证书吧。” “没有关于委托人的消息吗?” “没有。既然工作上门,只好一一收拾了。卡玛尔教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跟你想的一样,日本的卡玛尔教在静冈县热海市。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好像和莱依尔的教派总部有关系。” “有多少成员?” “听说几百人,其中也有几个是住在日本的莱依尔人。” “机场那对男女!” 老爸听到我这么说,便看着我。 “明天换我保护公主,你去热海调查一下。” 明天公主一行人要搭车观光,我原本还做着美梦,打算让美央坐在副驾驶座,带着她去兜风。 “不服吗?” “不,我去。” 我耸耸肩。这一切也是为了保护美央。 “你好像对公主有意思。” 老爸说道。 “是啊。” “那孩子不错,如果不是生在莱依尔王室,她应该会更幸福吧。” 老爸淡然地说道。我想起停车场大战之后,搭出租车去接美央的情景。 当时,美央一看到我浑身湿透,立刻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即使我说很危险,她还是替我拿掉衣服上沾到的玻璃碎片。 于是,我递给她麦当劳的大亨堡做为谢礼。 “晚一点妳会饿。” 美央露出温柔的笑容,把汉堡放进了皮包。 “我最喜欢吃汉堡了,但会被席琴太太骂。” 我没把停车场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因为,我不想让席琴太太歇斯底里,但美央似乎 察觉到了,她说: “你要小心,别因为我受伤了。” 一想到美央,心头顿时暖洋洋的,连我自己都觉得纳闷。因为,我连她的小手都没牵过。 啊呀呀呀—— 岛津先生离开,老爸去“西麻布”后,我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保护她安全离开,意味着她将离我而去。美央平安地度过这几天之后,将回到故乡莱依尔。 然后…… 我们从此不会再见面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美央本身并没有不中意的婚约。在童话故事中,即使公主对平民产生一份淡淡的情愫,最后仍然要嫁给不喜欢的国王。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骑着ns400r,载着美央,还骑上了游乐园的云霄飞车。变成火球的光头和席琴太太从后面追了上来。 然而,我和美央一点也不担心,她清脆的笑声传入耳中,我沉浸在美妙的幸福中。 我们穿越游乐园,终于单独相处了。 我在梦中亲吻美央,她的嘴唇很柔软,冰冰凉凉的。 接吻后,我也无意更进一步。我们手牵着手,在空中俯视着游乐园。 我知道美央在期待什么,但是我做不到。 (伤脑筋,我变弱了。) 我喃喃自语。 (伤什么脑筋?) 美央问我,我想回答她,但这次真的伤脑筋。 (因为伤脑筋,所以伤脑筋啊。) (你真奇怪。) 美央大笑了起来,我也跟着她捧腹大笑。 当笑声停止时,天亮了。 我从床上起身,回想起梦境,独自窃笑着。 真是个美梦。 我在“麻吕宇”吃完早餐,请妈妈桑圭子帮我打电话向学校请假,然后跨上了ns400r。 背部可以感受到美央胸部的触感。 “伤脑筋哪!” 我自言自语,戴上安全帽,直奔热海。 * 我从厚木交流道下了东名高速公路,沿着小田原厚木道路行驶,行经便道,抵达热海时才十点多。 我先来到热海车站,向观光局和出租车司机打听日本卡玛尔教的消息。 没想到挥棒落空。 大家都表示没听说过。 除了热海,箱根和伊东一带有好几个宗教团体的进修设施和道场,但没听过“卡玛尔教”这个团体。 我决定去找岛津先生给我的地址。地点位在可俯瞰锦浦的山顶附近,那里的斜坡上有不少小旅馆和公司的度假山庄。 我向沿途一家兼卖烟酒的小小纪念品店确认地址。 “在山顶上,有一栋很大的别墅,不知道那是什么。”身穿成套运动服的大叔推了推老花眼镜告诉我。 我沿着狭窄的连续弯道上坡,这一带是飙机车的最隹地形。 终于来到山顶,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铁门。 “前方是私人道路,闲人请勿闯入。” 铁门上挂着这样的牌子。门内杂草丛生,一条碎石小路似乎通向山顶。我把重机停在两百公尺前方的路肩,穿着褐色连身衣,戴着安全帽往前走。 我在靴子里藏了一把扳手。“侦探扳手”对付“保险丝”和“电钻”似乎并不坏。 铁门周围都是铁丝网,包括那块牌子在内,这里看不到任何门牌或写着所有人姓名的标示。 我翻越铁丝网,沿着碎石路往上走。 没想到路很远,足足有一公里。 碎石路上方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杂木林,林中有一条水泥路。 走进杂木林,两旁都是粗大的树木,这条路似乎通往海边。 快走出杂木林时,终于看到一栋建筑物。 那栋蘑菇造形的水泥建筑物镶着巨大的玻璃窗,乍看之下以为是天文台。 四周还是感受不到人迹。蘑菇蒂柄是一楼,伞状部分是二楼。 虽然房子很壮观,但空荡荡的,感觉像是废墟。 天气晴朗,可以看到蘑菇后方波光粼粼的蓝色相模湾。这里是野餐的最佳地点。 我观察片刻后,走出树林,四周毫无动静,或许根本没有人。 蒂柄部分有一扇玻璃门,里面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大厅。 一推玻璃门,门很顺利地往内侧打开。我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没有看到类似摄影机或警戒设施。 大厅四周有延伸而出的放射状走廊,每条走廊都通往大小不一的房间,有的像教室,有的像小会议室,应该是排满桌椅的会议室。这里空无一人。 走廊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面向六海的那一测有一半是玻璃,但似乎很久没打扫了,蜘蛛网随处可见,整片坡璃也蒙上厚实的灰尘,灰蒙蒙的。 这栋建筑物似乎弃置已久,没有人使用。 我坐在面向大海排列的长椅上,脱下安全帽,点了一根烟。烟灰缸和垃圾桶也很久没清了。 烟灰缸旁有一个被揉一团的烟盒,我捡起来打开一看,盒子侧面印的保存期限日期是“六一·九”。 我看了一下自己抽的七星淡烟,上面印着“六三·五”。至少一年多,将近两年了。 此时,楼下传来说话声。我就像躲在厕所抽烟被老师发现一样,慌忙拧熄了烟,挥手拨开空中的烟雾。 对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目前的位置可以看到建筑物入口,刚才没看到有车或人靠近。 我离开长椅,走向楼梯的方向。说话声离走廊越来越远。我走到楼梯中央,弯身一看。 一对男女背对着我往前走,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 然而,下一瞬间,我吓到了。因为,他们的确提到了“美央”这个名字。 那对男女走到离入口大厅最近的房间。 男人开门时,我看到他的侧脸。我不认识。 他让女人先进去。我认识那女人,就是在成田机场看到的那个女人。 门关上后,我下楼。走廊中间有一具粉红色电话,他们刚才似乎在打电话。 但我仍然搞不懂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一声沉闷的低鸣沿着墙壁和地板传来。 低鸣声从他们刚才进去的那个房间传来。我刚才看到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会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 我贴着墙往前走,把耳朵贴在门上。 低鸣声停止了,里面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 太诡异了。我甚至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 他们该不会拿着上次的毒箭枪,正等着少根筋的打工侦探送上门吧? 我从靴子里拿出扳手,紧握在手上。 我站了很久,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汗水流了下来,扳手在手上打滑。 还是没声音。 我不禁犹豫了起来。到底该转动门把,拿着扳手冲进去,还是先撤为妙? 我开始感觉身体僵硬,缓缓地转动肩膀,吸了一口气。 左手缓缓伸向门把。一旦有毒箭飞来,我立刻拔腿就跑。 我松松地握住门把,轻轻地、轻轻地转动。 门打开一根手指的缝隙时,我压低身体向里面张望。 房间内空无一物。 我很自然地把门推开。 里面连只小猫也没有,甚至连只蜗牛都看不到。笨蛋! 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两个人消失了。我拿着扳手走了进去。里面空无一物,这个看起来像是放工具的房间连扇窗户都没有。我愣住了。 听说,瑜珈的高僧在开悟后具有各种不同 的特异功能,难道卡玛尔教也一样?我靠在墙上,把扳手放回靴子。这么说,我刚才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外汗流浃背,猛吞口水吗? 但是,刚才那两个人的确提到美央的名字,而且走进这个房间。虽然我听不懂,但他们说的应该是莱依尔语。 这栋房子需要好好调查,得花点时间监视。 我下定决心,倒退着走出房间,然后,蹑手蹑脚地拉上门把。 背后传来“咻”的声音,背部隐隐作痛,我屏住呼吸。 中箭了。我立刻伸手摸背,但为时已晚,手还没摸到毒箭,浑身已经发软了。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想抓门把,但手沉重不已,根本抬不起来。 我想回头却无力,身体好像慢动作般缓缓地躺了下来,地面越来越近,脸终于撞到了地板。 我不觉得痛,完全没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照亮杀手 1 “叫什么名字?” 有人发问。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抬不起来,好像被黏胶黏住了。手臂、双脚和背部也都被黏住了,身体好像变成一根木棒,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我只闻到一股幽香。那味道很奇怪,有点像焚香,但不像焚香那么浓烈,而是更轻柔的,令人心情舒畅的香味。 “叫什么名字?” 对方又问了一次。奇怪的是,我的嘴巴可以动。或许是香味的关系,我格外放松。 “隆,冴木隆。” “干什么的?” “都立k高中,三年级,在当打工侦探。” “今天干了什么?” “卡玛尔教,调查卡玛尔教总部……” “美央公主在哪里?” 我摇摇头。打算摇头,但脖子可能根本没动。“在哪里。” “饭、店。” “哪里的?” 我突然笑了。因为我想起在“西麻布”宾馆看到的实况转播。 “色胚。” “什么?” “色胚饭店。”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我好想睡,一定可以睡得很舒服。 “公主安全吗?” 对方再度发问。 “她很好,但很可怜。” “为什么?” “因为鸡骨老太婆欺侮她。” “鸡骨?” “吃掉算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美央的脸孔浮现在脑海中,随即又消失了。 “我想要。” “要什么?” “……” 我说不出美央的名字。 “你想要鸡骨吗?” 我笑了。拜托。我想这么大叫。我想要席琴太太?!这玩笑也太超过了。 我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心情就很愉快,所以更加无法克制了。 我笑着笑着,拼命笑着。然后,没有人再问我任何问题了。 * “你叫什么名字?” 有人问我。不会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努力睁开眼睛。一道刺眼的光突然照进我的脑袋深处,我忍不住呻吟。 我睁开双眼,光线还在,有人蹲在我面前。 “醒醒,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摇着我的肩膀。 “我叫冴木隆。” 我伸手想遮住光线。这次可以活动,浑身懒洋洋的,也不觉得疼痛。 “你还好吧?在这里干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看到了灰色制服,闪烁的红光照亮了四周。 “呃,咦?” 我用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听到“叽叽叽”的虫鸣,看到浓密的草丛和白色的护栏。两名制服警员蹲在我身旁。ns400r停在他们身后。 “怎么了?出车祸吗?” “不,呃……” “是不是撞到头了?” 另一名警员问道。那是我去卡玛尔教总部之前停车的地方,天色已暗。 “可能是狐仙吧?” “咦?” “我好像遇到了狐仙。” “狐仙?喂,呼一口气让我们闻闻,你是不是嗑药了?” “怎么可能?” 手电筒的光再度照了过来,我瞇起眼睛。 “你就睡在大马路正中央吗?”警员a惊讶地问道。 “不是,因为昨天我忙坏了,索性在机车上打瞌睡,结果睡相不好,可能跌下来了。” “什么?!把驾照拿出来。”警员b得知我没受伤,态度突然蛮横了起来。我从连身衣里面拿出驾照。 “冴木隆,还在读高中嘛,而且是东京的高中生。” “不是说了嘛,我刚考完试,一个人骑车兜风,因为前一天晚上没睡,结果……” 阿隆我只好拼命编故事。 “真的假的?你该不会吸了强力胶吧?” “怎么可能?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知道对身体不好?莫非你有吸过?” 这就是警察最擅长的强辞夺理。 “不,我家爱犬很喜欢甲苯的气味,我都在牠的狗食里加一点甲苯调味,半年之后,牠就变成了废人,不,是废狗,真的是饭桶废狗。” “这家伙果然怪怪的。” “是吗?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点怪怪的。” 上了年纪的警员a十分镇定。 “总之,赶快起来。” 我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浑身无力,但四肢健全,每个部位都还能活动。当我站起来时,看到机车的相反方向,靠山顶处停了一辆警车,四周没有其他人。 “你没受伤吧。”警员a把驾照还我时,问道。 “对,真是奇迹。” 我想起背上中了毒箭,便这么回答。不是我的身体特别耐毒,就是这次涂在箭头的药跟机场用的不一样,算是麻醉剂之类的东西。 “小心点,别躺在这里,当心被车子辗死或被野狗吃掉。” “好,对不起。” 警员b仍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那就早点回去吧。”我点点头,他们走回警车的方向。 “呃——” “什么?” “请问山顶上那栋房子是什么建筑?” 我试问。或许当地警察知道些什么。 “好像是什么宗教团体,现在已经没在使用了。别想去那里过夜,听说那里闹鬼。” 闹鬼。 所以,是鬼用毒箭射我吗? 那两个警员坐上警车,但没有立刻开走,正在等我骑车。 “快走吧。” 警官一脸怀疑地看着我。无奈之下,我只好骑上了ns400r。 * “把衣服脱下来。” 老爸在“西麻布”宾馆的房间内说道。 “在这里?!” 宾馆的房间里只有我们父子俩,他该不会玩女人玩腻了,开始对美少年产生兴趣? “老爸,我可是你儿子。” “笨蛋,我要看你背上的伤。” 我松了一口气,拉下连身衣的拉链。 “转过去。” 老爸说着,开始检查我的背。 我回到东京时,已经十一一点多了,隔壁的美央和席琴太太早就睡了。 “哼——” 老爸无力地哼了一声,按着我背上的某一点。 “好痛。” “有点肿,但没有问题,并不是你的身体耐毒,而是这次用的是麻醉剂。” 我脱下连身衣,换上t恤和牛仔裤。 “为什么?” 老爸点了一支宝马烟,看着烟雾的方向。 “什么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把你干掉?”这种人居然是我老爸,我气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不知道,搞不好刚好遇到卡玛尔教不能杀生的日子。” “他们试图从你口中探听消息,这一点错不了。” “也许吧,可能是我在做梦——不……”我摇摇头,因为我清楚记得那股奇妙的香味。 “不是梦,对方的确问我公主的下落,还有公主安不安全。” “……” 老爸默默地仰望着粉红色灯光。 “难道他们想了解杀手有没有成功?” “……” “我应该没透露……”我不太有自信。虽然我太大意了,但谁会想到那些家 伙从背后出手。老爸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 “别在意,即使他们知道这个地方,也不可能轻易攻击。” “那个‘保险丝’,还有‘电钻’呢?” “这才是要担心的问题。明天,公主要和文部省的人见面,算是非正式会面。” “要去吗?” “你不必去,你去学校上课,然后替我调查一些事。” 明天又要和美央分开行动。我耸了耸肩。 “要我做什么?”老爸交代了一些事。 此人一直把我这个儿子推向更可怕的险境,但为了从后门走进东大,这点危险只能闭着眼往前冲了。考生真辛苦。 2 过了半天远离危险的“日常”生活,放学回家后,我骑上了ns400r。首先,老爸叫我到新宿的某间摩天楼饭店,去见一个全年住在顶楼蜜月套房的某位人物。我大致猜得到对方是何许人也,一般纳税人不可能有财力包租摩天楼饭店的蜜月套房。 一定是住在黑暗世界、见不得光的人。 我搭电梯到四十一楼,走在铺地毯的长廊上。我要找的房间在出电梯后往左转,再走到尽头。 我配合走廊上播放的音乐〈在雨中歌唱〉的节奏往前走,走廊两侧客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两名体形很适合摔角的壮汉走了出来,挡住我的去路。 这两人身高都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体重将近九十公斤。虽然看起来不像黑道分子,但绝对不是业务员。其中一人身穿紫绿色西装,另一人穿着牛仔裤、夹克和球鞋。虽然黑道的穿著比以前改善许多,但应该还没进化到穿锐跑(reebok)球鞋。我不理他们,想继续往前走。 “喂,喂!”紫绿西装男叫住了我。 “是,是。” 纯情高中生阿隆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走错楼层了。” 锐跑球鞋男也面带笑容,但各位只要想象一下大魔神微笑的模样,就知道那根本称不上是充满魅力的笑容。 “四一〇〇不是在这一楼吗?” 我故作惊讶状。 “是这一楼。” 紫绿西装男紧绷着脸。 “那就没错了,我想见的人在四一〇〇室。” “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是吗?” “应该是。” 压迫感渐渐逼近,他们绝非等闲之辈。 “我是来收都立k高中的学生会会费。” “开玩笑吧?” 紫绿西装男a笑了笑,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好像笑完之后就会翻脸说:“我要杀了你”。 “开玩笑啦。” 我乖乖地点头。〈在雨中歌唱〉已经结束,接着播放〈跳舞到天亮〉。 “那就回家吧。” “我想见神组麻先生……” “这里没有这个人。” 锐跑男b摇摇头。 “那我去柜台打听一下,我想要向武器商人神祖麻先生买两门火箭炮和五把乌兹冲锋枪,去哪里才能见到他?” 紫绿西装男a和锐跑男b脸上的笑容纷纷消失了,他们收起所有的表情。 “小鬼,你是谁?” “区区打工侦探。” b猛然出手,我身体一斜,避开了他。a立刻架住我的身体,我右脚踢向走过来的b的大腿之间,他用大腿夹住了我的脚。他的大腿肌紧实有力,然而,这个动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把全身重量压在a身上,右脚踩在b的大腿上,高高抬起左睡一踢。我的飞踢漂亮地击中了b的脸。 b惨叫着向后仰,a吓了一跳,松开了手。我直接躺在地上,以倒立的诀窍,腰部用力往上一挺,脚尖踢中了a的下巴。 “呃!” “啊!” a和b纷向后仰,当我站起来时,满脸通红的b扑了过来。 “妈的!” 我脚下稍微移动,用直勾拳打他的下巴,没想到我的手被他夹住了,他把手伸向我的喉咙。我闪掉,往旁边一钻。 此时,右肩感受到重击,我双腿顿时发软。b从背后用手刀击中了我。 b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我顿时呼吸困难,视野缩小,耳内轰隆作响。 我张开双手,从两侧用力拍向他的双耳。只要力道够大,很有可能震破对方的耳膜,最起码会造成剧痛。 由于我呼吸困难,威力不如预期,但还是让b松开了手,我后退几步。a和b都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向背靠着门的我逼近。这两人相当厉害,我赤手空拳,根本不是对手。 “麻烦你们转告神组麻先生,冴木侦探事务所活力十足的男孩来了……” 对方没有回答。a顿时蹲了下来。虽然我知道他会出招,但没想到他的回旋腿威力十足。 才刚挡住,迎面又飞过来一拳,我好不容易才躲过。啪的一声,他打中了我背后的门板。好可怕的破坏力。 如果是漫画,就会配一句“小鬼,真有两下子”之类的台词,但他们没有半句废话,可能真的想取我小命。 腹侧顿时喷出冷汗。搞不好三、两下我就被送上天堂了,果真如此,我的青春有太多遗憾了。 b大喊一声,挥出双拳。我头一低,他的双拳打进我头上的门。我用膝盖顶向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个声音。 “住手!够了。”我的膝盖扑了个空,a和b顿时从我面前跳开了。真是够了。 我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滑到地板上,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穿着浅色皮夹克、牛仔裤,白色麻质衬衫衣襟敞到胸口的男人站在走廊深处。他戴着雷朋墨镜,像克林·伊斯威特般把头发梳向脑后。 男人扠着腰,低头看着我。我发现他嘴上叼着一根很粗的雪茄。 “你刚才提到冴木侦探事务所。” 男人从嘴角吐出这句话。我点点头。 “和冴木凉介有关系吗?” “凉介是我老爸,我叫冴木隆,请多多关照。” “哎呀,”男人似乎不惊讶,“原来是冴木的儿子,长得不像嘛。” “幸亏长得不像。”我摇摇头,男人笑了起来。 “带他过来。冴木凉介是我的旧识。” 他向a、b命令道。 我站了起来,在他们的陪同下,走向走廊深处的房间。 那里好像一间宽敞的会客室,墙上挂着很多画,地板上堆着花瓶和佛像之类的古董,中央放了一张巨大的红色皮革沙发。这里有一个小吧台,房间角落的大屏幕电视正在播放美式足球赛。 “坐。” 墨镜大叔用下巴指了指沙发,走去小吧台。 “喝什么?” “可乐。” 我回答。 “小鬼,你觉得这房间怎么样?” 窗外可以看到副都心暮色中的下班人潮。无论人和车,看起来都只有火柴头那么一丁点大。 “好像迈阿密大毒枭的巢穴。” 男人用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 “这个比喻太好了,要罐装的,还是瓶装的?” “无所谓。” 他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和coors啤酒,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很低俗吧?” 他环视房间内说道。 “说得客气一点,真的耸毙了。” 男人大笑起来。 “你真的是冴木的儿 子吗?少在那里装模作样。” 我拉开拉环,一口气喝下半罐。 “我是神组麻,你真的想要火箭炮吗?” 走廊上似乎装了隐藏式麦克风。我摇摇头。 “骗你的,其实我是想向你打听一点小事。” 神组麻叹了一口气,喝着啤酒,打完饱嗝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鬼,你给我听好了,我做的生意是买卖大炮、战车、枪枝和手榴弹,不是征信社。做这种生意的人如果大嘴巴,把客人的事说出去,恐怕就……” 他把大拇指伸到脖子前画了一下。 这次轮到我对他叹气。 “怎么了?” “我老爸说,你这人很爱演戏,一定会这么说,所以……” “所以?” “他叫我这么说,‘想学好莱坞的坏人,也不要太超过了’。” 神组麻哇哈哈地捧腹大笑,他抬起了脚,好像拍手一样拍击鞋底。 “你老爸太赞了,嗯,我曾经有三次想杀他,幸好没干掉他。” 他眼中含泪地说道。这个大叔真可怕。他笑完之后,探身向前。 “所以,你想问什么?” “最近有没有两个客人过来买炸药和步枪?买炸药的应该是独臂老人。” 在我说话时,神组麻露出诡异的笑容,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他拿下墨镜,眼白很清澈,一双像女人般的凤眼注视着我。 “来过啊,不是冴木的旧识吗?是喔,原来这件事和冴木有关……” “‘保险丝’吗?”神组麻缓缓地点头。 “他买了什么?”神组麻摇摇头。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保险丝’和冴木一样,都是我的旧识,我不能出卖老主顾。” “那请你告诉我出货时间,请问是什么时候?” 神组麻摸着下巴,举止不再像刚才那样装模作样,他故意表现得像黑道老大,或许是一种伪装。 “好,那我告诉你。是昨天。他似乎研拟了不少方案,计划决定后,昨天就过来买材料。” “塑料炸药?还是定向地雷?” 神组麻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是说了吗?这一点我不能透露。” 我叹了一口气,老爸说得没错,神组麻会透露“出货期”,但不会说出“商品明细”。 “步枪呢?” 听老爸说,在关东武器商人中,神组麻供货的质量和库存首屈一指。无论“保险丝”还是“电钻”,如果想要使用一流工具,一定会找神组麻。 “只有电影里的杀手,才会经常擦拭爱用的枪炮。” 老爸说道。 “职业杀手可能有爱用的款式,但绝不会一直用同一把枪,因为太危险了。”神组麻在思考,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可以告诉你,因为那个年轻人太狂妄了,我想看看他有多少能耐。他买的是毛瑟的66sp,是他指定的款式,口径七点六二厘米,很适合狙击。他说自己有夜间远望镜。有效射程必须视他的枪法而定,如果想一枪解决,必须控制在五百公尺以内。” “实际上还可以更远吗!?” “如果做好可能会射偏的心理准备,相距八百公尺也没问题,但步枪不是机关枪,不能在发现目标后就一阵扫射。” 我点点头,只要一枪没命中,兔子就躲进洞里不再出来。 “当距离越远,风向、湿度、温度所产生的影响越大。66sp的弹匣里有三发子弹,如果枪膛里也放一颗子弹,总共就有四发。不过只要稍微有点枪法的职业杀手,根本不需要打完所有子弹。” “他应该也买了子弹吧?” “买了,步枪用的买了一百发。他还要五十发九厘米帕拉贝伦手枪的子弹,应该是护身用的吧?” 所以,他同时拥有步枪和手枪。 “时间呢?” “四天前,试射应该已经结束,准备投入工作了。”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神组麻抬眼看着我。 “年约三十四、五岁,很壮,好像黑猩猩。” “跟你的保镳差不多吗?” “嗯差不多吧。” “他有没有提到委托人?” “没说。怎么可能说呢?如果是这种大嘴巴,我也会怕,根本不敢卖给他。”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 “他可能很有自信,还说试枪之后,如果精准度不佳,要回来退货。” “每把枪的精准度不一样吗?” “任何机械都一样,即使是同一家工厂,用相同零件大量生产的电视,有些画质好,有些画面就比较差。枪也一样,有好枪,也有坏枪。杀手用的武器不好就活不长。我只卖好东西,希望老主顾活得久一点,多买一些货——任何生意都一样,对吧?” 神组麻开心地笑着。 “而且,我也在消除贸易不平衡,只不过,我赚的钱不能曝光。” 他大笑了起来,又戴上墨镜,似乎暗示会面已经结束。一直默默在一旁看我们交谈的a和b走了过来,我立刻起身。 3 “延长停留时间?” 美央笑咪咪地翻译席琴太太的话,我忍不住惊叫。 “对,我刚才也和席琴太太说,目前还没决定要读哪一所大学。所以,原本明晚要搭机回莱依尔,现在还要延后两、三天。”我看着老爸。 我们坐在“麻吕宇”的桌前。“麻吕宇”今天提前打烊,傍晚以后,就被美央一行人包下,由星野伯爵大显身手做了一桌日本家常菜。有洋芋炖肉、炸猪排、松茸饭、照烧狮鱼,还有茶碗蒸。 老爸双臂交抱,仰望着天花板。“公主,通知大使馆了吗?” “只有告诉大使。” “妳停留在这个国家越久,受到生命威胁的机率越高……”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美央语气坚定地说道。她嫣然一笑,炯炯有神的双眼表现出强烈的决心。 “而且,这三天很愉快,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色。” “这——” 席琴太太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个老太婆似乎也知道公主在这里很愉快,她不忍心带公主回去,因为那里马上会展开一场激烈的王位争夺战。” 老爸翻译给我听,我不禁对席琴太太刮目相看。我不该叫她鸡骨老太婆的。 “阿隆,我留在这里会让你很困扰吗?” 美央担心地看着我。 “当然不会。” 我的心情很复杂。继续和美央在一起固然开心,但就像老爸说的,她面临的危险也会增加。只要她回到有卫兵守护的皇宫,即使精神上痛苦,至少生命不至于受到那两个绰号叫什么工具的杀手威胁。 “那你为什么……” 她以那双聪明的大眼睛注视着我,我无法呼吸。 “我担心妳。” 我冷冷地说道。美央穿着今天白天买的绿色针织洋装,裙子有点短,那双穿着丝袜的长腿令我心神不宁。 的确和不良少女、飚车姊姊相处的感觉不一样,生长环境的差异令我手足无措。 “我没问题,因为有冴木先生和你保护我。” 美央很有信心地说道。我看着天花板,用力呼吸。 星野伯爵轻咳了一下,大家都看着他。 圭子妈妈桑和星野伯爵推来一辆餐车,上面倒盖着一个大色拉盘。 “公主殿下,谨代表‘麻吕宇’欢迎妳。” 妈妈桑说道。她穿着艳粉红色的花俏洋装。 星野伯爵小心翼翼地拿起大色拉盘。 美央倒吸了一口气。席琴太太惊叫:“太棒了!” 那是一个白色城堡形状的蛋糕,上面还有仪队兵吹着喇叭,中间有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可爱小人。 城堡的塔上有一块巧克力牌子写着“wele princess mio”。 “谢谢!” 美央亲了圭子妈妈桑的脸,星野伯爵屈膝亲吻美央的手背。 “这是特地为妳制作的。” “会发胖,但我要吃。” 美央兴奋地说道。星野伯爵开始切蛋糕。无论晚餐和甜点,都准备了保镳的份。星野先生的贴心让沉默的保镳也忍不住连声说: “thank you, very nice.” “简直就像做梦,我太开心了。如果可以念日本的大学,每天都要来这里。” 美央兴奋得胀红了脸。 “阿隆——”老爸小声对我说,“明天开始,由你保护公主。” “遵命,老爸。” 我回答说,把蛋糕放进嘴里。蛋糕又甜又软,好高级的味道。 * “这是河吗?” 美央问道。我们刚参观过横滨的一所教会女子大学,上午的乌云奇迹似地消失了,多摩川一片蔚蓝晴空。 “对啊!” 河畔有小孩子在垂钓,也有母亲推着婴儿车正在晒太阳。 一群人在这个季节放风筝。河堤上有一排脚踏车,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路边还有卖热狗和章鱼烧的路边摊。 “公主,晚餐之前有没有什么安排?”我问。 美央问席琴太太。我从照后镜看到席琴太太摇摇头。 下午两点多。中华街的午餐让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发现席琴太太从刚才就一直忍着呵欠。 “阿隆,我想去河边看看。” 美央说道。我回头看她。 “不行吗?那里的人看起来好惬意。” 后面似乎没有车子跟踪,“保险丝”和“电钻”好像还没掌握到我们的行踪。美央正在说服席琴太太,席琴太太勉强答应了。 我耸耸肩,行经大桥,车子驶入东京后掉头。 我把车子停在河畔的堤防上。 “下去看看吧。” 美央兴奋地说道。席琴太太说要留在车上,于是我和美央,还有两名保镳一起来到河畔。 “啊,好舒服。” 美央躺在斜坡的草丛上,仰望着天空说道。两名保镳站在美央身后,戴着墨镜,观察四周动静,与河堤上一片温馨的景色格格不入,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不时驻足,回头看着他们。 美央丝毫不以为意,闭上眼睛深呼吸。我起身走向章鱼烧的摊位,沿途观察四周。 相距两百公尺的对岸是高尔夫球练习场,再继续往左走,有一座铁桥。或许是非假日的白天,练习场内没什么人。这种好天气有太多事情比用那种掏耳棒打小白球有意义多了。 河堤上也没有可疑的车辆。 我站在摊子前看了一阵子,决定不买章鱼烧,改买冰淇淋。章鱼烧对塞满中国菜的胃来说太伤了。 我在热狗摊买了两个冰淇淋,回到美央身旁。 美央闭着眼睛,运动衣的胸部微微起伏着,似乎睡着了。 那熟睡的脸庞很祥和。如果保镳不在——阿隆开始动歪脑筋。 此时,新干线经过铁桥,发出羁隆隆的声响,反射在河面上。 美央听到声音,猛然张开眼睛。她羞红了脸。 “阿隆!” 我佯装不知,吃着冰淇淋。美央一只手撑起身体,接过冰淇淋。 “心电感应。” “什么意思?” “我正想吃冰淇淋。” “因为我是侦探嘛。” 我向她挤眉弄眼。 我们并肩坐着吃冰淇淋。自从美央来日本以后,阿隆的异性交往完全沉浸在柏拉图式的纯爱中。 “阿隆,你要读哪一所大学?” 美央边舔着手指上沾到的冰淇淋边问我,那动作好像小狗般惹人怜爱。 “能进哪里就读哪里。” “能进哪里就读哪里?” “我工作太卖力了,可能无缘进名门大学。” “你妈怎么说?” “我没有妈妈,我妈应该在我小时候就死了。” “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我还有个废物老爸。” “废物?” “对,懒鬼,游手好闲。” “游手好闲?” “对,反正就是对社会没有帮助的人。” 美央笑了起来。 “好过分,你爸可是很厉害的侦探。” “那是多亏有一个能干的助理。” “你们的工作好像很好玩。” “偶尔也会有好玩的事。” “也有不好玩的事吗?对喔,上次让你遇到很可怕的事。” 不知道是否想起之前银座停车场发生的事,美央一脸痛苦的表情。我慌忙说: “别担心,虽然也有危险,但顺利解决的时候,会有一种‘太棒了’的双罾。” “即使为了我而遭遇危险,也不讨厌我吗?” “怎么可能?!” 美央神情专注地看着我。如果她不是公主,阿隆就会毫不犹豫地要她当女朋友。此时,又有一列新干线驶过铁桥,轰隆声传遍缓慢流动的河水。我和美央相互凝望,渐渐感觉喘不过气,不禁移开了目光。 铁桥对岸的桥墩下,出现了一名钓客。他手上的钓竿一亮。 我正准备移开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似乎不太对劲。 刚才,钓客脸部附近有东西一亮。我心头一惊,那钓客拿的不是竹竿,也不是玻璃纤维鱼竿。 是步枪。 我没时间呼叫,立刻把美央扑倒。 “阿隆,等一下!别这么急,我还没准备好……” 有东西打在草丛上,一块小石子飞了起来。 美央的头发散发出怡人的香味。那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正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第二枪又打了过来。 随着咻的一声,美央手上的冰淇淋被打得粉碎。 她倒吸了一口气。 “别动!” “阿隆,会中弹,你会中弹!” 美央呼吸困难地在我身体底下说道。两名保镳终于察觉不妙,跑了过来。 “步枪!在那里!” 我指着对岸大叫。虽然说的是日语,但他们似乎理解我的意思,其中一名保镳从上衣内侧掏出手枪。对方离这里有两百公尺,不,因为是斜前方,所以应该有三百公尺,手枪的子弹根本打不到。 “……” 保镳不知道用莱依尔语叫着什么,两人扑倒在我们身上。 新干线仍然在铁桥上行驶。我咬紧牙关。对方一定是趁新干线驶过铁桥发出巨响时再瞄准狙击。 新干线终于离开了。 有好一会儿,我们仍然迭在一起没有动弹。如果旁人看到,一定会觉得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在玩人肉跳箱游戏,结果整个垮掉了,手脚和脑袋交迭着。我终于转动脖子,看着对岸的桥墩下。狙击手消失无踪。 “回车上!动作快!” 说完,我立刻跳了起来,搂着美央的肩膀奔跑。 是“电钻”发动攻击。我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我 太大意了,才会犯这种错误,所幸运气不差。 我太小看对手了。“电钻”果然是顶级的职业杀手,我完全没察觉被跟踪。 所有人都坐上车后,我立刻开车冲了出去。在后座打瞌睡的席琴太太惊叫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行经小型住宅区,在崎岖的巷弄间奔驰。我刻意避开前往都心的干线道路。 离开河堤数公里远,我拿起岛津先生这辆车的汽车电话。 “是我。” 我刚按下号码,老爸就接了。他也在借来的某辆车上。 “我们在多摩河堤遭到‘电钻’狙击,所幸无人受伤,敌人在靠川崎的对岸向河堤开枪。” “有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没看清楚,只记得一身钓客装扮。” “好,去c点,把货交给我。” “遵命。” 我和老爸事先决定了万一受狙击时的换车地点,只有a、b、c三个点,c点是涩谷的宾馆街。 车子在小路上开了很久,进入二四六号道路后,我直奔涩谷。 “a级高手终于上场了。” 在宾馆林立的狭小街道上,我把一行人送上了老爸的休旅车。 “真是走了狗屎运才逃过一劫。河面的风速应该比‘电钻’原先计算得更强,否则我的背早就穿孔了。” 我说道。 “我想也是吧,不过,运气不可能连续好两次。对方这次失败后,一定会立刻展开第二次,‘西麻布’也不太安全了。” 美央不安地听着我们的对话,我和父亲四目相望。 “差不多该动手了吗?”我问道。 “黏蟑屋作战吗?” 老爸想了一下。 “我在意的是‘保险丝’到目前还没有动静。” “老爸,先对付眼前的敌人再说。” 老爸点点头。 “好,那就动手吧。” “阿隆,怎么回事?黏蟑屋作战是什么意思?” 美央问道。席琴太太似乎从美央那里得知情况,但她十分镇定。 “就是黏蟑螂屋。” “黏蟑螂屋?” “就是抓蟑螂的陷阱。”我不愿多作解释,因为我不想让她操心。 (阿隆,会中弹,你会中弹!) 她的声音仍然在我耳畔萦绕着。比起自己,她更担心我的安危。 老爸开着休旅车,载着美央一行人离开宾馆街,我回到借来的上。要动手了。 我浑身抖了一下。“电钻”,你是一号蟑螂。 4 我不知道“电钻”是怎么查到美央的座车,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经知道“西麻布”饭店,从那里开始跟踪的。果真如此,“西麻布”就变得很危险。虽然躲在房间里,可以躲过步枪的子弹,但万一“保险丝”展开攻击,那就束手无策了。美央很可能会随着不合时宜的烟火被送上天堂。 我和老爸、美央他们分手后,在途中买了几样东西,下午五点多才回到了“西麻布”饭店。 老爸在美央他们隔壁的房间等我。我把“电钻”的狙击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他,然后开始研拟黏蟑屋的作战计划。“你们在河岸停留多久?” “三十分钟不,应该有四十分钟。” 老爸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此人只有在打麻将最后一圈,其他三家都听牌,唯独他还差一张才能听牌时,才会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可见得‘电钻’之前都在桥墩下观察你们。” “虽然很懊恼,不过他很勤快。一看到我停好车,走去河畔,立刻四处走动,找到适合狙击的位置。比起他,之前在停车场靠大批人马埋伏的家伙差太远了。” 老爸拿起我画完现场状况的原子笔,叩叩叩地敲着门牙。 “‘电钻’观察了你和美央公主的情况。” “应该吧。” 我回想起当时如果没有那两名保镰,我们看起来就像名正言顺的情侣。抝果当时没有发生意外,如果当时保镳不在,如果美央不是公主……我一定会吻她。 老爸的眼神令我在意。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所以,‘电钻’知道你和公主的关系不错。” “那又怎样?” “既然这样,就要利用这一点让‘电钻’落入圈套。” 我想开口说话,但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好闭嘴。这人该不会在想很危险的事吧? “用黏蟑屋作战?” “用黏蟑屋作战。”老爸点点头。 我耸耸肩。 * 那天晚上,美央一行人受邀参加莱依尔驻日大使在大使馆内举行的晚宴。七点不到,我开着,载着老爸和一行人离开“西麻布”饭店。美央穿着高雅的白色洋装,很有公主味道。席琴太太也穿上银灰色正式套装,两名保镳和老爸都穿着燕尾服。 我第一次看到老爸穿燕尾服。伤脑筋的是,他穿起来还有摸有样的,他以前一定在酒店当过保镳。 “阿隆,你不去吗?” 我穿着牛仔裤坐在驾驶座,美央问我。我还来不及回答,老爸抢先说: “公主,不好意思,这小子骨子里就是混混,出席这么高级的场合,反而会破坏气氛。” “怎么会” 阿隆只能忍耐。 “我曾经努力想把阿隆调教成绅士不过,歹竹很难出好笋啦。” 美央皱眉。 席琴太太发出和美央相同的质疑,老爸用英语回答她。 “冴木先生,你说得好像他不是你家人。” 美央用英语说道。 “妳说得对,我只是把他养大而已。他无依无靠,只能靠偷窃为生,所以我收留他,供他读书,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老爸说得天花乱坠。 “我觉得阿隆是很优秀的绅士……” “他只是装出来的,真正的他狡搰奸诈,下流无耻,是个像野狗的不良少年。”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他用外语说我坏话,我也可以猜出几分。因为老爸说的是英语,我假装听不懂,美央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席琴太太露出既同情又很认同的表情。 车子驶过位于赤坂小巧雅致的大使馆大门,我把车子停在官邸旁边。 “十点再来接我们,你去买汉堡吃吧。” 老爸故意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千圆纸钞递给我。 “阿隆……” 美央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下车,来到驾驶座旁的车窗前。 “公主,妳别担心。等一下要不要偷溜出来,我带妳去兜风?” 我说道。美央惊讶地东张西望,出来迎接的大使和夫人正在与席琴太太交谈。 “真的吗?” 美央小声问道,我点点头。 “我去。” 美央迅速下定决心说道。 “我要怎么找你?” “不能告诉其他人。九点半,我会骑车在大使馆后门等妳,妳可以骗他们说不舒服,找借口溜出来。” 美央用力点头。 “公主——”席琴太太大叫。美央一口气说: “阿隆,我相信你是绅士,比起参加晚宴,和你一起吃汉堡更开心。” “谢谢妳。” “美央公主!” 席琴太太再度大叫。美央轻轻向我挥手,便转身离开了。我目送一行人在公主和大使夫妇的率领下走进灯光璀璨的晚宴会场,掉转车头。 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我先 把傍晚买的东西装上老爸的休旅车。胸口隐隐作痛。美央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同情。虽然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但如果美央无法充分享受今天的晚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开着休旅车,默默地告诉自己。坚强一点。即使如此,也是为了保护美央。 我把休旅车停在大使馆附近事先与老爸约好的地方。这一带是安静的精华地段,附近有许多公寓大楼。 我把钥匙留在车上,下车,准备招出租车,因为必须再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我沿着一整排违规停车的车阵走向大马路。当我走过其中一辆黑色轿车的斜后方时,我停下脚步。车上坐着一对男女,我见过那个女的。 那是我在成田机场和卡玛尔教总部见过的女人。我不认识那个男人,但他曾经在卡玛尔教总部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怎么办? 我朝右转身,吞了一口口水。没想到卡玛尔教的杀手也中了原本用来设计“电钻”的圈套。 事情可能会变得很复杂。但事到如今,计划不可能半途而废。很显然,那对男女在监视莱依尔大使馆。除了步枪的子弹,还要留意毒箭。 我在大使馆对面拦了一辆讦程车,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换上连身衣,带着备用安全帽,骑上ns400r。 到六本木的汉堡店填饱肚子后,和美央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九点二十分,我来到后门等待。美央会顺利从晚宴中脱身吗? 我脱下安全帽,抽了一根烟,唯恐别人不知道我是冴木隆。 九点二十八分,后门打开一条缝。美央从门缝中闪了出来,她呼吸急促的模样令我小鹿乱撞。 “阿隆!” “嘘,戴上这个。” 我把安全帽递给她。她似乎不知道怎么戴,我教她戴上。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抱紧我。” 我把她的手放在我腰上,随即发动了ns400r。身穿白色礼服,头戴安全帽的美央很显眼。 车子才启动,美央就在我耳边大声问: “要去哪里?” “新宿!” 我回答。美央紧贴着我的背。 穿越狭小的住宅区,来到青山大道时,我立刻加速。经过神宫外苑和千駄谷车站,驶入明治大道。 来到歌舞伎町的靖国大道后,美央倒吸了一口气。 “好多人!” 号志灯一变,我挤进正在过马路的人群。 “这里是东京最热闹的地方。” “我想下去走走。” “好。” 我把机车停在区公所大道上。美央虽然穿着礼服,但在每天都是嘉年华会的新宿,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这些人都在这里干什么?” 美央脱下安全帽,在人群中问我。 “来玩啊!喝酒、唱歌、跳舞、看电影、打保龄球、撞球,还有很多啦。” “难以相信,我们国家也有下城区,但即使星期六晚上,路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她双眼发亮,好像乡下小孩第一次进城。 “那是什么?” 她指着灯光闪烁的电玩中心。 “我来教妳。” 我拉着美央的手走进去。我们一走进电子音乐震耳欲聋的电玩中心,美央立刻瞪大了眼睛。 “简直就像游乐园……” 我把老爸给我的一千圆换了代币,塞进美央手里。 “玩玩看。” “呃,要玩哪一个……” 我让美央坐在“冲破火网”前。那是模拟战斗机驾驶舱内与敌机对战的游戏,可以控制操纵杆上下左右剧烈摇晃机台。用火箭炮射击敌方导弹和战机的快感令人欲罢不能,这是阿隆我最近爱到不行的机种。 战斗机随着画面从航空母舰起飞后大幅度倾斜,美央瞪大了眼睛。 “导弹,妳快中弹了,快快快!” 她把操纵杆向后拉,机身斜斜下降。美央双手紧握操纵杆,急着以乱炮扫射导弹和火箭炮。 我帮她补充代币时,环顾店内。 这里没有卡玛尔教的杀手和看起来像“电钻”的男人。如果像神祖麻所说的,“电钻”的体格结实得像黑猩猩,在电玩中心里也未免太引人注意了,很有可能在外面伺机而动。 美央玩够了“冲破火网”,又挑战f1赛车的机台。我看着手表,接二连三地为美央感兴趣的机台投入代币。 “好了,我们走吧。” 十一点时,我对美央说。 “去哪里?” “去迪斯科舞厅。” “真的吗?” 美央再度坐上了ns400r。虽然新宿也有迪斯科舞厅,但还是去我地盘内的舞厅比较安全。 我们一路狂飙到六本木。 我带她来到防卫厅斜对面,时下最热门的舞厅“泰姬玛哈”。这家舞厅对服装检查很严格,不过,还是凭着美央无可挑剔的品味和阿隆的面子顺利过关了。 “到十二点为止。” 我向美央咬耳朵。 “十二点就要回家吗?” “会有人来接妳。” 美央十分惊讶,我抓起她的手开始跳舞。 圆形舞池随着音乐的变化上下移动,舞厅内激光光乱舞,一些喜欢出风头的女大生争先恐后地挤在中央的“表演台”上。 美央并不是来自民风保守的国家,也不会说什么“我从没跳过舞”之类的话,她配合我的动作扭动身体。 我遇到几个熟人,跑来对我说: “阿隆,新面孔喔,看起来很清纯嘛,在哪里把到的?”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一边跳舞,一边观察舞厅内的情况。有一个男人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们。他的发形是庞克风,身上披了一件长版皮外套,一只耳朵戴了耳环,窄肩细腰的外形看起来很中性。应该不是“电钻”,但他纠缠的眼神很不寻常。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我还是美央,但今晩还是避开为妙。不知是否察觉我已经发现了,对方并没有下舞池跳舞,而是缓缓地走在舞池周围的圆形吧台内。 此人绝非善类。 美央乐不可支地跳着舞。对方可能是卡玛尔教派来的第三名刺客。我看了手表一眼,还有二十分钟才十二点。 我再度寻找那名男子。舞厅内响起了麦可·杰克森的《bad》,舞池中挤满了人,众多晃动的脑袋挡住了视线,我找不到那名男子。 此时,传来一阵喊叫。我猛然回头,几乎吓破了胆。 美央竟然站在表演台上,似乎是不知不觉被人拱上去的。她的脸颊通红,流着汗,兴高采烈地跳着舞。 也未免太投入了——我很懊恼,但已经来不及了。 美央走下表演台之前,我几乎快吓死了。如果杀手混入“泰姬玛哈”,就会清楚地看到目标在哪里。 “阿隆!” 美央喘着粗气,从表演台上走下来时大叫。 “公主,什么事?” “我好喜欢你!” 一阵电流贯穿了我的身体,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想跳舞,身体突然变得很沉重,双腿不听使唤。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说这种话,但我实在笑不出来。我告诉自己“这样不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周遭人群的热浪缓缓消失,我眼中只有美央。 在狂舞的人群中,只有我和美央一动也不动。我呆立,凝望着她。彷佛中了魔法的咒语。 音乐变成了慢节奏的 民谣。人群散开,店内的灯光暗了下来,舞池内只剩下情侣。 美央缓缓地靠了过来,我搂着她开始跳舞。 我口干舌燥,无法顺利说话,但我还是用沙哑的声音说: “公主,我也超喜欢妳。” 美央仰望着我。她的发香让我沉醉不已,当我闻到那股香味时,在多摩河堤时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那是我在卡玛尔教总部闻到的香味。 “好香。”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美央嫣然一笑。 “这是我离开莱依尔时,妈妈给我的香水,是用莱依尔特产的鲜花制成的。” “怎样的花?” 美央微笑着摇摇头。 “我也没见过,听说莱依尔的森林里盛开这种花。每年一到花季,就会有人送给我妈。这是特别为我妈制作的香水,所以,全世界只有我和妈妈用这款香水。” 咦?我差点叫出来,但还是把声音吞了下去。那我在卡玛尔教总部半梦半醒之间闻到的气味是怎么回事? 民谣结束了。美央的身体抽离,有点害羞地弯腰向我打招呼。我顿时清醒,已经十二点零五分了。我想一直跳下去。我心痛地呐喊,但还是拉起她的手走向门口。 音乐再度变成快节奏乐曲,我拨开涌向表演台的人群,突然感觉背后的目光,猛然回头。 那个耳环男正在吧台角落低头看着我们。美央率先走下门口的阶梯,惊讶地停下脚步。 因为凉介老爸正靠在墙边等我们。 “冴木先生。” “公主,我送妳回去。” 老爸笑得很灿烂,但美央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阿隆,这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仰望着我。我默默地耸耸肩,内心充满歉意。 “阿隆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公主,我们赶快走吧。” “公主,请照我老爸说的去做。” “但是为什么……” “请走这里。” 老爸拉着一脸错愕的美央,沿着楼梯走向逃生口。 “安排好了吗?”我对着他的背影问道。“都完成了。” 老爸头也不回地说。黏蟑屋作战终于展开。 老爸停在“泰姬玛哈”前的休旅车正好挡住我的重机,来往的行人看不到。机车后座坐了一个身穿白色礼服,头戴着安全帽的身影。 我骑上机车,把硬邦邦的手指绕到自己腰上。 “抓紧了。” 对方闷不吭声。我的ns400r驶了出去。 我先驶上国道一号线,因为骑车载人无法上高速公路,即使想要远行,也只能走一般道路。 经过五反田进入国道一号,我加快速度。按照计划,首先攻占横滨的“港见丘公园”。 私奔的情侣当然都要去海边。 经过多摩川,进入神奈川县,又过了川崎,直奔鹤见。只要到了鹤见,离横滨港就不远了。 穿越店家已打烊、不见人影的昏暗元町,我骑上了山手的坡道。这里是适合杀手瞄准目标的绝佳地点。 经过“港见丘公园”旁,我在眺望得到横滨港、情侣约会的地点停了下来,但没有下车。 没有人跟踪,但敌人是a级职业杀手,一定会紧跟在后。 老爸说,步枪和手枪不同,需要时间瞄准。猫准目标,至少需要五分钟才能搞定。我在那里停留了大约三分钟就离开了。经过费里斯女子学院前,看到曲折的坡道就往上骑。 之后,我不时在暗处停留一、两分钟。 (吊他胃口,让他以为是机会,然后迅速离开。即使是职业杀手,再三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沉不住气,就会使用强硬手段。) 老爸这么说。 我停车时,四周响起虫鸣声。当我第四次停下来时,照后镜中掠过前车灯的光。对方跟上来了。 我骑下山丘,进入国道十六号线。经过矶子时,加快了速度。这段路和京滨快车道并行。 照后镜中清楚地映现一对眼睛(车灯)。虽然看不清楚车款,但从山手之后,这对眼睛一直在后面紧咬不放。 经过金泽文库,我骑向鎌仓的方向。坟墓旁的窄路上有许多隧道。终于快到了。 我的目标在横滨灵园旁的隧道。我加快速度,照后镜里的那对眼睛也紧追不舍。我以极快的速度骑过弯道。上坡,下坡,弯道,弯道,下坡,弯道。每次骑到弯道时,虽然暂时看不到那对眼睛,但它绝对没有消失。我的背直冒汗。 前方就是隧道。我在直线加速,照后镜的眼睛被我甩开了。那是一个略有弯度的隧道,里面没有照明。我骑进隧道后,立刻剎车。在停下的同时,把车灯熄灭了。我迅速跳下ns400r,离开机车。 紧追在后的那辆车的车灯照进了隧道,司机应该发现了zs400r停在隧道内。 我身体紧贴着隧道弯道的凹陷,屏住呼吸。 隧道内响起叽叽叽的剎车声。 我略微探头,一辆黑色的prelude停在机车前方。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因为逆光的关系,看不太清楚,只见一个人影下车,手上捧着什么东西。 下一剎那,立刻传来惊人的枪声,ns400r后座上面那个白色礼服的身体被轰飞了出去。 被轰掉的头连同安全帽大声滚落在地。人影愣在原地。 强烈的照明打在那个人影身上。 是那个戴耳环的男人。从皮革大衣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拿着步枪。 照明来自突然出现在隧道入口的休旅车。男人拔腿就跑,但照明照不到弯道的这一侧。 休旅车发出低沉的呻吟前进。 男人趴在地上,利落地举枪发射。他瞇起眼,以超人般的速度操作扳机。 两声枪响听起来好像只有一声,他的枪法太精准了。休旅车的两个车头灯被打得粉碎,隧道内漆黑一片。 一眨眼的工夫,一对强烈的聚光灯再度将男子从黑暗中拉进光明的世界。男子丢下步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从大衣内侧掏出手枪,连开三枪,休旅车的挡风玻璃变成一片白色。 休旅车逼近男子。男子绕到prelude的内侧,连开了两枪,准备冲进驾骏座。 休旅车坚固的车头撞向prelude的车尾,男子的身体从驾驶座弹了出来。男子跌到地面上,立刻翻身打灭了休旅车上的聚光灯。其中一个灯冒着烟碎裂了,不一会儿,另一个灯也被打灭了。 当隧道又陷入黑暗后,再度被更强烈的光照亮了。 男子呆然而立。休旅车上总共装了七盏聚光灯,剩下的五个同时点亮了。休旅车的车顶装了三个,左右两侧的车窗各装了一个。 男子立刻转身朝向弯道,也就是我的方向跑来。我等待他跑过我面前,从靴子里拿出扳手挥下。 随着沉闷的声响,扳手打中了男子的后脑勺,他手上的枪掉落地面,整个人顿时趴了下来。 “惨了,是不是死了?” “别担心。” 头顶传来老爸的声音。他从休旅车下来,走向我。他把趴在地上的男子翻过来。对方双眼微闭,呼吸急促。 果然是他。就是在“泰姬玛哈”的那个男人。 “是新的杀手吗……?” 我嘀咕道,老爸摇摇头。 “他就是‘电钻’。” “但是——” 老爸捡起了男人丢下的步枪和手枪。 “这就是神组麻卖给他的毛瑟,这把是sig的九厘米自动手枪。” 我 惊讶不已,低头看着昏死的“电钻”。他和神组麻说的特征完全不像。 (年约三十四、五岁,很壮,好像黑猩猩。) 神组麻之前是这么告诉我的。 “神组麻不可能说真话,但他给了我们线索,只不过是完全相反的线索。因为神组麻没有理由全力协助我们。” “如果我真的相信,搞不好就被‘电钻’干掉了。” “那又怎样?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即使是完全相反的线索,线索还是线索。” “真受不了……”我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赶快去收拾一下被打掉头的假人,不要影响交通。”老爸若无其事地说道。 为了假扮美央,特地向妈妈桑圭子借的白色礼服中间破了一个大洞。 “美央呢?” “在大使馆,和席琴太太、保镳在一起。” 我把假人丢进休旅车,点点头。 “这男人怎么办?” “我打算把他交给岛津,也许可以让他供出些什么。” 老爸坐上prelude,准备把车子开走。 我耸耸肩,老爸把prelude开到隧道出口。我抓起“电钻”的双手,扛在肩上,走向休旅车。这人哪是什么黑猩猩,根本是营养失调的长臂猿。 我正打算把“电钻”丢进休旅车的滑动门时,突然察觉有动静。隧道入口的暗处有两条人影,正缓缓向我靠近。是卡玛尔教的那对男女。那女人拿着上次那只盒子,正对着我。 “喂,等、等一等——” 我听到咻的声音,看到毒箭朝这里飞了过来。 前有毒箭,后有炸弹 1 毒箭无声无息地刺进了耳朵下方。但中箭的不是我,是被我用扳手敲昏的“电钻”。我立刻松开“电钻”的双手,滚进休旅车底下,同时大叫:“老爸,危险!” 不知道正把“电钻”的车开到隧道出口的老爸有没有听到。“电钻”带来的步枪和sig的九厘米自动手枪还在车上。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枪放在我头上的三十公分处,我却拿不到。 我把鼻子压在潮湿的地面上,窥探卡玛尔教那对男女出现的人口。 没有人影,也许他们正兵分两路向我逼近。 躲过一劫,又来一难。他们一定掌握了我和“电钻”的行动。 这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引擎声。“电钻”的prelude亮着白色倒车灯,以惊人的车速倒车。 prelude来到休旅车旁时,立刻掉头。prelude的前车灯远距光照亮了隧道入口。我在prelude车身的掩护下从休旅车底下钻出来,手伸进敞开的车门,抓住“电钻”的手枪。 prelude驾驶座的车门啪地敞开了,老爸蹲在车内。 “接住,老爸。” 我把手枪扔了过去。老爸立刻接住,在车门后观察四周。那对男女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突然冒出来,朝我发射毒箭。” “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中吧。” 老爸没有放松警戒,仍四处留意着。 “不,那倒未必。”我跪在刚才扔下的“电钻”身旁。 昏过去的“电钻”,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黑紫色,微张的嘴角流出冒泡的唾液。 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声,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 “惨了,快要‘那个’了。” “忍耐一下,这里没卫生纸。” 老爸的位置被休旅车挡住了,所以他看不到“电钻”。看他还有心情搞笑,真受不了,又不由得佩服他的幽默。 “不是我,是‘电钻’。” “中箭的是‘电钻’吗?” “对。” 就在这时,挺直身体的“电钻”突然瘫软,“啪”地一声,顿时一动也不动。 我轻轻触摸“电钻”耳环下的颈动脉。 毫无动静。 老爸从车门后起身。他把手枪举至腰间,随时可以开枪。 “他们好像走了。” “这位也走了。” 老爸低头看着我的“电钻”,皱了皱眉。“死了吗?” “好像是。” 老爸绕过休旅车,蹲在“电钻”旁,掀开他大衣里的衬衫衣领,摸着他的左胸。 “没错吧?” 我问。老爸点头,用力抿着嘴。 * “他们一开始就不打算取你的小命,是冲着‘电钻’来的,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干掉‘电钻’。” 老爸把双肘放在灿烂阳光下的“麻吕宇”吧台上说道。 眼睛好痛。这也难怪,因为在那之后,我们立刻用汽车电话找来岛津先生和内阁调查室等一行人,陪他们捜索附近直到天亮。 等他们终于清理完现场,我和凉介老爸、岛津先生来到“麻吕宇”,想喝喝星野伯爵的晨间咖啡。 岛津先生的车子停在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还有戴墨镜的保镳。 “所以,卡玛尔教的杀手跟我们一国的?” 我强忍着呵欠,在吧台前托腮问道。 “倒也未必,可能只是预防‘电钻’泄露委托人的名字。” 老爸喝着咖啡。 “但他们只对‘电钻’下手,并没有攻击阿隆。照理说,他们有足够的机会用毒箭射阿隆。” 岛津先生说道,我点头同意。“没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况且,他们曾经一度逮到阿隆,如果有敌意,应该会在问讯后灭口,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果然跟我们是一国的。” “那为什么会在机场杀了大使代理?” “我也不知道。” 我回答,顺手从老爸手边摸走一根宝马烟。 “喂,喂。” “搞不好大使代理也参与了暗杀美央公主的计划。” 啪!岛津先生为我点烟时说道。 “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目前还没,正在积极调查。之前我也说过,大使代理懂得见机行事,一旦认为对自己有利,或许会协助杀手干掉美央公主。” “这么说,卡玛尔教的人是在保护美央公主?” 我问。烟抽太多了,喉咙有点不舒服,我打算在二十岁以前戒烟。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搞胡涂了。” “总之,目前几乎对卡玛尔教一无所知。如果以为他们和我们同一国,最后被‘噗滋’的话就完蛋了。” “自从阿隆发生那件事以后,我已经派人监视热海的日本卡玛尔教总部,但还没接到有人出入的通报。” 老爸用力抓着冒出胡碴的下巴。 “‘保险丝’的情况怎么样?” 岛津先生摇摇头。 “躲得很好,完全没有他的消息。” “虽然隐居多年,但毕竟是顶尖的职业杀手。” “他和‘电钻’不一样,绝对不会手软。一旦出动,搞不好不止公主一人出问题。所以,我们正严加戒备。” “莱依尔国内的情势怎么样?” “查莫德三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大使馆随时可能降半旗。” “真是怪了。” 老爸嘀咕着。他眉头紧蹙,好像在思考什么。那表情就像他有十足把握可以把到女人,却被对方冷漠拒绝。 “怎么了?” “不目前应该没问题。” 老爸岔开我的问题,站了起来。 “总之,今天白天美央公主一行人没有外出的行程,那就请他们躲在大使馆好好补眠吧。” 他打了一个大呵欠。 “大使馆内部保证百分之百安全吗?” “没有。不过,如果下一个上场的是‘保险丝’,不管在哪里都称不上绝对安全,至少大使馆的房子比‘西麻布’坚固得多,即使被聂炸,也比较有机会活命。” 看到我听了这番话的表情,岛津先生安慰我说: “别担心,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遇到大使馆的问题,那些政府高层也不得不动起来了。” 老爸充满嘲讽地嘀咕道。 * 我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好久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了。我阿隆和凉介老爸不同,凡事都很细腻,睡在那家色情饭店的床上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 我喝着午后咖啡,探头朝老爸的“淫荡空间”张望。 原以为老爸会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被大床和观叶植物包围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难道他忙里偷闲,争取到充足的睡眠之后,就赶紧把握机会钻进哪个温暖的人肉被窝里去了? 我跑去“麻吕宇”,也不见老爸的踪影。只看到妈妈桑圭子正口沫横飞地和一票欧巴桑老主顾聊天,星野伯爵正低头编织蕾丝。 “醒啦?” 吸血鬼伯爵严肃地问道,接着从微波炉拿出亲手做的牛肉盖饭。 “老爸呢?” “去大使馆了,还说等你醒了之后,叫你也过去。” 想到美央,我的内心一阵抽痛。为了第一次黏蟑屋作战,我 们父子使出苦肉讦,藉此博取美央的同情,不知道她有什么感受。如果她生气—— 我无意辩解,唯一的安慰,就是至少消灭了一个敌人。“电钻”一命呜呼固然失算,但想到美央很可能惨遭他的毒手,就觉得根本无足轻重。 想到这里,我突然没有食欲。看来,我还是不适合投入“跑单帮”的世界,不然就会像老爸之前对岛津先生说的那样,只从结果考虑生死问题。老爸可能是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才远离“跑单帮”的世界。好,决定了。我暗自下定决心。 等这趟任务大功告成,我暂时不当打工侦探了,可能会很无聊,但我要彻底投入考生生活。 虽然有点为时已晚…… 我只吃了半碗饭,就离开了“麻吕宇”。我回到事务所,设定好录音机。 拿了ns400r的钥匙,下楼到公寓后方,戴上安全帽,骑上机车。背后突然有一个硬物顶住了我。 “不许回头。” 那声音很平静,或者说是老头子的声音。他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敢回头,就活不到下一秒。”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学校老师。 “请问是哪位?” 我悄悄把手伸向机车把手,如果突然骑单轮冲出去,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逃命? “相信你应该知道,我是‘保险丝’。” 那声音在背后说道。我的背脊突然发冷,不应该因为美央不在就这么大意。 我拿着钥匙的手格外用力。 “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我拿的是枪身缩短的霰弹枪,即使稍微失准,你也会粉身碎骨。” “知道了,要我怎么做?” “下车,再回家去,绝对不要有非分之想。” 我咬着嘴唇。“保险丝”的目标是美央,即使在这里把我干掉,对他也没有帮助。我缓缓下车,当我跨过车体时,看到照后镜中出现的人影穿着白色大衣,戴手套的左手提了一个黑色皮包。 我看到“麻吕宇”的后门。星野先生和圭子妈妈桑都在店里,如果我大叫,他们应该会听到吧。不过,最后应该会出现这种新闻标题—— 〈凄惨,广尾大屠杀〉 我上楼,用钥匙打开事务所的大门。当我走到房间中央时,听到“停下”的指令,我停下脚步。背后传来“滋”的一声拉链拉开的声音。“保险丝”该不会是急着想上厕所,才闯进“冴木侦探事务所”吧。 “安全帽拿下来,夹克也脱掉。” 不一会儿,响起一个和刚才不同的模糊声音。 当时,我身上穿着黄色双面飞行夹克,领口有扣子的衬衫,以及一件合身的灯芯绒长裤。 我缓缓脱下夹克。 “衬衫也脱了。” 哇!如果“保险丝”有这方面的嗜好,阿隆的贞操将陷入危机。 “还有里面的t恤。” 我提心吊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叫我脱裤子。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丢在我脚下。 是手铐。 情况相当危险。接下来会是鞭子,还是蜡烛? “铐住自己。” “呃,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有严重的便秘……” 呵呵呵。听到他憋笑的声音,我似乎取悦了他。 “动作快。” 冰冷的枪口抵着我的背。无奈之下,我只好捡起手铐,戴在自己手上。 “很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滋”的声音应该是拉开皮包拉链的声音。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我背上,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许动。” 随即传来撕胶带的声音。胶带固定我背上的东西后,拉到我的胸前。 “压紧了,小心松脱。” 阿隆我只好乖乖从命。那是好几种不同颜色的胶带。 “很好,转过来。” 我慢慢转过身体。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脸上戴了一个奇怪的面具。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半鱼人塑料面具,就是前一阵子流行的“半鱼人”。面具上方露出一头往后梳的蓬松白发。虽然他的面具很可爱,但他右手握着那把枪身改短的霰弹枪一点都不可爱。白色大衣底下是三件式西装,还系着领带。他的个子不高,顶多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 他的双手戴着手套,但一眼可以看出那只左手是义肢。他用左手把钥匙扔了过来,似乎是很精巧的电动式义肢。 “打开手铐,穿上衣服。”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 我费力打开手铐,有那么一剎那,我想用手铐丢他,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霰弹枪瞄准了我。 我捡起t恤,穿在身上。背上好像贴了一块贴布。 “你背上贴的是c14塑料炸药和无线麦克风,也装了无线点火式引信管。” 我就知道。 “引爆装置在这里。” “保险丝”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好像小型无线电收发报机的遥控器。 “只要我按下按钮,你就会被炸烂。还有,胶带上有穿脱式的引信管,一旦你试图取下来,也会被炸烂。” 好想吐。 “电波可以传输到三百公尺以外。所以,即使我等你骑上机车看不到人影再按下按钮,你也会被炸飞。” 我瘫坐在老爸的卷门书桌上,拿起桌上的香烟,点了火。 “嗯,c14很耐火,也耐冲击,所以,不会轻易爆炸。” “那么,你有什么吩咐?” 如果他以为我会背着这家伙去找美央,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打通电话。” 戴着半鱼人面具的男人指着书桌。 “打去哪里?” “楼下的店。” “打去那里干什么?!” “少啰嗦,你打就是了。” 我慢慢拨打“麻吕宇”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麻吕宇’……” 妈妈桑很难得地接了电话。 “我是阿隆……” “啊呀,原来是阿隆。刚好,刚才凉介的朋友送来一个包裹,说要给你……” 我瞪着“保险丝”。“保险丝”用枪口示意我把电话挂断。 “阿隆,阿隆——” 我缓缓挂上电话。 “楼下咖啡店也有一包和你背上一样的东西,里面装满了炸药和五寸铁钉,你应该知道一旦爆炸,会发生什么后果……” “保险丝”的声音没有起伏。 2 “我承认你已经成功地把我和‘麻吕宇’变成了你的人质,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拼命克制自己想要扯下他的面具、挖出他眼珠子的冲动。“保险丝”的右手拿着霰弹枪,义肢拿着遥控器。 “两个炸弹的引信管都会对这个遥控器发出的电波产生反应,即使你顺利扯下贴布,也拯救不了楼下那些人。” 他冷静地向我解释。我双臂交抱,眼前似乎已经走投无路。 “我要你当我的送货员,把我等一下给你的东西送给公主。” “那东西也会爆炸吗?” “你知道也无济于事。” “就算我听你的话,也没有人能保证我和‘麻吕宇’的人能够得救。” “我是职业杀手,”保险丝轻松地说道:“不喜欢随便杀人。更何况杀了你们,也没有人会付我半毛钱。” “如果杀了美央,就有人付钱吗?” “明知故问。” “保险 丝”把霰弹枪放在地上,右手伸进皮包。 “别想轻举妄动,虽然现在的产品讲究高性能,但我的左手会对肌肉的些微变化产生强烈反应,到时候我就爱莫能助了。” 他左手高举着遥控器。我顿时浑身喷汗,好像背上的炸药在发热。 “保险丝”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包着漂亮包装纸、绑着缎带的小盒子。 “你可以把这个送给公主。” “这是什么?” “世界上最漂亮,也最危险的东西,只要打开一看就知道了。” “只要一打开就会爆炸吗?” “你放心,只要你不乱来,不会伤及公主以外的无辜。” “你真以为我会把这么可怕的东西送给美央吗?” “如果你不想,那么你,还有其他与公主无关的人小命就会不保。我会再考虑其他方法。反正公主非死不可,你难道不想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吗?” 我眼前一阵发黑,忍不住在心里吶喊。 老爸,我该怎么办? “保险丝”轻轻把小盒子放在卷门书桌上。 “等一下我们会离开这里,你骑车,但必须随时保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只要我看不到你,就会按下遥控器。我把话说在前面,我车上的发讯装置可以发出比这个更强的电波,因此,无论距离多远,都可以炸掉楼下的咖啡店。” 的确万无一失。 “公主人在大使馆吧?”我用力颔首。 “你送完礼物后,就走出大使馆,我在大使馆外面等你。公主今晚有什么安排?” 我立刻思考。 “要去了才知道,目前并没有掌握她所有的行程。” “保险丝”想了一下。 “就这么办。你送完礼物后,不必立刻走出大使馆,但要用隐藏式麦克风告诉我公主晚上的目的地。” 我忘了还有麦克风。也就是说,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点点头。 “我会等到公主走出大使馆才结束工作。我向来喜欢亲眼看到工作成果。” 所以,他会在美央经过他面前时按下遥控器。如果到时候没有爆炸,我和“麻吕宇”就会被炸得面目全非。 “只要工作结束,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你就自由了。” “即使我自由了,只要试图拆下来,不就会爆炸吗?” “保险丝”面具底下的脸扭曲了,似乎在笑。 “你身上有五条胶带固定c-4,其中有两条黏上了穿脱式引信管,我会用电话通知你是哪两条,可以请你老爸帮忙把引信管拆下来。五条胶带分别是红、蓝、黄、白和橘色,只要从正确的颜色开始拆,就不会有问题。不过,万一撕错胶带,引信管就会引燃。” “那‘麻吕宇’呢?” “不会有任何事发生。那是无线引爆的炸弹,只要我不按遥控器,那边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我咬紧牙关。要为了美央一个人,牺牲圭子妈妈桑、星野先生以及不知情的客人,还有我的性命吗? “快去吧。” “保险丝”催促道。我拿起安全帽,整个人几乎被挫败感击垮了。 莱依尔大使馆似远又近。 ns400r右侧照后镜可以看到车窗贴满隔热纸的银色luce。luce的车尾竖起两根天线,一根是电话天线,另一根是无线天线。“保险丝”可以在车上把我和“麻吕宇”的人炸得粉身碎骨。 这一刻,我诅咒莱依尔大使馆位在东京的港区,而不是在荒川区或板桥区,或是更远的千叶或埼玉。如果在这么远的地方,只要我骑得够远,“麻吕宇”的人或许还有机会得救。 也许我有机会打电话给妈妈桑或星野先生,叫他们立刻离开那家店。 但是,大使馆就在赤坂,我只能干著急。 luce停在大使馆对面的小巷子里,我走向大门。 岛津先生说得没错,他已经加派警力在大使馆严密戒备。 我想起“保险丝”的话。 (别想让大使馆的人阻止你,只要我察觉苗头不对,就会按下遥控器。如果向别人求救,也会有相同的下场。即使你自己获救,也别忘了“麻吕宇”的人会被炸碎。帮我送炸弹去“麻吕宇”的人正在那里监视,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对方会立刻通知我。) “找人吗?” 一名机动队员走过来,我向他出示都立高中的学生证。 “我爸在里面,他是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冴木凉介。” 我无力地说道。似乎有人打过招呼了,机动队员立刻放行。 大使馆的警卫也在一阵盘问后,让我顺利走进大使馆。 “保险丝”应该听到了刚才的对答。用将棋来说,就是把成金(注)送进了敌阵,他现在应该爽毙了。 注:在将棋中,步兵突破敌方防线后,就可以升级为“成金”。 走进大使馆的建筑物,一名操着一口流利日语的职员把我带到会客室。挂着水晶灯的大房间内只有美央、席琴太太和老爸,保镳不在。一走进房间,我立刻察觉气氛有点僵。 美央表情僵硬,席琴太太也一样。她们可能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阿隆,来晚了。” 老爸站起来。他们正在会客室中央,面向暖炉的沙发上喝红茶。 “嗯,路上有点塞车。” “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 老爸偏着头看着我。他这人在这种时候特别敏感。 “好像有点感冒了。” “阿隆——” 美央开了口。我看着美央。她今天随兴穿了一件灯芯绒裙子和运动上衣。我跟身穿白色礼服的她在迪斯科相拥跳舞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昨天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我闭上了眼。 “我误会你和凉介先生,不知道你们为了保护我在拼命,只顾自己任性,只顾自己开心。” “怎么会——” “在生我的气吗?” 怎么可能?我正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保险丝”给我的小盒子在我的飞行夹克里,里面的东西足以杀死这个可爱甜美的女孩。我怎能笑着对她摇头? “就知道你在生气。” 美央快哭了。 “不是……这样。” 我努力挤出这句话。办不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我诅咒在车上偷听我们对话的“保险丝”。如果,如果只有我身上有炸弹,绝对不会对他言听计从。我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那个小盒子。 (见到公主以后,尽可能马上交给她。只要你有任何不自然的举动,我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拿出小盒子。 “怎么了?” 老爸问道。 我想起圭子妈妈桑、星野先生,还有那些毫不知情的客人。 “礼物。” 我只说了这两个字。 “给公主的吗?”我点点头。美央顿时双眼发亮。 “好开心,我可以打开吗?!” “我来开。” 我忍不住这么说道。如果小盒子在这一剎那爆炸,只会炸死我一个人。 小盒子用金色和绿色的包装纸包裹,系着粉红色缎带。我故意拿着小盒子走到房间角落,如果会爆炸,至少可以远离其他人。我的手在发抖。 我轻轻拆下缎带花,撕开包装纸上的胶带,慢慢打开包装纸。 里面是一个蓝色天鹅绒盒子,是掀盖式珠宝盒。 我口干舌燥。打开盖子的那一刻,或许是我和大家永 别的时刻。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至少美央不会因我而死。 我把手放在盖子上,回头看着其他人。大家屏气凝神地看着我。 此时,会客室的门打开了。 我抬起视线,一个高头大马、满头银发、气质不凡的老爷爷走了进来。他是莱依尔人。 “大使。” 老爸立刻站起来。我浑身汗流浃背,立刻把盒子放进口袋。 “大使,他是我儿子,冴木隆。”老爸向我招手。 我在长裤上擦了擦湿透的手掌,握住了大使伸出的右手。 “隆先生,身为莱依尔驻日大使,我衷心感谢你和你父亲尽力保护我国公主。” 大使和我握手时,用流利的日语道谢。说得好听一点,一看就知道他是上流社会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这个老爷爷根本靠不住。“公主、席琴太太,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大使微微欠身,用英语问道。 美央微笑点头,但笑得很虚伪,跟我在一起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很习惯,大使,谢谢你。” “不,这是我的荣幸。对了关于公主的晚餐……” 大使的举止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日前你们已经光临过这里的晚宴,我刚才跟主厨谈过了,他担心没有自信做出更棒的料理,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款待……” 我终于了解了。大使想赶走美央一行人,言下之意,就是请他们到其他地方用餐。 “大使,没问题。” 大使的话还没说完,美央就抢先回答。那充满威严的语气令人吃惊。 “我刚才听冴木先生说,新宿有一家莱依尔餐厅的菜色还不错,我也有点想吃家乡菜。” “公主,不好意思。” “没关系。” “公主,您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明天。” 大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是吗?以您父王目前的情况,我认为这是明智的决定。” “大使,你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美央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是,恕我多嘴,我太失礼了。” 大使几乎趴伏在地上。 “请您原谅。” “算了。” 美央把头偏到一旁。 “是,那我告辞了,请各位慢慢休息。” 大使满头大汗,匆匆打完招呼就走了出去。美央看着他离开,用力咬着嘴唇。 “大家都在想父王驾崩之后的事,他是间谍,谁都不能信。” “公主。” 席琴太太提醒她。美央如梦初醒地看着我和老爸。 “对不起,阿隆,凉介先生,让你们看到这么难堪的事……” 我缓缓地摇摇头。她承受沉重的压力,平时表现得活泼开朗,完全感受不到这点。 渴望掌握莱依尔政权的人,纷纷想知道国王去世后,谁会坐上女王的宝座。 如果我把那个小盒子交给她,女王的名字就永远不可能是美央。 “阿隆,赶快给我看。” 美央那双大眼睛亮了起来,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我吞了一口口水,诚惶诚恐地拿出已放回口袋里的小盒子。 “拿过来这里!”美央拍了拍她对面的沙发。 我微笑着摇摇头,但笑得很僵。 笑吧,这或许是阿隆最后价值连城的微笑。 手指碰到了盒盖,我的指尖用力。 小小的绞炼发出“吱”的一声,盖子微微打开一条缝。 神啊,请祢千万别让美央遭受波及。 盖子打开了。 我闭上了眼,然后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看着小盒子里。是胸针。 景泰蓝胸针镶了小碎钻,景泰蓝表面以金线勾勒出美人鱼图案。 “哇!”美央倒吸了一口气。 “太美了!” 席琴太太也喃喃说道。真的很漂亮。 (世界上最漂亮,也是最危险的东西。) 我想起“保险丝”的话。的确很漂亮,根本不知道哪里隐藏着致命玄机。 “赶快给我看看。”美央恢复了小女生的模样说道。 我摇摇头,很想哭。 “快点,阿隆!” 美央焦急地站了起来。 “等一下。” 此时,老爸开了口。 3 美央和席琴太太纳闷地看着老爸。老爸露出严肃的眼神。 “我们在这里拖拖拉拉,会赶不上莱依尔餐厅的预约时间。不妨等一下吃饭,再来好好欣赏阿隆的礼物。” 老爸注视着我手上的礼物。我点头如捣蒜。老爸盯着我的眼睛,平静地问: “你的车停在哪里?” “大使馆的前院。” “是吗?那晚一点再来骑吧,你去把我的休旅车开过来。” “知道了。” 我把小盒子放进口袋。 “钥匙呢?” “在这里。”老爸走了过来。 我伸出右手想拿钥匙,老爸抓住了我的手,搂住了我的肩膀。老爸的手腕碰到了我的后背,立刻弹开了,好像摸到什么发烫的东西。老爸摊开我的右手,背对着美央她们,以指尖在我的手掌上移动。 “保·险·丝” 我点点头。我抓住老爸的手写字。 “麦·克·风” 老爸开口说: “那辆车的马达有点状况,你可能没办法发动,可能是之前撞‘电钻’的车撞坏了。” “ok,那我跟你一起去牵车吧。公主,席琴太太,请妳们在这里等一下。” 我们走出了会客室。 来到天花板挑高的原木走廊上,脚步声格外大声。我抓住老爸的手原地踏步,老爸也有样学样。 我们这对有点年纪的父子手牵着手,在走廊上原地踏步。旁人看了一定觉得很不舒服。 “背·上·有·炸·弹” 我在他手心上写道。 老爸竖起两根手指。我摇摇头,竖起三根手指,指了指飞行外套的口袋。女佣推着一辆放有红茶的餐车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保·险·丝·在·外·面·监·视” 我写完后,老爸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突然停下脚步。 “阿隆,我去上厕所,在这里等我……” “好!餐厅在新宿的哪里?” “西新宿的摩天大楼。” “知道了。” 老爸故意踩着重重的脚步声,随后渐渐变得小声。然后,指了指我的背后,做出唱ktv时手拿麦克风的动作,嘴巴动来动去。我点点头。 “‘保险丝’,听到了吗?胸针还在我口袋里,我们等一下要去西新宿摩天大楼的莱依尔餐厅,我会骑车过去。”老爸默默地点头。 怎么办?我看着老爸。老爸用力把头一偏,意思是说:走吧! 看到载着老爸、美央、席琴太太和保镳的休旅车驶出大使馆后,我发动了机车。离开大使馆时,我寻找luce却没看到他。“保险丝”可能听到我们要去西新宿,抢先赶去那里了吧。 我把炸弹一事告诉老爸后,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平时相当靠不住,但在关键时刻应该会保护美央和“麻吕宇”的人。 我阿隆已经做好了悲壮的心理准备。 老爸谨慎地开车,我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避免太靠近休旅车。天色暗了,从照后镜反射的灯光里 ,分辨不出哪一辆是“保险丝”的车。 休旅车驶入青山大道,在青山一丁目右转,驶进外苑东大道,然后,在信浓町的庆应医院前回转,再驶入新宿大道。 终于来到了新宿三丁目,休旅车左转。老爸打算穿过南新宿再驶\西新宿。那里也是车水马龙的闹区。 我沿着甲州街道行驶,来到准备右转前往西新宿的十字路口时,一辆银色的e驶入我的ns400r和老爸的休旅车之间。车尾竖起两根天线。是“保险丝”的车。 “保险丝”一定要看到我把胸针交给美央,才能完成他的任务。老爸的休旅车开进一栋刚落成的摩天大楼饭店的地下停车场。luce也跟了进去。我落在最后。 老爸察觉到“保险丝”的luce了吗?我浑身冒汗。 我把ns400r停在休旅车旁,luce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他一定停在某个地方观察我们。 不知道老爸有没有通知美央他们。一行人走下休旅车,老爸带我们走向通往大厅的电梯。 “阿隆,你先上去确认预约的座位,看一下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我带他们去大厅的礼品店参观一下。餐厅在三十八楼。” “知道了。” 老笆显然不想让我和美央搭同一部电梯。万一我们搭同一部电梯时,沉不住气的“保险丝”只要一按下遥控器,我背上的炸药就可以让他达到目的。 我搭上这家饭店引以为傲的透明电梯。电梯设在饭店的外墙上,可以从四周都是玻璃的电梯箱中看到四十层楼以下的空间。 我按了三十八的按钮,靠在逐渐上升的玻璃墙上,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了。到了三十八楼,一走出电梯,映入眼廉的就是莱依尔餐厅的入口。两名腰际缠裹印花布的服务生在门口等候,看起来像是莱依尔人。 店内光线昏暗,站在入口就可以看到窗外的夜景。餐厅内播放着莱依尔民谣,带有一种哀愁感,室内散发出一股怡人的芳香。我对着站在寄物柜台的一名黝黑男子说: “用冴木凉介的名字预约的……” “是,冴木先生……” 男子看着点了一盏小灯的桌上。预约簿上写了很多像蚯蚓般的文字,看起来像是莱依尔文。 “有您的预约,在最里面的贵宾包厢。” “可不可以先让我看一下包厢?” “这里请。马摩特!” 他叫来那名裹着印花布的服务生,迅速用莱依尔语吩咐。这家餐厅的员工似乎都是莱依尔人或东南亚人。 “番迎观临。” 服务生用不太标准的发音对我说道,并带我走进昏暗的餐厅。餐桌之间的距离很宽敞,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冷却器。大量冰块上铺放着龙虾和不知名的鱼、贝类及芒果等水果。 每张餐桌上都点着红蜡烛,室内光线昏暗,几乎看不见客人的脸。 “借边请。” 服务生指向从门口直走进来右侧最后面一间包厢的门,那是一扇竹编门,其实只能称为屏风。 包厢内放着用整块圆木制成的桌椅,还可眺望夜景。 我仔细检查包厢内有没有不寻常的东西。也许“保险丝”早到一步,已经装好了一个炸弹。 毫无异常。 我朝服务生点点头,走了出去,穿越餐厅,站在电梯厅内。等电梯上楼后,我走了进去。 老爸会采用什么作战方法?关键时刻,可以牺牲我。 即使老爸决定这么做,我也毫无怨言。姑且不论其他场合,如果是为了美央,我也没有怨言。 我忍不住笑了。阿隆似乎真的对美央产生了柏拉图式爱情。我原本看着地面,不禁抬起了眼。电梯在两条并行的透明管内交错,我搭的电梯刚好和另一部电梯擦身而过。 由于四面都是玻璃,我看得到对方。“保险丝”正在电梯里。 一个身穿三件式西装,拎着黑色皮包,一脸若无其事的男人站在上升的电梯内。他当然拿掉了“半鱼人”面具,但一头向后梳的白发及手套完全一样。他的右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耳朵挂着耳机。 “保险丝”的身影迅速上升,看不见了。我忍不住把脸贴在墙上,仰头往上看。电梯上升,底部的灯闪烁着。“保险丝”上去的话……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虽然遥控器的电波可以传输到三百公尺外,在摩天大楼内却派不上用场。同时,为了改善麦克风的收讯功能,他想尽可能靠近我。 “保险丝”一定想在莱依尔餐厅或附近伺机而动。电梯抵达了一楼。 老爸和其他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我走过去说: “楼上没有异常。” 然后,我无声地说出“保险丝”三个字,并指了指楼上,老爸点点头。 “那你带他们上去,我到车上‘定时联络’后,就上去找你们。” 定时联络?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老爸似乎另有打算。但是,我带这些人去搭电梯……。我再度满头大汗。 我望着老爸的眼睛,老爸默默点头。那根本就是麻将打到最后一圈,四暗杠单吊最后一张牌,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摸牌的表情。 “好,公主,那我们走吧。” 我催促美央、席琴太太和保镳,走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八、九、十……十四……十五……计算机显示的楼层数字不断变化。 我舔了舔嘴唇。背上的炸弹发烫,好像快烧起来了。 玻璃墙外,是林立的摩天大楼,玻璃帷幕反射出这部电梯的灯饰。喀噔一声,电梯突然停了下来。 我讶异地抬头看着显示板,电梯停在十八楼和十九楼之间。 “怎么回事……” 接着,电梯里的照明也啪地熄灭了。 “阿隆……” “公主——” 美央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我的手掌。我拿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纸上写着父亲潦草的字。 “我会让电梯停下来,不要慌张,按紧急铃联络维修人员。” 怎么回事?我看着美央浮现在火光中的脸。 “停电了,阿隆,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 美央缓缓说道。 但是——。 我看了一眼另一部透明电梯。那里亮着灯,电梯也在移动。“保险丝”会发现这场意外吗?如果他发现了,而且怀疑是计谋…… 我按了紧急钤。对讲机里传来钤声。 “喂,喂,有人在吗?电梯停了……” “保险丝”有什么打算?如果他现在按下按钮,我们就会被炸得血肉模糊。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老爸,你到底在想什么? * 等了几乎有一个世纪久的三分钟后,终于有人响应了。 “请等一下,我检查一下配电盘。” 听到这个声音,我恍然大悟。我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是岛津先生。 老爸请求岛津先生的协助,但问题是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什么时候能修好?” 我朝着对讲机发问。 “马上,再等四、五分钟。” “请你们快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黑暗的电梯里俯视东京夜景。夜景很美,但身上背着炸弹时,并不想看到这风景。 “……好了,阿隆。干扰搞定了,你的炸弹安全了。” 对讲机里传来岛津先生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你搭的这部电梯内侧的 楼层发出强烈的干扰电波,所以收不到‘保险丝’在楼上发出的引爆讯号。” “那‘麻吕宇’呢?” “只要他不回到车上,电波不够强,就无法传输到店里。” “太好了……” “我的手下已经上楼去逮捕‘保险丝’了,爆破小组很快就会赶过去。” 我靠在玻璃墙上,身体忍不住下滑。 “得救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胸针。这么一来,美央就安全了。 “什么?笨蛋!” 岛津先生突然破口大骂,我手上的胸针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阿隆,听得到吗?” 我站了起来。 “听得到。怎么了?” “刚才上楼的手下和我联络,‘保险丝’逃了……” 白痴!蠢蛋!税金小偷! 我在心里咒骂着,但岛津先生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浑身发抖。 “‘保险丝’搭了另一部电梯下来了,当两部电梯靠近时,干扰电波就无法发挥作用!” 关关难过关关过,刚过了一关,又来一关。 “不能让那部电梯停下来吗?就像这部电梯一样!” “我正在弄!” “阿隆!来不及了!” 美央大叫。我惊讶地回头看着旁边的玻璃管。另一部电梯箱闪着灯光缓缓下降,和我们并排了。 “保险丝”独自站在电梯内。 “阿隆,怎么了?” “‘保险丝’来了。” 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像活僵尸。 “惨了,消防组、电波组,动作快!” 我远远就听到岛津先生大叫。 “保险丝”伸手向操作面板,那部电梯喀噔一声停了下来。他按下紧急钮。 如今,两部电梯并排停在平行的玻璃管内。我们的电梯内一片黑暗,可清楚看到“保险丝”的摸样。“保险丝”把黑色皮包放在地板上,从上衣口袋里缓缓拿出无线遥控器。 他不仅声音像学校老师,长相也很像。柔和的五官根本不像职业杀手。 “不要!住手!” 明知他听不到,但我还是忍不住大叫,拼命拍打玻璃墙。 “保险丝”高举右手的遥控器,故意让我们看清楚。他拉出天线。天线压在玻璃管的墙上。他的手指伸向开关。 “oh! mygod! ”席琴太太惨叫。 下一剎那,“保险丝”搭的那部电梯的玻璃墙变成一片白色。 “保险丝”瞪大了双眼。他的眉心有一个黑色的洞。 “no!” 美央大叫,用手捂住了脸。 “保险丝”难以置信地望着碎裂的玻璃墙。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对面大楼相同高度的楼层窗户敞开着。 老爸出现在那里,手上拿着“电钻”的步枪。 “保险丝”的双腿缓缓湾曲,眉心被打穿的孔洞喷出鲜血。 跪在地上的“保险丝”看着我们,努了努嘴,好像想说什么。接着,遥控器从他手上滑落,掉在地上。 我看着“保险丝”把义肢伸向那里。他的手指碰到了遥控器。 我口干舌燥,看着老爸,老爸从望远镜中看着我们。 “保险丝”的身体痉挛了起来。 接着就断了气。 4 “保险丝”死了,监视“麻吕宇”的“保险丝”助手也被逮捕了。“麻吕宇”的炸弹和胸针不知被防爆小组拿去哪里了。但是,还剩下一个。就是我背上的炸弹。 “‘保险丝’说,五条胶带里有两条黏了引信管。” 那是一辆有厚实铁板的卡车,我坐在用好几公分厚的铁板制成的铁箱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岛津先生、老爸和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防爆小组叔叔。 卡车缓缓地行驶在甲州街道上。 “怎么样?” 岛津先生问正在检查我裸露上半身的叔叔。 “只要用光就可以看出哪条胶带黏了引信管,但问题在于拆的顺序。对方应该设定成只要拆的顺序不对,也会爆炸。” “用光检查不出来吗?” “这就没办法了。” 我快飙泪了: “美央呢?” 我问道,试图让心情远离这个悲惨的现实。 “去了岛津安排的饭店。在新宿摩天大楼街发生了炸弹骚动,那些政府高层也不敢再啰嗦什么了。”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美央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最终还是无法带她去迪斯尼乐园。但是,有朝一曰。 美央一定会来日本留学。到时候,我们一定找得到机会约会。 终于,卡车摇晃着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内调专用的医院。 后方的车门打开,我自己走进医院。防爆小组的人手拿盾牌,在十公尺以外把我团团围住。 我简直成了人肉炸弹。幸好美央没看到我这副惨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包围我的队伍散开了,老爸走了过来。 “被讨厌的感觉怎么样?” 他的神经也未免太大条了。 “你要陪我吗?” “你好像遭到霸凌,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老爸语带开朗地说道。我们一起走上楼梯,盾牌在前后包围。 走进光室。 技师在装有强化铁板的操作室内,用对讲机对我发号司令。 “脱下衣服,趴在中央的床上。” 老爸双手扠腰站在光装置旁,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双手塞进长裤口袋里,靠在墙上。 “你可以去外面等。” “搞不好有什么装置会对光产生反应。” “所以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他露出一脸贼笑。 我躺着的床吱吱咯咯地升了上来。放射线的镜头侦测着我背上厚实的贴布。 “好,可以了。” 一直垂眼看着地上的老爸抬起头。 “怎么样?” “的确有管线,是最上面和最中间的胶带。” 对讲机内传来的不是技师,而是防爆小组叔叔的声音。 “是喔。” 老爸嚼着口香糖走了过来。 在红、蓝、黄、白和橘色这五种颜色的胶带中,只有红色和黄色装了引信管。先拆哪一条? “你觉得是哪一条?”老爸问隔着铁板窗户的另一端。 “嗯只能赌运气了。胶带上黏了一个引信管,如果不是先拆下最后黏上去的那一条,前面那一条也会一起扯下来,到时候就炸了。” “是吗?” 老爸点点头,立刻伸手。他摸向最上方的红色胶带。 “等、等一下……” “冴木!” 我和岛津先生同时叫了起来。 嘶地一声,老爸把胶带拉了下来,内侧有一条细电线。 我呆然地仰望老爸。老爸把胶带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老、老爸……” 老爸又若无其事地撕下另一条黄色胶带。 “好痛。” 我为数不多的体毛被他扯了下来,忍不住惨叫。 “简直乱来……” 防爆小组的叔叔惊讶地说道。 “没这回事,一开始设定,应该会先固定炸药的位置,也就是正中央。先黄后红,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真的吗?” 我坐了起来, 撕下剩余的三条胶带问道。老爸咧嘴一笑。 “只是凭直觉啦” * “不知道公主他们有没有吃饭?” 老爸开着休旅车说道。我们离开医院以后,正准备前往岛津先生安排的饭店。 饭店位在成田机场附近。 “对了,我超饿的。” 背上的重担解除后,立刻感到饥肠辘辘。老爸回头看着我。 “你这家伙也真有胆识。” 他惊讶地说道。 “虎父无犬子嘛。” “那倒是……” 即将抵达新宿歌舞伎町时,休旅车突然放慢了车速。 “怎么了?” “你不是要送美央礼物吗?” “但是——” 我结巴了起来。听岛津先生说,那胸针的景泰蓝部分是固定炸药后再涂上颜色的,里面藏着一个超小型引爆装置。 由于胸针佩戴的位置,一旦爆炸,其威力足以夺走人命。老爸把装了警用灯的休旅车停在路肩。 “你给我听好了,对女生来说,没有得到原以为能拥有的礼物会很失望。” 少在那里装懂。 “那我该怎么办?” “你看。” 老爸努了努下巴。那里有一家珠宝店,但铁门已经拉下了。 “有什么好看的……” 老爸拿起汽车电话,从怀里掏出电话簿翻了一下,开始按号码。 “你要干嘛?” “等一下啊,请问客人中有没有一位杨小姐?啊?今天还没来?好,谢谢。” 他挂了电话,又按了另一个号码。 “喂,杨小姐在哪里?对,可不可以请她听电话……” 老爸向我挤眉弄眼。 “……喂,杨小姐吗?是我。我是谁?妳听不出来?我是妳的冴木凉介。” 老爸把话筒从耳边拿开,我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气势汹汹地说着一大串华语。 “我知道,我知道,妳不要生气嘛。有件事想拜托妳,我会很感激妳啦,其实是为了我助理来拜托妳。” 助理?我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老爸。他似乎隐匿了有儿子这件事。 “他女朋友明天要出国了,所以他苦苦哀求我,说想送礼物给他女朋友……。对,所以,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正常的珠宝店早就打烊了。” 我的珠宝店不正常吗?我听到电话彼端传来那女人的咆哮。 “别生气嘛,小心气出皱纹,毁了妳那张漂亮脸蛋。现在?我现在就在店门口,我等妳……。十分钟?真的吗?如果妳十分钟没到,我会生气喔。”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有没有考虑到这么做对高中生儿子会造成什么影响? “ok,我等妳。” 他放下电话。 “喂——” “你是我助理,懂了没?” 老爸笑得很开心,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万圆纸钞。 “正式的委托费要向岛津申请,这算是危险津贴。” “封口费呢?” “我是为了你,特地把珠宝店老板娘约出来。” “那我要对她说,谢谢妳一直照顾我老爸吗?” 老爸气疯了。 “你到底像谁啊?” “当然是老爸啊。” 他叹了一口气,又抽出一张万圆大钞。十分钟后,一辆酒红色捷豹js停在拉下铁门的珠宝店门口。从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高叉旗袍的小姐。旗袍小姐四处张望,老爸打开车窗向她打招呼。 “凉介!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旗袍小姐大步走来,双手扠腰,挺着一对豪乳。 “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吗?结果一个星期不见人影,又跑去找哪里的母猫?!” “好啦,好啦……”我从休旅车的副驾驶座跳下来,轻咳了一声。 旗袍小姐把视线从老爸身上移向我。虽然浓妆艳抹,但的确是个大美女。无论是那对凤眼还是高挺的鼻子,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哎哟。” “他是我的助理阿隆,是他有求于妳。” 旗袍小姐从头到脚仔细观察我。 “五年以后记得来找我。” “小心别被吃掉。” 老爸向我咬耳朵。这人在生意上似乎不怕危险。 “真拿你没办法,进来吧。” 旗袍小姐耸耸肩,从手上的小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插进铁门的锁孔,咔啦咔啦地把铁门往上推。 然后又打开玻璃门。“嘿咻——” 她翘着漂亮的屁股,关掉门下方的警报器开关。 “有什么好看的?” 她狠狠地骂了快流出口水的老爸。一走进店里,她立刻把灯打开,拍了拍手说: “好了,要送给怎样的女生?” “十七岁,很高贵的千金小姐。”老爸说道。 “是吗?日本人?” 我摇摇头。 “那花俏一点也没关系。戒指?项链?脚炼?” “不知道有没有胸针……”“胸针吗?” 那位小姐皱眉,然后,表情一亮。 “有了,等我一下——” 她跑向里面一间很像金库的房间。没问题吧?当她跑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天鹅绒袋子。 “你看,这个怎么样?珍珠和十八k金,还有白金和钻石点缀。” 哇,一定贵死了。 “多少钱?” “在店里卖十八万。” 旗袍小姐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叹息,问我: “你身上有多少钱?” “两万和五千圆。” 五千圆是我自己的。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好啊,你带走吧。” “但是……” 旗袍小姐抓住凉介老爸的手臂。 “我要扣留你们所长一阵子,抵剩下的十五万五千圆。” “喂,等一下……” 我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请尽情享用。” “阿隆!” “老爸,那休旅车借我。” “老爸?!” 惨了。我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但为时已晚。那位小姐柳眉倒竖。 “凉介,这是怎么回事?” “我先走啰。” 我接过袋子,拔腿就跑。 “喂,阿隆,等一下。妳先放开我好痛,好痛啊!” 坐上休旅车时,背后传来老爸凄惨的叫声。我从照后镜中看到老爸被揪着耳朵,拖上了捷豹车。 今天,我这个助理吃足了苦头,所长也该体验一下。 我开着休旅车驶向成田机场,中途去了趟汉堡店,将近十一点才到饭店。在柜台问了用岛津先生的名字订的房间号码。 反正会有魁梧的保镳守护,只要报上冴木隆的名字,他们应该会放行。 电梯停在美央住的十楼,柜台人员说,走出电梯往右走到底,就是她的房间。来到走廊上,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整层楼寂静无声,只有傻傻的外行人才会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没有说话声和脚步声,只要有人在,就会感受到人的动静。我双手提着大汉堡袋在走廊上走着。我站在美央的房间门口。不禁心头一惊。 门打开一条缝,里面完全没动静。我把袋子放在走廊上,腾出双手,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遗忘的紧张感再度苏醒。我推开门。门开了,门旁有一双倒地男 人的腿。我走进房间。 美央的其中一名保镳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岛津先生手下:身穿深色西装的日本人躺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用手指想探摸其中一人的脖子时,才惊觉他们耳朵下方有毒箭。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摸了一下,还有脉搏。所以,应该是和我之前中的箭一样,只是涂了麻醉药。 “美央!” 我叫唤美央,却没有应答。这是一间套房,里面还有一个房间。 “美央!” 我再度呼喊她的名字,并转动门把。 一踏进房间,我就闻到那股香气。是美央的香水味,还有在卡玛尔教总部闻到的香味。那是采用莱依尔森林特产的鲜花所制成的香水。 那股香味很浓郁,在空气中飘散。在放了两张床的房间内,席琴太太和美央的另一名保镳昏倒了。 他们也在中箭后沉睡了。美央不见踪影。 惨了。我内心涌起无尽的懊恼,双腿发软。 我不应该因为干掉了“电钻”和“保险丝”就松懈。 我不应该忘记卡玛尔教的那对男女。 我瘫跪在地上,天鹅绒袋子从飞行夹克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一路狂飙过来,满脑子都是她的笑容,然而,我要送礼的人却不在这里。 美央被带走了。 跑单帮客南行 “第三小组、第五小组已经就位。” 随着一阵杂音,岛津先生手上的无线电对讲机传来回应。 “第二、第四小组报告情况。” 岛津先生把对讲机放在嘴边小声说道。 “第二小组没有变化。” “第四小组,这里很安静,里面似乎没有人。” “别大意!如果内部有谍报员,推测对方可能有数人,而且携带杀伤力很强的武器。如之前的指示,人质可能在里面。可自由使用枪械,但尽可能避免伤到要害。” “收到。” “收到。” 对讲机中传来响应的声音。 我和岛津先生蹲在他的车子后方,注视着杂木林方向。 那里就是蘑菇形的“日本卡玛尔教”总部所在位置。时间是凌晨三点多。 当我发现美央被人从成田的饭店绑走之后,立刻联络岛津先生。家教席琴太太和保镳被悄悄送进了医院,接受治疗。 诊断结果是,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陷入深沉的昏睡状态。然后,岛津先生带着十名部下从高速公路飙到这里。席琴太太和保镳中了麻醉箭后陷入昏睡,代表绑架美央的歹徒就是在成田机场杀了莱依尔驻日大使代理的那对卡玛尔教男女。 那对男女抢在我和老爸之前,杀了“电钻”灭口。 我除了在机场、大使馆和杀害“电钻”的现场以外,只有在一个地方见过他们。那就是在热海的“日本卡玛尔教”总部。然而,听当地的警察说,这栋建筑物已经荒废了好几年,里面还闹鬼。 这里是唯一找得到美央下落的地方。 建筑物内没有任何照明,后方是一片黑漆漆的相模湾,只有零星几盏看起来像是船灯的光。 风吹过杂木林,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都是我的错。我始终咬着唇。继“电钻”之后,又干掉了“保险丝”,才会这么粗心大意。 老爸被新宿珠宝店的女老板带走之后杳无音讯,看来,在老爸鞠躬尽瘁、最后一滴精力被榨干之前,对方不会轻易放过他。 然而,我只有在拆炸弹的那几个小时离开美央,那对男女一定在暗处盯上了他们。我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 美央。我在黑暗中想起她灿烂的笑容和那双骨碌碌的眼睛,还有和我共舞时起伏不已的胸口。 拜托妳别出事。只要能救妳,我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阿隆,振作一点。如果那些家伙想要公主的命,当场就可以杀了她。既然会带她走,就表示对她另有目的。她一定还活着。” 岛津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是啊,我也希望如此。 如果他们敢动美央……,我就不惜变成杀人魔,把他们大卸八块,挖出他们的眼珠,拔下他们的指甲,割掉他们的舌头,把他们浑身的毛都拔光,然后用打火机烧烂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后悔来世间走这一遭。 岛津先生的十名部下两人一组散开,包围了蘑菇形建筑物。所有人都拿着手枪和自动步枪。 “阿隆,我们走。” 我点点头。我的靴子里藏着扳手,只要有人敢挡路,我这把扳手就会好好伺候他的脑袋。 岛津先生拿起对讲机。 “第一组、第三组、第五组冲进去,第二组和第四组掩护。”我站了起来。 岛津先生跑了起来,我紧追在后。 杂木林里都是体形壮硕、身穿防弹背心的叔叔。 两个人先占据了大厅玻璃门两侧,又有两个人推开玻璃门。 另外两个人拿着强光手电筒照亮大厅。 大厅四周的走廊呈放射状,最初的两个人持枪进入大厅。 走廊的每个角落都有人警戒,四名干员和岛津先生,还有我走了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建筑物内响起回音。 “第一组、第三组去二楼搜索,第五组和我们一起。” 岛津先生下令后,从上衣内侧掏出手枪。 第五小组的两个人、我和岛津先生依次搜索一楼的房间。我们推开门后,立刻跳了进去。 一个又一个房间里面都没有人。我们四个人一起捜索了放射状走廊尽头的每一个房间。终于,岛津先生腰际间的对讲机响了。 “这里是第一小组,二楼没有人。” “好,第三小组留在原地,第一小组下来和我们会合。” “是。” 捜索完所有房间后,我们在一楼大厅集合。 不要说美央,这里甚至连一只小猫也没有,也找不到美央曾经被带来这里的痕迹。这里完全没有人。 但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时,那对男女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冒了出来。 “好,”岛津先生把枪放进腰间的枪套后看着我,“阿隆,你之前来过这里,当时,在空无一人的建筑物内遭到攻击。” “对。” 我点点头,指着某处。 “我上二楼不久,听到有人说话,就探头张望,发现那对男女走进那个房间。当我追上去时,发现没有半个人影,结果就中了毒箭。” “是这个房间吗?” 岛津先生站在刚才已经搜查过的那个最靠近大厅的小房间门口。 “对。” 岛津先生开门,用手电筒照亮房间。这个水泥房间不到两坪大。 岛津站在中央四处观察,命令那几个拿着手电筒的男人: “检查一下。” 从内侧关上门后,拿手电筒的男人仔细检查墙壁和地板。这房间本来就不大,挤了四个大男人后,几乎无法转身了。 “应该有逃脱的机关。” 我也东张西望,但看不出哪里有玄机。虽然觉得很蠢,但还是敲了敲墙壁。墙壁传回扎实的声音。 “副室长。”正在检查门的男人回过头说:“门把底下有一个按钮。” 门把底下原来应该是钥匙孔的地方,有一个涂成金铜色的小按钮。 “难道是安全锁?” “按按看。” “好。” 男人用力按下。 原以为什么都没发生,然而,下一剎那,地板开始下沉。 “喔!” 岛津先生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也一起下沉。不知从哪里传来马达转动的鸣响。 “是电梯。” 其中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别大意。” 岛津先生说着,再度举起手枪。 “阿隆,退后,不要靠近门。” 整个房间缓缓下降。我想起之前也曾经听过这种低鸣。岛津先生站在中间,两个拿自动步枪和手电筒的男人站在门前。随着“咚”的一声,房间停了下来。 喀答一声。岛津先生拉开手枪的保险栓,枪口对着门口。 另外两个人站在门的两侧。我用力吸了一口气,退到不妨碍他们火线的位置。 好安静。门外悄然无声。 岛津先生轻轻点头,站在门边的男人轻轻握住门把。枪口对准了门外。转动门把。 门缓缓向内打开,灯光立刻照向门外。 “冲!” 站在门边的男人压低身体,从门缝间冲了出去。拿着手电筒的男人也跟了上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里没有人。”岛津先生缓缓放下枪,走到门边。我也跟了上去。灯光照亮了空旷的水泥地下室。里面只有两个睡袋、热水瓶和小桌椅。 手电筒光线寻找墙上的开关。一打开,天花板的日光灯照亮了房间。桌上放着英文版的东京 地图。 “他们似乎把这里当成基地。” 岛津先生说。我走到桌旁。 其中一张椅子上放着折好的衣服,是灯芯绒裙子和运动衣。那是美央的衣服。 “这是公主的。” 听到我这么说,岛津先生顿时回过头。衣服上散发着那股香气。美央曾经被带来这里,然后换了衣服,又被带去其他地方。停顿了一下。 “副室长——” 其中一个男人叫着岛津先生。他正在检查地下室。 “有地道。” 墙面上有一小部分出现了被割开般的细线。 “推推看。” 那名部下以肩膀用力一顶,那部分顿时往里面凹了进去。手电筒立刻照过去。 “有楼梯。” “应该通往地面,他们就是从这里绕到我背后。” 我说完,冲进墙壁里,一股潮湿的臭味扑鼻而来,狭窄的水泥陡梯通向上方。我沿着楼梯往上爬。楼梯几乎笔直向上延伸,走了很久,地面终于出现了。在背后的灯光照射下,我发现那里有一道铁门,于是推开了门。枪口对准了我,灯光照着我的眼睛。 “原来是你。不要吓人嘛,你是从哪里上来的?” 守在二楼的第三小组问我。 走出楼梯,我四处张望。这里是瞭望台,面向大海的是一片玻璃窗,旁边还有好几张长椅。 回头一看,我发现刚才走出来的那道门,是放消防水管的地方。楼梯穿越一楼,直达二楼。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男人很生气地嘟囔着。我终于搞懂为什么背后会中箭的玄机了。然后,那些家伙是在我中箭后审问我。 瞭望台布满灰尘的窗外是一片漆黑大海。我回头看着从铁门中走出来的岛津先生。 “机场呢?” “已经安排好了,出入境管理官手上都有公主的照片。” “船呢?” 船?! 我指着窗外那片大海。 “只要用快艇绕到南方,就可以离开日本。从最近的台湾或香港,都有班机飞往莱依尔吧?” “果真如此……” 岛津先生咬着嘴唇。 “已经来不及了吗?” 岛津先生点点头。 “阿隆,你为什么认为公主会被带回莱依尔?” “如果像你说的,只是要杀她,根本不需要换衣服。如果要把她带去别处,除了莱依尔以外,没有其他地方了。因为公主在其他国家根本派不上用场。” “但为什么要带她回国?” “不知道。” 我摇摇头,完全猜不出为什么特地把美央从日本带回国。因为美央明天本来就要回国了。 “总之,我会派人去检查港口。” 岛津先生转身快步走下瞭望台的楼梯。我坐在长椅上,呆然地看着窗外。 我痛恨自己保护不了美央。第一次觉得一个女生这么漂亮,这么惹人怜爱。然而,我却无法保护她。 美央此刻一定在漆黑大海中的船上忍受恐惧和不安。她绝不会放声大哭,她太骄傲、太高贵了,不可能放声大哭。即使内心惊恐不已,也绝对不会在歹徒面前表现出来。她一定会用那双大眼睛毅然决然地看着对方。 美央,美央。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我用力咬着嘴唇。冴木隆,现在还不能哭。 必须等到救出美央,把她抱在怀里才能哭。 2 从成田机场出发后约六个小时,终于传来广播的声音。窗外是一片雪白云海,但几万英呎下方,已经是莱依尔茂密的丛林。 “本班机即将降落,请各位旅客将座椅的椅背竖直,并繋好安全带。” 两天前,美央被绑架的三天后,席琴太太打国际电话到冴木侦探事务所。 “冴木先生,有人想跟你谈一谈,我马上把电话交给她,请注意礼节——” 席琴太太用英语说完后,电话彼端传来流利的日语。 “请问是冴木凉介先生吗?我是美央的母亲华子,美央在日本期间,非常感谢你们的照顾。” “王妃殿下。” 我也同时用分机听电话。莱依尔国王的第二王妃华子的声音有点低沉。 “恕我力有未逮……” “不,请别这么说。说到底,是我该负起让女儿冒着危险去日本的责任。” “公主后来有没有消息……” “目前仍然下落不明,绑架她的组织并没有和我联络,在这里,也只有极少人知道美央被绑架。” “是吗?” “我今天打这通电话,是因为听席琴太太说,冴木先生和令郎的侦探技术相当出色。” “您的意思是……” “目前这个国家处于极不稳定状态,不瞒你说,我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相信你也知道最大的问题就是有关王位继承的问题,背后的各派势力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国王陛下的子女包括美央在内,总共有五位公主,将从中挑选一位成为女王。” 身为外国人的第二王妃华子和混血公主美央必定承受不少压力。 “我能理解妳的心情。” 老爸难得说话这么正经。 “美央被绑架,应该和争夺继承权有关。我不曾有过让美央当女王的念头,只希望她能拥有身为女人的幸福人生,除此以外,我别无奢求。” 华子王妃哽咽了。老爸默默等待她的下文。 “……目前不知道美央是否活着,但如果她还活着,身为她的母亲,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希望能救她。” “我能理解。” “冴木先生,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找美央?” “去贵国吗?” “对。” 老爸看着我。我点头答应。美央被带走的那天晚上,我就打算去莱依尔找她了。 “我愿意做任何我能力所及的事,即使剥夺美央的继承权也无妨,不,如果要用我的生命来交换,我也不吝惜。请你无论如何救救美央,救救美央。” “好,我答应妳。我虽不才,但只要做得到的,请尽管吩咐。” “谢谢你” 即使隔着电话,也感受得到华子王妃强忍着泪水。 “我让席琴太太听电话,详细情况请和她讨论。” “请妳打起精神,公主一定会平安回来——” 老爸和席琴太太讨论过细节后,挂上电话看着我。 “要去吗?” “那还用问?当然要去。” “看来,你注定要当重考生了。不过,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没有公权力的协助。华子王妃虽然表面上是王妃,其实应该孤立无援。” “那又怎样?” 老爸咧嘴一笑。 “愿意为心爱女人赌上性命,你已经算是男子汉了。即使不上大学,也可以在社会上混下去。” * “莱依尔王国位在赤道以北约四百四十公里,是赤道旁的岛国。人口约四百万,几乎集中在拥有大部分国土的首都那摩市。那摩周围是丛林地带,共产游击队rlf(莱依尔解放战线)在那里出没,密教集团卡玛尔教总部也设在那里。两者都是目前政权的对立势力,最大的目的就是趁高龄且罹癌的国王查莫德三世驾崩的混乱之际夺取政权。 目前推动莱依尔政权的是卡旺总统。据说卡旺和第四王妃暗通款曲,关系匪浅。卡旺是亲美、日派,但和第二王妃华子的关系交恶。据说卡旺曾经试图接近华 子,但遭到拒绝,之后两人就水火不容。 政府内部还有另一个必须注意的人物,就是秘密警察长荣恩。荣恩是第一王妃的胞兄,当然希望第一王妃的其中一个女儿坐上女王宝座。但是,第一王妃的两位公主中,其中一个身体孱弱,几乎卧病在床,根本无法胜任。第四王妃的两位公主中的妹妹,也被认为和女王的宝座无缘。这位伊奥娜公主和共产游击队rlf的年轻首领努姆形同私奔,离家后至今未归。努姆虽然可以利用这一点挑战政权,但他发表声明,伊奥娜是他的妻子,与莱依尔皇室无关,和现行体制之间的奋战会贯彻之前的方针。听说努姆才二十几岁,但美国cia也认为他的领袖光环不容小觑。 有关卡玛尔教的信息严重不足,唯一得知的是武斗派的色彩浓厚,虽然受到镇压,但信徒遍及一般民众和政府的实力派。相关情报来源认为,无法判断卡玛尔教趁查莫德三世驾崩之际会采取什么行动。” * 巨无霸喷射客机在跑道上降落时,我阖上手里的这份报告。那是我们从成田机场出发前,岛津先生的一名部下送来的。 喷射引擎的逆喷射音越来越大声,飞机在跑道上的速度也逐渐放慢,老爸终于睁开了眼。 他张嘴打了一个大呵欠,身上那套心爱的白色麻质套装已经皱巴巴了,就连他费心带来的巴拿马帽也在腿上压扁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只是个三流的走私贩子。 “看完了吗?” 他斜睨我手上的报告。我点点头。 “用时代剧(注1)来说,卡旺就是蛮横的家老(注2),荣恩就是对立的目付角色(注3),努姆就是伺机搞破坏的御庭番(注4)。” 注1:以曰本历史为背景,叙述日本历史事件和人物的戏剧。 注2:江户时代,协助藩主治理藩政的重臣。 注3:江户时代的官职,专斗负资监管家臣的行动。 注4.:一群武艺高强的密探,负贲保护、警戒和侦察活动。 “那卡玛尔教呢?” “嗯……,也许不完全正确,但有点像是和其他家老勾结的船务商行。基本上这么想就没错啦。” 老爸轻松说完,解开了安全带。 “每一个开发中国家都会面临内忧外患,都有类似的问题。这种时候,用时代剧来比喻就八九不离十了。” “那我们算什么?” “对喔,”老爸抓抓下巴冒出来的胡碴说:“来路不明、穷困潦倒的流浪武士。” 我开始不安。无论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能干的跑单帮客(间谍)。 * 那摩国际机场是一栋漂亮的白色建筑,赤道的强烈阳光照射在路面上,冒着滚滚升腾的热气。 一下飞机,顿时浑身大汗。根据事先的联络,席琴太太会在海关外等候。机场内充斥着各式各样人种。有古铜色皮肤的人,也有印度人、马来人、中国人,还有白人和黑人。当地人叽哩呱啦说着莱依尔语,简直就像在吵架。 我把身上的飞行夹克绑在腰际,只穿了一件t恤,把行李箱从行李转盘上拿下来。外国人入境几乎不用检查。 经过玻璃自动门,来到机场大厅时,热气氤氲顿时扑袭而来。老爸用巴拿马帽掮着开襟衬衫的胸口。 我们寻找席琴太太和之前一起来日本的保镳身影。在拥挤的接机人潮中,根本找不到他们。 “阿隆!” 老爸在背后叫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终于看到了席琴太太。我向她招手,朝前迈开步伐。 当我们终于挤过人群,走到席琴太太面前时—— 一名穿着银灰色西装、皮肤黝黑的男子走了过来,挡在我和席琴太太之间。这么热的天气,此人繋着条纹细领带,戴着一副惹人厌的方形墨镜,身高只到我的鼻子。男人身后跟着两名穿着深蓝色西装、戴墨镜的壮汉。 “冴木先生吗?” 他说话时语尾上扬,感觉很做作。 “是。” 老爸点头,男人笑了笑,从西装上衣里拿出身分证明。 “我是秘密警察,奉荣恩警长之命来接你。” 我看着老爸。这几天我都在听fen,听力进步神速,可以应付基本的英语会话。老爸耸耸肩。 “不好意思,我在这个国家不认识叫荣恩的。” “很好,凡事都有开始。荣恩警长希望今天成为你们友情的起点。” 墨镜男兜着圈子说话。 “如果我说不愿意,会有什么结果?” 那个男人再度笑了笑,那一口白牙好像是假牙。 “在这个国家,敢对荣恩警长说不的人屈指可数。至于外国人——更是绝无仅有。” “是吗?” 老爸戴上巴拿马帽。席琴太太和保镳似乎相当了解状况,正不安地远远看着我们。老爸弯腰,拿起脚下那个使用多年的皮革行李箱。下一瞬间,掷向墨镜矮个男。 矮个男“呃”了一声接住,但墨镜滑了下来,露出一双狡猾的黑眼睛。 “那就让你带路,当我的搬运工兼司机。” 矮个男愤恨地瞪着老爸。 “阿隆,走吧。” 老爸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矮个男慌忙把行李箱塞给跟班的壮汉,我也跟了上去。虽然是我老爸,但他的无所畏惧也令我自叹不如。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让他害怕的东西? 走出机场,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奔驰,车身反射着热辣辣的阳光。车头装了一个蛇形图案的徽章,我想起男人出示的身分证明上也有这个图案,那似乎是秘密警察的徽章。两名壮汉坐在前座,我、老爸和矮个男坐在后座。车上的冷气很强。老爸悠然地跷起二郎腿,矮个男坐在中间,如果不缩起身体,老爸的旧帆船鞋就会碰到对方熨烫得笔挺的长裤。 奔驰车上路了。可怕的是,车上没装警笛,堂而皇之地无视号志灯,超越前车,一直行驶在对向车道上。 马路上的车几乎都是日产或韩产的小型车,五〇西西的机车特别多。司机拼命朝前方一辆慢吞吞的三轮小货车按喇叭。这里基本上是左向行车,但在这个国家,似乎只要有路就可以随意走。 马路两旁种着热带树木,深绿色的树叶吸收了阳光。奔驰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在也有行人的普通道路上狂奔。 “在这个国家,有一句俗话叫‘开车的人第二大’。” 我惊讶地看着车窗外,矮个男拍着裤腿对我说道。 “谁最大?” “车主。” 原来车主和司机的地位大不同。 窗外出现了一片田园,路上的脚踏车数量突然暴增,头戴草帽、肩上挂枰的“农民”变多了。 “我们很快就会进入那摩市。” 老爸换了另一个方向跷脚。虽然我知道不太好,但我也跷起了二郎腿。矮个男火大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开始拍打另一条裤腿。 行经田园风景后,车子驶入街道宽敞、两旁大楼林立的地区。有些大楼老旧破烂,摇摇欲坠,有些可媲美新宿副都心的高楼,其中不乏瓦顶平房。建筑物之间可勉强驶入一辆车的小路,像迷宫般蜿蜒曲折。 莱依尔语、汉字和英语的招牌耸立在交错的电线之间,街上行人的穿著打扮也各异其趣。有西装、开襟衬衫,也有t恤和坦克背心,虽然莱依尔语听起来好像在吵架,但人们的表情和步伐很有南国的悠闲气氛。 奔驰车在这里也大鸣喇叭,吓走其他车子、脚踏车和行人。壮汉不时打开副驾驶座的窗户,大声咆哮,每次都有一股湿热的风吹进来。 不 一会儿,小型建筑物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壮观的大楼。同时,正面出现两栋巨大的白色建筑物。其中一栋周围有草皮,还有一圈铁栅栏;另一栋在建筑物前方有喷水池,尖锥屋顶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有铁栅栏的那一栋就是国王的宫殿,另一栋是议会和政府机关。” 矮个男解释道。放眼望去这一带都是白色。在这里,美央不是十七岁少女,而是一位公主。她一定不曾躺在草地上吃冰淇淋,也不会在迪斯科的舞台上跳舞。 只要想到美央,就忍不住一阵揪心。幸好我已经来到莱依尔,为了救美央跨出了第一步。 守在大门口的士兵看到奔驰车头的徽章,马上立正。车子行经士兵面前,在尖顶建筑物前停了下来。整栋建筑物有十二楼。 “请下车,我带你们去见荣恩警长。” 巨大的玻璃门前也站着卫兵。矮个男一下车,卫兵随即立正。穿越玻璃门,前面有一条宽敞的长走廊,通往偌大的大厅。柜台前坐着身穿军服的女人,有好几座电梯。 一行人经过走廊,搭上电梯。矮个男很神气地按了“十三”的按键。秘密警察的办公室设在十三楼太理所当然了,根本不足以引起好奇。 电梯停了下来,一行人再度来到走廊上。一楼都是白色,有一种整洁感,十三楼却是灰色,有一种昏暗的印象。 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矮个男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门开了,矮个男把我们带进去。桌前坐着一个看起来像秘书的女人,穿着和刚才那些士兵不同的黑色短袖制服,肩上也有蛇形图案。 矮个男不知用莱依尔语说了什么,女人点点头,示意我们进去里面的房间。 “请,荣恩警长在等你们。”矮个男说道。老爸冷冷地点头,那扇门打开了。 3 房间很大,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热带树木和铺着草皮的皇宫庭园。另一侧的墙面上挂了一整排手枪、步枪和自动步枪。 正中央的桌上有好几支电话,一个理光头、体形魁梧的制服男人坐在桌前。当他站起来时,腰际还挂着很大的枪套,应该是magnum44。他嘴里叼着一根很粗的雪茄。 “欢迎,冴木先生和冴木二世。”他把雪茄从嘴边拿了下来,用沙哑的声音大声说:“我是警长荣恩,要不要来根雪茄?这是从共产分子那里没收的哈瓦那雪茄。” 他打开桌上的木盒。 “那我就不客气啦。” 老爸说着,拿了两根,原以为他要分一根给我,没想到竟放进了上衣口袋。此人虽然神经大条,却很小气。 “坐吧,冰啤酒马上送来。” 荣恩不知何时打了暗号,话音方落,门就打开了,刚才的女人拿着罐装百威啤酒和杯子走了进来。我和老爸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冴木凉介,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日本情报机构传说中的特务见面。” “这些老话就别提了,我这次来只是当个普通的观光客。” “很好。” 荣恩放声大笑。 “如果你这么想,真的当一个不动脑筋的日本观光客,那就完全没问题,这个国家也会欢迎你。” 老爸耸耸肩。 “我是这么打算的,问题是我儿子想见他女朋友。” 荣恩的眼睛一亮,狠狠地打量我。他很壮硕,身高将近两公尺。 “他不像我,个性很浪漫,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彻底投入。身为家长,我不放心,只好陪他一起过来。” “啪”荣恩一双大手放在桌上,探出身体,盯着我的脸。 “小弟弟,很遗憾,你们门不当户不对,我劝你还是早点忘了公主。” “但我们说好要一起照顾宝宝!——” “什么?”荣恩瞪圆了眼珠子。 “已经有宝宝了?!”我用力点头。 “有人送我一只约克夏宝宝……” 荣恩渐渐胀红了脸。 “狗宝宝……” 阿隆我再度点点头。 “我和公主约好,等她来日本时,我们要一起照顾。” 荣恩大声用鼻子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收起下巴,翻眼瞪着我。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果不小心脚下和嘴巴,当心受重伤。” “我吓死了。” 我用日语说道。 “看吧,都怪你多嘴,把人家惹毛了。” “他好像很爱生气。” “不许用日语交谈!” 荣恩勃然大怒。 “你们听好了,目前秘密警察正在全力寻找美央公主的下落,而且绝对不允许外国人插手!” 老爸从嘴边拿下雪茄,朝他的秃头喷了一口烟。 “别误会,我只是希望儿子好好谈一场恋爱,完全没有妨碍你们的念头。” 荣恩立刻露出冷酷的表情。 “冴木,你会后悔。” “真不巧,自从有了这个儿子,我决定不再后悔,因为会没完没了。” 听他鬼扯。老爸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的雪茄和啤酒。阿隆,走啰。” 荣恩瞇起眼睛,默默抬头看着我们。我拿起还没喝的百威啤酒。 “再见。” “冴木,期待下次见面。” 他似乎又打了暗号,我们什么都没做,门就开了。老爸回头对他说: “有事随时找我,但一天收费两百美金,必要经费另计。” 我们搭电梯到一楼时,席琴太太和保镳正惴惴不安地在大厅等候。他们似乎从机场一路跟着奔驰来到这里。 “你们见到荣恩警长了吗?” 老爸点头回答了席琴太太。 “只是礼貌性拜访,华子王妃呢?” “正在皇宫等候两位,得知你们被乔带走,一直很担心。” “乔?” “就是那个做作的矮个子。他是荣恩警长的手下,他的拷问手法最残酷,人人闻之丧胆。” “他会搔人家的胳肢窝吗?” 席琴太太听到我的话,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 “阿隆,你小心一点,这里不像日本那么和平。无辜的人会在一夜之间变成罪犯,被判死刑。走进餐厅吃饭,搞不好也会遇到定时炸弹爆炸。” “日本和平吗?” 我摇摇头。也许吧,但不包含冴木侦探事务所四周。 “有什么不满吗?”老爸抢过我手上的百威啤酒,打开拉环,灌进了喉咙。 “喂,你太奸诈了,这是我的。” “咱们不是父子吗?干嘛这么见外。” 我叹了一口气。 “我真想当一个普通高中生。” 我们坐上保镳开的车前往皇宫。 皇宫分为三栋建筑物——中间是包括国王办公室在内的办公大楼,后方是国王的宅邸,旁边是多位王妃的住所。也就是说,国王并没有和五位王妃同居。 几位王妃的住所有点像高级公寓,坐落在各楼层的各个房间,但她们分别从不同的门出入,彼此进出时不必打照面。偌大的庭园里有水池、游泳池和动植物园。我们的车子缓缓行驶在皇宫内的通道上,在王妃们的住所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华子王妃住的地方。” 虽说外形有点像高级公寓,但足以和日本豪宅匹敌,房间也不止十几二十间。我和老爸下车后,跟着席琴太太,在莱依尔宫女的带领下,穿越大厅和走廊。华子王妃似乎不喜欢在住家放满摆设,只有 几个地方挂着画或用花瓶点缀。 最后,我们走到一间客厅,里面的大沙发几乎占满整个空间,从窗户可以看到庭园水池。对着窗户的那一侧玻璃柜中挂了一件用大量金线和银线刺绣而成的新娘和服。另一名宫女送来冰红茶和饼干。不用说,房内的冷气很强。我啃着饼干,喝着冰红茶时,屋主现身了。身材高姚的女子穿了一件剪裁简单的白色麻质洋装。 “让你们久等了。” 老爸拿起的饼干还来不及送进嘴里,看到华子王妃,甚至忘了起身。这也难怪,他一定以为美央的妈妈是一个四十几岁的欧巴桑。老爸的手停在张大的嘴巴前。 眼前这个姿色出众的女人怎么看都只有三十出头,如果说她才二十几岁,也会有人相信。 老爸的双眼立刻闪现拉霸机的心形图案。 “这、这,王妃……” “冴木先生,隆先生,请不必起身。” “不,这个……” 老爸赶快在西装上擦了擦手,握住了王妃伸出的玉手。 王妃有一双和美央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头及腰的直发,嘴角有几丝柔和的细纹,可以感受到她的年纪。 我也跟着父亲握了握王妃的手。王妃只是轻轻一握,但那冰凉干爽的手充满诚意地握住我的手掌。 当王妃在我们对面坐下时,我才发现她眼眶下方因为疲惫和悲伤出现了黑眼圈。 “不好意思,因为我无理的要求,让你们千里迢迢……” “您一定很担心吧?” “谢谢,你们刚才见到荣恩警长了吗?该不会——” “您别担心,我们在极友好的气氛下聊了一会儿,您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爸得意地从胸前口袋里秀出雪茄。 “那就太好了,今天旅途劳累,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这里有客房。” “不。” 我以为老爸在客套,没想到他很坚定地摇摇头。 “不管表面如何,荣恩并不欢迎我们的造访。卡旺总统应该也一样,不知道他们对我们有什么看法,但我不希望发生什么情况,会给王妃带来麻烦。所以,我已经预约了饭店,打算住在那里。” “这——” 王妃漂亮的脸蛋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赶快把公主救回来……” 一提到美央,王妃脸上露出深沉的忧郁。 “美央……” “她聪明开朗,冰清玉洁。在日本,除了我和儿子以外,认识她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美央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命。” “国王知道公主……” 王妃缓缓摇头。 “国王的身体每况愈下,一个星期前,我们几个王妃轮流去探视他,现在只有医生能见他,其他人都见不到国王。” 老爸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所以,目前知道公主失踪消息的……?” “只有荣恩警长,还有卡旺及身边的人。” 我第一次开了口。 “有一件事想请教……” “什么事?” 王妃眼神温柔地看着我。 “美央公主来日本时,您是否送了她香水?” “对。” “听说是用莱依尔森林特产的鲜花制成的?” “没错,是美央告诉你的吧?” 我点点头。 “请问您知道这种花产在莱依尔的哪个森林?” “这……”王妃垂下双眼,“我只知道大概地点。” “您的意思是?”老爸也注视着王妃。 “自从美央出生后,每年生日,就有人寄来这种花。不知道是谁寄的,刚开始时,身边的人都很不安,叫我把花丢掉,但因为香味太宜人,我并没那么做。” “花没有毒性吗?” 老爸问道。 “当然,请了皇家大学的植物学家检验过,好像盛开在丛林深处,莱依尔语称为‘阿尤利亚’,意思是‘梦幻之星’。” “梦幻之星……” “对,花如其名,很少人看过这种花,那位学者也很惊讶,说第一次亲眼看到实物。文献资料上说,这种花会开一整年,但几乎不会结果。” “所以,就连那个特定的产地——” “但我隐约觉得,应该在莱依尔南部的丛林。那里因为有共产游击队出没,几乎很少开发。” “莱依尔南部……有多大?” “不太大。因为莱依尔这个国家本身就不大,南部位于机场的另一侧,对了大概和东京市差不多。” “只有这么小?” 我惊讶地问道。 “对,但政府军和政府相关人员一旦进入,就会遭到rlf的游击队攻击。他们精通地形,懂得利用密林巧妙藏身,政府军也对他们束手无策。” “卡玛尔教的大本营也在那里吗?” “听说就在那里。对莱依尔政府来说,南部丛林区是无法涉足的‘圣地’,或者说是黑暗地区。” “共产游击队和宗教团体和睦相处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老爸说道。 “听说rlf的领袖努姆和卡玛尔教的精神领袖合作。” “卡玛尔教的精神领袖是怎样的人?” “好像是修行多年的僧侣团体,他们几乎不踏出寺院,也没有人看过他们,是传说中的人物。” “卡旺总统和荣恩警长没有捜过那一带吗?” 王妃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表情很悲痛。 “他们应该很担心努姆知道美央被绑架的消息。第四王妃的公主伊奥娜是努姆的妻子,他们不希望努姆对国王亮出王牌。” “但是,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 “对,果真如此,努姆可能会杀了美央,或是把她当成人质。伊奥娜现在和皇室完全断绝关系,但美央又另当别论。” “所以,目前还没有对丛林地带展开搜索吗?” “……虽然卡旺和荣恩说会尽力找,但悲哀的是,我很难相信他们。”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 “老爸,只能放手一搏了。” “好像别无选择了。” “你们的意思是?” 王妃问道。 “去丛林看看。” “就你们两个人?” “只要装备齐全,人数多寡应该不是问题。” “这太鲁莽了,简直去送死。” “但是,光是留在这里无法营救公主,我们认为公主应该被卡玛尔教绑走了。” “卡玛尔教?” 王妃瞪大了眼。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绑架美央……” “这就不知道了。” “怎样才……” “可以麻烦您为我准备装备吗?” “需要哪些装备?” 老爸想了一下。 “可以麻烦您写下来吗?” “好。” 王妃摇响了茶几上的水晶钤,找来宫女。 “可以了吗……” 王妃接过便条纸和笔后,老爸说: “首先,需要一架直升机,最好是能够灵活转向,续航距离比较远的机种。有没有飞行员都无妨,还有最新的地图、指南针、手电筒、粮食、水、医疗用品、绳子、刀子,还有大刀。如果找不到大刀,斧头也没关系。还有……” 王妃专心地记着笔记。 “还有步枪和手枪,尽可能挑口径比较大的。还有两公 尺钢琴线……” 老爸继续说着,我已经不去细想每样东西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虽然之前在东京干过不少危险活儿,但这次的情况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老爸应该无意让我们父子俩与共产游击队交手,不过,既然来到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什么时候需要这些东西?” “越快越好,嗯,明天傍晚以前可以吗?” “我尽力而为。” 王妃语气坚定地说道。 4 “阿隆……阿隆……” 有人摇晃我的肩膀,我张开眼睛,看到乳白色的天花板,却没看到总是对我微笑的玩伴女郎的巨乳。所以,这里不是广尾的圣特雷沙公寓…… “想尿尿的话自己去……” “别说梦话了,闭嘴,赶快张开眼睛。” 我听到老爸的窃声细语,终于想起自己置身何处。我正在莱依尔首都那摩市中心的饭店客房内。我看了手表,凌晨三点刚过。 我忍不住叹气。这三天,为了这趟远行的准备工作,几乎每天只睡雨、三个小时。 昨天也到半夜十二点多才上床。 我一边呻吟,一边坐了起来。低血压的人不适合当侦探。 老爸只开了夜灯,已经穿好衣服。牛仔裤和结实的马靴,剪去袖子的运动上衣和bomber飞行夹克。 “怎么了?这么早就要出门?” 我靠在床头板上问道,努力和随时都会黏起来的眼皮奋战。 “正有这个打算——” 黑暗中,亮起了打火机的火光。老爸点烟吸了一口,再把烟塞进我嘴里。他似乎打算把我叫醒。 “欢迎委员会来了,如果你再慢吞吞,就去不了丛林,而是去蹲苦窑了。” 我翻身下床,一边穿牛仔裤,一边跳到窗边。 “小声点。” 老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拨开百叶窗。 面向大马路的饭店门口停了几辆黑头车,其中一辆的车顶上闪着蓝色旋转灯。 “有听到警笛声吗?” 这个国家的警笛声和小钢珠机台的电子乐一模一样。 “不,他们来暗的,打算趁我们睡觉时突袭逮人。” “以什么罪名?” 我穿上背心问道。 “随便找一个,只要丢一包毒品在我们的行李箱就搞定了。” “真敢做啊,荣恩吗?”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卡旺。总之,唯一确定的是,我们在这个国家不受欢迎。闪人吧!” 老爸从行李箱里拿出登山包,把最低限度的必需品塞了进去,让我背在身上。 “啊,等一下。” 我从自己的行李袋里拿出小布袋,那是来不及交给美央的珍珠胸针。我把胸针也塞进登山包的底部。 “到走廊上,就别再说话。” 老爸说着,把斗打开一条缝。亮着常夜灯的走廊上充斥着热气。 老爸走出去后,确认四周,用力倾了倾脖子,然后快步走向与电梯相反方向的逃生梯。 这家饭店有六层楼,我们的房间在四楼。当我们走到逃生梯门口前,电梯发出低鸣上楼了。 真是千钧一发。 老爸不慌不忙地转动门把,探头朝楼梯口下方张望。 “有人吗?” 我悄声问道,老爸点点头。他把手伸进飞行夹克鼓鼓的口袋,拿出一只棉袜,里面装了一个圆形物体。我立刻发现那是饭店的大理石烟灰缸。 老爸穿着厚胶底靴,悄然无声地走到楼梯口。我也紧跟着他走到楼梯口,同时听到电梯停下来的声音。 我咬紧牙关,无声地关上通往逃生梯的门。老爸踮着脚尖走下楼梯。 逃生梯位于建筑物的侧面,经过二楼的楼梯口,楼梯斜斜地延伸向建筑物后方。二楼的楼梯口有两名配着枪套的制服士兵,他们穿着不同于秘密警察的浅蓝色制服。难不成老爸打算用袜子撂倒那两名士兵?果真如此,冴木父子就会成为莱依尔的通缉犯。 老爸已经走到二楼楼梯口正上方。两名士兵背对背站着,并没有抬头看上方。 老爸突然把腿勾在粗大的扶手上,上半身跃向扶手外。 他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扶手上,右手用力一摆,袜子因为离心力的关系命中其中一名士兵的后脑杓。 另一个人回头的剎那,脖子被老爸的左臂勒紧。 老爸露出用尽全力的表情。那名士兵死命挣扎,但身体还是悬空。几秒钟后,老爸松开了手。 悬空的士兵碰地一声倒在另一名士兵身上。老爸用悬垂的要领换了手脚的位置,跳到楼梯口,我冲下楼梯。 “死了吗?” “不,只是昏过去。” 老爸调整呼吸,从两名士兵的腰际拔出手枪。是点三十八口径的左轮手枪。老爸在腰际插了一把,另一把则塞进我的登山包。 “好,走吧!” 当我们沿着楼梯走到地面时,头顶上响起叫声。抬头一看,逃生梯的门口出现了好几张脸正在往下看。 “快跑。” 老爸叫道。 一阵枪响,子弹打中了眼前的路。简直乱来,他们没警告就直接开枪了。老爸跑在前面,我追了上去。枪声持续不断。 老爸来到饭店大门时,突然灵机一动,打开停在那里的警车车门。车上没人,但有人在大厅警戒,察觉门外有动静,几名士兵立刻冲出大门。 “上车!” 老爸大叫一声,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我往里头-钻,老爸的右手从驾驶座旁的车窗伸了出去。 老爸握着从士兵那里没收的手枪,持续对空鸣枪。士兵抱着头,趴在地上。叽的一声,老爸左手摇着排档。下一剎那,警车突然后退,然后掉头。老爸的枪再度喷火,我眼角扫到其他警车的轮胎破了。 “好,出发了。” 老爸说着,把打完子弹的枪从窗口丢了出去,猛踩油门。警车风驰电掣般驶了出去。 “去哪里?” 当心脏好不容易回到喉咙下方的位置时,我问老爸。老爸开着警车,以惊人的速度驶过我们白天经过的干线道路。 “去机场。” 老爸说着,从飞行夹克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火。 “要劫机逃回日本吗?” “如果你想这么做,我不会阻止。”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从一个平凡的考生变成国际通缉犯。” “那就再享受一下旅行的乐趣吧。” “在这里吗?” “白天已经去了市区观光,接下来享受一下莱依尔富饶的大自然吧。” “要去丛林吗?” “不到一个小时以后,天就亮了,到时候就可以在空中散步了。” “装备怎么办?” 老爸耸耸肩。 “反正旅行总会有很多意外。” 他抢了警车之后,似乎还想劫一架直升机。我从没听他说过会开直升机,虽说他是经验丰富的跑单帮客,但我对他开直升机的技术还是十分质疑。 而且,丛林里有令人闻之色变的共产游击队,还有毒蛇猛兽。我们身上只带了换洗内衣裤,粮食也只有巧克力和罐装可乐,要怎么营救美央? 我觉得还是去莱依尔的苦窑蹲着,乖乖等岛津先生来救我们比较妥当。 后悔也无济于事。自从认定这个人是老爸以后,阿隆就不再对平静的人生抱有任何期待了。 * 一到机场附近,老爸弯进了田园里的小路,关 掉车头灯。在昏暗中行驶不久,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斜前方出现了围起的铁丝网。差不多有三公尺高的铁网围篱内是机场跑道。 “他们绝对在机场安排好了。” “没错没错,抛弃天真的期待。” 老爸沿着围篱一边开车一边回答,终于看到几个鱼板形状的停机库。大部分停机库的铁门紧闭,但也有敞开大门的,飞机可能即将起飞。我们看到的都是单引擎或双引擎的小飞机。 “非要直升机不可吗?” “如果你不打算用降落伞就直接跳进丛林里,应该哪一种飞机都没问题。” “那还是找直升机吧。” “而且,飞机的速度太快,很难发现我们要找的建筑物。” “我们要找的建筑物?” “卡玛尔教的寺院。” “了解。” 老爸在农田中央停车。 “似乎没有停车库开着,那就越过围篱,边走边找吧。” 我和老爸下车,爬上围篱,至少机场角落并非都有人警戒。我们在围篱上方观察时,跑道上没有人影。 太阳升起后,气温逐渐上升。当我们越过围篱时,已经满身大汗。我们横越跑道,跑道出奇的宽广。当我们跑到最近的停机库时,老爸走向旁边的门,从钥匙孔朝里面张望。 “不行,不是直升机。” 老爸站起来说道。 他又跑向下一个停机库,朝里面窥探,但停机库里面都是赛斯那(a)飞机。阳光照在跑道上,反射的热气烤热了露出的肌肤。 连续看了好几个停机库,我们越来越靠近管制塔。继续往前走,可能会被对方发现。此时,我抓住老爸的手臂。 “老爸,你看。” 距离管制塔只有五百公尺的停机库前停了两辆吉普车,穿着白色连身服的工作人员正把绳子绑在一辆吉普车上。 另一名工作人员缓缓移动吉普车,从侧面的停机库里缓缓拖出一架直升机。 “太好了。” 老爸双眼发亮。工作人员把直升机拖出来后,开着另一辆吉普车离开了,留下那辆和直升机绑在一起的吉普车。 “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走吧。” 老爸说完,跑了过去。他紧贴着墙壁,在停机库与停机库之间奔跑。终于来到那个直升机的停机库前。我正打算跑向直升机,老爸抓住我的手臂。 “等一下。” 老爸瞇起眼睛,注视着直升机。 “感觉有诈,可能是陷阱。” 直升机的防风罩是暗色玻璃,反射着阳光,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四周没有人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架喷射机在背后的跑道起飞了。 “怎么办?” 老爸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升机。然后,缓缓开口说: “即使是陷阱也要冲冲看。” 我从登山包里拿出另一把手枪。 “给你。” 老爸没有接,反而对我说: “你拿着,放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右边?左边?” “左边。” 我遵从了老爸的指示。 “好,你先冲。” 老爸拍着我的肩膀。我跑了过去。 这款直升机的空间比我想象中更大,可以容纳六个人。我从垂落的大螺旋桨底下钻了过去,跑到驾驶座的门前。 “好,打开门。” 老爸命令,我用力拉开门把。下一秒,枪口对准了我。 “早安!冴木先生丨” 那个秘密警察;矮个男乔一脸奸笑地把一支小型冲锋枪对准我的脸。乔和另一个男人躲在三排双人座的中间位置。 “冴木先生,我们等你很久了,里面好热。” 乔和上次一样穿着丝质西装,另一个人也是上次坐在奔驰车上的壮汉之一,他拿着手枪。 “警长说,卡旺的部下根本逮不到你,所以要我来这里埋伏。我们准备了香喷喷的奶酪,结果老鼠果然上钩了。” 我举起双手,慢慢后退。 “所以,到饭店的不是秘密警察吗?” 老爸在我身后问道。 “那是总统直属的护卫部队,我们和军队那些笨蛋不一样,根本不需要那么大费周章。” “原来如此,卡旺在王妃她们的住所装了窃听装置。” 乔咧嘴笑了起来。 “大家都绞尽了脑汁。” “结果让你引以为傲的西装变得皱巴巴了。” “我会加倍奉还的。” 乔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们根本不想找到美央。” 我说道。 “荣恩警长希望自己的外甥女坐上女王的宝座。” “原来如此,所以下一任总统会是光头。” “你下次在警长面前说说看,如果你舌头还在的话-——” 乔把冲锋枪交给手下,再把右手伸进怀里,缓缓从直升机上走下来。他的右手从怀里抽出来,在我面前一闪。 他拿了一把刀刃足足有二十公分长的弹簧刀。 “我就知道。” 老爸说着,摇摇头。 “我就知道你是喜欢动刀的变态。” 乔迷起眼睛。 “我要割你的舌头。” 正当他扑向我的剎那,老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抽出手枪,抵在乔的下巴。 “很遗憾,恐怕你的头会先落地。” 乔瞪圆了眼睛,我从他手中抢下刀子。 “小心,别动,不然,你上司会变得更矮。” 老爸警告在直升机上准备举起冲锋枪的壮汉。 “把枪放下,走出直升机。” 老爸把枪口用力抵住乔的下巴,乔立刻用莱依尔语咆哮,壮汉只好乖乖从命。 “好了,还有没有其他人在监视?” 老爸看着机身内部问道。 “我怎么知道?” 乔踮着脚,尖声回答。“是吗?阿隆,帮他的西装设计一下。” “ok。” 说完,我拿起刀子在他衣服上乱划。先割下胸前口袋,再把领带割短,当刀子碰到衬衫扣子时,扣子噗、噗、噗地弹了出去。 “住手,好,我说。在管制塔!管制塔上还有两个人!” 老爸一把推开乔。乔扑倒在跑道上,壮汉把他扶了起来,恨恨地抬头看着我们。我解开绑着直升机和吉普车的绳子。 “你们别想逃!空军会把你们打下来。” “军队不是由卡旺掌握的吗?” 我和老爸坐进直升机的驾驶舱。老爸灵活地操作着,接二连三地打开很多开关,灯一个又一个亮了起来。 咻地一声,螺旋桨缓缓升起,接着转动了起来。乔和他的手下连滚带爬地逃到螺旋桨外侧。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直升机的?!” 我大声问道,以免被引擎的噪音淹没。 “推销百科全书的时候!”老爸回答,握住了位在座位左后方,好像手剎车的操纵杆。 “你该不会是看百科全书学的吧?” “答对了!” 老爸说着,把操纵杆用力一推。下一秒,直升机升上了天空。 密林追踪 1 跑道在脚底下消失,终于看到一片映照着蓝天的田园地带。直升机低空飞向南方。 “还要飞多久?” “你是问距离还是时间?!” 老爸把无线电对讲机从头上移开,大声问道。 “两者!” 如果飞上天以后因为燃料用尽坠机,我可是会开心得哭出来。 “嗯……” 老爸看了一整排仪器一眼,右手握着脚下的一根杆子,左手握着像手剎车的杆子,脚踩踏板。 “如果加满油还能飞三个小时,最高速度可以飞得更快,但一般的巡航速度只有一百到一百一十海浬,一海浬等于一百八十五公里,你算一下就知道了。” 一百海浬等于一百八十五公里,飞三个小时就是五百五十五公里。 “所以,油箱加满了吗?” “只有三分之一。” 这人总是喜欢把最关键的话留到最后才讲。 “所以,只能飞一个小时左右?” “先飞了再说,反正我现在的时速是一百五十海浬,差不多再飞三十分钟吧。” “如果在此之前没发现卡玛尔教的寺院呢?” “那就随便找一个地方降落,接下来就靠父母给的两条腿了。” “一定很开心。” “绝对开心。因为那是真正的丛林,比起温泉的浴池太有震撼力了。” 这个人有正经过吗? 田园地带一下子就过去了,前方出现一条蜿蜒大河,越过那条河,就是丛林地带。郁郁葱葱的绿意彷佛毛毯覆盖着大地,把所有景物都隐藏起来。这里的林木长得不粗,但蔓藤和树枝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彷佛林木之间结了一张大网,阳光几乎照不进密林深处。 浓绿色之间不时闪现光芒。那是反射阳光的水面,也就是沼泽与河流。太阳高挂天空,释放强大的热能。 我问着正在调无线电频道的老爸。 “有没有人追我们?” “目前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了。” “这架直升机有武器吗?” “我口袋里有烟灰缸,要不要拿去用?听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空中英雄都是丢砖头。” “有没有象样一点的?有没有响尾蛇飞弹或麻雀飞弹?” “没有。” 老爸摇头。 用来当诱饵的直升机当然不可能装满燃料,还配备武器。乔之所以轻易放我们走,是因为他知道燃料很快就用完了,我们会在丛林正中央坠机。 “卡玛尔教的寺院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有很多大型建筑物。运气好的话……” 老爸突然住嘴,凝神细听耳机里传来的声音。 “怎么了?” “荣恩好像和军队连手,正追过来。” “呃!” 我贴靠着防风玻璃罩,蔚蓝闪亮的天空中还看不到任何东西。 “喷射战斗直升机,即使现在看不到,转眼间就追上来了。” “要不要降落?” “他们已经用雷达侦测到我们的位置,只要用空对地飞弹轰炸那一带,我们就一命呜呼了。” 老爸拉起操纵杆。直升机开始上升。 “如果从空中发动攻击,我们就死定了。” 转眼间,丛林变成一坨绿。顿时有一种胸闷感,比搭高楼电梯上升时更严重。 “多久会追上我们?” “不用十分钟,你注意看底下。” 我吞下涌至喉头的苦味口水,拼命注视下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色绿色绿色丛林,以及远方的地平线。看不到任何建筑物或显示建筑物的痕迹。然而,美央就在这片绿色丛林的某处。我忍住想呕吐的感觉,睁大眼睛。 “来了。” 老爸压下右手的操纵杆,直升机斜斜地向下滑后改变了方向。右前方的蓝天出现了两颗黑点。然后,渐渐变成乒乓球大小,形状也越来越明显。那是闪着黑光的直升机,一上一下,正飞向我们。 “会摇晃喔。” “燃料呢?” “可能不到十分钟。” 我努力不去想后有追兵.,必须找到寺院或能降落的地方。直升机再度上升,视野所及都是丛林。 不行。寺院四周一定用绿树巧妙地掩饰,除非在正上方飞行,否则很难发现。我咬紧牙关,朝上方瞥了一眼。我倒吸了一口气。 追兵的直升机迫在眼前,可清楚看到反光的防风玻璃、机体两侧的飞弹发射管和机关枪。 我看不到另一架。 眼前的直升机突然摇晃了一下,示意我们折返。 “他们说什么?” 我问按着耳机的老爸。 “叫我们回去,否则就要把我们击落。” “好奸诈,我们根本没武器。要不要把烟灰缸扔出去?” “你先抓紧。” 老爸说完,将操纵杆往下压,我们的直升机突然以接近垂直的角度下降。在眼前盘旋的战斗直升机惊慌失措地打了一个转。 直升机不断下降,离丛林越来越近,可清楚看到每一条藤蔓、每一片树叶。快撞到了。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直升机发出尖锐的声响开始爬升。另一架战斗直升机突然出现了。就在我们侧面。 它不知何时紧跟在我们后面,和我们一起急速下降。 如果我能活着回日本,再也不坐云霄飞车了。不管是“飞越太空山”还是“自由落体”或“360度回旋云霄飞车”,相较之下那些简直就像摇篮。当我们爬升时,另一架直升机直逼而来。机关枪喷出火光。 曳光弹好像导弹烟火,喷出橘色火焰,掠过防风玻璃前。他们试图透过恫吓射击让我们弃械投降。 老爸将直升机掉头,再度朝右斜方滑行下降。战斗直升机紧跟在后。阳光照在机体上,在丛林中清楚地留下三个机影。橘色的箭光从左后方掠过机体,射向前方。 “他们玩真的吗?” “还没。他们如果真的打算击落我们,就会使用飞弹,一旦被装有热感应或红外线追踪装置的飞弹攻击,我们就无路可逃了。他们在陪我们玩。” 老爸用力一拉操纵杆。直升机好像被踩了剎车,向后一仰,随即在空中停止了。尾随在后的两架直升机转眼间就超越了我们,巨大的冲击力把我们的机体震得拼命摇晃。 “这一带有没有加油站?” 老爸问道。仪表盘亮起了红灯,油用完了。冲过头的两架战斗直升机掉头,从左右两侧包抄而来。 接着,将机头对准我们,在空中静止。我们和那两架直升机面对面在空中盘旋。 “这是最后通牒,阿隆,怎么办?” 一直听着无线电的老爸问我。 “即使叫我们回去,我们也回不去。” “不然问问他们能不能帮我们叫拖吊车。” “好像来不及了。” 隔着防风玻璃,可以看到正面战斗直升机的飞行员露出白牙。他炫耀般地竖起手指,伸向应该是飞弹发射键的按钮。 突然间,丛林中喷出橘色火焰。接着,一团红色火球以拋物线的角度上升,命中了准备发射飞弹的战斗直升机。 碎片在空中散开,下一剎那,战斗直升机陷入失速状态,冒着黑烟垂直降落,然后坠落在丛林中。 顿时冒出一团火光。 “怎么回事?” 另一架直升机的飞行员慌了手脚,惊慌失措地对耳机说话的同时,拉起操纵杆。战斗直升机急速 上升,转眼间就逃之夭夭了。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发射地对空飞弹,把它打下来了。” “骑兵队出现了吗?” “只要我们不在这里落马,就可以顺利逃脱了。” 燃料表的指针已经打到底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要不要降落在树上?” “全身骨头都会断光光喔。” 直升机持续缓慢飞行,老爸咬牙放慢速度,同时避免失速。丛林的尽头突然在眼前,前方有一片水洼和沙地,好像是干涸的沼泽。“那里!” 在我大叫之前,老爸已经将机头转向那个方向。转动螺旋桨的引擎发出“咯咯咯”好像咳嗽的声音。 “万一是无底沼泽,也别怨我!” 老爸努力保持机体平衡的同时大叫。 直升机一路摇晃着飞到水洼上空。 就在此时,引擎停止了,直升机迅速下降,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死定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那一刻,螺旋桨又咳咳咳地垂死挣扎了几下,然后,直升机的机体重重地着地。 泥水激烈地溅起泥花,防风玻璃上满是污泥。不知道哪里传来“咻”的声音,一股冲击力从尾椎骨一直贯穿到头盖骨。身体总算不至于支离破碎。 “太猛了……” 我呻吟着,撑起身体,看到老爸瘫倒在仪表盘上,不禁吓破了瞻。 “老爸,老爸。” 我抱起他的肩膀。在最后降落的那一瞬间,他的额头可能撞到了操纵杆或什么,右眉上方撞伤了,正在流血。我擦掉血,摇晃老爸。 “老爸,凉介老爸。” 老爸没回答。我浑身喷着冷汗,摸了摸老爸的颈动脉。我松了一口气。他还有脉搏,至少还没死。我把老爸的身体从驾驶座上拉开,推着机舱门。门一动也不动。刚才的冲击导致门变形了。 我坐在老爸身上踹门。一次、两次。老爸呻吟着。第三次,我使劲用力一踹,门终于开了。 机体陷入约一公尺深的泥泞里。我滑过老爸的身体,跳进了泥沼。 两脚咚地沉了下去,浑浊的褐色泥泞底部是柔软的沙泥地。 我扶着老爸的脖颈、抓着他的双手,把他从直升机上拖了下来,扛在右肩上。 幸好这里不是无底的沼泽。 我把老爸扛在肩上观察四周。 这里是干枯沼泽的中央,直径约五十公尺,四周几乎被丛林包围了。潮湿的空气和浓重的泥臭味扑鼻而来。老爸很重。由于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我的双脚陷得更深了。我咬了咬牙,抬起右脚,摇摇晃晃地迈出第一步。至少要在泥沼中走二十公尺,走到岸边,才能让老爸躺下来。在泥泞中每走一步都很辛苦。泥浆溅到手臂和脸上,感觉特别痒。苍蝇、蚊子和不知名的虫子都聚集而来。 啪沙。我听到水声,忍不住停下脚步。水声在泥沼外面,从直升机另一侧传来。 我喘着粗气,决定不去思考水声是怎么回事。眼下必须把老爸带到岸边。如果我把这份毅力用在考试,搞不好闭着眼就可以考进东大医学系。不,国立大学联考简直易如反掌。 啪沙啪沙的水声不绝于耳。我终于忍不住慢慢转身。 我最先看到的是扁平的鼻子,后面隆起一坨黑色的瘤。 那个东西突然扭动身体,我以为是鼻子的部位原来是鼓起的嘴巴。那长长的尾巴拍打着水面。 鳄鱼。足足有五公尺长。而且,有好几只鳄鱼朝着这里游了过来。怎么会有这种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躲过了飞弹和机关枪的攻击,也走运地没摔得粉身碎骨,没想到后面还有鳄鱼。 东大医学系根本不在我眼里,不管是牛津、剑桥还是哈佛,我都不屑一顾。我眼里只有鳄鱼、鳄鱼。 大约有七、八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眼睛望着我们。已经送到嘴边了,牠们还没张开血盆大口,显然在考虑我适不适合当早餐。 “老爸!” 我摇摇他的肩,却没回应。他可能以为自己正躺在广尾“淫乱空间”的床上。算了,没关系啦,反正等到他清醒,会发现自己不是抱着人肉被子,而是躺在鳄鱼的胃袋里。 我抬起右腿,向前踏出一步,抬起左腿……,向前踏出一步。啪沙,啪沙。 抬起右腿噗通!我在泥水中绊倒,把老爸甩了出去。 我慌忙抬起老爸的脖子,溺在这种泥沼中,恐怕很快就完蛋了。老爸发出呻吟,吐出口鼻的泥水,痛苦地张开眼睛。他似乎察觉这里不是“广尾圣特雷沙公寓”了。 鳄鱼绕过直升机,距离跌倒的我和老爸只有数公尺远。最前面那只鳄鱼张开大口,称不上清洁的嘴里露出两排尖牙。 “喔喔。” 老爸把目光集中在牠的嘴巴,忍不住跳了起来。 “阿隆,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你也看到了,就是鳄鱼啊。” “你把牠们找来的吗?”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 “我没有鳄鱼朋友。” “那就请牠们回去吧。” “要回去的是我们,我们抢了人家的地盘。” 那些鳄鱼似乎无意放我们走。牠们迅速在水上散开,把我们团团围住就在这时,枪声响了。 2 水面溅起了一阵水花。溅起水花的子弹令鳄鱼慌张地扭动身体。枪声再度响起,水面上冒起一整排水花。鳄鱼大惊失色,掉头就跑。这真的叫做夹着尾巴逃了。 我双手仍然撑在身后,仰头看着上方。 几个脏兮兮的迷彩服男子站在岸边,手里拿着ak47或m16等步枪,还有一个身穿卡其衬衫,背着子弹带,好像土匪的大胡子。 “站起来!” 最前面的男人用口音很重的英语大叫。他们的迷彩服没有任何标识,每个人手上的枪也各不相同。 我和老爸终于站起来。四把枪立刻对准我们。 “如果你们敢动歪脑筋,小心一枪毙命。” “好,别开枪,我们是日本人。” “如果是政府的间谍,也格杀无论。” “不是,不是。” 我和老爸轮流摇头。 “不许说话!过来这里!” 我看着老爸。老爸默默点头。我们慢慢地(即使叫我们快也做不到)走向岸边,雨只手很自然地举了起来。 来到岸边以后,他们立刻过来捜身,还没收了老爸插在腰际的手枪。 “日本人为什么身上有枪?” “警察在追我们,秘密警察荣恩和乔在追我们。” 听到荣恩的名字,那几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脸上顿时出现紧张的神色。 男人仔细看着从登山包里拿出来的护照。对方看起来二十出头,瘦归瘦,绝不是弱不禁风的体形。 “冴木凉介……” “是你们发射了地对空飞弹吗?” 老爸问道,男人没有回答,表情冷漠地把护照交给他手下。 “跟我们走,你们要接受侦讯。” “去哪里?” “去我们的前线基地。” “我们?” “rlf,我们是莱依尔解放战线的士兵。” 男人说道。 * 侦讯过程并不愉快。我们在丛林里几乎不算道路的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来到一间简陋小屋,开始接受侦讯。 屋顶上铺着棕榈叶,从上空绝对看不到,天线也巧妙地紧贴着高大的树木。老爸 接受侦讯时,我坐在小屋外。大胡子用ak47指着我,以免我逃走。一个小时后,老爸被带了出来。负责指挥的男人站在门口说: “等一下,我要请示上级。” 老爸坐在我身旁,我小声用日语问他: “你怎么说的?” “我说来这里观光,被秘密警察栽赃,所以被追捕,只字未提委托的事。” “他们相信吗?” “应该不信吧。” 老爸耸耸肩,然后用英语问监视我们的大胡子有没有烟。我们带的东西全部被没收了。 大胡子摇摇头。不知道是没有烟,还是听不懂英语。 “不知道会怎么样。” “会带我们去另一个地方侦讯,如果那家伙不中意,就会把我们干掉吧。” “我就知道……” 在莱依尔似乎没什么人对冴木父子有好感。一名年轻男子从小屋里走了出来,似乎已经得到上级的指示。 “上级对你们很有兴趣,想知道为什么政府要派战斗直升机追杀你们。” 他说完后,不等我们回答,就用莱依尔语发出指示。周围几个男人立刻把我和老爸的手绑起来,接着,用臭不可闻的布条遮住我们的眼睛,在后脑杓打了结。我怀疑那以前可能是擦汗布。 “别动歪脑筋想逃走。” 像是枪口的硬物抵住我的下巴。 “只要你们想逃,我们会认定你们是政府派来的间谍处死你们。即使子弹打偏了,丛林对观光客并不亲切。除了鳄鱼,还有蛇和其他危险生物正在等你们。” 我轻轻点头,表示了解。无所谓了,即使现在逞强也救不了美央。 “走吧。” 背后被顶了一下,我迈开步伐。由于看不到脚下,r能小心翼翼地走,没想到被用力一推。我们似乎排成一行,准备穿越丛林。对方为了避免让我们知道地点,才蒙住我们的眼睛。 他们显然还没决定要立刻杀我们。如果要杀我们,根本不用蒙眼睛。想到这里,内心涌起一线希望。在丛林中走的每一步,或许都在往美央靠近。我鞭策自己因疲劳和疼痛发出哀号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 好热。湿气和热气笼罩全身,好像在浓密的液体中前进。汗流浃背,遮眼布已经湿透了。 我绊倒了好几次,有一次额头还撞到树桩,痛得我忍不住飙泪。那些人不许我们交谈。况且,我也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是不是老爸。走了两个小时,不,可能只有一个半小时,前方传来号令。有人在我背后顶了一下,我停下脚步。好像是中途休息。 有人按着我的肩膀,我坐在潮湿的地上。全身又热又痒,如果现在可以跳进冰水中,不知道该有多舒服。即使遇到鳄鱼先生,搞不好也能当牠的亲戚。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放在我嘴边。 “水。” 带着泥土味的水倒进我嘴里,我贪婪地大口喝着。但他们还是没拿掉我的眼罩。 我靠在树干上,伸直双脚。放松下来时,几乎快睡着了。这里不是雪山,即使睡着了也不必担心送命。 正当我昏昏沉沉时,有人粗暴地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起来。 “走吧。” 粗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咬着牙继续赶路,总觉得好像在做恶梦,但不是梦。 如果以为是梦,最后可能会送命——我这么觉得。全身都是瘀青,我已经不知道哪里在痛了。我想起了美央。 这不是为了美央。如果以为这是为了美央,就是自我欺骗。我是为了思念美央的自己才会在这里。 我愿意赌上性命,这是我对美央的心意,是为了贯彻喜欢美央的意志。否则,就会产生“我是为了美央付出”的错误想法,甚至很可能因此憎恨美央。不,不是这样的,不可以这样。我不是为了美央,而是为了深爱美央的自己在奋斗。 痛苦可以磨练自我。一旦屈服,我就没有资格爱她。这不是因为国籍不同或身分差异,而是爱的资格。 我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些事,然后,突然撞到了前面的人。一行人停了下来。 我喘着粗气,努力克制自己别坐下来。又是中途休息吗? 不知道从前线基地出发到现在,到底过了多久。我只知道现在还是白天,太阳仍然烤着地面。 不一会儿,有人抓住我的手;一语不发地拉起我的右手。 脚底下从积满落叶的柔软腐叶土变成了踩硬的地面。 接着,我听到交谈声。有几个人、几十个人高谈阔论。当我们走近时,交谈声停止了,但感受得到人的动静。 我走过了默然不语的那群人。 也许这些人以为大餐送上门来了。也许我拿下眼罩,会发现前面放了一个装满沸水的大锅。 沁凉的空气吹拂着脸颊,眼前顿时暗了下来,我们似乎走进了建筑物。我的脚尖踢到什么东西,身体往前一冲。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才没跌倒。我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摸索,才知道那是楼梯。 走了四级阶梯后,带路的人要求我停下来。背后传来关门声。眼罩被粗暴地扯下来,双手也松绑了。那是一栋细长形的小木屋。 小屋中央放了一张长条桌,周围摆着椅子,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肤色晒得黝黑,一头短发有一种职业运动员的整洁感。 他穿着卡其色连身装,不知是军服还是作业服,跷着腿,一口白牙咬着滤嘴,滤嘴上插着一根没点火的香烟。 老爸也被拿下眼罩,站在我旁边。紧闭的门旁站着带我们过来的那队人马的首领。 “累了吧?坐下吧。” 椅子上的男人用英语说道,双眼散发知性的神采。我们的行李摊在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老爸默默点头,我坐在坚硬的木椅上,顿时浑身疲惫,双脚快断了似地,我摸着麻痹的手臂。 小屋内除了长桌子以外,只有另一张小桌子,屋内很整洁。 “要不要喝点什么?” “如果有冷饮的话,另外,再给我一根烟。” 老爸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这位年轻人呢?” “一样的就好。” 男人向监视的人点点头。监视的人把门打开一条缝,用莱依尔语朝门外大吼。不一会儿,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穿着迷彩服的少年拿了两罐可乐进来。接着,男人从口袋里拿出zippo打火机rk烟盒,从桌上滑了过来。 “不必客气,这种丛林深处也有可乐的自动贩卖机。” 我拉开拉环,一口气喝下半罐,手指头仍然没什么感觉。老爸点了烟,把烟盒和打火机拿给我。我也抽出一根点火,还给那个男人。男人缓缓地点了滤嘴上的烟,啪地一声,盖上打火机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清澈。虽然在丛林深处生活,却完全感受不到这种辛劳。 “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努姆,是带你们来的rlf的领袖。” 老爸正准备开口,努姆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冴木凉介和冴木隆父子,我没说错吧?” “没错。” “我问话不喜欢兜圈子,虽然有人说这是年轻气盛,但我无意改正。我直截了当问你,来这个国家干什么?” “来找老朋友。” “原来如此,你的老朋友是……” “在我回答之前,请让我道谢。你的手下救了我们两次,一次是政府军的直升机快击落我们时,另一次是我们差点被鳄鱼攻击时。” “鳄鱼的事不必道谢,这里的鳄鱼叫格瑞安,和非洲或 美国的品种不一样,生性胆小,很少攻击人。” “原来如此,除了在动物园以外,很少这么近距离看到鳄鱼。当然,加工品例外,不过,加工品的价格也会吓到我们。” 努姆笑了起来。 “有趣,我们言归正传。冴木先生,你的老朋友叫什么名字?” “华子夫人,在这个国家称为华子王妃。” 努姆好奇地扬起下巴。 “是吗?的确,她跟你们一样,都是日本人。” “是啊,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特别亲密,却有人心生嫉妒。我说的是荣恩和卡旺。” “他们俩也是水火不容。” “也许吧,但可能是因为面对共同的情敌,所以决定连手吧。我们被军方和秘密警察追捕,才会劫了一架直升机。” 努姆瞇起眼睛。 “很有趣,所以,你刚好会开直升机?” 老爸点点头。他总算没说是看百科全书学的。 “这把枪又是怎么回事?” “是从在饭店打算抓我们的护卫部队士兵身上抢来的。” 努姆收起下巴,凝神看着老爸。终于开了口。 “——在这个国家,秘密警察和总统直属的护卫部队令人闻之色变,无论跟哪一方作对,几乎没有人能够生还。当然,我另当别论。你只是单纯的观光客,却能从他们手上逃脱,还抢走手枪、直升机。而且不是逃向海线,是逃进这个丛林,结果,你们父子就出现在这里。冴木先生,你不觉得自己能力非凡,已经不算是单纯的幸运吗?” “应该是我好人有好报。” “就这样?!” “我敬老尊贤,也不挑食。” 努姆微笑,这次的微笑很慑人。 “你在日本是干什么的?护照上没写你所属的公司或团体。” 老爸叹了一口气,背后传来喀答一声。那个监视的人看到努姆以眼神示意,便用枪瞄准了老爸。 “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让我知道你说谎,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努姆冷冷地说道。 “好吧,我是私家侦探。”老爸静静地回答:“我是受华子王妃的委托来的。” “你儿子也是?” “他还没出过国,所以我也把他带来了。” “华子委托你什么?” “跟rlf没有直接关系,我必须回答吗?” “请你回答,有没有关系由我来判断。” 老爸瞥了我一眼,我吸了一口气。 “委托我寻找美央公主。” 努姆挺直了身体。 “传闻果然是真的,听说美央公主在日本被绑架。” “是真的,她在日本的时候,也是由我负责戒护。” “所以你搞砸了。” “对。” “日本人很有责任感。” “并不是因为日本人,才有责任感。” 努姆点头,嘴角泛起笑容。 “所以,你们飞来丛林是有目的的。” “我认为美央公主被卡玛尔教的信徒带走了。” 努姆脸上露出一丝紧张。老爸继续说:“听说卡玛尔教的寺院就在丛林里。” “那你们被秘密警察和军队追捕的事呢?” “都是真的。荣恩和卡旺希望自己支持的公主登上女王宝座,为此,他们不希望找到美央。不过,华子并不想让美央当女王,她只是身为一个母亲,希望女儿平安。” 努姆没有回答。 “我们无意干涉莱依尔的内政,我们只想找到美央,把她带回去。” 努姆从摊在桌上的物品中拿起装了珍珠胸针的布袋,把胸针拿出来,放在手掌上。 “这是谁的?” “我的。” 我说道。 “准备送给公主吗?” 我点点头。努姆看着我,终于开口说: “我只见过美央一次,她是个聪明可爱的少女。” “她是你小姨子。” “不是!” 努姆突然咆哮,双眼燃着怒火。 “伊奥娜已经和皇室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我妻子,你不许再提这件事!” “对不起,他才十几岁,涉世未深。” 老爸解围说道。 “在这里,有很多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拿着枪和政府军对抗。在政府的暴政下,他们被夺走了居住的土地,没有工作,过着贫困的日子。这个国家的丰富资源都用在一小部分有钱人身上,这个国家有数万名孩子无法接受教育,甚至要为每天的食物烦恼,这些都是国王和支持国王制的当权者造成的。” “但不能因为这样就眼睁睁看着美央送死!” 我大叫。在一旁监视的人把枪口对准了我。 “她出生在皇室并不是她的错,即使这国家的政治有问题,也不是她的错。” 令人惊讶的是,努姆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也不认为这是美央的错。我娶伊奥娜为妻之后,对于皇室多少也有些了解。” “我想救她,我老爸也一样,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努姆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露出微笑。 “虽然你看起来深受软弱资本主义的毒害,但很有胆量。” 他睁开眼睛。 “等一下会决定怎么处置你们,在此之前,你们在这里等。” 他起身带着监视的人一起走出小屋。门关上后,传来咔嚓一声插上门栓的声响。 3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护卫带着少年送来可乐和好像咖哩饭的食物。米粒很松散,淋在上面的黏糊糊咖哩是用鱼肉和鸡肉煮成的,早、午餐都没吃的我立刻吃得精光。转头一看老爸,他也吃得一粒不剩。这个神经大条的人,当然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丧失食欲。 “真怀念‘麻吕宇’的咖啡。” 抽着饭后烟的老爸说道。听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自己来到很遥远的地方。 “他们打算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我坐在桌上,老爸斜坐在椅子上,双脚搁在桌上。这是他最拿手的姿势。 “不知道,但绝对不会一辈子。他们没那么多钱养我们一辈子,不是杀了就是放了,反正只有两条路。” “杀我们的理由是什么?” “不需要理由,对游击队来说,这里是战场,只要有一丝怀疑,认为我们是间谍,就可以杀我们。比起让我们在这里浪费粮食和空间,还不如用两颗子弹解决省事多了。如果用刀子或绳子,甚至连两颗子弹的钱都省了。” “真是充满希望的预测啊!” “现在慌张也没有用,这里应该是rlf的总部,周围的人不是士兵就是他们的家人,根本没机会可逃。” 我摇摇头,伸手拿烟,老爸立刻说: “喂,所剩不多,省一点抽。” 不知该说他神经大条,还是该骂他小气。我想他应该有多次被“拘禁”的经验。小屋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悬着一颗灯泡。手表已经被没收了,完全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不久,老爸伸着腿闭上眼。我们的确累了,况且现在除了睡觉,也没其他事可做。我雕开桌旁,走到小屋的角落,坐在地上,靠着角落的墙壁,屈膝抱着双腿。全身还在隐隐作痛,但慢慢就会消失。我把额头靠在膝盖上,注视着地板。不久,便昏沉地睡去了。 听到开门声,我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发现努姆带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户外夜幕已降临。 两名士兵手拿着枪。 “休息够了吗?” 努姆语带嘲讽地说道,难道想让我们长眠吗?老爸不知何时已经移到桌子的另一侧,坐在那里。 “结论似乎出来了。” 老爸回答。我觉得口干舌燥。 “出来了。” 努姆用低沉的声音说完,挥了挥右手,两名士兵走了过来。终于要画上句点了吗?两名士兵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之前从我们手上没收的东西。努姆说: “卡玛尔教的寺院在距离这里南方三十公里远的地方,沿途的丛林几乎没有路,但有一条河。只要搭船顺流而下,到那里不需要花太多力气。我们有地图,不过不能给你,否则你会知道这个基地的位置。” “所以你们打算放了我们?”老爸问道。 “这是很符合逻辑的判断。荣恩和卡旺想置公主于死地,表示公主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很大。我们rlf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完成革命,所以,在查莫德三世死后,如果由荣恩和卡旺支持的公主继位,成为目前与我们对立的新女王,将会对我们很不利。” 他看着我说: “当然,伊奥娜的姊姊也不是完全没有继承的可能性,但伊奥娜的母亲和卡旺暗通款曲,万一伊奥娜的姊姊继承了王位,卡旺就会成为终身总统。我们痛恨卡旺的恶政和荣恩的白色恐怖,只要有机会,不惜用任何手段干掉这两个人。” “原来是这样。” 老爸坐在椅子上文风不动,继续抽烟。在我睡觉时,他可能把烟盒里剩下的烟都抽完了,所以嘴上叼着一根变形的烟。 “你们不是和卡玛尔教关系良好吗?” “我们互不侵犯。共产主义否定宗教,但我认为在莱依尔,不可能排除所有宗教。真正的革命主义者思考必须更有弹性。” “即使我们营救了美央,她也未必能当上女王。即使她当上了女王,也未必会感谢你。” 人家已经要放了我们,老爸却说这些不中听的话。 “我们不认为自己是罪犯,所以也不需要女王的赦免或感恩。不管是美央或其他人都一样。当我们革命成功时,除非皇室的人流亡国外,否则格杀无论。” 努姆措词严厉地说道。 “很好。” 老爸站了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卡玛尔教和rlf的关系交恶也无妨。” 努姆露出微笑。 “冴木先生,即使你被卡玛尔教的僧兵逮到,应该也不可能说出这里的事。” “是吗?为了保命,我可能什么都肯做。” “我知道你和你儿子都不会说,你们赌上了性命,不是为了国家或政治主义,而是为了自己的骄傲。” 老爸严肃地盯着努姆的眼睛,然后,移开视线说: “请带我们搭船吧。” 努姆说的河流是一条蜿蜒的泥流,茂密的树枝和蔓藤恣意伸展,从上空俯瞰,会以为这条河比实际上小。流速不快,由于光线昏暗,再加上河水浑浊,很难猜出有多深。我们跟着两名士兵在丛林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河岸。那艘船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老实说,湘南的r海之家”也可以租到更象样的船。此刻没有船桨,只有两根削尖的树枝。 士兵扶着船身,我坐上去后,等待老爸上船。带路的其中一名士兵就是早上那个大胡子。 “要多久才知道走了三十公里?” 老爸问另一名正在收拾绑船绳的士兵,大胡子用流利的英语回答: “闻味道。靠近寺院时,会闻到‘阿尤利亚’的香味。” “阿尤利亚”就是“梦幻之星”,美央擦的香水就是用这种花制成的。 “你会说英语?” 大胡子笑得很得意。 “我加入rlf之前在莱依尔大学研究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 “那为什么会来这里?”我问。 大胡子摇摇头。 “在这个国家,文学拯救不了老百姓。对贫困的孩子来说,狄更斯或王尔德不如一碗米重要,就这么简单。” 老爸跳上船后,大胡子把绳子和什么重物丢了过来。我接过之后吓了一跳。原来是手榴弹,插销当然没有拉掉。 “只有一把枪会很不放心吧。再见啰。” 船缓缓地漂浮起来。士兵的身影很快就被丛林的黑暗吞噬了。 “真受不了。” 老爸嘀咕了一句,伸展身体,把头和脚尖放在橡胶船鼓起的部分。我把登山包放在正中央,身体和老爸交错,做出与他相同的姿势。船缓缓驶向下游。 仰起头,发现树叶和树梢的缝隙间是满天星斗。只听得到鸟鸣和各式各样野兽叫声,听不到人声和车声。在星光和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指尖。我看了手表一眼,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老爸把左手指尖浸入河里说: “时速差不多五公里,如果流速不变,天亮之前应该可以抵达下游三十公里处。” “找到寺院之后要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 老爸打了一个大呵欠,双手交握,枕在头下。 “万一遇到瀑布会很危险,我们轮流警戒。你现在面对下游的方向,所以你先警戒,两个小时后叫醒我……” “万一你跌下去,我也不管你。” “努姆不是说了吗?这里的鳄鱼不会咬人,如果我掉下去,会骑在鳄鱼背上追你……” 老爸说完,闭上了眼睛。 时间缓缓流逝,慢得令人心焦。我曾经考虑用脚下的船桨划船,但即使提早抵达目的地,在这片漆黑的丛林中,我也没有自信找得到卡玛尔教的寺院。河流上方的树林逐渐消失,露出了星光。不过,一旦上岸后,那里又是一片绿色世界,如果四处寻找,可能会踩到毒蛇。 然而,在河流上漂流也很痛苦。 因为蚊子对我展开猛烈攻击,即使隔着衣服,牠们也拼命想吸我的血。虽然在出国前打了疟疾和霍乱的预防针,但老实说,我很担心这些疫苗能不能对抗这么强悍的蚊子军团。 那个大胡子不该给我手榴弹,而是要给我蚊香——行经途中,我很认真地这么想。老爸伸直了身体,一动也不动。有时候会伸手揠抓已长出胡碴的脸颊,或拍一下脸颊,感觉好像夏天晚上在缘廊上打瞌睡。 这个人不是神经大条,而是根本没有神经。终于过了两个小时,我用船桨把橡胶船转向后,戳了戳老爸。 “时间到了吗?” 老爸猛然睁开眼睛。 “对。” “是吗?你快睡吧。” 我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叮肿的脸颊,闭上眼睛。我没有自信睡得着,没想到一闭上眼睛,接下来就不省人事了。 直到老爸摇我,我才张开眼睛。我努力撑开黏在一起的眼皮,用力伸懒腰深呼吸。 远方天空一片朦胧的蓝,当我呼吸时,闻到了淡淡的,却如假包换的“阿尤利亚”——“梦幻之星”的香味。 4 我看了手表一眼,四点二十分刚过。水流稍微缓慢下来。 “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 老爸压低嗓门说。我放下双脚,按摩着僵硬的肌肉,从背部到脚趾好像灌了铅。如果可以活着回日本,我一定要泡个热水澡,喝罐冰啤酒,再找个手艺精湛的按摩师。如果可以,最好是正妹按摩师。船往下游行驶,“阿尤利亚”的香味似乎越来越浓。 卡玛尔教的寺院一定位在盛开了很多“阿尤利亚”的地方——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 美央每年生日的时候,寄“阿尤利亚”给华子王妃的神秘人物,该不会是卡玛尔教的人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无法了解其中原因。通常在生日时送花,都是表达祝福,但祝福美央生日的人,也不应该绑架她呀? 老爸拿起船桨戳了戳河底,水深不足一公尺,河宽也只有五、六公尺。这么浅又狭窄的河流却没有干涸,仍然持续流动,应该和热带特有的气候有关吧。橡胶船的速度越来越慢。 “前面有一片宽敞的河岸,我们把船停在那里。” 听到老爸这么说,我回头一看,五十公尺处的右岸那一带没有热带树木。 “你觉得在河的哪一边?” “味道浓烈的地方。” 在河的中间根本难以分辨。 但问题很快就解决了。那片河岸的树木被砍掉了,地面被踩得很结实。那里应该是码头或汲水处。 “好像在右侧。” “好,那就上岸把船藏起来。” 老爸把船划到岸边。在河岸即将变宽的地方停靠,我跳到地面,接过绳子固定,等老爸上岸后,再把船拉上岸。 “别把气放掉,万一在紧要关头没办法使用就伤脑筋了。找地方挖个坑,再用落叶埋起来。” 由于不知道这里距离寺院多远,老爸小声说道。当我站在岸边时,“阿尤利亚”的香气更强烈。 徒手挖掘有许多蛇或昆虫的丛林腐叶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然而,想到美央或许就在附近,顿时感到浑身是劲。 我把橡胶船放进挖好的坑里,再用落叶和树枝盖起来。待作业完成后,红色阳光开始照进热带树林的缝隙。 天亮了。 “好了。” 老爸把手枪插在牛仔裤的腰际。手榴弹放在我背上的登山包里。我拿出巧克力和可乐,算是打发了早餐。我把空罐和船上的绳子一起放进登山包。 “我先出发,你等一下再跟上来。” 老爸轻声说完,迈开步伐。 不知是码头还是汲水处的地方有一条被踩出来、通往丛林的路。我目送老爸沿着那条路远去后,低头看着手表。 已经凌晨五点了。和尚通常都会早起,更何况在这种丛林深处,即使日出而作也很正常。 万一被卡玛尔教的人发现,他们就会用之前的毒箭攻击,我们会被扔进河里喂鳄鱼,所以必须格外小心。 当我抬眼时,刚好看到老爸躬着背消失在蜿蜒的丛林小道中。我慢慢往前走,手里拿着挖坑时找到的一根好像球棒的长棍。如果遇到无法用这根长棍解决的敌人,就要扔手榴弹了,但只有一次机会。 气温不断上升,全身都在喷汗。还是洗不到热水澡,那就期望能在泳池里泡一下,然后在池畔睡一觉。 花香越来越浓烈,随着气温上升,几乎令人窒息。然而,我左顾右盼,始终找不到花的踪影。 我沿着小径往前走,路的前方曲曲折折,不时有挡路的藤蔓和树枝,老爸早已不见踪影。 随着天色渐亮,丛林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鸟啭、猿啼,以及好像悲鸣的吼叫声,淹没了我的脚步声。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小路突然消失了,眼前有一道厚实的绿色墙壁。当我站在墙前,“阿尤利亚”的浓烈香味几乎让我晕厥。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道墙隔开了小径和周围的丛林。如果是树干,直径超过三十公尺也未免太粗了。 我抬起头,发现绿墙相当高,那里绽放着深红色的花。花朵从蛇般盘踞在绿墙上的藤蔓探出头,那厚实的花瓣和我之前看过的任何一种花都不一样,宽幅的花瓣,只有顶端很尖,的确很像星形。是“阿尤利亚”。 我伸出木棍轻轻碰了碰墙壁,木棍前端伸进数公分厚的苔藓层,触碰到坚硬的东西。 我剥开苔藓。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我正站在岩壁前。 岩壁高达五公尺,我四处寻找,仍然不见老爸。难道他已经爬上了这道岩壁?如果想爬的话并不困难,只要踩着相互纠缠的藤蔓,就可以顺藤而上。下定决心后,我踩在藤蔓上。也许美央就在里面。与其在没有路的丛林里四处徘徊,还是直接爬上去比较快。 靠近“阿尤利亚”时,我几乎喘不过气。由于香味太浓烈,吸入就会呛到。我终于爬上去了。 岩壁的厚度大约有一公尺。我很快就发现它不是天然的,虽然无从得知是谁在什么时候,怎样凿出这道石墙,但它就横亘在丛林中央,宛道一道石头屏风,完全阻隔了外面的丛林。 里面有一栋用石头打造的巨大建筑物。原本的树木被砍光了,中央有一座圆形喷泉,后方有一栋圆形屋顶的石造寺院,不远处有两栋鱼板状木造房屋,感觉很像宿舍。寺院相当于四层楼建筑,圆形屋顶上插着红色旗帜,还有模仿“阿尤利亚”图案的星形雕刻,最令人惊讶的就是喷泉中央的石像。 那尊石像有一头及腰长发,身上穿着袈裟般的衣服,双手交握胸前,闭着双眼。整座石像涂成红色,好像被淋了血。 我跪在石墙上屏住呼吸。寺院周遭没有人的动静,老爸也不知去向。不一会儿,传来低沉的轰鸣。那声响是从前方圆顶寺院里传出来的。我竖耳倾听,发现有许多人在合唱的声音,有点像和尚诵经,但没有起伏,声音也更低沉。好像用一根很长的弓拉出低音大提琴的声音。 难道一大清早就聚在一起祷告吗? 我走在石墙上,寻找可以往下爬的地方,底下都是平坦的石板,如果直接跳下去太硬了。 我爬下石墙内侧后,直奔喷泉。我很好奇那尊被涂成红色的石雕像。虽然被发现,危险就会上身,但四周根本没有藏身处。 石像高约三公尺,竖立在水深五十公分的喷泉池内。雕像的长发和五官看起来像女人,难道是卡玛尔教的女神?当我逐渐靠近时,发现石像并不是被涂成红色的,而是用红色石头雕刻而成的。不知道是红宝石还是玛瑙,无论是哪种宝石,雕刻出这么大的雕像,一定耗费很多金钱与时间。 寺院整体弥漫着“阿尤利亚”的香气。持续吸入这种香气,逐渐感觉有点茫然,好像大脑有一部分麻痹了。 不断传来的合唱声也有奇妙的催眠效果。我心想不妙,但还是飘飘然地走向寺院方向。这里看不到门,石造建筑物内部很暗,看不清楚里面。 入口很像骑楼,石阶通往里面的大厅,但四周不见人影。我走了几阶,靠在圆形石柱上深呼吸。如果现在不保持清醒,之前的努力就会化成泡影。 我躲在石柱后面环视大厅,正面深处有一道巨大的木门,门关着,但从里面传出合唱声。 我再度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影,便走向那道门。厚实的木门用铁链缠了好几圏,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拉不开。 衬衫黏着我的背,我好像走进一个不属于这世界的地方。我判断推不开这道门,便转身离开,决定绕到建筑物后方查看。除了圆形屋顶以外,这座寺院的外形有点像日本的国会议事堂。走出大厅,下了石阶后,我绕到建筑物旁边,发现一楼根本没窗户,只有一一楼的圆形屋顶才有缝隙,里面应该是挑高的空间。 想要窥探里面的情况,唯一的方法就是爬到圆形屋顶再往下看。我后退几步,仰望着建筑物。房屋的石块差不多有半块榻榻米大,由于迭得密密实实,根本没有地方落脚。 我决定绕到后面查看。寺院后方有石墙,跟我刚才爬进来的一样,石墙与建筑物之间约有两公尺间隔。 可以从石墙跳到圆形屋 顶上吗?圆形屋顶上方是一个平台,或许可以跳过去。 我寻找石墙上蔓藤交错的落脚处,然后,再度大汗淋漓地爬上去。来到石墙上方时,我休息了一下,调整呼吸。 老爸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被这里的人逮住当成了活祭品?如果把他当成活祭品供给神明,再温厚仁慈的神明也会动怒吧。这世上只有一种神明会跟老爸扯上关系,那就是瘟神。 我在石墙上继续往前走,来到与平台平行的地方。这里和平台间隔虽然超过两公尺,但这里稍微高一点。只要我退到石墙边缘然后助跑,应该跳得过去。 我活动膝盖和脚踝,再度调整呼吸。我已经摆脱了花香和合唱的催眠术。冴木隆.印第安纳琼斯出场了。 我退到石墙边缘。 跳啰! 我跨出一个大步助跑,在心中喊着号令。一、二、三!然后跳了过去。跳是跳过了,跳到对面的那一剎那,鞋底沾到石墙上的苔藓滑了一下。 原以为双脚会顺利着地,没想到身体重心不稳,手臂和膝盖碰到了平台。滑倒了,下半身悬在平台外。平坦的平台没有着力点,即使想伸手抓住,石头上也无处可抓。 距离下方的石板有四公尺以上,上半身从平台逐渐往下滑。快掉下去了。 正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有一只手用力抓住我的右手。 是老爸。他半蹲着拉住我。当我被拉上平台时,仰躺在地上,终于吐出憋了很久的一口气。 “看来你是当不成武艺高强的小偷。” 老爸站在我的正上方,贼贼地笑着。 “你刚才跑去哪里?” “就在这个后面。我跟你想的一样,只不过没你那么糗。” 随他怎么说。如果刚才就看到我,为什么不打声招呼?我坐了起来,老爸走向圆形屋顶的方向。那屋顶高达三公尺,侧面有好几个直立大洞,人可以轻松钻过。 “看得到里面吗?” 我追上老爸后小声问道。 “看得到,但我还没仔细看。” 老爸答道。我们趴在屋顶上朝里面张望,还得提防自己别掉下去。圆形屋顶有一个可以俯视寺院的圆孔,直径将近两公尺。 里面很暗,但不是完全没光线。当眼睛渐渐适应后,我看到好几百支蜡烛的烛光。蜡烛密密麻麻地竖立在好像祭坛的石阶上,石阶前方靠木门的方向,有几十个身穿红色袈裟的人跪在地上。 祭坛的另一端很高,那里放了三张宛如龙椅的巨大石椅,两侧坐着身穿袈裟的和尚,中间的龙椅上坐着一个穿深红色袈裟的人。我们刚好在那个人的正上方,只看得到头顶。那个人的头一片鲜红。 寺院内部也有浓郁的“阿尤利亚”香气。跪在那里的人用低沉的声音合唱。所有人都一动也不动,宛如石像般或坐或跪,文风不动。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 “美央到底在哪里……” 我很不安,语尾忍不住颤抖。结果来到这里,却找不到美央—— “我已经看过了,附近没有其他建筑物,所有人都在这里。” 老爸神情严肃地说道,我再度探身向里面张望。此时,坐在左侧龙椅上的男人举起一只手。合唱顿时停了下来。 有两个人从祭坛前方往前走,蜡烛照亮了他们的脸。 就是那对男女,他们杀了莱依尔的驻日大使代理,也杀了“电钻”。那两个人停下脚步,深深地鞠躬后走上石阶,走向坐在中央龙椅上,那个全身都是红色的人。不会吧?! 中间的人在那两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看到被涂了整片红,已经分不清眼鼻口部的那张脸。是美央。 “老爸!” 老爸颔首,然后把手伸向我的登山包,拿出原本用来绑船的绳子,接着又把手榴弹放进口袋。 老爸动作利落地把绳子一端绑在两个洞之间。 “这样就可以闯进去了,阿隆,上!” 那对男女牵着美央的手,准备把她带进祭坛深处。仪式应该结束了。老爸把绳子的另一端从天花板上的洞丢了进去,把从背包里拿出来的t恤裹着绳子,再抓住绳子。 “阿隆,叫她!” “美央!” 我把头探进洞里大叫。 寺院内部的人看到天花板突然丢进一根绳子,又有人大叫,全都站了起来。下一剎那,老爸沿着绳子跳进了寺院内部。 他用t恤裹住绳子避免磨擦生热。我看到老爸跳进寺院,便用袜子套住双手,也滑了下去。 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侣有一半是光头。 我和老爸背靠背,站在寺院内,那些光头和尚立刻围了上来,每个人手上拿着宛如山刀般的大剑或像金刚杖般的铁棒。 “不许动!” 老爸用英语叫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榴弹,拉掉了插销。 他把插销挂在左手食指上,右手握紧手榴弹的把手。只要松开把手,数秒之内就会爆炸。 和尚顿时停下脚步。 我回头望着祭坛上的美央。她似乎吃下什么药物,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察觉到眼前的混乱。 “把公主带过来。” 老爸从容不迫地命令道。我则不发一语地推开挡在面前那些穿袈裟的家伙,迅速冲上祭坛。 “赶快放开公主!” 老爸再度叫了起来,那对男女瞪大了眼注视着我。那女人终于张开口,似乎用曰语说“难以置信”。 “你、你们是从日本来的……” “没错,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售后服务也很完善。” 说着,我站在美央面前。 “你们打算把公主怎么样?” “那还用说,当然把她送回她母亲那里,怎么可能让你们把她当成活祭品?” “等一下你们误会了。” 这时,坐在龙椅上静止不动的和尚开口了。近距离一看,发现他已经老态龙钟,看起来有八十,不,九十岁左右。坐在另一张龙椅上的也是老人。这两人都闭着眼睛。 老人用莱依尔语对女人说话,女人回答了他。他似乎想知道我们是谁。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用红色颜料描绘着图案。 老人对我们说着什么。 “导师问你们可不可以再等一天。” “再等一天,你们就会把美央变成暹尸吧?” “不是!我们教团绝不会做那种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公主!” “事到如今,不必扯谎……” “是真的,听我说!” 那女人拼命诉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老爸问她: “妳是谁?” “我叫凯勒,是专门侍奉导师的卡玛尔教尼兵。” “妳去日本有什么目的?” “为了保护公主不被刺客暗杀。” “那又为什么绑架公主?” “让公主……,美央公主……接受女王登基的仪式。” “什么——?”此时,美央睁开了眼睛。 红色女神 1 美央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那茫然的眼神首先捕捉到我,但似乎没察觉到是我,接着又转头看其他人。她看着扶着自己的凯勒和男人,又注视着龙椅上的老人。那视线再度回到站在她面前的我。 “阿隆……?” 她纳闷地嘟囔着。 我感到一阵揪心,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点头。 “阿隆?” 美央又问了一次。我再度点头。美央突然睁大了眼。 “怎么会!真的吗!?阿隆?” “对,公主,我来接妳了。” 美央甩开扶着她的那对男女,我双脚用力站稳。美央扑进我怀里,我热泪盈眶。太好了,美央平安无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美央在我臂弯里反复问道。 “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回头看着老爸说。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美央和我身上,每个人都不发一语,也文风不动。 “阿隆,等一下。”美央抽离,仰头看着我,用坚定的语气说:“我还不能离开这里。” 我注视着美央,她浑身虽然被红色颜料涂得很可怕,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可爱。那双眼睛露出坚定的眼神。 “为什么?”这次轮到我问他。 “因为——” 美央垂下眼,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下一刻,她双腿一软。 “美央!” 我大叫着扶住她,但她没有睁开眼睛,软趴趴地倒在我身上,似乎昏了过去。我回头看着凯勒,愤怒从体内深处涌现。 “你们对美央做了什么?!” “这三天来,公主遵循卡玛尔教的仪式绝食。” “什么?” 这些家伙!他们绑架、监禁她,连食物都不给她吃! 凯勒似乎察觉到我的怒气,立刻解释说: “请你不要误会,是公主自己决定要绝食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 “刚才说过了,是为了让公主当上女王。” 坐在龙椅上的老人用莱依尔语说着什么。凯勒回头看着老人,也用莱依尔语回答。其中一位老人又用莱依尔语说了什么,凯勒点点头。 “导师说,他会向你解释,但在此之前,得先请其他人离开。” 我看着老爸。 “好,只有那两个老头、公主和妳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听到老爸这么说,凯勒大叫,似乎叫其他人离开。 其中一名手拿山刀的僧兵不知说了什么,似乎在抗议,但凯勒阻止了他。在这里,“导师”的命令至高无上。 凯勒又大叫一声,祭坛周围的人墙随即散开,纷纷走向出口方向。老爸高举握着手榴弹的右手,退了一步,离开人群。和凯勒在一起的男人用莱依尔语问了什么,凯勒点点头。他似乎在问: “我也要出去吗?” 那个男人注视着我。经过我仔细观察,发现他和凯勒长得很像,这两人也许是兄妹或姊弟。 他最后一个走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发出嘎叽声,从外面关了起来。咚地一声响彻整个空间。好一阵子,谁都没开口。不一会儿,老爸说:“阿隆,让公主坐回原来的位子。你们虽然久别重逢,但一直这样抱着也会累吧。” 我点点头,让昏倒的美央靠在中央的椅子上。她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老爸走上祭坛,看着坐在美央两侧的老人。两个老人或许是因为满脸皱纹、理光头,看起来一模一样,好像双胞胎。 其中一位老人开口说话,凯勒正想翻译,老爸举起左手制止了她。 “等一下,会说很久吗?” 凯勒点点头。 “那等我一下,我的手也麻了。” 老爸把手榴弹拿到面前,瞇起眼,试图把插销穿进手榴弹的把手。第一次没成功,他啐了一声。 “你是不是该戴老花眼镜了?” 虽然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开玩笑,但还是脱口而出。 “下次我会准备。……好,成功了。” 老爸不为所动,穿了几次后,终于成功了,他把手榴弹放回口袋。 “好了,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听到老爸这么说,凯勒娓娓道来。 “导师说,首先从卡玛尔教的历史说起。” “请省略复杂的内容,不然我会睡着。” “——卡玛尔教是十二世纪中期,在莱依尔创立的宗教,十三世纪推广到全国,信众曾经一度超过全国民众的八成,也成为莱依尔的国教。详细的教义就省略了,但卡玛尔教信奉一位名叫‘卡玛尔’的女神,象征爱和战斗。” “就是院子里的那尊红色神像吗?” 我问道。凯勒点头。 “当时的卡玛尔教和皇室有密切关系,势力遍及国政,国王也经常兼任大导师——这里称为库那姆,也就是教团的领袖。” “宗教王国。” “完全正确。十八世纪后,随着欧洲各国侵略亚洲,殖民地逐渐增加后,教团和皇室的关系也出现了嫌隙。想要吸收西欧文明的皇室和主张锁国的教团中枢产生了对立,国王担心锁国失败后,莱依尔会变成殖民地,教团则相信有卡玛尔神的保佑,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蜜月时期已经结束了。” 老爸嘀咕道。 “进入十九世纪时,选出了新国王,之前的新国王都是由获得卡玛尔教团信任的继承人即位,但教团并不信任前国王查莫德二世。” “于是,惹恼了国王。” 凯勒点头。 “然后,他开始大肆镇压,逮捕了好几位库那姆,拷问他们,要求他们信任国王。库那姆拒绝,国王就公开处以死刑。不久,民众也开始觉得信仰卡玛尔教就是背叛皇室,首都那摩也关闭了好几家卡玛尔寺院,没有人再走进寺院。” “于是,你们就转移阵地,躲到丛林?” “对,存活的库那姆为了避免教团被消灭,所以远离那摩,躲进了丛林深处。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牺牲了好几名僧侣,建造了这家寺院。” “这里是卡玛尔教的大本营吧。” 凯勒听到我的问题后点点头,黑色的双阵散发出热情的光芒。 “你们为什么要绑架公主?” “教团希望莱依尔全国人民都得到幸福,当查莫德二世去世,三世继承王位时,教团也无法信任三世,当时,皇室和教团之间的沟通管道完全封闭了,但教团仍然持续向卡玛尔神祈祷国民的幸福。” “别怪我啰嗦,这和你们绑架美央有什么关系?” “每当国王挑选王位继承人时,教团就会向卡玛尔神请示哪一位继承人适合。卡玛尔神回答说,查莫德二世、三世都不适合成为国王,却发出神谕,说在查莫德三世的五位继承人,也就是五位公主中,第一次出现了适合成为国王的人。这是两百年来第一次。神谕出现在十七年前,公主生日的那一天。” “这么说,‘阿尤利亚’——” “是库那姆的生命,是教团持续寄给公主的,表达对未来新国王的敬意。” “美央会成为女王?” “对,当美央成为女王时,教团将再度走出丛林,重见天日。至今为止,隐匿自己是卡玛尔教教徒的人,也可以昂首阔步走进寺院。” “美央想当女王吗?” 我注视着闭目的美央。第一次感觉和她之间相隔遥远。女王陛下。那是一国之主。 “一开始,公主也不敢相信自己 是被选中的女王。为了让公主理解这一点,库那姆下令我们把公主带来这里。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她在日本期间的安全,以及把她带来这里。” 坐在左右两侧的和尚老人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美央脚边,跪了下来,分别用额头轻碰美央的脚尖。 喃喃说着费解的祈祷文。 “为什么杀害大使代理和‘电钻’?”老爸问道。 “而且为什么讯问我?” “大使代理正是在日本雇用杀手的人,我们得知了这个消息,为了保护公主,所以杀了他。但他已经付钱给杀手了,我之所以在隧道杀了那个杀手,是为了避免杀手说出大使代理的事。” “为什么?” “因为,如果莱依尔国内的荣恩和卡旺知道卡玛尔教杀了大使代理,就会知道卡玛尔教团正在协助公主,到时候会让公主陷入更大的险境。” “不光是美央,也会影响教团的立场吧?”老爸说道。 “没错。在公主即位之前,教团一定要保留实力。之所以催眠你,是为了确认你值不值得信赖,能不能胜任保镳的工作。如果你和荣恩或卡旺勾结,既然在那栋建筑物里看到了我们,就不能让你活着离开。” 我交抱着双臂,也就是说,卡玛尔教团一开始就和美央站在同一阵线。 为了让美央当上女王,所以才绑架她,让她不必要地减肥,而且还把红色油漆倒在她身上。 “为了全莱依尔国民的幸福,公主一定要即位。” 凯勒语带悲痛地说道。 “……我并不反对美央当女王。” 我嘟囔道。既然美央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没有资格说什么。 “叫我们再等一天是什么意思?” 老爸问道。 “教团还需要一天才能完成所有仪式,等这些仪式完成后,才能信任王位继承人。在公主通过这些考验的清晨,我们会护送公主回皇宫。” “你们如果这么做,会被荣恩或卡旺大卸八块。” “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凯勒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了教团和公主,我和我弟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的眼神充满了信任,或者说是狂热的光芒。 “但妳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老爸说道。 “什么事?” “即使你们再怎么认为美央适合继承王位,事情也没有这么顺利。荣恩和卡旺拼命想让自己支持的公主即位。” “如果把他们企图谋杀美央公主的事公诸于世呢?” “有这个可能吗?” “我们在暗杀大使代理前,在大使馆内他的专线电话装上了窃听器。” “……” “大使馆的员工中,有人也是卡玛尔教的信徒。我们透过他录下了大使代理分别和荣恩、卡旺讨论暗杀美央的对话。” “是哪一方雇用的?” 我问道。大使代理真的成为荣恩或卡旺的“代理”,雇用了杀手。 “哪一方是什么意思?” “是荣恩还是卡旺?” “双方。” 凯勒回答。 “大使代理勾结双方,这么一来,无论哪一方支持的公主即位,他都有利可图。荣恩和卡旺分别命令大使代理暗杀美央公主,并汇了钱给他,他却瞒着他们。” “果真如此,这人实在坏透了。” “所以才有报应。” “荣恩和卡旺为什么只想杀死美央?” 我问道。因为还有其他公主也是王位继承人,荣恩和卡旺为什么不暗杀对方支持的公主? “原因之一,就是国王查莫德三世深爱着华子王妃。华子王妃和其他王妃不同,并不热中让女儿继承王位,这一点也深得国王宠爱。其他王妃背后都有荣恩或卡旺的支持,但华子王妃并没有任何支持者。” 凯勒解释道。 “也就是说,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吗?” 老爸小声说道。似乎又想拿时代剧来比喻。 “国王可能让美央继承王位吗?” 我问凯勒。 “国王的健康状况似乎不太理想,听说已经决定了继承人,并将遗嘱交给最高法官。” “不需要这么吊人胃口,为什么不干脆早点公布呢?这样就不会引起家庭纠纷了。” “不,不是这样的。根据这个国家的宪法,在国王死亡的同时,内阁和军司令部都必须总辞,再透过选举重新选出。在新国王决定之前,不能筹组新内阁,否则,不支持国王的内阁和军方可能会发生政变。” “也就是说,国王驾崩后,荣恩和卡旺会暂时失去已得到的权力。” 老爸点头说道。 “对,也有可能因为新国王,再也无法掌权。” “美央最有可能让他们失去权力。” 我看着躺在龙椅上痛苦地闭着眼的美央说道。对这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来说,这种命运未免太沉重了。 然而,美央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已无话可说。 “美央承诺继位之后,要让卡玛尔教复权吗?” 老爸若有所思地看着美央。 “不,我们对公主并没有这种期待,正如刚才说的,莱依尔的法律并没有规定不能崇拜卡玛尔神。现任国王二世也没有镇压卡玛尔教,但荣恩和卡旺另当别论……,他们很担心卡玛尔教重出江湖。” “过度强烈的信仰对执政者来说,是一种威胁。” 老爸好像很了解内情抓着下巴说道。 “拜托你们,请你们再等一天。” 凯勒一再强调。 “等一天是没关系,但有两个条件。”老爸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两个条件?” “对,第一,我们必须确认美央是心甘情愿的;另一个条件,我们必须听听你们在大使馆拿到的窃听内容。” “好。” 凯勒用力点头。 2 “公主醒了。” 将近正午时,凯勒前来通知我们。 我们一离开圆顶屋,我和老爸被安置在寺院内一栋鱼板形的建筑物里。我们在那里洗了澡,没有吃他们为我们准备的早餐,轮流小睡了一下。我和老爸还没有完全相信凯勒的话,但如果统统都是杜撰,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把美央涂得通红,并且膜拜她。 由于卡玛尔教擅长用毒,所以我们并没吃他们提供的早餐。我和老爸跟着一身长袍的凯勒走出户外。烈日下的寺院无人影,之前挤满圆顶屋的僧侣也都不知去向。 “大家都跑去哪里了?” 我难掩不安地问道。 “都在寺院后方的农场,这里的生活必须自给自足,卡玛尔教的僧侣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开垦了这片丛林。” “妳也是其中之一吗?” 我问道。我们三人再度走进圆顶屋,凯勒使尽全力推开沉重大门时摇摇头。 “我是那摩人,虽然不能透露本名,但我父亲是政府官员。祖父是那摩的卡玛尔教寺院僧侣。我曾经在日本留过学,所以志愿参加这次任务。” 凯勒的话在屋内回响,祭坛上仍然点着蜡烛。我们走上祭坛,那里有一条通往深处的通道,入口处有帘幕。凯勒站在帘幕前,手里拿着一根祭坛上的蜡烛。 “你们是第一个进入寺院内部的外国人。” “里面该不会养着怪兽吧?” 凯勒拉开帘幕,里面是一条必须弯腰才能进去的石头隧道。凯勒率先走进去,老爸紧跟在后,我殿后。隧道里弯弯曲曲,通往深 处。脚下有阶梯,逐渐通往地底。越往下走,通道内的空气有一种湿湿凉凉的感觉。 终于,我们来到楼梯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通往另一个房间,链接两个房间的通道有一扇铁门。 凯勒把蜡烛放在小房间中央的烛台上,那里已经有十几根点燃的蜡烛。 凯勒敲了敲门,小声地说着什么。 铁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凯勒的弟弟,也穿着长袍。 灿烂的金光从屋内散发出来。 那是一个圆形房间,比刚才的小房间大上一倍,中央有一处圆形凹陷,里面有一尊红色雕像,周围堆满了金币、用金子打造而成的各式各样雕像,以及镶了宝石的项链、手镯和戒指。 金币反射墙上伸出的烛台火焰,散发出金色光芒。 这里也有纯金佛像,还有钻石项链、蓝宝石、绿宝石、红宝石和各式各样宝石。我看着这些金银财宝,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墙边放着长椅,身穿长袍的美央坐在那里。她身上的红色颜料已经弄掉了,两个老人盘腿坐在她对面的地上,对着红色雕像祈祷。“美央……” 室内弥漫着“阿尤利亚”的香气,我发现香气来自于美央脖子上那串长长的木制念珠项链。那两个老人、凯勒的弟弟也都戴着相同的项链。 “阿隆。” 美央略显瘦削的脸颊浮现笑容。 “对不起刚才看到你,到目前为止的紧张突然松懈了……” “没关系,身体没问题吗?” 美央用力点头。炯炯有神的双眼轮流看着我和老爸。 “你们是怎么来的?” “冴木侦探事务所使命必达。” 我努力挤出笑容。虽然很开心,却笑不出来,反而快流泪了。 “公主,我们是受妳母亲的委托。” 老爸说道。 “妈妈!” 美央睁大了眼睛。 “我妈身体好吗?” “很好,只是很担心妳。” 听到老爸这么说,美央露出哀伤的表情。 “我知道,我妈真可怜,她一定担心死了。” 我和老爸点点头。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去那摩,就能见到我妈了,相信她一定可以理解的。” “公主——” 老爸清了清嗓子。 “公主,有一件事要向妳求证。” “我知道,要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做这些事吧?” 美央打断了老爸的话。 “没错。” “从日本坐小船来这里时,我也很不安,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样,但是听到雨位库那姆的话以后,我下定决心,要接受继承王位必须的卡玛尔教仪式。” “这么说,妳已经成为卡玛尔教的信徒了吗?” “没有,但我看到卡玛尔教的僧侣和信徒在丛林深处所受的苦,强烈感受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让卡玛尔教的人痛苦。所以,我必须成为大家都敬爱的人。我已经下定决心,为了让这里的人了解这一点,除了接受仪式以外,没有其他方法。” 凯勒跪在地上,把额头贴在美央的脚尖。 “公主,妳考虑当女王吗?” “如果父王挑选了我……” 老爸目不转睛地看着美央。 “如果他没有挑选妳呢?” 美央平静地回答: “到时候再说了,我打算去我喜欢的日本,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学习我想做的事。” 这时,美央的脸颊泛起了红晕。老爸看着凯勒。 “公主知道录音带的事吗?” “不知道。” 凯勒摇摇头。 “录音带?怎么回事?” “她说手上有一卷可以让荣恩和卡旺身败名裂的电话录音。” “是什么内容?” 美央立刻看向凯勒,老爸回答说: “是他们在日本雇用杀手想杀害妳的证据。” 美央吸了一口气,眼中露出悲伤之神色。 “果然是这样但我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和我姊姊、妹妹都没关系。父王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决定我是继承人。” “我知道了。” 老爸静静地点头。 “公主,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妳。” “什么事?” “妳为什么来日本?” 美央仰头看着老爸,似乎听不懂这个问题。我也一样,老爸到底想问什么。美央的表情突然紧张了起来。 “冴木先生……” “所以,我没猜错。” 老爸用低沉的声音确认道。美央低下头。 “你知道了吗?”她的嘴唇吐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妳在日本延期回国时,我就猜想会不会是这样。” “老爸,怎么回事——” “阿隆,先不要问。” “我……我……骗了你们。” “公主,怎么回事?请妳解释一下。” 美央抬起头,眼中噙满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阿隆,明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公主……” 老爸微微点头。 “好,那就请妳亲自向他解释吧。” “冴木先生,没问题。明天早上,等所有仪式都结束后,我会去那摩。你们也跟我一起走,到时候,我就会把一切……” 我说不出话来,美央望着我,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阿隆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所以,拜托你等到明天……” “公主……”我只能点头。 我们把美央留在那里,走出黄金地下室。经过岩石隧道,来到圆顶屋外时,强烈的阳光让我晕眩。 美央和老爸之间的神秘对话盘旋在我的脑海。她骗了我们——美央这么说。到底骗了我们什么?为什么欺骗我们?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骗了我们什么? “马上会为你们准备餐点——” 凯勒说完,走进了鱼板形建筑物内。 我茫然地在中庭走着,在红色卡玛尔神像的泉池边坐了下来。黄金地下室也有一么相同的神像,应该价值连城吧。 不止是卡玛尔神像,地下室的那些金银财宝应该价值数百亿、数千亿吧。凯勒说,这是卡玛尔教好几个世纪的信徒所奉献的。然而,和一个人的价值相比,这些财宝就变成了尘土。我不想失去美央。她一旦成为女王,我和她就永远天各一方了。希望她不要当上女王——内心深处浮现这个想法。如果她不当女王,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在日本共度欢乐时光。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叹息。阿隆真的爱上了美央。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最后一根。” 老爸走了过来,摸了一下耳朵,好像变魔术般拿出一根烟。 “给你。” 我接了过来,叼在嘴上,老爸用zippo打火机为我点火,并以严肃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来不及开口,老爸就说: “什么都别想,相信自己爱上的女人。” 我点点头。 老爸贼贼地笑了起来,盖上了打火机的盖子,然后,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后口袋,晃着离开了。 我用力闭上眼睛,香烟的烟渗进了双眼。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凯勒的弟弟就把我和老爸叫醒了。他用英语告诉我们,美央的所有仪式都结束了。 我和老爸迅速整理好行李后走出房间。圆顶屋敞开大门,里面的光线照进了昏暗的 中庭。 圆顶屋内有数十人、数百人,不光是圆顶屋,中庭也挤满了人。我难以想象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人,应该有成千上万人吧。我站在门口愣住了。凯勒的弟弟叫哈密特,似乎察觉了我的疑问。 “昨天深夜,莱依尔全国各地的卡玛尔教信众都聚集过来,大家都听说卡玛尔教诞生了新的库那姆。” 中庭内挤满了人,身上都散发出“阿尤利亚”的味道,每个人穿着袈裟,戴着长长的念珠,或穿着红色上衣,信徒纷纷趴在地上,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突然,人潮好像大海被切割般散开了。从圆顶屋内侧到喷泉池之间出现了一条路。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在场者纷纷发出低喃,形成一股嗡嗡声。 美央在两位老人的引导下,从圆顶屋中央走了出来,沿着那条路走来。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美央直视着喷泉池的雕像,庄严地前进。全身再度被染成了红色。数万人趴在地上,望着她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庄严又可怕,这么多人聚集在寺院内,我在前一刻居然还在呼呼大睡,完全没察觉。 两位老人在喷泉前停下脚步,分别站在两侧,为美央让了路。 美央在他们面前停了一下,两位老人也趴了下来,将额头轻触美央的脚尖。 终于,美央拉起袈裟,走进了喷泉池中。“库那姆!库那姆!” 祈祷的声音更响亮了。美央一步一步,在喷泉中用脚尖摸索着前进。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她终于走到红色卡玛尔神像旁,然后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群众。所有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美央接下来做的事。 美央的身体缓缓下沉,她跪了下来,慢慢地跪在卡玛尔神像的脚下。她的额头碰触到神像的脚背。 下一剎那,“哇——”地响起一阵分不清是吶喊还是欢呼声。群众顿时一齐涌向喷泉。 “库那姆!库那姆!库那姆!” 美央按着袈裟的袖子,用手掌掬起泉水洒向四周。群众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要沐浴飞沫。 哈密特也在我们身旁趴了下来,一次又一次在地上磕头,嘴里也频频叫唤着“库那姆”。 飞沫溅到美央的脸上,脸上的颜料也融化了。终于,美央把头浸入喷泉中,在逐渐升空的太阳下,喷泉被红色颜料染红了。 美央从喷泉中站了起来,身上的红色颜料已经溶解,白晳肌肤晶莹剔透。她走向喷泉边缘。当她走出喷泉时,周围的群众欢呼起来,无不挤向喷泉。转眼间,喷泉就被信众包围了,他们相互泼水,发出欢喜的吶喊,陷入了疯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起身的哈密特说: “新的库那姆泼的水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治疗疾病,让人长命百岁。” 美央直直地向我们走来,清澈的双眼充满了完成使命的骄傲和喜悦。她的呼吸有点急促。 “阿隆,冴木先生——” “公主……” “仪式结束了,我们回去那摩,回去我妈身边吧。” 3 一个小时以后,我、老爸、美央、凯勒和哈密特坐上小船,在丛林里的河流漂流。河流通往大海,我们将坐上停靠在河口的游艇,前往那摩。 美央坐在船头,看着流动的河水。河面上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除了不时用手指撩拨头发以外,一动也不动。她的姿影有一种在日本不曾有过的“威严”。 我们在河上漂流了两个小时,终于来到河口处以木板搭建的码头,改搭游艇。游艇上以日文写着“进光丸”几个字,他们之前应该就是用这艘船把美央从热海送来这里。哈密特熟练地发动了游艇的引擎,解开缆绳。船头缓缓改变方向,驶向了外海。 我们在船舱内吃着凯勒做的早餐。美央离开丛林的寺院后,几乎没有开口。虽然很想知道她何时会告诉我来龙去脉,但还是不敢主动开口问。 “到了那摩港之后要怎么做?” 老爸问凯勒。 “我父亲应该会派车到港口接我们,然后直奔皇宫。” 凯勒说着,瞥了美央一眼。美央默默地看着咖啡杯。 “多久会到那摩港?” 美央回答了我的问题。 “大约两个小时,对吧?” 凯勒点点头。 好一会儿,没有人开口。然后,美央站了起来。 “我有点累了,去睡一下。凯勒,一个小时后叫我。” 我无所事事,从船舱的窗户看着波光粼粼的湛蓝海面。海面上有几艘像是渔船的木造小舟。 终于,我也沉沉睡去。 咚。听到这个声响,我惊醒了。一看手表,过了五十分钟。 不对劲。我思考着到底哪里不对劲,才发现引擎停了。 老爸和凯勒不见了,我以为他们去了驾驶舱,正准备推开通往驾驶舱的门。 下一剎那。 “阿隆!快逃丨” 我听到老爸大叫。 接着,传来砰砰砰的枪声,门被打穿了,木片四散。我用力关上门,插上门闩。咚地一声闷响,有人倒下了。 我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这里似乎遭到敌人攻击。 老爸把登山包留在船舱的桌上,里面有手枪和手榴弹。我夺过登山包时,门外再度响起机关枪扫射声,我趴在地上。 子弹好像缝纫机缝出的针脚般,打穿了船舱内合成树脂板墙。 我打开通往船尾的门。美央睡觉的房间就在前面,但中途必须经过甲板上的入口。 此时,刚好有人走过那个入口,右手拿着手枪。 我瞥到的瞬间,立刻用力关上门。 肤色黝黑的矮个子,一身讨厌的灰西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秘密警察乔。 随着清脆的枪声,我头上的门板飞走了。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秘密警察似乎埋伏在这艘游艇上。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海上干掉美央,不留下任何证据。 我立刻攀住窗户。游艇漂浮在碧蓝的大海上,旁边还停了一艘涂成灰色的海巡警备艇。 我推开窗户,四方形的玻璃窗上方用绞炼固定,下方只能打开二十公分左右。窗户三十公分见方,但中间的格子是铝制的细管,也许可以把铝管折弯,从窗户挤出去。 咚!通往驾驶舱的门摇晃着。虽然我可以拿出登山包里的手枪乱射一通,但子弹不长眼,万一打中老爸他们就惨了。 我离开窗边,拿起凯勒用来烧开水的热水瓶,丢向玻璃窗。热水瓶有一个重锤,避免倾倒。 船舱的窗户打碎了,我冲到窗边的沙发,用力踹着铝管。 果然不出所料,铝管一下子就被我踹弯了。当缝隙终于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时,我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残留的玻璃碎片,爬上船舷。然后,拉出登山包,背在背上。咚!啪!背后又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船舱的门被踹破了。 我来不及思考,抓着船舷的扶手。海面在两公尺下方。 我跨过扶手,回头看着船舱。乔正率领手下的壮汉举起乌兹冲锋枪瞄准我。 乌兹冲锋枪喷火。 我立刻跃入海中。 我感受到一股热热的东西掠过右肩上方,接着,冰冷的水涌入我的口鼻。我下意识地摆动双手双脚,浮上海面。我用力深呼吸,回头看 着头顶上方。船舷上有两支枪,分别是乔和壮汉。我立刻把头埋进水里。水面抖动着,冒着水泡。我之前在书上看过,子弹在水中会失去威力。 我拼命潜入水中约两公尺左右,望着头顶。随着哔咻、哔咻的声音,子弹打进海里,拉出一长串气泡。然而,在水中前进一公尺后,就静静地沉入水底。身体渐渐往上浮,我努力朝斜下方划水。 两艘船在水中落下阴影。一艘是游艇,另一艘是长度只有游艇一半的警备艇。我朝着比较短的那艘船游去。我感到呼吸困难,肺快爆炸了,眼角变暗了。终于,我游到了警备艇船尾的螺旋桨旁。警备艇停在游艇旁边,即使我浮出水面,游艇上的人也看不到我。 我憋着想一口气浮出水面的冲动,慢慢探出头。我慌忙吸气,差点狂咳了起来。如果警备艇上有人,发现船尾的动静,打开引擎的话,我就出局了。一旦被卷进螺旋桨,可怜的阿隆就变成汉堡肉了。 我划动双脚,轻轻摸了摸右肩。衬衫破了,皮肤露了出来,刚才乌兹冲锋枪的子弹擦过衣服。怎么办? 老爸和美央他们显然已经落入乔的魔爪,如果我再慢吞吞,他们就会被丢进海里喂鲨鱼了。 我缓缓地游向警备艇的外侧。 警备艇没有发动引擎,还抛下锚,用绳子和游艇绑在一起。警备艇上有人吗?按常理来说,应该会留下一个人。我下定决心,只有牺牲这个人了。 我把手伸进登山包。不知道游艇上目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不能有片刻犹豫。我拿出手榴弹,握在左手,深呼吸了一下,右手抓着警备艇的船腹。 一、二、三,我拉下手榴弹的插销,丢过了警备艇的船舷,用力吸了一口气,潜人海底,游到警备艇下方。 我疯狂地滑动手脚,如果游到警备艇下方时爆炸,我恐怕也会被波及。当我钻过警备艇下方时,把头探出水面再度深呼吸。我已经无力理会游艇上的人会不会看到我。 然后,我又从游艇下方游过去。游艇比警备艇吃水更深,我游得相当吃力,必须潜得更深,游得更快。 我终于游到了游艇的另一侧,水中顿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冲击声。我急忙浮出海面。 火柱喷向游艇的方向,接着,激烈的爆炸声震撼了海面。我听到玻璃碎裂声。此时此刻,游艇上所有人一定看向另一侧被炸毁的警备艇。各式各样的东西冒着黑烟,在空中飘舞。 有人大叫着什么,夹杂着“绳子”这两个字。应该是指绑住警备艇的绳子断了吧。 我右手拎着登山包,朝游艇的船头游去。那里有通往甲板的阶梯。 阶梯距离水面的位置比我想象中还高,我花了好大的工夫。已经没时间了。当乔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会思考是谁基于什么目的引起爆炸。我好不容易抓到金属阶梯的最下方,把身体拉了上去。 我喘不过气,感觉头晕目眩,全身像铅块般沉重。因为爆炸而四散的碎片不时从天而降。 在到达船舷之前,我从登山包里拿出手枪,再把登山包背在身上,右手握紧手枪。游艇也承受了爆炸的冲击,船舱受害最严重,所有玻璃窗都被炸碎了,连沙发也翻了过来。 我踩着碎片,从碎裂的窗户往船舱内张望。 我松了一口气,船舱内没有人影,人质应该集中在驾驶舱。 我走向驾驶舱,这里的窗户也都碎了。 我从窗缘朝里面张望,发现哈密特倒在血泊中。持枪的乔和壮汉背对我站着。一脸苍白的美央、凯勒和老爸在另一侧墙边。老爸的额头有一个大伤口,流着血,可能有人对他动粗。 啪滋。左侧传来声响,我立刻回头一看。 在船舱通往船尾通道的出入口,我看到一名壮汉出现在船舷,他不小心踩到了玻璃碎片。 壮汉二号看到我趴在驾驶舱的外壁上,不禁瞪大了眼睛,立刻举起乌兹冲锋枪。我毫不犹豫地扣下手枪扳机,手腕感受到一股反击力。壮汉往后一仰,弹了出去。我不知道打中了他哪里。 在驾驶舱内,乔和壮汉一号正回头看着我。美央瞠目结舌,似乎难以置信。我跳上了驾驶舱的舱顶。枪声响起,子弹从驾驶舱飞了出来,打碎了剩余的玻璃。我爬在有弧度的舱顶上,随着阵阵清脆的声响,子弹也从舱顶下方冒了出来。我跳到另一侧船舷时,老爸刚好趴在玻璃掉光的窗前。 “阿隆!” “给你。” 我把枪丢给老爸,老爸以右手接住枪,枪身在他手中旋转了一下。当老爸漂亮地转身时,正好击中了准备将枪口从天花板移下来的乔和壮汉一号。动作之快,两次枪声听起来只有一次。 乔和壮汉一号的身体撞在墙上,壮汉一号颤抖着,想要站起来,老爸把剩下的子弹统统送进了他的胸膛。壮汉的背撞破了驾驶舱的窗框,越过船舷的扶手后,头朝下掉进了海里。 我们比预定时间晚了将近三个小时,下午三点多才抵达那摩港。壮汉一号死了,壮汉二号和乔的肩膀及大腿分别受了重伤。哈密特被乔割喉而死。 “先去医院。” 一坐上前来迎接的车子,老爸说道。凯勒强忍着悲伤,和哈密特的遗体一起留在游艇上等候。 “虽然我很不愿意带他们就医,但留下活口可以揭露荣恩的恶行。公主,妳认为如何?” “冴木先生,你说得对。——把他们送去皇家医院。” 美央用英语命令司机。 “皇家医院——妳父王住的医院。” 车子离开港口时,老爸说。美央点点头。 “对,我希望你们见一个人。” 老爸瞥了我一眼。美央细说原委的时间终于到了。 皇家医院位在距离皇宫不远处、高楼林立的街区一角,车子驶入大门,美央一下车,医院柜台及所有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虽然一般民众并不知道公主失踪,但公主这样突然现身,应该也是前所未有的。美央命令柜台找来警备员,警备员立刻赶来,恭敬地站在美央面前。美央把乔和二号壮汉交给他。两人都因为受伤,嚣张气焰尽失。 美央用莱依尔语吩咐后,医生出现了,和警备员一起把两人带走了。 “妳对他们说什么?” “我说他们想暗杀我,必须严密监视,全力照顾。” “妳的处置很明智。” 老爸说道。 美央催促我们搭电梯,她按下最顶楼的按钮。 “去哪里?” “院长室。” 走出电梯,我们走进可俯瞰皇宫庭院的豪华院长室。院长似乎已经接获通知,一位六十过半,身穿白袍的老人在那里等候。 “这两位不会说莱依尔语,请你说英语。” 美央告诉院长,对方伸出了手。 “欢迎你们来到皇家医院,我是院长拉乌莫特。” 握手之后,美央看着拉乌莫特。 “可以会面吗?” 拉乌莫特点点头。 “刚才就已经在隔壁的会客室等妳了。” 美央静静地吸了一口气。 “好,院长,请你在这里等候。” “是。” 拉乌莫特鞠了躬。 美央看了我们一眼,敲了敲通往隔壁房间的门。 “请进。” 里面传来英语的回应。美央进去后,从内侧把门关上了。几分钟过去了。 终于,美央打开门,跪着单膝说: “冴木先生,请进。由我为你们介绍我的父王查莫德三世。” 4 宽敞的会客室内放着巨大的 皮革沙发,一个身穿丝质西装的老人坐在那里。一头白发往后梳,下巴蓄胡,体形高大虽然有点瘦,但看起来不像病人。他挺直身体,用夹杂着威严和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们。 “冴木先生,欢迎。” 老人以浑厚的嗓音说着,起身伸出右手。我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能跟着老爸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干爽、温暖。 “国王陛下,请原谅我们服装不整来见您。” 老爸说道。查莫德三世缓缓摇头。美央仍然跪在我们身后。 “美央,起身吧。” 查莫德三世说道。美央抬起头,我发现她的双眼充满了泪水。 “女儿美央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老爸摇摇头,然后语带迟疑地说:“听说您龙体有恙——” 查莫德三世微微点头。 “对,但病情并没有公布的那么严重。我得了癌症,但身体还很硬朗,现代医学多少延缓了我的生命。” “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听到老爸的问题,查莫德三世点点头。 “我知道,你想问我并没有病入膏肓,为何公布这样的消息吧?” “对。” 查莫德三世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坐下。然后,轻轻咳了一下娓娓道来。 “我在两个月前发现了有癌细胞,当时,我和多年老友,也是我的主治医生拉乌莫特院长发生了争执。拉乌莫特院长充分了解我的立场,他反对我公布罹癌的消息,他担心会造成国家政局动荡。我问他,我还能活多久,他始终不愿意回答,最后我用国王的身分命令他告诉我。” 查莫德三世静静地环视我、老爸和美央。 “他告诉我,只剩下半年。或许有一些误差,但半年后,我就会离开人世。” “……” “一般人可能会怨叹自己不幸,不久就心灰意冷地接受,面对死亡。但是,我没有这种闲工夫,必须思考一旦离开后,这个国家日后的命运。” “您是指继承人的问题。” “没错,目前有五个人可以继承王位,都是我的女儿。我很烦恼,到底要指名谁。我疼爱每一个女儿,如果因为我的去世造成她们互相争权夺利,那实在太悲哀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最担心的是妻女周遭人的动向。他们可能想藉由自己支持的公主即位来扩张自己的势力,在特殊情况下,就需要用特殊的手段——我是这么想的。” 他的想法完全正确。 “我希望这是杞人忧天,但还是想出一个方法。冴木先生,你应该猜到了,就是我把女儿丢到这些渴望拥权的野兽面前,看清楚到底谁会扑上去。” 美央是诱饵。她来日本,被人追杀都是为了诱骗荣恩和卡旺的阴谋曝光的战术。 “我知道这会危及美央的生命,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心在死前铲除这些为非作歹的野兽。” “所以,日本政府没有派护卫是因为——-” “我透过非正式管道要求日方配合,如果猎物在坚固的笼子里,野兽不可能扑上去。” “这……” 我回头看着美央。 “妳之前就知道了吗?”美央点点头。 “只有我和席琴太太知道,我妈也不知道……” “——虽然是陷阱,但万一美央有什么三长两短,华子绝对不会原谅我。为此,就需要优秀的保镳。” “您没想过公主所面临的危险吗?” 我忍不住脱口问道。这未免太超过了。 “我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当我告诉美央这个计划时,还跟她说,如果她不愿意,就中止这个计划,我也告诉她,我不会让其他公主去执行这个计划。不过,美央愿意为了国家主动冒这个危险。——为了避免误会,我要澄清一件事,我并没有向公主提起,只要她答应这个任务,我就会指名她作为我的接班人。我只是想铲除那些野兽,绝不愿意让她们姊妹的感情受到影响。所以,美央并不是因为想当女王才去日本。”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原来,美央提出延长在日滞留时间,老爸所想到的就是这件事。美央藉由延长日期,增加自己成为敌人目标的时间,也就是增加杀手的机会。所以,美央为了留学前往日本只是借口而已,她以后再也不会去日本了。 “——卡玛尔教的信徒带走美央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但美央在丛林的寺院时,带给我口信。她说只要待在卡玛尔教的寺院内,就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 荣恩和卡旺当天就遭到逮捕。国民看到据说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国王突然精神抖擞(表面上)地召开记者会,无不感到惊讶和欣喜。 国王查莫德三世在记者会上宣布解散内阁,军队首脑也立刻遭到撤职。 * 那摩机场阳光普照,和我们数天前来这里时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机场大厅分成了两大区域,美央、华子王妃、席琴太太、保镳,还有我们父子在其中一个区域,记者、摄影师、围观民众和一般旅客挤满了另一个区域。十分钟后,我和老爸返日的班机就要开始登机了。 美央身穿一袭白色麻质洋装,头发上插着“阿尤利亚”。每次看到她的身影,我就感到喘不过气,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一直盯着她。喉咙发干,我拼命吞口水。 老爸和华子王妃被镁光灯包围时,美央突然离开人群,走到我身旁。 “阿隆……” 美央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现在正是时候。我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拿出在丛林时也不离身的布袋。美央突然抓住我的手。 “阿隆,在游艇遭到攻击时,我以为你死了,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我难过得几乎心碎了。我骗了你和冴木先生,你们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 我推开美央的手,把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 “别再说了。” “阿隆,我不会忘记在东京的河堤吃冰淇淋、在迪斯科跳舞的回忆还有你好几次不顾危险来救我……” “美央,美央——” 美央瞪大了眼睛,我轻轻把珍珠胸针放在她柔软的掌心。 “我一直想给妳,但妳当上女王后,应该会有很多价值连城的珠宝……” 美央的眼中滑下大滴泪水,突然抱住了我。摄影师蜂拥而至,然而,美央毫不在意地用手环绕着我的脖颈。 “阿隆——” 我和美央的嘴唇碰在一起。那是一个带着泪水味道的吻。 无数镁光灯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又过了四个月,莱依尔国王查莫德三世在全国人民的守护下,在皇宫内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根据他的遗嘱选出了新女王。日本电视台也转播了新女王的加冕仪式。 穿着豪华斗篷、戴着皇冠的莱依尔新女王,胸前那只不太相衬的珍珠胸针正闪闪发亮。 ——(全文完) 恐怖的行李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小岛 录入frente 1 风和日丽的星期天。赏花季节的脚步将近,照理说,我应该飘车去海边或是河边享受这温暖的一天,结果却和老爸去了新宿。 我们受邀参加歌舞伎町正中央的一家咖啡店包场举办的仪式。 咖啡店门口上有张布告,上面写着「向井康子踏上新旅程激励会」。 咖啡店中央布置出舞台,康子一身便服站在舞台上。店里的大部分客人都是高中生,但不是普通的高中生,几乎都是大哥、大姐头和飘车族——有人穿着及膝的超长立领制服,也有人穿着好像旗袍般闪亮亮的战斗服。总之,在场的几乎都是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 康子是著名的艺人学园j学园的大姐头,今年春天,她决定引退了。 康子死去的父亲是代表战后日本(?)的稀世勒索专家,一年半前,我们冴木侦探事务所被卷入了她父亲留下的遗产「鹤见资料」引发的争夺战中。 当时,康子已经决定要出道当艺人,但那场黑道、杀手、人妖和国家公权力介入的争夺战令她心生厌倦,放弃了当艺人的机会。 之后,她就一直走硬派路线,但在三年高中生活即将落幕之际,她决定引退。 ——学姐! ——康子姐! 咖啡店内响起尖叫声,啜泣声四起。康子快被学妹送上的花束淹没了。 来宾除了我们冴木父子以外,还有我的家教麻里姐(她之前是女飘车族的大姐头,现在是未来的律师),还有新宿署的少年组刑警,以及来自各个著名不良学校的历代大哥和大姐头,气氛有点严肃。 康子将她的「战斗服」交给接棒的学妹后,握紧麦克风。 她的眼眶有点湿润。 「从今天起,我将变回普通的女孩子,但即使我离开后,你们(她这时狠狠地瞪那些学妹)也绝对不能沾染强力胶和安非他命,即使黑道大哥威胁利诱,也不能卖(卖春)。万一被我听到传闻,我随时会破封。」 坐在「来宾席」的老爸腿上放着康子之前爱用的匕首,但已经封印了。 老爸刚才接过她的匕首时,发誓会负起保管责任。 会场内寂静无声。 「虽然我们不成材,但不成材学生有不成材学生的青春,只要不造成别人的困扰,无论我们想度过怎样的青春,别人都管不着,那是我们的自由。我相信你们不会想一辈子都不成材,现在是现在,但以后要慢慢开始为未来着想。打架没关系,有时候甚至必须拼上小命。但是,你们给我记住一句话,伤害他人其实是在伤害自己。 「从今天起,我要向不良少女说再见,这并不是向社会低头,或是想迎合这个社会,该奋战的时候还是会奋战,但我会努力不要像以前那样轻易打仗。如果可以……我希望更像个女生,希望听到别人称赞我很可爱。」 啜泣声比刚才更响亮了。康子的确是很照顾j学园学生的大姐头。她很容易招惹是非,往往一言不和就亮出匕首。一旦惹恼她,就会变得凶残无比,令人闻风丧胆。但她的这种脾气都只到今天为止。 「大姐头康子已经不存在了,从今以后,我只是平凡的向井康子。即使有人没大没小地叫我康子,或是在街上瞄我、撞到我肩膀,我也不会和人吵架。」 啪啪啪。康子向众人行了一礼后,会场内掌声如雷。 接棒的新大姐头(那个女生也很可爱)宣誓将遵守康子的教诲,努力维持j学园的和平与安全后,仪式就结束了。 康子没有要求大家「好好用功」,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立场。 散会后,我、老爸和麻里姐一起来到歌舞伎町。康子和学妹去续摊了,虽然她邀我一起去,但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我向来和那些强硬派合不来。 「阿隆,你也不能再混下去了。」 麻里姐走在街头的人群中说道。今天的麻里姐穿的是蚕丝衬衫,外加合身套装,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老爸也穿了一套深蓝色双排扣西装,我则是牛仔裤配运动外套,实在很想揭发冴木家衣柜的不公平。 「对啊,如果你照子(眼睛)不放亮一点,恐怕没有女生会理你了。」 老爸居然这么吐槽我,我忍不住看着他的脸。他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这个人不负责任、懒散、没有工作意愿、缺乏道德心、爱赌成性、女人、喝酒样样来。老爸可能感受到我恼火的视线,轻轻咳了几下说: 「好久没来新宿了,如果你想去打电玩,我可以带麻里去吃饭。」 「我告诉你,想借着打发儿子去电玩中心,然后诱惑儿子的家教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不要在外面乱晃,赶快回事务所吧。」 说完,我拦下了路过的计程车。 「唉哟,阿隆,我无所谓啊……」麻里姐说。 「麻里姐,即使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啊。」 「那你自己回去广尾就好了。」 「好啊,然后顺便向妈妈桑圭子报告吗?说我直接回家了,老爸和麻里姐消失在歌舞伎町的人潮中。即使下个月的房租暴涨十倍,我也管不了……」 老爸和麻里姐互看了一眼,耸了耸肩。 我将他们塞进打开的车门内。当然是老爸先上车,麻里姐坐中间,然后才是我上车。 「请去广尾。」我对司机说,计程车立刻上路。 我们父子居住的圣特雷沙公寓位在广尾,那一带到处是豪宅、进口食材专门店、精品店、法国餐厅、美容院和蛋糕店,街上到处都是宾士、积架、bmw、劳斯莱斯的超精华地段。 一楼是房东圭子妈妈桑为了打发时间开的咖啡店「麻吕宇」,二楼挂着「冴木侦探事务所」的霓虹招牌。 冴木侦探事务所的格局是两房一厅,除了兼具事务所功能的客厅以外,老爸和我各睡一间卧室。以地价来说,这里一个月少说也要五十万圆的房租,但我们父子承受圭子妈妈桑的盛情,房租只需付行情价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有钱再付,绝无催缴。 从咖啡店的店名(注:「麻吕宇」的日文发音「まろう」音似冷硬派大师钱德勒笔下名侦探马罗。)也不难猜到,圭子妈妈桑是冷硬派推理的超级粉丝,对凉介老爸也心存爱慕。 圭子妈妈桑是家财万贯的寡妇,如果她和结婚经历不明确,犯罪经历可能不少的凉介老爸步入礼堂,我应该可以从此过着衣食无缺,安定富足的生活,但老爸似乎在这一点上和圭子妈妈桑之间展开了殊死的攻防战。 也就是说,冴木家目前陷入了双三角关系。 我(隆)  康子 \  / 麻里姐 /  \ 父亲(凉介) 圭子妈妈桑 我们在广尾商店街下了车,推开「麻吕宇」用木材和玻璃做成的大门,立刻听到圭子妈妈桑的惊声尖叫: 「啊,你们终于回来了!凉介哥,大事不妙了!」 圭子妈妈桑差不多到了女人一枝花的年纪,和老爸属于同一个世代,但穿着打扮十分花俏,衣着年龄可以媲美麻里姐。当她和店里老主顾的s女学院大学的女大学生口沫横飞地讨论化妆和打扮时,「麻吕宇」都是由号称「广尾吸血鬼」的星野伯爵在照顾。 星野先生虽是酒保,厨艺却是一级棒,五十多岁的他个性严谨,沉默寡书。听说他有白俄人的血统,身材高大,稳重而充满中年男子的魅力,不少有恋父情结的女大学生都是他的粉丝。 平时无论妈妈桑再怎么聒噪,星野先生总是连眉头都不 皱一下,今天却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咖啡厅内空无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刚好没客人。 「大事不妙了,你先坐下。阿隆,你也坐,还有麻里小姐——」 平常时候,圭子妈妈桑和麻里姐老是为了争夺老爸而针锋相对,只要一见面,双方互瞪的眼中似乎会冒出火花,今天的圭子妈妈桑似乎没这份闲情逸致。 「妈妈桑,你的衣服被偷了吗?」 听说妈妈桑家里三房一厅的空间有一半都被她的衣服占据了。我对她开着玩笑,在吧台前坐了下来,旁边坐着麻里姐和老爸,我们三个人在直线上的位置关系和在计程车的后车座时完全一样。 「阿隆,才不是呢。这栋公寓要易主了。」 「什么?」麻里姐惊叫:「这栋公寓不是登记在你的名下吗?」 「对啊,但是刚才有一个人上门,说要用这栋房子抵我死去的老公向他借的钱。」 「现在才来催债?太莫名其妙了。」我说。我记得圭子妈妈桑的老公十年前就死了,当然,那时候我和老爸还没住进这里。 「是啊,我也搞不清楚,但他说我老公向他借了一亿。」 「一亿!?」 星野先生将刚泡好的咖啡倒在杯子里,放在我们面前。老爸点起烟,看着妈妈桑。 「那个说你老公欠他钱的人是谁?」 「他在银座开画廊,我不认识他,但听说我老公认识他。」 「是喔。我记得你死去的丈夫是画家。」 麻里姐说完,环视着「麻吕宇」。店里挂了几幅油画,我之前也曾经听说,那是妈妈桑的老公生前的作品。 「对,他出示了我老公写的借据,笔迹没有造假,也盖了印章。」 妈妈桑的万贯家财并不是来自那位画家老公的遗产,而是她娘家有钱。她死去的老公是不得志的画家。 「为什么现在才来要钱?」我问。 「听那个人说,他之前提供这笔钱是为了投资我老公的才华,所以原本并不打算追讨,但最近无论如何都需要一笔钱,所以希望我还钱……」 「太莫名其妙了。」 我看着麻里姐。麻里姐是法律系学生,今年准备参加司法考试。 「这种债不用还吧?」 「是啊……还真的有点奇妙,但如果对方有借据,一分钱都不付似乎也不太可能。照理说,对方应该在妈妈桑的丈夫去世时就应该有所行动。」 「妈妈桑,你是怎么回答他的?」老爸问。 「我说事出突然,我要和信得过的朋友商量后再回他消息……」 信得过的朋友啊……就算不是一亿,只是一万圆,只要是跟钱有关的事,我认为老爸都没办法解决。 「老爸,你去见见他吧。」 我说。虽然老爸没有丝毫支付能力,但他很擅长讨价还价。 「我怎么可能有一亿现金,如果要付的话,只能把这栋圣特雷沙公寓卖掉。」 开什么玩笑。如果离开这里,冴木父子就没有栖身之处了。不要说广尾,找遍全东京也找不到像圭子妈妈桑这么奇特的房东,愿意收留没有固定职业,也没有固定收入的不良中年人和他儿子当房客。 「我去了解一下情况。」老爸说。 「太好了。」 圭子妈妈桑拿出名片,老爸接过来后,我探头张望。 名片上写着「银座 幸本昼廊,幸本吉雄」。 「他现在人在那里吗?」 「对。」妈妈桑点头回答了老爸的问题。 老爸伸手拿起店里的电话,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告诉接电话的人,妈妈桑向他提了借款的事。 电话那头似乎换了另一个人听电话,并问了老爸和妈妈桑的关系,老爸回答说是朋友。 「……。我知道了,那我马上过去。」 老爸和对方只聊了两句话,就这么说道,然后挂上电话。 「情况怎么样?」 「现在去和他见面。阿隆,你也一起来。」 老爸站了起来。 「对方急得仿佛要赶着投胎。」 2 幸本画廊位在银座并木大道上一栋大楼的一楼,附近的大楼几乎都是酒吧或是酒店。星期天的傍晚,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路旁有一整排车违规停车,应该都是为了去前面的百货公司血拼。 巨大的玻璃橱窗旁有一扇门,上面以金色的字印着「幸本画廊」。橱窗里挂的是涂满杂乱色彩和几何学图案,简直就像鬼画符的抽象画。 老爸站在门前,轻轻摸了摸衣襟。他的内侧口袋微微鼓起,因为里面放着康子那把封印的匕首。 老爸缓缓推开门。里面大约五坪大,中央放着小型沙发和茶几,墙上挂满了画,每一幅都和橱窗里的画差不多,是需要一点脑力和精力才能鉴赏的抽象画。 老爸站在空无一人的展示室中央叫了一声: 「有人在吗?」 「来了。」 里面有一扇贴着「办公室」几个字的门打开。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肥胖男子走了出来。这个年约五十的男人穿着灰色西装搭配黄色背心,长相看起来很不好惹,乍看之下不像是画廊老板,比较像房屋仲介公司的老板。也就是说,他看起来不像是黑道大哥,但也不像规矩人。 「幸本画廊」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赚大钱的样子,很难相信十年前能一口气借一亿圆给圭子妈妈桑的老公。 那名男子看了看我和老爸,并没有料到我们就是刚才打电话给他的人。 「你是幸本先生吗?我是刚才打电话给你的冴木,他是我儿子,目前是我助理。」 他听到老爸的话,立刻瞪大了双眼。 「啊,真是太失礼了,请坐,请坐。」 听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坏人。我和老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原本在这里帮忙的人刚好出去办事了,招待不周……」 「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老爸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老爸没有一开口就用气势吓倒对方,似乎想采对方的底。 那名男子在我们对面坐下来,接过老爸递给他的名片。 「冴木侦探事务所……不好意思,请问你和圣特雷沙公寓的河野夫人是什么关系……」 圭子妈妈桑姓河野。 「我租了那里的二楼,是她的房客,我儿子也很受她的照顾,她和我们家的交情很不错。」 那名男子默默地点头,看着老爸的脸,他似乎怀疑圭子妈妈桑和老爸的关系不单纯。 「为了避免误会,我要声明一下,我和圭子小姐的关系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只是她刚好找我商量这件事。因为我也在圣特雷沙公寓租了房子,如果要离开那栋公寓,会很伤脑筋,所以才多管闲事。」 「原来是这样……,你的职业是……」 「名片上有,我的职业是调查业,也就是私家侦探。」 男子倒吸了一口气。 「私家侦探吗?」 他一定觉得老爸很可疑。 「只是零零星星地接一些调查失踪人口的案子。」 老爸当然不可能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说他是运用当单帮客的经验,专门干一些和人火拼的勾当。 「是喔……」男子好奇地点点头说: 「除此之外,还接一些什么案子?」 「离婚问题虽然不是我的业务范围,但我也会接一些不方便报警的犯罪调查工作。」 男子——幸本双眼一亮。 「 一旦接了案子,会为委托人保守秘密吧?」 「那当然,即使最后遭到警方追究,在上法庭之前,我都会守口如瓶。」 「你曾经遭遇过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吗?」 「有啊,不过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的工作很有趣,有点好奇。不好意思。」 幸本哇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像顿时变成了时代剧里那种不肖运输业者的坏蛋。 「对了,关于一亿圆债务的事……」 老爸一开口,幸本就摇摇头说: 「那件事,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事隔这么久还叫人家还钱似乎太异想天开了。」 「啊?」 「我反省了自己的轻率行为,回想起来,我赏识河野先生的画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好继承了我父亲的遗产,希望把这些钱用在有意义的地方。因为我父亲在这一带有一些土地,我继承之后,就把那些地卖了。」 「河野先生把那笔钱用在什么地方?」 「那我就不清楚了,画家通常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可能去旅行或是买画材,或是用在我们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但一亿圆可是一大笔钱。」 「对,老实说,我也知道别人会怀疑。这么说或许有点那个,但我们画商遇到赏识的画家时,有时候会不计成本地投资他的才华。」 「但河野先生最终没有成名吧?」 「是啊,但这也是可以预计的风险。」 「这么问很不好意思,但这样不是在做赔本生意吗?」 虽然老爸很俗气,但我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是啊。比方说,目前橱窗里展示的那幅画,是一位名叫露木的年轻天才画家的作品,我出钱供他去巴黎留学,目前那幅画就值八千万。」 「八千万!」 「对,他在巴黎颇受好评,尤其是一位前贵族的富太太积极收购他的画作。」 幸本说。我听他说话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幸本开始聊画之后,脸上似乎就蒙了一层阴影。 「所以,你投资那位叫露木的年轻画家就值回票价了吗?」 「是啊。画商不光是买卖画作而已,更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可以培养出这样的天才画家。现在那些有才华的人往往不愿意投靠像我这种小规模的画商……,通常都由大型画廊提供赞助……」 「原来是这样。」 「不过冴木先生你们那一行的话,私人侦探反而比较能让委托人有信赖感。」 「我努力做到这一点。」 老爸挺起胸膛回答,他似乎听出了幸木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关于河野先生债务的事……」 「我明天就会把借据寄还给圭子夫人。」 「真的吗?」老爸也忍不住惊讶。 「对,因为画商不应该靠画作以外的方式回收对画家的投资,这种行为违反职业道德。」幸本回答得很干脆。 「但听说你突然需要一大笔钱…… 「没错,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是吗?」老爸失望地说。我也有同感。不过,反正事情圆满落幕就好。 「但我有一个条件……」幸本猛然向前采出身体说。该来的逃不过啊……我在内心嘀咕。 「冴木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我可以说算是交换条件吗?」幸木的表情十分严肃。 「所以,是用这个条件抵一亿圆的债务吗?」 「对,但我想拜托你的绝非违法之事,只是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也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老爸停顿了一下后回答:「好,我竭尽一己之力接下你的任务。」 幸本吐了一口气说:「我想委托你帮我去拿一件货品。我会交一张支票给你,然后你帮我将货品拿过来。」 「所以是交易啰?」 「对,但那件货品绝对没有违法。」 老爸点点头说:「好,我要在什么时候、去哪里?」 「交易对象在赤坂的饭店里,如果你愿意去,我会和对方联络,今天或是明天都可以,但当然是越快越好……」 老爸瞥了一眼手表。时间是刚过下午四点三十分。 「好,那我现在就去。」 「太好了,请等我一下。」 幸本说完站起身,快步消失在标示着「办公室」的门内。 我看着老爸,老爸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只要当一次快递小弟,就可以抵掉一亿圆的债务,未免也太简单了,其中二疋有隐隋。 老爸似乎也有同感,但似乎觉得眼前也只能答应幸本提出的条件。 不一会儿,幸本推门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个信封。 「我已经和对方谈好了,他会在赤坂的k饭店八〇一号房等你。你拿到东西后请原封不动地送来这里。」 幸本说最后一句话时特别加重语气。 「我了解了。」 「我会在这里等你,啊,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在你离开k饭店时,是否可打个电话给我?或许我们可以约在其他地方交货。」 「所以要在电话联络后决定交货地点吗?」 「对。」 幸本点点头。老爸注视着幸本说:「我可以请教货品的内容是什么吗?」 「只要你拿到就知道了,我希望你可以原封不动地交给我。」 「是吗?」老爸说完,接过幸本交给他的信封。我站了起来。 「记得要打电话给我。」 老爸推门出去时,幸本在背后叮咛。 我和老爸走上并木大道上时,两人同时迈开步伐。暮色渐近,违规停车的数量慢慢减少。如果是非假日,现在才是银座夜晚拉开序幕之时,街上会到处都是漂亮的酒店美眉和酒店老小姐,如今却很安静。 「你怎么看这件事?」走向地铁车站时,我问老爸。 「嗯……,你有烟吗?」老爸停下脚步问。 我递给他七星淡烟,老爸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简短地命令:「火。」 我叹了口气,递上一百圆打火机。 老爸用手掌遮住打火机的火,回头看着刚才走过的路。 老爸吐了一口气,再度大步走了起来。我只好赶紧跟上去。 来到地铁入口时,老爸在楼梯前停了下来。 「我很确定一件事,有人在监视那家画廊。」 3 「监视?谁在监视?」 「监视的人分别坐在两辆车子上,停在斜对面的深蓝色宾士和白色的skyline的厢型车。厢型车里的人拿着照相机。」 「会不会是外过调查?搞不好饭店的那个是他的情妇,正在等他的包养费。」 我们坐上地铁丸之内线时,我对老爸说。老爸的那辆厢型车去验车了,要等明天才拿回来。 「如果只是调查外过,怎么可能动用到两辆车?而且,幸本也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所以才会找我们代劳。」老爸拉着吊环说。 「我们没有被跟踪吗?」 「没有。可能因为带着你这个小鬼,所以没有引起怀疑吧。」 「你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不像是业余的。」 「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单帮客?」 「有可能。」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货品该不会是炸弹吧?」 「只能忍耐了,为了一忆圆,搞不好他会叫我们扛原子弹。」 凉介老爸若无其事地说,我耸了耸肩说: 「要扛你扛,我只是作陪的。」 我们在赤坂见附下了地铁,走路去k饭店。 k饭店在赤坂众多饭店中属于中等水准,大部分都是不愿在住宿上花大钱的外国观光客。 一走进大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好是吃饭时间,大厅内挤满了白人、黑人和黄种人等各种肤色人种。沙发上坐着正在等人的阿拉伯人,和从服装、化妆上一看就知道是来招徕生意的应召女郎。 「感觉好杂乱。」 我和老爸一起走向大厅深处的电梯。 「这里有百分之五十是观光客,百分之三十是生意人,还有百分之二十是罪犯。」 老爸摁了八楼的按钮,靠在电梯壁上。 「没有单帮客吗?」电梯门慢慢关上时,我问老爸。 「单帮客都住一流或三流的饭店。因为一旦发生事情,警察首先会调查这种二流饭店。」老爸说。 我们在八楼出电梯。八〇一位在距离电梯很远的走廊尽头。 走在磨损起毛的红色地毯上,各式各样的人的体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不知道哪个房间传来电视的声音,这家饭店似乎在隔音设备上没花什么钱。 来到八〇一号房门前,老爸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老爸又敲了一次门。 「——谁啊?」 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疲惫不堪的病人。 「我是幸本先生派来的。」老爸说。 啪嗒一声,门打开了,但仍然挂着门链。 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留着长发的男子采出头来。他的长发及肩,瘦巴巴的,气色很差,而且满头大汗。 男子的年纪不满三十岁,他似乎很不舒服,一只手按着胃。 他的头发挑染成金色,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不红的摇滚歌手堕落成药头的感觉,或是真的有毒瘾的毒虫。 他颤抖的手从门缝伸了出来。 「钱带来了吧?」 「就在这里。」 老爸察觉对方应该是黑暗世界的人,所以说话的语气很严肃。 「拿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男子舔了舔嘴唇,看着老爸,接着发现站在老爸身后的我,马上瞪大了眼睛。 「你们是什么人——?」 「嗨!」我对他露出微笑。 老爸拿出信封,出示给他看。 「货在哪里?」 「地下停车场的车子里,是在机场租的车子,一辆白色可乐娜。」 他从夹克口袋里拿出车钥匙。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正打算隔着门交给老爸时,钥匙从他手上滑了下来。 钥匙在地上弹了一下,掉在男人的脚旁。 「妈的……,那个死老太婆——」 男子呻吟着,突然翻着白眼,靠向门倒了下来。 「喂——」 就在男子的体重几乎把门关上时,老爸用力顶住门。 咚。一声沉闷的声音,男人倒在门内的地上,钥匙被他压在身体下面。 「喂,你怎么了?你醒一醒。」 即使老爸拼命叫他,他也完全没有反应。老爸担心门关上就会锁住,抓住门把看着我。 「他好像生病了?」 「搞不好不是生病。」 老爸说着,用力推门。因为那名男子靠着门倒下去,再加上门链没拿下来,所以无法将门推开到能将男子压在身体下的钥匙拿出来。 「真是够了。」老爸嘀咕着,抓了抓下巴,「你来顶住。」 老爸叫我代替他顶住门,以免门关起来。饭店房间的门都会自动上锁,一旦锁上之后,除非有钥匙,不然无法从外面打开。 「我想到了。」 老爸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康子的匕首,撕开封条纸,从刀鞘里拔了出来,以匕首的刀尖插进门链的其中一节。 老爸将门稍微关起后,以刀尖滑动门链。 我掩护老爸,万一有人从其他房间走出来,也不会看到他。 啪地一声。 「好了。」老爸说。门链松开了。他立刻收好匕首,想推开门。那名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一、二。」 我们合力推开门,那名男子的身体往旁边一滚,门才终于打开。我和老爸立刻闪了进去。 男子躺成大字形,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 「怎么样?」 我问跪在地上,用指尖搭着男子脖子的老爸。 「翘掉了。」 「死了?」 老爸点点头,从男子身体下面拿出钥匙。 我环视房间内,单人床旁的行李袋是唯一的私人物品。 「小心不要到处乱碰。」 老爸说完,将手伸进男子的夹克,用指尖拿出皮夹和护照。 那是日本护照。老爸翻开护照,检查出入境的印章。 老爸接着翻开皮夹,里面有四万圆日币的现金和票面很大的外国纸币。 「是哪个国家的钱?」 「法国法郎,这家伙好像一直住在法国,今天刚回到日本。」 「一踏上祖国就送了命。」 老爸翻开男子的眼皮,接着动作俐落地翻起夹克下衬衫的袖子。 老爸将男子的袖子翻到双手手肘的位置检查静脉。 「应该不是毒品中毒。」 「是生病吗?」 老爸没有回答,将袖子放下来,正想帮他扣好扣子时,手停了下来。 男子左手腕内侧有一道小伤口。伤口长约一公分左右,微微渗着血,好像是被刮伤的痕迹,周围瘀青发紫。 老爸用怀疑的眼神观察伤口,接着拉好袖子,再度拿起护照翻了起来。我站在老爸背后探头看着护照。 男子名叫神谷晴夫,二十七岁。护照上没有写工作单位,联络地址是新宿的公寓。 「你记得住吗?」老爸问,我点点头。 「他怎么死的?」 「根据我的直觉,他不是病死的。」 「被人暗杀?下了毒吗……?」 「——无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要不要报警?」 「怎么可能报警?幸本说要保密。」 「他该不会是想嫁祸给我们吧?」 老爸摇摇头。 「这家伙虽然被人杀害,但凶器并不是刀枪。如果想嫁祸给我们,应该会选择其他方法下手。」 老爸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去皮夹、护照和夹克上的指纹。 「我们只负责将受委托的货带回去,因为这是和客户之间的约定。」 「支票怎么办?」 老爸想了一下说: 「如果留下支票,就会成为幸本也牵涉其中的证据,而且,死人拿了钱也没用,拿回去还给幸本吧。」 我耸了耸肩。 老爸走向行李袋。以不会留下指纹的方式打开拉链,检查行李袋里的物品。 「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重要的,都是换洗衣物。」 老爸拉好拉链,转过身。 我走向书桌。电话旁有几张便条纸,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电话号码。 「老爸。」 老爸走过来看着电话号码。 「这是幸本画廊的电话。」 「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了。」 老爸连同后面 的两、三张便条纸一起撕了下来。 「这是湮灭证据吗?」 「可能吧,一亿圆的代价真不小。走吧。」 老爸催促着我离开。 老爸转动着以手帕包住的门把,探头张望走廊。走廊上没有人。我们立刻闪人出去。 我们搭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 幸好停车场也没有人。我和老爸分头寻找「わ」车牌的白色可乐娜。 很快就找到了可乐娜。在停车场的角落,后车座的行李上盖着毛毯。 老爸将车钥匙插进门锁,开了门,我和老爸上了车。 椭圆形的行李长约一公尺左右,我正准备掀开毛毯。 「等一下再看吧,趁没有人来,先离开这里。」 老爸说完,发动了引擎,拿起仪表板上的停车卡。 老爸将停车卡交给停车场出口的警卫,警卫挥了挥手,示意我们离开。住宿客似乎可以免费停车。 等到行驶在外堀路上后,我回头看着后车座的行李。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翻开毛毯。 「里面是什么?」 老爸继续开车问我。我一时语塞。 「怎么了?」 当遇到红灯停下时,老爸回头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 「喂,这是怎么回事?」 「别问我。」 毛毯下是一只藤条编织的篮子,篮子里铺了毛巾被,上面躺着婴儿。婴儿闭着眼睛,从婴儿的胸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来看,他睡得很熟。 「这就是货?」 「好像是这么回事。」 婴儿胸口放了一瓶喝剩一半的奶瓶。 老爸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 「怎么会这样?」 「还是赶快去拿给他吧。」 「他可没说是生鲜物品。」 后面的车子猛按喇叭,号志灯早就变成了绿灯。 老爸惨叫了一声,继续开着可乐娜。 「不是要打电话给他吗?」 「我都忘了这件事。」 来到日比谷路时,老爸打了警示灯,驶近人行道。护栏内侧有电话亭。 「真是够了。」 老爸下了车,跨过护栏,我再度回头看着婴儿。 婴儿的脸颊红通通的,睡得很香甜。我想从婴儿身上的衣服和奶瓶上寻找名字,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我甚至连这个婴儿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几个月大,但从不像猴子一样满睑皱巴巴,人模人样的脸看来,应该不是刚生下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仔细观察婴儿咧。 之前即使在公园或是街上看到婴儿,都觉得他们是只会哇哇大吵,极度惹人讨厌的动物,没想到婴儿熟睡时,柔弱而毫无防备的表情这么让人感动。 阿隆我虽然是高中生,但父爱在内心油然而生啊。 乖,乖,没什么好担心的喔,乖乖睡觉吧。 老爸推开电话亭的门走了出来,对我摇摇头。 「没有人接电话。」 「怎么办?」 「先去看看再说。」 老爸再度发动可乐娜,调头驶向并木大道。 「你不是说有人在监视他?」 「如果幸本也被干掉就惨了。」 老爸说话时,我们已经到了并木大道。 可乐娜缓缓经过幸本画廊前。画廊内亮着灯。老爸刚才说的宾士车和skyline的厢型车不见了。 「监视他的人好像不见了。」 「我有不祥的预厌。」 老爸放慢速度,将车停在路边,回头看后方。 「我去察看一下。」我说完便下了车。 幸本画廊附近没有别的车辆,我缓缓走在画廊对面的人行道上,经过画廊大约十公尺左右,过了马路。 附近的大楼都黑漆漆的,除了整晚都亮着灯的看板以外,只有幸本画廊内还亮着灯。 我在橱窗前停下来,注视着聚光灯照射的抽象画。然后,推开幸本画廊的门。 「你好。」 我慢慢推开门,展示室内空无一人。我又叫了一声。 「你好。」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走出一个神情可怕的白人老太婆,她比我还高,满头银发高高地盘了起来,穿着仿佛男装的线条刚硬的灰色西装。 「……」老太婆看着我的脸,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说的不是英语。 「呃,我在高中参加美术社团,看到门口的画很感动,我可以进来参观一下吗——?」 「……!」老太婆气势汹汹地对我咆哮。她伸出右手,把我推到门口。她的左手藏在背后。 「已经打烊了吗?结束了吗?不行吗?no?」 「go out!」 老太婆终于以英语说话了,她说话时的浊音特别重。 我一走出门外,老太婆立刻将门反锁,然后转过身。我终于看到了老太婆藏在身后的左手拿的是什么东西。 是针筒。 恐怖的单程票 1 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银灰男壮硕的背影。我仍然在「金鱼缸」内。 五月正在唱歌,他唱的是中森明菜的〈失事船〉。 现在的心情和这首歌超搭的——我暗想道。破破烂烂,七零八落。我此刻的心情就像被打捞上岸,残破不堪的失事船。 我坐在用铆钉固定在「金鱼缸」地面的椅子上。 我试图缓缓转动脖子,一阵剧痛从脊椎贯穿到腰部。 我这一阵子扯上的每件案子里都被打得不成人形,没想到日本人的缺钙情况已经遍及全民。 看来若不快点从打工侦探毕业,我在二十岁之前,身体状况恐怕就会变成快要引退的拳击手那样了。 五月吓得魂不附体,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也可以从他断断续续,边哭边唱的歌声中感受到这一点。 「好,唱得很好,比那个小鬼唱得好听多了。」 五月唱完后,扩音器中传来闪色男的声音。五月握着麦克风哀求道: 「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 「好啊,当然好,只要你说出神谷给你的东西放在哪里,马上就放你走。」 闪色男用亲切的声音说。 「求求你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五月哭了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你再唱一首吧。」 五月整个人呆住了。 「嗯,我看这次换一首演歌吧,你会唱什么?」 「……」 「你会唱什么!」闪色男大声吼道。银灰男一把抓住五月的头发,五月从喉咙深处发出惨叫。 「石、石川小百合的歌……」五月带着哭腔说。 「好,那就唱吧。唱完之后,我还要继续问话。」 「……」 「听懂了没有?」银灰男用力推五月的背,他又发出一声惨叫。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快唱!」 五月哭哭啼啼地开始唱〈津轻海峡冬景色〉。 他才唱完一小节,就唱不出声音了。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放声大哭,难过地用力摇头。 「把他拉起来。」 「放过我……请你们放过我。」 银灰男把五月抱起来时,他哭着说道。 「揍他。」闪色男一声令下,银灰男立刻甩了五月一巴掌。五月哀号着,一头撞上玻璃窗。 「继续唱。」 五月的鼻孔流着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银灰男正打算再度挥拳,但右手缩了回来。 我已经忍无可忍,纵身跳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银灰男的后背。 银灰男的头用力撞到玻璃窗,玻璃裂开一条缝。 「够了没有!你这个虐待狂!」 我对着麦克风咆哮。 银灰男倏地站了起来,转动脖子。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 老实说,我知道自己赢不了他,但阿隆我的神经可没那么大条,可以一直冷眼旁观这种拷问。 「妈的……」银灰男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仿佛猛犬的低吼。 五月蜷缩在地上,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我们。 我缓缓向侧面移动,桌子旁有一个没有使用的麦克风架。 「他什么都不知道,神谷晴夫在赤坂的k饭店。」 我说。银灰男渐渐向我逼近。 「是吗?你怎么知道?」闪色男用扩音器问道。 「你到底是谁?」 「就是你看到的勤快高中生。」 闪色男咋了一下嘴说:「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万力』,收拾他!」 「万力」似乎是银灰男的绰号。他吼了一声,张开双手扑了过来。 我就是在等这一刻。麦克风架下面是结实的铁块制的三脚架。我抓起麦克风架,双手用力一挥,正中万力的胸口! 万力大吼一声,踉跄了几步。三脚架很重,打得他的脊椎吱吱作响。 「小万力,过来啊。你人高马大的,却只会欺侮弱小,应该没有女生喜欢你吧?」 「我要宰了你!」 万力火冒三丈,朝我扑了过来。我压低身体闪避,再用三脚架打向万力的小腿骨。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万力大叫起来。搞不好我打断了他的骨头。 「嘿咻!」我吆喝一声,挥起麦克风架,朝蹲在地上抱着右腿小腿的万力脖子砸了下去。 「咚」地一声,万力的墨镜飞到地上,整个人趴倒在地。他被我k到站不起来。 他「呜呃、呜呃」地呻吟着。 我看向窗外,发现闪色男脸色大变地站了起来。 「五月,闪一边去!」我大叫一声,吓倒在地的五月慌忙爬到一旁。 我双手拿起麦克风架,丢向玻璃窗户。 哗!一声爽快的声音,玻璃窗户碎得稀里哗啦。 闪色男跑向「金鱼缸」的门,转动门把,想拉开门。 「快逃!」我跳上桌子对五月说。 「妈的!别走!」 闪色男大惊失色,破碎的玻璃窗好像汽车车窗玻璃般碎片四散。 「妈的,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闪色男绕过混音设备,挡在我面前。他伸直手指,一副准备戳我的姿势。 我捡起地上的麦克风架。沉重的麦克风架让我走路重心不稳,但我还是冲向闪色男。 这家伙搞不好比万力更难对付——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念头。 闪色男大叫一声,突然背对着我。他弯曲的身体猛然一转,右脚的脚掌好像风车般朝我的手踢过来。 我左腕前侧被他踢中,手上的麦克风架掉了下来。他的飞踢力大无比,我整只左手臂麻痹,左手掌完全失去了知觉。 闪色男缩着下巴,嘟起的嘴唇发出可怕的吐气声。 「小鬼,要不要我把你的肋骨拿出来?」 「我不喜欢吃排骨。」 我一边说着,一边寻找着可以只用右手挥动的东西。 五月走过玻璃窗,僵在那里看着我们。 「别当傻瓜了。」闪色男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惹人厌。 「只要乖乖招供,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神谷晴夫已经死了,死在k饭店。」 五月倒吸了一口气,闪色男听了却面不改色。 「他带回来的货品在哪里?」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婴儿当成是货品吧。」 闪色男听了我的话,仍然面无表情。 「你还在要嘴皮子,看来你真的不想活了。」 咦咦咦?这些家伙要找的好像不是婴儿。 闪色男发出「咻」一声,右手的两根手指随即像箭一样朝我的脸戳了过来。 我往后一仰,好不容易才闪过他的手指。他的双指锁喉功我已经在神谷的公寓领教过了。 我倒在玻璃碎屑上,闪色男伸过来的指尖擦过我的额头旁。 我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一跃而起。 闪色男像螃蟹般横着走,挡在我面前。 「嗄!」 他右手的手指从侧面绕过来,我巧妙闪过,没想到那是一个假动作,他的左手手指直捣我胸口。 我赶紧以左手抵挡,握紧的右拳同时朝他的脸挥过去,然后啪地张开。 玻璃碎屑打在闪色男的脸上。 闪色男愣了一下,我趁机踢中他的下腹。闪色男惨叫一声。 用玻璃屑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直捣黄龙— —老实说,这些都是贱招,但我只能靠贱招拉近我们之间的实力差异。 闪色男横眉竖眼地跪在地上。 「他、他妈的……」 「赶快!快逃!」我大叫一声,五月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向录音室出口。 我和五月一起穿过铁门,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奔跑。 我们刚才在录音室大吵大闹,走廊上却空无一人。 这栋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这里。」我对五月说着,跑向刚才上楼的逃生梯。姑且不谈万力,闪色男一定很快就会追上来。那种练武的人即使被踢中要害,也会很快恢复。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手抓着栏杆时,手掌疼痛不已。刚才握紧玻璃屑时,可能也割伤了手掌。 我和五月冲到一楼后,从楼梯口推开通往走廊的铁门。 只要穿越走廊,应该就找得到出口。 我用力推开铁门冲了出去,顿时停下脚步。 那里是个礼堂模样的大厅,上百个身穿深蓝色仿佛战斗服般制服的人双手反背在身后,做出「稍息」的动作。 所有人都满脸错愕地看着我。这些「青年团」成员的头发都很短,不是光头就是平头。 我也很惊讶,但他们似乎比我更惊讶。 这些人看起来就像刚整队完毕,正准备接受训示的士兵。 「你是谁!」头顶上有人大喊。 我回头一看,在逃生梯门旁,有个一公尺高的舞台,舞台上挂着国旗。 有个身穿和服的老头子坐在舞台中央,两名穿着制服的男人站在他前面。 刚才大声问我的是站在麦克风前的制服男。他好像是青年团的团长,正在主持仪式。那个老头子仍然坐在那里打量着我。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那个老头子好几次。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是藏豪三,一直倡导战前的修身教育,鼓吹日本应该有自己的军队,或是要孝顺父母,小心火烛那些老掉牙的话,简直就像从棺材里爬出来横行的强尸。 他超级有钱,也是超级右翼分子。有个电视节目专门搜集无聊透顶的民间故事改编成动画,他就是那个节目的赞助人,经常在广告时段出现,说一堆无聊的废话。 「我在问你是何者来也!」他的措诃太古腔古调了,还不如干脆说:「大胆刁民,给我拿下。」 「对不起,我迷路了。」 我向五月使了一个眼色。 老头子仍然坐在那里,摇了摇手指。 「是!」只见舞台上的其中一人跑了过去,单腿跪在地上。老头子对他咬耳朵不知在说什么。 这时,我和五月悄悄移向铁门。这栋房子似乎是右翼老大是藏豪三的地盘。所以,闪色男和万力也是是藏的手下。 「别走!」喝叱声传来,我和五月双双抖了一下。 「把这两个可疑的家伙抓起来!」 我就知道。 「快逃!」我轻声地对五月说,然后推开铁门。 没想到,闪色男就站在门外。 完了。 闪色男露齿一笑,我和五月用力关上门。 「怎么办?」五月声音颤抖。身穿战斗服的那群人慢慢包围过来。 事到如今,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各位,这栋房子里有共产党的间谍!」 「什么?」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翻着白眼的老兄大声惊叫起来。他看起来不像右翼分子,而像黑道兄弟,而且是脑筋不太灵光的黑道小混混。 「那个人是激进派!恐怖分子!是kgb的爪牙,想对是藏师爷不利。」 「他在哪里?嗯?」这位老兄听了大吼,似乎很想大干一架。 「就在门外。」五月发抖地说。 「是真的吗?嗯?」 这位老兄推开五月,拉着铁门的门把。 随即听到「啊」的一声惨叫,他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刚打开门,两根伸直的手指就从门缝里伸了过来。 「搞什么啊,他妈的!」 那位老兄身后的那群人叫嚣起来。 闪色男缓缓走进礼堂。 「你们这些废物,……给我退下!」 「妈的,你说什么!!」 闪色男冷静的命令激怒了那群身穿战斗服的男人,他们立刻把闪色男团团围住。 我拉着五月的手,寻找礼堂有没有其他出口。 「你是谁——呜呃。」 「混蛋——哇呜。」 「王八蛋——呃!」 单凭声音,就知道闪色男正在一一收拾那群「青年团」。 「住手,安静!」 台上的男人大叫起来。这里似乎只有少数人知道闪色男是「自己人」。 礼堂内一片混乱,「青年团」一个一个冲向闪色男,但都被痛扁了一顿。 我终于在另一侧发现了「逃生口」的标帜,闪过扑向闪色男的呈曰年团l,缓缓走过去。 「还不住手!妈的!」 拿着麦克风的男子拼命制止,但「青年团」已经杀红了眼,战况越来越激烈。 「这群废物!」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遍礼堂,所有人都像冻结般停下手。 我和五月也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发出怒吼的是是藏豪三。他油光满面,一头白发梳得服服贴贴,环视整个礼堂。 「铁仔,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严厉。 「真对不起。」闪色男大叫起来。令人惊讶的是,他当场跪在地上。 「万力呢?」 「他……,发生了一点意外……」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掌握了那件事的相关线索。」 「什么?」 是藏狠狠瞪了我一眼。 「他们想逃,所以我追来这里。」 是藏缓缓吸了一口气说:「带他们去房间,我亲自审问。」 「是!」 事情越来越不妙了。 我们被带去的「房间」是位在这栋房子二楼的宽敞「会长室」。 会长室内有十叠榻杨米大的和室,以及舖了厚实地毯毛长至脚踝的西式房间,中间以细长的木质地板将两个房间隔开。空无一物的和室感觉像柔道练习场,西式房间内放着巨大的办公桌和沙发套组。 西式房间的墙上悬挂是藏和前美国总统与联合国理事长握手的照片,其中还有他身穿前日本陆军军服的照片,但并不是他年轻时的照片,看起来顶多是十年前左右。 我和五月被铁仔和刚才站在台上的制服男人拉进和室,跪坐在榻榻米上。 不幸中的大幸是铁仔可能觉得万一我们无法回答是藏的讯问就惨了,所以手下留情,并没有再对我们动手。 但我们并没有因此对命运乐观,看到是藏之后,我和五月立刻知道铁仔和万力是受谁的指使。 我们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可能也就是去东京湾或是梦之岛报到的时刻了。 他们和我这阵子打交道的单帮客不同,并没有「不滥杀无辜」的原则。 「我们会被怎么样……?」 事态发展至今,五月仿佛反而克服恐惧,完全看开。他跪坐在那里,声音空洞地问。 「不知道,希望那个老头子是通情达理的人。」 「闭嘴!」站在背后的制服男喝斥道。铁仔始终不发一语,他一定满心期待是藏对他发出「干掉他们!」的命令。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打开了,是 藏豪三已经换下印有家纹的正式和服,身穿富有光泽的银灰色西装现身了。 个子不高,但体格壮硕的是藏换上西装后,看起来像是颇有气质的有钱老头。当然,他必须先收起刚才在舞台上看我的眼神。 是藏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叼起雪茄。他有个穿着纯白立领服的「随从」,年约二十一、二岁。那个年轻人立刻帮是藏点了火。 「随从」长相俊俏,感觉像是正直的「年轻军官」,他和是藏之间的关系令人充满想像空间,似乎有某种「危险关系」。 「『铁仔』,你解释一下。」 一听到是藏的声音,我就知道情况不妙。因为他的语气和在电视上宣扬孝顺父母、小心火烛时的高亢亲切口吻判若两人,低沉的声音透露出「不可以忤逆老大」的威严。 「是!我按照您的吩咐调查了神谷的住处,没有发现货品,正打算将这个男人,不,应该说是人妖带回来,刚好这小鬼也在现场。他好像知道一些事,所以就一并也带他回来了。」铁仔手足无措地回答。他似乎怕极了是藏。 「没有人妨碍你们吗?」 「警方刚好也去神谷的住处,稍微费了一点工夫。」 「万力就是在那个时候弄断了腿骨吧……」 「——是这个小鬼……」 「是吗?」 是藏审视着我,他的眼神好像在看即将被打死的蚊子居然还正毫不知情地吸着血。 「他怎么打断万力的腿?」 「用录音室里的麦克风架……」 「万力骨折的话,你也很伤脑筋吧……」 「不,绝对没这回事——」铁仔慌忙说道。 「你和万力是不是以为他只是小孩子,所以太大意了?」 「对不起。」铁仔趴在地上磕头。 是藏没有说话,吐了一口烟,铁仔没有抬起头。 「唉,算了。」是藏终于吐出这句话,铁仔松了一口气地抬起头。 「这小鬼是谁?」 「他满口胡说八道,但是居然知道神谷住的饭店,以及神谷已经死了这件事。」 「也知道货品在哪里吗?」 「应该知道线索。」 「——可不可以打断一下?」我插嘴说道。如果我再不表态,他们等一下一定会把我拷问到断气。 「闭嘴!」 「什么事?」 铁仔和是藏同时说道,铁仔再度诚惶诚恐地磕头。 「你们说的货品是指婴儿吗?」 「这家伙又在胡言乱语——」 「等一下。」是藏制止了火冒三丈的铁仔。 「小鬼,你说的婴儿是指什么?」 「我应该是神谷生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我打工当快递,去找神谷,交给他一个信封后,他将婴儿交给我。」 「快递?」 「是银座的幸本画廊雇用我的。」 是藏缓缓将雪茄移到嘴边,但仍然面不改色。 「幸本承诺要交给我某样东西。」 「不是婴儿吗?」 是藏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看着飘散的烟。 最后,他看着我问:「婴儿现在在哪里?」 「我寄放在朋友那里。」 「在哪里?」 「我说了就可以离开吗?」 「——和辉,你有什么看法?」是藏问一身白衣的美型男时,声音温柔得要命。 「为什么这个少年会去神谷的住处?如果只是普通的快递,不可能这么做。」 美型男细柔的声音很符合他的外形,是藏频频点头。 「你说的完全正确,他好像知道什么,所以必须让他招供。」 美型男惹人厌地微笑着。这种类型比五月那种男扮女装的人更讨厌。 「要不要带他们去游乐园?现在应该可以用『螺旋冲云霄』。」 「喔,你说那个……」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太聪明了,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 「呃——,我刚才说,我是快递是骗人的。我是协助我老爸的打工侦探,为了抵私家侦探的老爸欠的债,所以才跑那一趟的。」 「螺旋冲云霄」的名字让我觉得情况很不妙,我慌忙解释说。 「私家侦探,你这个——」铁仔猛然从后面抓住我的头发。 「你在帮你老爸做事?」 「好痛,好痛。对,因为是藏师爷平时教导我们,要孝顺父母……」 「谁雇用你老爸?」 「我不是说了吗?是幸本画廊的老板。」 「幸本这个家伙,想占为己有吗——?」铁仔扯着我的头发问。 「他只想要钱,即使他将货占为己有,也拿不到一毛钱。而且,他不至于笨到敢破坏我和欧洲之间的交易。」 「但是,他透过神谷……」 「幸本将消息透露给神谷的确是大失策,但幸本应该已经得到了教训。」 教训?难道……? 「小鬼,你老爸在哪里开侦探事务所?」 「广尾,广尾的『冴木侦探事务所』。」 「冴木?」 「他叫冴木凉介,我是他儿子,叫冴木隆。」 「冴木凉介!」 是藏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我就知道父债要子还,有一个不成材的老爸,做儿子的整天都要忙着帮他擦屁股。 「呃……我老爸以前是不是给您添过麻烦?」 我努力克制自己想哭的心情问。如果我最后还是被干掉,即使变成鬼,那么我要找的不是是藏,而是要去凉介老爸的「淫乱空间」找他算帐。 是藏没有回答,瞪着半空,但单从他抿紧的双唇,就知道他的回忆并不美好。 他的表情,好像配着滚烫的开水喝下了泻药之类的东西。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待是藏开口。 他该不会说「立刻送去断头台」吧。 是藏涨红了脸,好像血管随时会爆掉,然后,吐了一口气,用冷淡到令人发毛的表情看着我们,「带去游乐园。」 铁仔和制服男将我们带去地下停车场,那里停了一辆皇冠厢型车,另一名身穿制服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我们被塞进了后车座。 等了很久,是藏和那个叫和辉的美型男双双现身了。是藏坐上那辆美国礼车,美型男坐在驾驶座上。 礼车发动后,厢型车也跟了上去。 和之前带我们来这里时不同,这一次终于可以好好观察房子周围的环境。 离开停车场后,发现那栋房子的顶楼挂着巨大的看板,上面写着:「日本防灾联盟总部」。 车子沿着房子后方开往首都高速公路的方向。高速公路下方是像运河般的河川,这栋房子似乎位于东京都内的河岸旁。 两辆车沿着蜿蜒的小路行驶了一阵后,来到首都高速公路的入口。是汐留交流道。然后沿着壅塞的环状线行驶了一段路,进入了高速一号,也就是俗称的横羽线。 「游乐园该不会是指赛马场游乐园吧……?」 我问。司机、铁仔和制服男都不理会我,刚才一直在发呆的五月抬起了头。 「那是哪里?」 「之前计划在川崎赛马场前方浮岛的填海地兴建游乐园,说是可以以渡轮作为交通工具,吸引来自千叶的客人。但千叶已经有迪士尼了,东京湾又造了跨海大桥,所以那个计划后来就不了了之。」 「不是不了了之,而是因为各种因素耽搁了而已。」制服男说。 「听说最大的卖点是比 迪士尼的太空山更刺激的云霄飞车,我记得名字就叫螺旋冲云霄……」我愈讲愈小声。 去年,在东南亚的小国莱伊尔的公主,现在已经成为女王的美央引发的骚动中,我搭的直升机因为燃料不足,坠落在丛林里。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坐云霄飞车了。 那种恐惧,一生只要一次就够了。 「螺旋冲云霄的轨道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制服男说。所以,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完成。 我的心情本来已经够沉重了,如今更涌起冰冷的恐惧。 要去未完成的云霄飞车那里做什么? 「怎么了?」 沉默不语的铁仔突然开口。他在问司机。 司机从刚才就不时地瞄后照镜。 「好像有人在跟踪……」 「什么!?」 铁仔和制服男回头张望。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了。我一阵窃喜,但问题是老爸根本不知道我被绑架了。 「好像没有,可能我想太多了。」司机注视着后照镜说。 「什么车?」制服男问。 「可能是civic之类的小型五门车,司机是外国人。」 「外国人?」 「现在不见了。」 「小心点。」 「是。」 两辆车在大师交流道下了高速公路。制服男刚才说的没错,车子正沿着填海地的工厂区驶向海边。 我之所以会知道赛马场游乐园的名字,是因为前一阵子电视和杂志都在讨论那片土地是违法填海。填海地当初是以工厂用地的名义卖了出去,因为贪污等问题被媒体盯上后,变更了计划,打算兴建公营游乐园。当时,正是提倡要孝顺父母的老头子是藏豪三率领的日本防灾联盟提出申请,愿意捐赠地面上的设施。 车子驶入尘土飞扬的填海地道路时,周围房车的数量骤然减少,沿途看到的几乎都是砂石车和货柜车等大型车。 两辆车终于在写着「施工中」高墙的巨大园区前停了下来。 虽然正在施工,但除了门口的警卫以外,完全没有人车出入。不是施工已经结束,就是中途停工了。 礼车的驾驶座车窗摇了下来,美型男探出头,向戴着安全帽的警卫不知说了什么。 警卫走进办公室,拿起电话。三公尺高的铁门上方的黄灯开始旋转,沉重的声音响起,铁门打开了。 铁门上升到足以让车辆通行时,礼车驶了进去,我们的厢型车也紧跟在后。 园区内的景观和「即将完工的游乐园」的感觉相去甚远,中央有栋类似集会中心的圆顶建筑物,周围有一圈波浪状铁桥般的高架轨道。 高架轨道和圆顶建筑物是园区内唯一像样的建筑物,其他都是填海地,海上吹来的强风卷起阵阵尘土。 礼车驶过后,轮胎驶过的痕迹也扬起尘土,跟在后面的厢型车挡风玻璃上顿时蒙上一层黄色沙尘。 礼车终于在写着「螺旋冲云霄起点站」的水泥建筑物前停了下来。水泥建筑的左右两侧都是高架轨道,其中一侧是朝向天空急速上升的轨道,另一侧是坡度缓和的上升轨道,让以急速冲下的云霄飞车减速。 美型男从礼车的驾驶座走下来,以手遮着额头,避免尘土跑进眼睛。 「下车。」铁仔看到美型男下车,立刻命令我和五月。 我们走下厢型车,只有是藏仍然留在车上。 我和五月被拉到起点站前。 「螺旋冲云霄目前完成了三分之二,长度约三公里。」站在我们面前的美型男用亲切的口吻介绍说:「你们也看到了,出发之后,先是以八十度的角度上升到上空二十公尺,接着是四十五度的下降轨道。这段下降轨道以旋转的方式通过成为螺旋冲云霄最大卖点的螺旋轨道,螺旋轨道利用离心力加速,再度进入上升轨道,来到上空三十公尺的位置,然后沿着原来的轨道下降,也就是后退下降。接着,以后退的方式再度经过螺旋轨道后就会换轨,垂直上升到四十公尺的高度,再以几乎九十度的角度垂直下降,同时在螺旋轨道内旋转,感觉就像飞机失速旋转坠落的状态。」 我闭上眼睛,光是听他解释,我就觉得天昏地暗了。 「旋转降落的高度大约三十八公尺,相当于一般建筑物十二层楼的高度,在坠地之前,滑车会进入水平轨道,但是,以上说的都是完成之后的理想状态……」美型男露出微笑说:「目前,旋转坠落和水平轨道的连结部分还没有完成,发车之后,滑车会在旋转的同时自由落体坠地。不过,这么一来,就无法进行这一部分的试验运转,所以从坠落的轨道中途,接了另外一条轨道通往起点的上升口。可以借由换轨器操作,决定要再绕一周或是只坐单程。」 美型男啪地弹了一个响指,制服男便拿了耳机式对讲机——携带式无线电对讲机——戴在我和五月的头上,并以胶带固定住。 「这耳机和车上的无线电对讲机频率相同,等你想说实话时,随时可以开口,我就会为你换轨道。不过,整座螺旋冲云霄还没有完成,有些轨道接缝的焊接没做好,有时候可能中途就会被甩出去。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感叹自己运气不好了。如果幸运的话,或许只会全身骨折而已。」 五月听了之后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也难怪。 未完成的云霄飞车简直就是恶梦。美型男居然想以此为拷问刑具,不知道他的血管里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想说也没办法。」 虽然明知是徒劳,但我还是垂死挣扎。铁仔开心地露出奸笑。 「会长,让这个小鬼先坐吧。」 美型男看着礼车上的是藏说,是藏点头同意。 「如果我招供,你们会让我活命吗?」 「操作换轨器要花一点时间,奉劝你想开口就请早。」美型男回答。 制服男和司机架着我走向起点站,铁仔跟在我们身后。 起点站内,螺旋冲云霄的滑车还没有连结在一起,一辆一辆分开排列。其中一辆滑车上坐了个假人,头部被砸烂了。制服男看了之后对我说: 「有些地方焊接得不好,滑车每两次中就有一次会飞出去。」 「现在应该已经修好了吧?」 「业者一直没有来。」 「拜托啦,我不喜欢坐云霄飞车。」 「你会喜欢的。」 我被迫坐在双人滑车的其中一侧,系上安全带。安全带固定后,固定扣环在我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有人站在电线外露的操作仪表前。 滑车是长一公尺,宽八十公分的平板形状,座位前有一根让双手握住的铁制握杆。 头顶上响起叮呤呤的铃声,耳机里传来美型男的声音: 「马上就要发车了,请好好享受。」 咔嗒一声,滑车开始前进。 3 这个世界上,喜欢坐云霄飞车的女生不计其数,但也有人极其讨厌,死都不想坐,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男生。 我本身并不是很喜欢,但要是有人要我作陪,我会觉得坐一下也无妨。但自从去年遭遇直升机坠落事件后,我决定倒向死也不坐那一派。 如今,我每一根手指都清楚记得当时坠落的恐惧,一旦遇到相同的状况,全身都僵硬而动弹不得。我曾经在搭飞机时好几次体会过这种感觉,而且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搞不好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阴影。 一辈子不搭飞机可能有点困难,但决定一辈子不坐云霄飞车却很简单。即使和热爱云霄飞车的女生一起去 游乐园,被骂「懦弱、胆小鬼」,日后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将功赎罪的。 然而,眼前的情况比恶梦更糟糕。 如果还能张口哇哇大叫,那就不是真的恐惧,真正恐惧时,会全身紧张,眼睛根本闭不起来,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身体微微发抖——这就是现在我坐在已经发车的云霄飞车上的状态。 发车后,滑车发出「咔咔咔」的声音,进入几乎垂直的上升轨道后,我的眼泪就已经瓤出来了。 滑车微微振动,离地面越来越远,抬头看着我的美型男和制服男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礼车和厢型车已经变成了模型车的大小。 不安令我脚底发痛。比爬上高处时严重好几倍的恐惧令我全身动弹不得。 咔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笔直向上延伸的顶部就在眼前。 左右两侧都空空的,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风吹过铁制的轨道,发出咻咻的呼啸。 看得见海,也看得到羽田的机场,连旁边工厂烟囱上的图案都看得一清二楚。 喀登。 滑车来到轨道顶部后停了下来。我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双脚,面对即将开始的恐惧,以及已经等待在前方的死亡。 下一刹那,我的后背用力撞到了椅背,滑车开始下降。 喀登。滑车摇晃了一下,我咬紧的牙关之间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猛然向右倾斜,以为快被抛出去了,这时,头朝下转了一圈,然后又转了一圈。 身体坐在滑车上不停地旋转,耳边只听到嗡嗡的声音。思考能力停止,脑筋一片空白。每次旋转,就觉得生命穿过后背,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道旋转了几次后,滑车突然下降。速度渐渐放慢,不一会儿,来到缓缓上升的轨道前。 昧咔咔咔咔…… 滑车继续爬向高处,刚好遇到焊接不良的地方,滑车猛烈摇晃了一下。如果是下降,而且速度很快时,我应该已经被甩到空中了。 喉咙好痛,鼻子深处也很痛。我知道自己泪流不止,鼻涕也流出来了。 好可怕,实在太可怕了。要杀我就赶快动手吧——我很想这么大叫,但已经吓得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之前曾经体会过好几次死亡的恐惧。 但这次不一样,简直太不公平了,利用我的弱点慢慢将我折磨至死实在太不公平了。 已经看到了上升轨道的尽头。更可怕的是,轨道就像蛇伸出的脖子般在半空中断了。 滑车正慢慢升向那个地方。 可怕的念头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刚才上升时,轨道上焊接不良的部分导致滑车摇晃,等一下将会在后退下降的状态下经过。刚才制服男提到的焊接不良应该就是那个部分。 我将在倒退时被抛向空中——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就差一点吐出来。 喀登。 滑车停了下来。只听见呼啸的风声,不知道哪里传来音乐声。 是工厂传来的吗?可能是为了提高生产效果播放的背景音乐。 我想闭上眼睛。到此结束了。闭上眼睛比较轻松,只有在落地的时候会痛一下子而已。 「——怎么样?」 耳边传来声音,我猛然张开眼睛。美型男在耳机里说话。 「愿意开口了吗?」 「我、我连你们在找什么都不知道,我没骗你们。」 「你是说,神谷并没有交给你吗?」 滑车没有动静。我的左侧是起点站,我低头看到制服男低头站在操作仪表前。我的性命掌握在这个如今只有米粒般大小的家伙手上。 「我已经说了,我拿到的就只有婴儿而已!是不满六个月的婴儿!」 我声嘶力竭地叫着,却无法克制语尾发抖。 「那个婴儿现在人在哪里?」 「如果我告诉你们,就放我下去吗?」 「当然会放你下来,因为要你带路。」 在「麻吕宇」,圭子妈妈桑、康子和星野先生都在那里。我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用力张开。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婴儿?」 「你没资格发问。」 美型男话音刚落,滑车就开始降落。我张大嘴,却说不出半个字,随着滑车倒退降落。 咚!滑车弹了一下,悬向左侧,好像快飞出轨道了,然后落在轨道上。咔咔咔咔,昧啦咔啦,滑车和轨道之间的咬合似乎不太理想,每次经过焊接的地方,整个人就好像快翻出去了。我拼命将体重压向左侧。 滑车突然由后向前旋转一圈。 快掉下去了!我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时,滑车进入了螺旋轨道。不知道轨道是怎么设计的,悬空的滑车如今回到轨道上,我倒退着向左旋转。 胃里的东西全都冲到嘴里,但是没有落在腿上,而是飞向空中。 突然,滑车再度受到强烈冲击,好像汽车猛然调头般,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我的身体,改变了方向。 滑车停止了。 已经过了换轨器的位置。 眼前是至今为止最大最长的上升轨道,前方是像葡萄酒开瓶器般垂直落下的螺旋轨道,刺向地面。 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水母一样软趴趴的,但抓着眼前握杆的双手拳头却像蜡人般惨白。我握得太紧,已经没有感觉了,汗水在指间滴落。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婴儿在哪里,就会在进入自由落体轨道前切换到通往绕道的轨道,不然就只能旋转坠落了。」 我想深呼吸,却感到胸口好痛,刚才的呕吐物好像有一部分还卡在喉咙里。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喉咙拒绝深呼吸。 就连肺也好像缩了起来。 我想擦眼泪,但手无法离开握杆,无论怎么用力,都好像黏住了。 强风吹来,一阵沙尘烟穿越工地。 站在车旁的几个男人背对着风,用手遮住眼睛。 这时,我看到起点站屋顶的另一侧,有个男人站在美型男他们看不到的位置。他的身体贴着后方的墙壁,探头看着起点站内站在操作仪表前的制服男人。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人影。 他不是老爸。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体型不像老爸。 难道是附近的作业员因为发现云霄飞车开始运转而好奇,潜入现场一窥究竟吗? 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他的服装,但好像是浅色的大衣。 「……这里风很大,我们想早点离开。怎么样?愿意开口了吗?」 「我把婴儿寄放在朋友家,但晚上会由我老爸照顾。」 「你老爸在哪里——?」 「就是事务所所在的那栋公寓,『广尾圣特雷沙公寓』。」 「地址呢?」 我说了一遍,但因为说得太快了,美型男没听清楚。我又说了一遍。 眼泪流了下来。我输了。我屈服了。我让老爸和婴儿身陷危险。 「了解。」 「放我下去……,让我下去。」我哭着说。 「等一下。」 我等待着。耳机中传来一阵空白。 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盯着地面。 制服男从起点站里走出来,站在车旁的另一个人——铁仔从五月头上抢过耳机,戴在自己头上。 五月被制服男带上了礼车,美型男站在后车座的车窗外,和车上的是藏交谈着。 美型男弯下的身体挺直,点点头,仰头看着我。 接着他坐上礼车的驾驶座。礼车开始后退,回转后,驶向工地的出口,留下一阵尘烟。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该不会把我留在这里,自己去圣特雷沙公寓吧……? 下面只剩下铁仔和厢型车司机两个人。 铁仔戴着耳机走进起点站。 「小鬼,可以听到我说话吗?」铁仔问。 「听得到。」 「现在你很乖巧嘛,很好,只可惜为时太晚了。」 「什、什么意思?」 「会长认识你老爸,说想要还一份人情给他。」 「……」 喀登。滑车动了起来,缓缓驶向垂直的上升轨道。 咔咔昧咔咔。 「为了还这份人情,要你这个儿子的小命。让你老爸好好欣赏一下在地上摔成肉酱的儿子。」 太无情了。他们先摧毁了我的自尊,现在连我的生命也不放过。 我说不出话。 滑车缓缓升向死亡阶梯。 我为什么要招供? 早知道他们要干掉我,我绝对不可能吐露半个字。 咔咔咔。 滑车继续升向空中的顶点。 我低头看着起点站,颤抖地说:「麻烦转告你的会长。」 「什么?」 「万一,亿一我得救的话,请他做好心理准备……」 「你要靠超能力回来吗?」 「绝对会。」 耳机中传来铁仔的笑声。 喀登。 滑车停了下来。 已经到顶端了,螺旋状垂直坠落的轨道在眼前通往地面。 从螺旋轨道的圆形缝隙中,可以看到黄色的地面。我的身体会坠落在那里。 滑车没有动。我回头一看,发现铁仔从起点站的窗户采出身体,仰头看着我。 他的牙齿此刻看起来特别白,他挥了挥手,似乎在向我作最后告别。 「再见了,小鬼。」 砰。突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耳机中传来铁仔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站在厢型车旁的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冲向起点站。 砰。 司机倒在地上,扬起一股沙尘。 身穿大衣的男人从起点站后方走了出来,右手伸得笔直。 他将耳机从铁仔的头上拉了下来,踢了铁仔一下。铁仔的身体滚下起点站入口的阶梯。 「are you ok?」耳机里突然传来英语。 「help,help me。」 「i know,i know。」突然现身的男人说他了解情况,他走进起点站,站在操作仪表前。 他真的了解吗?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如果他操作失误,我就会坠地而死。 喀登。 滑车向前冲。 不对,这样我会坠地而死!我正打算大叫,滑车进入坠落的轨道。 滑车冲入螺旋轨道,我头朝下,一边打着转,一边往下冲。 4 我闭上眼睛,距离坠地还有几秒?快了,很快就到了,应该来不及感到痛才对。 血液从头部冲向指尖,宛如破了洞的沙漏。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的身体往旁边一拉,我以为滑车冲出了螺旋轨道。 但不是这么一回事,呼啸的风声和滑车发出的轰隆声变小了,身体从向下的姿势慢慢恢复到水平的位置。 我张开眼睛。 滑车爬上和缓的坡道,慢慢靠近起点站。 身穿大衣的男人站在其他还没有开始使用的滑车旁。 他是白人,右手握着一把小型手枪。 咚!一阵剧烈的冲击,我坐的滑车撞到了前面空滑车的车屁股。 我的身体停了下来,滑车停止了。 我虽然知道滑车停了,但却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动一根手指,也无法眨眼。 白人走到铁制的轨道上,来到我的滑车旁。 我用已经流干眼泪的双眼仰望白人的睑。 他就是在幸本画廊遇见的五十岁左右的灰发男人。他和上次一样,穿着毛皮领子的大衣,蓝色的眼睛露出严肃的神情。 白人将手枪放进大衣口袋里,伸出双手,啪地一声打开固定安全带的固定扣环,扣环垂了下来。 我看了看自己惨白的双手,仰头看着他。 白人点了点头,伸出戴着手套的手。 我们合力将我双手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从握杆上扳下来。 即使离开了握杆,我的手指仍然弯成钩型。 白人将手放在我的肩上,似乎在问我是否站得起来。我点点头,默默地试图站起来。 但是,我站不起来。 膝盖和腰都十分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我只好扶着他的肩膀。 他扶着我走在轨道上,来到起点站时,我瘫坐在地上。 白人默默注视着我。 「谢、谢谢。」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但我不敢回头看向站在我背后的白人方向。因为只要一回头,就会看到云霄飞车的轨道。 只要一看到轨道,我怕自己会再次动弹不得。 「他们去了哪里?」白人慢慢地,用简单的英语问我。 我摇了摇头,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英语回答: 「我不知道,但晚上应该会去我家。」 「为什么?」 「婴儿,他们在找婴儿。」 「baby?」 白人走到我面前纳闷地问。我抬头看着白人。 「你从哪里来?」 「很遥远的地方,我是旅人。」 「你在找什么?」 「在遥远的过去被夺走的财产。」 「是你的财产吗?」 白人摇摇头。 「不是,是我们共同的财产。」 「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们和我们的敌人勾结,他们想杀你。」 我摇摇头,我听不懂他说的话。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白人说完,再度向我伸出手。我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心里好像放下了一颗大石头。我的脚步蹒跚,但觉得任何事都无所谓了。 当我们走在起点站的阶梯上时,白人咂了一下嘴。 「他不见了。」 我顺着白人的视线望去,阶梯下方的地上有一滩血。 铁仔逃走了。刚才中弹后,他沿着阶梯滚了下去,但现在不见了。 沙尘飞舞的工地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厢型车的司机仍然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应该已经断了气。 「我载你到人多一点的地方,你自己回得了家吗?」 白人走下阶梯时问我。我点点头说: 「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阿隆,冴木隆。」 「我叫米勒,马克·米勒。」 「米勒先生。」我闭上眼睛复诵。 「但这个名字没有意义,你只要记住我是旅人就好。」 「我知道了。」 我在白人的搀扶下钻过工地围墙的缝隙,工地围墙和旁边工厂之间的狭窄通道上停了一辆小型五门车。车牌是「わ」字开头的租用车。 副驾驶座上摊着一张英文地图,白人拿开地图,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 白人立刻发动车子,驶到贯穿工厂地区的道路时,立刻加快了速度。 「你和幸本是什么关系?」 「我老爸是私家侦探,幸本雇用了我老爸。」 「幸本现在人在哪里?」 「 不知道。」 「幸本雇用你父亲的目的是什么?」 「将一张支票交给一名叫神谷的人,然后我们带回一个婴儿。」 「是幸本的孩子吗?」 「不知道。结果,我在神谷的家里被刚才那些人绑架了。」 「神谷在哪里?」 「死了。临死前喃喃诅咒一个老太婆。」 「老太婆?」 白人瞥了我一眼。 「我想应该是见到你之前,在幸本画廊见到的那个白种女人,年约六十岁,一头银发,手上拿着针筒。」 「拉佛那吗?」 「我老爸是这么说的。」 白人咬着嘴唇,瞪着前方。川崎的大师町就在前方。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留下号码,白人在大师车站附近时停下车。 「你回去转告你父亲,幸本和非常危险的集团勾结,如果想活命,就不要再找幸本了。」 「危险的集团?」 「我不能再透露更多了。」 「是藏也是成员之一吗?」 「不是,是藏想向那个集团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却在中途消失了,所以是藏在寻找那样东西的下落。」 「什么东西?」 「不是婴儿。」白人只说到这里,「你下车吧,我要走了。你要尽快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晈着嘴唇。怎么可能忘记?自从我懂事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流泪哀求别人,而且,对方既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我的女朋友,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不是向正义屈服,而是向邪恶势力屈服。 「谢谢你。」说完,我下了车。白人点点头,没有挥手就驱车离去。 我茫然地站在大师町车站附近的人行道上。结束一天的工作,踏上归途的人群不断从我身边经过。 我慢吞吞地迈开步伐。口袋里的零钱应该够我回到广尾。 但是,在此之前—— 我必须通知老爸,必须通知他危险正在逼近。 我必须通知老爸,是藏和他的手下正在寻找婴儿的下落,而且已经知道了圣特雷沙公寓。 我必须通知老爸,我因为太害怕,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前面有电话亭。 我走进电话亭,拨打了「冴木侦探事务所」的电话。 没有人接电话,我又拨了「麻吕宇」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麻吕宇』咖啡。」 电话中传来圭子妈妈桑的声音。 「喂?」 「妈妈桑?老爸呢?」 「阿隆……,发生什么事了?」 圭子妈妈桑似乎发现我的声音不对劲。 「没事,老爸呢?」 「他好像又出去了。」 「喔……那婴儿呢?」 「在这里啊,她很好。」 我的喉咙哽住了,该怎么向妈妈桑解释?坏人就要去抢婴儿了,而且是我向坏人透露消息的…… 「阿隆!你怎么了?」 ——妈妈桑,我来听吧。 电话中传来一个声音。 「阿隆,你人在哪里?」康子问。 「川崎。」 「川崎!?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被干掉了。」 「你被干掉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还活着吗?」 「虽然还活着,但已经被干掉了。」 康子的声音立刻变了样,「阿隆,你现在人在哪里?告诉我详细的地址,我马上去接你。」 「不用了,不过,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带着那个婴儿快闪,坏蛋很快就要去抢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别问了,快闪吧。然后告诉我老爸,是藏豪三要找他麻烦。」 「根本不用逃,只要你老爸回来,那种货色——」 「拜托你,赶快逃吧。我不想给你和圭子妈妈桑添麻烦,如果给你们添麻烦,而婴儿又被抢走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隆——」 我挂上电话。 我不记得是在哪里转车的,等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丸子桥附近的多摩川河畔。 太阳早就下山,河畔已经看不见骑脚踏车和打棒球的小孩子。 只剩下一对对情侣。 我在河畔绿草如茵的堤防上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水流。河水几乎已经被黑暗吞噬了。 在此之前,我曾经面临过几次死亡的危机。之前也曾卷入枪战,背过炸弹,被拳打脚踢,被注射药物,也不止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如果说我之前从来没有害怕过,当然是骗人的。要是比起被威胁干掉的次数,那些街头的黑道兄弟根本没办法和我比。 但是,我没有输。 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嬉皮笑脸,当我认真的时候,就已经反败为胜。 当然,也是托老爸的福,最重要的是,我运气超好。 在此之前,我向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虽然心有恐惧,但我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死。 今天,我亲身体会到,这只是我的自以为是,我能活到今天,全靠走狗屎运。 我只是侥幸活到今天。我能逃过黑道、杀手、游击队、恐怖分子和单帮客等各种恶棍之手活到今天,全靠走狗屎运。 ——运气属于有能力的人。 说这句话的人是老爸的宿敌,间谍中的间谍,但最后运气离开了他,所以他送了命。 我会死,老爸也会死。 在此之前,我也不曾觉得死亡并不可怕。 只是始终相信,自己不会「现在」就死。 今天之后,这种想法改变了。 即使这一刻还活着,也不能保证下一秒就能活着;即使今天活着,也不代表明天还能活着。 我变成一个任何时候都无法忘记死亡的人。 也变成一个无法逃避死亡恐惧的人。 只要能够延迟这种恐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没有自尊,也没有勇气和骄傲。 在云霄飞车的顶端时,只要能活命,我愿意做任何事。 如果有人叫我跪下,我就会跪下。 如果有人叫我哭,我就会哭给他看。 这并不只是因为恐惧。 对可怕的东西感到畏惧并不觉得丢脸,一旦克服这种恐惧,就可以产生勇气。 如果不感到害怕,就不能称为有勇气。只有感到害怕,并克服害怕时,才能称为勇敢。 然而,我却做不到。 我输了。我输给恐惧,也输给自己。 我将头埋进直立的双腿之间。 周围的情侣与我无关。 他们是快乐的人,没有恐惧的人,他们相信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这就是幸福。 如今,我无法再相信自己,在这些多摩川河畔的所有人中,我是最不幸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情侣的身影也渐渐消失,河畔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站了起来,走上堤防,走出一片水泥地的公园。 前方有辆点着小灯的车子,一道人影靠在车旁,脸旁亮起香烟的红光。 「听说你被摧毁了。」 是老爸。他右手拿着啤酒罐。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下子,我猜你应该在这里。」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多摩川——我想起我和老爸之间的这种 默契。 「起死回生了吗?」 「好像还没有。」我走向老爸,摇了摇头。 「婴儿呢?」 「康子带走了,圭子妈妈桑也和她们在一起。」 「太好了。」 「是藏豪三吗?」 我在老爸面前停了下来,「嗯」了一声,点点头。 「他们是怎么摧毁你的?」 「我不想说。」 「你要死一辈子吗?」 老爸问我。我看着他,老爸沉着脸,郁郁寡欢。 「也许……」我叹了一口气。 「连侦探也不当了?」老爸说得很干脆。 「我现在这样子,也帮不了你的忙。」 「现在这样的确不行。」 老爸握扁喝空的啤酒罐。 「还有啤酒吗?」 「有啊。」 我正想伸出手,但又缩了回来,因为老爸对我摇头。 「没有给死人喝的酒。」 「烟也不行——?」 「对。」 我转过身。我知道老爸对我超失望,我在等待他对我说:「阿隆,我太高估你了。」 「——你应该没死过吧?」我问。 「多得数不清了。」 「少唬烂了。」 「你不信就算了。」 「你曾经流着眼泪鼻涕,大哭大喊,跪地求饶吗?」 「还曾经屁滚尿流。」 「为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我怕死。」 「最后还出卖朋友?」 「阿隆,你听我说——」 「你没有我这么糗吧,我出卖了婴儿,出卖了无力逃走,也不能反抗的婴儿。」 「但是婴儿现在很安全。」 「这只是结果,只是碰运气。如果那个白人没有救我,我甚至没办法警告你们。是藏说,要让你看到我在地上摔成肉酱的样子。」 「在哪里?」 「游乐园,他们让我坐上还没完工的云霄飞车……」我的声音颤抖。 「——自从美央那件事后,你就很怕坐云霄飞车。」老爸停顿了一下说。 「对,但我明知道如此,还是无法克服,真是逊毙了。」 「阿隆,被摧毁一点也不丢脸,一旦最脆弱的部分遭到攻击,谁都会被摧毁。如果能够带着骄傲而死,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幸福。」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一辈子都当死人吗?」 「不。我被摧毁好几次,但我每次都做了一件事,所以最后都可以起死回生。」 「什么事?」 老爸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熄。 「以牙还牙。然后告诉自己,不管是谁,都可能被任何人摧毁。」 「如果没有办法摧毁对方呢?如果只是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摧毁呢?」 「那就完了。可以当一个人继续活下去,但身为男人——就完蛋了。」 我浑身发抖,内心涌起和在云霄飞车上时不同的另一种恐惧。 「……我不想完蛋,我不想完蛋啦。」 「好,那就去摧毁是藏。」老爸说。 恐怖的追加留言 1 那天晚上,是藏豪三的手下并没有来攻击「冴木侦探事务所」。 可能是挨了旅人,也就是马克·米勒子弹的铁仔回去报告说,并没有成功地杀我灭口。 那个白人开枪打铁仔和制服司机时的枪法很神准,铁仔虽然死里逃生,但应该身负濒死的重伤。 我将万力的腿骨打断了,铁仔也中了枪,身受重伤。是藏应该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寻找婴儿上面。 我和老爸等到天亮后,去圣特雷沙公寓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 老爸一整晚没阖眼,都在等是藏的手下现身。 接到我的警告后,圭子妈妈桑和康子搬到妈妈桑朋友经营的旅馆。虽说是旅馆,但并不是普通的旅馆。 那家旅馆位于赤坂高级日本餐厅街的正中央,政治人物和财经界大老经常在那里享受美酒佳肴,策划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旅馆不随便接受陌生客人,再加上地点的关系,周围有很多报社记者和警察,是藏也不敢轻易下手。 「麻吕宇」暂时由星野先生包办一切大小事,但其实妈妈桑平时除了和客人聊天以外,并没有帮什么忙,所以星野先生似乎也并没有因此伤什么脑筋。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上门。」 我对老爸说。我的面前放了一杯淡咖啡。 「不能大意。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是藏在找的不是婴儿。」 老爸点点头,将沾了大量糖浆的松饼塞进嘴里。 在我和五月被那两个凶神恶煞带去「日本防灾联盟总部」时,老爸找了老朋友打听消息,但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我要去救五月。」我说出了想了一整晚的事。安田五月被是藏从赛马场游乐园带走了,可能遭到监禁,也可能被严刑拷问,即使是藏相信他和本案无关,也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经过一整晚,虽然稍微摆脱了昨天的沉重打击,但内心深处涌起不安,担心自己变成了胆小鬼。 「别急,他们没有来找我们,代表他们要找的货没有时效,所以也不至于马上干掉五月。」 「但他们想干掉我。」 「那是因为你是我儿子。」 老爸吃完了松饼,接着将蛋包饭和蔬菜沙拉也扫进肚子后,叉子伸向我的炒蛋。 「如果你不吃,我就吃掉啰?」 「请用吧。」 我把餐盘推到他面前。昨天,老爸说他会守夜,叫我去睡觉,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甚至担心老爸被是藏的手下制服,我又被带去坐那个名叫「螺旋冲云霄」的玩意。与其那种死法还不如一枪打死我更痛快。 「你和是藏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他标榜自己是右翼,靠着和政界、财界攀关系爬到了今天的地位。这些都是他利用战后的混乱赚了不少黑心钱,四处贿赂所建立的关系。当他建立了社会地位后,就将那些利用人脉关系做生意,像潮水般涌进来的金钱捐献给慈善机构,甚至还获得了勋章,变成了谁都无法轻易对他下手的大人物。但是,他的肮脏手法和以前没什么两样,遇到无法用金钱打动的人,就用暴力使人屈服。他手下的那些右翼分子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豢养的佣兵,但如果只是招募这些地痞流氓,会变成黑道帮派,于是就挂上『右翼』的招牌作为幌子。以前,他曾经送这些佣兵到外国接受训练,号称是为国家利益着想。在日本进行这种军事训练违法,但如果在外国,就没有这种问题了。他贿赂了东南亚某个国家军方的高官,让他的手下进入那个国家的军队接受培训。」 老爸停顿了一下,请女服务生帮他续杯咖啡。 女服务生年约十九岁,是个漂亮妹妹。当他们视线交会时,老爸对她亲切微笑。 「你在这里打工吗?」 女服务生点点头,老爸露出一副「亲切叔叔」的表情说: 「是吗?那加油喽。」 女服务生离开后,我对老爸说: 「先别泡马子了,然后呢?」 「那时候,我刚好在调查那个军队是否和一起国际毒品交易有关,运送毒品的商队从印尼半岛的高地南下,那一带是游击队和山贼出没频繁地区,生产毒品的毒枭花钱收买了军队的高官,要求军方派人保护,避免受到山贼和游击队的攻击。那个国家的法律禁止毒品,国家的正规军却保护运送毒品商队。」 「结果呢?」 「我很清楚即使向该国政府投诉,那些想和军队搞好关系的政客也无动于衷,于是就和几个人组成的团队伪装成山贼。」 「团队?」 「那些都是深受毒品危害的国家的人,为了切断供应源,几个国家分别派了单帮客组成了一个团队。」 「你也是其中之一。」 「原本我只是担任向导,但当我得知是藏的手下也在那个军队后,便改变了计划。」 老爸的计划就是利用军队的命令系统相当复杂这一点,让是藏的手下也加入护卫部队。被派去东南亚军队的是藏手下都立志成为职业黑道分子,虽然年轻,却完全没有守法意识,其中有一大半是街头的混混和飘车族,即使回到日本社会,也必定加入黑道。 老爸杜撰了一份命令给商队护卫队的队长,要求让是藏的手下也参加护卫队。 那时候,是藏在日本向他熟识的政治人物和财界人士号称自己培养了一批年轻人保家卫国,并夸下海口说,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在紧要关头时,可以比自卫队发挥更大的作用。 训练部队在毒品商队的护卫队下了印尼半岛高地后会合,他们载的货物是大量鸦片,但护卫队的人当然不知道。 等他们会合后,单帮客团队伪装成山贼攻击了商队。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正规军和几乎是外行的训练部队组成的混合护卫队陷入了一片混乱。 「在战场上,没有受过训练的士兵最棘手。没有战力也就罢了,但他们往往会因为害怕和兴奋而忘乎所以,有些人甚至会反过来攻击盟友或是挡住火线,反而帮了敌军的忙。」老爸说道。那一次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如果是只有正规军的护卫队,老爸他们这些冒牌山贼可能就束手无策了。 混合护卫队遇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后慌了手脚,开始胡乱扫射,袭击大获成功。 商队运载的鸦片付之一炬,毒枭损失了几百万美元。护卫队将近一半非死即伤,损失相当惨重。 讽刺的是,没有一个日本人在枪战中死亡。 在老爸他们的运作下,这个消息传遍了世界各地。翌日,全世界都在报导正规军担任毒品商队的护卫队,而且还有日本人加入其中的消息。 日本政府因此认为事态严重,直接向是藏豪三确认事情的真相。 于是,全天下都知道是藏豢养的地痞流氓非但不可能保家卫国,而且还护卫毒品运输,等于狠狠甩了是藏一记耳光。 是藏气得跳脚,命令手下调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的手下雇用了自由记者着手调查,自由记者调查后发现,那场袭击是由各国的单帮客对毒枭展开的组织攻击作战。 是藏收到记者的报告后,将单帮客团队的成员名单交给了毒枭。 数百万美元的商品化为灰烬,气得发疯的毒枭出钱悬赏这些单帮客的人头。 「团队大部分成员都是东南亚的专家,平时住在泰国和菲律宾。表面上是餐厅老板或是贸易商,随时等待本国的命令。他们通常都娶当地女子为妻,融入了当地社会。」 老爸沉默片刻,喝了一口咖啡。 「悬赏金多少钱?」 「很便宜,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换算 成日圆差不多十万圆左右,但仍然有人为了领悬赏金,拿着刀枪要取他们的性命。」 「但是,既然他们是职业单帮客——」 老爸摇摇头,「我不是说了吗?大部分成员平时都是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普通人,并没有随时防范恐怖分子攻击的心理准备。」 「所以……」 「结果有四名成员遭到暗杀,甚至有人的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一起被暗杀了。那时候,我刚好因为执行其他任务离开住处,才没有遇害。那个团队在任务成功后就解散了,当我从报纸和电视上得知其他成员接二连三过害后,就潜入了毒枭的组织。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然后查出了毒枭组织为什么会掌握我们团队的名单。是是藏提供的。」 「难怪是藏到现在都对你恨之入骨。」 「团队中,只有我是日本人,所以,他知道是我杜撰了那份命令。」 「原来是我让他想起了已经淡忘的仇恨。」 「是啊。」老爸说完,露齿一笑。 「但这次轮到我们发泄仇恨了,没错吧?」 「当然没错,我要摧毁那个老头子。」我回答说。 我和老爸走出餐厅后前往赤圾,一路上很小心注意有没有人盯梢。 旅馆四周围着黑色木板围墙,里面是偌大的日本庭园。附近有好几家类似格局的大型高级日本餐厅。 走进寺院山门模样的入口,我和老爸将厢型车停在铺着碎石的停车区,穿着短褂的年轻人立刻上前迎接。 那几个年轻人都理着实习厨师般的平头,短褂下穿着白色厨师服,脚踩高齿木屐。 「我是刚才打电话来的冴木,我朋友住在这里。」 「是老板娘的朋友吧,这边请。」 其中一人回答后,带我们走进日本庭园。其他人立刻关上了入口的大木门,从外面看不到老爸的厢型车。 我们来到庭园角落的偏屋。 在门口叫了一声后,圭子妈妈桑和抱着婴儿的康子应声走了出来。 「老板娘马上就过来了。」那个年轻人说完就离开了。 我们坐在偏屋中央大约十二张榻榻米大的「日本厅」内。 「妈妈桑,康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向她们两位道歉。 「阿隆,别放在心上。这里是我多年好友的旅馆,不用担心。」妈妈桑笑着说。 「而且,有这小家伙在,完全不觉得无聊。」妈妈桑说道,康子也点头。 「我以前就很想来这种地方住几天,所以你没什么好道歉的。这里的饭菜都很好吃,好像在渡假,悠闲极了。」 「康子,谢谢。」 「阿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阿隆,害我好担心。」 我正准备回答,门打开了,传来一个声音。 「打扰了。」 我和老爸站了起来,迎接走进来的女人。 那个中年女人身材高眺,一身雅致的和服更增添了她的风韵。 她的年纪大约三十过半,不到四十岁。皮肤白皙,一头长发盘在头顶上。 她一双细长眼睛的眼尾微微上扬,感觉很有个性。 女人看着老爸,口齿清晰地说: 「你就是冴木先生吧?」 「对,给你添麻烦了。」 老爸突然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话。 「你很帅,难怪圭子会爱上你。」 「阿春,你别胡说。」圭子妈妈桑慌忙阻止。 「我叫春美,是这家『喜多之家』的老板娘。」 女人也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我是冴木,这是我儿子阿隆。」 我鞠了一躬。 「听说是藏那个老头子在追你们?」 老板娘为我们倒茶时间。她白皙的纤指保养得宜,比康子的手更漂亮,也没有擦指甲油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你认识他吗?」 「我讨厌这个人,自以为是大人物,喜欢叫政治人物和官员去他的酒宴。明明是个色老头,却开口闭口什么国家利益。那些对他摇尾乞怜的人也很恶心……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右翼,但听说他养了一群行径恶劣的疯狗。」 老板娘说着,看了一眼婴儿。 「绝对不能把这么可爱的孩子交给那个死老头。只要在这里,谁都别想动她一根手指头。」 「凉介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圭子妈妈桑问。老爸看了看我,我将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包括云霄飞车拷问的事全盘说出。也将我打算贯彻老爸说的,如果不反过来干掉是藏,我就无法当男人这件事也告诉了她们。 我说话时,「日本厅」内鸦雀无声。康子最先打破了沉默。 「阿隆,我了解你的感受。虽然你平时吊儿郎当,但我相信你在该动手的时候不会含糊。」 她双眼炯炯地看着我,我默默点头。 「但是,是藏老头到底要找什么?」老板娘问。 「唯一确定的是,那样东西不是日本的。救阿隆的白人米勒说,他在找遥远的时代被抢走的财产,而且有很危险的集团牵涉其中。」老爸回答。 「我猜是是藏想要向那个集团买什么东西,被神谷中途拦截了。幸本为了拿回那样东西,才会给神谷支票。」我补充说:「但我们将支票给他后,拿回来的是这个婴儿。没有人知道这个婴儿打哪里冒出来的,是藏也不知道。」 老板娘听了老爸的话,探头看着婴儿的脸。婴儿躺在藤篮中看我们,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嗯?」 「对啊,凉介哥,我刚才正在和康子说,她连名字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 老爸为难地看着我。 「阿隆,有没有什么好名字?」 「你怎么问我有没有好名字,我的日子没过得这么爽,还为以后要生的孩子先想好名字。」 「花子不行吗?」 「当然不行!」 康子气势汹汹地说。她的母爱似乎已经觉醒。 「这种菜市场名怎么行?要好好想。」 「她是日本人吗?」圭子妈妈桑问。 「十之八九是东方人。」老爸说。 「取一个『宝』字怎么样?那个外国人不是说在找财产吗?搞不好这孩子掌握了那些财产的关键。」 「宝……好像男生的名字。」康子回答说。 「那就叫珠美或是珊瑚吧。」老板娘说。 「珊瑚这个名字不错,好美的名字。」圭子妈妈桑说。 「珊瑚,你觉得呢?」 这时,婴儿咯咯笑了起来。 就这么决定了。于是,婴儿的名字就叫珊瑚。 2 我和老爸在「喜多之家」的偏屋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老板娘刚好送来丰盛的晚餐,我们和圭子妈妈桑、康子,还有珊瑚五个人都吃得很饱。 珊瑚当然只能喝牛奶。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调查幸本的下落。幸本是一切的源头,我相信他才能给我们合理的解释。」 吃完饭后,我们开始讨论作战方案。 「幸本会不会被是藏抓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藏应该会知道你是谁。帮幸本打自白剂的是银发老太婆,我猜想是米勒口中的『危险集团』的成员带走幸本的。」 「那个老太婆也是成员之一吗?」 「对,杀死神谷的也是他们。」 「五月呢?五月要怎么办?」 「只 有两种方法可以救五月,一是查出监禁他的地方后去营救他,不然就是和是藏交易。你逃脱后,是藏应该不会将五月关在『日本防灾联盟』,要查出他的下落并不容易,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方法……」 老爸喝着圭子妈妈桑泡的咖啡说,康子在另一个房间陪珊瑚。 「有什么方法?」 老爸看着半空想了一下,然后说: 「假设铁仔还活着。昨天他们没有找上门来,是因为铁仔还活着,所以回去警告了是藏。问题是铁仔现在人在哪里?」 「当然是医院。他被子弹打中,如果不赶快抢救会小命不保。」 「答对了,但枪伤不可能送去普通的医院,因为医院会报警。所以,他们会找安全的医院。」 「可以在不报警的情况下为他治疗吗?」 康子蹑手蹑脚地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在妈妈桑身旁坐下。她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小,看着画面。 「对,是藏手上应该有好几家这种医院。先去调查一下是藏参与经营的医院,只要查得到,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铁仔。搞不好五月就和铁仔在一起。」 「那个集团呢?米勒应该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关于这个问题,我打算去找岛津。」 这时,正在看电视的康子叫了起来。 「喂,你们来看一下,这不是你们刚才提到的幸本画廊的幸本吗?」 康子调大电视的音量。 「——岸边没有发现刹车的痕迹,警方正在深入调查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 画面上出现怪手从海里吊起车子的影像,然后出现了幸本的照片。 「幸本先生在银座经营幸本画廊多年,两天前突然失踪,警方正在调查是否卷入了什么事件。」 「被他们抢先一步了,」我说:「他们一定审问完幸本后才杀他灭口。」 老爸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我来联络岛津。」 两个小时后,我和老爸前往监察医务院的解剖室。那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分别是行动国家公权力——内阁调查室的岛津副室长和穿着白袍的医生。 幸本的遗体躺在手术台般的解剖台上,身上盖着白布。 「肺内没有水,由此可以判断在落水之前就已经停止呼吸了。」医生向我们说明。 「死因是什么?」 「心脏麻痹,但问题是什么原因引起心脏麻痹。心脏麻痹是指心脏停止跳动,说得极端一点,几乎所有人都是因为心脏麻痹而死。所以,疾病、休克、毒药、受伤都可能是造成心脏麻痹的原因。」医生淡淡地说。 「死者身上没有外伤,心脏和其他器官也没有明显的疾病,所以,可能是因为休克或是毒药引起的。但如果是毒药,除非是比较广为人知的马钱子素之类的毒药,否则相当难以检验。」 「昨天应该还有另一具尸体也送来这里吧。」老爸说。 岛津先生双眼一亮。 「是在赤坂k饭店发现的住宿客。」 「你是说神谷晴夫吧?」医生问。 「死因是什么?」 「冴木,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岛津先生严肃地问。医生困惑地轮流看着老爸和岛津先生。 我和老爸能够在这里听医生说明,都是拜岛津先生的权力所赐。如果没有岛津先生的协助,我们早就被撵出去了。 老爸和岛津先生互看着。他们以前曾经是同事,彼此都直呼对方的名字。 「神谷在死前曾经呻吟,『那个死老太婆』。之后,阿隆在幸本画廊看到一个拿针筒的白人老太婆。」 岛津先生瞪大眼睛。 「你应该告诉过警方这件事吧?」 「不,我怕麻烦,担心会受到牵连,所以就溜走了。」 老爸轻描淡写地说,医生脸上出现惊吓的表情。 「冴木……」 「详细情况等一下再告诉你,先告诉我神谷的死因。」 岛津先生叹着气,转头对医生说:「医生,那就麻烦你。」 「不会……。神谷晴夫也是由我验尸的,死因是对中枢神经发生作用的毒物引起的呼吸不全。这种毒药的毒性属于迟效性,只要一点就可以达到致死量。借由血管送到中枢神经大约需要半天到一天以上的时间。」 「是很容易得手的毒药吗?」 医生摇摇头说:「日本很难找到。在欧洲有几个这种症例的报告,但大部分都用于暗杀。」 「暗杀?」 「对,只要将这种毒涂在细针、刀刃或是像纸一样的薄铁片上刮伤对方,一下子就可以达到效果。可以藏在信封里面,制造出让人拿出时看似不小心刮伤的伤口,然后毒药就会慢慢渗入体内。」 「因为不会当场死亡,所以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老爸说。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神谷手腕上的那个伤口——」我问。医生点点头说: 「没错,毒药是从左手臂内侧的擦伤伤口渗入体内。」 「幸本呢?」 「是被毒死的,毒药也不一样,因为死因的症状不同。」医生摇摇头说。 老爸发出呻吟。 「毒药老太婆。」 我想起以前曾经过过那个名叫「塔斯克」的制毒师,那个杀手调制的毒药可以精确在几年几月几天后致人于死地。「塔斯克」是男人,但这次使用毒药的是老太婆。 「总之,请你查一下幸本是否死于某种毒药。」 岛津先生说完,拉着老爸的手臂。 「冴木,你跟我来一下。」 我们来到警察医院的夜间候诊室,候诊室内空无一人。岛津先生有点心浮气躁,老爸坐在沙发上,叼了一根烟。 「居然是欧洲的毒药。冴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 「你别装糊涂,你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牵涉进这种事,这起案子已经死了两个人。」 「不是两个,是三个。」我说。 岛津先生注视着我。 「昨天,在川崎的填海地,不是发生了一个右翼分子被枪杀的案子吗?」 「那是是藏豪三手下的司机。」 岛津先生的消息实在太灵通了。 「阿隆,那起命案也有关联吗?」 我点点头,岛津先生看着老爸对我说:「是藏恨你入骨。」 「不是我干的。」 「那是谁?」 「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那个人,我就会在是藏的命令下,被未完工的云霄飞车丢到地面摔成肉酱了。」 岛津先生挑起眉毛。 「这是怎么回事?又是右翼大老,又是画商,还有巴黎的混混,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别叫这么大声,这里可是医院。」老爸边说边将香烟捺熄在候诊室的烟灰缸里。 「我刚才也说了,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次我们真的是被卷进去的。」 然后,老爸简略地将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告诉岛津先生。 岛津先生听老爸说完后,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瞪着半空,陷入了沉思。 「所以,阿隆是被卷入了外国集团和追踪他们的米勒之间的纷争吗?」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是藏也搅和其中。」老爸很干脆地承认。 「米勒是什么来头?」 「你觉得呢?」 「应该是单帮客,而且从他没有支援,单枪匹马来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来看,应该是 高手。」 「我也这么觉得。」 「米勒是为了追银发老太婆那票人来到日本的吧。」 「我想应该是。我想拜托你一事。」 听到老爸这句话,岛津先生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这个家伙的脸皮真厚。」 「你去查一下神谷回日本当天,成田机场有没有发生什么状况,再小的骚动都不要放过。」 「你该不会说神谷是在成田绑架了那个婴儿吧?」 「所以才叫你去查啊。」 岛津先生叹气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你要向我保证一件事。之后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先知会我。是藏比之前更有实力了,如果贸然行动,我们也会小命不保。」 「警方也对他敬而远之吗?」 「他和警察厅高层的关系很好。」 岛津先生皱着眉头说,老爸耸了耸肩。 「原来是这样,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所以,你要特别小心。即使你和阿隆遇到危险,我可能也爱莫能助。」 「我没有拜托你这些事。岛津,你知道吗?树越大,倒下的时候越快,而且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岛津先生张大眼睛说:「冴木,你该不会——?」 「想当年我应该摧毁是藏。因为他太顽强了,所以没能摧毁他,但这次我不会放过他,你就等着竖起耳朵听清楚-老爸露齿一笑说:「声音一定很美妙。」 我和老爸向岛津先生道别后,坐上了厢型车。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找铁仔。」 「怎么找?」 「你就看着吧。」 老爸驶向新宿的方向。 等我们来到歌舞伎町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但歌舞伎町仍然人潮汹涌。从比我更年轻的小鬼,到穿西装、打领带的秃发老头,都穿梭在霓虹灯的洪水中。 老爸停好车,立刻朝洪水的中心迈开步伐。 「老爸,」我追上去问道:「你该不会想问走在路上的兄弟,哪里有不错的医院吧?」 「这个主意也不坏。」 老爸回答,他走路的时候双手插在皱巴巴的西装长裤口袋里。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么问,不仅没有人会认真回答,可能还会被拖到暗巷里痛扁一顿。 「我先声明,即使你和兄弟打起来,我也不会帮你喔。」 「真无情啊。」 「我可不想被响尾蛇晈。」 不一会儿,我和老爸穿过歌舞伎町的闹区,走到后巷内一个气氛诡异的街角。 一个用手巾缠头,看起来像海和尚(注:海和尚据说是海上一种人头乌龟身的秃头妖怪。),感觉穿战斗服比穿短褂更合适的皮条客正死皮赖脸地挡住我们的去路。 「去这种地方对高中生是不良示范喔。」 「任何事都有第一次,那就这家吧?」 说着,老爸在一家店门口停下脚步,海和尚立刻黏了上来。他不仅没有头发,连眉毛也剃光了。虽说歌舞伎町很大,但长相这么凶恶的皮条客应该没几个。 「老板,你的眼光真好。我们店里的服务在歌舞伎町也是数一数二的。」 他拉着老爸的手臂时,也没忘了炫耀拳头上练空手道练出的茧。 「呜嘿嘿,这位是你弟弟吗?」 「我儿子,父子两人想来喝点酒。」 那家店装了一道紫色玻璃门,完全看不清店里的情况。 「太好了。我们店的灯光好,气氛佳,可以喝个痛快,呜嘿嘿嘿。」 他迫不及待地推开紫色玻璃门。紫色本来就是危险的颜色,现在即使是温泉街的小酒店,也不会装紫色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 那家店小得像麻雀的肚子,细长形的格局,放了两张廉价的桌子和沙发,而且光线极暗,连自己的手指也要放到鼻尖前才看得到。 当然,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半个客人。 里面有一张小吧台,两个穿着短到不行的闪亮迷你裙小姐站在吧台内。我只能从她们身上的裙子勉强分辨出她们是女人,完全看不清她们的年纪和长相。 「欢迎这对父子客人,要好好招待他们!呜嘿嘿嘿。」海和尚大叫着。 「来,来,请坐,请坐。这两位是美由纪和明美。她们是刚来这家店的新小姐,要温柔地教她们喔,呜嘿嘿嘿。」 我和老爸面对面坐了下来。 「欢迎光临,嘿咻。」 明美一屁股坐在我腿上,如果她是刚来的小姐,也未免太进入状况了。她除了脸上擦了厚厚的粉底以外,连脖子和手臂都是满满的粉味。 至于脸部,假睫毛、腮红加口红,能用的彩妆都用上了,完全看不到她原来长什么样子,唯一知道的是我腿上承受了超过六十公斤的重量。 「你、你好像有点重。」 「弟弟,没关系啦。」明美说着,扭着屁股磨蹭我的大腿。 「啤酒,我和美由纪要喝鸡尾酒,再来两套下酒菜。」 「好哩,呜嘿嘿嘿。」 六瓶开栓啤酒、两杯奇怪的粉红色鸡尾酒,以及花生、鱿鱼各两盘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送上桌。 「弟弟,要不要我用嘴喂你喝?」 咕咚咕咚倒进杯子里的啤酒一点都不冰,几乎半杯都是气泡。 「来,请用吧。」躲在明美身后,看起来似乎年轻许多的美由纪说道。 「好,好。嗯?怎么不冰啊。」老爸心情似乎很好。 「啊哟,这怎么行?啤酒不够冰啦。」美由纪说。 「好哩,不好意思,马上拿冰啤酒来。」 刚开的六瓶啤酒立刻收走了,又送来六瓶啤酒。 「真不够贴心,对吧?」 美由纪整个身体都倒向老爸。她也跨坐在老爸腿上。 「没关系,不过,耳朵被你咬得有点痛。」 「那你想要我咬你哪里?呵呵呵。」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一个啤酒杯立刻挡在我眼前。 「弟弟,你不喝吗?」 「我还未成年。」 「没关系,我也是啊。」 明美露出不知道垂了几层的下巴如此坚称。 「但是,我踏进这家店后,一直想起我老妈。」 「啊哟,真过份。没关系,那你想不想吸一下妈妈的奶?」 「呃,不用了,我一直都是喝奶粉长大的。」 「水果来了。」 碰都没碰的花生被收走了,桌上出现了一盘香蕉和凤梨的水果盘。 「嗯?我没点啊。」 「美由纪点的。」 「美由纪,你点的吗?」 「嗯,因为我想喂你吃。」 「那张开嘴巴,啊嗯。」 「啊嗯。」 「你别看着别人流口水了。」 我的双手被明美拉到她下垂的乳房上。 「这是特别服务喔,因为我最喜欢年轻人了。」 她主动拉我的手去摸奶,却发出陶醉的声音。 「喂,阿隆,我喝了几口酒,回去的时候你开车。」 「老爸,我没驾照耶。」 「对喔。」 老爸一把推开美由纪站了起来,美由纪发出一声惨叫。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我的点数已经被罚得差不多了。」 「而且,妈妈也在等我们。」 「客人要走啰。」明美动作俐落地收起乳房,用公事化的口吻说。美由纪也站了起来,头 也不回地走去吧台。 「好的,好的,谢谢捧场。」 海和尚拿着一张纸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里太暗了,看不清楚。七千八百圆吗?真便宜。」 「呜嘿嘿,真会看玩笑,看错了一个零。」 「七百八十圆?」 「是七万八千圆。」 老爸看着我问:「阿隆,你身上的钱够吗?」 「好像不够。」我假装摸了摸口袋后回答。 「不够?」海和尚问。他的语气仍然很客气。 「不够。」老爸很坦诚。 「那你身上有多少?」 「五千圆,阿隆,你有多少?」 「差不多两千圆。」 「他妈的!」海和尚说着,一脚踢翻了桌子。 3 「身上只有五千圆就来喝酒,你在搞什么?」海和尚看着老爸的脸说:「他妈的,你小看歌舞伎町吗?」 「……」 「我告诉你,在歌舞伎町,付不出酒钱的人就要用身体来还。一根手指一万圆,你就留下八根手指吧。」 「应该很痛。」 「妈的,你别给我要嘴皮子,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海和尚左手拿起地上的啤酒瓶,右手用手刀一挥而下。啤酒瓶立刻断成了两半。 「这位先生,我劝你还是乖乖付钱吧。我们经理是空手道四段,一旦惹火他,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明美叼着烟,从里面晃出来。 「但我没钱,想付也没办法。」 「你不想活命了吗?」 海和尚语气越来越凶了。 「别说我没告诉你,这家店是新宿花卷组开的,你可以去我们事务所好好聊一聊。不过,事务所的人比我更火爆,真的会要你的小命。」 老爸抓着头说:「五千圆真的不行吗?」 海和尚反手一拳,挥向老爸的脸。说时迟,那时快,老爸一把抓住了他的拳头。 老爸将他的手一扭,海和尚发出一声惨叫,转了一圈,趴倒在地。 「你干什么!」明美大叫起来。海和尚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来时,老爸用断裂的啤酒瓶颈放在海和尚的脸上,膝盖抵住他的胸口。 「要不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明美跳到电话旁,我按住她的手。 「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明美脸色发白。 「我们是微不足道的打——父子。」 即使在这些人面前说那句广告词也无济于事吧。 「你、你们是哪个堂口的?」已经动弹不得的海和尚咆哮着。 「我们的事务所就在上面,我大哥马上就会下来。」 「是吗?我只是想问你几件事而已。」 「什、什么事?」 「我想打听一家医院。如果你们受了不愿意被警察知道的伤时,都会去哪家医院?」 「你、你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老爸将啤酒瓶抵在海和尚的脸上,「假设我挖掉你一颗眼珠子,虽说这是意外,但别人可能认为不是意外。」 「你在说什么屁话!」 「听我把话说完。」 「啊!我知道了啦。」 「假设不是意外,事情就大条了。医院会报警,到时候就必须向警方交代受伤的理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需要找个口风很紧的医生。」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不然我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试试看?」 「好、好,我说,我说。前面第二个街口左转的色情按摩店二楼,有一家歌舞伎町诊所。」 「是吗?谢啦。」老爸说完,将啤酒瓶丢到一旁,挪开身体。 「王八蛋!」海和尚一站起来就朝老爸扑过去,老爸用手肘抵着他的下巴。 「啊哟,真不好意思。」 海和尚「呃」了一声,倒在地上。 老爸扶起倒地的桌子,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万圆纸钞。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们的店啊。美由纪,我下次再来找你喔。」 美由纪神色紧张地拼命摇头。 「走吧。」老爸说着,推开紫色玻璃门,我跨过躺在地上的海和尚。 「不好意思,我老爸黄汤下肚,整个人就变了……」对着海和尚说完之后,我赶紧追上老爸。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歌舞伎町诊所」。海和尚说的没错,就在名叫「天使心」的色情按摩店的二楼。按摩店入口旁有道很陡的楼梯,我们走上楼梯时,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 走上楼梯,发现诊所只有一问候诊室,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前面那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黑道兄弟。其中一个是年轻的喽啰,右手用毛巾包着拳头,呜呜呻吟着。毛巾上渗着血,按着毛巾的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都没有第一截。陪在一旁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墨镜,脸上毫无同情之色,翘着脚抽烟。 「大哥,好痛。」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自己做事脑筋不清楚。」 「大哥,我好痛,为什么不帮我打针?」 「笨蛋!」墨镜男打了喽啰的头。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这家诊所的确是黑道的御用诊所。 这时,写着「诊察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白色庞然大物晃了出来。 那根本是穿着护士服的相扑力士,体重至少有八十公斤。滚圆的脸上堆满横肉,就连女子摔角中的反派角色在她面前也会自叹不如,短袖制服下露出的手臂和我大腿差不多粗。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吵死了,又剁手指了吗?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护士小姐一走出来就这么说。老爸瞪大眼睛。 护士粗壮的脖子微微偏了偏,向那两个黑道兄弟扬了扬头。 「进来吧,医生帮你看诊。你们呢?哪里有问题?」 她从上到下打量我们。 「我这个笨儿子玩过头了,说不出口的地方得了病。」老爸满不在乎地说。 「喂!」 「是吗?」护士哼了一声,「那等一下,我先声明,本诊所不适用健保。」 两个黑道兄弟进去后,诊察室的门砰地关了起来。 「你也说得太——」 「那有什么办法?不管是你还是我,从外表来看根本没病。」 这时,门内传来「呜哇」的惨叫声。 然后,惨叫声变成了啜泣声。 「好可怕,真的是医生吗?搞不好是在大学医院做什么活体解剖被踢出来的科学狂人……」 「像是纳粹的科学家那样吗?」老爸问。然后,突然露出奇妙的表情。 「怎么了?」 「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点了一支烟,陷入沉默。 终于,诊察室的门打开了,手上包着绷带的喽啰和陪他来的墨镜大哥走了出来。 「谢谢。」 「虽然我说了也没用,但还是要告诉你,不能喝酒,还有,如果打安非他命,麻醉就会失效。」 护士送他们出来时说。很难相信这是会在医院听到的对话。护士递上药袋后说: 「拿去,十万圆——」 「呃,有没有收据……?」 「这里没这种东西,我当然也不可能给你。」 护士大喝一声,墨镜男只好灰溜溜地从皮夹里拿出钱。 想要收据的黑道大哥,和不愿给收据的医院。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 「多保重。下一个,染上性病的小鬼进来吧。」 我叹了一口气。 这时,传来有人冲上楼梯的脚步声,候诊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了。刚好撞到准备伸向门把的喽啰的右手。 「……」 喽啰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蹲在地上。 「啊,在这里!」 冲进来的是刚才那家黑店的海和尚,身后跟了三、四个年轻人。 「他妈的!你想干嘛!」 喽啰满脸涨得通红站了起来,和海和尚相互指着对方的鼻子。 「你说什么?」 「原来是花卷组的小弟。」 「你说什么?妈的!」 刚才那两个人和海和尚似乎分别是对立帮派的人,海和尚自作聪明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了,刚才是你们派人来找麻烦,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他妈的,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墨镜男向前一挺。 「想打架吗?敢来我们地盘捣乱,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别整天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啰嗦个屁啊!」 「妈的,小心我宰了你!」 虽然这两组人马属于不同的帮派,但他们的词汇都出自同一本国语辞典,而且内容都少得可隣。 「你们在候诊室吵什么!」 护士大吼一声,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那群黑道兄弟吓得倒退了几步。 「你们是花卷组的吧,有什么事?」 「不是来找诊所的,是来找他们的。」海和尚努了努下巴,指着我们说:「是来干掉他们的!」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护士双手擦腰,瞪着海和尚说。 「我知道。」 「是吗?那你应该也知道在这里找麻烦会有什么后果吧?」护士气势十足地说:「嗯?你、应、该、知、道、吧?」 黑道兄弟似乎在平时受照顾的护士面前抬不起头。海和尚嘴里嘀嘀咕咕,但还是低下了头。 「吵死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响起很有磁性的妩媚说话声,诊察室内走出身穿白袍的医生。老爸呆呆地张大了嘴。 「啊,医生……」 「医生好。」 几个黑道兄弟纷纷鞠躬。 他们口中的医生一头挑染成金色的长发,脸上的妆有点浓,穿着黑色紧身裙。 没想到黑道兄弟的御用医生竟然是女的,而且是性感大姐姐。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但也可能更大,根本不像是医生,比较像是爱玩的化妆品专柜小姐。 女医生佣懒地挥了挥手,好像「嘘、嘘」地在赶野狗。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我们,特别盯着老爸看了好几眼。 「进来看诊吧。」女医生眨了眨长睫毛说道。 4 走进诊察室后,女医生坐在桌前的旋转椅上,转过来看着我和老爸。她高高翘起腿时,白袍和开叉的紧身裙的下摆掀了起来,性感得不得了。老爸的眼睛当然死盯着她的大腿。 「你在看哪里?看哪里啊?」护士反手关上门后问。 「哪里不舒服?从外表来看,你们应该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女医生微微偏着头,嫣然一笑。老爸清了清嗓子。 「呃,听说这家诊所很受病人的信赖。」 「对,因为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信赖关系最重要。」 女医生拿起桌上的笔放在嘴唇上,点头回答。老爸采出身体说: 「其实,我有一事想要拜托。」 「什么事?」 「我朋友身负重伤,住进了医院。我想去采视,却不知道在哪家医院……」 女医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老爸问:「你认为我知道那家医院吗?」 「——比方说,如果有一个不住院就会有生命危险的重伤病人送到这家诊所,你会介绍去哪一家医院?」 「必须看病人的症状决定,看是心脏有问题还是受伤……」 「是受伤。」 「车祸吗?」 「比较少见的伤。」 「喝醉了从楼梯上滚下来?」 「更罕见的。」 「打架流血了?」 「还差一点。」 女医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爸,老爸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做出开枪的姿势,嘴里无声地「砰」了一声。 「遇到这种外伤,医生有义务要报警。」 老爸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我这位朋友背景有点复杂,所以不希望惊动警方。」 女医生靠向椅背,从白袍口袋里掏出香烟,夹在指尖。 「有火吗?」 「阿隆。」老爸和女医生四目凝望,我只好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百圆打火机。 「谢谢。」女医生单手撩起头发,为香烟点了火,顿时飘来香水的味道。 「你年轻力壮,但香烟危害健康,你也要注意身体。」 她吐了一口烟,她的媚眼令我心神不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冴木,冴木凉介,他是我儿子阿隆。」 「冴木先生,遇到这种病人时,如果没有相当关系的介绍人,我是不会介绍医院的。而且,介绍人此后还需要向本诊所提供各种援助。」 「所以,是赞助会员吗?」 「对。」女医生露出微笑。 「医院应该也不止一家而已吧?」 「因为每家医院擅长的病症不同。冴木先生,请问你是从事哪一个行业?」 「我在广尾经营侦探事务所,名叫『冴木侦探事务所』。」 「侦探……」女医生顿时露出冷漠的视线。 「如果我愿意付高额介绍费,你愿意告诉我吗?」 「还要有介绍人,请不要忘记。」 「介绍人是是藏豪三。」 女医生举到嘴边的烟停在半空。 「是藏……」 「对,我想知道是藏会把手下送去哪家医院。」 「要不要赶他们走?」 护士咚、咚地往前走来。 「我会保守秘密。」 女医生摇摇头。 「我只有去看病时才会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请回吧——」护士抓住老爸的手臂,老爸把另一只手伸进上衣。 「这是介绍费。」 老爸拿出之前幸本交给他的支票信封递给女医生。 女医生接过信封,立刻撕开,一看到里面的支票,猛然倒吸了一口气。 「等一下。」她制止了试图将老爸拖出去的护士。 「应该不是芭乐票吧?」 「是真的支票。」 老爸,把开给死人的支票拿给别人不好吧……? 「好,成交。」 女医生拿起笔,在空白的病历纸上写了起来。 「是藏担任两家医院的理事,另外还有一家是他情人经营的外科医院。」 「情人?」 「对,是外科医生。那个男人从高中时到医科大学毕业,都是是藏的入幕之宾。」女医生说着,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 「你该不会认识他?」我问。女医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我被他玩弄了。明明是被老头子包养的人,却大玩特玩女人。」 「是吗?没想到像你这样的美女也会落入魔爪。」老爸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女医生将病历纸递给老爸。老爸接过来后,塞进口袋里。 「我绝对会保守秘密。 」 「如果有机会见到院长——这种病人应该都是院长亲自诊疗——请你帮我将他的鸟蛋捏爆。」 「……」老爸说不出话。 「下面不是有人想找你麻烦吗?我会让护士带你们走后门,多保重。」 女医生说完,对我们嫣然一笑。 病历单上写的医院名字是「藤木外科」,位在品川区东品川。 品川的确离「日本防灾联盟总部」很近。 我和老爸从色情按摩店的员工出入口离开后坐上厢型车,避开了海和尚的埋伏。 「直接去吗?」老爸回头看着我。 「好事不宜迟。」 车子经过新宿路的塞车车阵,驶向品川的方向。 「医院的看诊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吧?」 「那更好。」 藤木外科距离jr山手线轨道有一小段距离,是栋六层楼的医院。 建筑物还很新。 停好车后,我和老爸绕到医院后方的后门,那里有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卫。 两个人都身材魁梧,一看就知道是是藏的手下。 我先走向窗口。 「有什么事?」 「呃,我家人住进这家医院,听说他的情况不太好,叫我马上过来……」 「上面没有交代,你家人叫什么名字?」 「铁仔。」 「什么?」 「大家都叫他铁仔。」 警卫审视着我。 「跟我来。」他从警卫室里走了出来,老爸立刻闪到他身后。 警卫察觉到动静,猛然回头。 「你是谁?」 老爸的右手直击警卫的胸口,他呻吟了一下往前倒时,老爸的手刀挥向他的脖子。 警卫当场倒地。 「你想干嘛?」另一个警卫伸手想拿警卫室的电话。 老爸闯进警卫室,用右手按住他的手,当他想甩开老爸时,老爸又用左手抓住他的脖子。 「铁仔住在这家医院吧?」 「好、好难过,你是谁——?」 「你也想住院吗?」 「哼。」 我从躺在地上的警卫身上发现很猛的道具,是电击棒。 「老爸,接住。」 老爸反手接住后,在警卫面哔哔哔地闪出火花。 「我、我说,在二楼,昨天在加护病房,今天已经搬到二楼的单人病房。」 「几号病房?」 「二、二〇一。」 「好,辛苦了。」 老爸将警卫的额头撞向警卫室的墙壁,后者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恐怖的世界史 1 我和老爸用皮带和领带将倒在地上的制服警卫绑好后,从藤木外科医院的后门走进去。 深夜的医院漆黑又安静,一楼是门诊挂号处和药局,现在当然没有人,旦见着绿色的夜间照明,让人感觉毛毛的。 我和老爸从逃生梯来到二楼,上楼后,左右两侧都是走廊,护理站在左侧。 老爸示意我低下头。护理站亮着灯,应该有护士在值班。 我和老爸匍匐前进,爬过护理站的窗下。 幸好面对走廊的每个病房门都是关着的,万一有病人起床,也不会看见我们。 二〇一室的单人病房位在走廊尽头,我们父子在医院走廊的冰冷油毡布地板上爬行,爬到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才终于站了起来。 老爸用下巴指了指挂着「谢绝面会」牌子的二〇一病房门。 我点了点头,走向病房。 老爸左顾右盼后,缓缓转动门把,下一秒就闪了进去。 他的动作俐落,简直让人怀疑他是靠闯空门为生。 我也跟着闪进病房。 病房内拉起窗帘,室内昏暗,有一股刺鼻的药水味。 当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病床在靠窗的位置,病床旁放了点滴架。 黑暗中传来隐约的鼾声。 老爸在黑暗中点点头,悄悄走向病床。 躺在病床上的正是铁仔。敞开的浴衣内,可以看到胸口以绷带包得密密实实。我将他枕边的紧急呼叫铃轻轻拿到一旁,以防万一他按钤。 老爸伸出左手捂住铁仔的嘴巴,手掌用力按住,避免他的叫声传出来。 铁仔猛然张开眼睛,老爸立刻以刚才从警卫身上夺来的电击棒在他面前闪出火花。黑暗中,闪亮的火花好像仙女棒。 铁仔在老爸的手掌下发出「唔、唔」的呻吟。 我按住铁仔的双手。铁仔的眼珠子拼命转动,轮流看着我和老爸。 「没错,听说你很照顾我儿子。」 「唔、唔。」铁仔叫了起来,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他中枪被送到医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没想到半夜居然还被我们父子攻击铁仔应该觉得像在做恶梦吧。 当然,我完全不打算同情他。 「听好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大声喊叫或是不乖乖回答——」老爸抓住点滴管说:「我就会把中间割断,让你一辈子都没办法动弹。如果你的血压够高,血就会流光;如果你的血压低,空气就会流进你的血管。如果气压不足,我会帮你把空气吹进去。」 铁仔瞪大眼睛,拼命摇头。这也难怪,谁都不会愿意吧。 「你也不许说谎或隐瞒,否则,电击棒会随时侍候。你现在受了伤,身体很虚弱,搞不好心脏会罢工。我尽可能不想使用,听懂了吗?」 铁仔用力点头。 「很好,那我就松手啰。」老爸说着,左手从铁仔的嘴上移开。 「妈、妈的——」 「啊哟。」铁仔沙哑的声音才说了几个字,老爸立刻捂住他的嘴说:「我知道你很想和我们打招呼,但也免了。不好意思,我在赶时间。」 老爸将电击棒按出阵阵火花,铁仔无奈地点点头。 老爸再度松开手,这次铁仔不再吭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和老爸。 「第一个问题,安田五月在哪里?」 「在会、会长那里。」 「是在他家的意思吗?」 「对。」 「他家在哪里?」 「世田谷的松原。」 「是有庭园的那一栋豪宅吗?」 铁仔点点头。 「很好。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们在找什么?」 铁仔的喉咙发出咕噜的声音。 「你、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是、是画。」 「画?」 「对,是幸本在欧洲收购的画。」 「什么画?」 「这我就不知道了。」 「背后的金主是是藏豪三吧?」 「对,没错。」 「我们来复习一下。幸本在哪里买了画?他打算用什么方法把画运回日本?」 「欧、欧洲的—— 「欧洲这么大。」 「德国。统一前的西德。」 「向西德的谁收购的?」 「修、修密特,叫修密特的男人。」 「画是怎么运回日本的?」 「修密特的手下——」 「修密特是干什么的?」 「是秘密组织的干部。」 「什么样的秘密组织?」 「纳、纳粹党,新纳粹党。」 「果然是这样。」老爸自顾自地点头说:「修密特的手下有没有一个银发老太婆?」 「不、不知道。」 「算了。然后呢?」 「修密特的手下答应会偷偷将画夹带进来,不被海关发现。幸本则在暗中协助。」 「但这幅画被人抢走了。是神谷抢走的吗?」 「对。」 「那幅画是掠夺品。」 我不懂老爸这句话的意思。 铁仔没有说话。 「是藏已经支付了画的钱吗?」 「付了四分之一。」 「多少?」 「二十五亿。」 老爸张大嘴巴。 「二十五亿?所以,那幅画总价是一百亿吗?」 「对。」 「就一幅画而已?」 「其他还有好几张,但会长说,那些都只是附赠品。」 一张画就要一百亿。当然,有日本人愿意出价两百五十亿收购梵谷和雷诺瓦的作品,这个金额并不算太离谱。 「所有的画都被抢走了吗?」 「只有一幅,最重要的那幅。会长说,因为那幅画太有名了,所以无法轻易带进日本。」 「所以是以走私的方法吗?」 「对,想出这个方法的是幸本,由修密特的手下负责执行。」 「神谷知道画的事吗?」 「不知道。谁都没有想到画会被人抢走。」 「所以,原本的计划是由修密特的手下从德国将画夹带进日本,交给幸本后,再转交给是藏,但修密特的手下交给幸本时,被神谷抢走了,是不是这样?」 「没错。神谷认识幸本,会长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幸本透露的消息。」 「幸本在这件事中的作用是什么?」 「会长会建造一座私人美术馆,由他负责搜集和鉴定作品。」 「是你们干掉幸本的吗?」 「不是。那些德国人怀疑是我们和神谷联手,想以四分之一的价钱抢走画。他们不相信日本人。」 「应该是不相信日本的流氓吧。」老爸说完,看着我问:「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是藏的弱点,那个老头子最怕什么?」 「我儿子想知道这件事。」 「会长没有弱点!他很伟大!」 老爸摇摇头说:「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劳动党也认为他们的总统很伟大。」 「什么意思?」 「等一下再告诉你。」老爸说完,俯下身体盯着铁仔说:「是这里的院长帮你治疗的吗?」 「是、是啊。」 「有人要我带话给院长。」 老爸的右手伸进毛毯,左手捂住铁仔的嘴。 下一秒,铁仔嘴里隐约发出一声 无言的惨叫,他翻了翻白眼昏死过去。老爸皱着眉头抽出右手。他似乎很想赶快洗手。 我耸了耸肩,铁仔口吐白沫。 「既然女医生拜托,我们当然要使命必达。走吧。」 老爸说着,用捏爆鸟蛋的手指向病房出口。 「如果安田五月在是藏豪三的家里,我们就无法轻易下手。」 回到广尾的事务所,老爸拿起冰啤酒说。 「因为那里戒备森严吗?」 「对,其实他只要回想一下自己做的事,就知道不可能死在杨杨米上,但越是这种人,越是把自己的家里做成要塞。」 「你觉得五月还活着吗?」 「如果想干掉他,就不会带他回自己家。是藏可能以为那幅画在我手上,或许他想用五月和我们交换。」 「但他没有打算用我来交换。」 「因为他一听到冴木的名字就气疯了,如果他下次逮到你,就会拿你来做交易了。」 「开什么玩笑。」 「所以……」老爸从年代久远的卷门书桌旁站了起来。 「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 「他们会找上门吗?」 「对,如果幸本向那些德国人吐露了我们的事,情况就更棘手了。」 「掠夺品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说的国家什么主义德国什么的党又是怎么一回事?l 「这个啊——」老爸正想开口时,正巧书桌上的电话响了,老爸接起电话。 「喂?是我。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电话似乎是岛津先生打来的。行动国家公权力因为老爸的关系被迫加班中。 「原来是这样,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不,这里不方便。」 老爸说完这句话后,静静听岛津先生说了一会儿。 「可以啊,谁付钱?喂,喂,我也是奉公守法的纳税人啊。」 他又在胡说八道了。 「好,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过去,那我们一边吃早餐,一边慢慢聊。嗯,好,那就一会儿见。」 老爸挂上电话,回头看着我说: 「阿隆,收拾一下行李,已经找到地方住了。住在那里,就连是藏的手下也动不了我们。」 「该不会是警方的拘留所吧?」 「比那里稍微好一点。」 「ok。」我应了一声,走进自己的房间,将「外宿行头」塞进登山包。照这样下去,我看恐怕今年也很难从高中毕业。 我将登山包背在屑上,走到客厅时,老爸用头指向门的方向。 「上路吧。」 「好哩。」 我打开门。 「好像迟了一步。」 那个银发老太婆拿着一把好大的手枪站在门口。那是装了消音器的德国手枪。她的身后站了两个白人。 老太婆晃了晃枪口,命令我后退。 那两个白人彪形大汉一头金色短发,皮肤特别有光泽,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和那个银发老太婆看起来不像母子,而像是祖孙。 幸本果然被注射了自白剂,招供出这里,这三个人似乎已经在圣特雷沙公寓的走廊上埋伏多时,静候「冴木侦探事务所」开门。 我举起双手退回客厅中央。老爸阖起张大的嘴,注视着三个不远之客。 「……」老太婆用德文不知道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你这个黄色小猴子,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老爸为我翻译。 金发二号关上「冴木侦探事务所」的门,锁好。金发一号立刻检查我的房间和老爸的「淫乱空间」,确认这里没有其他人。 我和老爸听他们的命令,面对面坐在卷门书桌前的老旧沙发上。以下的对话由老爸负责翻译。 「婴儿在哪里?」 老太婆将手枪交给金发二号,站在我们父子面前。 「不在这里。」 「在哪里?」 「你们要找婴儿干什么?」 「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 老爸耸了耸肩说: 「这里是我们父子住的地方,没办法照顾婴儿,所以送去育幼院了。」 老爸说这种谎话好吗?只要打一针,就知道他在信口开河。 「佛利兹!」 老太婆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金发一号狗一样地跑了过来。他的右手拿着医生包般的黑色皮包。 金发一号——佛利兹把皮包放在地上,啪嗒一声打开扣环。 「来了……」我喃喃地说。皮包里放了一整排针筒盒和针剂。 老太婆从皮包里拿出银色的针筒盒,从里面拿出和我在幸本画廊曾经看到的细长针筒。 佛利兹恭敬地递上一剂针剂。老太婆将针头装上针筒,刺进针剂的橡皮盖子。 「好像不太妙耶。」我对老爸说。 老太婆神情严肃地将针筒从针剂里拔了出来,对着天花板。她压了压针筒的活塞,药水从针头喷了出来。老太婆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超大的土耳其石戒指。 「被他们知道我会说德文恐怕很惨吧?」老爸愁眉不展地说。 没想到金发二号开口说出发音生硬的日文。 「接下来、我们会用、潘托散、审问你们。请你们、注意、听好。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汉斯。」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日文很不轮转的导游在向团体旅行的客人介绍行程。 「这种、潘托散是、借由注射、立刻发挥效用、的麻醉剂。虽然、没有、危险,但如果、你们不老实,就无法、发挥效果。到时候,我们、会用、更强效、的药剂。但是,那种、药剂、很危险,所以、请、诚实、作答。」 「………」老太婆不知道又用德文说了什么,会说日文的汉斯走向我,将我的袖子卷了起来,以沾了酒精的脱脂棉擦了擦我手肘内侧。 虽然比云霄飞车好上一百倍,但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危险事? 「我该怎么办?」 「就好好爽一下吧。」老爸事不关己地说。通常别人的老爸不是会挺身而出,说「不要动我儿子,要打就打我吧」之类的吗? 「别担心,放轻松,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老太婆拿着针筒走了过来。 这一阵子的阿隆似乎总摆脱不了被拷问的命运。 这时,事务所的窗户玻璃「啪」地一声破了,一个好像炮弹的东西丢了进来,不断冒出黑烟。 我吸了一口烟,顿时剧烈咳嗽起来,泪流不止。是催泪弹。 「阿隆,闪开!」 老爸说完,伸腿绊倒老太婆。老太婆重心不稳倒在地上,针筒飞了出去。 佛利兹掩着嘴用力咳嗽,扣下了手枪的扳机。「噗嘶」一声,老爸刚才坐的沙发椅背里的填充物弹了出来。 老爸拉着我走向出口。老太婆、佛利兹和汉斯身体弯得像虾子,痛苦地咳嗽着。他们似乎吸进了很多瓦斯。 事务所内弥漫着催泪瓦斯。 老爸打开锁,把门拉开时,背后又传来一声「噗嘶」的枪声,打中门板。我忍不住缩起脖子。 冲到走廊上,吸入新鲜空气后,仍然咳嗽不已,泪流不止。 「e on!」 当我们来到圣特雷沙公寓的一楼时,看到一辆熟悉的黄色五门车停在门口。旅人马克,米勒从驾驶座的车窗向我们挥手,副驾驶座的车门敞开着。 我和老爸跳上五门车。车子来不及关门就驶了出去。 2 「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救了我儿子,没想到你这次又救了我们父子……」 米勒的车子从广尾经过西麻布的十字路口,来到青山墓地附近时,老爸用英语说道。 「我只是在追他们,救你们只是顺手之劳。」 白人从后照镜中看着老爸。 「是为了找回当时为了建造总统美术馆而被掠夺的美术品吗?」 米勒踩了刹车。那里是青山墓地的正中央。 他回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爸的脸。 「你不是普通的私家侦探。」 「你也不是普通的旅人。」 米勒一动也不动地瞪着老爸的脸。 「你是摩萨德的人?」老爸问。 米勒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地说:「你是内阁调查室的人吗?」 「我?如果我是的话,怎么可能找儿子帮忙。」 我不发一语地轮流看着他们的脸,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修密特是什么人?」老爸问。 「他手上掌握了钜额的资金,痴人说梦地妄想建设新生第三帝国,试图在东、西德合并之际扩大组织。」米勒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叫新纳粹。」 「我们绝不允许纳粹势力再卷土重来。」 「可不可以说简单一点,让我也能听懂?」 我插嘴说,老爸点点头说: 「『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简称nsdap——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统治整个德国的纳粹党的正式名称。一九二八年,希特勒就任党的指导者,一九三四年担任德国首相后当上了总统。纳粹党是党名,纳粹代表党员。德国军队在纳粹党独裁统治下侵略了欧洲大陆的各个国家,在一九四〇年攻下巴黎,占领了法国。 「那时候,希特勒称王,是无所不能的神。他虐杀犹太人,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同时,希特勒打算在自己故乡附近的林茨建造『总统美术馆』,试图将林茨变成欧洲文化中心。」 米勒接着说: 「那个当不成画家的矮男人用他手上的权力掠夺了大量美术品,没有人敢反抗他。遇到犹太人格杀勿论,即使是法国人,一旦拒绝,也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希特勒还将不符合自己兴趣的、颓废的艺术品统统付之一炬,践踏了人民的,不,是人类的艺术财产。被他掠夺的美术品中,也包括了塞尚、莫内、梵谷的作品。 「据说被他掠夺的作品数量高达五万件至十万件,战后,在阿特奥榭的旧盐洞和新天鹅堡城等地发现了三万件被他略夺的画作,但目前还没有如数找回来。 「这些美术品如今在市场上飘到了天价。因为即使明知道是窃盗品,仍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 「我们怀疑修密特的新纳粹运动的资金来源,就是来自出售这些掠夺和隐匿的美术品。最近我们得到消息,听说修密特和是藏之间要交易一幅价值一百亿日圆的画作,更证实了我们的看法。如果修密特手上有这幅画,一定就是以前希特勒从犹太人手上掠夺的财产。」 「是藏明知道自己购买的画是希特勒抢来的掠夺品,仍然愿意出钱收购吗?」 「当然。」老爸点头。 「对他来说,一百亿根本连屁都不算。他收购的画虽然无法出示给众人看,但他毫不在乎。收藏画作和在庭院里养一尾几百万的锦鲤属于完全不同的层次。」 「铁仔说,是藏要建造美术馆。」 「那是不向任何人公开,只有他一个人欣赏、自我满足的美术馆。」 「真是变态老头子。」 「对啊,不然你以为他是谁?开花爷爷(注:日本童话故事,有一对善良老夫妻叫开花爷一耶奶奶,被恶邻老夫妻欺侮,开花爷爷多次因祸得福,恶邻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吗?」老爸毫不在意地说。 「那个老太婆和那对双胞胎是谁?」老爸转头问米勒。 「那个女人叫汉娜·马修坦,那对双胞胎叫汉斯和佛利兹·马修坦。汉娜是修密特的表妹,曾经是荷曼·戈林帝国元帅的情妇。汉斯和佛利兹是他的侄子。 「三个人都是修密特率领的新纳粹运动的热心信徒。就算汉娜将希特勒和戈林的照片挂在卧室,我也不意外。」米勒回答说。 「那些针剂是哪里来的?」 「汉娜之前是护士,但成为戈林的情妇后学习了医学。她曾经在南美当过一阵子医生。」 「南美是纳粹战犯逃亡的最佳落脚点。」老爸点头表示认同。 「修密特请他信任的汉娜负责运送卖给是藏的画,汉娜和当时前往巴黎的幸本见面,设计出巧妙的偷渡方法,就是利用婴儿偷渡。」 「你知道神谷和幸本的关系吗?」 「不,我也不了解为什么神谷会突然出现。但神谷出现后,整出戏就乱成一团了。」米勒表情平静地说道,然后看着老爸说:「我的目的是将被送到日本的掠夺画带回去,归还给人民,同时切断新纳粹的资金来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终于了解整体情况了。是藏在日本也是大人物,警方也不敢轻易动他。」 「我知道,我个人认为是藏非常危险,但我只要把画拿回去就完成任务了。」 「那幅画是谁的作品?」 「是塞尚的画。」 我也听过塞尚的名字。他的画值一百亿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画有多大?」 「没多大,差不多这么大,卷起来更小。」 米勒的双手比着五十公分见方的大小。 「好。」老爸点点头,伸出右手。 「我的目的是摧毁是藏,你要带回塞尚,我们联手合作,你看如何?」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只是区区私家侦探,但最讨厌是藏这种人。我和我儿子无法忍容那些专门欺侮弱小的人。」 米勒注视着老爸。 「好,那我们就合作吧,即使送了命,也不要后悔喔。」 他握住老爸的右手,我也伸出右手。 「阿隆,你也要参加吗?」 「of course。」 米勒用力握住我的手。 「之后怎么和你联络?我和我儿子这一阵子无法回家。」老爸问。 「记下我告诉你的号码,那里的人会负责带话给我。」 米勒说了一个电话号码,我和老爸默记了下来。 「只要对方接到留言,就会在十二小时以内转达给我。」 「好。」老爸点头,打开五门车的车门,米勒露齿一笑。 「我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和你儿子都不是处于危险的状况。」 「我无所谓,但我儿子已经受够了。」老爸回答。 米勒离开后,我和老爸在青山墓地搭上了一辆司机原本正在打瞌睡的计程车。 老爸跟司机说了一个千鸟渊的英国大使馆地址。 经过英国大使馆后,在内堀路上左转,来到三番町的一栋七层楼建筑物前,老爸请计程车停在门口挂着的「历史博物馆」招牌前。 因为已经是深夜,博物馆的大门紧闭,老爸绕去后门。这里戒备森严,不像是普通的博物馆,后门站了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卫,门上装着监视摄影机。 「我是冴木。」老爸对警卫说,监视摄影机立刻转过来照向我和老爸的脸。 警卫的耳朵里塞了对讲机的耳机,他似乎正透过耳机等待放行的许可。我和老爸隔着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铁门和两名警卫面对面。 不一会儿,其中一名警卫走进门旁的岗哨,在里面操作了一下子 ,铁门随着一阵聒噪打开了。 走进门后,发现里面还有另一名警卫。 「沿着白线前进,不要去其他地方。」 从大门到博物馆之间画了一条白线。 「万一走去其他地方会怎么样?」 「被枪射杀。」 老爸镇定地说:「真的假的?」 「真的。这栋建筑物周围都是自卫队中优秀的狙击兵,你自己看一下,博物馆四周都围着超过两公尺的铁栅栏,建筑物和铁栅栏之间根本没地方藏身。博物馆虽然对一般民众开放,但仅止于一楼和二楼,而且,参观者不能走去庭院。」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和老爸走到白线终点,来到博物馆的后门。门从里面打开了,令人惊讶的是,迎接我们的是两个身穿迷彩战斗服,背着枪的士兵。 「搭电梯去三楼办理入住手续。」 两名士兵检查了我和老爸的身体,电梯内只有一楼和三楼的按钮。 我们来到三楼,那里像是小型的饭店大厅,除了沙发以外,还有酒吧和餐厅,但都已经打烊了。正前方是柜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他穿着三件式西装,左侧下方鼓鼓的。 「我叫冴木,是岛津介绍我来的。」老爸说道,那个男人拿出钥匙说: 「沿楼梯走到五楼,五〇二室。」 如果他是饭店的柜台人员,说话未免太不客气了。当然,饭店的柜台人员不可能带枪。 「不用付押金吗?」 老爸问。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必,会记在内阁的帐上。」 老爸垂下嘴角说:「你是外务省的人吗?」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 「还是警察厅的?」 「快走吧。」男人转身坐在柜台内侧。那里有台电脑,画面闪着绿色的光。 「走吧。」老爸拿起钥匙对我说。 以饭店的规格来说,五〇二室是双人房,附有卫浴室。 和饭店不同的是,窗上都装了铁网。 「真受不了。」 老爸倒在两张并排床上的其中一张。我从窗前回头看着他。 「这里是哪里?该不会是安可的总部吧?」 「安可是西服店的名字吧,这里是专门提供给可能遭到暗杀的外国人住宿的地方。」 「所以是饭店吗?」 「虽然黄页电话簿上没有登记,但这里是政府直营的饭店。岛津安排我们住来这里。」 「所以这里很安全喽?」 「这里的窗户装了防弹玻璃,工作人员也都是公务员,连打扫房间的清洁人员也是,而且绝对不会透露住宿客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说着,我也在另一张床上倒了下来。 「你最好睡一下,岛津早上会来,如果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将我们赶出去。」 「岛津先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和外国的单帮客合作,脸色应该会很难看吧。」 「摩萨德是什么?」 「以色列的情报机构,有一个部门专门猎杀纳粹。」 「他们真会记仇。」 「如果中国和韩国也有这种机构的话,日本应该有很多人无法睡得安稳吧?」 「你好像很失望。」 老爸用鼻子哼笑了一下说:「快睡吧。」 他伸手关了灯。 3 老爸没说错,岛津先生一大早就来了。当枕边的电话响起时,我张开眼睛,但觉得好像才刚睡下。 转眼之间,天就亮了。我不需要熬夜读书,却不能睡到自然醒,实在太不划算了。 我这么想着起床时,发现老爸早就起床了。他在浴室接完电话后,腰上缠着浴巾走了出来。 「岛津已经在下面等我们,下去喝咖啡吧。」 我呻吟了一声下了床。老爸昨天也几乎没睡,没想到他的体力这么好。如果他平时就这么勤快工作,我这个儿子也不必这么辛苦操劳了。 岛津先生在大厅的餐厅等我们,听老爸说,岛津先生昨晚也加班工作,但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领带也打得整整齐齐。充沛的体力似乎是当单帮客的首要条件。 我们在餐厅和岛津先生面对面坐了下来,餐厅内没有其他客人。 只有一个皮肤有点黑,看起来像阿拉伯籍的男人在大厅的沙发上看英文报,脸上有道长约三十公分的刀疤。 「我要吃日式早餐。」 「我也是。」 老爸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服务生的腰上也挂着手枪。 「现在只有火腿蛋和土司。」服务生说。这里的服务态度真不亲切。 「冴木。」岛津先生瞪着老爸。 「好吧,那就吃那个吧。」 岛津先生面前只有一杯咖啡。 「成田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你说对了,的确发生了一起奇妙的纠纷。有人看到从巴黎起飞的日航班机进入日本后,几个带着小孩的外国人被人连同睡篮一起抢走了婴儿。抢婴儿的是一个长头发的日本人,他坐上停在入境大厅外的车子逃逸。看到的民众立刻报警,警方火速赶到现场,但那几个外国人已经搭计程车离开了,显然不想引起骚动。」 「那几个外国人的成员是?」 「总共有三个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两个年轻人,都是白人。女人拿着睡篮,透过出入境管理局调查后发现,那个女人是德国女医生,叫汉娜·马修坦。」 「有没有查到婴儿的资料?」 「我透过巴黎分局调查了幸本,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幸本资助的一个名叫露木的画家在巴黎很成功,露木年纪还很轻,和法国一位上流社会的年轻女人坠入情网,还生了孩子。但这年轻女人已经订婚了,无法公开这件事。于是,幸本就接手了这个孩子。」 「珊瑚就是他的孩子。」 「珊瑚?」 岛津先生露出纳闷的表情,老爸说: 「这不重要。神谷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案子的?」 「幸本担心这件事变成丑闻,就雇用了神谷,要求神谷在产科医院自称是孩子的父亲。」 「那神谷为什么要绑架那个孩子?」 「他似乎对幸本要求他当代理父亲的报酬不满,他认定即使绑架婴儿,幸本也不敢报警,所以才在成田绑架了婴儿,只是我不了解为什么那几个德国人会将这个婴儿带来日本。」岛津先生说。 「这只是幌子。」老爸说。我听到这里终于了解了来龙去脉。 「幌子?」 「汉娜·马修坦夹带了一幅在战争期间被纳粹掠夺的塞尚名画,我猜想那幅画应该藏在婴儿的行李中,因为海关不可能将婴儿脱光检查。是藏豪三要花一百亿购买这幅画。 「这一百亿资金将由新纳粹运动组织在东、西德合并之际用于扩大组织。汉娜和那两个年轻人都是一个名叫修密特的手下,统统都是新纳粹运动的成员。 「修密特都是靠贩卖战争期间纳粹隐匿的名画作为活动资金来源。」 岛津先生听了大惊失色。 「新……纳粹……?」 「对,是藏应该是对此了然于心后花了一百亿收购。」 「一旦这个消息在国际上曝光,日本定会被强烈抨击。日本人很迟钝,但欧美国家至今仍然视纳粹为恶魔,避之惟恐不及。」岛津先生的表情很严肃。 「如果欧美的媒体报导日本的大人物提供资金给纳粹,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老爸说。 「不光是闹得沸沸扬扬而已,目前进行中的外交交涉也都会泡汤,对日本的压力会排山倒海而来,到时候就会觉得以前的压力根本是小意思。」 「没错。」 「那个叫汉娜的杀了神谷吗?」 「应该是,他们随身带了一个装满毒药的皮包。」 「绅谷知道画的事吗?」 「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区区五百万打发不了他。」 「他妈的,怎么会这样?已经查出幸本的死因了,是被特殊的药物直接注射到心脏。」 「新纳粹分子怀疑绑架婴儿是是藏指使的,所以正独自采取行动。成员之一的汉斯会说日文,也是他杀了幸本。」 「是藏的手下也是他杀的吗?」 「另有其人。是在猎杀新纳粹组织,一个叫米勒的人干的,我相信你应该猜得到米勒的身份。」 「猎杀纳粹……」岛津先生露出沉痛的表情。 「对,在你的眼皮底下有日本右翼分子、新纳粹和摩萨德的单帮客这三股势力陷入混战,追查塞尚名画的下落。」 「……」岛津先生说不出话。老爸举起一只手。 「这不关我的事,如果要懊恼,就该懊恼当年没有一举摧毁是藏豪三。」 「画在哪里?」 「应该和婴儿在一起。」 「婴儿在哪里?」 「你知道了也没用。」 「画……要物归原主吧?」 「只要交给米勒就解决问题了。」 「不能让他在日本和纳粹分子发生冲突,要将他送回以色列。」 「是藏和汉娜他们呢?」 「会将汉娜驱逐出境,至于是藏——」岛津先生说不下去了。 「无法制裁他吗?我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冴木!」 「我已经和米勒合作了,是藏监禁了神谷的情人,名叫安田五月的女人,不,应该是男人。我必须救出这个人质,你告诉我是藏家里的地址,他住在世田谷区的松原。」 「你打算闯入他家吗?」岛津先生难以置信地问。 「这是目前唯一想得到的方法。」 「万一失败,你就没命了。」 「到时候,就将塞尚的画挂在这里的大厅吧。」 「开什么玩笑?!」 「这次是藏花了大钱,不可能轻易放弃。因为他已经预付了二十五亿。」 「二十五……」岛津先生说不下去了。 「这些都是他靠掌握的权利从日本国民身上榨取的钱,这些权利是日本政府给他的。即使是藏的丑闻被公诸于世,日本政府也是自作自受。」 「冴木,拜托你——」 我觉得老爸心眼有点坏。岛津先生帮了我们这么多忙,老爸却眼睁睁地看着岛津先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而且还乐在其中。 「总之,我要是藏的地址和电话。」 岛津先生叹了一口气说:「等我一下。」他起身走向柜台,不知道打电话给谁。 「你别作弄岛津先生啦。」我说。 「岛津是好人,但他效忠的日本这个国家和那些政客都不是好东西,他明知道这一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爸喝着咖啡说道。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将是藏揪出来,然后救安田。」 「他会上钩吗?」 「只要将塞尚当作诱饵,不怕他不上钩。」 岛津先生拿着便条纸走了回来。 「这是地址,下面的号码是他车上的电话。」 「知道自己缴的税用对了地方,实在太开心了。」老爸说:「谢谢招待。」 说完,老爸站了起来,我也慌忙起身。 「你开车来的吗?」 「对。」 岛津先生点点头,老爸伸出手。岛津先生无奈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车钥匙。 「你早就有此打算吧?」老爸说。 「真是败给你了,仪表板下的工具箱里有额外赠品,但是——」 岛津先生抓紧原本作势要交给老爸的车钥匙说。 「如果要掐住是藏的喉咙,千万不要手软,否则会为其他人带来麻烦。」 岛津先生那一刻的表情很有威严。 「你终于决定做你最拿手的事了,」老爸露齿一笑,「肮脏的工作都交给民间人士处理,你真是日本公务员的楷模。」 岛津先生的车子停在博物馆后门旁。是深蓝色的cedric。 老爸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我将副驾驶座的座椅摇了下来。刚才吃得太饱了,睡意再度袭来。 「现在要去哪里?」 「去赤坺,找那幅画。」老爸说着,发动了引擎。 「到了再叫我。」我闭上眼睛,但「喜多之家」和博物馆之间的距离不足以让我睡上一觉,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 老爸像之前一样将cedric停好后,走向了偏屋。 「早安。」圭子妈妈桑正哄着珊瑚在日本庭园内散步。 「康子呢?」 「她回去拿衣服,还说要顺便去我那里帮我和珊瑚拿换洗衣服。」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 「她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一个小时前,吃完早餐就走了,凉介哥,你们吃早餐了吗?」 「吃了。妈妈桑,珊瑚之前睡的那个睡篮呢?」 老爸探头向偏屋内张望时间。 「咦?睡篮放在哪里了……?啊,我想起来了,康子说,刚好可以用来装衣服,所以拿走了。」 「阿隆,打电话去康子家里,叫她不要去圣特雷沙公寓,马上回来这里。」 「知道了。」我走向偏屋,拿起电话。康子和她老妈住在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妈妈桑问老爸。她看起来已经很有当妈妈的架势了。 康子的老妈接了电话,说刚才康子回家后,马上又出门了。 「她已经走了。」 「那赶快打电话到『麻吕宇』告诉星野先生,康子一到那里,叫她马上带着睡篮回来这里。」 「知道了。」我拨了「麻吕宇」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麻吕宇』咖啡店。」 星野先生接了电话。 「我是隆,康子有没有去那里?」 「请等一下。」星野先生的语气不太对劲,我以眼神向老爸示意。 「喂,你是冴木隆吗?」 电话中传来的并非星野先生的声音,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背脊顿时飘出冷汗。 是那个美型男的声音。是那个整天陪在是藏老头子身旁,在我搭乘旋转冲云霄的云霄飞车期间,耳机里一直听到的美型男的声音。 「老爸!」我用手捂住电话口叫着老爸,「是藏的手下在『麻吕宇』!」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我对着电话大叫。 「目前这家咖啡店已经被我们包下了,在你们过来之前,会持续这种状态……」 老爸从我手上抢过电话说:「是藏在那里吗?」 「怎么可能?会长很忙,我奉会长之命来这里。」 我紧贴在电话的另一侧,听到美型男在电话中这么说。 「将电话交给星野先生听一下。」 「——喂,我是星野。」 「星野先生,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目前还没有问题。」 「现在店里有几个人?不包括你在内。」 「呃,五杯咖啡吗 ?」星野先生很巧妙地回答。 「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是和刚才接电话的人一伙的吗?」 「不,有一杯是不同牌子的——」 「该不会是康子吧?」 「正是。」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情况糟透了。 美型男从星野先生手上抢过电话。 「虽然不用我提醒,但我还是说一声,不许报警。我们不想将无关的人卷进来,所以你们赶快将婴儿带来这里。」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老爸,怎么办?」 「他们是玩真的。」老爸皱着眉头说。都是我的错。 是我告诉他们圣特雷沙公寓的。老爸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阿隆,不是你的错,他们早晚会找上门来。」 「但是,是我——」 「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些,要赶快去营救星野先生和康子。」 「你们要怎么做?」 妈妈桑从我们的谈话中察觉了情况有异。 「听星野先生的意思,目前有四个人闯入『麻吕宇』,应该都带着武器,也根本不怕警察。」 我咬着嘴唇。那些人都是是藏的佣兵。 「你有什么作战计划?」 「边做边想吧。阿隆,出发了。」老爸说完,转头看向妈妈桑说:「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凉介哥……」 老爸走出偏屋后,走向cedric。 真能救出他们吗?我跟在老爸的身后坐上cedric时想着。 妈妈桑一脸担心地抱着珊瑚,站在偏屋的檐廊上目送我们。 老爸用岛津先生给他的钥匙打开仪表板下的工具箱。 里面有一把小型自动手枪。 「岛津把这个交给我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奢望他会来支援。」 老爸说着,关上了工具箱的盖子。 「一把枪就可以打赢他们吗?」 老爸发动车子时我问他。 「光靠枪还不行。」 「你准备炸弹了吗?」 老爸看着我说:「这要等晚一点去是藏的家里时才用。」 老爸的表情很严肃。 4 我和老爸在中途先去玩具店、电器材料行和舶来品店买了几样东西后,才驱车赶往广尾。 我们在玩具店买了真人尺寸的喝牛奶娃娃,老爸还贴心地准备了装娃娃的睡篮。 接着,又去电器材料行买电池、电线和一些零零星星的东西。我在老爸的指示下,将这些东西全塞进娃娃的肚子。虽然不知道老爸的作战方案行不行得通,但我只能乖乖听命行事。 我将经过加工的暍牛奶娃娃放进睡篮,放在cedric的车座,再盖上舶来品店买的毛巾被。如果只是在车外张望,应该不知道里面睡的是假娃娃。 老爸将车交给我开,自己将工具箱里的手枪用胶带固定在右脚的脚踝上。 美型男说的没错,「麻吕宇」入口的门上挂着「close」的牌子。 我按老爸的吩咐,将车停在离「麻吕宇」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麻吕宇」正前方有辆贴着金属贴纸的厢型车挡住了窗户,从外面无法看到店里的情况。 老爸下车,率先走向店门的方向。他绕过厢型车,站在「麻吕宇」门前。 星野先生站在吧台内,康子和美型男坐在吧台外。三个男人坐在包厢席内,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后,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那个人将拐杖放在桌上,上了石膏的右腿伸了出来。 是万力。 星野先生看到我们,按下了吧台内侧的开关,「麻吕宇」的自动门打开了。 除了万力以外,另外两个人应该是曾在「日本防灾联盟总部」看过的穿着战斗服的男人。 美型男转动吧台椅,从康子身后看着我们。他穿着上次看过时穿着的白色立领衣,露出惹人厌的笑容。 万力挪开桌子站起身,桌脚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爸,就是那家伙将警察撂倒的。」我小声向老爸晈耳朵。 「原来如此,一看他的体型就知道他脑袋不灵光。」 老爸点点头,完全不感到惊讶。 万力也听到了老爸的话,他瞪大眼睛,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万力,别乱来。」 美型男一派悠然地说。 「阿隆……,凉介老爸……」 康子神色紧张地叫着我们。我很庆幸康子已经引退了,如果是在引退之前,康子身上随时都会带着匕首或是刀子。 一旦康子亮出刀子,就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让你久等了。」 我故意向康子挤眉弄眼。珊瑚的睡篮就放在康子坐着的吧台椅下方。 「辛苦了,还让你们特地跑一趟。」 美型男站起来,双手反背在身后走过来。他浑身充满自信。 「彼此彼此,我儿子承蒙你照顾了,人妖宝贝。」 老爸贼贼地笑着,美型男的表情僵住了。 「是藏老头向来喜欢嫩屁股,他也每天晚上都舔你的屁股吗?l 老爸若无其事地问,美型男涨红了脸。 「你似乎不太了解自己身处的状况。」他头也不回地举起右手。 身穿制服的男人猛然举起藏在桌下的手,两把散弹枪架在桌子上。 老爸叹着气说:「你们做事真不够漂亮,难怪新纳粹那些家伙不信任你们。」 美型男听了猛然倒吸了一口气,说:「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是吗?我只是翻了一下八卦杂志而已,都是本周的头条新闻,标题是『是藏豪三向新纳粹提供的百亿日圆资金』——」 美型男目瞪口呆,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不会吧?」 「当然是骗你的,我只是在调侃你。」老爸贼贼地笑着。 「万力!」美型男命令道。万力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从老爸身后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拉,右手锁住老爸的喉咙。老爸被他举到半空中。 老爸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两只脚痛苦地在空中乱踢。 「凉介老爸!」康子大叫一声。我向前跨出一步,散弹枪的枪口立刻对准了我。 美型男冷漠地看着痛苦不已的老爸。 康子跳下吧台椅。 老爸张大眼睛,我还来不及阻止,康子已经拿起桌上的花瓶,敲向万力的肩膀。 花瓶碎了,但没想到万力毫发无伤,反而奸笑了起来。他左手一伸,夹住了康子的脖子。 「呃,住、住手!」 他不顾康子的大叫,把她侧抱了起来。 「够了!」美型男拍了拍手。 万力将老爸和康子丢在地上,两个人都忍不住哀嚎。老爸更是双手撑在地上用力咳嗽。 美型男对我露出微笑,说:「你也看到了,你们父子太像了,虽然都很会耍嘴皮子,但赢不了我们,只会让自己痛苦。虽然你上次幸运获救了,但你该不会忘记自己在云霄飞车哭着乞怜的事吧?」 我咬紧牙关。 美型男转过头。「万力,让他站起来。」 万力抓着老爸的肩膀,将老爸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会乖乖交出婴儿吧?」 老爸用力咳嗽着问:「你们以为婴儿将宝物吞下肚了吗?」 「搞不好喔……」美型男说。我从内心深处涌起满腔怒火。只要是藏一声令下,这些家伙会毫不犹豫地割开婴儿的肚子。 「先放了他们两 个。」老爸摸着喉咙,用眼神指着康子和星野先生。 「你还要和我们谈条件吗?」美型男似乎很受不了老爸,打了一个响指。其中一名士兵站了起来,将散弹枪瞄准星野先生。 星野先生忍不住往后退。 「毙了他!」美型男命令道。 「我答应,我会照你们的意思做!」老爸叫了起来。 「我们输了。阿隆,把婴儿带进来。」 美型男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早就该乖乖听话了。」 我向老爸点点头,走出「麻吕宇」,跑向cedric。 店里有两把散弹枪和两名人质,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轻举妄动。万一被发现我们用娃娃假冒婴儿,绝对会出人命。 我从cedric的后车座提起喝牛奶娃娃的睡篮,将毛巾被也一起拿了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店里,好像手上拿的是真的婴儿。 美型男一脸得意地等在那里。 我走进「麻吕宇」,美型男向我走过来。 「老爸,我不想交给他。」 「阿隆,算了。」 康子不知道我们在演戏,她双眼噙着泪水低声骂了一句:「畜牲!」 「给我吧。」美型男伸出双手。 「交给他吧。」老爸痛苦地站了起来,从我手上接过喝牛奶娃娃的睡篮。然后,交给美型男。 美型男接过去后,脸上露出微笑,但随即一脸讶异。 老爸猛然掀开毛巾被。 没有穿衣服的喝牛奶娃娃的侧腹露出了灯泡和拨动开关。老爸用手指啪地一声,打开了开关,灯泡亮了起来,闪烁着黄色灯光。 「这是在搞什么鬼!?」美型男脸色大变,想将娃娃拿起来。 「喔喔!」老爸大叫一声:「一旦拿起来,你就会被炸飞掉。你听过c4塑胶炸药吗?」 「你说什么!」 「外表看起来和黏土没什么两样,可以随便揉,或是做成不同的形状。即使用打火机点火,也只会滋滋滋地烧起来而已,不过,一旦用电雷管点火……」 美型男脸色惨白地双手捧着喝牛奶娃娃的睡篮。 老爸摇摇头,说:「绝对不能撞击,也不要试图放下来。如果你想甩开,你的上半身也会跟着不见。」 美型男瞪大眼睛看着娃娃,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你骗人。」 「要不要试试看?我放的c4量不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只炸掉两只手而已。」 美型男用力吞了一口口水,额头上冒起汗珠。 「你、你这个王八蛋,敢做这种事——」 「很好,如果你把我干掉,就永远不知道怎么关掉开关。命令你手下放下枪!」 「呃、呃呃……」 「还是要撑到你的双手发麻再说?」 万力吼叫着走向老爸。 「万力,别乱来。」美型男惨叫着阻止他。老爸得意地一笑。 「这就对了,最好不要惹恼我,我相信你应该从是藏那里听说过我有多么讨厌。」 「你、你!」美型男咬牙切齿。 「他应该命令你,一旦拿到婴儿,就送我上西天。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美型男满头大汗。老爸似乎猜对了。老爸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我既然早就料到了,你认为我会空着手来吗?」 美型男闭上眼睛,用鼻子重重地呼着气,说:「好,我输了。」 「叫他们把枪放下。」 「把枪放下。」美型男命令道,士兵将散弹枪放了下来。 「好,现在叫他们离开桌子,到门口集合。」 「就照他说的去做。」 两名士兵走到「麻吕宇」入口附近站着。 「阿隆。」 「是。」我用双手举起散弹枪。 「你去转告是藏老头,画在我手上,如果想要的话,拿安田五月来交换。如果安田五月死了,或是受了伤,我就把画烧了。」 「知、知道了。」 我拿着散弹枪,走到老爸坐着的桌旁。老爸翘着二郎腿,右腿翘在左腿上。 「那就让你这样回是藏那里吧?」 「冴木!」 「开开玩笑嘛,那只是玩具而已,无论怎么动,都不会爆炸。」 「你说什么!」 美型男将娃娃丢了出去,娃娃掉在地上时,干电池滚了出来。 「王八蛋!万力上!」万力狂吼一声,扑向老爸。说时迟,那时快,老爸从右脚脚踝抽出手枪,只听到轻轻一声「砰」的枪响。 万力惨叫一声,丢开拐杖倒在地上,抱着原本没有受伤的左腿。他痛得在地上打滚。 「虽然不会送命,但好像打中了他的痛处。」老爸在一旁说风凉话。 美型男看着万力,说不出话,拼命喘着气。 「那就请回吧,记得转告我的话。」 「你、你会后悔的。」美型男气得嘴唇发抖。 「是吗?我倒认为是你们会后悔。」 「走!」美型男命令道。两名士兵从两侧架着抱腿呻吟的万力。 老爸将枪口对准美型男的胸口。 那四个人走出「麻吕宇」,坐上厢型车时,美型男懊恼地瞥了我们一眼,狼狈离去。 在厢型车消失无踪前,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厢型车消失后,康子才终于大叫着: 「他妈的……可把我急坏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也有同厌,我还以为人生会在今天画上句点。」星野先生说。 「给你添麻烦了。」老爸向星野先生道歉,然后转头看着我问:「有没有觉得一泄心头之恨?」 「一半而已。」 老爸点点头说:「另一半留着,发泄在是藏身上。」 「了解。」我回答后,走向康子放在地上的睡篮,拿起来放在吧台上。 然后,我拿下盖在上面的外罩。 「你干什么!」康子慌忙站了起来。篮子里除了婴儿衣物,还有很诱人的内衣裤。 「喔喔。」 「变态!你想干嘛?」 「我看看,我看看。」老爸探头张望着,康子推开老爸的头。 「康子,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作风却这么大胆。」 听到老爸这句话,康子的脸涨得通红。 「你们真无聊,这是圭子妈妈桑的。」 「是吗?那就好。我身为监护人,看到你刚从大姐头引退,就走妖娆路线,内心真是五味杂陈啊。」 「你在想什么啊!」 「不过,你穿应该也很好看。」我说。康子狠狠瞪着我。 「你害我差一点送命,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先别说废话了,让我看一下篮子。」老爸边说边将康子放在里面的换洗衣服统统拿了出来。 篮子里只剩下底部舖着的毛巾被。 老爸瞥了我一眼,拿起毛巾被。 「找到了!」我叫了起来。 用好几层塑胶纸包起的油画画布背面朝上地放在睡篮底。 「这是什么?」老爸小心翼翼地拿起油画时,康子问。 「一百亿圆。」 「什么?一百亿?」康子惊叫起来。 「珊瑚躺在一百亿上。」 老爸缓缓拿起塑胶包装。 那是一幅描绘七、八个裸女在芦苇丛生的水边沐浴景象的油画,色彩感觉一坨一坨地很厚实。 「——这是 塞尚的画吧。」星野先生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太厉害了。」老爸惊讶地说。 「原来大家都在找这幅画……」康子茫然地说。 「没错。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的士兵从犹太人手上抢走的。」 「原本的主人呢?」 「应该已经死了吧?」老爸说完,再度将画包了起来。 「终于拿到了可以让是藏上钩的材料。」 恐怖的交换会 1 赤坂的高级日本餐厅街白天和夜晚的感觉迥然不同。 这一带在白天的时候很安静,也鲜少有行人经过。夜幕降临时,街上出现一整排黑头车,接客的、送客的,以及身穿和服的艺妓都忙碌地在街上穿梭。 接二连三走下黑头车的都是一些身穿价值不菲的西装,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但是都摆出一副「喔,真忙,我实在太忙了」的表情走进高级日本餐厅。 我和老爸坐在「喜多之家」正门前的cedric车上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不知道都是靠什么赚钱的。」 「他们都是政客、官员,做不动产、开钱庄、黑道、代理商,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行业,每个人都一脸奸诈、厚颜无耻。」老爸抽着他的pall mall烟回答道。 「刚才进去的那个人带着保镖。」 「那些政客暗中向企业高层勒索的时候,警官要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等他们一谈妥,就有一大票美女等着他们。」 「你说的美女是指那些涂得死白的妖怪?」 「其中也有年轻可爱的。这些女人妙不可言,很懂得取悦男人,但可要花不少钱——」 「你都快流口水了。」 「在当今的日本,这些老头被称为『成功人士』。」老爸不以为然地说。 「岛津先生也听这些人的指挥吗?」 「说到底,就是这样。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控制了当今的日本。」 「真讨厌。」 「但不能小看他们。他们在爬到今天的地位之前,曾经陷害、排挤掉无数竞争对手,同时,还要小心不落入他人的陷阱。这些人的脑袋都很灵光,好像每天都在玩抽鬼牌。为了让自己绝对不抽到鬼牌,不能丝毫松懈。」 「累死人了。」 「这种生活方式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人过的日子,但在他们眼中,那些追求人性的人才是失败者。」 「真伤脑筋啊。」我叹了一口气。这时,一辆黄色的五门车沿着两侧都是黑头车的坡道驶近。 「他来了。」老爸闪着cedric的车头灯。 我们拨打了米勒留给我们的电话,将他找来这里,等一下我们要在「喜多之家」的偏屋召开「作战会议」。 所以,我们特地等在这里,免得米勒在餐厅外形都大同小异的餐厅街迷路。 米勒将车停在「喜多之家」的停车区,老爸的cedric则停在他后面。 米勒走下车。他身穿衬衫和薄质开襟衫,搭配灯芯绒长裤,没有打领带。他戴着圆形眼镜,不知道是本来就戴眼镜,还是为了变装。 「这条街真奇妙,这些建筑物到底是什么?」 「算是一种会员制的餐厅,只有包厢,最适合谈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米勒一脸纳闷地问,老爸这么向他解释。 「这里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像黑手党之类的帮派吗?这里的餐厅真多啊。」 「都是一些政客、官员和大企业的高层。」 「不都是一些值得尊敬的人吗?」 「表面上而已。」米勒闻言,猛然向老爸投以锐利的眼神。 「你是共产主义者吗?」 「不,只是太了解这个国家内情的快乐主义者。」老爸说完,指了指偏屋说:「婴儿和你要的画就在那里。」 米勒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没错。」 圭子妈妈桑、康子和康子抱着的珊瑚都在偏屋。 老爸介绍米勒给妈妈桑和康子。米勒从康子手上接过珊瑚。 「这个婴儿真可爱,如果我有妻儿,她应该和我孙女的年纪差不多。」 珊瑚完全不怕生地看着蓝眼睛的单帮客。米勒的脸贴着珊瑚的脸,对她露出微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米勒亲切的笑容。 「你没有家人吗?」 米勒说了声「thank you」,将珊瑚交还给康子时,老爸问他。 「没有。之前曾经和一个女人订过婚,但她死了。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是吗?在那之后,你就专心投入工作吗?」 「对。猎杀纳粹是我的终身志业。」 「你跑遍世界各地吗?」 「除了一小部分共产国家以外,几乎都跑遍了。」 米勒点点头,我问:「你几岁了?」 「马上就六十岁了。我从我哥哥手上继承了这项任务。」 我看着老爸,老爸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六十年的人生有一大半不是在祖国以色列,而是在各个国家各个城市的饭店度过的。」 他将一生都奉献在猎杀纳粹上。我无法忍受这种孤独的生活方式。 「但我差不多要退休了。我带塞尚的画回去后,就要好好享受悠闲的务农生活。」米勒说着,喝着妈妈桑为他倒的茶。他似乎很习惯日式房子,轻松地盘腿而坐。 「你将那幅画带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现在要查出画的原主恐怕很困难,但还是会进行调查,如果最终查不出来,会捐给位在法国的以色列美术馆。」 「你会因此得到多少报酬?」 米勒摇摇头说:「我除了祖国定期支付的薪水以外,没有任何报酬。」 老爸和我互看了一眼。 「你对自己的工作厌到自豪吧?」 「我年纪太大了,已经不值得为金钱拼命。只是在随时可能送命的生活中,在断气的那一刻,我不希望自己有所遗憾。」米勒静静地说道。 「你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正义吗?」 「人类无法决定正义为何,我在执行任务时,有时候会杀人,你不觉得为正义而杀人这句话充满矛盾吗? 「我认为重要的是能不能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怀疑,有没有爱国心,能不能为民族而战的自己感到自豪。一旦产生了怀疑,即使再小的行动也无法完成;如果没有丝毫的疑惑,无论会造成怎样的结果,都会付诸行动。至于是不是正义的行为,必须由上帝做出判断,这不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决定的。」 老爸低声说:「我无法相信那些把正义挂在嘴边,却动手杀人的家伙,也不相信所谓的爱国心,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原谅自己。」 「我和你的立场似乎有很大的差异。」 「在战争中死亡的士兵都因为爱国心这个字眼,而正当化了他们的死亡。无论打胜仗或是打败仗,双方都有爱国心,爱国心没有对错之分。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对的战争,爱国心这个字眼却往往将战争正当化了。」 米勒缓缓吐着气,老爸继续说了下去:「我以前是你的同行,但当我感到厌倦时,我立刻洗手不干了,我相信你能够了解其中的理由。因为我不想为自己无法认同的事赌上性命。我现在仍然和当时的伙伴有交情,我不认为他们搏命投入的事很荒唐或是没有意义,所以,对于那些踩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整天只想着中饱私囊的政客,我决定毫不留情地摧毁他们。」 「我了解你想说的话,你不希望这次的事件被人用任何方式在政治上加以利用。」 「你是专家,应该有能力避免这样的结果。」 「没问题,我会设法不让是藏向新纳粹提供资金这件事公诸于世。」 我终于搞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了。老爸是在拜托米勒设法能在事情公开之后,也不会有人追究岛津先生的责任。 当国际舆论追究日本政府的责任,政治人物必须扛下责任时,也会影响到岛津先生。 老爸根本不在意几个大臣下台,却不想让真心为国家着想的岛津先生处境为难。 老爸点点头。「是藏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马修坦一家怎么办?」 「我无所谓。」 「那就交给我吧。」 「没问题,那送你一个礼物。」老爸说完,挪了挪身体,将刚才盘腿坐在上面的坐垫拉开,下面出现了塞尚的画。 米勒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就是它。」 「放在婴儿的睡篮里,汉娜让婴儿睡在画上,巧妙地从海关的眼皮底下将画带进日本。」 然后,老爸告诉米勒,婴儿的父亲是巴黎的画家露木,身为代理父亲的神谷为了勒索绑架了婴儿。 「在成田机场发生纠纷时,汉娜用藏在戒指里的毒针刮了神谷。神谷抢走婴儿回到饭店后,打电话给幸本。我们受幸本雇用,向神谷交付赎金时,神谷毒性发作,一命呜呼了。」 「汉娜他们以为神谷是受幸本或是藏指使抢走婴儿。」 「对,是藏从幸本那里得知绅谷抢走婴儿后,立刻绑架了神谷的情人,试图用他来交换画。阿隆只是不幸被卷入其中。」 「汉娜和是藏彼此有联络吗?」 「不知道。即使有联络,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你我之间的信赖关系。」 米勒点头表示同意。 「你知道汉娜他们住在哪里吗?」老爸问。 「他们住在一个在日本做生意的德国实业家凯斯勒提供的公寓内,凯斯勒是修密特的朋友,也是新纳粹的成员。」 「地点在哪里?」 「我车上有地图。」米勒说完,站了起来。 目送米勒起身去庭院,走向车子时,我问老爸: 「要怎么摧毁是藏?」 「让他和新纳粹内讧怎么样?他们双方都因抢夺塞尚杀红了眼,搞不好会成功。」 「然后呢?」 「我们或米勒再摧毁斗赢的一方。」 米勒拿着地图回到偏房的包厢。 「他们住的公寓在哪里?」 老爸和我俯身看着米勒摊开的地图。 公寓位在五反田车站附近。 「在找回塞尚之前,汉娜不可能回德国。一旦执行任务失败,修密特会制裁她。」米勒说。 「他们应该很想抓我和我儿子,是藏的手下也一样。」 「他们都以为这幅塞尚的画在你手上。」 「对。我要利用这一点,让他们双方狗咬狗。」 「要怎么做?」 老爸闭上眼睛想了一下。然后,张开眼睛说:「我需要你的协助。」 「没问题。告诉我要怎么做。」 老爸露齿一笑说:「绑架。」 米勒离开后,老爸拨打了岛津先生跟他说的是藏的汽车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接通,将近半夜时才终于打通。 「喂。」电话中传来美型男的声音。 「哈啰,抱假娃娃的感觉如何?」老爸一开口就用英语问。 「冴木!」美型男的声音马上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 「黄页电话簿上有登记啊,你将我的话转达给老头了吗?」 「转达了,会长现在刚好在这里。」 「可不可以叫他听一下?」 「你等一下。」 不一会儿,传来是藏低沉的声音。 「冴木凉介,你还是老样子,老做一些下三滥的事。」 「我要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虽然你自认为是大人物,但根本就是下三滥的祖师爷。」 「敢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没有一个活得久。」 「我无所谓,我才不想苟延残喘,成为祸害社会的老不死。安田五月还好吗?」 「你没有资格说我。」 「我对你的心肝宝贝说的话不是威胁,如果安田五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会将那幅古画付之一炬。」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在你手上?」 「那几个戏水的女人营养都很好,以现在的美女标准来说,每一个都太胖了。」 「……」是藏没有答腔。过了一会儿才说: 「好吧,对我来说,只要能拿到那幅画,那种人根本没用处。」 「虽然我很想马上和你交换,但很不巧,还有人想要这幅画。」 「怎么回事?」 「别装糊涂,就是从德国来的老太婆,和你的手下一样找上门来,简直烦死人了。」 「现在这些麻烦都是他们的疏失惹出来的,我不必为他们擦屁股。」 「原来如此,只要画到手,你也不用付尾款了。」 「他们是自作自受,刚好可以让他们了解,他们深信的日耳曼民族到底是不是真的优秀。」 「即使因此招致他们的怨恨也无所谓吗?」 「如果他们敢告上法庭,我也有方法对付。这幅画本来就没有公开存在过。」 「你的算盘打得真精,只进不出啊。」 「你说话真没礼貌,我已经付了二十五亿了。」 「算了,先不管这些事。你知道有以色列的单帮客在追那几个德国人吗?」 「就是那个杀了我手下的外国人吧?」 「是啊,他也在追我们父子,所以我们根本无法自由行动。」 「你说出你人在哪里,我马上派人去。」 「很好,明天中午,派你的心肝宝贝去『麻吕宇』,但不可以带那个大笨熊一起来。到时候由他和我儿子讨论交换的方法和地点,也要带安田五月还活得好好的证据。如果不遵守约定,我就将画烧掉。」 「我知道了,和辉也因为前几天的失败在反省,我派他一个人去。」 「我和你不一样,不会扣押人质,对男人的屁股也没兴趣,所以放心吧。」 「你会为你的贱嘴付出代价的。」是藏挂上电话。 「那个美型男会说英语吗?」老爸放下电话时,我问他。 「应该会说,他是是藏的秘书,除了屁股,也需要用到他的脑袋。」 「那个老太婆那里呢?」 「我会搞定。老太婆应该在怀疑是藏,也知道我们和是藏不是一伙的,所以,我会好好摆他们一道。」 「接下来就要看米勒的演技了。」 「你的戏份也很吃重。」 我耸了耸肩。 「这个角色的戏份好像不怎么好玩。」 2 翌日中午之前,我和老爸一起前往广尾。 和美型男在广尾见面之前,我们侦察了圣特雷沙公寓附近的情况,是藏的手下和新纳粹的人似乎没有派人监视那里。 确认无人监视后,我走进「麻吕宇」,向星野先生说明情况,请他延迟开店时间。 老爸等我搞定后,发动了cedric,前往新纳粹位在五反田的巢穴。 我坐在吧台,喝着星野先生泡的咖啡默默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辆美国礼车在「麻吕宇」旁停了下来,美型男独自走下后车座。他走进「麻吕宇」,司机留在车上。 「你很准时嘛。」我说。「麻吕宇」的挂钟指向正午十二点整。 「少要嘴皮子了,你开条件吧。」美型男站在入口处说。 「先喝杯咖啡吧?你们上次给这家店添了不少麻烦,付点咖啡钱也不为过吧?」 美型男脸颊抽搐了一下,「那给我一杯维也纳咖啡。你别想设计我,司机在车上等着,如果有什么意外,会立刻打电话通知会长。」 「 我知道。」说完,我指了指窗边的桌子。 「我们坐在那里边喝咖啡边聊吧。坐在那里,你家的司机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可以啊。」 我和美型男面对面坐在桌前。 「证明五月还活得好好的证据呢?」 美型男从白色立领衣服里拿出录音带和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的五月拿着今天的报纸。脸上有好几处瘀青,没有化妆的五月已经恢复了男人的样子,身上穿着尺寸不合的战斗服。 我将录音带放在「麻吕宇」放背景音乐的录音机里。 「冴、冴木……我是安田。我目前很好,但希望可以赶快获得自由。请你把晴夫手上的那幅画交给这些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美型男冷冷地说。星野先生送上维也纳咖啡时,他从立领衣里拿出皮夹,将一万圆纸钞放在桌上。 「不用找了。」 星野先生挑起眉毛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星野先生没有收钱,走回吧台。 「交换方法呢?」 「你和是藏豪三两个人去饭店大厅,把安田五月带来。」 「你们要劳师动众,请会长出面吗?」 「如果他对塞尚不感兴趣的话,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美型男拉了拉衣服,说:「哪一家饭店?」 「神谷之前住的赤坂k饭店怎么样?」 「日期和时间呢?」 我张开嘴正想说话。这时,吧台的方向传来「咚登、康啷」的声音。 我和美型男同时转过头,看到星野先生倒在吧台内,米勒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枪。吧台后方的「麻吕宇」后门敞开着。 「怎么回事!?」美型男问。 「不要吵!」米勒用英语说着,跨过倒在地上的星野先生。枪口瞄准我和美型男中间。 「你是谁?」美型男立刻用英文问。 「我来自以色列,要拿回塞尚的画。」 「摩萨德的单帮客吗?」美型男目瞪口呆,他想起米勒之前打死他手下的事。 「你!」米勒用枪口对准我说:「过来这里。」 「你在说什么?」 「高中生应该听得懂这种程度的英文,他叫你去他那里!」 「我吗?」 「对啦。」美型男不耐烦地说。 「为什么?」 「这个少年问你为什么。」美型男问米勒的话音刚落,米勒手上装了消音器的枪立刻开了火,打中了美型男面前的维也纳咖啡的咖啡杯。美型男脸色大变地站起来。 在外面待命的礼车司机走下车,站在「麻吕宇」的窗户旁。美型男用手势制止了司机后问米勒: 「你有什么目的?」 「塞尚在这个少年的父亲手上。」 「你打算带走吗?」米勒看着美型男。 「你是是藏的手下吧?」 「没错。」 「我在川崎那个还未完工的游乐园看过你。」 美型男默默注视着米勒。 「过来!」米勒对我说。我缓缓站了起来,走向米勒。米勒用左腕勒住我脖子,枪顶着我的后脑勺。 「我正在和这个少年做交易。」美型男慌忙说。 「这家伙到底打算干嘛!」我用日语大叫。 「闭嘴!」米勒说,我闭上了嘴。 「你转告少年的父亲,用画来交换他儿子。」 「你以为我会照你说的做吗?」美型男大叫。 米勒说:「即使我将塞尚带回以色列,最多只能拿到勋章而已。我记得你们原本打算用一百亿圆买那幅画。」 美型男露出惊讶之色,说:「你怎么……?」 「我一直在监视修密特那票人,我将近六十年的人生都在猎杀这些人。」 美型男倒吸了一口气,米勒继续说道: 「我至今仍然对纳粹恨之入骨,但我差不多要退休了,余生想要享受优雅的生活。」 「什么意思?」美型男缩起下巴,盯着米勒和我看,眼中露出狡猾的眼神。 「如果我从这个少年父亲的手上拿到画,你们愿意花钱买吗?」 「多少钱?」 「我不会要求一百亿,一百万美金就够了。」 「应该不是圈套吧?」 「我正打算背叛组国,光冲着这一点,一百亿美元都嫌少,但我只想在巴哈马或是法属新喀里多尼亚静静地度过余生。」 美型男眯起眼睛。 「要一手交钱,一手交画。」 「没问题。少年的父亲由我负责交涉,我之前曾经救过他一命,他父亲应该不会拒绝。」 「他在说什么?」我问。米勒立刻用手枪的枪托击中我的后脑勺。 「不是叫你闭嘴吗!」我呻吟起来。真的好痛。 「等你拿到画,就和你做交易。」美型男说。 「好,告诉我联络的方式。」 「你打这个电话,〇三〇……」美型男告诉他汽车电话的号码。 米勒听完后,点点头说:「好,等我的消息。」说完,就拖着我往后退。 「麻吕宇」的门打开了,美型男的司机冲了进来,他的右手插在上衣内侧。 「和辉老大,你没事吧!?」 米勒猛地把枪口对准了司机。 「等一下,」美型男用日语大叫,「别乱来,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啊?」 司机满脸错愕地看着美型男,美型男嘴角浮现惹人讨厌的笑容。 「先生,祝你成功啰。」 米勒冷冷地点头,拖着我走出「麻吕宇」的后门,坐上了停在那里的五门车。 车子远离广尾,来到安全的地方后,米勒停下车,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问: 「are you ok?」 「ok ok」我嘴上这么回答,但其实真的很痛。 「你也这么用力打星野先生吗?」 「星野?」 「喔,那个酒保。」 「不,他是好演员。」 「太好了。」我点点头,打开五门车的车门。米勒用眼神问我要去哪里,我指了指公用电话。 我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到「麻吕宇」。 「这里是『麻吕宇』咖啡店。」好演员接了电话。 「我是隆,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问题,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嗯,那个美型男看起来怎么样?」 「他的表情很复杂,好像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他顺利上钩了。 「了解,如果老爸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回去赤坂了。」 「好,知道了。」 我回到三吕多之家」大约一个小时后,老爸回来了。 「听说一切顺利。」老爸瞥了一眼我头上的包。 「有没有最佳表演奖?」 「要不要我用口水擦一擦你头上的包?」 「不必了,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似乎很不耐烦,隔着门都可以听到老太婆在大吼大叫。他们正为找不到线索发愁呢。」老爸看着米勒,用英文又向他重复了一遍。 「这是好机会。」米勒点点头,老爸拿起电话。 「这次轮到我上场了。」 老爸拨打了礼车上的汽车电话,美型男立刻接起电话。 「我是冴木,我儿子还没回来,你该不会违反了交易条件吧?」老爸的声音很紧张。 「啊哟啊哟,冴木先生,你终于打电话来了。因为我没办法联络你,正在伤脑筋呢。」美型男语气从容不迫,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阿隆怎么了?」 「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你说什么?」 「你应该也认识的那个以色列客人将阿隆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商量时,他突然闯了进来。他应该一直在监视你家吧?他用武力带走你家阿隆了……」 「……」老爸倒吸了一口气。即使在电话中,他的演技仍然超逼真的。 「我想他应该很快会问阿隆联络方式后通知你的。」 「既然这样……我手上的画恐怕没办法交给你们……」 「那也没办法了。我刚才也和会长说了,那二十五亿就只好当作泡汤了……」 「等一下,我会把阿隆救出来,再把画交给你们,所以,先不要对安田五月下手。」 「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安田活得好好的,眼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你是不是袖手旁观,看着阿隆被人绑走?」老爸充满怒气地问。 「我按照你的指示只身前往,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深表同情。」美型男挖苦地说。 「妈的!我会再和你联络,等我的消息。」 「请尽快喔。」美型男说完挂上电话。 「等一下还要应付那个老太婆。」老爸说着,挂上电话。 「要怎么做?」 「我用德文留言贴在老太婆他们住的房间门上,说『关于塞尚一事,请至k饭店大厅详谈』。」 「几点?」 又「晚七点。米勒要在此之前和是藏谈妥。」老爸说完,转头看向米勒。 「虽然时间有点耽误了,吃完日式午餐后,可以请你打电话给是藏吗?」 「包在我身上。」米勒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午餐吃完「喜多之家」的特制便当后,老爸看了一下手表,对米勒点点头。米勒拿起电话。 真不愧是专家,不需要我提醒,米勒已经背下了美型男告诉他的号码。 「喂。」美型男立刻接起电话。他今天一整天都抱着汽车电话不放吧。 「我是刚才那个人。」米勒用英语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美型男着急地问:「我要先听听你的条件。」 米勒毫不含糊地说:「准备一百万美金,都要一百元的钞票,装在方便搬运的大行李箱内。」 「什么时候交货?」 「今晚十二点。」 「不可能!」 「那我把画带回国。」 「等、等一下。」这句话说完后,电话中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他似乎捂住电筒和别人商量。 「——二十万可以以现金交付,剩下的得以支票支付。」 「免谈,交易取消。」米勒作势要挂电话。 「等一下!日圆怎么样?八十万美金用今天的汇率换算成日圆支付。」 米勒停顿了一下,让人以为他在思考。「……好吧。」 「另有一事拜托。」 「什么事?」 「除了一百万以外,我们会另外支付你一千万日圆,请把你绑走的少年交给我们。」 「但冴木要求用他来交换画。」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你拿到画后就赶快闪人,不要将他儿子交还给他。如果冴木阻拦,你可以干掉他。」美型男越说越离谱。 米勒看了我一眼,我心头一惊。这位大叔该不会真的在考虑一百万美元外加一千万日圆的条件吧? 「这是我老板是藏先生的提议,如果你这么做,是藏先生会对你感恩不尽。」 「你们会怎么处理那个少年?」 「是藏先生说想要好好享用他。」 我不是背脊发毛,而是屁股感到一阵寒意。这个老头子太恶心了,而且,美型男在说这句话时,很明显地充满了嫉妒。 「——如果顺利的话,就这么办。」 「如果你可以顺便干掉冴木,可以再加一千万。」 「所以,如果我干掉冴木,把小冴木交给你们,你们会另外支付两千万奖金吗?」 「没错。一百万美金是一大笔钱,但另外加十五万美金也不会有人嫌多吧。」 「……好,我尽力而为。」米勒语气冷静地说。 「交易地点——」 「我会再和你联络,交易时间为十二点,你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前准备好现金。」 「知道了。」 「请你们记住,即使你们付我一百万,最终你们可以用比原先便宜五千万美金的价格拿到塞尚,这笔交易你们绝对不会吃亏。相反的,万二父易失败,你们就等于损失超过一千六百万美金。」 「对,对。」 「不要试图陷害我,我的组织绝对不会轻易忘记成员的死。一旦我死了,你们将一辈子被耶路撒冷的刺客追杀。」 「我知道你们很会记仇,所以不会背叛你。」 「很好。我的组织也对我深信不疑,所以,你们不要试图有愚蠢的念头。」米勒说完,挂上电话。 「你最后那番话应该是真的吧?」老爸问米勒。 「没错,我们甚至愿意用活着的俘虏交换在敌国遭枪决的同伴尸体。一旦我们的伙伴遭到暗杀,我们绝对不会忘记这仇恨,会找遍全世界各个角落,向下手的人报仇。这一点也成为我们独自在国外行动时的心灵支柱。」 米勒回答时的表情完全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职业单帮客。 3 夜幕降临。珊瑚已经黏上了米勒,只要米勒一抱她,她就睡得香甜。康子或圭子妈妈桑接过去时,她就哭了起来。 「她好像喜欢男人。」老爸说,康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阿隆,差不多该出发了。为了安全起见,你稍微变装一下。」 「怎么变装?」 「在饭店的大厅穿学生服有点奇怪,不然去买副眼镜,梳个油头。他们不太会分辨东方人的长相,这样应该就可以骗过他们。」 「我非去不可吗?」 「在紧要关头或许需要你支援。米勒如果被发现是犹太人,会引起他们的警戒。」 「我也去。」康子说。 「我陪阿隆一起去比较不引人注目,更何况地点是在饭店。」 「要不要顺便订个房间?」 「好啊,那帮我和妈妈桑,还有珊瑚订一间蜜月套房吧。」 「饶了我吧。」 康子这几天一直住在「喜多之家」,对这种旅馆般的生活已经有点厌倦了。 「好,那康子也一起去吧。」老爸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点头答应了。 我们三人坐上cedric,前往k饭店。k饭店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 回想起来,一切都是从我们在这个饭店的地下停车场,坐上珊瑚睡的那辆车开始的。 老爸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我和康子,还有老爸兵分两路搭上了电梯。 「要不要假扮情人?」阿隆我拉起康子的手。 「你好像已经恢复了。」康子很干脆地把手伸过来说。 「因为渐渐看到了结果,我们要摧毁那些家伙。」 「太好了。我还在烦恼,如果你变成了软骨头,要怎么让你重新站起来。」 「你打算怎么做?」 康子凝视着我。 我怦然心动。她也许、可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 为了让你变成正港的男子汉,我要当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诸如此类的—— 这时,电梯无情地发出「叮」的一声,已经到了大厅,门打开了。 这种气氛真想让人把新纳粹抛到九霄云外,直接冲去楼上找个安静的地方。 然而,现实状况是,我和康子挽着手走向大厅。 大厅中央有三根很粗的柱子,圆形的皮沙发围在柱子周围。 老爸坐在中央那根柱子面向玄关的沙发上。他穿着深蓝色西装,戴墨镜。老实说,在晚上的二流饭店大厅内,墨镜加双排扣西装的打扮看起来就不像是正经人。 不是没有销路的小白脸,就是三流艺人经纪公司的经纪人。 我和康子很自然地在柱子背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凝望,一副恩爱的样子……」 康子叹了一口气,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下。 「你们深情凝望没有关系,但不要太投入了,不然老太婆醋劲大发,要求换去其他地方就惨了。」老爸说这话时始终看着前方。 「你们父子真带种,他们搞不好会把你们干掉。」康子惊讶地说。 我和康子握着手,观察着饭店大厅内来来往往的人。和上次一样,超过半数的客人都是外国人。 「如果你的打扮大胆一点,再化上浓妆,这里有很多大叔愿意拿零用钱给你。」 「那不是很好吗?」康子哼了一声说。她只穿了件普通洋装,就已经吸引了不少大叔色眯眯的目光。 即使不是真的有钱人,但不少看起来不缺小钱的不良中年人和国籍不明的美女挽着手来来往往。 七点不到,一辆计程车停在大厅的旋转门前,汉娜老太婆匆匆下车,很不舒服地挤在车后座的佛利兹和汉斯也跟着下了车。 哪一个是会说日文的汉斯?他和佛利兹都穿着同样的蓝色上衣和灰色长裤,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 老太婆走过旋转门后杵在原地。老爸拿下墨镜,朝她挥了挥手。 老太婆张大眼睛看着老爸,接着走过旋转门的佛利兹和汉斯也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其中一人猛地将手伸进了上衣内侧。 康子看到这一幕,用力握紧我的手。 喂,喂,再怎么笨,也不至于在饭店的大厅开枪吧。 「……!」老太婆不知道用德文叫着什么,金发大个子很不甘愿地从上衣里抽出空手来。 老太婆直直走向老爸,我慌忙紧贴在柱子上。k饭店的大厅灯光昏暗,照理说不会被识破,但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老太婆又用德文说着什么,老爸用日语回答说: 「用日语交谈吧。在饭店大厅用德文交谈,反而会引人注意。」 「汉斯!」老太婆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汉斯立刻飞奔过来。 老太婆默默竖起一根手指,指着老爸旁边的座位。 汉斯俐落地坐了下来。 这时,我发现了分辨他们的方法。 佛利兹总是拎着黑色皮包。之前他们攻击冴木侦探事务所时,也是佛利兹拿皮包。 老太婆摇了摇手指,拿着皮包的佛利兹立刻在老爸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我先声明,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朋友在这个饭店的柜台工作,如果我不是一个人走出大厅,他就会报警。」 老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大厅的柜台。 汉斯立刻嘀嘀咕咕地将这段话翻译成德文告诉他的姑姑。 老太婆猛地转头。她站在老爸面前,用锐利的眼神四处张望。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其他人都缺乏敬老精神。 即使让老太婆一直在那里罸站,阿隆我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苛责。最好可以将是藏和这个老太婆用铁链绑在一起丢进深海喂鱼。 老太婆小声地用德文说话。 「婴儿、在哪里?」汉斯为她翻译。 「和婴儿没有关系,你们在找的是塞尚的那幅沐女图吧?」 汉斯仰头看着老太婆,翻译成德文。 老太婆面不改色,用德文问话:「画、在哪里?」 「在米勒手上,他是摩萨德的单帮客,就是那天晚上搭救我们的人。」 汉斯翻译后,老太婆无言地咬着嘴唇。 「但他不想将画带回以色列,他打算卖给是藏。」 老太婆闻言眼睛一亮,马上对汉斯叽哩呱啦起来。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那天之后,我儿子被米勒绑架了,他要求我拿画来交换儿子,他已经将画拿走了。他打算将卖画给是藏后逃亡国外。」 老太婆一听完汉斯的翻译,立刻忿忿地说了一大串德文。汉斯没有翻译,显然她在骂一些歧视犹太人的话。 「目前、画、在米勒、的手上吗?」 「对,他今天半夜要和是藏交易。」 「你、为什么、把这个、消息、通知我们?」 「我对米勒超火大的,对是藏也是。我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瞧颜色、是什么意思?」 「我要报仇。我们有共同敌人,所以可以结盟。我一个人无法干掉他们所有人。」 汉斯翻译后,老太婆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老爸看了半天。 然后,她的视线猛然离开老爸的额头,看向在背后探头的我。 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 「猪头,你到底在看哪里?好好听我说话嘛!」康子叫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每次只要我稍不留神,你就偷瞄别的女人。」 汉斯忍俊不禁地把康子的话翻译给老太婆听。 老太婆先笑了起来,汉斯和佛利兹也吃吃笑了起来。 当他们笑完后,老太婆不知道说了什么。 「是藏、把我们、当成傻瓜,此仇、不报、非君子,米勒、也一样。对于、这两个人、最好的、复仇、就是、让他们、死。」 「很好,就这么办,我也会协助你们。另外,你们拿回塞尚时,可不可以将是藏原本打算付给米勒的钱分给我?」 「有多少钱?」 「一百万美金。」 老太婆听完汉斯的翻译后说:「给你一万美金。」 「一万?才一万而已?」老爸真的发出很没出息的声音。 「照理说,我们现在、就要、你的命,你现在、可以、活命,还可以、拿到钱,一万美金、足够了。」 「如果把我干掉,你们就没办法知道今天晚上是藏和米勒在哪里交易。」 老太婆又说:「好吧,那一万、五千美金。」 我差一点喷饭。这个老太婆太精明了。 「吝啬鬼。」老爸忍不住骂了一句,但赶紧抓着汉斯的手说: 「不,这句你不用翻译。」 「好,我知道。我的、姑姑、真的、很小气,我们、来这个、国家,日子、也过得、很辛苦,真想、赶快、回德国,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喝很多、啤酒。」 汉斯这番催人泪下的话简直就像来日本打工的外劳。虽然汉娜老太婆和佛利兹冷酷无情,但汉斯让人没办法恨他。 即使是双胞胎,性格也差很多。 「ok,那就、请你、带我们、去他们、交易、的地方。」 「现在时间还早。」 「不行,你现在、就要、跟我们走。」 事情大条了。 老爸似乎也很伤脑筋,沉默起来。 老太婆不知道又说了什么。 「我们、还不能、相信你,如果、你希望、我们、相信你,就应该、和我们、一起、行动。」 「也只能这么办了。」老爸叹了一口气说:「在他们交易之前,我会和你们在一起,但到时候我才会告诉你们地点。你们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们。」 汉斯翻译后,老太婆问:「你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身为父亲,我不能再让他发生危险。」 说的比唱得还好听。我差一点笑出来。 「那一直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去喝杯啤酒预祝成功吧?」 汉斯喜形于色地翻译给老太婆听,老太婆摇摇头。 汉斯落寞地翻译老太婆的话:「不能、喝酒,在找回、画、之前、都要禁酒。」 「你们不喝是你们的事,我要喝。」老爸说完站了起来,走向大厅深处的酒吧。汉斯和佛利兹慌忙跟了上去。 老爸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和他们耗在一起了。 「怎么办?」康子问我。 「也只能这样了,接下来就交给老爸处理,我们去交易地点和他会合吧。」 说完,我站了起来。康子不安地看着他们四个人进去的酒吧入口。 「光是我们两个人去饭店的酒吧太引人注目了。」 「是没错啦……」 「别担心,老爸知道怎么应付。」我拉着康子的手说。 将老爸的cedric留在停车场后,我和康子搭计程车回到「喜多之家」,我用简单的英文向米勒说明了情况。 米勒的脸色沉了一下。 「汉娜是个危险人物,从冴木口中打听出她要的消息后,搞不好会杀人灭口。」 「但饭店的酒吧人那么多,不可能开枪。」 「你不要忘了,汉娜即使不用枪,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杀人。那个女人的戒指里随时藏着剧毒。」 「阿隆,不会出事吧……?」圭子妈妈桑脸色惨白地问我。 「应该没问题,而且,如果现在我们轻举妄动,计划就会泡汤了。虽然我也担心,但只能相信老爸的狗屎运了。」 「如果凉介哥死了,我会把这孩子当成是凉介的女儿抚养她长大。」 妈妈桑很有义气地嘀咕着,将珊瑚紧紧搂在怀里,但她似乎完全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凉介的儿子。 康子无奈地摇摇头,我问米勒:「你什么时候联络是藏?」 「等我们先去交易的地点后再通知他,万一他们抢先埋伏就惨了。冴木应该也会在最后一刻才告诉汉娜地点。」 我点点头,接下来的一切都必须把握时机。 「我们十点出发。」米勒说着,打开了从五门车上拿下来的行李袋。 行李袋里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催泪手榴弹和塑胶炸药。 米勒将塞尚的画随意卷成筒状后放了进去。 「你要带真迹去吗?」 「假诱饵无法发挥效果。」 我内心突然涌起一丝不安。搞不好米勒真的想拿那一百万美金外加两千万日圆? 果真如此的话,老爸会成为毒针下的亡魂,可怜的阿隆则沦为是藏豪三的玩物了。 希望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时间到了,出发吧。」米勒看着手表说道。我耸了耸肩,在抱着珊瑚的圭子妈妈桑和康子目送下,坐上了五门车。 4 老爸和米勒选择川崎的赛马场游乐园作为让是藏和新纳粹火拼的舞台。 就是那个「螺旋冲云霄」所在的地方,当然,这次我不需要坐。即使明知道这一点,我仍然不想靠近包括螺旋冲云霄在内的所有云霄飞车半径一百公尺以内。 「在这里联络他吧。」 米勒下了首都高速公路的大师交流道后,又驾驶了一段距离后,将车停了下来。 夜晚的填海地几乎连一辆车子都没有。 二十四小时作业的填海地内的工厂灯火通明,烟囱也不断吐出烟雾。 不见人影,只见光、烟和火焰的夜晚工厂,宛如一切都由机器人控制的未来都市。 米勒走进电话亭打了是藏礼车上的汽车电话。 狭小的电话亭内,我把耳朵贴在话筒的另一侧。 「——喂。」美型男接了电话,他似乎一直在等电话。 「钱凑齐了吗?」米勒开门见山地问重点。 「准备好了。要去哪里交易?」 「之前我过到你手下的地方。」 「川崎吗?」 「对。」 「好,我现在就出发,十二点之前会到。画呢?」 「在我手上。」 「少年呢?」 米勒突然用一只手勒住我喉咙,我发出呻吟。 「就在这里。」 「冴木呢?」 「被他逃走了,但他腹部中弹,应该撑不到早上。」 「真的吗?」 「怀疑是背叛的开始。」 「不,我不是在怀疑你。干得好,非常感谢。」 「不要迟到了。」米勒说完,挂上了电话。 赛马场游乐园仍然围着高墙,出入口岗哨内没有警卫。 米勒绕着高墙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的人车后,将五门车开进和旁边工厂之前的狭窄通道。他上次也是停在这个位置,那里的围墙有缝隙,可以进入游乐园内。 米勒熄火后,竖耳静听周围的声音,然后对我说:「我们最先抵达。走吧。」 我默默点头下车,钻过围墙的缝隙,进入园区。 蜿蜒的云霄飞车高架轨道黑漆漆的,在园区空中起伏的轨道宛如用机器做成的龙的肋骨,在地面留下淡淡的阴影,只有那个区域的周围飘散着诡异的气氛。 起点站的水泥建筑物中也是一片漆黑。 米勒右手拿着皮包站在园区中央,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套戴在手上,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要、要在哪里等他们?」我问。我感到口干舌燥。 「那里怎么样?」米勒说完,迈开步伐走向起点站。 我不想去。这种强烈的心情让我的身体无法动弹,米勒的背影越来越远,几乎被黑夜吞噬了。 振作起来。我激励自己。尽管我很想掉头就走,头也不回地跑回圣特雷沙公寓自己的房间。但如果我真的这么做,那就会输一辈子,我必须克服眼前这个难关。 我举起微微发抖的腿踏出步伐。我知道会来这里,但一看到「螺旋冲云霄」,我的双腿就软了。 米勒的身影消失在起点站的黑暗中。我深呼吸后,下腹部用力,跟了上去。 我边走边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不到三十分钟了。 「我在这里。」黑暗中传来米勒的声音,但不是在起点站内部,而是突出的轨道上。 看到米勒站的位置,我的心都揪紧了。他就站在一整排首尾相连的空滑车最前面。 「我们躲在这里面。」 我闭上眼,全身冒冷汗。那辆滑车就停在起点站门口,好像随时都会爬上轨道。 米勒应该察觉到我的恐惧,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为什么决定在这里交易——我在心里诅咒着老爸和米勒。 为什么不选其他地方? 米勒丝毫不理会我的心情,俐落地走进滑车,坐在两人座的座位上。 我再度深呼吸,整理自己的情绪后,走进了滑车,在米勒身旁坐了下来。 我不自觉地握住握把,如果滑 车因为某种原因动起来,我一定会大叫着冲出去吧。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但想到这有限的宁静时刻也许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寂静,就不会觉得漫长了。」米勒低声说道。 我松开握把——光是这个动作就需要很大的努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发现右手的手背都湿了。 老爸他们什么时候来?是藏会出现吗? 即使这个计划成功,结束之后还要营救安田五月。 我忍住抽烟的冲动。在一片漆黑中,远处也能看到香烟的火,而且,鼻子灵敏的人一下子就能闻到烟味。 十一点五十分。 「来了。」米勒轻声说道。铁门外出现了强光。 铁门顶上的黄色旋转灯转了起来,门打开了,整个园区都响起了回音。 车头灯的光束撕裂了园区,照亮了「螺旋冲云霄」的轨道。 总共有两辆车,分别是礼车和厢型车。厢型车车顶装了很强的采照灯,窗上装着铁网,好像装甲车一样。 两辆车扬起阵阵尘土驶入园区后,分别驶向左右两侧转了一圈,用车灯照亮园区的每个角落。 我屏住呼吸看着灯光的移动,当光线照到滑车时,我将头塞进大腿之间躲了起来。 两辆车终于停了下来,厢型车关掉采照灯后,拉门打开,六名身穿战斗服的士兵跳下车,每一个手上都拿着散弹枪或手枪。 礼车门打开了,美型男坐在后车座。几名士兵从礼车后车座拿下轮椅,让后车座上的另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 一看到那个人,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是万力,他的双腿都上了石膏。中枪至今没多久,已经可以外出活动了,他的体力真好。想必是他对我们父子恨之入骨,让他浑身充满了斗志。 两辆车停在距离起点站十公尺的地方。 美型男缓缓下了车,指挥着士兵。 士兵两人一组,其中一组跑向大门,另一组留在车旁,还有一组人马直奔起点站。 他们以为我们还没有到,所以打算设下埋伏。 是藏没有来。他不会在这种可能发生危险的交易中现身。 跑向这里的士兵走进了起点站,两名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的方向,没有察觉到我和米勒。 米勒的身体缩成一团,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塑胶炸弹,装在前方的轨道上。接着,他将一根好像细电线般附有天线的起爆装置也装了进去。 我注视着美型男。他双手交叉,在士兵的陪同下看着大门的方向。 「你留在这里。」米勒小声对我说,然后拿起皮包站了起来。他大胆地沿着轨道走向起点站,看得我目瞪口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的方向,没有人回头看「螺旋冲云霄」。 米勒沿着轨道走向起点站时,从大衣里拿出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他的身影消失在起点站内。 起点站内立刻响起沉闷的枪声和呻吟。 美型男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动静,低头看着手表。 就在这时。「叮当」一声,滑车动了起来。我不加思索地用力抓紧握把。 咔咔咔,我坐的那辆滑车开始在上升轨道上爬行,园区内所有人都回头看着「螺旋冲云霄」。 「喂!你们在干嘛!?」美型男大叫着。 喀登。滑车停了下来,刚好停在上升轨道途中,虽然还没有到垂直轨道,但已经远离了起点站,车体向斜上方倾斜着。 米勒从起点站里走了出来。 「原来你在那里。」美型男仰头看到米勒,脱口用日文叫了一声,然后赶紧用英语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有没有带钱来?」米勒大叫道。美型男不安地看着米勒背后。 「我的手下应该在那里。」 「我没看到,钱带来了吗?」 美型男的脸懊恼地扭曲了一下,随即举起右手。礼车上的司机打开了行李箱盖。 后车箱里放了两个大行李箱。 「画和少年在哪里!?」 「在那里。」米勒指着我坐的滑车,美型男身旁的士兵打算冲过来。 「等一下。」美型男制止了他。美型男认出了我,露齿一笑。 「打开行李箱,让我看里面。」米勒说。美型男示意士兵,士兵将行李箱拉出来,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纸钞。 「可以了,拿过来这里。只要一个人过来。」 美型男忿忿地仰望着米勒,挥了挥手。 其中一名士兵将枪交给伙伴,左右两手各拎了一只行李箱。行李箱似乎很重,他走路的时候显得很吃力。 「画真的在你手上吧?」 「我把少年带来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拖着行李箱的士兵在起点站的阶梯前停下脚步。 这时,枪声响起。米勒立刻躲进起点站,美型男和其他人在躲在车后。 拎着行李箱的士兵应声倒下,扬起一阵尘土。 「你在搞什么?」美型男大叫。 「不是我!」米勒也叫了起来。下一刹那,响起一阵枪声,礼车的车窗玻璃都被打碎了。 「在那里!」其中一名士兵叫了起来,指向我和米勒进来的围墙缝隙的方向。原本守在大门的士兵跑了过来,三名士兵同时开了枪。 散弹枪的枪声响起,向黑暗的远方连续开了几十枪。 美型男拿着手枪,转身跑了起来,来到行李箱旁时,为了躲避周围的子弹趴了下来。他拿着行李箱的把手,手枪轮流对着起点站和我坐着的滑车。 「你陷害我!」美型男怒不可遏地大叫着。 厢型车上又走下两名士兵,总共有八个人。 那两个人手拿着机关枪,其中一人跳上厢型车的驾驶座,调整了探照灯的角度后猛然开灯。 灯光照射在汉斯、佛利兹和汉娜老太婆身上,他们三个人也拿着手枪,躲在堆放的钢材后方开枪,但不见老爸的身影。 厢型车上的两个人发射机关枪,打中了钢材,冒出无数火花。 佛利兹从钢材后方冲了出来,边跑边连开了好几枪。厢型车上的士兵肩膀中弹,从驾驶座跌到车外。他的枪法实在太神准了。 美型男瞄准佛利兹连开了好几枪,佛利兹用德文大叫一声猛然倒地。 老太婆尖叫着,对着美型男连续开了好几枪,美型男为了躲避子弹,丢下手枪,冲向起点站的阶梯。 汉斯从钢材后方丢了一颗手榴弹,手榴弹滚到厢型车车底,车内的士兵立刻跳下车。 随着一声巨响,厢型车被炸飞了,整辆车烧了起来。 这时,绕到钢材旁的一名士兵用散弹枪在汉斯背后开了枪。 汉斯整个人好像人偶般倒在钢材上一动也不动。老太婆一回头,立刻对着那名士兵开枪。正在换子弹的士兵向后一仰,倒在地上。 我回头看向起点站,美型男和米勒正站在操作仪表前。美型男试图让滑车倒退,米勒正在阻止他。在采照灯的灯光照射下,可以清楚看到有一名士兵倒在他们的脚下。 美型男右手伸进立领衣下,亮出一把匕首。米勒按着侧腹摇晃起来,然后倚在墙上开了一枪。 鲜血顿时在美型男的白色立领衣中散开。 枪战停止了,汉娜老太婆丢下手枪,举起了双手。 现场还剩下两名士兵,以及万力和礼车司机。 「干掉她!」万力大吼一声,两名士兵举起枪,但随即响起两声枪响,两名士兵都丢下枪,倒在地上。 万力回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冴木!」他大叫一声。老爸骑在大门顶部瞄准了他。 万力从倒地的士兵手上抢过机关枪对着老爸一阵扫射。老爸不见了,我大惊失色。老爸似乎摔到门外了。 「活该!」万力大笑起来。我回头看向起点站,美型男倒在操作仪表上,米勒靠在墙边一动也不动。万力似乎没有察觉美型男已经中枪了。 「老太婆去了哪里!?」万力大吼道。汉娜老太婆不见了,似乎趁老爸现身时逃走了。 「和辉大哥!」万力大叫着,操作轮椅扶手上的按钮。轮椅像飞一样快速前进,扬起一阵尘土。 「推我。」万力命令道,礼车司机推着轮椅上了阶梯。 「和辉大哥!」万力发出悲痛的叫声呼喊着已经断气的美型男,然后,回头看着我。 「死小鬼!你别走,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万力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将轮椅推到「螺旋冲云霄」的轨道上。 我从倾斜的滑车中站了起来,双腿发软,距离地面将近十公尺。 万力操作着轮椅开关,轮椅发出马达的声音,沿着轨道冲了上来。 「我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搞定你!」 当轮椅靠近时,万力对我咆哮。这时,我看到米勒的右手伸进掉在一旁的皮包。 我跳出滑车,扑向前方的轨道。下一刹那,随着一声巨响,装在轨道上的塑胶炸弹爆炸,万力连同轮椅一起被炸到半空中。 万力惨叫着坠地,在坠落地面的前一刻,轮椅已经被炸得粉碎,滑车也跟着砸了下去。 至于我,双手抓着断裂的「螺旋冲云霄」轨道,身体悬在半空。 恐怖的报酬 1 沙尘扑向我的眼睛和鼻子,我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听到咯叽、咯叽的声音,我再度张开眼睛。 声音是从我悬挂着的「螺旋冲云霄」上传过来的。「龙的肋骨」好像甩起的尾巴般断在半空中,从起点站到这里的轨道被米勒安装的塑胶炸弹炸飞了。 刚才搭乘轮椅在轨道上滑行的万力坠地而死,变成了一坨黑色污点。 轨道由两条钢轨和中间好像枕木般的钢管组成,我目前正悬挂在钢管上。 钢管以五十公分的间隔连起两侧的钢轨,我双手握着的部分是断裂部分从下面数上来第三根,最下面那一根在我膝盖稍微上面的位置。 我不知道轨道能不能承受我的体重,万一断裂,我就会像万力一样摔成肉酱。 赛马场游乐园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燃烧的汽车残骸,东倒西歪的尸体,以及几个奄奄一息的人发出隐约的呻吟。 米勒和美型男在起点站内一动也不动。米勒挨了美型男一刀,美型男中了米勒的子弹。 老爸呢? 我转头寻找老爸的身影。 我最后看到老爸时,他骑坐在大门的顶端,被万力扫射后,好像掉到门外了。 我的双手渐渐失去了知觉。 看来只能靠自己摆脱困境了。 我双手用力,以悬垂的方式慢慢撑起身体。 膝盖碰到了最下方的钢管,我将膝盖架在钢管上喘了一口气。手臂承受的体重少了一半。 我正打算松手,让手休息一下,就在这时,膝盖架着的钢管「啪嗒」一声脱落了。 我立刻屏住呼吸,牢牢抓住钢管。左手滑落,只剩下右手悬挂在那里。 当。不一会儿,下方传来钢管落地的声音。 我冒出一身冷汗。 我才从枪战中侥幸活了下来,如果在大家都断气之后,孤独地坠地身亡,简直就是衰爆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我咬紧牙关,但右手已经像木棒一样,完全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的左手抓住轨道,却因为手汗不停滑落。下面那一根钢管刚好在我脸旁,我将下巴架了上去,左手也滑到这个位置。 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钢管能不能承受我的体重。没问题。 我的眼睛发痛,泪水湿了眼眶。 刚才这里枪声大作,却仍然听不到警车的警笛声。 我左手臂用力,慢慢撑起上半身。 几乎垂直的上升轨道刚好像梯子一样出现在眼前。 咯叽、咯叽,轨道再度发出可怕的声音。 我终于顺利将两边膝盖架在下面那一根钢管上。 我知道钢管无法支撑太久,所以,我只能像爬楼梯一样沿着垂直轨道往上爬。 讨厌坐云霄飞车的我居然不坐滑车,而要用自己的手脚爬上轨道—— 这已经不是噩梦而已,简直就是地狱。 人类实在太奇妙了,我开始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实,一定是大脑拒绝接受这些讯息。 振作一点,这是现实。如果无法战胜害怕,自己就死定了。 我拼命这么告诉自己。 骗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只要一松手就知道是骗人的——另一个我在低声呢喃。另一个我不愿面对现实,胆战心惊地蜷缩成一团嘀嘀咕咕。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死呢!」 我出声叫了起来。于是,蜷缩成一团的另一个我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振作一点,把手伸出来。」 另一个我注视着悬在半空中的我,摇着头说: 「完蛋了,不行啦,一定会死翘翘。」 「白痴!」我大骂一句,右手伸向下一根钢管。身体往上前进。 「你要上去?不会吧。别往上爬了,只要停下来就轻松了,马上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这不是骗人的!」 我的左腿绕在钢管上支撑着身体。 往上爬,快往上爬! 我的胸口发闷,不光是手臂,全身都发痛。脚——大腿、膝盖、小腿,就连脚底都会痛。背好痛,脖子好痛,腰好痛,就连胃都痛了起来。 只有屌不痛。 我突然大笑起来。遇到快乐的事,它每次都是最先有反应;遇到攸关性命的状况,它就开始装死,简直无可救药了。不过,它却是决定是不是男人的关键。 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双手双脚并没有停下来。绝对不能看下面,我也不想看。 这时,我突然想通了。我是因为之前坐直升机时坠落了,才开始讨厌云霄飞车,其实,最终是因为有惧高症吧。 所以,继续沿着上升轨道爬到顶,是确认我是不是有惧高症的绝佳机会。 或许上去之后就下不来,必须在上面等到天亮。 手心因为汗水而打滑,只能不时用腿勾住钢管,将手汗在裤子上擦干。轨道的某些地方涂了润滑油,也让手容易打滑。 不知道爬了多久,我终于来到轨道顶端。为了让滑车在顶端保持水平,所以有一小段平坦的轨道 我压低身体,发现可以躺在那段轨道上。 我的身体右侧朝下,右手和右脚勾住钢管躺了下来。呼吸急促,汗水和油污都黏在脸上,但我不以为意。风吹在脸上,感觉好舒服。 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为了让腰部休息一下,我小心翼翼地稍微转身仰躺,夜空顿时映入眼帘。 有几颗星星在眨眼。这里的星星比广尾还多。 我缓缓用左手拿出香烟。现在不抽烟,更待何时。我想抽烟已经想了很久。 我将已经皱巴巴的七星淡烟拉直,叼在嘴上。一百圆打火机的火被风吹熄了好几次,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好不容易点着后,我用力吸了一大口。 真是快乐似神仙啊。 我抽了半支烟时,突然下面传来一个声音:「喂,你在上面干嘛!?」 我吓了一跳,手上的烟差点掉下去。 老爸张开双脚站在起点站,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 「老爸!原来你还活着!」 「你不要说这种话惹死神生气!你打算在上面躺到什么时候?」 老爸的双排扣西装有一只袖子不见了,除此以外,似乎没受什么伤。 「再等我一下下!」 「你不是讨厌坐云霄飞车吗?!我没想到你在上面,还把倒在地上的那些人一个一个翻过来检查!!」 真的假的?搞不好我爬上来时他就看到了,担心突然大叫我会失手,所以一直看着我爬上来。 我将烟蒂丢到地上。香烟一路散着火星,掉到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 突然,我发现往下看时一点都不可怕。 水平轨道前方是约四十五度的螺旋下降轨道。坐滑车经过螺旋轨道时很可怕,但用手脚往下爬时,由于上下都可以抓到,所以比梯子更轻松。 所以,我往下爬时并没有感到害怕。最下面那一根钢管距离地面有三公尺,我垂在钢管上,轻轻松松地跳到地面。 「上面的风景怎么样?」老爸走到我身旁问。他的脸颊受伤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子弹擦过受的伤。 「太赞了,我可能会爱上云霄飞车。」我回答。 2 我和老爸将米勒从起点站抬出来。米勒躺在起点站的阶梯上时,无力地张开眼睛。他侧腹伤口流的血已经将长裤都染红了。 「我想……我应该、完蛋了… …」米勒小声呢喃。 「很遗憾,现在送去医院恐怕也来不及了。」 老爸说。我忍不住看着老爸,他面无表情。 米勒点点头。 「谢谢,我不想听一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 「请你帮我、把画、先送去大使馆。」 「没问题。」 「然后,打电话到我之前告诉你的号码,通知对方我死了。我相信……他们会将我、送回祖国。」 「我保证做到。」 米勒闻言露出微笑。 「只要能在祖国安睡,就……无所畏惧。」 老爸点点头。 「那个……婴儿、叫什么……名字?」 「珊瑚,海里的珊瑚。」 「珊瑚……,好美的名字。」米勒闭上眼睛说。然后,长叹一声,从此再也没有动静了。 「老爸……」 老爸注视着米勒。断了气的单帮客一脸安详,看起来很像大学教授或是艺术家。 终于,老爸看着我说:「来吧,该做个了断了。」 「要去是藏家吗?」 「对,要去营救安田五月。」老爸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老爸拿着米勒的皮包,坐上车窗玻璃被打碎的礼车。老爸的那辆cedric不见了,应该是汉娜老太婆开着那辆车逃走了吧。 离开赛马场游乐园,行驶了数百公尺后才遇到警车。他们终于接到报案了。后面还有一辆警车。警官看到现场时,一定会吓坏吧。因为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巷战,唯一毫发无伤的礼车司机也被老爸打昏了。 「米勒最后是因为他该执行的任务以外的事送了命。」我对握着方向盘的老爸说。 「对,他的任务是将画带回去。照理说,他可以拒绝我们的要求。」 「不知道他后不后悔?」 「你忘了他说的话吗?他不愿意怀疑自己所做的事,如果不协助我们,对他来说,就是在怀疑自己。那是他根据自己的信念做出的选择,即使因此失去性命,他应该也不会后悔。比起活着后悔一辈子,他选择了不想后悔。」 「这就是所谓的男子气慨吗?」 「这和是男是女没有关系,有很多男人整天都在后悔,也有女人讨厌后悔。」 「那到底是什么?勇气吗?」 「应该是自豪吧。身为一个人,能不能为自己感到自豪很重要。有些人会因为财产或是地位感到自豪,他是对自己的信念感到自豪。」 我没有答腔。每个人都想为自己感到自豪,但要在自己身上寻找引以为傲的事情并不容易,要理解别人引以为傲的事也不容易。到底有几个人能够理解米勒带着怎样的自豪死去? 对自己感到自豪和在别人面前虚张声势,自以为是大人物完全是两码事。真正的自豪或许是无法从外表看到的。 礼车上的汽车电话响了。 「老爸——」 「应该是是藏打来的。他一定是担心结果,所以打来了解情况。」 「怎么办?」 「别理他,吊一下他的胃口,让他坐立难安吧。」 礼车沿着环状七号线行驶,已经进入世田谷区,距离是藏家所在的松原不远了。 「在下一个路口时换你开车。」 「好,你知道路吗?」 「大致上知道。」 换我开车后,老爸将米勒的皮包放在腿上,将事先预备的子弹装进米勒的枪里,又拿出了剩下的塑胶炸药。 「万一遭到临检会闹出大新闻吧,在下一个路口左转。」 老爸说着,将塑胶炸弹塞在后方的座位底下。 然后,又将手枪插在长裤的皮带里,皮包里只剩下催泪手榴弹和塞尚的画。 是藏的家出现在前方。他家的房子大得出奇,足足有一千坪。高墙上的监视摄影机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我将礼车开到房子正门后,用力按着喇叭。 正门出入口有一道两公尺高的铁制大门,门柱上也装了摄影机。 摄影机缓缓转向礼车挡风玻璃的方向,老爸将卷起的塞尚名画摊开,从内侧贴在挡风玻璃上。 嘎嘎嘎嘎,铁门慢慢向旁边滑开了。摄影机应该拍到了塞尚的画,但应该看不清楚坐在车上的我们。 「做好准备冲吧。」老爸说,我用力踩下油门。 是藏豪三的豪宅以日本庭园隔成主屋和偏屋两部分,中间是铺水泥的停车区域,停了好几辆车。庭院内有好几座水银灯,主屋正前方有两个采照灯,照亮了停车区。 礼车一驶入,铁门立刻在背后关上了。 车子驶向停车区途中,出现了好几名士兵。面向停车区的主屋一楼是一片玻璃围起的平台。 我听从老爸的吩咐,将车子硬插进一辆厢型车和宾士车的中间。 一眨眼的工夫,拿着枪的士兵立刻包围了礼车。 老爸一下车,环视着杀气腾腾的士兵。他手上拿着皮包,画再度放回了皮包。 「带我去见是藏。」 「和辉大哥呢!?」一个站在士兵中央,持枪的男人大声问道。 「他找到比老头子更好的对象,所以弃暗投明了。」 「王八蛋,你说什么!」 「对方头上有光环,背上还长了翅膀。」 那个男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什么?」 他似乎很想一枪毙了我们。 「我如约带画来了,赶快带我去见是藏。」老爸压低嗓门说道。声音超有威严。 那个男人忿忿地看着老爸,然后头一偏说:「跟我来!」 我和老爸跟着他走向主屋的方向,其中一名士兵打开礼车车门,打算停去其他地方。老爸立刻阻止说: 「喔,不要动那辆车,我装了塑胶炸弹,搞不好连车带人都会炸飞。」 「怎、怎么可能!」走在我们前面的男人脸色大变。 「我是说真的,不然你试试?」 「妈的……你……」 男人以眼神向手下示意,他的手下立刻闪开了。 「你会后悔的。」 老爸耸了耸肩。 「老头子也说过相同的话,但我通常会对别人说,只要和我交手,没有人不后悔。」 「你……」 「沟口!」这时,主屋二楼的阳台上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你在磨蹭什么!为什么不赶快带上来!」 说话的是身穿和服的是藏豪三。 我和老爸在主屋一楼的平台和是藏豪三面对面坐了下来。二十坪大的空间内,四个角落都有士兵站岗,是藏坐下来后,那个叫沟口的男人站在他身旁。 是藏叼着雪茄,沟口立刻帮他点火。是藏大口吐烟,看到雪茄点着后,目光才终于看向老爸。 「我的手下呢?」 「在和新纳粹的枪战中全军覆没了。」 「那个摩萨德的男人呢?」 「被你的心肝宝贝干掉了,他也挨了一颗子弹。」 「你和那个摩萨德联手陷害我……」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终于一偿夙愿了。」老爸满不在乎,大大方方地承认。是藏脸色大变,鼻孔里喘着粗气,把雪茄丢在地上。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不想要画了吗?」 「就在你手上吧,等把你打成蜂窝后再说!」 「你想得太天真了,这皮包里也放了炸药,如果你想打开,整幅画都会炸掉。」 「和辉之前吃过一次闷亏,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沟口听了,立刻大叫起来。 「王八蛋!你居然敢骗我。」他拿手枪打老爸的脸,发出很闷的声音,鲜血从老爸脸上溅了出来。 「不相信就算了。」老爸还在嬉皮笑脸。他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来,停在庭院里的礼车轰地一声爆炸了。 「阿隆,趴下!」 老爸还没喊,我就已经趴了下来。平台的玻璃被震碎了,细小的玻璃片全都扑向屋内。站在窗边的士兵也被爆炸的强风震到另一侧墙上。 爆炸并非只有一次,而是连续炸了两、三次。因为火势引燃了周围的车子,导致油箱爆炸了。巨大的火焰窜到两层楼高。 老爸最先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枪拿在手上。沟口好不容易瞄准老爸时,他的右手腕已经中了枪,沟口哀嚎了起来。 「轮到你了!」 老爸用左手将抱头缩成一团的是藏拎了起来,右手的枪一晃,几乎没有瞄准就开了枪。在房间角落举起步枪的士兵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我、老爸和是藏都是一身白色碎玻璃,一不小心就会割伤。 「带我去关安田五月的地方。」 庭院和屋子里到处传来惨叫声。 老爸踢开平台的门,举起枪,拉着是藏走了出去。 然而,没有人对他们开枪。 「你手下的士兵和以前一样,都是一群废物,只顾自己逃命,没有一个人来救你这个首领。」 「呜呜……」是藏发出呻吟。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和服上满是玻璃碎片,脖子也被玻璃割破了,流着血。 「安田五月在哪里?」 「地、地下室。」 「带我去。」老爸推了是藏一把。是藏摇摇晃晃地走在因为受到爆炸冲击,家俱东倒西歪的走廊上。 「快逃——」 「房子快烧起来啦——」 四处传来叫喊声,一名士兵从其他房间冲了出来,看到了我们。 「啊,会、会长!」 他跑过来时,老爸从后面拿枪托把他打昏了。 位在主屋走廊尽头的楼梯通往地下室,那里有一道铁门。 「我没有钥匙。」是藏喘着气说。 「钥匙在哪里?」 「沟口,在沟口身上。」 「0k!」我应了一声,跑回走廊。跑到平台出口时,沟口按着右手,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王、王八蛋……」他左手伸向插在腰间的手枪。 「我忘了拿东西——」我说着,对准他的下巴挥了一记直勾拳,沟口应声倒下,后脑勺撞到墙壁昏了过去。 他长裤皮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我连同手枪一起拿走了。 走廊上弥漫着一股宛如白色雾霭般的烟,也有一股焦味,似乎真的着火了。 我冲下楼梯,来到地下室入口,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阿隆,你进去将安田五月带出来。」老爸站在楼梯上对我说。 「遵命。」我冲进地下室。 地下室比我想像的更宽敞,大约有十坪大。天花板上有很粗的横梁,必须弯下腰才能走进去。天花板上的灯光也被横梁挡住了,无法照亮整个地下室,感觉很昏暗。 「安田……安田五月……」我一边叫,一边往前走。 地下室最深处出现一个人影。是安田五月,他双手被绑在身体前,也被蒙上了眼睛,身上穿了那件尺寸太大的制服,旁边有简易马桶和铁管床。 「谁?」五月蒙着眼,脸转向我的方向。 「我是都立k高中的留级生冴木隆,我们之前见过,我是来救你的。」说完,我快步走向五月。我扶着他起来,准备解开蒙住他眼睛的布。 这时,地下室充满霉味的空气中,突然有一股碘药的味道。那股味道从背后传来。 我正想回头,侧腹一阵剧痛,好像被扁钻插了进去般。我呻吟着,向前弯下身体。 「小鬼……好久不见了。」 他拉着我的头发,把我拉起身。我的身体僵住了。 是铁仔。他满脸胡碴,神情瞧阵,眼睛也凹了下去。脏兮兮的浴衣敞开着,露出绷带包扎的胸口。我刚才进门时没有发现,地下室角落还有另一张床。 「都是因为你们逼供,所以害我受到处罚,被关在这里。」 铁仔从我腰上拔出枪,压在我的右眼上。 「这样就可以在会长面前将功赎罪了,嗯?」 铁仔痛苦地笑着,用力咳嗽起来。他好像是时代剧中那种得了肺结核的流浪武士。 「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去看啊。」 「好,跟我一起去!」铁仔拉着我,走到地下室入口。 老爸和是藏站在那里。 「会、会长!」 「铁仔,干得好。把这个小鬼干掉。」 「老爸——」 「这是怎么回事?」 老爸皱着眉头。是藏放声大笑。 「冴木!把枪和画给我。」 「怎么会这样?」 「老爸,完了——」 铁仔用手指锁住我喉咙,我忍不住用力咳嗽,痛得蹲了下来。 在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是藏从老爸手上抢过手枪和皮包。 「画在里面吧?」 「对,但是——」 「铁仔,打开看看。」 是藏把皮包丢给铁仔,然后看着老爸。 「如果你的话属实,你儿子也会跟着一起上路。」 是藏歪着嘴说。他的脸上沾满玻璃粉和血,一块红,一块白。 「会长,什么意思?」 「你别管那么多,赶快打开!塞尚的画就在里面。」 是藏枪口抵住老爸的太阳穴命令铁仔。 铁仔把枪放在地上,打开皮包的拉链。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铁仔从皮包里拿出塞尚的画。 「找到了!会长,我找到了!」铁仔大声欢呼。 是藏咧嘴笑了起来,拿着枪的右手往上一顶,对老爸说:「你这个蠢蛋!去死吧!」 枪声响起。是藏瞪大眼睛,鲜血在他的和服上扩散。 「啊啊……」是藏哀号着,看着身上的血迹,回头一看。 「会、会、会长!」 汉娜老太婆拿着枪站在那里,原本盘在头顶的头发散开,身上的套装也撕烂了,脸颊黑黑的。她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简直就像巫婆。 「……」老太婆不知道用德文叫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懂,但听她的语气,应该是说「太痛快了!」 是藏噗咚一声跪了下来。 「会长!」铁仔冲上楼梯。 「死老太婆!」 老太婆扣下扳机,却只听到「咔嗒」的声音。她刚才打是藏的那一枪似乎是在枪战中用剩的最后一颗子弹。 铁仔看到是藏被她打死了,气得连枪都忘了拿,右手伸向汉娜老太婆的喉咙。 「死老太婆,我掐死你!」 汉娜老太婆张大眼睛,用弯得像钩爪的手指抓向铁仔的手臂。气得发疯的铁仔不为所动。 汉娜老太婆左手抓着自己右手上的戒指,她双脚悬空,踢着地板。她戒指上的宝石被她拔了出来,下面露出一根长达两公分的细针。老太婆把细针刺进铁仔的手臂。 「呃!」铁仔尽管发出呻吟,却没有松手。老太婆也发疯似地一次又一次将针刺进铁仔的手臂,铁仔的手臂被刺得血肉模糊。 终于,老太婆翻着白眼 ,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铁仔一松手,她就倒在地上。 「活、该……。会长——」 铁仔冲向趴倒在地上的是藏,后者已经断了气。 「阿隆,闪人啰。」老爸说。 「慢着,你们别想逃!」 铁仔想要站起来,却双腿发软。他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婆刺了他好几针,所以他毒性发作的速度比神谷更快。铁仔双手撑在地上,试图想撑起身体,但还是无力地倒在是藏的身体上。 看到这一幕后,我冲进地下室。 我带着安田五月,和老爸一起冲出主屋。庭园内没有人,好几辆消防车警笛大作地赶来了。 我们在庭园后方发现了后门,从后门溜走后,听到一阵好像爆炸声的巨响,是藏豪三的豪宅陷入一片火海。 3 圭子妈妈桑回到了「麻吕宇」的吧台前,三天后,岛津先生来了。第一次看到他带女下属。那名下属年约三十岁,看起来很聪明,这意味着缺乏女人味,但看起来并不会很刻薄。 我、老爸、康子和珊瑚都在「麻吕宇」。 「我原本还以为你了结的方式会稍微平和一点。」 岛津先生一开口就这么对老爸说。 「又不是你雇用我的,你拜托我的事,我帮你做到了。」 岛津先生点点头。 「有人为此松了一口气。」 媒体报导说,是藏的手下对是藏的严格管教怀恨在心,放火烧了房子后畏罪自杀。 「米勒的遗体呢?」 「已经私下送去以色列大使馆了。画呢?」 「我匿名寄出去了。」老爸冷冷地说。 「真的吗?」岛津先生的语气很严肃。 「真的啊,是我去邮局寄的。」 听到康子这么说,岛津先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地垂下肩膀。 「太好了。至少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日本的外交关系,我要向你道谢。」 「不应该由你向我道谢吧?」 「那你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求外务大臣写感谢状给你吗?」 「这个主意倒不坏。」 「冴木!」 「跟你开玩笑的啦。」 岛津先生用力吐了一口气,站在他身旁的女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的心脏应该很强。 岛津先生向那位女下属伸出手说:「把那个给我。」 那名女下属打开四方形的黑色手提包,那个皮包很大,可以塞进一把机关枪。 她从皮包里拿出来的是一盒录影带。 「从是藏烧毁的房子中找到监视机的录影带,警方准备分析时,我先拿过来了。」 那盒录影带中显然录到了塞尚的画,或是我们从后门逃走的身影。 「只有这一盒而已,警方还没有复制,所以,用这个代替感谢状如何?」 老爸耸了耸肩。 「也只能这么办啦。」 「另外,关于那个婴儿,外务省接到了巴黎的日本大使馆的联络——」 「不行!」圭子妈妈桑叫了起来。她紧紧抱着珊瑚。 「婴儿的母亲解除了婚约,说要亲自抚养这个孩子,孩子的父亲露木也同意了。」 「不行啦,怎么可以这样?凉介哥,不行啦!」 妈妈桑拼命摇头,眼眶中泛着泪水。 老爸默默注视着妈妈桑。有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然后,老爸终于开了口。 「妈妈桑……」 豆大的泪水从妈妈桑的脸颊滑落,岛津先生开口说:「很抱歉——」 「你先闭嘴。」老爸低声说道,岛津先生闭了嘴。 「——妈妈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孩子不是孤儿。」 妈妈桑泪流满面,松开了紧紧抱在怀里的珊瑚。珊瑚惊讶地张大眼睛,嘴里叫着:「巴巴、巴巴。」 康子轻轻搂着妈妈桑的肩膀。岛津先生和他的下属站了起来,从妈妈桑手上接过珊瑚。 「我有一个条件。」老爸说。 「什么条件?」 「要告诉她的母亲,这孩子之所以没有死在日本,也没有生病,是因为有两个日本女人发自内心地疼爱她。而且,要寄照片到这里,让她们了解孩子的成长情况。」 「知道了。」岛津先生点点头,妈妈桑静静地哭泣着。 「请你告诉她,这孩子在日本的名字,虽然很快就会被忘记了……」 「我知道了。」岛津先生说完,站了起来,带了抱着珊瑚的下属一起走出「麻吕宇」。 岛津先生他们正打算坐上车时,康子冲了出去。他们忘了拿那个藤篮,里面装满了「麻吕宇」的老主顾送的婴儿服、毛巾和娃娃。 老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康子将篮子交给岛津先生后,在「麻吕宇」门口目送着车子离去。康子也哭了。 「你带康子出去走走吧。」老爸说完,走向圭子妈妈桑。妈妈桑的脸埋进老爸的胸膛里。 我点点头,走出「麻吕宇」,站在康子身旁。我握着她的手,她也用力回握我。 「我骑车带你去兜风。」 「嗯。」康子低着头回答。 「要去哪里?」 康子抬起脸,泪水湿透的脸上浮现笑容。 「去可以看到珊瑚礁的海岸……」 1-5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搞完这一炮就回老家种田的小岛 录入frente 1 涩谷的街头永远是人挤人。走在路上的三成是学生,其中九成是「穷人」,而六成的穷学生脑袋只想着「今晚要和正妹(帅哥)打一炮」。 我站在宇田川町派出所前三岔路的上坡道口。三岔路又名劈腿路,我觉得劈腿路听起来更正点。 涩谷到处是劈腿路,道玄坂和宇田川町更是劈腿族的天堂。有的是劈腿情人,有的在学生和打工仔的角色之间劈腿,有的在守法公民和罪犯的角色之间劈腿,反正涩谷满街是这类人种,只是,谁都无法在人生的上坡道和下坡道之间劈腿。 此刻我虽然站在上坡道,脚下的路却通往人生的下坡道。 现下是星期一晚上七点,尽管月历显示已入秋,傍晚的涩谷却天天是盛夏。 眼前恰恰有个跌向人生下坡道的呆瓜走近,目光锁定我头上那顶做为暗号的洋基队球帽。 对方显然是高中生,戴着有色眼镜,一身热得要命的打扮。这时节穿连帽厚外套还太早,不过,他需要拉上帽子,以防商店内的监视摄影器照到面孔。鼓鼓的怀中大概藏着去附近录影带店租片附赠的塑胶袋。当然,袋内装的不是这家伙喜欢的恐怖片或a片。 他的态度十分嚣张,散发一股「别想占我便宜」的气势。倘若当今的日本全是擅长谈这种生意的高中生,国家的未来还有希望吗? 他走到我身旁,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嗨!」 虽是初次见面,我仍装熟地打招呼,并将把他带到附近的骑楼。见我打开背包,他随即拿出怀中的塑胶袋,把袋内的物品哗啦啦地全倒入。 阿隆我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打工活儿。 「有几支?」 「四支游戏,六支dvd。」 对方嘟哝着,我在背包里确认片名。 「每支都刚上市。」 他语气有些不悦。 「好、好。」 我掏出一张万圆大钞,他接过后塞进上衣口袋,嘀嘀咕咕地说: 「最近有其他客户开出更好的条件,一支愿意付一千两百圆。转告『老板』,再不加码,小心生意被抢走。」 他始终盛气凌人。 「谢啦。」 交易完,那家伙便耸着屑离开。我叹口气,重新背好背包,继续上坡后右转,在一幢住商混合大楼前停下。我在这里打工。 按月缴租金的办公室门上虽然挂着「未来开发株式会社」的招牌,其实是一家空壳公司。我按下门旁的对讲机。 「我是冴木。」 自报姓名后,门锁从内侧打开。 事务所是间四坪大的套房,摆着一张桌子和两组廉价沙发。「老板」坐在其中一组沙发上,口沬横飞地和两名女高中生谈生意。 「附近没银行?噢,那就没办法。有没有手机店?有?太好了,用今天开户的太平洋银行帐号去办支新手机。没问题,我会再各付你们五千圆。」 茶几上放着那两人新申请的四本银行存折及四张金融卡,老板以每个帐户五千圆的价格向她们购买。 「如何?」 「好啊,我家附近就有一家手机店。」 「就去那家店办,这些给你们。」 老板俐落地掏出三万圆钞票,支付四个帐户及两支手机的花费。 时下的女生拿到钱,脑海便会浮现一长串想买的东西,现金无疑是最有力的武器。 「明天第六节上什么?」 「日本史,土屋的课。」 「那可以跷。」 「嗯。」 「我们明天会拿新手机过来。」 「拜托喽。」 老板笑容满面地挥手。两人起身后,瞧都没瞧我这勤快的高中生一眼便步出大门。一方面是我帽缘压得很低,再加上她们是那种跟同学都能援交女生,所以根本伤不了我的自尊。 「你回来啦。」 老板笑脸盈盈。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白净型男,八成不是当过牛郎就是男服务生。当然,他不像有能耐策画这种大生意,应该有精明能干的幕后黑手支撑。这些家伙的梦想就是跻身涩谷街头那一成的有钱人行列。 「全在这里了。」 我把刚收购的软体游戏和dvd倒在桌上。当然,这些都是赃物。犯下故买赃物罪的我,每支可抽五百圆。 「辛苦了,这是五千圆。是说,附近有没有房子在整修?最好是会用上怪手的。」 「我会多留意。」 「嗯,那就麻烦啦。你今天可以先走了,下周一样约五点好吗?」 「好。」 我拿起放在办公室的书包。 「那我告退喽。」 我向挥着手的老板行一礼,步出事务所。 「未来开发」这家空壳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买卖他人名义的银行帐户和手机,及为偷来的游戏软体和dvd销赃。先在涩谷的酒店门口发传单给高中生,声称「有轻松的打工机会」,拉他们入伙。然后,高价将银行帐户卖给想逃漏税的大叔,将手机号码卖给丧尽天良的药头。当然,向女高中生买入随即转手容易露出马脚,所以需要做一些更改地址之类的后续处理。 总之,活跃在「第一线」的都是像我一样的高中生,一旦被条子逮着,在宇田川町某处监视的「专务」会立刻通报公司。不出两分钟,「未来开发」便会人去楼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未来开发」在大叔们经常出没的新桥及赤坂等街头,散发这样的传单: 「想抓住赚钱的机会吗?我们能提供匿名帐户。 想冒险一下,却苦无预付卡手机?我们应有尽有。」 联络方式只留下手机号码,连「未来开发」的「未」字都没出现。 之前我去应征时,老板神气地说: 「我们是因应客户的需求,提供他们需要的商品,这是现代社会特有的夹缝产业。」 说穿了,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公司。即使公司的头头被相关单位盯上,现场也只抓得到高中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精打细算。 租用的办公室合约上,写的肯定也都是假名、假地址和假电话。换句话说,这是「由坏蛋中的坏蛋操控,为坏蛋服务」的产业。 从涩谷搭jr到惠比寿后,我改搭地铁,在广尾下车。虽然也可直奔我住的圣特雷沙公寓,但得先去办一件事。 即使是泡沬经济崩溃后,广尾圣特雷沙公寓仍位属都心的精华地段,一楼的咖啡店「麻吕宇」成为附近s女子大学的千金小姐逗留的好去处。从这一点来看,那里的房租应该不下数十万,但我们能以行情价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有钱再付、绝无催讨的超理想条件入住,全拜房东——「麻吕宇」的圭子妈妈桑的善意所赐。 当然,圭子妈妈桑的善意绝不是针对我,而是我老爸。说到我老爸冴木凉介,他只是我户籍上的父亲,我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他的生产性为零、工作意愿为零,唯独性欲百分百。圭子妈妈桑对我的善意仅止于母爱,有朝一日成为我户籍上的「母亲」是她的梦想。 好色老爸梦想一辈子过着自由任性的生活,所以,圭子妈妈桑梦想成真的可能性也是零。 老爸声称「从事危险职业的男人不需要家庭」,那我这个儿子算什么?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吐槽他了。 毕竟不良老爸的经历实在华丽,先当过一阵子的「商社职员」,接着是「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和「 跑单帮客」,最后甚至变成「秘密谍报员」。 柏林围墙还没倒塌前,秘密谍报员曾是红极一时的行业,如今却像泡沫经济崩溃后银座街头的计程车司机,看不见未来。 老爸目前的工作是私家侦探。我们位在圣特雷沙公寓二楼的住处门上挂着「冴木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但除了老爸的旧识,眼下已高升到可称为「行动国家公权力」的内阁调查室岛津先生,根本没人上门委托。为协助老爸,我不止一次只身犯险—— 一、背炸弹。 二、假扮引杀手上钩的诱饵。 三、差点在遥远异国的丛林里喂鳄鱼。 四、在尚未完工的云霄飞车上遭受拷问。 五、挨子弹。 六、挨刀子。 七、挨揍的次数更是难以计算。 足见我的高中生活多么凄惨。最后,还要附加一条: 八、无法在三年内顺利读完高中。 我家财库空空,又是无壳蜗牛,人生若是一场游戏,我和其他玩家相差何止十二级。 第四年的高中生活即将过半,顺利的话,应该能混到一张毕业证书。接下来,就指望「行动国家公权力」岛津先生打通电话到文部科学省(注:相当于教育部。),帮我搞定东大推甄入学。 穿越广尾商店街后,我停下脚步。经营多年的和菓子店已拆除,留下整地用的小型重机械。只见铺着塑胶布的空地角落停着一辆怪手。 我掏出手机,按下「未来开发」老板的号码。 「喂,喂——」 老板心情超high地接听。 「我是冴木,我家附近的工地有怪手。」 「地点在哪?」 「广尾,目前没在施工。」 「哦,是吗?」 老板陷入思索。由于这半个月的打工绩效,老板对我的印象不错,成功地让他认为我是「可用之材」。 「冴木,你晚上方便出门吗?」 「几点?」 「嗯,我想想……大概一、两点。」 「没问题,我平常都三点才睡。」 这实在不像高中生的回答。 「那我等会儿再联络你,到时能告诉我详细地址吗?」 「ok。」 我应声后,结束通话。 小工地使用怪手的时间很短。这阵子,怪手成为窃车集团的热门目标,建设公司不再随便停在门口,所以取得不易。怪手火红的程度超越宾士或法拉利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它能轻易砸毁atm提款机。 比起偷宾士车卖到国外,偷怪手砸毁提款机更有利可图。 施工期间,怪手通常会放在工地,节省每天移动的麻烦。虽然得视工地大小而定,但顶多只会留在现场几天。职业窃贼看到往往是立刻下手,今晚偷的怪手明早就会被丢弃在超市遭破坏的提款机附近。 老板现在应该忙着联系认识的中国客户,通知哪边有怪手。这也是「提供商品给需要的顾客」的夹缝公司主要业务之一。 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我推开「麻吕宇」的店门。 「回来啦,阿隆。」 「欢迎回家。」 圭子妈妈桑和号称「广尾吸血鬼伯爵」的酒保星野出声招呼。 「肚子饿扁了。」我在吧台前坐下。 「有俄式酸奶牛柳。」星野先生说。 「那我开动喽。我爸呢?」 「吃完饭刚回二楼。」星野吸血鬼伯爵正经答道。 「阿隆,你觉得怎样?」 最近迷上指甲彩绘的圭子妈妈桑伸出双手。只见红色枫叶散落在金底上,她的指甲已迈入秋季。 「唔,走在季节的前端嘛。」 阿隆我机伶地露出欣赏的表情。听说圣特雷沙公寓顶楼的三房一厅,大半空间被圭子妈妈桑买的衣服、皮包和鞋子占据。妈妈桑是超有钱的画家遗孀,「麻吕宇」是喜欢冷硬派推理的她取的名字(注:「麻吕宇」的日文发音「まろう」近似冷硬派大师钱德勒笔下的名侦探马罗。)。 「会不会太早?」 「嗯?不会啊,时尚的基本,就是任何事都要抢先别人半步。」 「看你人小鬼大的。」 圭子妈妈桑吃吃笑了起来。只要把那个没出息的老爸和妈妈桑推上红地毯,我就能从此过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生活。 继承白俄罗斯贵族血统的星野先生,擅长咖哩、俄式酸奶牛柳之类炖煮的料理,对恩格尔系数(注:engel"s coeffit,衡量一般家庭生活水准高低的指标。恩格尔系数愈高,表示家庭生活水准愈低。)高得吓人的冴木家的家计来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救星。 吃完俄式酸奶牛柳,我打开一包新的万宝路淡烟,享受饭后一根烟。趁留级之际,我换了香烟的牌子。 「要不要喝咖啡?」 「好。」 此时,「麻吕宇」的门被推开,一群结束社团活动的女大学生走进店内。妈妈桑立刻去她们那桌炫耀美丽的指甲。 「对了,康子来过电话。」 递给我维也纳咖啡后,星野先生说道。 「嗯?哇噢……」 我一口吐出咖啡。康子,指的是著名艺人学校j学园的前任大姐头向井康子。她和我不一样,高中顺利地应届毕业,目前就读j女子短大的文学系。两年前,我们「冴木侦探事务所」被卷入康子死去的老爸,也就是足以代表战后日本的勒索专家鹤见康吉(双亲离婚后,康子从母姓)的「遗产」争夺战。当时,康子已决定出道当艺人,但那场黑道、杀手、人妖和国家公权力的大混战令她心生厌倦,最后放弃进演艺圈的机会。 上大学后,卸下大姐头身分的康子,再度被星采相中,加入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如今,她只字不提过去,每天乐得当赛车皇后赚零用钱。 我倏地想起,不知是铃鹿还是富士的车赛今天结束,我们约好一起吃晚餐。 她一定联系过我,但不巧的是,打工时我会把私人手机关机,塞在背包底层,用不同号码的手机和「未来开发」联络。 我慌忙拿出自己的手机,检查语音信箱及未接讯息。果然,康子怒气冲冲的留言及简讯几乎灌爆我的手机。 「隆,你搞什么鬼?我们这么久没约会,要是你以为能随便爽约就死定了。我马上去找你算帐,给我乖乖等着!」 她气势汹汹,恐怕连受伤的熊也会加速逃逸。只是,赛车皇后这样讲话没问题吗? 不过,康子曾说,到赛车场一看,发现不少以前的手下和认识的卸任大姐头,也许这行业是那些大小姐第二人生的必经之路。 若是康子冲到这里堵我,我肯定会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我匆匆喝掉咖啡起身。 「谢谢招待。」 「阿隆要走啦?」 听见妈妈桑的询问,她身边那群女大学生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看到她们投来「咦,怎么完全没发现店里有这么可爱的男生?」的眼神,阿隆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对啊,我准备考东大,不用功一点不行。」 走出「麻吕宇」前,我撂下一句,好让这些女大学生觉得未来的菁英分子现下就和她们站在不同的起跑点。 我从外部楼梯爬上二楼。冴木家的住家兼办公室一向不锁门,两房一厅的中央是老爸的办公室,其余两房分别是我和老爸的私人空间。老爸的「淫乱空间」内充满无数梦想成为我继母的女人怨念。 「老爸,大祸临头了。」 我推门大喊,双腿搁在书桌 上喝着啤酒的老爸张开眼睛。 老爸中等个子、中等身材,鼻下留着成为他注册商标的小胡子,但小胡子偶尔会消失无踪。他的变装术超强,不难猜到拥有黑暗的过去。除了女人,他脑袋装满枪炮、炸药等谍报世界的危险知识,及一些怪里怪气的异国语言。 他总是一身t恤和皱巴巴的工作裤,搭上我的旧连帽外套。 「怎么?又要留级一年?在读高中时迎接成人式也不坏啦。」 眼前的不良中年吐出完全缺乏教育意愿的话。 「拜托,是谁害我留级的?才不是这样。为了去打工,我错过跟康子的约会。刚刚听语音信箱,她超火大的,说要来找我算帐。」 我稍微加油添醋一番。虽然我的确忘得一干二净,但其实和打工没关系。 在惹女人生气这件事上吃过更多苦头的老爸,立刻流露不安的神色。 「那你真的惨了,康子生气超恐怖。我不是早警告过你,和同一个女人交往太久,主动权就会被抢走。」 这是为人父者该说的话吗?但我还来不及反驳,「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大门旋即被用力踹开。 「隆!」 康子怒不可遏地站在门口。尽管穿着小可爱和露肚脐的低腰牛仔裤,一身甜美装扮,她狰狞的表情却像爱儿遭活活烧死,浑身燃起复仇之火的外星人妈妈。 「听我解释……」 「不,这是有原因的。」 冴木父子同时慌了手脚。 康子大步走进客厅,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到底想怎样?居然敢爽我的约!不想见我干嘛不直说?」 「不是的,一切都是误会.我忙着打工……」 「打工?」 康子抓着我,吊起三角眼瞪向老爸。 「我可不清楚,好像是最近学校很闲,他去找了份莫名其妙的兼差,我才在骂他——」 「老爸!」 真是寡廉鲜耻,居然只顾自己逃到安全地带。 「打啥工?」 「在涩谷……」 「做哪种的?」 「收购赃物。」 「什么?」 「还有帮忙抢提款机。」 「真的假的?」 「真的。」 「我宰了你。」 康子摸向裤腰上的铁链。 「等一下,康子。」 老爸终于出面调停。康子把取下的腰链绕在拳头上。 「呃,当中是有理由的。」 「那还用说,阿隆再穷也不可能干这档事,一定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我。」 康子又瞪着我,「果然是你……」 「你听我解释嘛。」 「我在听啊。」 「你这是恐吓。」 「少废话,快从实招来。」 康子的铁拳逼近我眼前。 「好,我说就是了。这阵子,我读的那所都立k高中的学生常因偷窃被逮。四处打听后,才知道是涩谷有人在高中生常去的夜店周遭发传单,专门高价收购游戏软体和dvd。其实,他们是暗中交易偷窃的软体,借由让高中生到银行开户或申办手机,再高价转卖出去。公司的老板从不露面,危险的工作全丢给脑袋空空的高中生。」 「所以,你也加入脑袋空空的高中生行列吗?」 「对,到今晚为止。」 「怎么讲?」 「今晚他们预定到这附近的工地偷怪手,好用来破坏提款机抢走现金。为避免走漏风声,一定会把提供消息的我开除。」 康子惊讶地瞪大双眸,眼珠子一转,望向老爸。 「你怎么会同意?」 「是他擅自找的工作,我还劝他别惹事生非。」 「我不是和你商量过?」我反驳道。 「你开始打工后才告诉我。」 「没办法,最后仍需要国家公权力出手。」 「即使玩这种正义之士的游戏,也不可能让你推甄上东大。」 「那才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不希望脑袋空空的高中生愈来愈多。」 康子看看我,又看看老爸,终于松开手。 「我懂隆的心情。」 「对吧,那些偷窃的家伙虽然傻,但利用他们的傻赚钱就太超过了。」 「幕后有帮派撑腰吗?」 「maybe,perhaps」 「所以,那些人也会出面?」 「or ese mafia」 我猜应该是混合部队。最近不少黑道分子苦于缺钱上缴,而勾搭上中国的黑帮。 康子望着天花板。「那么,你的计划呢?」 「什么计划?」 「还用问嘛,当然是今晚的计划。」 「呃,这和当红的赛车皇后没关系。」 「有胆你再说一次!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打算陪在你身边,你居然不领情?」 「不,这有点……」 「万一你受伤可不妙。」老爸出声帮腔,「这小子早习惯了,倒是不要紧……」 老爸的语气像以前那种拐小孩巡回卖艺的领班老大。 「不行,隆单独行动太危险,我不能不管。」 「康子——」 「我跟你去,就当是你放我鸽子的惩罚。」 我和老爸互看一眼。 「算了,让她负责联络吧。」 老爸叹了口气。 2 深夜两点十分,老板打手机给我。 「抱歉、抱歉,我在张罗事情,费了一点时间和工夫。」 他的语气依然随和。或许这份随和,就是让那些傻蛋高中生没意识到自己正涉足重大犯罪的秘诀。 「你能出门吧?」 「ok。」 「那你方便到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吗?我开bmw去接你。」 「好。」我回答后,切断通话。前一刻在我身旁发出均匀呼吸声的康子,猛然张开双眼。 「你要走了吗?」 她从床上坐起,丰满的咪咪露出毛毯,真想和她再战一回合。 「嗯。」 我简短应一声,下床套上牛仔裤。老爸两小时前已出门。 「记得通知我老爸,会合地点在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认洋基队的帽子。」 我提醒正在穿衣服的康子。 「了解。阿隆,小心点。」 「嗯。等我回来,再做一次?」 「笨蛋。」 离开房间下楼后,我原想骑机车,但车号被记住就糟了,只好徒步到天现寺桥。 从涩谷沿明治大道往外苑西大道方向左转,就看到那辆bmw亮着警示灯,停在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我边走边观察四周,发现五十公尺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大型拖车和两辆小客车。 老板独自坐在bmw的驾驶座上。 「辛苦了,这个给你。」 我一钻进副驾驶座,老板便递给我两张万圆大钞。 「谢谢。往前开,在前面的路口右转。」 我随即报路。老板切掉警示灯,发动车子。 「冴木,你真是帮了大忙。公司多一点像你这样能干的员工,我就轻松了。」 「啊,请左转开进那条单行道。」 bmw驶入空无一人的商店街。 「就是这里。」 我指着旧和菓子店工地。老板稍微放慢速度,没停车就直接开过。 「ok!看到了。我先送你回家 ,后续的事我会处理。」 「没关系,我在这附近下车就好。既然溜出来了,干脆去西麻布的夜店混一下再回去。」 我才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哪里。 「是吗?那我就不送了……年轻真好,可以玩通宵。」 「现在手头有钱嘛。」 「那家夜店很多像你一样的高中生吗?」 糟糕,原本只是糊弄他,没想到老板满脑子生意经。要是点头,他搞不好会提议和我一起去,骗高中生为他打工。 「不……大部分是做特种行业的。」 「是喔……」 老板踩下刹车,他似乎不想见到以前的同行。 「那就在这边分别。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到时再麻烦喽。」 bmw在离商店街一段距离的地方让我下车,扬长而去。目送车尾灯消失后,我拿出手机。 「『d频道』开通、『d频道』开通,这里是玉面虎(注:美国影集《打击魔鬼》(the man from uncle)中的角色napoleon solo。)。」 我以最爱的怀旧谍报影集中的角色名字当暗号。 「收到。我是金毛虎(注:同前注影集中玉面虎的上司兼搭挡illya kuryakin。),已联络上大叔(注:uncle为united work and forw and enfort的缩写。)。」 手机另一头传来老爸的话声。 「看到一辆大拖车,他们打算载走怪手。顺利逮捕后,会要他们把其余罪行也交代清楚。」 「ok,那我先回家。」 才结束通话,一道车灯从背后照过来。回头一看,我惊得目瞪口呆。还搞不清状况,刚离去的bmw急停在我的身旁。 「老板……」 「我想了想,你这么能干,今晚应该带你一块行动。我会教你工作的基础知识,以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做生意?」 老板按下车窗问,完全不容我拒绝。 「猜得到这怪手的用途吧?」 看着拖车后方小客车上的两名男子钻进怪手的驾驶座后,老板问我。 「不知道。」 我摇摇头,老板露齿一笑。 「别装糊涂,你这么聪明伶俐,怎么可能不知道。怪手要用来破坏超市或停车场的提款机,提款机里装有满满的钞票。」 「这不是犯罪吗?」 「对啊,你也是共犯。」 老板搂住我的肩膀低语。 「别担心,你未满二十岁,被远到顶多送去少年感化院。」 「完全没安慰效果。」 「想轻松赚钱,就得做好冒险的心理准备。」 「冒险?我的打工费才两万圆。」 「那只是通风报信的酬劳,和我们干完这一票,会另外分红给你。」 此时,怪手的引擎发动。不到一分钟,那两人已搞定。 他们并未交谈,迅速完成作业。拖车一驶到工地旁,两个男人旋即从另一辆小客车下来,铺妥两块木板当轨道,方便怪手开上拖车的载台。 老板打开车灯,好让怪手的履带顺利轧上轨道。 操控怪手的是一个戴黑帽、穿黑皮衣的瘦削男人。负责铺设轨道的两个男人都一身尼龙运动服,一看就晓得是黑道兄弟。 见怪手咔哒咔达爬上轨道,在拖车的载台停好,老板打开bmw的车门。 「重头戏在后面,上车吧。」 「我……但是……」 阿隆我顿时手足无措。 「上车。」老板语气骤变。「我怎么可能把吓得发抖的小鬼丢在路边去干大事!要是你不上车,我就当场埋了你。」 别无选择,我坐进副驾驶座。这未免和金毛虎的计划差太多,只能祈祷「大叔总部」能察觉情况已失控。 一号小客车领头开路,拖车跟上,接着是bmw,二号小客车殿后,车队浩浩荡荡驶离。 老板对着手机耳麦说: 「这里是总公司,今天要去蒲田的购物中心拓展业务,请遵守法定车速。」 车队驶向商店街出口。一号小客车接近出口时,红色的警示灯一闪,一辆便衣警车挡住去路。 「糟糕。」 我忍不住大叫。老板咂嘴一声,猛然踩下刹车,换打倒退档。回头一看,商店街的入口也停着便衣警车。 「怎么会这样?」 老板自言自语,随即恍然大悟地望着我。 「是你告的密!」 「告什么密?」 我想装傻,但为时已晚,老板突然掏出一把苏联手枪。 「别装了。难怪你这么配合,原来是条子的抓耙仔。」 「抓耙仔」未免太难听,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型男老板居然带着手枪。 「我知道,少罗嗉!」 老板朝耳麦骂一句,把枪对着我。 「听好,不准动。胆敢下车,小心我轰掉你的脑袋。」 见警宫纷纷下车包围bmw和拖车,老板把车窗打开一条缝。 「把警车开走,不然我轰掉这小鬼的头。」 他对车外的警官大喊,扣住没有保险栓的苏联手枪扳机。除非是十分逼真的玩具枪,否则我根本没机会逃。 警官惊讶地探头张望,随即应道: 「别搞怪,挟持同伙当人质是骗不过我们的。快下车!」 不,不是这么回事。阿隆我很想向他们解释。 「这种小鬼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同伙?要不要我一枪毙了他?」 「不,别冲动。」 「少罗嗦!」 员警面面相觑。此时,前头的拖车司机等人已就范。 「你的其他同伙都落网了,别逞强,乖乖下车!」 西装底下穿着防弹背心的刑警缓缓走近。 「少废话,快让路。」 老板把车窗按下,对空鸣一枪。砰,商店街内响起清脆的枪声,几名员警立刻后退。 「你会开车吗?」 老板关上车窗,低声问我。 「还可以。」 「那我下车绕到副驾驶座,你直接换到驾驶座。敢轻举妄动,我的枪饶不了你。别说我没告诉你,我以前待过夏威夷的射击场,子弹不曾打偏。」 语毕,老板拔下车钥匙。即使在紧要关头,他仍没大意。刚刚他要我开车时,我就打算踩下油门逃之夭夭,不料竟被他识破。 老板隔着挡风玻璃,将枪口对准我,悠然坐上副驾驶座。接着,他把车钥匙交给我,下达命令: 「现在发动引擎,慢慢倒车。」 我不得不照办。bmw一倒退,四周的员警也随着移动。他们大都躲在硬铝合金盾牌后方。 我开着bmw逼近挡住退路的警车。 「别做无谓的抵抗,快下车!」刑警高喊。 「谁叫你停?继续退!」 老板命令道,枪口抵在我腰间。稍有闪失,子弹不长眼睛,我立刻就会上西天。 「呃……」 「干嘛?」 「能不能挪开一点?不小心走火多可怕。」 「我又不怕。」 我似乎低估他了,型男老板竟临危不乱。 「对我开枪,你的罪会加重,而且少年感化院应该不收你。」 「我当然知道。不过,看见那几个被逮的家伙没?他们是福建的黑道兄弟,一直和我们有生意往来。他们的老大也认识我。这次会出事是我的失误,我不晓得你是条子的 抓耙仔,还让你参一脚,势必得负起责任。他们与日本黑道不同:心狠手辣,光切手指赔罪根本没用。懂了吧?死在这里和被那些中国人干掉不都一样?」 我不想懂。 「继续退。」 他枪口抵住我。于是,bmw的保险杆撞凹挡路的警车车身。 「喂,你们想干嘛?」 「还不停车,喂!」 bmw顶着警车后退,发出叽叽咯咯的声响。 「快停下,不然打爆你们的轮胎。」 「那我就打死这小鬼。」 老板按下车窗,朝车外大吼。 「听好,这小鬼是在我手下打工的高中生。我只是找他带路,他根本不晓得我们的计划。他要是丢掉小命,你们这些警察要负责。」 公务员最怕听到「负责」两个字。警官和刑警互看一眼,立刻收起枪。 「好,我们接下来将前往羽田机场。准备一架飞机,油加满,要能飞到美国或任何地方。听清楚了吗?我沿途不会看红绿灯,一旦发生车祸,这小鬼就没活路。」 这年头飞去美国可不容易,绝对会被幻象战机打下。 「别异想天开,你逃不了的!」 那些公务员大喊,却无能为力,只能任bmw撞开警车。 此时,一辆警车在不远处停下,接着扩音器传出话声。 「了解。我帮你们开路,跟我来。」 其他员警个个惊慌失措,似乎不晓得有这样的安排。倒也难怪,因为那是凉介老爸的声音。 「喂,等等……」 见警官跑向警车,我也下定决心。 「抓稳喽!」 我用力踩下油门,老板不由得移开枪口,伸手抓紧车门。加速倒退后,我猛然拉起手刹车,大打方向盘。bmw转了一圈,车头顶着那辆警车的屁股停住。 「你还真有两下子。」 老板惊叹道。见警车亮起警示灯,响起警笛出发,我连忙跟上。 警车和bmw几乎是贴在一起经过天现寺桥的十字路口。警车中只有一个人影,大概是bmw追得太紧,警车逐渐拉开距离。 我觎向后视镜,其余警车如梦初醒,纷纷急起直追,但仍有一些差距。 「那些条子中,还是有果断的人。」 开一段路后,老板似乎稍微松口气,恢复平常的语气。 「是啊。」 「若他们愿意真的准备一架飞机就太好了……」 「呃?」 「警方怎么可能这么听话。过下一个红绿灯后,靠右停车。」 老板从容不迫地指示。 「我已摸清你的底细,改天会去找你。你叫冴木隆,我手上也有你学生证的影本。好,停在这里!」 老板突然大叫一声,我连忙踩刹车。车子尚未停稳,老板就打开车门,迅速穿越中央分隔岛。 前方也发出紧急刹车声。老爸回转后,飞车过来。 外苑西大道的对向车道恰巧有几辆计程车行经,老板拦下一辆空车。待自动门一开,老板就坐上车。 此时,后视镜中终于出现其他警车的踪影。 老爸将警车挡在bmw前头,跳下驾驶座。 「阿隆!」 「我没事。」 我打开bmw的车门回答。老板搭的那辆计程车立即驶出,和几辆警车擦身而过,消失在往都心的方向。 3 「抓到两个福建人和另外两个不良分子,后者所属的帮派不太好混,所以兼差替中国人做事。过去只有日本的黑道会雇用中国人,如今却是相反,世道不同喽。」 岛津先生说着,摇摇头。案发隔天下午,他来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二楼的「冴木侦探事务所」,老爸坐在卷门书桌上,我则拿了个座垫坐在地上。 昨晚我被修理得超惨,但警方没继续追究我的责任,当然是托「行动国家公权力」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先生的福。岛津先生向他以前待过的警视厅打了声招呼,我才免遭逮捕讯问。 「中国人的口风很紧,一旦出卖伙伴,他们在老家的亲人就性命难保。若不招供其他罪行,顶多关一年便能出狱。」 老爸看着我说: 「都怪这家伙莫名其妙想造福世人,才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给我好好反省。」 「你有什么资格讲我?但我反省过啦。岛津先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 我低头向岛津先生道歉。 「别这么说,无论如何,你成功揭发提款机强盗集团,并非完全白费工夫。三课判断,稍微逼供一下,那两个不良分子就会全招。」 老爸抽口宝马烟,喷向天花板。 「那个『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警方没有任何他的资料,将bmw上采集到的指纹和警视厅的电脑档案比对后,找不到吻合的人。那两个不良分子和中国人叫他铃木,但八成是假名字。」 「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他这么机敏,而且临危不乱。」 听到我的评论,老爸点点头。 「没错,他很有判断力。若没掌握那个时间点,根本无法逃脱。中途换搭计程车,可见他脑筋非常清楚。警方没他的资料,代表他之前干的坏事都没败露,巧妙躲过搜捕。」 「我已请管区重点巡逻阿隆的学校和这栋公寓一带。不过,那家伙如此聪明,想必不会马上来找麻烦。」 我叹口气。「他说我是条子的抓耙仔,这句话真伤人。」 「你该庆幸只伤到自尊心,当时稍有闪失,他的苏联手枪或是sat(注:speciaiassault team,日本警方的特殊袭击部队。)的步枪就会把你送上西天。」老爸说。 「是、是,昨天康子也碎碎念半天。」 女生真奇怪,对电视和电影里的英雄充满向往,但男友做同样的事,她们就会抓狂。当然,我压根没逞英雄的念头。 「总之,要好好拜托樱田门(注:东京警视厅位在皇宫樱田门正对面,故警视厅也称为「樱田门」。),让你顺利度过接下来的高中生活。」 「知道啦。」 我随口答道,站起身。岛津先生大概还有事和老爸谈,我打算闪人,免得妨碍他们。没想到,岛津先生突然出声: 「阿隆,别走。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委托你们一件案子。」 我停下脚步,看看岛津先生,又看看老爸。不同于吊儿郎当的老爸,岛津先生一身义大利名牌西装,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应该停着一辆黑头车,里面坐着保镖兼秘书和司机。 「反正你回房后,也会用对讲机偷听,干脆就坐在这里吧。」 岛津先生露齿一笑。老爸开口: 「岛津,我们家没钱让这家伙再读一年高中。我不希望他毕业之前,再卷入我的工作。」 这番话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啊。 「冴木,不妨换个角度思考,铃木八成是职业罪犯,虽然不会立刻上门道谢,但绝不会轻易放过阿隆。从他脱身时的漂亮手法来看,肯定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现身。那么,你俩不如协助我们,借此避开危险。」 「这根本不是避开危险,而是增加危险因素,冲淡铃木登门送礼的危险。」 老爸的话一针见血。 「况且,你委托的案子搞不好又会过上那家伙。」 「果真如此,到时就由警视厅接手,不过不太可能。」 岛津先生答道。老爸偏着头望向我: 「喂,留级生,你觉得呢?」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好 处?」我问岛津先生。 「特别的好处?」 我清清嗓子。「就是对我至今为止,协助国家维持和平与安全所展现的诚意,或者说是表示感谢。」 「你想拿勋章噢?」 「老爸,我是在问岛津先生。」 岛津先生一脸错愕。「阿隆,什么意思?」 「这家伙在做白日梦。他以为协助你,便能换得免缴学费、保送东大的机会。」 为什么出自老爸之口,听起来就那么肤浅? 「不,这个嘛……我不晓得文部科学省……」岛津先生顿时有些语无伦次,「东大喔……」 「不是你的母校吗?」老爸调侃他。 「岛津先生,能喊你学长,是我无上的幸福。」 阿隆我赶紧抱着国家公权力的大腿不放,希望先谈妥条件。 「东大有推甄入学吗?」 岛津先生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事在人为啊。」 「但主管机关不同,况且,不少人认为大学有自治权……」 「不行吗?」 「恐怕很难……」 「阿隆,我不是早说过?这就是国家公权力,想利用你时尽情利用,用完便随手抛弃。」 「冴木!」 听到老爸的调侃,岛津先生一脸正色。 「阿隆,先别急,我查一下有没有办法搞定你的入学问题。」 「真的吗?」 「东大我不敢讲,但或许能找到一所像样的大学。不过,即使你进了大学,也不一定保证能毕业。」 「当然,我不会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岛津先生为难地搔搔下巴,「没想到你会提出这种交换条件。」 「一切与我无关,这一桩别算在『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帐上。」老爸不假辞色地说。 「喂,会不会太无情,你都不为儿子的未来着想吗?」 「未来要自己开拓,靠父母或人脉得到的未来很快会遭过瓶颈。」 这句话本该充满说服力,但出自老爸之口,就丝毫无法打动人心。 「何况,纵使不上大学,你也已具备在社会上打滚的智慧与经验。」 「现下讲这种话,也无法掩盖你没尽到父亲责任的事实。要是我拥有一点智慧和经验,也绝非托某人之福。」 老爸摇摇头。「随你的便。岛津,接着说吧。」 岛津先生担心地看看我,打开公事包。 「相信你也知道,东京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都市更新计划,这附近也有三个地方已完工或即将动工。」 岛津先生拿出照片。照理,该用笔电解释较清楚,但「冴木侦探事务所」与高科技产品无缘。家教麻里姐汰旧换新时送我的桌上型电脑,现下在我房里积灰尘。 「这是其中一处工地,地点在六本木。未来三年内要建两栋高楼和公园,基础工程上个月开始。」 岛津先生把包括空拍的几张照片摊在老爸的卷门书桌上。 「传统而美好的六本木渐渐消失,将变成一个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到处都是高楼的地区。」 对老爸来说,「传统而美好的六本木」就是街头满是怪里怪气的单帮客、杀手,以及性戚却没半点真心的酒店小姐活跃的时代吧。 「假如你要讲在暗巷里突然被人用枪抵住,或在夜总会的角落报上暗号之类的往事,我可不想听。」 我抢先向老爸呛声。岛津憋住笑意,秀出别的照片。 「我们发现一样东西,确实会勾起这些回忆。」 「难道是以前kgb的拷问刑房?」 「是更具体的东西。」 照片上,挖出的地面散落着白色物体。 「是人骨。」老爸瞥了一眼,低声道。 岛津先生点点头。「没有蔽体的衣物,随身物品也只找到一吧生锈的小钥匙。残留的毛发经dna鉴定后,和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吻合。」 「所以,不是日本人?」 「对,国籍可能是法国或南非。目前知道的是,此人同时使用这两个国家的护照,而且在七年前失踪。」 「他是谁?」老爸问。 「『新秀丽·莫利斯』,通称莫利斯。」 「原来是他……」老爸悄声嘀咕,「没想到他死在东京。」 岛津先生看着我。 「得向阿隆解释一下。你听过行李箱名牌『新秀丽』(samsonite)吧,这个叫莫利斯的男人不是『新秀丽』的员工,但只要接到订单,无论世界哪个角落,都会以行李箱运货送达,于是有了此一绰号。」 「换句话说,他是单帮客?」 我望着老爸,老爸点点头。 「他专卖军火。」 「莫利斯主要在欧洲活动,交易对象是非洲与东欧的反政府组织。苏联瓦解后,他经 手的货品种类突然暴增,客户也扩大到中东与亚洲的恐怖组织。大部分的军火商都是私人 军事企业,也就是和派遣佣兵的组织合作,但莫利斯特立独行,不靠任何组织,独自进出货,相对地,他的特制货品往往贵得吓人。」 「特制货品?」 「说穿了,他不做一万把突击步枪或一百辆战车之类的大批发生意,只接最新型的对空飞弹、战斗直升机,或用于生化武器的肉毒杆菌等交易。他行事低调,专门经手普通军工厂无法制造的特殊武器。除了国际刑警组织,cia、sis(注:英国秘密情报局,或称「军情六处」(mi6)。)和摩萨德(注:以色列情报和特勤局。)都在追寻他的下落,有段期间,中国的国家安全部也拼命找他。『新秀丽·莫利斯』在许多国家的军队及军火产业内拥有独特的管道,隐密买卖独一无二的商品。」 「果然是这方面的商人。」 我轻声嘟哝。要是老爸告诉我,他和「新秀丽,莫利斯」私交甚笃,我也不会诧异,毕竟老爸从事邪门歪道的行业比当规矩公民的时间长。他或许不认识大学教授或一流企业家,但杀手、帮派老大、间谍之类巴不得置彼此于死地的「知交」满天下。在我这个大学联考在即的儿子看来,实在是超理想的家庭环境。 事到如今,早就没什么好惊讶,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岛津先生出声道: 「『新秀丽·莫利斯』最后一个经确认的行踪,是在车臣共和国的首都格罗兹尼。格罗兹尼有个军火黑市,专卖前苏联流出的军火,莫利斯买下某样货后,便不知去向。」 「怎样的货?」 岛津先生摇摇头。「不知道。据cia的调查,莫利斯是按客户指示前往格罗兹尼,但目前仍然不晓得客户是谁,及他到底买什么。」 「难不成没买到想要的货?」老爸问。 「这点也不清楚。莫利斯是在购入特殊武器、交给客户后消失,还是没交货就失踪?当然,不排除是遭人为抹消,总之完全没线索。」 「简直毫无头绪嘛。」我说。 「出入境管理局查不到当时莫利斯持有的法国或南非护照的入境纪录,换言之,莫利斯是以第三化名踏上日本。若证实是七年前,他很可能是为了把在格罗兹尼买到的武器交给客户。」 「是客户不想付钱吗?」我问。 老爸摇摇头。「即使再黑暗的世界,仍有人遵守商业道德。像莫利斯这种独行侠,不会和陌生人或没交情的组织做生意。一来是不清楚对方的财力,二来如你所说,难保对方不会翻脸不认帐。」 「这算哪门子商业道德?」 「还有一点,购买军 火的客户,不可能只买一次。小到手枪,大到飞弹,军火这种东西,必定随时在开发新机种,不管有没有派上用场,都会不断进行世代交替。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买方便需要汰旧换新。」 「就像电视和冰箱一样?」 「嗯,差不多。而且,军火的更新有绝对的必要。若不更新,组织便难逃被消灭的命运。」 「怎么说?」 「假设有个国家a,当然,a国不会是先进国家。先进国家可自行制造,或在国际军火市场购买。问题来了,a国为何不得不向黑市购买军火?」 老爸看着我,似乎希望听到我的回答。 「这是考试吗?」 「我想知道你对世界历史、政治和经济学到什么程度。」 我叹口气,「……a国正处于战争,或战争一触即发的状态。」 「答得真粗糙,勉强算通过吧。战争不一定是和外国打仗,也可能是国内局势不稳定,与反政府势力展开内战。当然,反政府势力就不免成为军火商的客户。」 「我懂了。打仗时,使用的武器落伍,便难以战胜使用先进武器的敌人。不管是政府军或反政府势力,一旦打输,等于灭亡。不想败亡,就必须持续购买新型武器。那么,杀掉有交情的军火商,无疑是自断货源。何况,一度丧失信用,其他军火商也不放心供货给他们。」 「答对了。」岛津先生应道。 「但是,那些陷入战争的国家往往很贫穷,而军火非常昂贵,一架战斗机要价数十亿圆,贫穷国家哪来这么多钱?既然在打仗,不可能发展产业,也收不到税金。」 「这就是国际的社会现实。」老爸解释,「世界随时都在拔河,只是拔河的绳子有许多分支,错综复杂。如今不同于以前美苏对立的时代,某种局面下站在相同立场的两个国家,换成另外一种局面时,难保不会产生敌对,只能想办法维持平衡。当a国发生内战时,假设国支持该政府,y国就会支持反政府势力。和y表面上友好,但若政府军或反政府势力的某一方获胜,便会造成失衡,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必须让a国持续内战。所以,和y台前虽然都劝a国『赶紧和谈』,却在背后提供资金协助。」 「没直接送a国武器,是担心造成不良影响吧?」 「当然。直接送武器会遭国际舆论批判,而且,a国搞不好会要求和y提供最新锐的武器。」 「通常黑市卖的都不是最新锐的武器,一般以前一、两代的机种为主。」 岛津先生继续道。 「最新锐的武器一定是先进大国开发,武器性能是最高机密,不会流入市场。自然,厂商也忙着供应大国的军队需求,根本没时间生产多余的商品供应黑市。当最新锐的武器上市后,被淘汰的旧一代武器就会流入黑市。」 「好比中古车?有钱人买新车,把淘汰的车子卖到中古车行。」 「对。和车子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小部分国家买得到新车,其他国家只能买中古车。而且,在中古车里,去年的款和五年前、十年前的款性能大不相同,连带影响生存机率。」 「敌我双方都用十年前的款当然没问题,但若敌人用的是五年前的,我方也必须更新为五年前的武器。」 「就是这么回事。」 「那干嘛不干脆多筹点钱买去年的武器?」 「话虽如此,当某种力量发挥调节功能,不让他们如愿时,就会出现莫利斯这种人。」老爸说明。 「我搞不懂。」 「你只要记住,先进国家都很龌龊的。」 岛津先生苦笑道。 「本国的武器遭到淘汰后,有时会正大光明,有时则透过见不得人的管道流入军火市场。以a国为例,假设某一股势力买到去年的款,但因数量不多,即使反对势力想与之抗衡也搜购不足,这种情况下,双方就会失衡,买到去年款的那一方很可能赢得胜利。此时,先进国家的单帮客便会开始行动。为避免双方势力失衡,他们想方设法阻止军火商的交易,或在运输途中加以破坏。」 「简直是〇〇七的世界。」 「没错,他们不在乎战争会不会延长,或a国会死多少民众,只关切势力的平衡。唯有这样,先进国家才能稳坐先进国家的宝座,世界经济才能发挥作用。」 「这么说,『新秀丽·莫利斯」可能是做了会导致某个地方失衡的生意,被先进国家的间谍干掉喽?」 「差不多。」岛津先生回答。 「那还不简单?七年前的『去年款』武器,现在根本是破铜烂铁。」我看着他俩。 「这推论也没错,但从莫利斯的货品质量,了解他交易的到底是什么、目前处于何种状态,是保护我们国家安全的重大命题。」 岛津先生应道。把国家安全上的重大命题托付给一个高中生,到底想怎样啊。 「军火终究是军火,莫利斯携入境内的东西,搞不好还沉睡在某个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里。」 「应该不会放在投币式置物柜,很可能未遭到破坏,只是下落不明而已。万一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稍有闪失……」 「等、等一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什么?」我望向老爸。 「nbc。」老爸答道。 「什么意思?」 「n是核子,b是生物,c是化学,所以就是核子武器、生物武器,或有毒气体。」 「莫利斯买卖过生物武器,目前查不到他买卖n和c的纪录。」岛津先生补充。 「不过,制造生物武器不容易,即使顺利生产,也不可能就这样被人偷走吧?」 「那倒未必。」 老爸语不惊人死不休。 「即使没有高科技的设备,也能制造生化武器。普遍认为难以量产的核子武器,也好几次在生产出来后下落不明。」 「真的假的?」 「很遗憾,这些都是事实。虽然拥有核武,或外界认为拥有核武的国家有限,但哪个国家都不公布究竟储备多少核武,所以,就算放在保管库内的核武不知去向,也绝不能公诸于世。尤其是情报证实,前苏联瓦解时,各地保管的核武有相当数量被某些人偷出去卖钱。」 「其中之一成为『新秀丽·莫利斯』最后的货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果真如此,干掉莫利斯的人或许早就回收或毁坏。」 眼下确实不是讨论「铃木老板」会不会回头找我麻烦的时候,倘若核弹埋在东京的某个角落,又不慎爆炸,那我上大学的愿望、与家教麻里姐上床的小小梦想,全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一般而言,都会收回去或加以销毁吧?」我试着问。 「假如干掉莫利斯的是单帮客,就会这么做。」老爸答道。 「那把钥匙颇令人在意。连衣服都没留下,尸骨旁为何唯独发现钥匙?」 「可能是莫利斯藏在体内,或只是偶然掉在尸体附近。」 岛津先生说着,从公事包掏出一个塑胶小盒。 「钥匙是铁制的,没任何奇特之处。这是以机器读取钥匙纹路后,重新打造的复制品。」 他拿出塑胶盒里的钥匙。的确很普通,比一般公寓大门使用的小一圈,但比置物柜或保险箱用的大。 「询问过制锁公司,找不到生产同款钥匙的。」 「会不会是车钥匙?」 岛津先生摇摇头。「不是,可能是莫利斯特别订制的行李箱之类的钥匙。总之,既然有钥匙,代表存在能开启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找出来吗?」老爸开口、 「没错。当然,我方也会尽全力搜寻,只是相隔多年,加上对象特殊,我们行事不宜太张扬。」 「对象特殊?」我不禁疑惑。 「待国际刑警组织公布发现莫利斯尸体的消息,就会冒出一堆对莫利斯最后的货感兴趣,甚至想借此大赚一票的人。」 「你是指,找到货后,还能转手出售吗?」 岛津先生点点头。 「若是核弹,即使是七年前的型号,仍可卖出高价。很遗憾地,世上只想着赚大钱,不在乎数百万条性命的人多得是。」 「没什么好惊讶的。」老爸接过话。「不单单个人,换成是国家,所有先进国家也都是这副德性。」 「日本也是吗?」 「毫无例外。」 我颅向岛津先生,期待他会「否定」。不料,岛津先生说: 「实在遗憾,的确如此。现今是踩在别人身上才能出头天的时代,这世界恐怕已比冴木活跃的那些年险恶百倍。」 真是教人对未来充满希望一番话啊。 「那倒未必。」老爸出声,「以前那年代,有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踩在别人身上。明明因此享受各种好处,却毫无所察,认为遥远外国发生的掠夺及虐杀与己无关。直到卫星电视的出现,大家才终于了解,目前丰沛的物质是建立在随时有人遭到践踏的基础上。症结在于,在知情的状况下践踏别人,与不自觉地践踏,哪种罪行更重。」 「哪种更重?」 我问。老爸贼笑道: 「考生啊,搞懂这一点才是真正的『学习』。」 4 「发现尸骨的工地现场,七年前是泡沫经济颠峰时期建造的超高级会员制俱乐部,名叫『港俱乐部21』。里面有餐厅、酒吧、泳池和赌场,虽然不是使用现金赌博,但赢得的点数可抵餐饮费或换名牌精品。表面上,营业权在不动产开发业者『nm兴产』手上,但资金来源很复杂,银行、政客、黑道及右翼团体都掺和其中。泡沫经济崩溃后,会员付不出贵得吓人的会费,接二连三地退出,导致经营状况迅速恶化。当然,与无法回本的出资者之间的关系也日益恶化。八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即将迎接新年的前一天,『nm兴产』的董事长滨野卓郎在广尾家中遭枪杀,至今仍没找到凶犯。三个月后,『港俱乐部21』歇业,始终是弃置状态,直到去年才进行再开发工程.因为土地持有权太过复杂,一时谁也无法出手。然而,前年右翼团体的领袖及黑道帮派的老大相继老死,改建开发案露出曙光。这么一来,便很难判断『新秀丽·莫利斯』的尸体,是在『港俱乐部21』营业期间,还是歇业后被埋在那里。」 眼前耸立着数座巨大钢架,大卡车和砂石车来来往往,扬起阵阵尘烟。 这种闹区的中央出现一大片空地,感觉很不真实。 我和老爸坐在岛津先生的公务车后座,望着这幕景象。 「尸体是在『港俱乐部21』地下二楼的酒窖发现的。据调查,俱乐部歇业的前一年圣诞节后,董事长下令搬空酒窖里的葡萄酒,并加以封锁。这次的改建工程中,拆除业者只晓得地下一楼是泳池,没想到冒出地下二楼,还出现一具白骨。」 「这么说,也可能不是七年前,而是前年过害的?」我问。 「不,从莫利斯销声匿迹的时间点来看,应该是七年前没错。」岛津先生回答。 「该不会『港俱乐部21』的出资者和莫利斯有关系?」 老爸意兴阑珊地问。这一带的亿万豪宅、高楼大厦与冴木家完全没交集。 「我们全面清查过,但无法断定谁与莫利斯有明确的联系。不少出资者的公司倒闭,有的已去世或下落不明,所以,几乎找不到像样的线索。关系人里,只掌握到一个叫梅本的男人的下落,他目前在六本木经营特种行业。七年前,梅本是『港俱乐部21『的经理之一,目前经营脱衣酒吧及俱乐部——俱乐部是类似舞厅的那种,似乎混得很不错。」 「阿隆,真令人期待啊。」 「不要诱惑我这个高中生。」 「酒吧的店名是?」 「『乔治·乔治』,俱乐部则叫『麦克斯』。」 「啊。」我轻呼一声。 「你去过吗?」 「很多大叔和大婶听到风评一窝蜂上门,这阵子愈来愈不好玩。」 「给你们的资料中有梅本的照片。『乔治·乔治』的外国舞娘不少,梅本的英文和俄文都相当流利。」 岛津先生解释。 「关系人中还在世的梅本,想必握有某些情报,绝非省油的灯。」 老爸忍着呵欠说: 「我们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下车。」 停在一旁的公务车发动,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停下,让我和老爸下车。此时,恰好华灯初上。 「我二十四小候传。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语毕,岛津先生关上黑玻璃车窗,扬长而去。 老爸一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另一手搔着下巴。 「真提不起劲。」 「这关系到我能不能上大学,希望你别再讲这种话了。」 老爸没理我,直盯着路口对面的巨大电视墙。 「要是老爸你没兴趣,我一个人去查。」 「这可不行,先吃饭再说。」 老爸回答后,走向亮起绿灯的斑马线。 「上哪吃?」 「我有个熟人开了定食餐馆,过去瞧瞧。」 定食餐馆。以老爸的财力,也只能去那种地方填肚子。 老爸往以前防卫厅的所在地走一会儿后,转个弯,在追星族常聚集的摄影棚附近,一栋七成新的住商混合大楼前停步。 「记得在这附近……找到了。」 老爸嘀咕一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这家餐馆很时尚,入口有座点缀着竹子的小石造庭院,外观颊像高档餐厅。 或许是时间还早,推开写着「竹虎」的店门时,没听见服务生的招呼声。老爸丝毫不顾店内没人,在细长型的金属吧台前一屁股坐下。 「欢迎光临。哎哟,原来是凉介哥。」 粗犷的话声响起,我不禁挺直身子。只见一个身穿简式和服、身强体壮的大叔走出。他化着淡妆,双手放在身后,正绑着围裙带子。 「好高兴,你来看我了。我每天都扳着手指期待,不晓得你哪天会上门。」 他扑向老爸,老爸平静地点头。 「之前就想来,却没机会到这一带。今天刚好和我儿子路过……」 「儿子?」 化着淡妆的大叔瞪圆眼。 「你的儿子?」 他以目光仔细打量。阿隆我露出委婉的笑容,试图告诉他:不必介意我,好好享受重逢的喜悦。 「好可爱!」 他突然捧着我的双颊一亲,胡碴刺得我跳起来。 「喂,竹虎!」 「抱歉,看到可爱的小男生,我就会忍不住偷袭。凉介哥,别害怕,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什么害怕不害怕的,这个人怎么突然就亲上来?我很想转头吐口水,幸好拼命忍住,但忍得我满眼都是泪。 「先来杯啤酒吧,还是说,没开始营业,店里啥都没有?」 「哎呀,瞧我粗心的。凉介哥,等我一下。」 竹虎说完,消失在吧台内侧的帘子后方。 「没事吧?」 老爸小声问我。我连忙以衬衫袖子擦擦嘴,吐出一句: 「我要杀了他。」 「这该不会是 你的初吻吧?」 「和男人是第一次。」 我瞪着老爸回答,老爸露出奸笑。 「接下来应该有好东西吃。」 世上有哪个老爸会拿儿子的初吻换一餐免费的饭?我难过得快飘泪。 但老爸没撒谎,啤酒上桌后,竹虎从厨房接二连三送来的下酒菜、生鱼片、汤等日式餐点,每一样都令人食指大动。最出色的是砂锅煮的饭,每粒米饭都闪着银光,即使没配菜,也能连续扒好几碗。 酒足饭饱后,趁竹虎送上饭后饮料和哈蜜瓜甜点时,老爸开口: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 「新闻?『热带鱼』的真由把蛋蛋割掉了。」竹虎拿着茶壶回答。 「不是那方面啦,是这方面。」 竹虎外表比老爸年长,应该五十出头。厨房内没看到其他厨师,所有的菜应该都是他一个人料理的。 「冒出很多俄罗斯人,虽然他们很低调,但最近新面孔不少。」 「新面孔?」 「对,俄罗斯舞娘来表演时,不是会有男的随行?我对满身毛的男人兴趣缺缺,所以没很注意,但新面孔确实变多了。」 「听过一家名为『乔治·乔治』的酒吧吗?」 「你是指梅仔那家店吗?他们不需要翻译,所以没找我。」 竹虎摇摇头,向我抛个媚眼。 「别看我这样,我英文、法文和俄文都很流利喔。」 「你要不要学?考大学派得上用场。」 「哎呀,太棒了!我会连床上用语也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我刚刚吃的东西差点全吐出来。 「开玩笑的。梅仔很能干,景气这么差,他还做得有声有色。」 「有出资人吗?」 「应该有。『乔治·乔治』和另一家俱乐部规模都很大,约莫砸下不少本钱。」 「不晓得本尊是谁吗?」 「凭我的直觉,不是日本人,当然也不是中国人,可能是美国或以色列人。那家店外国人满多的,而且不光是那种穷酸白人,连有钱人或外国明星也经常光顾,后台老板的人脉应当很广。」 「人脉喔。」老爸嘟哝。 「此外,梅仔店里的年轻人十分优秀,不单外貌佳,有的脑袋颇灵光,遇到道上兄弟也不怕。」 竹虎像是六本木的活字典,我却仿佛活见鬼。 「梅本大概几岁?」 「他比我小,和凉介哥差不多年纪。讨厌,不要谈什么年纪啦。」 竹虎扭着身体嗔道。 「他弟是副店长,管理手下的员工很严。听说,梅仔是为了供弟弟读大学才涉入特种行业,希望弟弟毕业后能找到正当工作,没想到最后还是一起干活。」 「他弟几岁?」 「不清楚,我没见过他,但俱乐部好像都归他管,主要负责会计工作,甚少露面。」 「梅本是在哪里学的外文?」 「不知道。入特种行业前,他做过许多工作,可能是当时学的。他去过夏威夷,也曾在海参岁住一阵子,总之,他的人面很广。对了,他们招待贵宾的鱼子酱超高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先前,我帮一个好莱坞明星当翻译时,跟着去他们店里尝过一次。」 「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 明明刚吃饱,老爸却羡慕地喃喃自语。 「凉介哥,干嘛问这些?工作吗?」 竹虎注视着老爸,老爸急忙移开视线。 「嗯,差不多啦。谢谢招待,多少钱?」老爸问。 「凉介哥,这什么话,我怎能收你的钱?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况且,我还亲了你儿子呢。」 竹虎说着,又对我抛媚眼。 「你真是愈来愈像你爸。」 我不禁全身发毛。 「随时欢迎再来,弟弟,你一个人也行喔。」 他送我们到店门口。 走出店外,我问老爸: 「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在杜拜差点被摩洛哥的杀手干掉,我救了他。」 老爸双手插在口袋里回答。虽然听着神勇,但老爸的语气,仿佛只是帮路边爆胎的苦恼欧巴桑换一下轮胎而已。 「他当时就是人妖……就喜欢男人吗?」 「是啊。」 「你们该不会交情匪浅吧?」 「我这个人一向直接。」 我索性直捣黄龙。 「他说我愈来愈像我爸是什么意思?」 老爸装傻地看着我。 「不晓得,可能相信传闻,以为我把好友的遗孤养大了。」 「难道不是吗?」 老爸突然转为严肃的眼神。 「你想知道吗?」 我十分犹豫。老爸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放心吧,反正你不可能是亿万富翁的遗产继承人,也不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 我叹口气,只见老爸一脸不屑地叼着烟。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在那之前,就尽情地谌歌青春吧。」 当打工侦探算什么狗屁青春?我很想反驳,但仍忍住。与其为眼前的处境怨叹,不如努力上进,改善身处的环境。说起来,我能够成为人格这么高尚的家伙,也是拜他所赐。阿隆我深深体会到,身边有个彻头彻尾的反面教材是多么幸福。 5 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分开后,我独自来到「麦克斯」,老爸去了脱衣酒吧。老实说,我对这种分工颇有微词。 或许时间还早,在舞池里跳舞的都是健全的少男少女。每次八卦杂志一报导,很多乡巴佬就会来「朝圣」凑热闹。通常在上影视新闻媒体之际风头最劲。 我看到几个面熟的药头,七年前他们顶多是不良中学生。我决定绕俱乐部一周观察情况。外国客人不少,有些像白人舞娘的小姐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毫不理会其他舞客。 其中有个直顺长发的女生超正点,大约十八、九岁,小可爱和牛仔裤之间露出的肚脐上纹着乌漆抹黑的刺青,两侧各挂一枚脐环。 她不是金发,而是褐发,鼻子不会太挺,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娇小可爱的模样正合我意。她弯下膝盖,舞动身躯,一头长发几乎垂到地上,性感得让人忍不住要打一一〇报警。 我若无其事地上前把妹。不知为何,那女生周围没人,虽然舞池里有其他白人女孩,但都在离她不远处跳舞。她身旁似乎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我走到她旁边起舞,不一会儿,垂着眼的她瞥见我。我猛然一惊,第一次看到这么蓝的瞳眸,十分接近水蓝色。 她似乎猜到我的意图,扬起微笑。她笑得从容自信,一副「有胆就放马过来」的神情。于是,阿隆我也不甘示弱地露出价值百万的笑容。 但她会说日语吗? 我与她共舞一阵,俱乐部里的人愈来愈多,我们的距离自然也愈来愈近。 不久,她忽然放松表情,指指我的胸口笑道: 「good dancer。」 然后,她眨眨眼,改用日语: 「你跳得真好。」 我也还以微笑。 「我只是想在旁边看你跳舞,你太有型了。」 她惊讶地瞪大眼。 「我吗?」 「对,最性厌,也最危险。」 她呵呵地笑,又故意瞪着我: 「嗯,我most dangerous。」 「我叫阿隆,你呢?」 「monica。」 6-10章 6 待我踏进办公室,健一立刻带上门,双臂交抱倚着门板。 「那么,」梅本关掉笔电,指向办公桌旁的皮沙发。「坐吧,我们好好聊一聊。对了,要不要喝点饮料?你叫……?」 「阿隆。」 「阿隆吗?你想喝什么?」 「健怡可乐。」 梅本向弟弟健一努努下巴,「你去拿。」 「大哥——」 「少废话,去吧。」梅本不由分说地吩咐。 健一咂着嘴,忿忿瞪我一眼。我装傻,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神气个屁……」 健一气鼓鼓地走出办公室。 梅本靠在沙发上,从西装内袋拿出小扁盒,抽出一根细雪茄,用都彭打火机点燃。 「你是高中生吗?」 他吐一口烟,看着我。我点点头。 「都立k高中的留级生。」 我没必要撒谎,毕竟健一手上有我的学生证影本。 梅本把雪茄送到嘴边问: 「你一个高中生,怎会知道『港俱乐部21』的事?」 「因为我爸常去。」 「你爸吗?他叫什么名字?」 「冴木,冴木凉介。」 梅本偏着头。 「没听过。那家店是会员制,按理,我应该记得所有会一贝的名字……」 「他可能用其他的名字。要不要我打电话确认?我爸和莫利斯叔叔的关系也很好。」 梅本默默注视着我,一会儿后才开口: 「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摇摇头。 「不清楚。他做过许多工作,但我这个当儿子的,希望他能干点正经事。」 这确实是我的心声。 「他现下在哪里?」 「应该在附近。刚刚我们在六本木十字路口附近的餐厅吃完饭,他说要去喝酒。」 「所以,你就来这里?真是自由的家庭环境。」 关键在于有没有所谓的「家庭」,但我仍点点头。 「我和莫利斯叔叔也很熟,他最近好吗?」 「噢,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七年前,期间音讯全无。」 「你去过『港俱乐部21』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 「我爸提过,『麦克斯』的老板曾在他以前常去的『港俱乐部21』工作。」 我把麻烦事全推到老爸身上。 梅本眉头深锁。此时,办公室的门打开,健一拿着健怡可乐走进来。他似乎非常担心我会向他大哥密告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喏。」 健一把可乐递给我。他的上衣背后不自然地鼓起,所以故意斜着身体,以免被他大哥察觉。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健一再度靠在门上。 「能不能联络到你爸爸?」 悔本问。健一瞪大眼睛,慌忙阻止: 「这不好……」 「怎么?」梅本打量弟弟一眼。「你认识他爸吗?」 我打开可乐罐的拉环,喝一口润喉。 「是不认识啦,但……」健一结结巴巴。 「借我打一下电话,应该联络得到。」 我提议。电脑旁放着有线电话。 梅本仍注视着弟弟。 「你刚刚说,他曾在你那里打工。你在涩谷开的是什么公司?」 健一耸耸肩。 「很普通,就是发发传单,买卖一些年轻人的二手衣……」 我默默一笑,健一似乎不敢违抗供他读书的大哥。 「阿隆十分优秀,形同我的左右手,却没打一声招呼就闪人。我相当倚重他,所以非常火大,才……」 「因为我要准备考大学……虽然对健一哥很不好意思,但之前我说想离职,他威胁要干掉我。」 「你怎么能对年轻人讲这种话?」 遭大哥斥责,健一显然颇生气。 「读书比任何事都重要。既然阿隆这么能干,等他上大学再找回来打工不就得了。」 「不是啦,那时生意刚步上轨道。j健一瞪着我辩解。 「算了,不谈这些。你今天到我们店里,是想散散心吗?」 梅本将视线移回我身上。 「对啊。」 「那能不能联络一下你爸?我以前曾受莫利斯先生照顾,你爸若有他的消息,我也想知道。」 梅本的语气颇为绅士,不代表他内心也是绅士。 我起身走向办公桌,「方便用电话吗?」 「可以,先按『外线』,再按号码。」 健一紧盯着我,似乎担心我会拨「一一〇」。 我按下老爸的手机号码。原以为会打不通,没想到响了三次,老爸就接起。 「喂。」 「是我。现下我在『麦克斯』的办公室,跟梅本先生聊你告诉过我的事。我提到你常去『港俱乐部21』,与莫利斯先生也是朋友,他说想见你一面。」 「是吗?那里只有你和梅本先生吗?」 不愧当过单帮客,老爸没劈头开骂:「胡说什么?你疯了吗?」他很清楚儿子目前身处险境。 「梅本先生的弟弟也在,好巧不巧,他是我以前打工地方的老板。」 健一倒吸口气。 「涩谷的?」 「对。」 「那还真巧。」老爸嘀咕道。 「你多久能到?」 「十分钟,没问题吧?」 「嗯。」 「好,我马上过去。」 挂上电话后,我望向梅本。「他十分钟后到。」 坐立难安的健一,看着宝格丽手表开口:「大哥,我等一下约了人。」 梅本睨着弟弟,「女人吗?」 「才不是,要谈新生意的事。」 「好吧。」梅本冷冷地点头,「随你便。」 「健一哥,你要走了吗?我原本想介绍我爸给你认识。」 阿隆我故意促狭地说,健一目露寒光。 「后会有期。」他咬牙切齿,「下次,我会和你们父子好好聊一聊。」 健一撂下这句话,转身步出办公室,剩我和梅本默默对望。 「你去他那里打工,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吧。」梅本出声,「我知道他偷偷跟中国人搅和在一起。」 我没答腔,梅本抽口雪茄。 「他这年纪想钱想疯了,所以,只要不至于太离谱,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太超过,就会毁掉自己的人生。你也得小心。」 「是。」 我乖巧地点头,接着问: 「健一哥今年几岁?」 「二十五岁。他和我差二十岁,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对我而言,他不像弟弟,倒像儿子。我父亲早死,都是我在照顾他。」 「原来如此。」 梅本在烟灰缸里摁熄雪茄。 「冴木隆是吧?你说了不少趣事,等你爸抵达后,让我发现你胡扯,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 梅本点点头。 「我不喜欢别人撒谎。虽然不晓得你的企图,也不认识你爸,但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握有许多秘密,不少人为了刺探机密接近我,对付他们我一向手下不留情。做生意时,最重要的就是信义。有时甚至比法律更重要。」 这番话似曾相识。 「等你爸登场,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最好我认得他。」 梅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梅本再度打开笔电,继续工作。十分钟后,我一站起,他便头也不抬地问: 「你要去哪里?」 「呃,我在想,我爸会不会不晓得我在这里……」 「别担心,你爸是个大人,只要告诉服务员是来找我的,自然有人通报。你就乖乖坐着吧。」 他口吻十分严厉。 「好。」 我坐下后,桌上的电话随即响起。 「喂。」 梅本贴着话筒聆听。 「好,带他进来。」他吩咐道。「还有,叫村月候在办公室外头。」 他放下电话。几分钟后,传来敲门声,老爸跟着黑衣人出现。 「打扰了。」 梅本仔细打量进门的老爸,老爸则神色自若地回望。 「你是冴木先生吧?」 「对,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我们碰过面吗?」 老爸点点头。「在『港俱乐部21』见过。你可能不记得,是以前苏联大使馆的科米萨洛夫先生带我去的。」 「科米萨洛夫先生确实是我们的会员……冴木先生,当时你是做哪方面的工作?」 「我做的事很杂,曾和莫利斯先生在伦敦合作多次。」 「伦敦?」梅本眯起眼。 「他受阿富汗反对势力的委托张罗一些货,我协助他办理出口手续。」 「哦,」梅本紧盯着老爸,「是什么货?」 「对空飞弹。那些人无法对付苏联的攻击直升机,所以委托他这笔生意。」 老爸若无其事地回答。 「科米萨洛夫先生很生气,怪我破坏苏联红军的财产。但苏联瓦解后,科米萨洛夫先生也开始做生意。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决定以后要好好合作,于是,他便带我去『港俱乐部21』。」 「原来如此……这么听下来,你的生意似乎很国际化?」 梅本问。不知他是信了老爸的话,还是假装相信而已。 「不过,现下已收手?」 「说来惭愧。」 老爸露出微笑,指指我。 「几年前,这孩子的母亲去世。他是独子,考虑到他未来的发展,一直带着他在国外生活也不是办法,便退出那方面的工作。目前我以教育儿子为重心,只要能够养家餬口就好……」 扯谎也该有个限度吧。老爸口沫横飞,把自己形容成热心教育的慈祥父亲。 「是吗?你的决定很了不起。」 然而,听在辛苦养育相差多岁的弟弟的梅本耳里,却对这些弥天大谎心有戚戚焉。他忍不住起身握住老爸的手。 「之后你就没见过莫利斯吗?」 「没有,只接到他要来日本的联络。原本很期待与他重逢,他却从此杳无音讯……好几年了。」 梅本注视着老爸。 「不晓得最后他有没有来日本,还是到日本后,因工作繁忙,马上又离开。当然,也可能……」 老爸含糊其词。仍站着的梅本,拿了支新雪茄。 「也可能?」 梅本隔着都彭的火焰望向老爸,仿佛在催促他继续。 老爸微微偏头,「被卷入连老友都无法联络的事态。」 啪,梅本阖上打火机的盖子。 「喔——」 「不好意思。」 老爸打声招呼,从长裤口袋掏出宝马烟,以百圆打火机点燃。 「其实,我在樱田门认识几个人,最近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 「什么消息?」梅本吐一口烟,问道。 「『港俱乐部21』旧址进行改建工程中,发现一具尸骨,经dna鉴定,与国际刑警组织的某外国人资料相同。」 梅本的眼神一变,「真的吗?」 「目前无法证实,纯粹是传闻,也可能是我那朋友喝醉随口胡扯。」 岛津先生听到老爸这么说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那个外国人是谁?」 「他没告诉我。」老爸回答。 「原来如此。所以,也可能是莫利斯喽?那就太遗憾了,真教人难过。」梅本淡淡地应道。 「是啊。」老爸附和。 梅本清清嗓子,「不过,只发现尸骨吗?有没有其他随身物品?」 「对了,我那朋友还谈及一件诡异的事。」 老爸故弄玄虚地皱起眉。 「钥匙,唔,他好像提到一把钥匙。」 梅本缓缓吸口气,沉默片刻后,出声道: 「你的名字是冴木凉介吧?」 「是啊。」 「能不能请你帮忙了解相关情况?当然,我们会奉上谢礼。」 老爸佯装陷入思考。 「这个嘛,有家外商保险公司邀我当保全顾问,我正考虑要不要接。一旦接下那工作,就会忙得分身乏术……」 老爸信口开河,掰得煞有其事。 「我绝不会让你吃亏。希望你调查一下,那具尸骨是不是莫利斯先生。万一是的话,那把钥匙目前在哪里。虽然谈钱伤感情,但我会支付相当的酬金。」梅本说。 老爸朝天花板喷吐一口烟,注视着梅本。 「『相当』是指多少?」 梅本回望老爸,「一根如何?」 「一根?」 「一亿圆。」 老爸终于露出认真的眼神,「那就太感谢了……」 「你绝不会吃亏。」 老爸点点头。「好,我努力看看。要怎么联络你?」 梅本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 「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冴木先生,你呢?」 「我没名片,也留手机号码给你吧。」 梅本记下老爸报出的号码。 「那就万事拜托。」 梅本绕过桌子,伸出右手。老爸把烟换到左手,和他一握。两人面对面,目光交会。 「很高兴认识你。」梅本开口。 「彼此彼此,希望我们能长久合作。」 老爸回答。大人的世界实在可怕。 「走喽。」 老爸回头喊我。 「好。」 乖孩子阿隆我站起身。 「我不送你们了。要是想在店里玩一下再走,也请自便。」 「谢谢。」 出办公室后,我们发现廊上站一个穿燕尾服,约两公尺高的壮汉。他的下巴特别大、双眼困倦,犹如科学怪人制造出的怪物。 只不过,壮汉对我们父子视而不见。 倘使老爸和梅本谈得不顺利,这名壮汉应该会好生「伺候」老爸。 「对了。」 老爸毫不畏惧地在壮汉面前停步,扬起手上那根变短、积着烟灰的宝马烟问: 「有烟灰缸吗?」 壮汉眼珠一转,默默伸出左手。老爸看着摊开的掌心,以眼神询问,壮汉默默点头。 老爸递出烟,壮汉握在手中轻轻一揉,粉碎的烟蒂纷纷落地。 「谢啦。」 行经走廊,来到舞池时,我环顾四周,凑近老爸耳畔问: 「你和樱田门联络了吗?」 「还没,我打算先了解情况。你的前『老板』叫什么名字?」 「健一,梅本健一。条子没来,他搞不好会在外面埋伏。」 「那可真伤脑筋。」老爸搔着下巴。 「他应该不会空手。」 「愈来愈伤脑筋了。」 老爸低声嘀咕时,我瞥见一个药头以小毛巾按着后脑杓,出现在舞池对面的吧台前。他就是我在洗手间摆平的那个鼻环、舌环当当响的家伙,健一喊他次郎。 此时,对方也注意到我,怒气冲冲地丢下小毛巾冲过来。 「糟糕。」 「怎么?」 「我先前和那个人有点纠纷。」 「小孩子吵架,大人不能插手。」 「这什么鸟话。」 我们拌嘴时,次郎已拔出蝴蝶刀。周围的人察觉后惊声尖叫,让出一条路。 「你这个王八蛋,刚刚算你狠。现下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舞池内一片静默,次郎望向老爸。 「你是谁?条子吗?」 老爸摇摇头。 「我不是要你慎选朋友吗?」 「少罗嗦!」 次郎突然举刀扑上前。店内发出一阵哀号,客人纷纷奔向出口。 我和老爸立刻分头闪开。次郎扑了空,左手随即拔出另一把刀子。 「干脆同时干掉你们,省得麻烦。」 「阿隆!」 伴随着尖叫,一道人影冲到次郎面前。原来是蒙妮卡。她拿杯子往次郎一泼。 「蒙妮卡!」 「他妈的。」 次郎挥舞着刀子,蒙妮卡惊叫着跳开。我一个箭步抱住蒙妮卡时,一道巨大的身影扑向次郎。 是那个壮汉。他抓起次郎的衣领,张开小座垫般的手赏次郎一巴掌。发出的不是「啪」,而是沉沉一声「咚」,次郎的脖子立刻歪掉。壮汉又从反方向甩一巴掌,「啪叽」一声,次郎翻起白眼。 壮汉松开手,次郎就像坏掉的人偶般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蒙妮卡,不要紧吗?」 我注视着蒙妮卡询问,她点点头。 「i"m ok。」 然后,蒙妮卡带着微笑,向担心地低头观察她状况的壮汉说: 「thank you,mr. muratsuki。」 壮汉默默点头,单手抓住倒地的次郎腰际,拎进后头。 我扶起蒙妮卡,「谢谢你救了我。」 店里仍一片混乱,但已渐渐恢复平静。 「no,你突然不见了,我吓一跳,以为你讨厌我。」 蒙妮卡回望着我说。我摇摇头。 「不,不是这样……」 蒙妮卡的视线移向老爸。 「啊,他是我老爸,my father。」 「your father?」 蒙妮卡瞪大双眼。 「对。她叫蒙妮卡,是这家店老板的朋友之女,俄法混血。」 「蹦诉瓦鲁、贝雷、艾、雪尔、蒙妮卡。」 老爸开口。蒙妮卡开心地回答: 「蹦诉瓦鲁、慕休。」 老爸牵起蒙妮卡的手,说着像法文的话,亲吻她的手背。蒙妮卡呵呵笑着扭动身体。 「喂!」 我不禁火大。他不顾身陷险境的儿子,还敢泡救儿子的女生。这个人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她很正点。」 老爸若无其事地称赞。蒙妮卡又改用俄文,不知对老爸讲了什么。 「达。」老爸点点头。「多拔、萨帕贾、帕拉。」 蒙妮卡笑弯腰。 「怎样啦?」 我简直像呆子。老爸贼笑道: 「她觉得我们都是花花公子,我回说她也不遑多让,她简直乐坏。」 「败给你。她和健一很熟,刚刚是她把我介绍给健一的。」 「哦?不过她救了你,这下不就扯平?」 「还不是某人袖手旁观的关系。」 「西多、帕谢艾西、托、依、帕吉扭西。」 「啊?」 「俄文的『自作自受』。」 我不想理这种人了。老爸默默向蒙妮卡伸出手,以法文低语。 「威、威。」 蒙妮卡笑着挽起老爸的胳膊。 「我说要请她喝一杯,感谢她救我儿子一命,她欣然答应。我们走吧。」 语毕,两人迈开步伐。我不情愿地尾随,老爸回头丢下一句: 「语言的学习,要靠平时的累积。」 7 我、老爸、蒙妮卡一起离开「麦克斯」。不知是不是有人报警,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匆匆赶至,与我们在入口处擦身而过。 来到马路上,我左顾右盼。即使健一拿枪等在门口也不足为奇,老爸和蒙妮卡却毫无警觉,自顾自谈笑风生。 此时,某样物体闪过我的视野角落。回头一看,一辆保时捷关上驾驶座的车窗驶出。车子避开壅塞的六本木大道,驶往后巷。我发现车窗内的人很像健一。 我吁口气。大概是见警方赶到,他放弃了埋伏袭击我们的打算。 在蒙妮卡的提议下,我们前往外国人聚集的露天咖啡座。 蒙妮卡和老爸想坐在路旁的座位,我摇摇头,指着店内。万一有人开车狙击可不妙。 「刚才,健一似乎在店门口的那辆保时捷上。」 我俏声告诉老爸,他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坐在对面的蒙妮卡愈看愈可爱迷人,散发着蜕变前夕的光彩。数年后,她肯定会成为无法轻易接近的高岭之花。 「对了,怎么没看到健一?不知他上哪去。」 见我问,蒙妮卡微微偏着头应道: 「你不见后,他不久也离开,说要去谈生意。」 「你和健一很熟吗?」 我提出最在意的一点,蒙妮卡用力点头。 「健一很亲切。虽然他不常到『麦克斯』,但每次见面,他都会主动关心『蒙妮卡,你好吗?』」 「哦,我以为他是你男友。」 蒙妮卡捧腹大笑。 「no,不是。健一满脑子想赚钱,和我爸一样。」 「令尊是生意人吗?」老爸问。 「和波波夫先生一样。」 「波波夫先生?」 「『麦克斯』真正的老板。他是俄罗斯人,很少待在日本。」 「波波夫……」老爸自言自语。 「你目前住在哪里?」 我试着趁机拉近距离,蒙妮卡笑道: 「秘密。」 「秘密?」 「阿隆,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全部,不是很无趣吗?」 「空有其名的解放灰姑娘。」 「对。午夜十二点,蒙妮卡就要回家。」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蒙妮卡点点头。 「爸爸不在日本时,我都是一个人。」 「现在呢?」 「一个人。爸爸在莫斯科。」 「何时回来?」 蒙妮卡耸耸肩,「不晓得。他总是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我明天回家』。」 「你很寂寞吧?」 老爸问。这种时候,不需要你参一脚啦。 「有一点,但我习惯了。我在东京有好朋友,今天又认识两个人。」 蒙妮卡双眼发亮。 「两个人?」 她指着我和老爸。 「你当她朋友就够了。」我叮咛老爸。 「我觉得她满渴望成年男子的爱。」 「喂——」 「阿隆,你常和爸爸一起玩吗?」蒙妮卡好奇道。 「怎么可能?今天是例外,因为梅本先生想见我爸。」 「见your f ather?」 「叫我凉介。」 「ok,他要见凉介?」 「对。我和梅本先生有共同的朋友,梅本先生想和我谈谈这个朋友。」 「谁?」蒙妮卡睁大双眼。 「你应该不认识,他名为莫利斯。」 蒙妮卡摇摇头。「我不认识。我爸和波波夫先生认识他吗?」 「不清楚。波波夫先生何时会再来日本?」老爸问。 「不知道。不过,上次通话时,爸爸提到这次会和波波夫先生一块返回东京。」 「哦,波波夫先生不是把『麦克斯』交给梅本先生打理吗?」我不禁纳闷。 「对,波波夫先生和梅本先生是old friend。」 「你认识『麦克斯』其他人吗?对了,你刚刚向那个村月道谢。」 「村月先生是梅本先生的bodyguard,健一是我的朋友。」 老爸使个眼色,暗示我继续问东问西会引起蒙妮卡的戒心。 蒙妮卡发问:「凉介,你做什么工作?生意人?」 「类似谘商师,为各式各样的人提供谘询。」 「谘商?」蒙妮卡瞪圆眼睛。 「对,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曾到许多国家旅行。」 「难怪你会俄文。」 老爸点点头。「很遗憾,阿隆没遗传到我这种才能。」 我受不了地瞪他一眼。 「不要紧。」蒙妮卡笑嘻嘻地回答,「我会教阿隆法文和俄文。」 「太棒了!」我忍不住欢呼。 「你还有其他事要学吧?」 老爸低语,我从桌下踹他一脚。 「蒙妮卡,你每晚都去『麦克斯』吗?」 果真如此,就得找其他约会地点。否则每次约会都被次郎和健一盯上,我可吃不消。 「怎么可能。我一周只去『麦克斯』两次,其余时间会nguage school或在家读书。」 nguage school?」 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忍不住采问。 「对,我是teacher,老师,在教俄文和法文。」她回答。 「学校在哪里?」 「涩谷,离六本木很近……」 「你不去其他地方吗?」 「我不太熟悉东京,只偶尔逛逛原宿。」 「那下次带你到别处玩。」 「真的吗?好开心!」 蒙妮卡脸庞一亮。 「一言为定。」 她伸出小指。 「你明白勾手指的意思吗?」 「当然,说谎的要吞一千根针。」 我们勾手指约定。很遗憾,老爸完全无法进入状况。阿隆我领先一分。 老爸清清嗓子,瞄着手表提醒: 「你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噢!」 蒙妮卡一看表,立刻捂着嘴。就快十一点半,她站起身。 「阿隆、凉介,改天见。掰!」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桌位走出店外。 「你干嘛,亏我们聊得这么开心。你的嫉妒心未免太丢人现眼。」我噘着嘴抱怨。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能一直用她挡子弹。」 「挡子弹?」 「瞧。」 老爸努努下巴。不知何时,与从「麦克斯」门口开走的同款保时捷,停在露天咖啡座外的马路上。隔着车窗,看不到里头是否有人。 「靠!」 「只要那女孩在,健一应该不会出手。但等太久,他也可能失去耐心。」 「你带蒙妮卡到这家店,就是要让她挡子弹吗?」 「一半一半啦,她挺有魅力的。」 「你真低级。」 「总比被子弹打爆脑袋好。既然和梅本谈妥,总不能把健一交给警方。」 那倒是,一旦健一落入警网,梅本就会识破老爸的「谎话」。 「现下怎么办?」 我点燃一支万宝路淡烟,问道。最近的外国人都很讨厌吸二手烟,所以,我在蒙妮卡面前主动禁烟。 「梅本肯定晓得莫利斯最后的『货』是什么。」 「对啊,否则不可能开口就是一亿。原以为他会开价十万,了不起一百万。」 「在黑市,单单核武原料的高浓度铀就值数亿。若是成品,则是十亿,甚至十几亿以上。核武这种玩意,光是拥有,就具有其他武器无法相提并论的价值。」 老爸解释。 「当然,梅本的背后另有其人。」 「波波夫先生吗?」 老爸点点头。 「我听过这个名号。此人出身kgb,是俄罗斯黑道的大咖。除了军火,还走私石油和毒品。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打入日本市场。」 瞥见三个男人闯进露天咖啡座,我踢踢老爸。健一走在中间,两侧都是生面孔。 「坐着别动。」 老爸嘱咐道。健一他们直直步向我和老爸,在空位坐下。 「噢,蒙妮卡回家啦。」 健一奸笑着开口。他的左右护法似乎不是日本人,其中一人拉下尼龙运动外套的拉链,又上拉一点,隐约露出黑色枪柄。 「这两个家伙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上次的事害他们的同伙被逮,他们怒火难消,所以,我答应交出你们。」 健一语气一派轻松。运动服男接着说: 「我们会带你俩去远方兜风,远到回不来。」 老爸摇摇头,「你不怕挨大哥骂?」 「这和我大哥没关系!」健一倾身向前,高声反驳。 「梅本先生早已察觉,还说你这年纪爱钱,只要没太离谱,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太超过,就会毁掉自己的人生。」我从旁相劝。 「你的人生才到今天为止。」 「要大叫也行,我们就当场动手。你们打算死在这里,还是要葬身在远方?」运动眼男出声恐吓。 「伤脑筋。」老爸嘟哝着,「我在和你大哥谈一笔几亿的生意,杀了我,谁都赚不到一毛钱。」 两个中国人互看一眼。健一应道: 「你以为胡说八道能骗我上钩?」 「哦,若是谎话,我们早冲去警察局,何必傻傻等你们出现?」 「对啊,警方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呢,铃木老板。」我补充道。 「我愈看你们愈不顺眼。尤其是你,普通高中生怎会晓得我大哥老友的名字?」 「那是我吩咐的。当初不知你是梅本的弟弟,纯粹是巧合。」 「巧合?你以为我会信吗?」 「等一下。」 运动服男举起手。他天生一张坏人脸,仿佛干尽所有丧尽天良的事。 「是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在这里说吗?」老爸反问。 「不然要在哪里?还是,想去即使开枪毙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荒郊野外?」健一呛老爸。 「不,不是这个意思,但真的不适合在这里谈。」 运动服男努努下巴。「谁也不会听见的,你要说还是想死?」 老爸叹口气,「没办法,你们保证不杀我吗?」 「听过再决定。」 健一应道。运动服男摇摇头: 「我们不杀你。」 「等等,你们相信他俩?」 健一回头,进门后就没开口的另一人抓住他的肩膀。 「闭嘴。」 那个人不高, 但胸膛厚实,显然是练家子。 健一生气地瞪对方一眼。 「要不要相信由我们决定,不是你。」 「他俩是警方的间谍,你们轻易相信,会被当成傻瓜。」 「既然是间谍,为什么警察没出现?」 「我哪知,反正他俩不能信任。」 「你也不相信你大哥吗?」 「我大哥不一样。」健一气鼓鼓地反驳。 两个中国人看着我和老爸。 「快说!」 老爸点根烟,开口: 「前苏联的武器消失,目前藏在日本某地。虽然无从确认,但极可能是小型核弹。假如顺利脱手,至少能卖个十来亿吧。」 两个中国人瞪大眼。 「他大哥握有相关线索。」 那两人的视线移向健一。 「我不晓得。」健一慌忙否认,「当时我还在读书。」 那两人回望老爸,质问: 「现下东西在哪?」 「要是知道,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他大哥认识携武器入境日本的人。」 那两人又瞪着健一,简直像在看网球比赛的观众。 「他叫什么名字?」 「就说我不清楚了。」 「新秀丽·莫利斯。」老爸替健一回答。 「找到莫利斯就好?」中国人间。 「嗯,简单地讲,就是这样。」 「这家伙在日本吗?」另一人确认道。 「错不了。」老爸点头。 两个中国人交换眼色,看向健一。 「你大哥晓得他在哪里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 「不晓得吧,毕竟莫利斯失联七年。但他大哥和莫利斯的朋友应该仍有来往。」 结实的矮个子抓着健一的胳膊,「去问你大哥。」 「不可能,大哥不让我碰这些台面下的生意。」健一甩开他的手。 「有十亿喔。」老爸耸恿道。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说谎只会让他们赔上性命。」 「反正眼前唯有死路一条,他们是为了活命才编出这套谎言。」 「那我们干嘛去见你大哥?」 健一顿时哑口无言。他瞪着老爸说: 「你到底是谁?」 「顾问,在做一些保全方面的工作。」 「是你指使这小子潜入我公司吗?」 「怎么可能?那纯粹是打工而已。」 「那为什么警察会出现?」 「不过是偶然的巧合,他们刚好守在那里。」我回道。 「够了。」中国人出声。「我们对他刚刚提到的生意很感兴趣。只要向你大哥打听,我们就能赚十亿。」 「事情哪会这么简单!」 我十分赞成健一的意见,但中国人摇摇头。 「是你害我们的朋友被抓,造成我们的损失,你有义务偿还。」 「我说过,他们——」 中国人把食指按在健一的嘴唇上,让他闭嘴。 「子弹要花钱,杀他们也要花钱。既然有机会赚,何乐而不为?」 我举双手赞成中国人的意见。 健一叹口气。「好,我会尽量向大哥打听消息。」 两个中国人点点头。 「反正你知道这小鬼读哪间学校,一旦发现他们说谎,我们就去学校堵他。要是这小鬼不在,便杀别的小鬼。每天杀一个,杀到他出现,否则不停手。」 他愈讲愈离谱,健一终于心满意足地颔首。 「很好,他们敢说谎,就把k高中的学生统统杀光。」 我不禁摇摇头。 「警方虽然了解日本的黑道,对中国人却一无所悉。不晓得姓名或住所,根本无法防范。」 「你很快就会明白,我没骗你们。」 老爸叹口气,表情相当严肃。中国人拿出手机。 「报上你的电话。」 老爸告诉他。中国人输入后,立刻拨打确认。老爸的手机荧幕上显示「号码保密」。 「我姓黄,他姓宋,我们会再联络你。」 语毕,两个中国人随即起身。健一则凑近我,丢下风凉话。 「真期待看到你们学校的学生愈来愈少。」 「你不加把劲,搞不好会先被干掉。」 「我一定会宰了你。不管发生任何事,我说到做到。」 他指着我发出警告后,便随中国人离开。 目送三人的背影消失,我开口: 「老爸,你是不是把事情愈搞愈复杂了?」 「还不都怪你当初去打那种莫名其妙的工。」 「我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记住,台面下的世界很小。」 老爸满不在乎地回答。 8 隔天,我照常上学。虽然黄宋双人组不至于今天就实行,但凡事都有万一,我仍感到不安。 风平浪静中,一天的课结束。我向忙着上补习班、打工和泡妞的同学道别,走出校门。今天家教麻里姐会来,但我根本无心用功。 我直接回到公寓二楼,连「麻吕宇」也没去。老爸似乎已外出,大概是找老友打听莫利斯「钥匙」的相关线索。 老爸不在家时,麻里姐来上课是我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可是,最近她如火如荼地准备司法考试,决定和男人「绝缘」,所以完全不理会我的邀约。 下午五点,麻里姐出现,老爸依然不见人影。整整受两个钟头的折磨后,我和麻里姐一起下楼到「麻吕宇」吃晚餐。麻里姐和圭子妈妈桑之前为老爸的事陷入冷战,不过,这阵子麻里姐忙于读书,处于休战状态。曾是前女飘车族大姐头的麻里姐,如今是国立大学法律系四年级学生。无论麻里姐,还是康子,冴木家周围似乎很容易吸引热血女青年,所以,遇到昨晚蒙妮卡那样的女孩,不禁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欢迎光临。凉介哥呢?」圭子妈妈桑若无其事地盘问。 「好像外出工作了。」麻里姐回应。 「阿隆,功课都做完啦?」 「简直是斯巴达式教育。」 「还敢说,你是我的学生中唯一留级的。」 麻里姐颇不以为然。尽管身材与美貌不比当赛车皇后的康子逊色,但现下她对艺能活动兴趣缺缺。她似乎想当检察官,彻底铲除世上的罪恶。 我向星野伯爵点汉堡排和白饭,麻里姐点奶油鲑鱼加鲑鱼卵义大利面后,我们先用啤酒干杯。只是,在麻里姐的命令下,我只能喝无酒精啤酒。她立志成为司法守门人,近来严格取缔高中生抽烟和喝酒,一头长发也剪到齐肩。 直到九点麻里姐离开后,老爸都没任何联络。要是十二点仍没回家,大概就不是工作,而是跑去打麻将。 麻里姐走后三十分钟,我正打算起身,手机响起。 「嗨,阿隆,昨天玩得真高兴。你在干嘛?」 是蒙妮卡。幸好麻里姐已回去,我嘴角微扬。 「没什么,吃完饭在休息。」 「蒙妮卡今天刚下课,肚子饿扁了。」 「如果你想喝一杯,只要不是到『麦克斯』,我都乐意奉陪。」 但我也不可能带她来「麻吕宇」,一方面得避免与康子正面冲突,再者我也不想替老爸制造机会。 「真不巧,我昨天回家后,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今晚到东京,所以我们已约好要共进晚餐。」 「哦,那波波夫先生也一起喽 ?」 「yes,我们要去吃中华料理。爸爸指定的。」 该不会是吃拉面和煎饺吧。 「这样啊,你们订的是哪间餐厅?」 我随意探问。 「唔,你晓得西麻布的『上海花园』吗?」 「不知道。」 蒙妮卡吃吃地笑。 「我也不知道。等一下爸爸和司机会来接我。」 「是吗?那你多吃点。」 「thank you。我再打给你,你也要记得打给我。」 「ok。」 「代我向凉介问好。」 我会在心里转告你的问候。 挂上电话后,我拨一〇四查询「上海花园」的电话,又打去确认店家的地点。我无意打扰蒙妮卡父女,但这是一窥传闻中的波波夫先生尊容的绝佳机会。 我走出「麻吕宇」,上二楼取出小型数位相机,骑上我的本田机车。 我戴上全罩式安全帽。从广尾骑到西麻布不到十分钟,肯定比从涩谷出发的蒙妮卡早到。 我飘到「上海花园」的入口。自西麻布的十字路口往涩谷方向再骑一小段,旁边那条小路的坡道中央有栋新大楼,一到三楼都是「上海花园」。 我戴着安全帽,拿出背包里的地图,假装在路灯下研究,伪装成快递员。 五分钟后,一辆蓝宾士车停在「上海花园」前。蒙妮卡和一名白人男子由后座下车。他就是蒙妮卡的爸爸吗?我关掉闪光灯偷拍。目前只知对方是高大的银发白人,两人有说有笑地进餐厅。 两分钟后,一辆丰田celsior停在「上海花园」门口,我吓一跳。健一坐在驾驶座上,梅本和另一个高瘦的白人由后座下车。健一似乎只是充当司机,随即驶离。 梅本和白人刚要踏进「上海花园」大门时,反方向的小路上突然冲出四名持枪的蒙面男子。 四人一言不发地围住梅本和那高瘦白人,其中一人猛然以枪柄打倒白人。其余枪口全向着梅本。 此时,小巷驶来一辆没车窗的厢型车,拉门打开,梅本被枪抵着押上车。待蒙面男子全上车,便疾驰而去。 惨遭殴打的白人蜷缩在路边,「上海花园」的员工终于发现不对劲,跑出店外。 我收起地图,跨上机车,将手机连上耳机。 我发动引擎,尾随厢型车,边空出手联络老爸。 啧,老爸的手机没响就直接跳到语音信箱。 「我是阿隆。梅本被绑架了,歹徒有四人,手上有枪。我正在追踪他们的厢型车。」 我在语音信箱留言。厢型车沿坡道直行,接着在日赤医院大道左转。昨晚到今天不过短短一天,若是黄宋双人组,动作未免太快。难道他们等不及健一慢慢探听消息,打算拷问悔本,抢走十忆财富吗?果真如此,「冴木侦探事务所」就是罪魁祸首,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厢型车顺着日赤医院大道南行,接近明治大道前右转。从不走大路、专门绕道抄小径来看,显然是在躲避警视厅引以为傲的道路监视装置「n系统」,可见对方是职业高手。 不过,多亏他们的聪明,我不必紧追也能顺利跟踪。车子在明治大道旁的小巷转来转去,到并木桥十字路口时穿越明治大道,经山手线铁路,抵达代官山。在弥漫着奢华气息的巷道间穿梭一会儿,车子右转,进入超高级住宅区的南平台。这一带有许多大使馆和占地广阔的豪宅。 厢型车放慢速度。虽然保持一段距离,但仍可能曝光,我关上车头灯。机车的车灯与小客车不同,位置特别高,且只有一盏,透过后照镜很容易发现。 厢型车在住宅区的小巷内行驶一阵,转角处出现一幢特别大的豪宅。由于位在高处,通往大门的路是一段上坡道,坡道前方有道铁卷门。三公尺高的围墙上架着刺网,并设置好几台监视器。厢型车开上坡道时,铁卷门缓缓升起。我继续往前,在厢型车的相对死角位置停下。 我把机车停在隔壁住户的围墙旁,徒步折返。 走到通往豪宅的上坡道时,厢型车刚驶进,铁卷门缓缓降下。不是普通的大门,而是使用铁卷门,显见是注重保全的有钱人家。这里没门柱,铁卷门的支柱上也没门牌。铁卷门上同样装着监视器。 此处无法轻易潜入,加以他们掳人手法非常专业,先撤退才是上策。 我骑上机车,瓤回圣特雷沙公寓。 刚要踏进家门时,我接到老爸的电话。 「你没事吧?」老爸劈头问道。 「嗯,我查到梅本被带去哪里。你在哪里?」 「我暂时走不开。」 「又在打麻将吧。受不了,也不看看你儿子多拼命。」 我发着牢骚,边从冰箱拿出啤酒,坐在老爸的卷门书桌上。 「我会和岛津联络,你告诉我地点。」 「没问题,但不便宜喔。」 我回答后,喝口啤酒。这一瞬间,公寓的门被踹开,一群穿防弹背心及战斗服的蒙面男子冲进来。 「不准动!」 我当场愣住。这是干嘛?简直像生存游戏的「战场」。 可是,不管怎么看,这些人的手上都是如假包换的突击步枪,发射的应该会是五点五六毫米的高速弹,而不是塑胶制的bb弹。 我拿着手机和啤酒动弹不得。 眼前的战斗服队共有六人。命令我「不准动」的男子单手指挥,其余的两人一组,分头检查我的房间与老爸的「淫乱空间」。 「没人!」 「没人!」 看样子,他们是在确认家里只有我一人。 「阿隆,怎么啦?」 老爸似乎察觉苗头不对,在电话中间。 「特警队冲进来了……」 「什么?」 持突击步枪的男子逐渐逼近,蒙面帽下露出一双蓝眼——发现这点时,我脖颈微微刺痛.回头一看,另一名蒙面男子恰好拔出针筒,后退一步。 我的骨头仿佛瞬间融化,浑身发软,视野一片模糊,随即失去意识。 9 我醒来几次,随即昏睡。期间,我似乎和谁讲很久的话,又梦见自己一丝不挂坐在椅子上。总觉得睡了很久,却完全无法熟睡,不断做梦。 然后,终于真的清醒。 我瘫在一张坚硬的木椅上,浑身发冷,头痛欲裂。 我好像感冒了。 这是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比我至今最惨的一次宿醉更不舒服,不仅想吐,鼻腔和喉咙还残留着某种药品的味道。 四周很亮,我撑起身体,靠着椅背。眼前有个貌似游民的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也坐在椅子上,显然此处是公园。 我怎么会在公园? 昨天我应该没参加聚会,即使去过,也不可能喝到挂,睡倒在公园长椅上。 好冷。 我浑身打颤,隐约听见电车声。原来现下是清晨,才会这么冷。 周围景色逐渐映入眼帘,这是我记忆中的场所。 宫下公园。山手线在涩谷沿线的公园。 我瞥向手表,六点二十分。清晨六点二十分,我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不光头痛的关系,手脚也微微发麻,看来真的喝太多。 等一下。 我没喝酒。根据遥远的记忆,我只在家喝一口啤酒而已。 然后,我在讲电话。 总之,我想先回家洗个热水澡。 我往全身搜皮夹。找到了,我从后裤袋抽出皮夹,检查一番,好险钱没有被 抢走。 我东歪西拐地步出公园,来到明治大道。路上空荡荡,我拦下一辆行经的计程车。 踏进家门,老爸已起床。 「阿隆!」 老爸看到我,一副见鬼的神情大叫。 「等等。」 我冲向厕所。刚才搭计程车一路摇晃,感觉很不舒服。我把胃里的东西吐光光,浑身发冷,不知为何直打哆嗦。 走出厕所,我来到浴室,蹲在地上,让热水从头上冲下。约二十分钟后,血液终于恢复循环,头痛也减缓一些。 「你不要紧吧?」老爸在外头问。 「嗯,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宫下公园。」 「宫下公园……」老爸低喃。 我关上莲蓬头,步出浴室。老爸仍然站在一旁。 「怎么?」 「伸出手臂。」 「手臂?」 老爸叼着烟,不顾我一丝不挂,抓着我的手臂检查半天后,低头问: 「你头是不是很痛?」 「对,起先像是快裂开。」 「嘴里有没有怪味?」 「有。」 「我就知道。」 老爸嘀咕着,转过身。 「怎样?」 「待会儿再说,你先穿衣服。简直乱来……」 老爸离开更衣间。我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内裤和运动服。看来今天没办法去学校,身体依然钝重,动作也很迟缓,就像喝醉一样。 踏进事务所兼客厅时,老爸双脚抬在卷门书桌上,皱着眉头讲电话。 「回来了,对,没受伤,但大概受过讯问。等一下再和你确认。」 老爸捂住话筒,努努下巴。 「我帮你泡了咖啡。」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咖啡,老爸难得这么贴心。 我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热咖啡入喉,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 挂断电话后,老爸在我对面坐下。「要不要烟?」 「现在不要。」我摇摇头。 「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蒙妮卡来电,说要跟她爸、波波夫先生吃饭,我便去那间餐厅一探究竟。」 「哪间餐厅?」 「『上海花园』。」 老爸点点头。 「我带着数位相机,拍到他们的照片。接着,突然冒出四个人,掳走梅本。我骑机车跟踪绑匪的厢型车到南平台,之后……」 我思索片刻。 「回到家,立刻打电话给你。」 我终于想起,当时莫名其妙出现一群生存游戏装扮的家伙。 「那是什么情况啊……」 「你最后一句话是『特警队冲进来了』。」 「对,没错。那些穿迷彩服的家伙,拿着突击步枪闯进门。」 「然后呢?」 「他们往我脖子打一针,恢复意识后,我发现自己在宫下公园。」 「我和你通话时将近十二点,不久,你就被打针带走。」 「而后一直待在宫下公园吗?」 「不。」老爸摇摇头,「你看左手肘内侧。」 我连忙低头,只见皮肤隐约浮现瘀青。 「对方带你到别处,彻底检查你的随身物品,还利用点滴慢慢注射自白剂,让你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接受讯问。由于药效,你会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以前是用潘托散,现今应该有更理想的新药,但仍会留下头痛及嘴里残留药味的症状。」 「等等,意思是我也被绑架了吗?」 「对。对方若是外星人,搞不好早就从屁眼把你的内脏全掏空。」 「不是外星人,是蓝眼睛。」我点起一支烟。 「蓝眼睛?」老爸问。 「对,蒙面帽下露出的眼睛是蓝色的,但日文很溜。」 「他们是掳走梅本的那票人吗?」 「不清楚。掳走梅本的家伙打扮普通,只带手枪,但抓我的不速之客穿迷彩服、防弹衣,像准备上战场。」 「原来如此。」老爸吐一口烟。 「自白剂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从哪冒出的?」我问。 「你恐怕是遭人跟踪。」老爸回答。 「什么时候?」 「追到掳走梅本的家伙的落脚处时。」 「那南平台一座很大的豪宅,没门牌,到处装有监视器。」 「附近有没有车子停靠?」 我摇摇头,没印象。「是他们绑架我的吗?」 老爸思索一会儿,「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另一票人。」 「怎么回事?绑架我的是黄和宋吗?」 「应该不是。那两个中国人再想要钱,突然掳走梅本,就会与健一闹僵。掳走梅本的大概是在找莫利斯货品的另一票人。」 「另一票人?」 「莫利斯的尸体出现在东京的消息已传开,所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把我抓去注射自白剂的,也是他们吗?」 老爸沉思片刻,回答:「很难说。」 「什么意思?」 「讯问你的若是掳走梅本的家伙,代表他们发现遭到跟踪。那么,为何不当场收拾你,或抓住你?」 「会不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查出我的后台?毕竟这里确实曝了光。」 「那干嘛放你走?梅本都还没获得自由。」 我顿时语塞。「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关键消息吗?」 「这点不会错,但是,他们的行动模式很不一样。你也提到,他们的装备差异极大。掳走梅本的家伙,目的是要查出莫利斯货品的线索。虽不能排除是前天那两个中国人的同伙,但抓你的那票人,或许更想知道掳走梅本的家伙的消息。」 「掳走梅本的家伙的消息……」 「那座南平台豪宅,早在他们的监视下。你毫不知情地追过去,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所以反跟踪你到这里。看见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他们晓得你不是刑警,便想查出谁是雇主,于是带走你,并注射自白剂讯问。得知委托人是国家公权力后,判断杀你会惹来大祸,就把你丢在宫下公园。至少黄和宋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也不会用自白剂这种麻烦的方法。」 「意思是,我这个大嘴巴,全部招光光,反倒救自己一命?」 「你不必沮丧,过上这种手法,即使受过严格训练的单帮客,在长时间的逼问下,最后都会招供。」老爸看着我说。 「我才没沮丧……既然这么方便,为什么有人偏要用拷问的方式?还是那只存在电影中?」 「原因有二。使用自白剂,像你一晚就招了,但受过训练的人可能需要三、四天。而且,持续注射自白剂可能致死,不一定百分之百奏效。此外,世上的虐待狂不少,喜欢看别人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极限。对那些家伙来说,拷问是最大的娱乐,秘密警察和情报机关往往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工作。」 「可以兼顾兴趣和实际利益吗?」 老爸点头,云淡风轻地应道: 「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哪个组织,都会有这种家伙。一旦发现,最好立刻干掉。」 此时,门铃响起。 岛津先生带着两名下属出现。两人外表都是不起眼的大叔,一点也不像为国家公权力效命的成员。其中一人从皮包取出涩谷区的大型住宅地图,指出我昨天追踪到的那座豪宅的正确位置。 根据地图标示,那是一户姓「高桥」的人家。 一号下属随即以手机进行联络。 「总之,幸好阿隆 没受伤。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安排住院检查。」 岛津先生建议,我摇摇头。 「没关系,但我可能泄漏了你的事。」 「你不必介意,从放走你这一点来看,对方应该不是极端的暴力主义集团。」 极端的暴力主义集团,这字眼感觉很恐怖。 「这代表消息已传开。」 老爸看着岛津先生,「不正如你所愿?」 岛津先生没回答。 「梅本健一现下在干嘛?」我问。 「接到你爸传来的消息,我请麻布署内部进行调查,发现『麦克斯』和『乔治·乔治』名义上的老板梅本要一,是梅本健一的哥哥。名字都带有『一』,是因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各自离过婚的父母,把两兄弟留在身边。但由于父亲死得早,为照顾健一,要一吃了不少苦。而且,为尽快赚钱,要一还去欧洲做过不少危险的工作。就健一在涩谷开设的『未来开发』一案,我们随时能逮捕他,但考虑到阿隆的安全,目前先按兵不动。至于和健一勾结的那两个宋姓和黄姓的中国人,则没掌握到相关资讯,即使探问之前逮捕的中国人,他们也没反应。」 「应该不是本名吧。」老爸推测。 「大哥被绑架,健一有没有报案?」 岛津先生摇摇头。 「没有。除了要一,其他三人也没到『上海花园』用餐,之后动向不明。」 我把昨天用的数位相机交给岛津先生。 「我照到昨晚和梅本一起赴约的两个外国人。一个是『麦克斯』和『乔治·乔治』的金主,名叫波波夫的俄罗斯人,另一个是他的朋友。」 虽然还拍到蒙妮卡跟在她父亲身旁的照片,但我没特别说明。 「我们解析后,会比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你认为这两人与此次的事件有直接关系吗?」岛津先生问老爸。 「说不准。从那个叫波波夫的是梅本的金主这点来看,或许与『港俱乐部21』的各种非法交易有关,所以,不排除可能与『新秀丽·莫利斯』有交集。梅本提议,只要搜集到莫利斯的情报,就付我一亿酬金。这笔钱若不是他自掏腰包,代表波波夫也锁定莫利斯的货,或掌握跟那把钥匙有关的某些消息,认为结合我提供的情报,便能找到货的下落。」老爸回答。 「我立刻派员调查照片上那两人的底细。」 「——副室长。」 一号下属结束通话后呼唤岛津先生。 「关于那座宅邸,半年前,屋主去世后已转售。目前的屋主是名为『索姆提』的外资企业。」 「『索姆提』?」岛津先生面色一沉。 「你知道这家公司吗?」老爸问。 「『索姆提』是多国籍企业,在非洲、东南亚和中亚皆设有办公室。国际刑警组织和fbi双方都强烈怀疑,这家贸易公司是专门支援恐怖活动的企业。」 「支援恐怖活动的企业?」我有点疑惑。 「采取企业的形式,表面上经营生意,实则是负责调度恐怖活动的人员与资金的公司。如今,恐怖组织很难像以前一样,借思想或宗教个别活动。全球联络网逐渐加强后,恐怖集团形成这类组织,相互补充资金及人脉,分别在具有影响力的地方设立办公室,试图将活动据点扩大到世界各地。『索姆提』名下的那座宅邸,不专供一个恐怖集团使用,而是多个恐怖集团共享。每隔一段时间,由不同的恐怖集团轮流使用,比起让特定集团使用,更不容易被司法机构发现。」 「简直像会员制的休闲度假村。」 「没错。夏季与冬季进驻的恐怖集团不同,进出的人也不相同,附近的居民不会察觉那里是恐怖分子的巢穴。」 「所以,是恐怖分子掳走梅本?」 「可能性很高。」 「为什么是恐怖分子?难道目标同样是莫利斯的货?」 「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老爸应道。 「确定的是,讯问你的不是这些人。若是恐怖分子,老巢被找到,绝不会留下活口。」 「情况好像愈来愈危险了。 「对啊,所以当初我才不愿意接。这些家伙太危险,不是高中生该招惹的对象。」 「现下想抽身,为时已晚?」 「假如梅本遭到拷问,他们大概早知晓我们的事。恐怖分子与情报机构不一样,不使用自白剂,下次换你被绑票就会吃到苦头。」 「我会派人保护你们。」岛津先生出声。 「你还是想办法搞定南平台吧。梅本一死,唯一的线索也会断绝。」 「我会派遣霹雳小组和机动队,以绑架梅本要一的嫌疑搜索那座宅邸。」 岛津先生点点头。 「那昨天讯问我的到底是谁?」 老爸和岛津先生互望一眼。 「不清楚。」岛津先生嘀咕,「只晓得现下又多两组人马想找莫利斯的货。」 「再加上黄、宋双人组,梅本和他的后台,总共四组人马吗?」 「要是只有这四组人马,天下就太平了。」老爸说。 「等一下,算上我们,便有五组人马。」 老爸惊讶地看着我。 「你打算继续干下去?」 「你想想,每组人马都知道我和老爸的事,拥有特警队战力的那方还查出我们的背后是国家公权力,这种情况下抽得了身吗?况且,黄、宋双人组扬言要杀我同学。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现下抽身同样无法降低危险,不如找出莫利斯的货更安全。」 老爸没答腔。 岛津先生清清嗓子。「或许我不该插嘴,但阿隆的话很有道理。」 「好。」 老爸颔首答应。我望向岛津先生。 「我有个请求。」 「保护k高中,是吧?」 我点点头。「至少不希望有人在校门口中枪,我也会尽力摸清黄、宋双人组的底细。」 「我会安排。」 「假如我们继续调查,派刑警暗中保护,反而会影响线索的搜寻。」老爸说。 「冴木——」 「但麻烦设下防线,不能让楼下的r麻吕宇『和其他住户遭受波及。」 「不如我们搬走?」 老爸摇摇头。 「这不是聪明的做法。为得知我们的下落,那些人或许会绑架圭子妈妈桑。」 「那可不妙。」 「我会在公寓周围部署便衣,这样没问题了吧?」 「就这么办。」 「我们立即前往南平台,有消息会和你联络。」 语毕,岛津先生便离开公寓。 剩我们两个人时,老爸看着我,叹口气。 「都怪你想靠关系,走后门进大学,才惹出这种麻烦。」 我有点同意老爸的话,暗自反省了一下。 我倒头补眠,傍晚时分,岛津先生传来消息。 警方冲进南平台的豪宅时,屋内已人去楼空。经查访,附近邻居表示,今天清晨,好几辆车子陆续开出铁卷门。 梅本下落不明,警方正搜索是否被埋在庭院里。豪宅中采到几枚指纹,目前也紧急比对到底是哪个恐怖集团进驻。 「梅本若幸存,大概会试图联系他弟弟健一或后台老板波波夫,能不能帮忙打听?」免持听筒的电话传出岛津先生的声音。 「好,数位相机的分析还没完成吗?」老爸问。 「在等巴黎那边的消息。」 岛津先生回答。国际刑警组织的总部在巴黎。 「中国人联络过你吗?」 「应该快了。迟迟不来联络,代表梅本是他们掳走的。关于钥匙,有新线索吗?」 「没,只有梅本握有相关线索吧。」 「这么说,『索姆提』那票人目前离终点最近。」 老爸嘀咕道。此时,我的手机响起,是「保密号码」。 「是我,健一,叫你老爸听电话。」 他气势汹汹。我捂住话筒,朝老爸使个眼色。 「健一要和你通话。」 「你先别挂断,等我一下。」 老爸嘱咐岛津先生后,接起手机。我耳朵凑近手机背面。 「喂,我是冴木。」 「我是健一,大哥被绑架了。」 「绑架?被谁?」 「我要是知道,就不必这么伤脑筋。黄和宋有没有联络你们?」 「没。是他们干的吗?」 「不太可能。那些家伙埋伏在大哥和老板约好的餐厅门口,不晓得是谁走漏风声。老板想见你。」 「当然没问题,只是,该不会一见面就干掉我吧?」 「你们和绑架大哥的家伙没勾结就不会有事。一个钟头内到『乔治·乔治』,把你那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儿子也带来。」 「那家店不利于青少年的教育。」 「你儿子不来,他同学身上会发生更不利的事。你该不会将黄的恐吓忘得一干二净?」 「好吧。若他们主动联络,能说我要去找你吗?」 「不行,老板是老板,别和黄他们扯在一起。」 「这样事情会搞得很复杂。」 「是你把事情搞复杂。你不在中国人面前提这件事,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他似乎忘记当初是谁威胁不说就要干掉我们。 「我无所谓,但不可能一直装糊涂。接到他们电话该怎么讲?」 「随便敷衍一下,再马上告诉我。要是他们掳走大哥,应该会来找你。」 情况真是愈来愈麻烦。 「我们在『乔治·乔治』等你。」 健一结束通话。 「可以趁机向波波夫打听。」 老爸对话筒另一头的岛津先生说。 「大致先这么办。要不要支援?」 老爸瞥我一眼。 「不用,今晚应该还不成问题。」 「乔治·乔治」占据离「麦克斯」不远处的一栋宽敞大楼的一、二楼。一楼中央的天花板挑高,两个楼层可同时看到一楼中央的舞台表演。 我和老爸抵达「乔治·乔治」时,之前在「麦克斯」见过的壮汉已候在那里。记得他叫村月。 椭圆形舞台上,三个白人舞娘激情热舞,全身上下只以一只小蝴蝶遮住第三点。灯光配合着摇滚乐的节奏照亮她们润泽的胴体,但村月目不斜视,默默示意我们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健一与一个瘦削的白人坐在可俯视舞台的桌位。白人头绑绷带,他就是在「上海花园」前挨打的男人。 白人坐姿挺直。他一头银发,几乎没赘肉,穿着和眼眸同色的蓝衬衫,中规中矩地打上胭脂色领带。他的嘴唇突出,像只凶猛的鸟。 「冴木先生。」 那男人打声招呼,便打量起坐在对面的我和老爸。忍受着他的视线,我终于明白他散发猛禽类气息的理由。因为他的眼睛宛如玻璃珠。 「我是波波夫,我们可以用日文交谈。」他手放在胸前。 「波波夫先生,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老爸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问。 「是掳走梅本的恐怖分子干的。」波波夫回答。 「恐怖分子?」 「对,我了解莫利斯的处境,也知道莫利斯最后的客户是谁。」 「最后的客户?」 波波夫微微点头,直视着老爸。 「那时,我常去『港俱乐部21』,但不记得看过你。」 「毕竟那家店很大,而且,当年我多半待在国外。」 「梅本在电话中告诉我,你认识科米萨洛夫?」 「对,他到日本工作前,我们经常见面。」 波波夫沉默片刻。 「在哪里?」 「伦敦,还有乌兹别克的塔什干。」 「你晓得他的真实身分吗?」 「是kgb吧?」 老爸不以为意地回答,波波夫歛起下巴。 「原来如此。冴木先生,你确实做过很多生意。」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对了,绑走梅本的恐怖分子到底是谁?」 波波夫拿出一根粗雪茄,以金色打火机缓缓点火,不时促狭地抬眼看老爸。 健一始终乖巧地待在一旁。 波波夫吐出一大口烟。 「巴拿马产的雪茄和鱼子酱,即使在冷战结束后,价格仍没下跌。相较之下,苏联产的武器就便宜得吓人。」 老爸有感而发,波波夫用力点头。 「但是,也有人很乐于看到跌价后,武器更容易购入的情况。」老爸注视着波波夫继续道。 「没错,莫利斯的最后客户正是这种组织。」波波夫应道。 「恐怖分子吗?」 「他们不认为自己是恐怖分子,坚信自己是真正的爱国者,目标是解放祖国。在他们眼中,敌人就是所有试图干涉祖国的大国,好比苏联或美国。之后,内部发生分裂,一派人马激进,另一派人马反对,于是自相残杀,终致覆灭。」 「那是哪个组织?」 「翻译成日文,就是『六月狮子』。」 「『六月狮子』……听过这名号,原来他们就是莫利斯最后的客户。」 波波夫颔首。「『六月狮子』在六年前灭亡,余党分散在俄罗斯、乔治亚与阿尔及利亚。不过,有件事让我感到不解。」 「什么事?」 「『六月狮子『的思想虽然很了不起,但资金并不充裕。莫利斯那样的商人,怎会和这种客户做生意?」 「莫利斯一向只和资金充裕的客户交易,绝不接受赊帐。」 听到老爸这么说,波波夫点点头。 「没错,莫利斯都收现金,而且只收美金。」 「他的原则是,不到百万美元的生意不接。你显然知道客户向莫利斯要求的货和价格。」 波波夫吐一口烟。「当然。他是透过我的关系,才能出入车臣的市场。」 「所以,你是科米萨洛夫的老同事?」 「我们工作的单位不同。冴木先生,你不也一样?但我们现在都是生意人。」 波波夫露齿一笑。 「只是运用的资金额度大不相同。」 老爸谦虚地承认。 「波波夫先生,我们似乎已相互了解。那么,最后的客户『六月狮子』,究竟向莫利斯委托什么货?」 「冴木先生,我想先知道你的看法。」波波夫又吐出一口烟。 「应该是小型核弹,而且是外观像行李箱,能随身带走的。」 「价格呢?」 「不可能低于一千万美元。」 「两千两百万美元,这是莫利斯开的价。『六月狮子』一口答应,并预付七百万美元当订金。」 「你一清二楚嘛。」老爸惊讶地说。 「这是莫利斯亲口告诉我的。他怀疑客户没能力支付,便托我调查。我在以前的单位时,私下帮莫利斯不少忙。我也是用他当时支付的酬金发展现下的生意。」 「原来如此。调查结果呢?」 「我警告莫利斯,『六月狮子』的资产不足以应付这么庞大的 11-15章 11 翡泪走进店后方,再度出现时,加穿了黑色皮夹克,还抱着一个似乎很重的运动包。 她把车钥匙递给老爸。「外头停着一辆车,你负责驾驶。」 「好。」 那是辆四轮驱动的bmw,车身黑得发亮,窗上贴着反光贴纸。 翡泪坐在后座,老爸握着方向盘,我坐在他旁边。 「好车。」发动引擎时,老爸低声称赞。 「中国人在日本赚了不少外汇,会私下汇给中国政府,所以偶尔向他们抽点税。这辆车也是。」 翡泪解释完,打开运动包的拉链,拿出一把在她手上显得有点大的枪。枪已装着颇长的消音管。 「先把手机给我。」 翡泪伸出左手。老爸瞥她一眼,摇摇头。 「原来是so,亏你有办法弄到。」 「so?」 我边问,还把老爸和我的手机放在翡泪掌心。 「全世界最安静的杀人手枪,专门开发给美国的特种部队使用。」 我畏惧地盯着翡泪的运动包。既然她能轻松张罗到这类武器,何必执著于旧型核弹?运动包内似乎塞满各式各样的杀人武器。 「要去哪里?」 见翡泪接过手机丢进运动包,老爸询问。 「池袋。」 翡泪把so放进枪套,答道。老爸发动引擎。 「黄和宋都是你的同伴吗?」 上路后,老爸看着后视镜说。翡泪摇摇头。 「不是。」 「那你怎么晓得莫利斯的事?」 「很简单。黄打电话给上海的同伙,宣称有机会大赚一笔,要对方过来帮忙。中国的电话十分容易搭线,我们立刻掌握到相关资讯。」 「那不是搭线,而是窃听吧。中国政府干嘛瞠这浑水?你们还缺核弹吗?」 翡泪耸耸肩,「说来话长。」 事情恐怕不像她讲得这么简单,但老爸没追问。 「翡泪小姐,你如何得知『六月狮子』的状况?」 「前面左转。」 进入东池袋后,翡泪命令道。老爸随即转动方向盘。 「『六月狮子』里有中国人。他在天安门事件中参与反政府运动,流亡国外,之后加入『六月狮子』。」 「喂,阿隆,劝你别多问。」老爸低语。 「我也有同感。」 我回道。翡泪有问必答,代表她根本不担心我和老爸会泄密。当然,她绝不是相信我们的人格。 「我一直在追踪那个人的下落,最近有情报指出他潜伏在日本。」 翡泪无视于我的不安,自顾自继续说。 接着,她下令「停在前面的街角」。老爸踩下刹车。 「右边这栋公寓的四楼,都是『六月狮子』在使用。」 那是一栋四层老公寓,占地不大,每层楼只有四户。 「此处也是『索姆提』的财产吗?」老爸开口。 「不是。这原本是『六月狮子』在日本的成员的居所,南平台的宅邸只是短期租用。」 翡泪边从运动包里拿出防弹背心,各递给我和老爸一件。 「来,穿上。」 「你真的打算冲进去吗?假如是他们的旧巢穴,为预防遭到袭击,应该储备不少武器。虽然我们有装备,但三个人未免太势单力薄。」 「据我调查,现下屋内只有梅本先生,及两个『六月狮子』的成员。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中国人。」 翡泪说着,交给老爸一把电击枪。「你用这个。」 「你拿so,我却拿电击枪……」老爸噘起嘴。 「请教一下,」我望向翡泪,「既然知道南平台宅邸,你也知道有另一组人马在监视那里吧?他们是你的同伴吗?」 翡泪正要取出附消音器的冲锋枪的手一顿。「监视?」 「对,我被他们抓去,注射了自白剂。」 翡泪目光困惑,「我不知道。」 「这下终于放心了。我还以为日本国家公权力掌握的所有情报,都直通中国国家安全部。」老爸悄声嘟哝。 翡泪的手一动,枪口抵住老爸的后脑杓。那是冲锋枪里的高级货,h&k的mp5s。 「我想了解详情。」 老爸眼珠子一转,瞄向我。 「你告诉她吧。」 我解释先前看到梅本在「上海花园」餐厅门口被掳走,便骑机车尾随他们到南平台的宅邸。回到家不久,一群貌似特警队的家伙闯入,朝我打一针。好不容易清醒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我推测阿隆被带走后受过讯问,但不是『六月狮子』干的,而是监视『六月狮子』的另一组人马。那与安全部无关吗?」老爸注视着前方问道。 翡泪吁口气。「不清楚,我追的是『六月狮子』里的中国人。」 「真讨厌,仇家好像愈来愈多了。」 我忍不住抱怨。虽然企图袭击都立k高中的黄宋双人组离境是好消息,中国情报机构却又来搅和,且与伪特警队不是同一批人。 「『六月狮子』到处结仇吗?」 「应该不是结不结仇的问题,恐怕是深知『六月狮子』向莫利斯购买的货多么危险,打算在他们使用之前采取措施。」老爸推断。 「也就是说,『六月狮子』打算找到莫利斯没交货的核弹,在某个地方引爆。伪特警队想预防这种情况?」 「大概吧。」 「会是哪里?美国吗?」 「或是英国、以色列、法国、德国……先进大国都是恐怖攻击的目标,中国也不例外。安全部虽不知情,但解放军搞不好已有所行动。」 翡泪一脸严肃。 「假设『六月狮子』的成员和梅本在这栋公寓里,伪特警队可能持续在监视他们。」 「不无可能。根据你过到的情况分析,他们应该是战斗部队。换句话说,他们虽然会搜集情报,但原本的任务是战斗。他们只监视南平台的宅邸,没展开袭击,或许是在等待时机。若是等待『六月狮子』拿到莫利斯的货,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在伪特警队眼中,我们救出梅本等于是搞破坏?」 「没错。正因对半途冒出的搅局者十分警戒,伪特警队才会抓你去讯问。」 老爸无视翡泪的枪口,转头看着她。 「即使如此,仍要冲进去?」 翡泪回望着老爸。 「当然。我的任务是找到在『六月狮子』里的中国人,及查明莫利斯货物的下落。」 「查明就好?不必抢夺?」 翡泪耸耸肩,「要看货在谁手上。」 「如果知道在谁手上,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没办法,阿隆,走吧。」 老爸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翡泪一愣,随即打开后座的车门。她肩背敞开的运动包,握着放在里头的冲锋枪。 「你是认真的吗!?」我步下副驾驶座。 「嗯。不营救梅本,便无从得知货在哪里,不过……」 老爸面向翡泪。 「除非情势所逼,否则别开枪。依现况研判,『六月狮子』只是想履行当初与莫利斯的合约,还未实际进行恐怖活动。我们稍有不慎,日本和中国就会成为对方恐怖攻击的目标,明白吗?」 翡泪注视着老爸,点点头。「我了解。」 「阿隆,穿上防弹背心,和我保持距离。其实我希望你留在车上,但翡泪想必不会答应。」 「不行。为避免你临时倒戈,得带上阿隆。」 拍拍绑在左大腿上的so枪套,翡泪回答。她似乎双手都能用枪。 「老爸,拜托你别倒戈。」我说。 那栋公寓没电梯。率先爬上楼梯的老爸,在三楼往四楼的楼梯间停下,低声问: 「你晓得他们在哪一户吗?」 「应该是四〇四。」翡泪悄声答道。 我们来到四楼。「四〇四」位在楼梯左侧尽头,老爸把电击枪插在后裤袋。 他往「四〇四」一站,示意我们后退。 「你打算怎么做?」 「说我是快递。」 我和老爸轻声交谈。 「不会吧?现在是凌晨三点耶。」 老爸把我推到后方,按下门铃。 翡泪在脚边放下运动包,拿出冲锋枪。我连忙后退。 没等门内的人回答,老爸就隔着门怒吼: 「喂!我是境管局的,现下要以违反难民认定法的嫌疑搜索这里,快开门。」 毫无回应。 「再不开门,别怪我们用备钥强行进入。立刻开门!」 翡泪表情严肃。她把冲锋枪架在腰际做好准备,子弹一飞过来,就能随时还击。 咔嗒一声,「四〇四」的门从内侧解锁。 「进去喽!」 老爸说着打开门,只见一个穿运动服的日本人站在门口。 「三更半夜的,你们想干嘛!我是日本人,只有我住在这里。」 对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是不是搞错地方……」 男子注意到翡泪,瞪大双眼。老爸立刻抽出电击枪,对准男子的颈项。随着滋滋滋的声响,男子瘫软在地。 老爸扶住男子,向翡泪使个眼色。翡泪从运动包拿出手铐及胶带交给老爸。 老爸反抓男子的双手到背后,戴上手铐,又以胶带封住他的嘴巴和眼睛。 翡泪径自走进屋内。 「翡泪,等一下。」 老爸来不及阻止,翡泪已带着冲锋枪步向通往后方的走廊。 走廊面对一扇玻璃格子门。玻璃门瞬间打开,一个男人持枪冲出,与翡泪撞个正着。 12 「别开枪!」 老爸大叫一声。翡泪举起h&k对准男人头部的同时,男人伸直拿枪的右手。我不由得蹲下。 但是,枪声并未响起。相互瞄准的两人旋即露出笑容。 「翡泪!」 「张!」 那个姓张的男人穿着白衬衫。他放下枪,摇摇头,说起中文,似乎在表示「我差点就开枪了」。 翡泪简短地应一句,吃吃一笑,男人惊魂未定地嘀咕着。怎么看,他们都像老朋友。 翡泪以中文打听情况,提到「梅本」的名字。男人偏偏头,示意格子玻璃门内,然后看着老爸和我,不知问翡泪什么。 老爸开口。「想必你会日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私家侦探冴木凉介,他是我的儿子兼助理阿隆。你是中国安全部潜伏在『六月狮子』的间谍,对吧?」 男人顿时目露凶光。 「废话少说,赶快把梅本带走。」 翡泪出声。老爸瞄我一眼,耸耸肩。 「也对。梅本在里面吧?」 「翡泪!」 男人厉声叫道,挡住我们的去路。翡泪对他说了几句中文。虽然他们交情不错,但翡泪的职位似乎比他高。 男人撇着嘴,绷紧下巴。约三十七、八岁的他,外表虽不起眼,但敞开的胸口及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胳膊肌肉结实,大概是个练家子,手无寸铁也能轻易取人性命。 最后,男人不甘愿地让路。翡泪与老爸通过男子面前,走进玻璃门内,我赶紧跟上。 貌似客厅的房间中央,梅本被绑在木椅上,头套布袋,外戴耳罩,仍穿着与遭绑架当天同一套黑西装,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他没打领带,衬衫敞开,白净胸前有好几个香烟烫伤的焦痕,伤口很新。 「年纪这么大,还得受这种折磨。」老爸嘀咕道。 翡泪「啪」地打开弹簧刀,割断捆缚梅本手脚的绳子。 老爸帮忙拿下布袋及耳罩,梅本诧异地睁大眼,眨了又眨。 「冴木先生!」 「你好,我们来救你了。」 老爸佣懒地说。梅本仰头望着翡泪和我。 「这,到底……」 「待会儿再解释,先离开这里。」 老爸抓着梅本的手臂拉他站起。梅本虽然点头,仍狐疑地盯着翡泪和张。 「我叫翡泪,是冴木先生的朋友。」 翡泪露出微笑。梅本又看向张,一直蒙着头的他,不晓得张是『六月狮子」的成员。 老爸没多说,便带梅本走向玄关。经过倒地的男子身旁,梅本脚步一顿。 「他……」 「不必担心,只是让他睡一下。」 老爸耸耸肩,我们鱼贯走出屋子。 来到公寓外,老爸拦下一辆计程车,对翡泪说: 「你们有事要谈吧,我和阿隆会带梅本先生去医院。」 翡泪脸色一变,但马上点头。 「好,但别忘了我对『冴木侦探事务所』提供的协助。」 「我知道。反正你对我们了若指掌,再联络吧。」 翡泪看着我微笑: 「上海美女很多,你肯定会喜欢。」 13 「不必去医院,我想回办公室。」 一坐上计程车,梅本便这么表示。 「真的吗?万一伤口化脓可不妙。」我担心地说。 「放心,我受过更可怕的拷问。司机先生,请去六本木。」 梅本应道。我望向老爸,老爸默默点头。 梅本叹口气,靠在座椅上。不晓得是不是伤口发痛,他闭上眼,皱着眉头。 「有没有烟?」 不久,梅本出声。老爸拿出一支烟,并帮他点火。 「我见过波波夫先生,健一也在场。刚才那地方是健一认识的中国人查到的。」 梅本吐一口烟,重重叹气。 「没想到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偶尔也能发挥作用……」 「找不到你,生意便谈不下去。我和波波夫先生就这一点达成共识。」 梅本张开眼,看着老爸。 「冴木先生,今晚的事非常感谢你。我很庆幸认识你这个朋友。」 我和老爸带梅本回「麦克斯」。梅本找来壮汉村月,让他治疗烫伤,不一会儿,健一也冲进办公室。 「大哥,还好你没事……」 梅本从酒吧拿出伏特加,连喝两杯后,点上雪茄。 「要感谢冴木先生,是他救了我。」 健一诧异地看着我和老爸。老爸开口: 「多亏你的中国朋友。」 「黄和宋?」 「他们已返国,接手他们生意的人查到你大哥被囚禁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 「你慢慢就会知道。总之,还好顺利从『六月狮子』手上救出你大哥。」 健一神情十分困惑。这也难怪。 「『六月狮子』是?」梅本问。 「就是绑架你的家伙。正确地说,他们是『六月狮子』的余党。波波夫先生告诉我们,那是一个恐怖组织,虽然六年前覆灭,但余党仍在俄罗斯与乔治亚等地流窜。」 梅本望向健一。「真是这样吗?」 「没错。目前已查明,你在西麻布遭到绑架后,最初被带往的那座宅邸, 及今晚监禁你的东池袋公寓,都是『六月狮子』的联络站。」 老爸应道。梅本眯起眼。 「果真如此,七年前打算向莫利斯买货的就不是这些人。」 「什么?」 我、老爸和健一异口同声。 「……怎么回事?」 「我根本没看清那些家伙的长相,回过神,他们已拿布袋套住我的头,紧紧捆绑。他们想从我嘴里问出,七年前莫利斯的交易对象的相关情报。」 「那就怪了。波波夫先生告诉我,『六月狮子』是莫利斯最后的客户。他曾受莫利斯先生委托,调查『六月狮子』的情况。」健一疑惑道。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货并未交到『六月狮子』手上,有人半路拦截。所以,我们认为是『六月狮子』的余党心有不甘,在日本寻找莫利斯最后的货物的下落。」 听完老爸的话,梅本摇摇头。 「不,不对。绑架我的若是『六月狮子』,代表七年前向莫利斯买货的不是『六月狮子』,而是伪装成『六月狮子』的其他组织。」 「怎么会……那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健一小声嘀咕。 「显然地,就是想要核弹,却不愿真实身分曝光的人。这样一来,无论在哪里引爆核弹,都能谎称是『六月狮子』干的。」老爸回应。 「怎么感觉很复杂?」我看着老爸。「倘使七年前,与莫利斯交易的是冒牌『六月狮子』,如今本尊为何现身绑架梅本先生?」 老爸望向梅本。 「那些家伙对莫利斯的货与流向似乎没兴趣,只想知道买主。假如当初的买主是他们,根本不需要问我。」 「没错。」老爸低喃。 「搞不好是想了解一下,敌手对他们的底细知道多少?」我猜测。 「真那么担心,与其大费周章地绑梅本先生回来讯问,不如直接杀他灭口。而且,这七年间,根本没人在追『六月狮子』,没必要节外生枝。」 「波波夫先生不是提过,他们内部闹分裂?」 「即使分裂,也是之前的同志。想打听当年『六月狮子』是否曾与莫利斯交易,方法多的是,不需透过梅本先生。由此可见,当年的买主是冒牌货。」 「我脑袋一团浆糊。」 老爸点点头。「天快亮了,今晚先解散吧,明天再交换情报。」 「也好,我得睡一下。」梅本附和。 「绑架我大哥的那些家伙呢?你干掉他们了吗?」 健一质问,老爸摇摇头。 「在行家的世界,杀人灭口往往是最后的手段。一旦杀人,就会留下仇恨。这有点像棒球里的触身球,擦到身体与蓄意打中球员是两码子事。今天杀了某个人,迟早会有陌生人上门寻仇。谁会希望发生这种事?」 「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绑架大哥,还害他浑身是伤……」 「但他们也没杀你大哥,不是吗?」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自以为是行家。」 「健一,」梅本叹口气,「冴木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别没大没小。」 「可是,大哥——」 「你以为的行家,与我认定的行家定义不同。我们不是罪犯。」 「不然是什么?」 「生意人。」 隔天,我当然又跷课了。毕竟是多愁善感的高中生,连续两天病假也不稀奇。 中午起床后,我到「麻吕宇」觅食。不久,岛津先生出现。 「冴木呢?」 「还在睡大觉。今天的午餐很赞,要不要也来一份?」 我抽起饭后烟。岛津先生苦笑着,向星野伯爵加点午餐。 岛津先生今天没带保镖。但昨天起,有辆便衣警车一直停在「麻吕宇」门口。 「今早冴木打电话给我,你们昨天似乎累坏了。」 「难怪他一大早不睡觉,原来在忙这些。他建议我到上海大学留学,说是美女如云。」 「的确。不过,中文很难喔,尤其是发音。虽然有人认为那是全世界最优美的语言。」 「我怎么突然有点不安?」 岛津先生一笑,随即转为严肃。「听说『六月狮子』里,潜伏着中国安全部的间谍。」 「好像不只『六月狮子』有他们的人。」 岛津先生默默看着我。 「我们昨天遇见的那位小姐提到你的名字。我什么都没说,她就忠告我,进东大太难。她还晓得圭子妈妈桑开了这间店、家教麻里姐和康子的事。」 岛津先生一阵紧张。「所以,我们手上的情报她统统知道?」 我点点头。 加点的午餐送上桌,但岛津先生似乎已失去食欲,根本没看餐点一眼。 「那位小姐名叫翡泪,潜伏在『八月狮子』里的姓张。中国好像也对莫利斯最后的货很感兴趣,搞不好是中国制的。」 「不无可能。」 头上传来话声,是老爸。 「真低级,又随便穿我的运动服。」 「生意繁忙,没时间洗衣服嘛,宽容一下。」 我叹口气。冴木家的衣服一向是各洗各的,我每星期固定洗一次,老爸则是随自己高兴。所以,他经常偷穿我的t恤或运动服。幸好不会随便穿我的四角裤。 「不是俄罗斯制吗?」 岛津先生皱了皱眉头。老爸在我旁边坐下,霸占岛津先生还没碰过的午餐。 「这个给我吃喽。中国间谍半途插手实在诡异,不过,张可能早就潜入『八月狮子』。若说目的是回收被偷走的『货』,我也不意外。」 「等一下。翡泪提到的那个在天安门事件后逃亡,最终加入『八月狮子』的中国人,难道不是指张吗?」 「那只是伪装。翡泪告诉我们的,不过是当初张为潜进『八月狮子』而编的故事。张在『八月狮子』内部的任务已完成,安全部派翡泪接张回去。张若直接脱逃,『六月狮子』就会察觉他是间谍。所以,她干脆搭我们的顺风车,佯装营救梅本,其实是要带张走。」 「真是大费周章。」 「一旦『八月狮子』发现张是间谍,肯定会改变所有张知晓的计划,当然也包括成员的住处与化名。为避免或延迟这种情况发生,翡泪于是利用我们。要不是安全部想进一步了解有关莫利斯的货的消息,我们说不定会被当场灭口。」 「也太凄惨了。」 「在单帮客的世界,一向是情报比人命重要。」 老爸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餐边说。搞不懂这个人神经有多粗。 「至于接张回去的理由,应该与梅本昨晚的话有关。」 「你是指,莫利斯最后的交易对象不是『八月狮子』?」 岛津先生说,老爸点头。 「可是,莫利斯是行家,应当会透过管道求证委托人的背景。」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他委托波波夫调查。波波夫待过kgb,和目前的svr也有关系。而他能够同时在俄罗斯和日本做各种生意,自然是政府机关内部有人在挺他。」 「不是黑手党?」 「在俄罗斯,黑手党与政府机构往往是同义词,要找兼任黑手党干部的官员不难。」老爸回答。 「波波夫是哪种?」 「应该是曾任官员的黑手党干部吧。」 「他怎会对莫利斯的货感兴趣?」 「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钱。」 「中国安全部的目的不是钱。难道莫利斯的货是从解放军手上偷出来的?」岛津先生推测。 「没错。」老 爸回道。 「黄和宋呢?他们被干掉了吗?」 「安全部研判,被偷走的货交给了『八月狮子』,为查明流向,便派张潜入『八月狮子』,却始终无法掌握到相关消息。就在这节骨眼,他们从日本打到中国大陆的越洋电话窃听纪录中,发现疑似与莫利斯的货有关的谈话。之后,『八月狮子』绑架梅本,对他严刑拷问。种种发展显示,『八月狮子』并非莫利斯交易的对象。黄和宋应该是遭安全部逮捕后,强制押解回国。他们掌握的消息还不致赔上性命。」 「我们就另当别谕?」 老爸点头,「对。」 「『八月狮子』为什么要绑架梅本?」岛津先生问。 「大概是想摸清冒牌货的底细。你们逮到东池袋公寓的那个男人了吗?」 「他逃走了,但我们从残留的指纹查出他的真实身分。这家伙叫熊泽,是前左翼激进派,没什么大前科,也没遭到通缉。」 「可能只是跑腿的,不过逼问一下,搞不好会吐出一点线索。」 老爸吃完午餐,拿一根我的万宝路淡烟。 「那伪特警队呢?也是中国安全部的人吗?」 「应该吧,但翡泪说不知道。」 「果然有另一组人马。」 我叹口气。 「梅本恐怕知道些什么。试着套他的话,或许能采出莫利斯的货的下落,及那票身分不明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我的手机响起。 「不好意思。」 我接起电话。是蒙妮卡打来的。 「嗨,阿隆。上课好玩吗?」 电话中传出开朗的话声。 「我今天没去学校。」 「怎么啦,sick?」 「不是,我睡懒觉。啊,呃,wake up toote。」 莫妮卡吃吃地笑。「不行喔,你一定是昨天混太晚吧。」 「真是那样就好了,其实我忙着打工。」 「哦,今天也要打工吗?」 我颅老爸和岛津先生一眼。 「没……今天应该能休息。」 「那要不要陪我玩?」 「of course」 「太好了,我们约五点,ok吗?」 「ok。」 「那我晚点打给你,see youter。」 蒙妮卡挂断电话。我朝老爸得意一笑。 「是蒙妮卡。」 老爸摇摇头,问岛津先生: 「阿隆拍的那些照片有没有查出什么?」 「少女身旁的白人很清白,国际刑警组织也没他的资料。」 我松口气。假如蒙妮卡的父亲也是单帮客或黑手党,我们的恋情未免太曲折。 「好,你尽情地玩吧。我去见梅本,反正翡泪迟早会找上门。」 「她就交给你处理。以年龄来说,也是你和她比较速配。」 「和用so的女人约会有啥乐趣。」 「为工作牺牲一下喽。」 「总之,这里的戒备不能松懈。」 老爸叮嘱岛津先生。 「万一圭子妈妈桑他们被当成人质,变成安全部的炮灰就惨了。」 「明白,我也会加强情报管理。」 岛津先生点头。 14 快五点时,蒙妮卡打电话来,我们约在六本木之丘见面。在街上逛一阵子后,我们牵着手走向通往麻布十番的下坡道。 蒙妮卡今天穿短迷你裙搭针织衫,沿途吸引不少目光,阿隆我超有面子的。 「对了,那天你和爸爸吃的中国菜如何?」 「我们没吃到。」蒙妮卡一脸难过。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波波夫先生受了伤,爸爸说很危险,便带我离开那家餐厅。」 「这样啊。你爸还在日本吗?」 蒙妮卡摇摇头。「刚飞去欧洲,他在巴黎有工作。可惜爸爸只有那天能陪我。」 见她脸上写满落寞,我不由得紧握她的手。 「ok,那我今天带你去吃中国菜。」 「真的吗?」蒙妮卡双眼发亮。 「当然。虽然不是高级餐厅,但美味又便宜。」 我想起麻布十番后巷有间中国餐馆,小笼包和鱼翅汤超赞的,价格也很合理。今天和蒙妮卡第一次约会,我特地多备了点钱。 「好开心。」 蒙妮卡突然捧住我的脸,在颊边落下一吻。 「i love you,阿隆。」 「me too。」 英语情境下,这么令人害羞的话也能大胆说出口。 我带着蒙妮卡到中国餐馆,在二楼僻静的桌位面对面坐下。 「在那之后,你去过『麦克斯』吗?」 蒙妮卡问,我略微迟疑,仍点点头。 「老爸和梅本先生要谈生意,我便跟着去。」 「见到健一了吗?」 「嗯。你呢?」 蒙妮卡摇摇头。 「健一好像很忙,也没回我的简讯,大概在吃醋。」 「吃醋?」 蒙妮卡笑得十分开心。 「我把健一当好朋友,但健一似乎不喜欢我和你见面。」 「那你觉得呢?」 蒙妮卡偏着头,一双大眼闪闪发亮。 「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虽然现下是good friend,但可能会有进一步发展。」 各位,听到没?冴木隆出运啦。 「i think so,too。」 说着,我拉起蒙妮卡的手。蒙妮卡含笑回望我。 我快速动脑,思考如何度过浪漫之夜。 饭后远离喧嚣的都市,骑机车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享受两人世界,或在床上聊聊怎么发展出超越好友的关系。 「哎呀,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 此时,背后响起一道女声。回头一瞧,我的笑容瞬间冻结。 是打扮正式的翡泪和张。 「翡泪……小姐……」 翡泪搭着我的屑,笑得异常灿烂。 「没想到昨天才见过,今天又碰面。」 「我也没想到。」 「你常来吗?」 「呃,是的。」 「这样啊。」翡泪的笑容加深,「我叔叔是这家店的老板。」 怎会有这种事? 「你叔叔?」 「对。」 「所以,这里是中国安全——」 「嘘。」翡泪按住我的嘴唇,「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吧。」 眼前的气氛,显然不容我拒绝。张默默望着我。 我清清嗓子。「她是蒙妮卡。这是我老爸的朋友翡泪,以及翡泪的朋友张先生。」 「很高兴认识你。」 翡泪握住蒙妮卡的手。 「翡泪、张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蒙妮卡。」 「你在哪里认识阿隆的?」翡泪开门见山地问。 「在『麦克斯』,那是我爸朋友开的店。」 张向翡泪使个眼色,翡泪轻轻点头。为什么天堂总是与地狱相邻?尽管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蒙妮卡仍面带微笑。 「蒙妮卡,你见过阿隆的爸爸凉介吗?」 翡泪问,蒙妮卡点点头。 「他很风趣,是个好人。」 「他也是我的好友,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太忙了。」 「美中不 足?」 蒙妮卡似乎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骨碌碌地转动眼珠子。 「对。凉介上次就答应带我们到『麦克斯』玩,但他忙着工作,至今仍未成行。蒙妮卡,待会儿你能不能陪我们去『麦克斯』?」 蒙妮卡看着我。 「唔,总觉得老爸不在场不太好。他满欣赏你的,要是知道我偷偷带你去玩,会痛骂我一顿。」 「那你联络凉介,找他一起来。」 「他今天很忙……」 「张想为那天的事道谢,凉介帮了大忙。」 张冷冷地看着我。 「张先生对『麦克斯』没兴趣吧。那里很吵,小鬼到处挤来挤去。」 「只要能见到凉介就好。」 「那更不该选在今天……,老爸怕是忙不过来。」 「阿隆,你打电话给凉介嘛。」 蒙妮卡开口。翡泪立刻浮现笑容。 「没关系,我来打。我晓得凉介的手机号码。」 翡泪打开屑背包。今晚,包包里该不会也藏着那把so步枪吧? 翡泪拿出手机,按下电话号码,放在耳边。我望着蒙妮卡说: 「原以为今晚能好好聊一聊。」 蒙妮卡耸耸肩,但眼中充满笑意。 「欸,接不通。机会难得,等你们吃饱再试吧。不打扰了,甜点上桌前,小俩口请尽情享用。」 语毕,翡泪站起身。翡泪和张刚用完餐。 「我们去找叔叔聊天,待会儿见喽。」 「see you。」 蒙妮卡应道。翡泪和张依言走进店后头的办公室。 我食欲尽失,忍不住叹口气。虽然这里的菜美味又便宜,经常有西装笔挺的中国人出入,但我做梦也没料到,居然会是中国安全部的藏身处。 「阿隆,你怎么好像很难过。」蒙妮卡问。 「没事,只是原先的计划被打乱,有点郁卒。」 我嘴上这么说,脑袋只想着得避免让蒙妮卡卷入这种事。到「麦克斯」后,一定要设法带蒙妮卡离开。 菜送上桌,是我没点的北京烤鸭。 「我们没点这个。」 穿围裙的女服务生对我一笑。 「老板请客,尽管享用。」 蒙妮卡双眼一亮,「这是我最喜欢的菜。」 地狱里也有小幸福。 甜点的杏仁豆腐送上来时,翡泪跟着现身。 「张先生呢?」 蒙妮卡问,翡泪摇摇头。 「他临时有工作,今晚我一个人去玩。」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拨给老爸。 电话接通。 「怎么?蒙妮卡是不是觉得没熟男陪伴太无趣?」 老爸知道是我,一开口就调侃。 「你的好友也在。我们来麻布十番吃中国菜,偶然过到她。」 「什么?」 我把手机递给翡泪。 「嗨,凉介。真巧,阿隆和他女友蒙妮卡在我叔叔的餐厅吃饭。」 翡泪笑着说,边对我和蒙妮卡眨眼。 「凉介吓一大跳。」 然后,她又对着电话说: 「我们待会儿打算去『麦克斯』玩,你不一起来吗?」 听完老爸的回复,她把手机还给我。 「他要和你说话。」 我拿起电话。 「真佩服你,约会也不忘打工的事。」 「怎么可能。如果你愿意来当翡泪小姐的护花使者,我会感激不尽。」 「好让你和蒙妮卡脱身吗?想得美。」 「遇到翡泪小姐纯属偶然,我怎么晓得这家中国餐馆……」 我连忙住嘴。店里还有其他客人,难保不是翡泪的同事。我才不要因泄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机密,被当成「食材」处理掉。 「你是不是在——?」老爸说出店名。 「对啊。」 「单帮客都晓得那里是安全部的联络站,虽然大伙会冲着小笼包和鱼翅汤去。」 「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我这个当家长的,觉得不该插手儿子的约会。哪知昨天才遇到他们,今天你就自己送上门。」 我不禁叹气,「你这护花使者当是不当?」 「我三十分钟后到。」 我松口气,「太好了。」 「蒙妮卡不要紧吧?」 「能见到凉介你,她肯定很高兴。」 我酸溜溜地说。老爸故作哀怨: 「有女人缘的男人总是忙不过来。你要赶快长大,帮我分担一下。」 结束通话三十分钟后,老爸终于现身。等待期间,翡泪、蒙妮卡和我天马行空地闲聊。翡泪的法文和俄文都很流利,蒙妮卡惊讶不已,忍不住问她在哪里学的。翡泪透露在巴黎留学时曾和俄罗斯的外交官交往,蒙妮卡会心一笑。 老爸难得穿西装、打领带,仿佛早就知道翡泪的装扮。蒙妮卡显然十分中意。 「凉介,你也很适合正式的打扮,好帅。」 「既然有这种衣服,干嘛老穿别人的。」我愈来愈不爽。 「凉介,正点喔,感觉是特地配合我。」翡泪也露出微笑。 「关于昨天的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道谢。走吧。」 我们走出餐馆。看到翡泪的bmw停在后方的停车场,我不禁一阵懊恼。要是进去前先发现车子,我就不会奢求鱼翅和小笼包,早早改吃拉面和煎饺。 「来这里的路上,我已致电梅本,他会在『麦克斯』等你。」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爸说。我和蒙妮卡咬耳朵: 「他们要谈生意,我们可以去跳舞。」 蒙妮卡用力点头。我决定逮到机会就溜,长夜漫漫啊。 待我们停好车,踏进「麦克斯」时,健一已等在门口。今晚简直衰到爆。 「蒙妮卡,好久不见。今天怎么会来?」 看他搂着蒙妮卡的肩,一副亲热的样子,我实在不是滋味。 「健一哥,她是黄先生和宋先生的朋友翡泪,昨天就是她带我们找到你大哥的。」 我从旁插话,趁隙分开两人。健一诧异地挑眉。 「是你……」 「对,黄和宋回老家了,生意由我接手,以后请多指教。」翡泪酷酷地说。 「真令人惊讶,黄他们居然有你这么漂亮的朋友。」 翡泪拿出烟,健一立刻奉上打火机。翡泪笑也不笑,仅以烟就火。 「请记住,我在生意上比他们更不讲情面。」 健一仍嬉皮笑脸。倒也难怪,毕竟他还没领教过翡泪的恐怖。 「哎呀,不必理会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直接来找我就好了嘛。」 「来路不明的家伙,是指我吗?」 健一翻眼打量着我。 「对啊,不管大哥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们。」 「蒙妮卡,要不要去跳舞?」 我耸耸肩,邀请蒙妮卡。 「我会陪蒙妮卡。大哥在办公室等你们,快走吧。」健一说。 蒙妮卡难过地看着我。「阿隆,你也要去谈生意吗?」 「不,跟我没关系。我可以陪你。」 「我告诉你——」 翡泪打断健一的话。 「关于黄他们与你合作的生意,我也得和你谈一谈。」 「生意?什么生意?」 「在这里摊开来讲,你会很为难吧。抵达中国机场后,黄他们立刻被带往公安局,短期内恐怕回 不了日本。」 翡泪低语,健一瞪大双眼。 「你为什么连这……」 「我朋友在中国的警政单位工作,要是你不配合,别怪中国警方联系日本警方,说你是黄他们的同伙。」 健一面色发白,翡泪回头对我眨眨眼。 「阿隆,和蒙妮卡去跳舞吧。」 我默默点头,牵起蒙妮卡的手,内心对中国安全部产生些许亲近感。 蒙妮卡静静随我踏入舞池,跟着音乐舞动。老爸朝我们轻轻点头,便和翡泪、健一一起走进俱乐部后头。 健一以后绝不敢在翡泪面前造次。而疼爱弟弟的梅本,为避免健一蹲苦牢,也不得不协助中国安全部。 共舞一阵后,我和蒙妮卡向吧台点了饮料。那些大人似乎还没谈完。 「阿隆,你还得继续留在这里吗?」蒙妮卡喝着矿泉水问。 「不,我自由了。」 「那我想去安静些的地方。」 蒙妮卡轻声道。噢,等到了,终于等到我梦寐以求的话。 「好啊,我们先闪吧。」 我也小声回答,蒙妮卡用力点头。 离开「麦克斯」,我们牵着手漫步在六本木街头。现下去酒吧、咖啡店之类的场所太不解风情,但直奔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又太大胆。 左思右想,我骑来停在六本本之丘附近的机车。这种时候,海边还是约会的第一选择。 从这里骑车到台场不用三十分钟。 我递给蒙妮卡备用安全帽,发动引擎。穿迷你裙的蒙妮卡毫不犹豫地跨坐在后座,搂住我的腰。 抵达台场海滨公园后,我们散步欣赏映照在海面上的夜景。毕竟是约会圣地,随处可见下半身蠢蠢欲动的情侣。当然,阿隆我也不例外。 我们倚着靠岸的护栏热情拥吻。不愧是在巴黎长大的,蒙妮卡的唇、齿、舌技高超。阿隆我也使出浑身解数,蒙妮卡的呼吸愈来愈急促。 此刻绝不能猴急,我告诫自己。蒙妮卡和涩谷那种打一炮多少钱的女生不一样,可不能操之过急,让她以为日本男生连上床也一副穷酸相。我必须克制再克制,等她欲火焚身,便得来不费工夫。 耳鬓厮磨一阵,我们暂时拉开距离,牵手在海边散步。 「你觉得东京怎么样?」我问。 蒙妮卡羞赧一笑,「我很喜欢。」 「和其他城市相比呢?好比巴黎。」 「东京什么都有,但是……」 「但是?」 「太过剩了,有时反而无趣。这个城市充满商机,玩乐也统统是商机。人人都很时尚,却大同小异,散发出浓浓的商业气息。大伙参考杂志,购买相同的品牌,好像这样就ok。」 「你的意思是,全靠砸钱打扮自己吗?」 蒙妮卡点头。「感觉日本是金钱至上的国家,总离不开赚钱的念头,和健一一样的人很多。」 我吁口气,「或许是大伙都太过担心。」 「担心什么?」蒙妮卡挨近我。 「身在东京,贫穷是最悲惨的事。即使现下不穷,仍不免担心将来会很穷。」 「变成有钱人,就不穷了吗?但是,要当有钱人并不容易。」 「的确。所以,当不成有钱人,至少希望维持现状。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便得立志成为有钱人。」 我斜举起手。 「比方,大伙站在陡坡上,虽然想留在原地,但不往前走就会滑落。这样一来,只好努力往上爬,才勉强能留在原地。大部分的人都害怕会滑下去。」 「你也是吗?」 我摇摇头。 「我不怎么在意这种事。像我老爸做人很随便,也好死赖活到今天。」 是吗?我会不会在要帅?另一个我忍不住质疑。我以打工酬劳,交换进东大或上海大学的门票,不也是想往上爬? 「唔,可能也不尽然。」 蒙妮卡点点头。 「你呢?」 「虽然开心,但一直留在东京会很累。大伙都认为必须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有时会让我喘不过气。即使去俱乐部也一样,很少有人尽情放松,大多数都觉得应该要跳舞,应该要找谁聊天,应该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我听着蒙妮卡的话,望向海面上的摩天轮倒影。 「那也是担心的缘故吗?」 「大概吧。他们不相信明天会更好,只得把握当下拼命努力。」 「日本是个好国家。」 蒙妮卡语气肯定。 「尽管内向,大部分民众却很守规矩。在其他国家,更多人自扫门前雪。」 「是吗?」 「可是,日本太缺乏梦想。尤其像我这种年纪的,全是现实主义者。」 「或许吧。」 「我喜欢你,因为你不是现实主义者。」 「我不是现实主义者?」 蒙妮卡点头。 「你总是在寻找金钱以外的东西。」 我颇为讶异,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我在寻找什么?」 蒙妮卡带着微笑,摇摇头。 「不晓得。我喜欢你不时流露出的梭巡眼神。当初在『麦克斯』见面,我也不禁好奇,你是不是在找谁。」 虽然想回答「我一直在找你」,但实在太肉麻。我默默点头。 「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希望以后的工作用得上这些经验。」 「以后吗?」 「嗯。三十或四十岁都无所谓,我还想到处游历。」 「一般日本人不这么想,大多巴不得早一年,或早一天成功。」 「这是日本人的优点,只不过,你不太像日本人。」 「我……」 说到一半,我便没再开口。 我的目标是什么? 当上班族?难以想像每天早上六点或七点起床,系上领带,挤电车通勤的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 我目前是留级的高中生,及打工侦探。虽然不讨厌,但这种生活能持续多久。 毕业后,跟老爸一起待在侦探事务所?好可怕。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没那么糟糕。 我不排斥当侦探,甚至有点无法想像自己从事别的行业。 「蒙妮卡,不瞒你说……」 我刚开口,几个陌生人突然包围走出海滨公园的我们。 定睛一瞧,对方不是偷窥狂或想勒索的小混混,而是一群穿战斗服的蒙面人,也就是之前擅闯圣特雷沙公寓的伪特警队。 「蒙妮卡·亚历山德勒。」 其中一名蒙面男子沉声开口,腔调显然不是日本人。 蒙妮卡瞪大双眼。蒙面男子继续讲了几句,听起来像法文。 跟我们走——他似乎这么说。 「阿隆!」 「蒙妮卡!」 蒙面男子抓住蒙妮卡的胳膊。 「放开她。」 我不禁大喊,正要冲向蒙妮卡,却听到「啪」地一声,脖子又热又痛,双腿瞬间发软。蒙妮卡放声尖叫。 回过神时,我已倒在地上。虽然睁着眼,意识也很清楚,却连手指都无法活动。 此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伪特警队的两个家伙拖走蒙妮卡。 蒙面男子蹲在我身旁,戴着手套摸着我的额头,仿佛在量体温。 然后,他凑近我耳边,以日文低语: 「转告波波夫,立刻找蒙妮卡的父亲回日本,我们要和他谈生意。」 你们是谁——我 想发问,舌头却不听使唤。蒙面男子左手拿着电击枪。 「我叫尼可,这么告诉他就行。」 尼可……我注意到蒙面男子的眼瞳是蓝色的。 尼可旋即站起。隔着树篱,海滨公园外是停车场。而公园内的情侣都没察觉这场骚动。 我目送尼可走向树篱。不久,脖子似乎已能稍稍转动,手脚也逐渐恢复知觉,于是我缓缓站起。 即使大喊大叫地追上去也无济于事,毕竟对方是行家。 但我仍穿越树篱,冲到停车场。 此时,一辆贴着反光贴纸的厢型车驶出停车场门口。 蒙妮卡——声音卡在喉咙,我用力咳嗽,不由得跪倒在地。 蒙妮卡也受到牵连,这是我最不乐见的情况。 15 「蒙妮卡被绑架?你在耍什么白痴。我就知道不能信任你!」 健一怒吼。虽然不甘心,我却无法反驳。 当时我打手机给老爸,告诉他发生的事,他要我马上到「麦克斯」。 此刻,我和老爸、梅本、翡泪、健一在办公室。 「你们被跟踪了吗?」 老爸问,我点点头。 「不晓得对方何时开始跟踪的,但应该是在这里被盯上。」 「搞什么,你是指我们也有责任吗?」 健一瞪着我。 「我没这个意思,但那群蒙面男子与在南平台监视『八月狮子』据点的是同批人。」 「翡泪。」老爸望着翡泪,「你心里有底吗?」 翡泪摇摇头。「没,连张也不晓得是谁。」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蒙妮卡?」梅本叼着雪茄低喃。 「那个自称尼可的蒙面男子似乎认识波波夫先生,或许能向波波夫先生打听到一些消息。」我建议道。 梅本瞥一眼手表,快午夜十二点了。 「波波夫先生还在日本吧?」老爸问。 梅本点头。「但他目前不在东京,明天下午才会回来。」 「联络得上他吗?」 「当然。」 「等波波夫先生回到东京,我想和他谈一下。假如他认识尼可,我会透过熟人转告樱田门相关情报。」 听到老爸的话,健一顿时慌了手脚。 「等等,这与条子无关。」 「蒙妮卡是局外人,必须先救她。」 「要救蒙妮卡,答应尼可的要求不就好了?你不是说,行家很少杀人吗?」 「关键在于,不晓得尼可和他的特殊部队有何目的。」翡泪解释。 「那还用问,自然是觊觎莫利斯的货。」 「果真如此,明知『八月狮子』的据点,为什么不袭击他们?一般都认定,莫利斯的货在『八月狮子』手上。」 「因为他们很清楚,货不在『八月狮子』手上。」老爸说完,看着梅本。 「梅本先生,关于莫利斯的货,你应该握有一些内幕吧?」 梅本默然注视着老爸,继续抽雪茄。 「——我和莫利斯确实交情不错,但仅止于业务与客户的关系。」 老爸摇头。「这不合理。当初是波波夫先生介绍你和莫利斯认识的,而你和波波夫先生至今仍是生意伙伴。你们三人若无深厚的羁绊,不会演变成目前的局面。」 梅本没答腔。 「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老爸说,梅本仅眼眸一动。 「依我推测,莫利斯打算在七年前的那场交易后退休,为此必须赌上几件事,但他最后还是选择日本当交易地点。」 「然后呢?」梅本在烟灰缸弹落雪茄灰。 「莫利斯的赌局需要助手,于是,他挑选你为合作伙伴,波波夫先生可能也参了一脚。」 「什么赌局?」 老爸摇摇头。「目前不清楚,我只是认为,莫利斯应该已察觉客户『八月狮子』是冒牌货。」 「等一下,明知对方是冒牌货,莫利斯仍答应交易,甚至赔上性命吗?」翡泪问。 「交易并未成功。要是莫利斯的货落入冒牌的『八月狮子』手中,必定已透过某种方式使用。」 「开玩笑,既然是核子武器,怎么可能轻易使用?这会让数以万计的人送命哪。」健一反驳,老爸看着他。 「使用不代表引爆,『拥有核武』本身也能成为交易的筹码。」 「换句话说,搞不好一开始就没所谓的货。莫利斯最后交易的是核武,根本是一派胡言。」 「不,不是的。」翡泪出声。 在场所有人都望向翡泪。 「虽不知交易是否成立,但莫利斯确实拿到了核子武器。」 「来源呢?」老爸问。 「在车臣的军火市场,那是从中国境内流出的。」 「是中国制造的吗?」 翡泪摇摇头。「是前苏联生产的。至于怎么会在中国,我不便透露。冷战期间,尤其是苏联和中国的关系不甚理想时,苏联制的小型核武曾被偷偷带入中国,由解放军负责管理,却在文化大革命的混乱情势下遗失。十年前,中国共产党政府在云南省南部的某个城镇展开大规模扫荡。那城镇位于和寮国、缅甸接壤的边境地区,成为将金三角地区生产的鸦片、海洛英流入中国的重要据点。因城镇本身就建立在鸦片产业上,家家户户都备有手枪及轻型机关枪,甚至将地下室改造成射击场,武力强大。政府发现事态严重,立即派人民解放军支援公安,历经三天枪战,终于取得控制权,没收无数的武器弹药和以吨为单位计的鸦片,并逮捕上千人。没收的武器中,包括西方的高性能步枪、火箭炮与装甲车,其中一个空木箱,验出高强度的辐射。」 健一听得目瞪口呆。 「箱里的东西呢?」我问。 「没什么人知道那箱子的来由。但据情报指出,枪战前一个月,一群操俄文的白人透过缅甸毒品组织居中斡旋,与那城镇的干部谈妥,拿走了箱里的东西。虽然那干部晓得木箱的来历,却不幸在枪战中送命,无法进一步了解详情。解放军和政府紧急清点所有核武及核料的保管状况,查无失窃,只有三十多年前,从苏联带回的小型核武下落不明……」 「之后应该展开了追踪吧?」 老爸问,翡泪点头。 「调查结果发现,木箱里的东西装上开往越南的船只。那是一艘经由南海穿越印度洋,驶向非洲索马利亚的货船。抵达索马利亚后,又换另一艘船,从红海通过苏伊士运河,送至利比亚。接着,空运到阿富汗,再转往车臣便销声匿迹。」 「此时,中国安全部得知『八月狮子』与莫利斯的交易,于是派间谍潜入『八月狮子』。」 「中国安全部?」健一看着翡泪。 「简单地说,就是中国的cia。」 听到老爸的解释,健一瞪大眼。 「你是间谍?那黄和宋……」 「间谍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间谍?你别蠢了。」 梅本斥责健一后,转头问翡泪。 「从你的话听来,我不太明白中国政府为何这么关心莫利斯的货。尽管一度流入中国境内,但毕竟是苏联制造的武器,根本不必自揽责任。」 「我不是中国政府的发言人,无法回答。」 「我来解释吧。」老爸开口。「美国遭到恐怖攻击后,世界各地无不对恐怖组织提高警戒。为铲除恐怖活动,断绝他们的资金来源及阻止武器流通,成为重要的课题。现下这时代,若缺乏当事国家的协助,根本不可能监视往来国际间的人与货物,于是,不免产生流通 责任的纷争。比方,恐怖活动使用的武器从中东经由日本,带到美国,最后引发恐怖攻击。当然,恐怖组织得负起最大的责任,但美国追究起责任时,就会演变成是日本让武器顺利过关。换句话说,由于没严格把关,日本等于间接协助恐怖组织「运输」武器。往后取缔恐怖活动,都是采取这种思考模式。所以,之前与国际恐怖活动沾不上边的中国,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万一莫利斯的货在某个地方爆炸,相关单位调查运输路线——不用说,因为货品特殊,肯定会彻查——届时责任归属的矛头就会指向中国,对中国的外交政策产生负面影响,甚至遭到制裁。我再重复一遍,因为货品特殊,一旦用于恐怖活动,损害程度难以估计。」 「不光如此。」翡泪接过话。「莫利斯失踪七年,假如这段期间,货品都放在同一个地方,除非保管状态十分理想,否则周围的建筑物和居民可能会受到辐射污染。试想,要是核弹埋在六本木的某一角落,阿隆,你还有勇气来跳舞吗?」 「喂,开什么玩笑,会不会太惊悚?不小心引爆怎么办?」健一说。 「核子武器的设计很精密,只要不触动起爆装置,绝不会爆炸。哪怕受到强烈撞击或丢进火里也不会。至于辐射污染,只要摆在铅制盒子里,封入水泥建筑物内部,周围受到辐射的影响就相当低。」老爸解释。 「那万一地震,或遭到其他炸弹攻击呢?」我问。 「武器本身遭到破坏不会爆炸,但会释出放射性物质,后果相当严重。虽然不会立刻致死,却可能造成数百,乃至数千人,因暴露在辐射中而罹患癌症。」 「大哥,你知道这危险的玩意放在哪里吗?」 健一望向梅本,不过梅本没理会他。 「知不知道嘛?」 「我要是知道,早就采取行动。」梅本终于答腔。 「不过,你确实协助了莫利斯,没错吧?」老爸再度确认。 梅本看着老爸。「莫利斯的确是我的朋友,莫利斯想退休也是事实。当时,有一笔大生意找上他,莫利斯打算大赚一票后退休。」 「所以,才会和之前没有做过生意的『八月狮子』合作。」翡泪说。 「问题是,『八月狮子』若将核弹用于恐怖活动,相关调查定会扩及全世界,一旦厘清货源来自莫利斯,被害国必然会追究莫利斯的责任。就算不上法庭,也难逃刑罚。于是,莫利斯想出解套的方法。」 「怎么做?」 「方法之一,就是在交易后出卖对方。虽然会失去商誉,但只要揭发买主,回收卖出的武器,就能防患未然,避免造成危害。当然,绝不能让对方知道是莫利斯告密,否则会遭到报复。」 「第二种方法呢?」翡泪盯着梅本问。 「出货前,在起爆装置上动手脚,使其无法爆炸。这需要高度技术,不过能将危害降到最低。」 「出售瑕疵品,对方不会抗议吗?」 「坚称不知情就好,但对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付了一大笔钱,想必会安排行家检查货品能否发挥作用。」 「还有第三种方法吗?」老爸问。 「交易后,莫利斯随即消失。只要彻底消除相关线索,莫利斯等于人间蒸发。这么一来,即使发生恐怖攻击,被害国也难以追究莫利斯的责任。」 「这方法乍听最简单,但执行难度最高。」翡泪说。 「再怎么整形,一旦被相关单位掌握dna,只能躲一辈子。」老爸点头。 「最后,他选择哪种方法?」 梅本摇头。「无从得知。莫利斯指定在东京与买方『八月狮子』(当时以为是他们)见面,交易应是如期进行。只是,我不清楚货是已运入日本境内,还是暂放在通关手续宽松的第三国,等交易完成再去取货。」 「具体情况究竟是如何?」老爸点燃一根烟。 「莫利斯住在港区的饭店,闲闲无事,就会到『港俱乐部21』玩牌、喝酒,打发时间。」 「是谁介绍莫利斯去『港俱乐部21』的?」 「波波夫。他曾在苏联驻日本大使馆工作,交游广阔。辞去俄罗斯政府的公职后,他利用这些人脉,居间做起日本和俄罗斯的生意。莫利斯会选择东京当交易地点,也是波波夫在日本的缘故。」 「这么说,是莫利斯要求在东京见面吗?」翡泪问。 梅本点点头。「对。确定没受到日本或其他国家的公安机构监视前,莫利斯都避免与交易对象碰面。东京是最理想的地点,花一段时间确认安全后,莫利斯开始和对方接触,接着就失踪了。」 「失踪?」 「有一天,莫利斯搭计程车离开饭店,在六本木离『港俱乐部21』不远的地方下车,可能是想到附近的书店买外文书。那时是傍晚五点,之后他便不见人影,既没回饭店,也没前往『港俱乐部21』。」 「可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港俱乐部21』的旧址。」 老爸提出质疑,梅本摇摇头。 「我也不明白。我那天休假,没去『港俱乐部21』上班。不过,我问过值班的员工,他们都没看见莫利斯。」 「你提供莫利斯哪些协助?」翡泪探问。 「交易完成后,莫利斯打算暂住日本,但他不想再住饭店,希望搬到专租给外国人的公寓。我代为安排好,屋子却没派上用场。」 「莫利斯的尸体出现在『港俱乐部21』,你有什么线索吗?」老爸问。 「怎么可能。」 梅本回答,老爸定定注视着他。 「『港俱乐部』的幕后老板『nm兴产』,董事长遭枪杀……」 梅本迎向老爸的视线,不为所动。 「『nm兴产』董事长滨野的人脉很广,才能筹集庞大的开业资金。『港俱乐部21』刚开幕时,各业界的大老都来捧过场,当初波波夫也是和国会议员一起现身店里。」 「莫利斯是不是在波波夫的介绍下,与这些会员建立『良好交情』?」 「不能说没有。但莫利斯出入的期间不长,又隐瞒了自己的身分。」 「他曾因赌博之类的事与其他会员起冲突吗?」 「不清楚。你也晓得,那年年底滨野董事长遭枪杀,『港俱乐部21』也很快倒闭。」 「我记得还持续营业三个月。」 悔本偏着头。「是吗?或许吧。当时,店里承受来自出资者的种种压力,处于想结束营业也无法如愿的状况。」 「莫利斯的失踪与董事长被枪杀有没有关联?」健一问他大哥。 「没有,滨野董事长是因资金的回收问题丧命。」 「至今仍未抓到凶手吧?」老爸出声。 梅本看着老爸。「要是找出凶手,很多大人物会伤脑筋吧。『nm兴产』的资金源自三教九流,且『港俱乐部21』的会员证也发给政治人物和高级官员。他们能用相当便宜的价格买到会员证,再转卖出去,一赚就是几千万圆。」 「那是泡沫经济鼎盛时期的事。」 老爸说,梅本点点头。 「当然,检警都对这样的资金流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泡沫经济崩溃,才开始严格举发。」 「呃,现下不太适合回顾过去。」我忍不住插嘴,「得尽快救出蒙妮卡。」 「对方是行家,蒙妮卡只是交易的筹码,没必要伤害她,你不必慌。」老爸应道。 我有点火大。「假如蒙妮卡是男生,我自然不着急。但她是女生,又这么可爱,那些家伙搞不好会起色心。」 「联络上波波夫前,焦急也没用。重点是,他们 为什么想见蒙妮卡的父亲?梅本先生,你晓得理由吗?」 老爸看着梅本,梅本摇头。 「我不清楚。当初是波波夫介绍蒙妮卡的父亲和我认识的。」 「他是干什么的?」 「贸易商。他出身俄罗斯,以巴黎的事务所为据点,旅居世界各地,不会固定停留在一个地方。」 「尼可叫她蒙妮卡·亚历山德勒。」 「亚历山德勒是她母亲的姓氏。双亲离婚后,她母亲一直住在巴黎,但已改嫁。」 「所以,蒙妮卡住在日本?」 梅本点头。 「尼可的目的若是要打听莫利斯的货,绑架蒙妮卡就有点玄了。纵使绑架蒙妮卡,也无法对波波夫和梅本先生施压,还是,蒙妮卡的父亲与莫利斯之间有什么关系,知道货的下落?」老爸问。 「这我说不准,波波夫跟蒙妮卡的父亲比较熟。」 「蒙妮卡的父亲在日本做哪种生意?」翡泪问。 「出口法国及比利时的珠宝饰品,蒙妮卡的母亲就是这方面的设计师。」 「言归正传。」老爸开口:「七年前莫利斯失踪的原因,目前想得到的,一是遭到绑架,另一是故意消失。」 「但莫利斯遇害身亡,应该是遭到绑架。」翡泪推断。 「那倒未必。真是被绑架杀害,七年间都没发现尸体未免不合常理。当然,也可能是偶发因素延误,不过,若绑架的目的只是要灭口,理当会更早发现尸体。」 「这么说,就如梅本先生所提,他是故意失踪?可是,为何不等交易完成,收齐货款再消失?」 「有道理。但,假如有办不到的理由呢?」老爸问。 「什么理由?」 「货不见了。」 「怎么可能!」健一难以置信。「把价值十几二十亿的货搞丢,哪有这种笨蛋?」 「毕竟不是能随身携带的东西,必须维持辐射不会外泄的密封状态,保管在安全的场昕,自然也会派人看守。可是,万一负责看守的人背叛或遇害,导致货被抢走呢?更何况,这不是轻易就能购得的东西。」 「归还订金不就得了?」 「还给谁?」 「当然是……」 健一答不上来,老爸继续道: 「冒充『八月狮子』,找上莫利斯的组织。虽然确实收到订金,但货一遗失,莫利斯试图联系对方时,察觉不对劲。一旦得知对方撒谎,像莫利斯这种老手只会做一件事。」 「让交易破局,潜入地下。」 翡泪接过话,老爸点头。 「对方隐瞒身分的目的是什么?」 「不想付钱?」健一说。 「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对方打算付订金后,拿走货就消失,但莫利斯不是外行人,不会轻易上当。所以,自称『八月狮子』的组织应该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老爸望向翡泪,「你认为呢?」 「那是为了逮捕莫利斯设下的圈套。」 「没错。」 「谁会干这种事?」健一问。 「不晓得。或许是cia、摩萨德、mi6计划逮捕专门提供军火给恐怖分子的死亡商人。」 「那么,莫利斯的货也是他们拿走的?」 「不然呢?」 「这不就等于一切都不存在?货被拿走,担心落入警网的莫利斯想逃,还是惨遭杀身之祸。」我有感而发。 「果真如此,核弹应该早被回收,并在其他地方拆解。」 那就谢天谢地了。 老爸看着梅本,「如何?」 「为什么问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梅本回望老爸。老爸摇摇头。 「姑且不谈谁杀了莫利斯,如果七年前的那一天,他在六本木下计程车后,是凭自己的意志消失,一定有日本人协助他。因为他不会日文,在东京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想隐匿行踪并不容易。梅本先生,你同意吗?」 翡泪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虽然有点不甘心,我仍不得不佩服老爸,他的分析完全正确。 若莫利斯一开始就打算搞失踪,肯定受某个日本人暗中协助。依目前的情况判断,此人非梅本莫属。 梅本默默拿出新雪茄。 「容我补充一下。自称尼可的男子和他背后的团体,大概就是七年前设局要陷害莫利斯的组织。所以,莫利斯不是他们干掉的。否则,尼可杀了莫利斯,抢走他的货,如今根本不需出来搅局。」 「漂古冗!」 梅本说着,点燃雪茄抽一口,吐出浓烟。 「冴木先生,我实在不懂,日本政府怎会解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健一惊讶得眼珠子快掉下。 「什么!?」 「这是波波夫告诉我的。他的资料库还没有断线,冴木先生以前是优秀的特工。」 「果然是条子的走狗。」健一不屑道。 「我没兴趣叙旧。不过,得先说明,我不是遭解雇,而是主动辞职。」 老爸冷冷应道。梅本抽一口雪茄,望向我。 「哦,你似乎是为同事的死负起责任,但也有人怀疑是你下的手。」 「别说了。」 但是,梅本无视老爸的话。 「然后,把他的儿子养育成人——」 「我不是要你别再说了?」老爸加强语气。 梅本对我露齿一笑。「你知道这件事吧?」 我摇摇头。虽然晓得我们不是真正的父子,但初次听闻老爸与我生父的死有关。 「是不是为你们提供不少聊天的题材?」 「怎么讲?」 我开口。尽管不喜欢这句话,但在眼前情况下,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答覆。 「孩子无法选择出生的环境,如今再讨论也于事无补。未来不是比较重要吗?」 老爸紧张的表情放松,瞪大眼的翡泪也露出笑容。 「嗯。怎么样,梅本先生,是不是你协助莫利斯失踪的?」 我早看透梅本的意图,此时提起老爸的过去,根本是转移话题的下三滥手法。 梅本神情十分严肃。 「梅本先生,你输了,请实话实说吧。」翡泪也出声。 梅本叹口气。「好吧,败给阿隆。你的推理没错,莫利斯是故意失踪,协助他的是我。」 「那么,杀他的是谁?」翡泪问。 梅本摇摇头。「我不知道。莫利斯去了预先准备的藏身处,半年后却消失无踪,毫无音讯,直到这次发现他的遗体。」 「真的吗?」 梅本点头。「没骗你们。我根本想不透,他的遗体为何会出现在倒闭的『港俱乐部21』。」 「黄的下落呢?」翡泪接着问。 「如同冴木先生的推测,莫利斯把小型核弹藏在日本的某处,连我也不晓得在哪里,不料竟然遭窃。偷走核弹的是莫利斯的助手,华裔美国人冯。冯代替莫利斯看守核弹,某天突然失去联系。于是,莫利斯前往探看,发现冯和核弹都不见踪影,顿时慌了手脚。虽然想推延交易时间,却联络不上『八月狮子』,莫利斯只好根据波波夫提供的资讯,主动与『八月狮子』接触。但是,『八月狮子』中根本没当初来接洽的人,察觉到危险,莫利斯决定立即隐退。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这下又回到原点,核弹依旧下落不明。」 健一叹口气。老爸问: 「负责向莫利斯接头的冒牌『八月狮子』成员叫什么名字?」 梅本抬起眼,「和 16-20章 16 隔天,我去了学校。虽然担心蒙妮卡的安危,但梅本尚未联络上波波夫,此刻也无计可施。毕竟光靠我和老爸打不过伪特警队,况且,还不晓得老爸愿不愿意挺我。 放学后,我先到「麻吕宇」。托岛津先生的安排,「麻吕宇」依旧平静地营业。当然,圭子妈妈桑和星野伯爵毫不知情。 「阿隆,你回来啦。」 妈妈桑一如往常地坐在吧台前,与附近的女大学生叽叽喳喳。 「嗯。老爸呢?」 「刚刚出门,和岛津先生一起离开的。」 「岛津先生来接他吗?」 我拿出手机,打给老爸。国家公权力大概发现了什么线索。 可阶,手机不通,转接到语音信箱。 我啜饮星野伯爵冲的维也纳咖啡,点起烟。 老爸和以往不太一样,总觉得他有点意兴阑珊。 其实,老爸与国家公权力的关系没那么密切。如同他昨天对梅本所说,偶尔接国家公权力的案子,但会领取相应的报酬,也不会刻意将事情导向岛津先生希望的结果。 不过,据我观察,这次他特别提不起劲。 岛津先生上门委托时,老爸爱理不理。只因我很积极,他不得不配合。 听闻蒙妮卡遭到绑架,老爸也异常冷静。虽然没血缘关系,单就好色这一点,我们父子倒是如出一辙。更何况,老爸挺喜欢蒙妮卡,昨晚的态度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难不成,老爸掌握到事件相关人等的特殊情报,才这么无精打采? 晚睡早起的我,试着唤醒昏沉的脑袋,拼命思索。 会是怎样的特殊情报?我试着分析各种可能。 首先,是关于莫利斯的货。 小型核弹根本不存在——不可能,翡泪的话已证实。 意即,核弹真的在东京失去下落,否则早用于恐怖攻击,或被收回而闹得天翻地覆。 其次,是相关人员。 当事人莫利斯失踪,之后又发现他的尸体,事情才会这么复杂。从梅本的话可知,七年前莫利斯是故意消失。既然如此,最后怎会变成尸体? 自然是被干掉。重点是,究竟是谁、基于什么目的下手? 凶嫌恐怕就是想要核弹的人,但目的不明。 会不会是严刑拷问致死? 这个可能性似乎不高。追寻核弹下落的,应是专业的犯罪高手。虽然不乏像黄和宋一样见钱眼开,任何赚钱机会都想参一脚的小角色,但从他们轻易遭窃听、被踢除的情况看来,这桩生意显然不是半吊子的家伙能插手的。 为获得情报,拷问有时是必要的手段,但行家不会失误。 将对方折磨得半生不死,逼供出宝贵的情报才是行家的手法。或者,像尼可对待我一样,注射自白剂让人乖乖招供。 若只有莫利斯和冯晓得核弹的去向,杀了莫利斯根本愚蠢至极。 那么,杀害莫利斯的动机,只剩第二种可能: 杀害莫利斯的是冯,目的是独占核弹。 这假设昨天也提过,但当中有个问题。 如果真杀了莫利斯,冯没卖出核弹未免太奇怪。照理,冯是觊觎出售核弹的巨款,起贪念想独吞,所以除掉莫利斯后,应该会立刻脱手。 然而,至今没任何使用那核弹的迹象,此一推论前后矛盾。 由此可见,核弹尚未售出,仍藏在某地。 会导致这样的情况,有两种可能。 第一,冯上了莫利斯的当。杀害莫利斯后,冯才发现看管的核弹是假的。 第二,杀莫利斯的不是冯,冯也遇害身亡。否则,冯肯定早处理掉核弹。但现况并非如此,证明冯已不在人世。 当莫利斯「失踪」后,各方人马应该会争相寻找冯。既然没找到冯,应可推断他已遇害。 那么,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难道有谁只想除掉他们,不要核弹? 不可能。既然不要核弹,就没理由杀莫利斯和冯。即使七年前,曾有正义之士打算惩罚狼心狗肺的军火商人,但丢着核弹不管,根本称不上正义之士。 我脑袋愈来愈迷糊了。 目前离「秘密」的核心最近的梅本与尼可,也不清楚核弹的下落。 不如换个角度思索。 尼可绑架蒙妮卡,目的是想透过波波夫,和蒙妮卡的父亲康斯坦丁,罗德诺夫「谈生意」。 换句话说,尼可确信罗德诺夫掌握核弹的相关线索。 罗德诺夫,蒙妮卡的父亲,俄罗斯人。 霎时,我灵光乍现。 「我懂了!」 「麻吕宇」店里的客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抱歉,我解出一题想了很久的题目。」 「好感动,你居然在这里做功课。告诉凉介哥,他一定很高兴。」 圭子妈妈桑微笑着,拿起一块女大学生送的蛋糕,放在盘子上。 「这是奖励。」 星野伯爵递给我。 「谢谢。」 那是块西洋梨塔。我一口塞进嘴里,随即站起。 「我出门一下。」 「阿隆,你功课做完啦?」 「我去交作业。」 走出「麻吕宇」后,我寻思该和谁联络。老爸的手机仍不通,那就打给另一个国家公权力翡泪吧。 我按下她的电话号码。 「——」 突然传来一个说中文的男声,吓我一跳。 「喂,我是冴木。请问这是翡泪小姐的手机吗?」 「对,我是张。」男人回答。 「你好,我是冴木隆。」 「我记得你。翡泪在忙,需要转达什么吗?」 「电话里不方便谈,她何时有空?」 「那我去接你。等一下我会和翡泪见面,你到麻布十番的那家餐馆门口等我。」 「好的。」 我只能向日本或中国的国家公权力,确认刚刚想到的「答案」。在这点上,「冴木侦探事务所」与中国并非敌对关系,向翡泪请求协助,也不会引起国与国之间的摩擦吧。 我骑机车前往麻布十番,在中国餐馆前等待。五分钟后,张开着翡泪的bmw出现。 「翡泪小姐呢?」 「她在大使馆与国内联络,稍后才与我会合。」 张穿着和昨天相同的西装。 「那正好,你们能不能向国际刑警组织照会一下?」我坐上副驾驶座说。 「照会什么?」 「重新鉴定莫利斯的dna。在六本木重划区发现的骨骸,大概不是莫利斯。」 张不禁皱眉,「怎么回事?」 「莫利斯有个姓冯的华裔助手。国际刑警组织登录的莫利斯dna,很可能是冯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篡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 我点点头。「其实莫利斯还活着,只是换了个新身分。为进行彻底的伪装,他预先篡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待冯的尸体被发现,经dna鉴定,就会被当成莫利斯,从此不会有人再追踪他的下落。」 张十分镇定,「目的是什么?」 「为了中止交易。莫利斯察觉买主是冒牌『八月狮子』,认为已身陷险境,决定自动消失。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制造死亡的假象。」 「耗费整整七年?」 「这恐怕是失算,尸体应该更早被找到。话虽如此,毕竟冯是东方人,必须等待尸体化为白骨,加上『港俱乐部21』因债权问题弃置七年,所以,直到最 近才发现尸体。」 张思索一会儿。「篡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没这么简单。」 「一定有内应。莫利斯原本就是在刀口上做生意的人,大概是预先收买职员,以便在关键时刻『人间蒸发』。」 「原来如此,不无可能。」 张点点头,放下手刹车,突然驶出车子。 「要去哪里?」 「大使馆,得把你的推论告诉翡泪。这种事不方便在电话中谈吧。」 「啊,我的机车还放在餐馆门口。」 「别担心,我吩咐店里的人帮你保管。」 张拿出手机,拨通后叽哩呱啦讲了一堆中文。 等他结束通话后,我问: 「谁都能进出大使馆吗?」 「我和你同行,所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们是到别馆。像我和翡泪这种身分,不能公然出入大使馆的本馆。」 「那我进去,岂不是更不妙?」 「不用担心,要是你泄密,把你干掉就好。」 他随即从上衣内袋拔出so。 「乖乖坐好。」 「枪别对着我,不必担心,我会保密。」 「是吗?」 冯转动方向盘,bmw驶向五反田,与中国大使馆所在的六本木反方向。 「别馆在哪里?」 「在白金。」 「真是好地方。」 张冷哼一声,约莫是他对白金这个地方的感想。 「对了,你带着手机吧?」 开到天现寺时,张突然问。 「嗯。」 「给我,那里不能开手机。」 我拿出手机,应道: 「我会关掉电源。」 so的枪口移近,离我只有五公分。 「给我。」 不太对劲,我望着张。 「快,我也可以开枪后再拿。」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你一点也没错。」 张若无其事地回答,抢走我的手机。 「相反地,你太聪明。莫利斯的确没死,登录在国际刑警组织的是冯的dna。」 「呃,我不晓得该不该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我干的。当时,中国安全部派我到巴黎的国际刑警总部。」 「原来如此。」 我连忙点头,事情的发展愈来愈诡异了。 「天安门事件时,我是潜入学生中的安全部间谍,之后身分差点曝光,便被调派到巴黎的国际刑警组织。」张好心地解释。 「为什么把dna掉包?」 「因为我被收买了。我在美国留学时认识冯,他成为莫利斯的助手后,我们也不时互通有无。我受到他的委托,将他给的dna资料登录至国际刑警组织的主机。」 「等一下,冯晓得自己是替代品吗?」 「不,冯不知情。莫利斯骗他,那是另一个俄罗斯人的dna,其实是偷偷从他身上取的样。毕竟只要一根头发,就能验dna。」 「你当时知道吗?」 「不,事后莫利斯才告诉我。」 「所以,你见过莫利斯?」 「对。冯介绍我们认识后,我们经常在巴黎见面。」 「所以,收买你的不是冯,而是莫利斯?」 「钱当然是莫利斯出的,他用别的化名在法国设立据点。」 「莫利斯为何要特地告诉你,掉包的dna是冯的?」 「我弟弟当时在东京留学,在我的指示下,他协助莫利斯搞失踪。不过,之后他在新宿被黑道兄弟捅死。」 心情愈来愈糟。张不厌其烦地解释每个细节,或许是大嘴巴,但更可能是确信无论说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会泄密。 「呃……」 我清清嗓子。然而,张不让我开口,继续道: 「你打算请翡泪调查国际刑警组织的dna资料有无遭到窜改,届时事情便可能曝光。更何况,翡泪晓得我当时被派到国际刑警组织,她的直觉很敏锐。所以,我特地带你来兜风。」 「我不想兜风了。你随便在哪里让我下车,我可以自己回去。」 张皮笑肉不笑,「恕难从命。」 「你杀我,只为了掩盖被收买的事?」 「我不会马上杀你。要是尼可绑架蒙妮卡时,连你一起带走,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你认识尼可吗?」 「喂,你倒是想一想,尼可为什么叫你传话,说要见罗德诺夫?是我告诉他,罗德诺夫就是莫利斯。」 我不禁闭上眼。 没错,若不知罗德诺夫的真实身分,尼可没理由绑架蒙妮卡。 「你早就认识尼可吗?」 「不,是我主动找上他们,并提供情报。我潜伏在『八月狮子』内,查出七年前那票冒牌货就是尼可一伙。他们接获『莫利斯的尸体』出现的消息后,大队人马来到日本。于是,我找他谈生意,建议趁机拿回七年前没到手的货。」 我忽然想起,在麻布十番的中国餐馆巧过翡泪时,约好一同前往「麦克斯」,张却先走一步。原来他是利用那段空档进行联系,尼可一伙才会跟踪我们。 「尼可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直接问吧,这次他们应该不会只用自白剂就放过你。」 语毕,张露出奸笑。 17 张将bmw驶入白金一栋老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一下车,两个穿雪白西装的白人,便从两侧架着我,搭电梯上到顶楼。 两人虽没蒙面,也没穿战斗服,但那身手显然是伪特警队的成员。 公寓的顶楼是座阁楼,所有斜墙都嵌着有色玻璃。尼可及另一个手下已等在那里。 「这是你第二次造访,但你恐怕不记得。」 尼可也是全套纯白西装,这群人简直像新郎团。 「你的日文很流利嘛。」 「我曾在日本当两年传教士,当时就觉得这是个腐败的国家,现下也没改变想法。」 尼可回答。他一头金发,外表十分帅气,却散发出一股阴柔。 「蒙妮卡在哪?她平安吗?」我盯着尼可。 「蒙妮卡很好,没发生任何你担心的事,因为我们是『圣人』。」 「『圣人』?」 「你马上就会知道。」张出声,「这小鬼发现莫利斯托我在巴黎动的手脚,不光是机灵而已。万一让翡泪察觉可不妙,你帮忙处理他。」 尼可点头,不带感情地望向我。 「你叫阿隆吧,想不想成为殉教者?」 「殉教者?」 「我们『圣人』的使命,就是信奉基督教,为推广教义奉献生命。」 「不,我应该是佛教徒。」 「荒唐!我不是指佛教荒唐,而是你们日本人太荒唐。元旦前往神社参拜,平时不去弥撒却庆祝耶诞节,人过世就向佛陀祈祷,全世界找不到这样的国家。你们是水母,根本没有所谓『宗教』的轴心骨,所以只会随着钱的气味漂荡。」 「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我的人生经验及知识还不足以和你讨论这种问题。」 「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们向莫利斯买的小型核弹,原本打算用在拒绝基督教的伊斯兰教世界,但看到腐败透顶的日本,便觉得这种地方更应受到上帝的惩罚。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是为了买名牌不惜卖身的女学生,对老年人施暴、抢钱的年轻人,缺乏礼仪及同珲心的上班族。人民既无宗教心,也没爱国心,满脑子只想及时行乐。此外,中国和其 他国家的罪犯,都贪图你们的臭钱而来,然后又将学到的罪恶带回。」 「不,这就有点……」 「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认为,日本人对外来的罪犯也很伤脑筋。」 「不对,正因这个国家是罪恶的根源,才会吸引三教九流前来。只要摧毁此一罪恶之地,就能阻止罪恶扩散。上帝啊,请祢让说这种语言的人,从地球上绝迹。」 实在离谱,尼可居然祈求将日本人赶尽杀绝。 假如继续反驳,我大概会成为头一个去见他的上帝的「腐坏」日本人。 「那我先走一步。」张说,「不要让他活着离开。」 尼可点头,「等和罗德诺夫的交易成功,我再处理他。」 他露出微笑。「别担心,这次会帮你打不痛的针。」 当然不会痛,因为届时我已厌受不到痛。 「小心点,日本警方及中国安全部都在找你们。一旦查出你们是『圣人』,立刻会追到这里。」 「别担心。我们曾在军警的精锐部队接受训练,大伙都很团结,不必烦恼消息走漏。要是有谁晓得『圣人』之名,张,一定是你那边传出的。」 张摇摇头,「我口风很紧。」 语毕,他转身离开。一个穿白西装的人送他到玄关。 「那家伙也一样,既没宗教心,也没爱国心,彻彻匮底的拜金主义。」 「不过,他不是日本人。可见哪个国家都有这种人。」 「当然,美国也有,但日本最多。」 这是强词夺理。虽然泄气,我却无言以对。 「你想见蒙妮卡吗?」 尼可似乎察觉我的心思,突然问道。 「你会让我见她吗?」 「只要你们不继续做坏事,让你们相见也无妨。在制裁的火焰燃起前,你们必须保持纯洁。」 「得忍耐几天?」 「等我和莫利斯完成时隔七年的交易,就会点燃制裁之火。用不了几天。」尼可回答。 「你真认为莫利斯会把核弹给你吗?」 「蒙妮卡是莫利斯的亲生女儿。为隐瞒真实身分,莫利斯与亚历山德勒结过两次婚。亚历山德勒的第一任丈夫也是莫利斯。」 我不加思索地问;「蒙妮卡也晓得此事吗?」 「莫利斯和亚历山德勒当初离婚时,蒙妮卡刚出生,所以她不记得莫利斯。她是因罗德诺夫是母亲的再婚对象,才视他为父亲。为保守秘密,双亲都没告诉她真相。」 「那你为什么向我透露?不怕我对蒙妮卡说漏嘴吗?」 「这就由你自行判断。离婚是种罪恶,但我们认同莫利斯与第一任妻子重新结合的行为。只是,亚历山德勒太不检点,所以他们的二度婚姻没维持太久。或许蒙妮卡的身上也流着同样的血,让她活在世上,只会带来祸害。她肚脐上的刺青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摇摇头。蒙妮卡以为亲生父亲是「继父」,仍十分仰慕他,实在可怜。要是晓得她们是真正的父女,不知会多么高兴。 然而,一旦揭露真相,她就会得知父亲是军火商,并死于父亲出售的武器下。 「穿上这个。」 尼可将手下取来的衣服丢给我。套上雪白的t恤及长裤,再挂个哨子,就和体育老师没两样。 不过,尼可和他手下的眼神非常认真,于是我乖乖换衣服。 包含香烟及打火机在内,他们搜走我所有的随身物品。「圣人」的成员大概烟酒不沾,也不打炮吧。 换好衣服后,我被带出阁楼,搭电梯到下一层楼。 接着,我被推进其中一户,门随即从外侧上锁。 空间格局是普通的一房一厅,但窗子都以木板密封。依建筑物的老旧程度推测,这一带应该是改建开发的预定地,屋子不久后就会拆除。 尼可他们约莫是短期租下整栋公寓当据点。 里头那间六张杨杨米大的和室内,蒙妮卡茫然呆坐。她同样穿着「运动服」,但裤子太大件,只好卷起裤管。 蒙妮卡以为我是尼可的同伙,瞥我一眼,就要垂下目光,又忽然抬起头,瞪大双眼。 「阿隆!」 「蒙妮卡。」 她扑进我的怀抱。 「阿隆,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总之,我也被当成交易的筹码。」 「交易?」蒙妮卡疑惑地偏着头。 「这边的老大尼可,想要你爸手上的东西,才会绑架你。我察觉他们的目的,所以也被抓进来。」 蒙妮卡眨眨眼。「阿隆,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左右为难。告诉她真相,等于揭露他们父女的秘密,还得解释她单纯以为是工作狂的父亲的真实身分。 「呃……」 我下定决心。一味隐瞒,对不知将面临何种遭遇的蒙妮卡来说,想必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由。眼前,她肯定也非常迷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蒙妮卡已不是小孩。 「蒙妮卡,你父亲真正的名字叫莫利斯……」 我终于开口。这间房里一定装有窃听器,甚至是监视器。现下,尼可大概是面带奸笑,看着蒙妮卡惊愕的神情。 听完我的话,蒙妮卡喃喃道: 「没想到他是我的亲爸爸……」 「这是尼可单方面的讲法,或许是谎言。不过,真是谎言,你父亲不会甘愿为继女答应交易。」 「继女?」 「嗯,母亲带着你改嫁给别人,你就是对方的『继女』。」 蒙妮卡颔首。「爸爸确实很疼爱我,把我当成自己的小孩。」 之前还怀疑他们有不正常的关系,我感到十分羞愧,只能默默点头。 「尼可想要爸爸的什么东西?」 刚才,我只告诉她是「某样东西」。 「一种武器。」 「武器?」 「呃,on。」 蒙妮卡睁大双眼,「哪种on?」 「应该是nuclear on。」 「不会吧?」蒙妮卡掩住嘴巴。「爸爸有这种东西?」 「他藏在东京的某个地方。你爸从前助手的尸体被人发现,大伙以为那是你爸,也都在想武器消失到哪去。不过,既然你爸还活着,代表武器仍保存得好好的。所以,尼可打算用你交换。」 蒙妮卡凝视着我,「为什么爸爸有这种东西?」 「你爸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蒙妮卡大受打击,脸皱成一团。「怎么会……」 「当然,或许是尼可搞错,你爸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蒙妮卡摇摇头,垂下脸,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面颊滑落。 「不,恐怕是真的。爸爸生意上的朋友都很恐怖,不管在俄罗斯或法国,那些人总是带着许多配枪的保镖。虽然爸爸解释,他们是重量级人物,非常注重安全,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答不上话。 「原来爸爸是靠买卖『死亡』在赚钱。不知情的我,还在世界各地快乐过日子……」 「你爸不希望你卷入他的工作,才特地把你留在巴黎或东京。」 蒙妮卡勉强挤出笑容,「阿隆,谢谢你帮爸爸辩护。」 「没有啦,我也为老爸吃不少苦。」 「凉介?怎么说?」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被尼可听到也无所谓。 「老爸以前是间谍,也就是特工,洗手不干后,当起私家侦探。你懂吗?就是private-eye。我往 往不得不协助他工作,经常挨拳头、子弹,还会像现下这样遭到绑架。所以,你爸不想你陷入危险,而让你在国外生活,实在伟大。」 「等等,你认识我是为了工作?」 不妙,这样会引来更大的误解。 「不、不是啊,虽然那次是陪老爸去『麦克斯』……」 「但是,你认识健一。你知道我爸和梅本先生是朋友,才向我搭话吗?」 糟糕,情况的发展对我十分不利。 「当然不是。想想看,我是在跳舞时认识你,根本对你一无所知。」 「要是不晓得我爸认识梅本先生与波波夫先生,你会跟我当朋友吗?」 我不禁语塞。 「凉介也一样。你们感兴趣的不是我,而是爸爸和梅本先生。」 「我承认,不能排除这种想法。可是,蒙妮卡,我真的——」 蒙妮卡拼命摇头,湿润的双眼再度流下泪水。 「我不想听。阿隆,你跟尼可没什么差别,只是为了爸爸手上的on,才与我做朋友。」 「不是的。」 「走开,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和你讲话。」 「蒙妮卡。」 她双手捂住耳朵站起身,低着头。 「你不走,我走。我不会再说日文,你不要跟我交谈。」 「蒙妮卡,拜托你……」 她不理会我,径自流着泪离开,并关上与客厅之间的隔门。 我叹口气。真失败,早知道就不该告诉她。 紧闭的门外,隐约传来蒙妮卡的啜泣声。 我坐立难安,但眼前的情况,无论怎么解释,蒙妮卡都不可能接受。 仰望着天花板,我内心充满对尼可的愤怒。 我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监视器应该装在天花板的某个地方。 「你们看得很愉快吧?伤害这么单纯的女孩,算啥狗屁气上帝的教义」。难不成上帝告诉你们,对不认同自己的人,做什么都无所谓吗?这种上帝,去你的。」 我竖起中指。 不一会儿,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尼可目露凶光,带着两个「新郎」站在和室入口。 「不准你亵渎上帝!」 尼可说完,两个新郎扑过来。其中一人从背后架住我,另一人朝我肚子就是一拳。我紧绷腹肌,仍无法抵挡拳头的沉重力道。 那家伙挥了两拳,趁我换气时,又连挥两拳。我无法呼吸,双腿登时一软,隐约听见蒙妮卡小声惨叫。 背后的新郎松手后,我倒在榻榻米上拼命咳嗽。 「犯错的是你,不要怪上帝。再敢亵渎上帝,就割掉你的舌头。」 尼可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和室的门粗暴地关上。 真难堪,我懊恼不已。遭尼可的手下痛殴时,我根本无力反击。而且,还被蒙妮卡严重误会。 我趴在榻榻米上,疼痛与不甘逼得我泪眼汪汪。 18 一、两个钟头后,和室的门打开。由于窗户统统封住,根本不晓得天黑了没。 蒙妮卡白皙的手轻轻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榻榻米上,又消失在门外。袋里有三明治和罐装咖啡。 疼痛稍微消退,我像刚进门时看到的蒙妮卡一样,靠着墙发呆。 我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逃脱。 梅本应该早联络上波波夫,而波波夫可能也通知了罗德诺夫。 不晓得老爸有没有注意到我被绑架?我离开「麻吕宇」超过三小时,老爸找不到我,应该会察觉不对劲。 不过,他绝对想不到是张绑架我,而且我此刻人在尼可手上。 为了在紧要时刻拿我当筹码,想必尼可不会告诉老爸。蒙妮卡用来交换小型核弹,我则能用来躲避日本警方的追捕。 之前尼可绑架过我一次,注射自白剂审问后,晓得老爸的后台是日本的国家公权力。 关键在于波波夫和梅本。和罗德诺夫取得联络后,他们便会知道尼可绑架蒙妮卡的理由。 不对。波波夫说,他以前就认识莫利斯。莫利斯想化身为罗德诺夫,肯定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也可能靠整型手术变脸。但他瞒得过既是老友,又曾是kgb特工的波波夫吗? 似乎有点困难。即使多年未见,或动过整型手术,见到罗德诺夫,波波夫必然会发现他就是莫利斯。 这代表波波夫晓得莫利斯还活着,并有默契地与罗德诺夫保持来往。 那么,梅本呢? 梅本的情况很微妙。要是他知情,便不会提议和老爸一起寻找小型核弹。 只要询问罗德诺夫,也就是莫利斯,马上能得知核弹的下落。 波波夫为何没这么做? 莫非是不缺钱,所以不想碰容易惹出麻烦的核弹…… 不,这也不对。果真如此,他不可能加入老爸和梅本。况且,波波夫正为这次的工作,四处张罗必要的人力。 难道他不晓得罗德诺夫即是莫利斯? 我愈来愈搞不懂。波波夫绝非好心肠的人,他这个前kgb特工,与俄罗斯黑手党也有交情,是危险人物。这种家伙发现身边的朋友拥有能赚大钱的核子武器,岂会轻易放过? 当中应该有我和老爸尚未看透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尼可也知道吗? 我瞪着天花板,垂挂的日光灯照亮房间。 只能趁交换蒙妮卡与小型核弹时逃脱吗?听尼可的语气,似乎无意放走我和蒙妮卡。 即使他放过我们,也会用取得的核弹炸毁东京。 真是这样,放了我们也没意义。 目前,我只晓得,尼可是狂热的宗教恐怖组织「圣人」的成员。 当年假冒「八月狮子」,向莫利斯购买核弹的也是尼可。 他原打算让核弹在伊斯兰教世界的某个地方爆炸,引发混乱与内战,却没成功。如今,他凭着「七年来的良心」,目标锁定日本。他在当传教士期间,一定遭过许多不愉快,才巴不得一解心头之恨。 我不禁毛骨悚然。在此之前,我一味思索着核弹的下落,然而,若罗德诺夫答应与尼可交易,把核弹交给他,后果不堪设想。 倘使核弹在东京爆炸,会造成数万,不,是数十万、数百万人丧命。 我不敢断言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必须带蒙妮卡逃离,有没有办法联络老爸和岛津先生? 我坐立难安。即使遭到监视也无所谓,我起身走到窗边。 窗户被夹板封住。夹板钉在墙上,打钉的部分又用其他小木板加强。 作工虽粗糙,但手法十分老练,根本无法徒手扯下。 用力撞向夹板,或许能震破夹板外侧的玻璃。重点是,撞碎玻璃能不能引起周围住户的注意。 趁玻璃碎裂时大叫,附近邻居或许听得见。只是,我们没太多时间。我一撞向夹板,新郎兵团就会冲进来。 我离开窗边,走出和室,来到客厅。蒙妮卡抱膝呆坐,愣愣盯着脚尖。 注意到我,她惊讶地抬起头,却不发一语。看见她脸上的泪痕,我一阵心痛,比刚刚挨揍更痛。 这么单纯的女孩,为何会成为核弹交易的棋子? 蒙妮卡无言地低下头。她身旁放着没动过的三明治及咖啡,和刚刚拿给我的一样。 我晈着嘴唇,对她的父亲莫利斯也升起满腔怒火。 现下说什么都没用。虽然很难过,但逃离这里比解开误会要紧。我默默步向客厅的窗边。 客厅的窗户同样全钉上夹板,却比和室的窗户大一号。倘若要冲撞, 这边的窗户较能奏效。 接着,我转向玄关。 玄关前有扇门,打开一看,是与厕所、浴室连在一起的盥洗室。浴室的窗外是走廊,装着嵌有铁丝的毛玻璃。 打破浴室窗户,能爬出走廊吗? 我盯着窗户思索。窗户约五十公分见方,是只能斜斜倒向内侧的提拉窗。 我大概挤不出去,但蒙妮卡或许没问题。 问题是,不晓得浴室或盥洗室里,有没有装监视或监听器。 只有一个方法能确认。 「你们的上帝是王八蛋!」 我在浴室里喊道。 「你们也是王八蛋,只是想发泄当年在东京没女人缘的哀怨。尼可,你是超级大变态!」 接着,我走出盥洗室,回到客厅。一直窝在浴室恐怕会引起怀疑。 等待一会儿,新郎兵团仍没冲进来收拾我。 「怎么了?」 蒙妮卡突然开口,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担心地仰望我。 「没事,只是刚刚挨揍,肚子有点痛。」 蒙妮卡睁大眼,「阿隆……」 「不要紧的。」 我的心更痛了。我不仅伤害她,好不容易她愿意说话,我居然还撒谎让她担忧。 蒙妮卡默默点头,目光移回脚尖。 我暂且回到和室。 就算只有蒙妮卡逃脱,也能破坏交易。无论如何,必须阻止核弹交到尼可手上。 重点是,何时让蒙妮卡逃走较好。刚刚走廊及公寓停车场没人站岗,但出入口应该有守卫。 即使顺利从浴室爬出走廊,坐电梯或走楼梯到一楼,最后却被守卫逮住,一切就前功尽弃。 而且,若尼可知道蒙妮卡逃跑,搞不好会气得发疯,一枪毙了我,那就大大不妙。 万不得已,才能用上这招。 暗自盘算着,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尼可带着两个新郎进来。 我心惊胆跳。他们果然听到我刚刚骂「王八蛋」了吗? 显然我想太多,尼可根本没看向我所在的和室,站在蒙妮卡面前,以英文命令,. 「蒙妮卡,读这段文章,要录给你爸爸听。」 尼可拿着一张纸及小型录音机。 蒙妮卡默默接过那张纸。 「听到这段话,他就会来接你。」 「你们能得到什么?核子武器吗?」 尼可露出笑容。「这跟你没关系。别担心,你们父女都会毫发无伤。」 蒙妮卡叹口气。「不要,阿隆已告诉我实情。我不想被当成买卖杀人工具的筹码。」 尼可回头看着我。两个新郎随即闯进和室,把我拖出去。 「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就揍他,让他从此不能走路。」 一个拳头猛然挥来。虽然这拳不重,但不巧打中腰,我忍不住呻吟。 「继续打下去,他的内脏就会变成肉酱。」 「住手。」蒙妮卡大叫,「为什么要打他?要折磨就来折磨我啊。」 尼可放声大笑。「不行,我们不想惹恼你爸。」 「你们已联络上爸爸?」 尼可点点头。「一小时后,他会打国际电话给我,但不是打到这里。届时要让他听听你的声音,想必他会火速赶回日本吧。」 八成是波波夫居中联络。 蒙妮卡瞪着尼可。 「你也想快点回到爸爸身边吧?待在这种腐败的国家,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喜欢这个国家的人,」蒙妮卡说着望向我,双眼满是泪水,「也无法讨厌阿隆。」 「那你更要读这张纸。」 「蒙妮卡——」 我刚开口,就被掐住脸颊。原来,其中一个新郎的大手猛力捏紧我的嘴。 「亵渎者闭嘴!」尼可以日文斥喝。 「好吧。」 蒙妮卡垂眼盯着那张纸,尼可递上录音机。 「读出纸上的内容,不准废话。」 「爸爸,」蒙妮卡以英文念道:「我很好。现下和我在一起的,是你七年前中断买卖的客户,他们希望能履行合约。不交出七年前约定的货,他们就会杀了我。拜托你,把货交给他们。蒙妮卡。」 尼可关掉录音机。「很好。你爸听到这段话,便会火速赶回日本。只要他遵守约定,你就能获得自由。」 「阿隆呢?你也会释放阿隆吗?」 尼可点点头,「我考虑看看。」 他对新郎扬扬下巴,新郎立刻放开我。尼可以日文交代: 「你爸明天会到日本,若一切顺利,你后天就能离开。在此之前,乖乖留在这里。不准行奸淫之事,我们会随时监视。一旦发现,立刻让你们下地狱。」 三个人走出门外,接着传来「昧嗒」地上锁声。 我冲到玄关。只见门链、门把都被拆除,仅能从外面转动锁头。 「阿隆,你在干嘛?」 现下是个机会。虽然设有监视器,但应该不是尼可负责监视,且对方大概不懂日文。运气好,或许能逮到没人监视的空档。 「蒙妮卡,过来这边。」 我招招手,把她拉进盥洗室。 「你要干什么?」蒙妮卡瞪大双眼问。 「反正不是行奸淫之事。你大概听不懂吧,算了,你看浴室的窗户。」 我指着窗户。 「情况危急时,我会打破窗户。然后,你就假装要上厕所,从窗户逃走。」 「啊?」 「先听我说。这栋公寓的门口应该有守卫,所以,你要从地下室的停车场离开。小心,别被发现。」 「这……」 「不是现在,到时我会暗示你。」 「你不逃吗?」 「假如我钻得出去,就和你一起逃。」 蒙妮卡拉着我的胳臂。 「我们一道走。」 我姑且点点头。 「然后,希望你通知我老爸。」 「我没有手机,怎么办?」 我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纸张。 对了,洗脸台上有块肥皂,而且是新的。 我拿起肥皂,刻下老爸的手机号码。 「就是这个号码。」 「凉介会接电话吧。」 蒙妮卡看着号码,以俄文小声念过一遍,才把肥皂放进白长裤口袋。 「阿隆,你要跟我一起走。」 「你先回客厅吧,一直待在这里会让他们起疑。」 我把蒙妮卡推出盥洗室。 踏进客厅,蒙妮卡注视着我。 「阿隆,刚刚我说得太过分,对不起。我想过,这全是爸爸的错。」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总之你没错,这点是肯定的。」 蒙妮卡咬着唇,摇摇头。 「我不知道。一直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或许就是我的错。」 「没这回事。」 我握住蒙妮卡的手,这不算奸淫吧。 「只要不造成旁人的困扰,谁都有权利自由自在地生活。像尼可那样,强迫全世界接受他信奉的上帝才是错的。」 蒙妮卡点头。 「初次见面时,你让我非常惊艳。因为你好耀眼,散发着幸福的光芒,漂亮极了。」 「阿隆……」 「我根本没想到你与这次的事有关,希望你能相信这一点。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蒙妮卡轻轻点头。我咽下口水,告白道: 「我喜欢你,真的。」 「我好开心。」 蒙妮卡将我拉近。 「不可以再靠过来。」 见蒙妮卡想吻我,我慌忙阻止。天杀的,白白浪费绝佳的气氛。 「为什么?」 蒙妮卡哀伤地望着我。 「房里装有监视与监听器,要是我们太亲热,尼可会吃醋。」 蒙妮卡偷笑,「和健一一样。」 「嗯,但尼可吃起醋比健一恐怖。」 蒙妮卡点头。于是,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觉得爸爸会赶来日本吗?」 蒙妮卡拿起罐装咖啡,打开拉环。我望着蒙妮卡,点点头。 「一定会,他很疼你。」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爸爸吗?」蒙妮卡纳闷地问。 「没有。但你的爸爸一度与妈妈分开,又重新复合。尽管再婚时,他的姓名及长相已不同。可见,他多么希望陪伴在你身旁。」 蒙妮卡轻轻摇头。「从没想过他是我的亲爸爸。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亲爸爸分开,什么都不记得。」 「当然你几岁?」 「一岁左右。好像是妈妈不喜欢爸爸的工作,于是提出分手。不过,妈妈没告诉我工作内容。听了你和尼可的解释后,我才知道。妈妈大概是无法忍受爸爸买卖杀人工具。」 「但之后他们复合了。」 我很想解开莫利斯与波波夫之间的「谜」,忍不住出声。 「我也不清楚。当时,我以为他是妈妈的新男友,但他像亲爸爸一样疼爱我。初次见面时,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把我当成亲爸爸』,便掉下眼泪。我原本不明白,现下终于理解。」 我点点头,静静握住蒙妮卡的手。蒙妮卡也轻轻回握。 「那是何时的事?」 「五年前。爸爸告诉我,他工作太忙,没结过婚,妈妈只默默待在一旁。爸爸不曾提起他的过往,却对我小时候的事了若指掌。我很惊讶,但爸爸说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 疼爱小孩的军火商,真是难以想像。可是,谁都有家人,职业不能与家庭关系混为一谈。 我不只一次在电影中,看过视家人如命的黑手党。 「你爸因某种苦衷,七年前隐姓埋名,待风头过后,才回到你身边。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他也一直惦记着你。」 「但是,他为什么会回来?」 「我也不晓得。大概是他很爱你妈,无法忘记她。」 蒙妮卡凝望半空。「对了,爸爸曾说,他受过重伤。」 「受伤?」 蒙妮卡点点头。「刚见到爸爸那阵子,我经常问东问西,于是,爸爸回答『抱歉,蒙妮卡,爸爸发生过严重的意外,很多事都不记得』。」 「发生意外,不记得往事?」 蒙妮卡点头,仍注视着半空。「当时,我以为不该多问。但是,之后妈妈也告诉我.爸爸两年前受伤,在医院住很久,以前的事都忘了。不过,总觉得有点奇怪,真是这样,应该连我和妈妈都忘记才对。」 我思索一会儿,「搞不好只忘记一部分。」 「可能吗?」 「听说,遭受重大打击的人,有时会忘记那段时间前后的事,算是失忆症的一种。」 「失忆症?」 「呃,反正就是忘记了。有人因为受到打击,忘记自己的名字、在哪里出生长大,甚至是家人。而你爸不属于这类情形,好像只是遗忘某段特定期间的事。」 「那是在爸爸和妈妈结婚的两年前。」 我这时才发现,蒙妮卡在五年前见到爸爸,再回溯两年,恰恰与莫利斯从东京销声匿迹的时间点吻合。 莫利斯患上局部性失忆症吗? 虽然没完全忘记自己的人生,但他或许丧失在东京交易的那几天,或那几个月的记忆。 这么一来就能说明,何以无法掌握莫利斯隐退后的行踪。 七年前,莫利斯不知遭遇什么事。当时,莫利斯察觉被卷入冒牌「六月狮子」的交易,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为了顺利「人间蒸发」,他策画借助手冯将dna资料掉包,却意外受伤,彻底忘记在东京历经的种种。 果真如此,莫利斯怎么没落入尼可他们手中?一旦丧失记忆,自然不会意识到身处险境,打算继续交易的尼可等人理当很容易逮到他。 「爸爸说,当时波波夫先生帮了大忙,送受伤的他住院接受治疗……」 这就对了。在波波夫的掩护下,莫利斯才能全身而退。 波波夫庇护莫利斯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核弹。 然而,经过五年,波波夫仍在寻找核弹,所以—— 我不禁低喃,「怎么会……」 「有什么不对劲吗?」蒙妮卡诧异地望着我。 我慌忙摇头。「不,没事……别担心。」 莫利斯不记得核弹的藏匿地点,所以,波波夫至今依然不断寻觅。 电视上,经常看到医生建议失忆症的病患:「不必勉强,迟早会因某个契机想起。」而病人在回想时,往往会头痛欲裂。 真是这样,波波夫或许没强迫莫利斯,决定顺其自然。 这就能解释,波波夫为何要帮助莫利斯,并照顾他。若把莫和斯当成「生意伙伴」安排在身边,待他恢复记忆,就可随时拿到核弹。 此外,波波夫认为意外登场的老爸是「可用之材」,暗忖或许不必透过莫利斯,也能找到核弹。 于是,他向老爸隐瞒罗德诺夫即是莫利斯,若无其事地假装与老爸合作。 很多谜团都获得合理的解答,问题在于梅本是否知情。考虑到波波夫平时不在日本,必须派人持续搜集情报,梅本恐怕知情。 至于健一,想必不了解状况。 波波夫和梅本在等待莫利斯重拾记忆。他们认为,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莫利斯尸体」,是刺激莫利斯回想的关键。 由于「莫利斯尸体」的出现,各方人马纷纷有所行动,包括期盼能借此唤醒莫利斯尘封记忆的波波夫和梅本:得知莫利斯还活着,试图取回核弹的尼可和「圣人」;七年前,组织的名号遭到冒用后,始终在寻找冒用者下落的「八月狮子」余党;中国情报机构,甚至其内部的叛徒张也蠢蠢欲动。 关键在于,莫利斯能不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想到这里,顿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同时一阵胆寒。 莫利斯还没想起,而尼可不晓得莫利斯「丧失记忆」,所以,挟蒙妮卡为人质的交易注定失败。 我并不希望交易成功。一旦成功,东京上空就会冒出蘑菇云。只是,如果不成功,恼羞成怒的尼可,恐怕会杀掉蒙妮卡和我。 「糟糕。」 我暗叫。国际电话中,即使莫利斯坦白实情,尼可也不会相信。他会认为莫利斯在拖延时间,设法逼莫利斯就范。 虽然不会立下杀手,但一定会让莫利斯听到蒙妮卡的哭喊声。 没时间磨蹭,必须采取最终手段。 「阿隆,你怎么啦?」 「我肚子又痛了。」 「啊?」 「别担心,休息一下就好。我到房间躺躺。」 我随即走进和室,拿起便利商店袋子里的罐装咖啡。 未开罐的咖啡具有一定的重量,我拼命忍着口渴,就是要留着砸破浴室的窗户。 「阿隆……」 蒙妮卡不安地望着我。我靠在墙上,摇摇头。 「没事,我稍微躺一会儿。」 蒙妮卡真的很担心,但不能告诉她,我其实在演戏,只能在心底说声对不起。 我按着胃,晈紧牙关。 蒙妮卡在我旁边坐下。「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帮忙找医生?」 「他们才没这么好心,我躺躺就不要紧。」 我继续发挥演技,紧握咖啡罐。 「你要喝吗?」 蒙妮卡问,我摇摇头。 「等等再喝,我先去厕所。」 我按着肚子,弯着腰站起,故意表演给监视摄影机看。 「等我一下。如果我真的很难过,会找你帮忙。」 我说,蒙妮卡睁大眼点头。 我手中的咖啡罐是铁制的,很坚硬,也很有分量。 走进盥洗室,关上门后,我步向浴室的窗户。 虽然窗户能往下拉,但最多只能开二十公分,实在钻不出去。 我脱下t恤,覆在玻璃上,尽量降低敲碎玻璃的声响。 接着,我拿咖啡罐敲玻璃。玻璃碎裂,却没发出太大噪音。嵌在玻璃内的铁丝意外牢固,但我没停下动作,先敲破再说。 我不时掀开t恤,取下碎玻璃。一次又一次敲打后,部分铁丝断裂。 不到十分钟,玻璃全碎。黏着玻璃碎片的铁丝耷拉在窗框上,但已凿出足够让蒙妮卡爬出的大洞。 走廊上无人站岗。最好的证明,就是没人冲过来。 我拆下零星的玻璃碎片,退后一步检查。以蒙妮卡的身形没问题。 至于我…… 很遗憾,尽管是身材细瘦的时下高中生,我仍无法挤出窗框。 我咬着嘴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让蒙妮卡离开,再找其他脱逃方法。 「蒙妮卡。」 我打开盥洗室的门,呼唤蒙妮卡。她不安地走近。 「阿隆,你肚子还很痛吗?」 我把食指放在唇上,抓着蒙妮卡的手臂,把她拉进盥洗室。 「蒙妮卡,爬出这里后,像我刚才说的,从停车场逃到外面,通知我老爸。」 蒙妮卡惊讶地看着破洞的窗框,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阿隆,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摇摇头。「很可惜,我钻不出窗户。你先逃吧。」 「但是……」 不等蒙妮卡说完,我抓着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唇。结束这一吻,蒙妮卡抱着我。 「你不逃,我也没办法得救。拜托你。」我在她耳边低语。 「好吧。」蒙妮卡点点头,「我会为了你加油。」 我也点点头。「但要小心,绝不能被逮到。那块肥皂还在吗?」 蒙妮卡摸摸白长裤的口袋。「我跑得很快,如果他们追来,我会拼命跑。」 「对,找到店家后,立刻冲进去求救,找警察局也行。」 「我明白。」 我环着蒙妮卡的腰,半蹲着将她抱起。蒙妮卡的头一下就钻出窗框。 「有人吗?」 「放心,没人。」蒙妮卡左右张望后回答。 「好,动作快。」 我推着蒙妮卡的肩膀。虽然稍微卡住,但她扭扭身体,很快便滑出。 蒙妮卡弯成「く」形,上半身垂在窗框外。我抓着她的脚踝站起,成功将她笔直并拢的双腿推出。她安稳落地。 等她站起身,我问: 「钥匙插在门上吗?」 蒙妮卡望向玄关的门,摇摇头。「没有。」 果然没这么幸运,我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那你快走,记得不能搭电梯。」 我踮起脚尖叮咛,蒙妮卡一脸泫然欲泣。 走廊的外侧围着积满灰尘的玻璃,天色已暗。 「阿隆……」 我点点头,目送她的背影。蒙妮卡一度停步,我立刻挥挥手,示意她快逃。 蒙妮卡冲下楼梯。 总算松口气,但我不能留在浴室,监视器一直没拍到人,会引起怀疑。 我捡起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客厅后,我坐在墙边,打开咖啡罐的拉环,一口气喝掉半罐。虽然冷掉,但味道还不错。 「对不起,我霸占厕所太久,现在你可以慢慢用。」 我故意大声喊,让窃听器能收到声音。 接下来,就看能争取多少时间。要是监视器始终只拍到我,新郎兵团很快会察觉不对劲。 五分钟,不,至少要争取到十分钟。 他们发现蒙妮卡逃走后,会立刻杀了我吗? 不,应该不至于。新郎兵团虽然团结,但似乎不太动大脑。所以,在尼可回来前,他们不会擅自干掉我。 只要蒙妮卡不被抓,我肯定能获救。 我拿着咖啡罐在房里徘徊。 「对啊。」 我不时假装与蒙妮卡交谈。 「真的有够讨厌的。」 「这就取决于你爸喽。」 其实是取决于我的老爸,我暗想。 「所以,世界史比日本史难缠。」 我的话毫无逻辑。但这种时候,根本随我畅所欲言。 「东大的几个科系应该没问题。早稻田吗?我闭着眼都能考进去。」 我一直想找机会这么说。 「不过,哈佛与剑桥也可以考虑。u?加州跟我太合,到时我会没心思上课,哈哈哈。」 我倚着封住阳台落地窗的夹板,感觉中间部分有些松垮,用力一点,应该能撞破另一侧的玻璃。 「重点是,国家公权力想重用我。他们叫我不必读大学,马上为国家效力。你认为呢?我们父子都当公务员未免太那个,当然,老爸没等到够资格领年金时就辞职……」 我走进和室。思,这里的夹板比较坚固。 「我知道学历不代表一切,实际上,假如不当公务员,东大也没什么。可是,我不想成为所谓的特考组。学校老师有个亲戚,好不容易特考进警界,却没混出名堂,最后只捞到新宿警察的职位,他脑筋太不灵活了。不过,总是八面玲珑的人当道也有问题……」 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回头一看,尼可带着两个新郎站在门口。他怎会这么早回来? 「你联络上蒙妮卡的爸爸了吗?」 「蒙妮卡在哪里?」尼可走进客厅。 「厕所。」 其中一名新郎转身步向厕所。 「啊、啊、啊!」我叫道。 「偷看女生上厕所不礼貌吧。她受到打击,肚子不舒服。」 「不是你肚子痛吗?」 我耸耸肩。「你们出手这么重,我现下还在痛。」 「莫利斯明天白天就会到东京。」尼可说。 「所以,你要释放蒙妮卡?」 尼可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说东京的地形和七年前不同,不确定能找到核弹。搞不好他在试图拖延时间,所以拿到核弹前,我不会放走你和蒙妮卡。」 「反正你打算让我们被核弹炸死。」 尼可露出奸笑。 「你会更早送命,免得你在莫利斯面前多话。」 尼可转头以英文命令新郎: 「你去厕所看看,先敲门。」 我若无其事地把双手插进裤袋,握着玻璃碎片。这样至少比赤手空拳有攻击力。 新郎大叫一声冲出,呼唤尼可过去。 我望着玄关。另一个新郎双臂交抱,挡在门口。 尼可进厕所查看后,气急败坏地返回。 「你让蒙妮卡逃走了?」 「等等,我有重要的情报。即使你见到莫利斯,也拿不到核弹。」 「shut up!蒙妮卡几时逃跑的?」 尼可从上衣内袋拔出格洛克手枪,命令新郎立刻搜索附近。 站在门口的新郎旋即奔出,似乎是去召集其他楼层的「圣人」同伙。转眼之间,这些家伙就会从新郎团变成伪特警队。 尼可把枪瞄准我额头。 「蒙妮卡何时逃离的?马上回答,不然我当场毙了你。」 他扣着扳机。 「十分钟前。还有,莫利斯失忆了。」我顿时口干舌燥。 「什么?」尼可追问道。 「七年前,莫利斯丧失记忆,你没调查到这件事吗?他根本不记得核弹藏在哪里。」 枪口稍稍栘开。 「真的吗?」 「否则,怎么可能一直没卖出去。」 尼可微微倒吸口气。 「无论你怎么威胁,莫利斯没恢复记忆,你就不可能拿到核弹。莫利斯是担心女儿,才会飞来日本。」 尼可无言地盯着我。 「他没告诉你吧。他早料到,一旦坦白,你就会杀害蒙妮卡。」 尼可放下枪,唤道: 「卢卡斯!」 刚才进厕所查看的新郎走过来。 「全员撤离。」 「yes,sir。」 卢卡斯就是之前狠狠捏我脸的高大白人。 接着,尼可大步离开和室。我松一口气。 「卢卡斯!」 尼可打开玄关的门叫道。逼近我面前的卢卡斯回过头。 「我先走。这里交给阿尔发小组,你带这个少年到b据点。」 「yes,sir。」 尼可没关门,快步离去。 卢卡斯块头很大,约一百九十公分高,体重恐怕将近一百公斤。在日本买得到合穿的整套白衣吗? 「e on,boy。」卢卡斯沉声道。 「no,i don"t like you。」 卢卡斯笑了,似乎听懂我的笑话。 「i like you。」 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他伸出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我掏出口袋里的玻璃碎片一挥。 「fuck!」 卢卡斯大吼,我随即闪过他,冲向门外。他紧追在后。 我猛然关门,卢卡斯撞上门板,整栋老旧公寓似乎摇晃起来。 我奔向楼梯。错过这个机会,我肯定会成为尼可的枪下冤魂。 下楼梯时,上方传来脚步声。我仰头一看,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冒牌特警队。 「you!」 我和领头的男人目光交会,他大叫一声,随即移开视线。刚刚监禁我们的房门另一侧,传来咚、咚巨响。 我冲下楼梯。事到如今,去地下室也没意义。 从五楼狂奔到一楼大厅,恰巧瞥见尼可搭厢型车离去。我穿越狭长的大厅冲向门口。 此时,电梯的门打开。卢卡斯和那票冒牌特警队蜂拥而出。卢卡斯气得满脸通红。 「fuck you!」 卢卡斯大声咆哮,正面的玻璃门应声碎裂。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卢卡斯的枪口瞄准我。 他手上的h&k冲锋枪似乎是向冒牌特警队借的,握枪的右手淌着血。 「回来。」 卢卡斯命令道。为阻止我前进,他一阵扫射,在门上打出一个大洞。 「马上回来!」 卢卡斯眯起眼大吼。我咬着唇,自由就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外。回头一望,路上没有行人,但看得见白金的住宅区。 「还是你想死在这里?」 卢卡斯出声威胁。我注视着他,两脚缓缓后退。卢卡斯摇摇头,扣上扳机。 砰地一声,我缩起脖子。然而,我没中枪。只见卢卡斯往后一仰,额头冒出红色的洞。接着,传来一句: 「阿隆,快跳!」 我跃向碎裂的玻璃门,又是一声枪响。我双手伸向前方,收起下巴,往门上的破洞一钻。玄关的阶梯就在眼前,我身体一缩,臂膀受到强烈的冲击,有什么倾泻而来。我滚落阶梯,腰背连番撞击,几乎无法呼吸。我继续向前翻,一口气滚下阶梯。 「痛死了……」 我忍不住哀号,正打算站起,几个穿制服的男人跑过来。又是特警队,但我已浑身无力。搞半天,最后还是落入他们手中。 情况不太对劲。那几个特警队员套着防弹背心,手持铝合金盾牌,把我团团围住。另外两名特警队员举着盾牌,扶着我奔跑。 转眼,我就被带到离公寓十公尺左右的车子后方。 「发射催泪弹。」 随着号令响起,咻地一声,一个圆筒状的物体打进玻璃门内侧,冒出白烟。 「阿隆,你还好吧?」 我回头一瞧,原来是岛津先生。他穿着防弹背心。 「岛津先生。」 我喊道,望向公寓。只见大厅弥漫着催泪瓦斯。 突然,某样东西罩住我的头。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戴着防毒面具,是老爸。一股呛鼻的味道飘来,我慌忙戴好面具。 「有没有受伤?」 老爸的话声模糊。 「不要紧,我身上没被打穿吧?」 「外表没流血,但插着很多玻璃碎片,不要摸头发和衣服。」 我点点头。枪声再度响起,我忍不住一缩。老爸蹲下,脱下身上的防弹背心。 「穿着,蹲下来。」 我套上防弹背心。 这里是装甲车及便衣警车围成的安全地带,四周都是举着枪的特警队。他们不是冒牌货,是日本的霹雳小组。 手拿扩音器的霹雳小组成员喊道: 「放下武器,赶快出来。一旦抵抗,格杀勿论。」 「要用英文,里面都是外国人。」我大叫。 岛津先生压低身体跑向霹雳小组队员,接过扩音器,以英文重复一遍。 我双手撑地,躲在车子后方窥探公寓内的情况。 大厅烟雾茫茫,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看得见人影晃动,不时传出咳嗽声。 不久,高举双手的人影踩着玻璃碎片,步出大厅。是那群伪特警队。 「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哪里的军队吗?」 霹雳小组的大叔诧异地低喃。他们拿着h&k冲锋枪,和卢卡斯刚刚使用的一样。 「他们受过与特种部队相同的训练,彻底解除他们的武装前,千万不能大意。」岛津先生指示。 伪特警队接二连三趴在地上,双手交抱脑后。 最后一名成员出来后,戴着防毒面具的霹雳小组冲进大厅。不一会儿,岛津先生手上的对讲机传来回报。 「一楼没人。」 「电梯内没人。」 霹雳小组搜遍每一层楼,最后确认顶楼的六楼也空无一人。 此时,催泪瓦斯已消散。我拿下面具,松一口气。 我终于得救了。 19 霹雳小组在白金的公寓共逮捕六名「圣人」成员。另外,还有一名死者,就是想开枪打我,反遭一枪毙命的卢卡斯。事后我才知道,击中卢卡斯的不是霹雳小组队员,而是岛津先生。 当时,岛津先生表示会负起全责,向霹雳小组借了一把狙击步枪。 落网的「圣人」成员移送至警视厅接受侦讯。去医院检查后,我也来到警视厅。 「蒙妮卡呢?」 进入警视厅的会议室接受「调查」时,我 问岛津先生。老爸与其他几名刑警都在座。 老爸和岛津先生互看一眼。 「她失踪了。」老爸说。 「什么?」 「蒙妮卡逃出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借电话打给我。她说明完情况,我请她让店员听,问清楚地点后,便通知岛津。那栋公寓太多外国人出入,已引起附近居民关注,所以我们很快找到目标。蒙妮卡原本要在便利商店等,但我赶到到时,她早就离开。只晓得她借用店员的手机,打到别地方。经查明,那是梅本的手机号码。蒙妮卡向梅本求救,并约好会合地点。」 「梅本和他弟弟健一目前下落不明。梅本与秘书村月离开『麦克斯』的办公室后,就失去行踪。」 岛津先生补充道。我压低音量: 「蒙妮卡想阻止父亲把核弹交给尼可。」 「尼可撤到『b据点』。但侦讯『圣人』成员后一无所获,具体地点似乎只有中枪身亡的卢卡斯知道。据情报指出,卢卡斯相当于尼可的左右手。我们正透过公安部,向fbi请求调阅『圣人』的相关资料。」 在座的其中一名刑警开口: 「蒙妮卡的父亲和核弹有何关系?」 老爸望着我。 「你们大概会吓一跳。罗德诺夫本名莫利斯,是蒙妮卡的亲生父亲。」 老爸不禁瞪大眼,「什么?」 「阿隆,这是真的吗?」 岛津先生也问,我点点头。 「这是尼可告诉我的。七年前,假冒『八月狮子』向莫利斯购买核弹的就是尼可。但莫利斯发现他们是冒牌货后,察觉情况危急,决定潜逃。为防万一,莫利斯预先将登录在国际刑警组织的dna资料,掉包成助手冯的。对了,得尽快联络翡泪。」 「翡泪?为什么要联络她?」老爸问。 「协助莫利斯掉包的,就是中国安全部的张。当时,他恰巧调派到国际刑警组织,被莫利斯收买。这次,他又被尼可收买,透露掉包的事,尼可才会绑架蒙妮卡,好当交易的筹码。」 「阿隆,等一下。既然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尸体不是莫利斯,他如何销声匿迹长达七年,且各方关注的核弹也毫无动静。」 岛津先生问。老爸边拨通手机,边催促: 「阿隆,快回答。」 「莫利斯丧失部分记忆。虽然记得自己与蒙妮卡的事,却忘了把核弹藏在日本的哪里。」 「怎么会……」岛津先生听得目瞪口呆,「是蒙妮卡或尼可说的吗?」 「不,我是和蒙妮卡聊天时发现的。蒙妮卡的妈妈——莫利斯的前妻亚历山德勒也告诉她,爸爸发生意外失去记忆。现下,莫利斯正赶来日本,明天傍晚前就会抵达东京。尼可联络他,表明要用蒙妮卡交换核弹。」 「蒙妮卡已脱逃,根本不必与尼可交易。」 「但莫利斯不知情。为营救女儿,他借口东京地形变化太大,没把握找到。」 「核弹在东京?」 岛津先生及现场的刑警不约而同地惊叫。 「翡泪,我是冴木。有急事要谈。」老爸对着手机说。 「听到留言后,随时跟我联络。但要小心张,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老爸切断通话,「是语音信箱。」 「翡泪搞不好已遭灭口。」我推测道。 「虽然也可直接通知中国,但与cia不同,安全部敌视日本的内阁调查室,不晓得会不会理睬我们。」岛津先生嘀咕道。 「先等她回电吧。」老爸说。「阿隆,所以,莫利斯和第一任老婆再婚吗?」 「对,换成罗德诺夫的名字又娶了她。莫利斯『失踪』后,是波波夫负责照顾他。得知莫利斯丧失记忆,遗忘藏核弹的地点,波波夫似乎决定等他想起。这次的事件,波波夫认为是良好的契机,正在召集军队。」 「波波夫的目的也是核弹吗?」岛津先生问。 「毕竟脱手就能赚钱,即使照顾莫利斯七年也不亏本。那么,尼可的目的为何?」 「摧毁东京。」 「什么?」 「他原打算用在中东某个地方,但如今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扬言拿到核弹,就要炸毁东京。」 「事情严重了……」刑警沉吟。 「不必担心。假如阿隆的话属实,尼可拿不到核弹。理由有两个,其一,蒙妮卡已从尼可的控制下逃走。第二,莫利斯也不晓得核弹放在哪里。」 老爸推测道。我点点头,接着说: 「但是,尼可知道莫利斯搭几点的班机到东京。要是尼可拦截莫利斯,严刑拷打,莫利斯或许会想起……」 「立刻在机场安排人手,与莫利斯的外形特征相符者都要详细盘查。等fbi传来『圣人』的资料后,把其他成员的照片发给航警。」岛津先生命令刑警。 「我们看到一辆车从那栋公寓驶出,但车上只有一个白人和司机,就放行了。因为得先救你。」 老爸说完,我立刻问: 「没派人跟踪吗?」 「岛津担心车上的人察觉,会害你有生命危险,只好先放他们走。」 我摇摇头。「原来如此。岛津先生,真对不起。」 「不,靠你舍命帮我们搜集的情报,或许能拦截到莫利斯和核弹。」 岛津先生安慰我。 「重点是波波夫及梅本的行踪。想必他们已从蒙妮卡口中得知情况,积极地寻找核弹。」 老爸看着我。「莫利斯来到东京后,会想起藏核弹的地方吗?」 「不知道。」我回答。「这种事只有莫利斯才知道。」 「也对。不过,要是警方抓到莫利斯,记忆恢复与否,他会坦诚告知吗?」 「不可能。这样一来,不仅核弹会落入警方手中,搞不好他还会被关进大牢。」 「也是。」老爸看着岛津先生。 「冴木,你在想什么?」岛津先生皱起眉。 「这和你最初的计划很相似。」 「最初的计划?」 我望向岛津先生,但岛津先生没答腔。 「没错吧?你不认为东京真的有莫利斯的『遗产』,真正的目标是那些想争夺『遗产』的魑魅魍魉。」 「原来你早就发现。」 「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老爸答道: 「我简单解释给你听吧。莫利斯七年前失踪,此后杳无音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谁都会认为他已死。不过,没发现尸体,自然更不可能找到原本莫利斯手上的核弹。虽然不容易买到,但这并不是全世界唯一的一个核弹。所以,军火界几乎快忘记消失的莫利斯与核弹……」 「之后我来说。」 岛津先生出声,我转头看向他。 「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尸体,经dna鉴定,发现与莫利斯在国际刑警组织登录的dna资料相符。于是,我们拟定作战计划。」 「我们?」 「cia驻日本特派员也参与这项作战计划。为打击恐怖活动,必须断绝恐怖组织的武器供应来源。即使拥有资金与人力,如没战斗武器,恐怖活动就难以进行。像莫利斯一样的死亡商人是武器供应源头,在军火制造商及恐怖组织之间扮演仲介的角色。他们隐瞒出售对象,向制造商购买武器后,转卖给恐怖组织。那些恶质的家伙,明知经手的武器将用于恐怖活动,依旧持续仲介枪炮或核弹的买卖。」 「像莫利斯一样?」 岛津先生点头。老爸说: 「当然,这些人早被各国警察及情报机构盯上 21-26章 21 回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后,老爸也很少开口。 「幸好他没家人。」老爸一脸苦涩。 「凉介,中国安全部欠你一个人情。我们竟没发现内部有叛徒。」翡泪出声。 黎明前,岛津先生满脸倦容地出现。 「六本木清理完了吗?」 「对,就当黑道火拼处理。冴木,那餐厅老板是你的老友吧?」 「嗯,司法解剖结束后,通知我一下,我会帮他办葬礼。」 岛津先生点头。 「翡泪。」 老爸催促道,翡泪从皮包拿出梅本的笔电。 「我会找人分析。」岛津先生接过。 「应该能找到波波夫、梅本与俄罗斯黑手党勾结洗钱的证据。」老爸说。 「三浦的事呢?」我问。 「三浦?」岛津先生望着我。 「笔电里找到一个地址,那里有游艇码头及度假公寓,或许是梅本他们目前的藏身处。」 「我会派人调查。」 「等一下,」老爸喊住岛津先生。「有没有查到尼可的下落?」 岛津先生摇摇头。「虽然侦讯过在白金逮捕的那些家伙,但他们口风很紧,仍不晓得b据点在哪里。」 「要是到三浦抓梅本和波波夫,反而让尼可带走莫利斯,事态只会更加恶化。不如放波波夫他们自由行动,还比较容易找到莫利斯。」 听完老爸的话,岛津先生陷入沉思。 「你想想,最危险的情况,就是核弹落入尼可手中。波波夫和梅本拿到核弹,顶多拿去卖钱。」 老爸说完,看着翡泪。 「中国政府呢?如果发现核弹,会要求日本政府归还吗?」 翡泪摇摇头。「怎么可能,中国政府在公开场合会否认所有关系。一旦找到核弹,先破坏引爆功能,后续交由日本政府处理。这是我接到的命令。」 「机场附近已加派人手。除加强留意持『罗德诺夫』名义护照的旅客,同时严格盘查外貌特征相似的入境外国人。为防止尼可绑架莫利斯,也请霹雳小组随时待命。」岛津先生说明。 「尼可知道警方已控制他们的旧据点,应该不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机场。飞机上无法通讯,莫利斯大概不晓得女儿早就逃离尼可的魔爪。所以,莫利斯入境后,哪一方人马最先与他接触,将会影响到他的下一步行动。」老爸分析。 「情况对波波夫他们较有利。莫利斯入境后,应该会立刻跟梅本、波波夫联络。」 听我这么推测,老爸摇摇头。 「那倒未必。目前,只有尼可清楚莫利斯搭哪班飞机,几点抵达日本。要是尼可禁止莫利斯联系日本的『帮手』,等于断绝莫利斯的对外管道。」 「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攸关女儿性命就难说了。 「不过,就像阿隆提到的,若莫利斯失忆,不记得核弹藏在何处,单单听从尼可的指示未免太危险。即便尼可禁止,他也会设法与波波夫他们联络吧?」翡泪说。 「总之,倘使警方无法在机场拦到莫利斯,却拘禁波波夫等人,与莫利斯之间的线就断了。」 老爸看着岛津先生。 「目前应该放长线、钓大鱼,让波波夫自由活动。况且,除了梅本健一,警方没理由逮捕其他人。」 岛津先生叹口气。「好,那就只监视他们,先不动三浦那里。但万一波波夫和莫利斯私下联络怎么办?」 老爸看着我。「这种时候,就换我们上场。阿隆是协助蒙妮卡逃走的英雄,就算他擅闯三浦,对方也不至于对他下毒手。」 「又派阿隆出马?」岛津先生颇为讶异。 「万一莫利斯已想起核弹的下落呢?不派人去一趟,根本无从确认。」 「这跟阿隆有什么关系?」 「阿隆是莫利斯女儿的救命恩人。据说莫利斯很疼爱女儿,我们不妨利用这一点。」 「呃,关于这一点,还没确认当事人的意思……」我插嘴。 「你不愿意吗?」老爸看着我。 「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大部分的父亲似乎都不喜欢女儿的男友?」 「我没女儿,所以不清楚。」 哇哈哈。 「父亲曾邀我男友回家吃晚餐,想借机毒死他。幸好母亲发现,及时阻止。」 听到翡泪的话,大伙都吓一跳。 「你父亲到底是……」 「不,只是普通的公务员。」翡泪耸耸肩。 「你究竟愿不愿意?」老爸盯着我。 「知道啦。」我回答,「一切因我而起,我会负责到底。」 「好,那我和翡泪会在附近支援你。」 「你们不陪我一起去吗?」 「要是波波夫已召集兵力,分头行动比较妥当。不然,我们统统遭压制可就没戏唱。」 翡泪瞪大眼,「你们真的是亲生父子吗?」 「最好别问这个问题。」我应道。 隔天中午,我沐浴在晴空下,骑机车前往三浦。老爸和翡泪开车跟在我身后。警方发现翡泪的bmw停在六本木的路旁,又在张的尸体上找到车钥匙,于是,岛津先生索性还给她。 笔电上记录的那座度假村,恰恰位在油壶和诸矶中间,且有个很长的名字,叫「三浦度假游艇俱乐部」。 我在衣笠下横滨横须贺道路,笔直骑到林的十字路口,接着往南前进。以前我常载女生到这一带。 俱乐部的大门十分气派,两栋十层楼的度假公寓之间,是建在海边的游艇码头。 我骑进敞开的大门,在码头前方停车。面向大海建有两道堤防,两侧分别停着游艇和快艇。 南欧风的露天咖啡座充分散发出有钱人度假的优雅气氛,但坐在外头的家伙把这种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四名穿黑色双排扣西装的男子,拿着手机,目露凶光地环顾四周。 其中一人从刚刚就注视着我。虽然骑机车的高中生与游艇码头格格不入,但他们不也半斤八两? 我不理会那几个黑道兄弟的视线,脱下安全帽,走向咖啡座。盯着我的眼睛从两只变成八只,射出的目光益发锐利。 我故意在黑道兄弟的隔壁桌坐下。外头的座位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坐哪里都一样。 向服务生点杯苏打水后,我叼起一根烟,拍拍口袋,问瞪着我的一号兄弟: 「呃,你有火吗?」 一号兄弟显然十分惊讶。 「嗯。」 说着,他递给我都彭打火机。在海边点火可得费一番工夫。 「谢谢。」 点完火,我吐出一大口烟。 「你从哪来的?」 一号兄弟问我。 「东京。」 「骑那个来的吗?」 「对,我跷课。海边果然很棒。」 「这里有熟人吗?」 在一号旁喝着冰淇淋苏打的二号出声。 「有,一个很可爱的女生,是俄罗斯和法国的混血儿,叫蒙妮卡。」 喀睫一声,四人倏然站起。送苏打水来的服务生吓得愣在原地。 「你是谁?」一号低吼。 「区区打工侦探。」 「什么?」 我接过苏打水,吸了一口。我原想喝哈蜜瓜口味,送来的却是樱桃口味。 四人把我团团围住。 「小鬼,敢耍花样,就让你直着进来,躺着出去。」 刚刚没吭气的三号沉声恐吓,嗓音非常沙哑。 「麻烦转告梅本先生和波波夫先生,阿隆到了。」 说完,我四处张望。刚刚还看得到翡泪的bmw,如今却消失无踪。难道他们丢下我不管了?不过,老爸再好色,应该不至于对翡泪下手。 我猜啦。 「再报一次你的名字。」 二号拿起手机命令我。 「阿隆,冴木隆。」 二号转过身,讲起电话。 不久,健一和蒙妮卡自较里边的度假公寓走出。健一穿着口袋工作裤和背心,蒙妮卡则是短裤搭t恤的打扮。 「阿隆!」 一看到我,蒙妮卡便从码头飞奔而来,马尾在脑后摇晃。 我立刻起身,蒙妮卡搂住我的脖子。 「阿隆,我好想你。」 她吻上我的唇。 戴墨镜的健一臭着脸,双臂交抱站在不远处。 那几个黑道兄弟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坐下继续做事。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蒙妮卡松开我后,健一走近问道。 「只是凑巧。我骑机车出来散心,却发现蒙妮卡落寞地望着大海。」 我指向公寓,蒙妮卡瞪圆双眼。 「不会吧。」 「少耍嘴皮子。你知道这里,代表条子也知道吧。」 「不清楚,我老爸住院了。」 「咦,凉介怎会住院?」蒙妮卡问。 「你们晓得昨天『麦克斯』发生枪战吗?」 「当然。条子也为这件事在找我们。」 「药头次郎中弹身亡,我老爸也被流弹波及,幸好只是破点皮。」 也许健一有熟人看到老爸浑身沾满次郎鲜血的模样。 「次郎是谁杀的?」 「一个中国人,他在六本木的其他地方被干掉了。」我没撒谎。 「你来这里干嘛?」 「当然是代替我爸和你们谈那件赚钱的生意。」 健一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我望向蒙妮卡,问道: 「你见到爸爸了吗?」 「还没,联络不上他。」蒙妮卡难过地摇头。 「蒙妮卡,这种事不必告诉他。」 健一插嘴,蒙妮卡激动地反问: 「为什么?阿隆救了我,而且,也是他告诉我,爸爸是我的亲爸爸。」 健一皱眉瞪着我,「要跟我们走吗?」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 「好开心,又能和你在一起。」蒙妮卡雀跃不已。 「你突然不见,害我好担心。」我牵着蒙妮卡的手。 「对不起,波波夫先生说这样对爸爸比较好。」 「跟我来。」健一走在前头。 我被带到最顶层的十楼,室内装潢得极尽奢华。 波波夫、梅本、村月,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银发白人在场。 「阿隆,冴木先生出什么事?」波波夫上前迎接我。 「他住院了。」 「住院?」 「他被卷入昨天我们店里的枪战。」健一回答。 「伤势严重吗?」梅本关切道。 「不,只是一点皮肉伤。」 「药头次郎被中国人杀了。」 听到健一的报告,梅本摇摇头。 「那种人渣死了也无所谓。你们怎会去我的店?」他问。 「谁教你们统统不见人影。老爸担心住院时生意有什么进展,便派我过来。」 波波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在电脑里找到的。枪战时,我趁乱偷看办公室的电脑。」 梅本神情骤变,「办公室的门上了锁。」 「当时门开着。」 「不可能……」 「够了。」 波波夫制止我们。他指着坐在一旁的银发白人说: 「他是我生意上的朋友阿历克塞。这次的事,我找他来帮忙。」 「请多关照。」 我行一礼,但阿历克塞根本不理会我。不知是听不懂日文、讨厌日本人,还是纯粹不喜欢我,总之,他冷冷望着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们正尝试和罗德诺夫联络,不,应该说是莫利斯。没想到你会察觉罗德诺夫的真实身分。」 波波夫说道,我耸耸肩。 「中国国家公务员的叛徒告诉我的。」 「张吗?」波波夫瞪大双眼。 「你认识他?」 「当然。张在巴黎时,帮莫利斯办过不少差,因为国际刑警组织掌握了军火市场的消息。他在日本吗?」 「他潜伏在『八月狮子』的余党中,早前来到日本……」 我回答后,恍然大悟。之前翡泪要去「麦克斯」时,张没同行,原来是不想遇见波波夫和梅本。 「所以,昨天在我们店里闹事的中国人……」健一出声。 「就是张。他对翡泪小姐开枪。」 「翡泪呢?」梅本问我。 「不知道,她应该很忙吧。毕竟在日本国内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梅本露出怀疑的目光。 「尼可收买了张,才晓得罗德诺夫是蒙妮卡的生父。而我察觉莫利斯可能还活着,所以张绑架我,并带去尼可那里。」 「他打算杀你灭口吗?」波波夫问。 我点点头。波波夫望向那个叫阿历克塞的冷漠白人,视线又移回我身上,说道: 「阿隆,事情的经过蒙妮卡已告诉我们。你很勇敢,我代表莫利斯向你致谢。」 「别客气。」 「问题在于莫利斯和逃走的尼可。听蒙妮卡说,尼可预谋在东京引爆核弹,此话当真?」 「对。但蒙妮卡的爸爸不是丧失记忆吗?还是,莫利斯先生已想起一切?」 波波夫与梅本互看一眼。波波夫叹口气: 「我们也不清楚。莫利斯的记忆正渐渐恢复,只要他记起核弹放在哪里,我们打算去取回。」 「取回后,当然会出售吧?」 我问,但没人回答。梅本向健一使个眼色。 「蒙妮卡,要不要出去走走?」健一邀她。 「不要。你们在谈爸爸的事,我才不要一个人离开。」蒙妮卡摇头。 「蒙妮卡,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为了唤起你爸爸的记忆,我已投资好几十万美元。」波波夫解释。 「你要靠出售杀人武器,回收这些投资吗?」蒙妮卡一脸泫然欲泣。 「蒙妮卡,那不是我们制造的。核弹的确是杀人工具,但光是买卖,就和绘画或雕刻作品没两样。」 梅本从旁帮腔,真是狗屁歪理。蒙妮卡含泪望着我。 「阿隆,你和凉介也想靠爸爸的核弹赚钱吗?」 这问题太难回答,但我不可能告诉她实话。 「当然,这家伙和他老爸中途参一脚,就是想分一杯羹,不然就是条子的抓耙仔。」 健一故意给我难堪。 蒙妮卡倏地起身,「我去看海。」 说完,她走向门口。波波夫看着身旁的白人,示意道: 「阿历克塞……」 「达——」 阿历克塞回答后站起,尾随蒙妮卡离开。 「阿历克塞之前在spetsnaz,你听过吗?」波波夫问我。 「嗯,是俄罗斯特种部队吧。」 「对。此外,他是处理核弹的专家,所以我和他签约,请他担任顾问。」 「莫利斯何时抵达日本?」 「今天晚 上。目前虽联络不上他,但到日本后,他一定会找我们。」 「万一尼可禁止他和你们联系呢?或许莫利斯以为蒙妮卡还在尼可手上。」我说。 没人回答。隔一会儿,梅本开口: 「警察会在机场监控吗?」 「当然,他们得阻止尼可带走莫利斯。」我回答。 「所以,若是去机场,警方也不会放过我们。」 「警方要找的是尼可和莫利斯,并不是各位。」 至少目前如此,我对在场所有人说道。 「我不相信这家伙,搞不好到时你会向警方出卖我。」健一咬牙切齿。 「即使他不出卖你,警方也有充分的理由逮捕你。你是自作自受,谁教你之前做一些不入流的生意。」 梅本泼健一冷水,随即望着我。 「拿到莫利斯的核弹后,我们兄弟会离开日本。」 「怎么防止尼可带走莫利斯?」 「这就是眼前要讨论的。既然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便得由其他人去接莫利斯。」 「楼下的那些兄弟吗?」 「原本打算找他们,但警方守在机场,他们也会被锁定。」 「那要派谁去?」 波波夫和梅本互看一眼。 「你,阿隆。」 「啊?」 「这怎么行。」健一反对。「他搞不好是条子派来的。叫他去接莫利斯,等于把莫利斯交给条子。」 「这正是证明他不是卧底的大好机会。再说,不是只有他,阿历克塞也会同行。」 波波夫看着健一。 我的妈呀。 「呃,阿历克塞先生会讲日文吗?」 「他会一点英文。」 「尼可和他手下在机场看到我,不就白忙一场?」 「阿历克塞会搞定。」 这些人弄错重点了吧? 「尼可晓得莫利斯搭几点的班机到东京,若他抢先埋伏……」 「我明白你的担心。不过,莫利斯是行家,不会轻易被抓,一定会和我们联络。」波波夫自信满满。 「只有我和阿历克塞,莫利斯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去接他的……」 「蒙妮卡也会去。」 「什么?」 我又吓一大跳,但随即察觉波波夫的用意。 波波夫和莫利斯并不完全信任彼此。波波夫怀疑莫利斯记得藏核弹的地点,却故意声称「想不起来」。 这就能解释,蒙妮卡为何始终在日本受梅本和波波夫的庇护。 换句话说,蒙妮卡是避免莫利斯独占核弹的「人质」。 因此,莫利斯或许一直假装没想起核弹的下落,波波夫他们也始终对他存疑。 他们相互欺骗,玩心理战。 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尸体,促使这出戏走向落幕。 阿隆,你太聪明了。但自我陶醉片刻,我赫然发现,核弹处于随时可能被拿走的情况,不由得大吃一惊。 若莫利斯是真的失忆,即使遭尼可挟持,核弹至少有一半的机率不会被夺走。相反地,若他记忆已恢复,核弹百分之百会落入尼可手中。 绝不能让这种情形发生。 「今晚,你和蒙妮卡、阿历克塞一起去成田带莫利斯回来。万一受警方阻挠,阿历克塞就会对你不客气。我的朋友已先前往机场,负责对付尼可的袭击。」 波波夫告诉我。 「他们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但和你们分头行动,所以不会影响你们。」 很显然地,波波夫等人的算盘是,海轮会用来对付「圣人」,我用来对付警方。在警方而书,我是人质:在莫利斯而言,蒙妮卡是人质。 闯入他们藏身之处的我,无可避免地成为人质。 我叹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飞蛾扑火」? 22 两个小时后,我们坐着阿历克塞驾驶的宾士,从「三浦度假游艇俱乐部」出发。 我和蒙妮卡坐在后座,窗上贴着反光贴纸。阿历克塞根据导航系统的英文指示开车。 穿深色西装的阿历克塞就像司机,我和蒙妮卡仿佛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宾士车从横滨横须贺道路上首都高速公路,经过海滨线驶向千叶。 波波夫他们似乎已掌握莫利斯搭哪班飞机,才会算好时间送我们去成田机场。 后方跟着两辆宾士,车上坐着海轮会的八名成员。除了刚刚坐在露天咖啡座的四个人,其他人原本在公寓的另一间房待命。 从外表看来,他们和阿历克塞都没带武器。 倒也难怪,机场严禁携带刀枪。 这个条件对尼可他们也一样,「圣人」应该会在离开机场后动手。既然知道莫利斯搭的班机,警方也没能掌握「圣人」成员的长相,他们盯上莫利斯后便会形影不离。 然而,若莫利斯入境后,立刻遭警方拦住,「圣人」也没戏唱。 我暗自祈祷结果会是如此。只要莫利斯在通关时被拦截,没出现在机场大厅,虽然我会白跑一趟,却能换得天下太平。阿历克塞总不至于在国际机场大叫,不把莫利斯交给他,就要殴打(搞不好是掐死)我们这对年轻情侣。 三小时后,我们顺利通过路检,出现在成田机场的入境大厅。 我无从得知老爸和翡泪的现况,只能祈祷他们不会坐在海边看着夕阳卿卿我我。 入境大厅人影稀疏,瞧不出动员大批警力进驻。 当然,岛津先生不可能安排一眼就被看穿的便衣,全副武装的霹雳小组应该也只在某扇门后待命。 一踏进入境大听,阿历克塞立刻示意我们在长椅坐下,接着拿出手机。 他按下通话键,以俄文交谈。 「他在说什么?」 我问沉默不语的蒙妮卡。 「抵达机场,没有异状,只发现几个像便衣警察的人。」 蒙妮卡有气无力地回答。她不愿正眼看我,让我很难过。 「打起精神,马上就能见到你爸。」 蒙妮卡无书地望着我。 「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我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才来这里。」我安慰道。 「阿隆,真的吗?我能相信你吗?」 蒙妮卡露出无助的眼神。事到如今,再不做出保证,阿隆,你就不是男人。我丹田使力,点点头。 「思,你相信我。」 光听我们的对话,会以为是你侬我侬的情侣。实际上,这是攸关东京居民性命的劲爆内容。 阿历克塞收起手机,在不远处坐下。他边盯着我们,边观察入境旅客经过的海关大门,不时确认班机抵达的时刻。 他一派镇定,似乎根本不担心我们会逃走。当然,等到莫利斯之前,我们没理由逃跑。 我环顾机场大厅,来接机的外国人比日本人多。大部分是到日本打工的亚洲人,还有一些白人和分不清国籍的外国人,但并未发现「圣人」的特征——一身白衣的新郎兵团。 莫利斯今晚真的会出现吗?除非他既不用罗德诺夫,也不用莫利斯的身分,而是用第三化名,否则就会在入境检查时遭警方拘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新的班机抵达不久,推着行李的旅客陆续走出,人群中充满呼唤声、欢笑及拥抱。待他们离开机场,新的接机客涌进入境大厅。 我们坐在原地不动,格外引人注目。 我突然想抽烟。 我望向阿历克塞,指着出口的烟灰缸,做个抽烟的动作。阿历克塞摇摇头。 我叹口气,收回目光。此时,入境大厅的门打开,一个坐轮椅的白发老人滑进大厅,另一个神父打扮的白人则推着行李。坐轮椅的老人也是神父打扮,白眉毛,垂着白胡子。 我又看向通关出口,穿制服的机组人员恰巧步出,显然新的班机已抵达。机组人员和空服员会较早完成通关,不久,大批旅客便会涌现。 「阿隆。」 蒙妮卡轻声唤我。 「怎么啦?」 「爸爸来了。」 我立刻转向通关出口,刚好看到一个肥胖的金发白人大婶,推着载有好几个行李箱的推车出现。 「在哪里?」 「就是那个女人。」 「啊?」 我忍不住惊呼。一对中年夫妻和一群携家带眷的旅客也跟着那个大婶走出,入境大厅顿时一片闹哄哄。 「怎么办?」 蒙妮卡低声问,觎着阿历克塞。 阿历克塞也已察觉,于是自然地站起,缓缓步向大婶。 我环视大厅,寻找岛津先生和老爸的身影,他们应该在某处。即使不在大厅内,也一定在其他地方观察情况。 阿历克塞帮大婶推着推车。 此时,大厅内响起一阵咆哮。 「你想怎样?」 「以为装糊涂就没事了吗?妈的。」 「有种就试试看啊,你这个杂碎。」 五十公尺外,两个明显是黑道兄弟的男人狠狠互瞪。两人都很眼熟,一个是借打火机给我的一号兄弟,一个是喝冰淇淋苏打的二号兄弟。 「你这狗娘养的,我宰了你!」 「好啊,有种就动手!」 周围的四人纷纷劝着「算了,别再吵架」或「给他点颜色瞧瞧」,却对其他围观的民众破口大骂: 「有什么好看的,滚开。」 大厅内顿时一团混乱。警卫有的跑过去劝阻,有的拿着无线对讲机进行联络。 「你动手啊。」 「有胆你再说一次!」 「咚」地一声,有人踹倒旁边的垃圾桶。 「别吵了。」 「别管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这位先生,冷静点。」警卫上前劝阻。 「跟你没关系,闪边去。」 另一个黑道兄弟挡住警卫。一号和二号扭打起来,旁边响起惨叫声,现场一阵陇乱。 哔哔哔哔,赶来的制服警官连声吹哨。接着,不知从哪冒出一大票制服警官。 「你到底想干嘛?」 「住手、住手!」 「吵死了,小心我先毙了你。」 转眼间,警官和那几个黑道兄弟拉扯起来。 「you!」 听到呼唤声,我恍然大悟地回过头。站在一旁的阿历克塞示意我去推行李,蒙妮卡则抱住那个大婶。 期间,「小心我杀了你」、「敢动手就试试」的叫嚣中,夹杂着警官的怒吼,入境大听乱成一团。 阿历克塞晃晃脑袋,催促「快走」,我只好推着行李走向出口。蒙妮卡和大婶尾随我,阿历克塞殿后。 步出大门一看,前方是公车起点站,后方是计程车招呼站,沿左侧直行就是停车场。 原来他们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海轮会的黑道兄弟故意找碴,制造冲突,吸引在大厅监视的警力,让女装打扮的莫利斯趁机逃离。 我们顺着与航厦平行的通道往前走。没人追来,警方全忙着处理那群滋事分子。 航警应该也想不到莫利斯会扮成女装入境。 莫利斯的女装简直无懈可击。他穿飘逸的洋装遮掩肥胖的身躯,抹上厚粉底的脸颊圆鼓鼓,手上还戴着好几枚戒指。乍看之下,谁都会觉得他是有钱的阔太太。 我们走进停车场。来到宾士车旁时,大婶拍拍我的肩膀,并对蒙妮卡说了几句俄语。 蒙妮卡帮忙翻译: 「把最上面的行李箱放进车内,其他的留在原地就好。」 大婶点点头看着我,突然伸出右手。从嘴里吐出一堆棉花后,他开口: 「thank you,thank you very much。」 他握着我的手道谢,嗓音显然是男性。 「mr. morris?」 大婶点头。 「hurry up。」 阿历克塞打开宾士的后车厢,冷冷催促。我把大婶的行李放上车。 「——莫利斯。」 一个声音叫住大婶。 宾士车前停着一辆轮椅,刚刚那个胡子神父和看护突然出现。 「莫利斯,你上错车了。」 胡子神父用英文提醒。他的话声很年轻,我大吃一惊,觉得十分耳熟。 正要坐上驾驶座的亚历克塞急忙跳出,莫利斯则愣在原地。 老神父缓缓转头看着我。 「原来你还活着,看样子卢卡斯没完成任务。」 「尼可……」 亚历克塞一语不发,猛然抓住尼可。咚地一声,亚历克塞浑身一僵,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他的上衣绽开一个黑洞。 坐在轮椅上的尼可握着一把小型手枪。那是格洛克的新型手枪。 亚历克塞双膝跪地,旋即倒下。 莫利斯扯下头上的金发,把蒙妮卡搂在怀里。 「你和蒙妮卡跟我们走。」 伴随着叽叽声响,一辆volvoi型车驶出,沿通道停在尼可他们旁边。一个神父打扮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 「上车。」尼可命令道。 「不要。」 莫利斯摇头。尼可站起,握着枪的右手对准蒙妮卡。 「不上车,蒙妮卡就会死在这里。」 「住手。」 我不禁大叫。尼可手一晃,我立刻趴下。子弹打破宾士车窗玻璃。 「你就死在这里吧。莫利斯,快点上车。」 volvo的车门打开,持h&k冲锋枪的绅父下车,枪口指着我。 接着,一阵枪响,我立刻趴倒。宾士车瞬间被打出许多洞,窗玻璃碎裂,轮胎漏气。蒙妮卡惨叫连连。 帮尼可推轮椅的神父抓住蒙妮卡,将拼命挣扎的她拖进volvo。 「蒙妮卡!」 尼可开枪射中追上来的莫利斯。在蒙妮卡哀号中,莫利斯倒下。 拿下假发、身穿女装的莫利斯被打中右脚背,痛苦地呻吟。 尼可头一偏。把蒙妮卡塞进volvo的神父,及担任司机的神父,合力抱起莫利斯。 「够了,到此为止。」 此时,传来一个声音,所有人不禁停下动作。 老爸站在停车场的通道上,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叼着一根没点火的烟。 「变装游戏玩到流血就不好玩了,尼可。」 「你是谁?」 尼可把枪口对准老爸。 「和你一样,是father,只是意思不同。」 抱着莫利斯的神父,拿起挂在肩上的h&k瞄准老爸。突然间,连续传来三声枪响。 「放下武器。」 翡泪的话声响彻停车场。 翡泪面对老爸,站在通道另一侧,双手举着打死张的枪。 「老爸。」 我从宾士车后起身叫道。 「原来是亵渎者的父亲。」 语毕,尼可扯下胡子,胸前露出一个链坠般的东西。 老爸脸色骤变。 「阿隆,趴下!」 尼可握住链坠。忽然,停车场四处冒出火柱,地面剧烈摇晃。 老爸往前一扑,钻进一旁的4wd车下。我也连忙躲进宾士车下。 随着轰隆声,好几辆车同时爆炸。尼可把莫利斯押进volvo后,驱车扬长而去。 老爸打算追上,天花板的水泥却陡然崩落。 宾士车大大弹了一下,天花板的碎片砸在车顶上。 「翡泪,快把车开过来。」 老爸叫道。我从宾士车底下爬出,往翡泪刚刚所站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火海。爆炸的车延烧到其他车,引发一连串爆炸。 警笛声响起,装甲车和警车陆续驶进停车场。此时,爆炸后变成一团火球的车,飞向领头的车队。一阵急刹车后,传来追撞声。 「完了,老爸,翡泪她……」 翡泪躺在火海中,老爸咬着嘴唇。 「阿隆,快逃。」 第一次爆炸后,又发生连锁爆炸,停车场内弥漫着黑烟与火光。 我和老爸沿通道跑向出口,身后轰轰作响,脚下摇摇晃晃。 来到停车场出口的瞬间,伴随一声巨响,一楼的天花板崩塌。我和老爸连滚带爬地逃出。 23 「那场火灾中,十几名员警受到轻重伤。在离机场四公里的成田市内找到尼可他们开的volvo,车内留下两套神父服和一件洋装。」 岛津先生告诉我们情况。我和老爸暂住在机场附近一家饭店的蜜月套房,这是「国家公权力」紧急为我们安排的避难所。 「三浦的度假俱乐部呢?」 「人去楼空。目前已逮捕在机场闹事的海轮会成员,波波夫和梅本兄弟逃走,但他们也派不上用场了。」 岛津先生难得大声说话。 「问题是尼可和莫利斯。」 「眼下是最糟糕的情况。」 老爸从沙发上站起,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阿隆,要不要喝?」 我无力地摇头,「没心情。」 「这也许是国家公权力请你喝的最后一罐啤酒。搞不好几天后,东京就会变成一堆瓦砾山。」 「警视厅已进入非常警戒状态,也请求自卫队协助,调派装载辐射采测器的警车巡逻。」 「媒体方面呢?」老爸打开拉环。 「当然不可能向媒体公开,否则会造成恐慌。无论如何,都要在那之前回收核弹。」 岛津先生说完,走向冰箱旁的小酒吧。他从一排小瓶洋酒中,选了杰克丹尼尔威士忌,打开瓶盖,倒进玻璃杯。一仰头,喝光杯中的纯酒。 「哎呀呀……」 老爸诧异地瞪大眼,我也有同感。第一次见岛津先生这么心浮气躁,当然,我能够理解个中原由。 「事到如今,只能祈祷莫利斯的记忆不要恢复。」岛津先生低喃。 「这个期待可能会落空。」 听到我的话,岛津先生紧张地回头。 「阿隆,什么意思?」 「莫利斯和波波夫之间并不是彻底的信赖关系。虽然波波夫曾照顾莫利斯,但莫利斯已察觉,波波夫只是为了拿到他手上的核弹。所以,为防止莫利斯记忆恢复后带着核弹消失,波波夫透过梅本,让蒙妮卡处于他们的监视下。」 「原来是把蒙妮卡当人质。」老爸说。 「没错。波波夫不清楚莫利斯的记忆是否已恢复,所以认为这次的事件是鉴别的好机会。虽然他视为高手的阿历克塞,一下就被干掉……」 「关于那个叫阿历克塞的俄罗斯人,在火灾后的停车场并未发现他的尸体。」 岛津先生的话令我目瞪口呆。 「不会吧,我亲眼看到他中了尼可的枪倒下。」 「冴木也这么说,但没找到他的尸体。」岛津先生重复道。 「翡泪呢?」老爸问。 「很遗憾,她被压在天花板掉落的水泥下,烧得面目全非。由于脖颈先折断,她应该来不及感到痛苦。」 老爸摇摇头。「虽然她很凶,但是个好人。对中国安全部来说,是很大的损失。」 「我联络过北京,因为还有张的事。但北京方面表示,他们不晓得这个人。」 「不管核弹是在哪里制造的,万一在东京爆炸,却发现是从中国流出,就会成为国际问题。北京当然会全盘否认,当什么都不知道。」 老爸耸耸肩。「至少已弄清楚,以后不能依靠北京。」 「刚才,美国大使馆决定只留最低限度的人员,将其他相关人员及家属撤往横滨或大阪。」 岛津先生神色凝重。 「内阁危机管理委员会正在讨论是否要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核弹的大小和危害程度呢?」 「还不清楚,但考量到是莫利斯携入日本的,使用的铀235不会超过一公斤。使用一公斤铀235的核弹威力,相当于二十千吨,也就是两万吨tnt炸药。爆炸中心半径一公里内的建筑会几乎全毁,超过半径两公里处的爆风秒速将超过五十公尺。虽然得视何时、在哪里爆炸而定,但光被炸死的人数就得以十万为单位计算,若包含遭辐射危害或烧伤的受害者,应该会有百万人死亡。」 岛津先生咬牙切齿。 「不一定会立刻发生爆炸。七年来,莫利斯把核弹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并不是随意寄放在投币式置物柜。即使他想起藏在哪里,恐怕也不是能轻易取得的场所。就算他拿回核弹,直到确认功能正常,再启动引爆装置,仍需要一点时间,不必这么着急。」老爸安抚道。 「你认为还有多少时间?」岛津先生盯着老爸。 「通常是四十八小时。但莫利斯的脚中枪受伤,连同这个因素估算在内,差不多六十小时吧。」 「六十小时……」 岛津先生轻叹一声。老爸望着我: 「蒙妮卡没受伤吧?」 我点点头。 「想让莫利斯招出核弹下落的唯一方法,就是威胁对蒙妮卡不利。尼可一定会用释放他们父女做为交换条件,以取得核弹。最坏的状况,莫利斯至少会要求释放蒙妮卡。到时,蒙妮卡或许会跟我们联络。」 「那时核弹大概就快爆炸了。」 「总比突然『碰』地一声,莫名奇妙粉身碎骨好多了,不是吗?」 岛津先生叹口气,闭上眼。「有没有其他方法?」 「彻查莫利斯以前去过的地方。毕竟他不可能把核弹藏在不熟悉的地点,也不可能请人代劳。」 「我已派人调查。但事隔七年,要找了解当时状况的人不容易。排除梅本,警方正在寻觅『港俱乐部21』的前职员。」 「梅本他们情况如何,逃之天天了吗?」我问。 老爸摇摇头。「他们等待七年,不会轻易死心,八成和我们打着相同的主意。」 「打着相同的主意?」 「抢先等在可能藏匿核弹的地方,要是尼可和莫利斯现身,表示猜中。现下他们多半正虎视眈眈,准备伺机而动吧。」 「不晓得阿历克塞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趁爆炸和火灾时逃走。他出身苏联特种部队,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他被尼可一枪撂倒时,我还暗暗想着,这家伙真没用。」 老爸叼着烟,点火的手一顿。 「原来如此。」他低喃。 「怎么?」岛津先生问。 「怎样啦?」我催促道。 「你刚提到,波波夫与莫利斯并不完全信任彼此,所以,蒙妮卡是防止莫利斯背叛而扣留的 人质。」 「嗯。」 「搞不好是故意的。」 「故意的?」 「你是指,波波夫他们故意把莫利斯交给尼可吗?」 岛津先生说,老爸点点头。 「这也是阿历克塞出场的目的。他假装被一枪毙命,任尼可劫走莫利斯和蒙妮卡,就是要让他们带路,寻找核弹的下落。」 「怎么做?」 「用追踪器吗?」 我和岛津先生同时发问。 「对。蒙妮卡的衣服或随身物品应该装有小型追踪器,他们不必动武,借由追踪电波,便能轻松找到核弹的藏匿地点。」 「立刻通缉波波夫和梅本兄弟。」 岛津先生说着,拿出手机。老爸等他联络完才开口: 「笔电的分析呢?」 「正在进行,或许能掌握什么情报。」 「糟糕。」我蓦地想起,「梅本知道我偷看过他的电脑。」 「那么,他们就不会去电脑上记录的地方。」 岛津先生咂一下嘴。 「线索断了。」 「梅本把自己和波波夫的相关资料建档管理,一旦被警方掌握,就无法再使用。波波夫不住日本,无法提供落脚处。至于海轮会那些家伙,不是被警方逮捕了吗?所以,只剩一人。」老爸推断。 「健一?」 我问,老爸点头。 「健一背着他哥开的那家狗屁公司叫什么名字?」 「未来开发株式会社。」 「没错。除了之前被搜过的宇田川町外,他还有其他办公室吗?」 「不知道,在赤坂和新桥发的传单上,联络方式印的都是手机号码。」 老爸看着岛津先生。 「健一瞒着他哥,利用高中生买卖人头帐户,及用人头申请手机门号,还为偷来的cd销赃。他当时的设备应该还留着,查一下阿隆通报警方的地点外,有没有以『未来开发株式会社』名义承租的地方。」 岛津先生点点头,再度拿起电话。老爸告诉我: 「得知梅本兄弟涉及这件案子后,对『未来开发』的调查就停摆了。所以,健一八成认为警方不晓得宇田川町之外的办公室。这是目前梅本兄弟和波波夫最可能的藏身处,说不定你的『危险打工』并非白忙一场。」 我起身,从冰箱拿出啤酒。 翡泪一死,我去北京大学或上海大学留学的梦想跟着破碎。但现下不是担心这种事的时候,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出核弹,阻止尼可在东京引爆。 不久前,我还在为取得推荐入学的机会打拼,如今却站在攸关百万人性命的分岔点。 到底是哪里出差错,才落得这步田地?一想到这点,我就巴不得把自己灌醉。 万一「碰」地一声爆炸,搞不好连东大也会被夷为平地。 「广尾事件后,警视厅曾搜查健一位于宇田川町的办公室,扣押不少物品。虽然侦查工作已停止,但当时的资料仍留着。」岛津先生出声。 「宇田川町以外的办公室呢?」老爸问。 「他还租用其他办公室吗?」 岛津先生询问电话另一头,听完答覆后,回道: 「他在赤坂的公寓饭店租用一间房。」 「之前搜索过那里吗?」 岛津先生摇摇头,「没有。」 「就是那里。」老爸断定。 五分钟后,我拿着喝到一半的啤酒,坐在警笛大作、疾驰而出的警车后座里。 24 那栋大楼位在乃木坂往外堀大道途中的一条小巷内。 「这里是饭店式公寓,房间都是月租。经调查发现,案件发生后,以『未来开发』名义签约的房间并未退租,房租也持续汇入帐户。」岛津先生说。 进入东京都内,我们换搭便衣警车,现下停在目标建筑物斜对面。 「你的啤酒罐呢?」老爸突然想起似地问。 「留在先前的警车上。」 「那是千叶县警高速公路机动队的车子,专门取缔超速。你把啤酒罐丢在他们车上不好吧。」老爸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事态紧急,你别这么一板一眼嘛。」 「『未来开发』租的是八楼的八〇三室,差不多七坪大的套房。」 岛津先生没理会我们的对话。 「怎么办?还是比照之前在三浦的方式,我去按门铃说『大家好』吗?」 我问,老爸摇摇头。 「这次他们不需要你当人质,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你。」 「那当我没说。」 「我向赤坂署确认过,据柜台人员表示,今天傍晚看到四、五个人进入八〇三室。波波夫和梅本兄弟应该在里面,我们冲进去,或许能掌握追踪器的相关消息。」 老爸又摇头否定岛津先生的意见。 「这个方法也不够聪明。只要坚称不知情,除了健一外,没理由拘捕他们。姑且不谈梅本,身为前kgb的波波夫是个狠角色,不可能吓他几下就从实招来。」 「要不然,只能等他们采取行动吗?这段时间,万一尼可拿到核弹怎么办?如果尼可软禁蒙妮卡,就他和莫利斯去取核弹,不管是波波夫一伙还是我们,等于都在状况外。」 「稍安勿躁,波波夫他们也明白,不赶紧行动,核弹就会在脚底下爆炸。眼前大概是在调整状态,很快就会有下一步。」 老爸安慰着难得心浮气躁的岛津先生。 此时,一辆计程车停在公寓饭店门口,一名乘客下车。 「老爸。」 我忍不住唤道。对方是个穿皮夹克与牛仔裤的银发白人,正是阿历克塞。 「我就知道。」 老爸嘀咕道。阿历克塞目不斜视地走进公寓饭店。 「虽然穿着防弹背心,但这家伙还真厉害。通常在这么近的距离中了九毫米的子弹,即使没打穿,也会因冲击断一根肋骨。」 「不愧是特种部队出身。」 我低叹道。瞥一眼手表,已过晚上十点。 「既然阿历克塞前来会合,搞不好会提早带我们找到尼可。」 「我已安排好人手跟踪。这家饭店周围有六辆便衣警车,和二十名徒步的便衣特工,霹雳小组也出动待命。」 「尼可需要先处理莫利斯的伤,不过,即使中途耽搁,也差不多该进入东京。他们的接收器应当会持续收到蒙妮卡身上的追踪器发出的电波。」 「不会发生故障吧?」我问。 「这是不允许失败的作战。所以,包括备用在内,他们至少会在蒙妮卡身上放两个追踪器。」 我回想蒙妮卡的打扮。她牛仔裤搭t恤,加件休闲外套,还系着小腰包。之前没看过她穿这些衣服,大概是在三浦时新买的。波波夫应该是把追踪器藏在里面。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岛津先生,腿上发出信号声。原来是笔电收到电子邮件,岛津先生立刻打开荧幕。 「警视厅搜查总部传来的,已查到莫利斯七年前去过的地方。」 我和老爸凑近荧幕。 饭店、租给外国人的高级公寓、餐厅,及「港俱乐部21」…… 「打米字号的是目前不存在的地方。」 「果然集中在六本木。」我说。 清单上大部分是餐厅和酒吧,且和「港俱乐部21」一样,早成为过去。 岛津先生移动画面,继续道: 「搜索部队带着辐射采测器前往现存的设施,但没发现异常。」 老爸摇摇头。「不会在那种 地方。他应该会选择不易消失,也不怕地震和火灾的场所。」 「租赁仓库之类的吗?」 「不无可能。但连续付七年租金,当事人不会毫无印象,波波夫也会察觉。」 「还是在某个公园挖洞埋进去?」 「又不是小孩子的藏宝游戏。」 老爸应道,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隆,你被绑架时,张和你聊过莫利斯吧?」 「对啊,我根本不想听,他却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与莫利斯认识的经过,及协助他销声匿迹的往事。」 「当初协助莫利斯的,是不是张的弟弟?」 「对。他弟弟到日本留学,之后在新宿被黑道兄弟捅死。」 「岛津,查得到吗?」 「张的弟弟吗?稍等。」 岛津先生搜寻腿上的笔电,里面似乎有张的档案。 「他弟弟并无犯罪纪录,但有些关于他的资料。七年前,他在东京的建筑专科学校留学。虽然是来留学的,却几乎没去上课,他勾结中国黑帮,把中国人送去工地现场。六年前,他与日本角头发生纠纷,被刺杀身亡。」 「查一下他弟弟的同学,了解他弟弟当时在日本做什么。比方,有没有打工,如果有,是在哪里打工。总之,尽可能问到最详细的消息。」 「好。」 岛津先生以手机下达指示。此时,几个男人陆续走出公寓饭店的大厅,包括波波夫、悔本兄弟、阿历克塞,及在「麦克斯」当保镖的村月。 「他们行动了。」 老爸说。那五人走向二芳标着「房客专用」的停车场,分别坐上宾士休旅车和积架。村月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闪亮亮的铝合金公事包。 「那是接收器。他们收到电波讯号,才采取行动。」 岛津先生结束通话后,拿起无线对讲机: 「这里是一号车,通知其他车,目标开始行动。」 「这里是三号车,确认目标,车号是——」 「二号车确认,已跟上。」 「四号车确认,也已跟上。」 「五号车待命中,等目标车辆经过后会跟上。」 岛津先生对着对讲机交代: 「了解,各车小心跟踪。目标可能持有武器,接近或探查时要格外谨慎。」 接着,岛津先生对坐在一旁的司机点点头,我们坐着的便衣警车也驶出。 「警视厅的n系统已锁定他们的车牌,只要行驶在干线道路上,绝不会跟丢。」 岛津先生转头补充。 「张的弟弟是在哪里的专科学校留学?」老爸问。 「御茶水。搜查一课的员警已前去找毕业生名册,但时间这么晚,不晓得有没有人值班。」 「如果没人,就破门而入。」 岛津先生张着嘴,似乎想反对,但最后仍说: 「好吧。」 追踪宾士休旅车和积架的车子穿梭在赤坂街头,来到外堀大道后,左转驶向四谷。 为避免目标发觉被跟踪,除一般小客车外,还伪装成便利商店的送货车、4wd车及计程车。 岛津先生的手机响起。 「什么事?」 听完对方的报告,岛津先生应声「了解」,便切断电话。 「找到载阿历克塞到赤坂的计程车司机。阿历克塞是在成田市内的饭店门口上计程车,所以,他的动向和我们一样。」 「他约莫是趁机场一片混乱时,搭机场巴士或其他交通工具到饭店,换完衣服,等临检结束后才行动。」老爸推断。 车队在四谷的新宿大道左转,那是前往新宿的路。不一会儿,车子在新宿三丁目的十字路口右转,驶入靖国大道,歌舞伎町就在前方。计程车的空车和路边停车的情况愈来愈多,沿途逐渐塞车。 「他们似乎要去新宿正中央。」 听老爸一说,岛津先生沉声应道: 「核弹放在歌舞伎町就惨了。」 「确实,新宿是中国人的天下,不排除这种可能。连新宿鲛也对核弹束手无策吧。」 老爸低喃,岛津先生回头问: 「什么?」 「没事,别管我。瞧,车停了。」 休旅车和积架闪着方向灯,驶向路肩。 「糟糕。」老爸咂一下嘴。「要是他们下车走路,我们就没办法继续尾随,否则很快会被发现。」 休旅车的门打开,拿着铝合金公事包的村月与阿历克塞下车。健一走出积架,梅本和波波夫则留在车上。 三个人在路边讨论后,拎着铝合金公事包迈开脚步。 岛津先生立刻透过对讲机,向十多名负责跟踪的特工发出指示。 「假如进入建筑物,立刻和我联络。」 岛津先生命令道。此时,手机又响起。 「是,情况怎样?」 他回头看着老爸。 「刑警已赶到建筑专科学校。」 老爸倾身向前。岛津先生听完对方的话后,告诉老爸: 「还有老师留在学校改考卷,顺利拿到毕业生名册,正用人海战术分头联络。」 「记得询问七年前张的弟弟住在哪里?有没有打工?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岛津先生点头。 结束联系后,车内安静下来。闪着警示灯的宾士休旅车和积架停在前方五十公尺左右,前头就是新宿。街上亮着霓虹灯,仿佛整个夜空都在发光。 这是非假日的深夜,但应该也有几万人聚集在新宿,尤其是歌舞伎町。 而且,除了日本人,还有中国、韩国、伊朗、巴基斯坦、泰国、菲律宾与非裔外国人等。巷道内一堆餐厅、酒吧、居酒屋、色情酒店、牛郎店、色情按摩店、俱乐部、电影院、电玩中心和其他搞不清楚什么名堂的店。 有醉鬼和制造醉鬼的人,黑道兄弟和酒店小姐,色情按摩小姐或先生,贩卖毒品的药头,及无恶不作的坏蛋。 即使在这一刻,也有人惨遭殴打,有人暗自哭泣,甚至有人差点送命。几千人在吃吃喝喝,几千人在床上翻云覆雨。 的确,这里就像尼可眼中最适合核弹爆炸的「罪恶之地」,最适合点燃「制裁之火」的街道。 我忍不住咽下口水。核弹若藏在新宿,尼可肯定会当场打开点火装置的开关。 对讲机不时传来负责跟踪的特工之间的交谈。其中也有女性,有的则伪装成情侣。 据现场回报的消息,阿历克塞、健一与村月沿新宿区公所大道走向歌舞伎町深处。 三人不时停下脚步,打开公事包确认电波状态。他们继续往前,代表蒙妮卡也走在路上吧。 还是在某个地方停下,无法动弹?我胸口一阵刺痛。 时间慢慢流逝,老爸不停抽烟。 「我戒烟好几年,从没像今天这么后悔。」岛津先生喃喃自语。 「早知道最后会被炸掉,还不如抽烟吗?」老爸调侃道。 「我不是为了活命而戒烟。」 「那要不要抽?我还有。」 我递上万宝路淡烟。岛津先生回头,严肃地看了一眼,最后仍婉拒: 「不,现在不要。」 岛津先生的手机响起。 「喂,我是岛津。」 他的表情一变,专心听对方说话。 「地点在哪里?」 他脸色铁青。 「好,继续打听情况。」 结束通话后,岛津先生看着老爸。 「留学期间,张的弟弟和其他中国人一 起在大楼的营建工地打工。莫利斯失踪的七年前,他恰巧在新宿的工地现场。」 「新宿哪里?」老爸简短地问。 「歌舞伎町二丁目第十莫利逊大楼。那是区公所大道上的八层住商混合大楼,有酒吧、餐厅、酒店和烤肉店。」 「典型的餐饮大楼。」 「核弹会藏在那栋大楼内吗?」 「如果只是随便藏一藏,应该早就被发现。那时刚好在建造中,很可能藏在墙壁里。」老爸推测。 「藏在墙壁里?」岛津先生惊讶地问。 「张的弟弟不是在学建筑吗?也许是在埋钢筋的墙壁内腾出空间,把行李箱形状的核弹放进去,周围再薄薄糊上一层水泥。必要时,用铁锤就能敲开。」 「但是,店家重新装潢时,不是会敲掉墙壁吗?」 「大概是放在不会重新装潢的空间,像配电室之类的。」 我应道。岛津先生思索一会儿,拿出手机拨号,下达指令: 「请新宿署派熟悉第十莫利逊大楼的人过来。」 老爸问:「张的弟弟没在新宿其他地方打过工吗?」 岛津先生点头。「只有这里。第十莫利逊大楼施工期将近一年,听说工地主任很喜欢张的弟弟,最后还让他做小组长的工作。」 「那就错不了。通知身在巴黎的哥哥核弹藏匿处前,他可能已遭杀害。要不要去瞧瞧?」老爸提议。 「去区公所大道。」 岛津先生命令司机,便衣警车随即驶出。 「果真如此,营业时间内想必很难取货,他们应该会选在店家打烊的清晨行动。在此之前,我会增派周围警力。」岛津先生说。 「要谨慎行事。一旦尼可察觉,可能会自爆。」 「基督徒不是禁止自杀吗?」我问老爸。 「他们的上帝和基督无关。他们以前可能是基督徒,但扭曲了教义。现下的『圣人』只是把手段目的化的恐怖组织。」岛津先生回答。 「这是来自fbi的情报吗?」 「对。这个组织创立于一九五〇年代的美国南部,教主是石油暴发户。」 「就像某位总统。」 「一九九〇年代后,教主逝世,他的养子尼可继位,积极活动。最近这几年沉潜,fbi也对他们放松警戒。cia反倒因他们在国外的活跃而特别关注,所以至今没任何具体的破坏活动。但cia并未和fbi交换情报,才让他们乘隙进入日本。」 「这种事屡见不鲜,都是公务员的老毛病。」老爸哼一声。 便衣警车在人多车挤的区公所大道上缓缓行驶。一辆宾士车不顾号志灯,挡住后方的车流,显然是黑道大哥的座车。司机打开车门等着,几个难缠的大叔慢条斯理下车,计程车和其他车子都没敢按喇叭。 车道两旁皆是违规停车的车辆,让原本拥挤的马路更是一片混乱。日本人、中国人和非裔外国人站在人行道上拉客,除了黑道兄弟外,他们都积极招徕。 「即使不是尼可,也会想把这些人统统清理掉。」我嘟哝道。「时间这么晚,街上还这么多人,根本是头壳坏掉。」 「阿隆,这就是所谓的和平。」老爸开口。「在独裁者掌握权力、到处都有秘密警察的国家,根本看不到这种景象。虽然在街上晃荡的都不是善类,但他们都是基于自己的意志而来。不会有人不想出门而被迫出门,也不会有人很想出门玩却害怕被抓走,只好躲在家里。好人与坏人在和平面前是平等的。说来讽刺,经常有人道坏蛋勒索,也是国家很和平的关系。」 便衣警车耗费近三十分钟,开了数百公尺后,终于停下。刚亮起警示灯,立刻听到有人踹着引擎盖叫骂: 「妈的,在这里停什么车!」 原来是五、六个黑道兄弟,目中无人地走在街上。 司机火冒三丈。「别冲动。」岛津先生立刻安抚道,「现下不能节外生枝。」 那几个黑道兄弟没继续纠缠,大摇大摆地离去。 几分钟后,一名穿西装的男子走近,敲敲窗户。我打开车锁,他立刻坐进后座。 「辛苦了。」 我挪出位置,对方一脸吃惊。他的体格结实,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 「我好像上错车了……」 「是新宿署的人吧,你没上错车。」岛津先生开口。 「喔,是。我是刑事课的立木,第四组的。」 「我是岛津。这两位是特别请来帮忙的,不必担心。」 「是。」 名叫立木的刑警恭敬地点头。 「报告一下第十莫利逊大楼的情况。」 「好。第十莫利逊大楼,就是斜前方那栋粉红磁砖外墙的建筑。」 立木说。那栋大楼挂满成排霓虹看板,显然是酒家聚集地。不过,有一点很诡异。居然没人在第十莫利逊大楼前拉客。 「只有那里没人在拉客。」我疑惑道。 立木点点头,「这是有原因的。」 此时,对讲机响起。徒步跟踪的特工传来消息,阿历克塞一行在区公所大道上转来转去,慢慢接近第十莫利逊大楼。由于他们不时需要确认追踪器的情况,速度比我们慢。 「继续跟踪。」 岛津先生下令。立木清清嗓子,开口: 三下年,那栋大楼已发生两起枪击案件。首先是今年二月,广域暴力团的神叶会成员,在电梯内开枪打中一名来自吉林省的中国人,导致对方重伤。两个月后,数名中国人在同一地点狙击神叶会成员,造成一死、一轻伤,至今仍未查出凶手。」 「真热闹。」老爸低喃。 「是保护费引起的纷争吧。」岛津先生说。 「什么保护费?」我问。 「就是地盘费。只要在这里做生意,就必须向黑道缴钱。现下几乎很少缴现金,都是透过向有黑道插股的小毛巾店、冰块店进货,或租用观叶植物的方式付保护费,有时也会卖月历或记事本。黑道收到店家的保护费就会罩他们,发生状况时会来帮忙。但真的发生状况又另当别论,反而会再被敲一笔。」 老爸向我解释。立木补充: 「歌舞伎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没有所谓的地盘。并无几丁目属于哪个帮派,几丁目之后是另一个帮派之类的区分,各家店缴保护费的对象也不固定,所以先抢先赢。」 「难怪他们整天在街上晃荡。」 我点点头。真是增长见闻,只不过,考试时大概派不上用场。 「保护费虽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根本的问题。当初建造第十莫利逊大楼的营造公司,便宜雇用大量非法居留者施工。蛇头兼人力仲介,让偷渡来日本的中国人第二天就能上工。竣工后,营造公司因经济不景气倒闭,但部分施工费用是用店面的所有权支付,于是落入蛇头手中,抵偿人事费用,如今,五楼以上的店面都是中国人的。四楼是一家大型夜总会,是神叶会为了洗钱而开的:四楼以下都是日本人开的店,员工也全是日本人。」 「所以,那栋大楼下半层由日本人和日本黑道掌握,上半层遭中国人和中国黑帮掌控?」我问道。 立木点头。「没错。所以总是纷争不断,自从枪击事件后,随时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这根本是在火药库里放一枚核弹。 「新宿署没采取任何行动吗?」岛津先生质疑。 「不,之前曾派警官驻守,但二、三楼店家的客人抱怨有压力,神叶会方面也不肯搬离。地域课和第四组只能将其列为重点警戒区域,加强巡逻。」 「没想到偏偏在这种地方… …」 岛津先生低喃,接着对立木说: 「辛苦了。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先下车?刚刚有一些地痞踹我们的车子,希望你帮忙搞定。」 「遵命。」 立木随即下车。岛津先生大概是不想让他知道核弹的事。 「这下好玩了,日本黑道加中国黑帮,还有恐怖分子和前kgb也来凑热闹。」 老爸语带戏谵。真不晓得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尼可他们在这栋大楼吗?」 「即使不在大楼内,应该也在附近,否则阿历克塞他们不可能找到这里。」 「这么说,蒙妮卡也同行。」 「直到最后一刻,尼可都会紧紧抓住蒙妮卡。否则莫利斯反悔,他就全盘皆输。」 「他们来了!」 司机小声通报,我们望向车外。 阿历克塞、健一和村月站在第十莫利逊大楼前。村月打开公事包,采看接收器。 「不晓得能不能侦测到在几楼。」我看着老爸。 「有点难。但愈靠近目标,讯号愈强,只能借这种方式判断。」 岛津先生瞥一眼手表,就快午夜十二点。 「包围大楼并加以封锁,肯定会造成骚动,反而会天下大乱。」 听着老爸的话,岛津先生叹口气。 「没错。」 「不如找那些特工过来。他们身上有枪吧?」 「嗯。」 「那就一家一家找,阿历克塞他们也是采同样的对策。」 老爸说。只见三人正在等电梯。 「不能等他们吗?」 岛津先生问,老爸摇摇头。 「既然他们已开始行动,如果撞见尼可,结果还是一样。」 「应该会发生枪战。」 「对。阿历克塞他们只要拿到核弹就好,根本不在意莫利斯与蒙妮卡的性命。当然,尼可也会应战,最糟糕的情况,或许会引爆核弹。」 岛津先生的神情凝重。 「眼前的状态下,不能封锁道路,让大楼内和周围的民众撤退避难吗?」 「一旦员警进入,尼可就会发现。顶多只能封锁周边道路。」 「利用火灾警报器呢?」我问。「假如发生火灾,里面的人会急着逃出来吧。」 「万一尼可抢先拿到核弹怎么办?很容易让他趁乱逃走。」 「对喔……」 「这主意不坏,但要用对时机。」 阿历克塞和健一的身影从电梯前消失,只剩村月一人。他好像打算守在楼下,以防尼可等人趁机离开。 「他们似乎是从顶楼找起。那么,我们由楼下开始吧。」 「可是,村月守在门口。」 体型庞大的村月抱着公事包,十分醒目。 「我找人把他赶走。」 岛津先生说着,打开车窗,吩咐站在车外的立木。 「不晓得行不行。」 望着立木走向村月,我忍不住担心。 「村月不想惹麻烦就会离开,否则……」老爸低语。 村月比高大的立木还高一个头。立木向村月亮出警徽,讲了几句话。 村月不理他,转向电梯。 立木继续说着,村月突然把公事包换到左手,右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击向立木的心窝。立木身躯前倾,村月的巨拳又往他颈子砸下。 「你的担忧成真了。」 我悄声道。村月的动作太快,连路过的行人都没察觉异状。 村月扛起倒地的立木,丢到邻栋大楼入口的树旁。立木动也不动,就像喝酒喝到挂一样。 「手脚真俐落。」老爸低喃。 村月若无其事地回到第十莫利逊大楼入口,抱起公事包,放在脚边。 对讲机响起,是岛津先生的下属。他们负责跟踪阿历克塞一行,现下在第十莫利逊大楼周遭待命,所以都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怎么办?要不要逮捕他?」 「一旦引发骚动,尼可他们会心生警觉。先静观其变。」 老爸说着,准备打开车门。 「岛津。」 他伸出右手。岛津先生犹豫一下,打开车上的工具箱,里面放着一把自动手枪。这把枪很眼熟,正是翡泪的vp70。 老爸从岛津先生手上接过vp70,插在腰间后,打开车门。 「阿隆,走喽。」 「冴木,你要带阿隆一起去?」 「万一核弹『碰』地爆炸,不管在车上,或走进那栋大楼都一样。阿隆,你要留下吗?」 「我跟你走。」 「好,岛津,告诉你的下属,在我发出暗号前,暂且按兵不动。」 岛津先生拿起对讲机。 我和老爸下车后,笔直走向村月。 村月很快发现我们。他松开交抱胸前的双手,挺起胸膛。 「哎哟。」 老爸说着,在村月面前停下脚步。 「真是巧过。我常去的酒店刚好在这栋大楼,叫『维纳斯城堡』,有个可爱的小雫美眉。我和儿子拼命取悦她,但她都不为所动,似乎是喜欢肌肉男,对我们看不上眼。搞不好你就是她最爱的类型,怎样?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村月默默眨眼,不动声色。 「喂。」 老爸踢开村月脚边的公事包。 村月立刻脸色大变。 「闪边去。」 「干嘛这么冷漠。」 「再不滚,小心我要你的命。」村月沉声警告。 「别吓我。对了,要不要看一下小雫和我们的合照?」 老爸说着探进腰间,下一秒,手中便多出一把vp70,枪口对准村月的下巴。 「哎呀,我原本想拿照片,怎么跑出这玩意?别动,这把枪很爱出风头,一扣扳机,就会连发三颗子弹。即使你再壮,也很难活命。」 村月浑身一僵。 老爸左手一扬,那些变装的特工纷纷跑过来,围起一道人墙,挡住周遭的视线。 村月被戴上手铐。老爸搜查村月全身,没收他的军用柯特手枪和手机,统统塞到我手上。「先拿着。」 「给我记住,王八蛋……」 村月咬牙切齿。特工以胶带封住他的嘴,等便利商店的送货车停到路旁,立刻把他塞进后车厢。 待送货车开走,特工立刻散开。前后不到一分钟。虽然有行人被挡住去路,但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一切已结束。 现场只剩我和老爸,还有岛津先生。 老爸拿起村月留下的公事包,打开接收器的盖子。 类似汽车导航系统的液晶画面映入眼帘。放大的歌舞伎町一带地图中,有一点红光闪烁。 「果然测不出楼层。」 我望向标示着各家店名的看板。 地下一楼是「多明哥」俱乐部,一楼是烤肉店,二楼和三楼并列着几家小店,四楼就是老爸刚刚提到的「维纳斯城堡」。五楼到八楼的看板写满汉字,看不出是什么店。 「自卫队的处理小组已带着辐射探测器赶来。不过,即使抵达区公所大道的入口,也不知多久才能进到这里,毕竟不能鸣警笛。」 岛津先生说。老爸抬头看着大楼。 「还是一间一间找比较快。」他嘀咕道,「先从地下一楼找起。」 「等等,万一尼可他们在那里怎么办?」 老爸搔搔下巴,看着岛津先生应道: 「若他们找到核弹,应该会很快出来。到时再包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