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Nineteen~》 曾经的19岁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监督:harion 译者:te1991、飘の芸、提子酱~、失误小忍、十二翼、花粉小v注意報 校润:harion 扫图:te1991 修图:基佬 --------- 作者:入间人间 咦?在我还在感到奇怪的时候她来了。正想着有什么不对劲,喀嚓一声,她已经用手机为我拍了张纪念照。她微笑着,而我却僵硬地笑着。虽然我对她的笑容有百看不厌的自信,但那是因为她每一次的笑容都雕琢着不同的魅力。而现在这和“不久前”毫无差异的笑颜,只能让人感觉到违和感。 2010年,12月25日,是我19岁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圣诞节。生日的前夜加上圣诞节,对上了年级的大叔来说,就像盂兰盆节和正月同时到来一样让人欢喜。在这样令人欢喜的时刻,我还约好了已经交往了半年的女友在车站碰头。 为了在成人的同时也让下面的成为大人,我一直秘藏着这至高无上的庸俗决心与热情,就为了在此一战。从大学上半学期开始授课的四月起,我就为了交到女朋友而使出浑身解数。不管是不是我的活跃结成了正果,总之我带着满腔的兴奋顺利地迎来了12月的这一天。到现今为止都很顺利。 在我们常常当作碰头地点的车站内,银色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六点十分。对,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露出笑容,离开了靠着的冰冷墙壁。 握着她的手,我们往车站的中心走去。 但这个在我19年的人生中堪称顶峰的绝妙瞬间,我竟然是“知道”的? “…………………………啊。” “嗯?” “不,那个,就这样走吧……” 迎面走来的一对情侣,她走在我的旁边,手上的包撞到了那女人的肩上。包滑落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到了地上。……我刚才本想建议她再靠近我一点,而没说出来的结果就是发生了这件事。 “啊哇哇哇!” 她慌慌忙忙地弯下腰,将散落的电话和手帕捡了起来。肩膀被撞到的女人和牵着她的男人已经走出了车站。我的确,“在那之后”帮她把散落的东西捡了起来。 但是降临在我身上的谜之既视感,让我只能呆呆地站着向下看着,什么都没做。稍稍有些迟钝的她总算好不容易在行人交错的脚缝间捡完了东西,站了起来。之后她直直地看着我,可爱的脸蛋嘭地一下鼓了起来。 “帮帮我嘛——” “啊,嗯。对不起。” “哼哼,反省的脸,喀嚓。” 她把刚才的捡起来的手机的镜头对准我,按下了快门。她提倡将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拍照留念,所以想把我的脸拍下来。说起来“今天”应该拍过十三次了吧,真是奇怪。 我和她合流之后应该还没过五分钟才对。无论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在五分钟之内像卖大白菜一样拍出这么多照片。不知她是不是对照片的质量很满意,发出“嗯”的一声,点了下头。 “无精打采的脸竟然也出乎意料的可爱呢。” “……咦?” 之前应该被她夸奖过“充满温柔的脸”。虽然我觉得有这种印象……难道没有这回事? 再次牵起她的手,我们走过了绿色窗口(注)的旁边,自然地向高岛屋的方向走去。车站内的人们像毗邻相连的烛光一样互相温暖着。陶醉于圣诞节气氛的男女们没有意识到彼此,最后都化作了挤香油(注2)的一部分。我们走在人与人的缝隙之间,仿佛变成了被消化之前的粘稠米粥,正穿行在人类的身体里。 (注:日本jr的售票窗口。) (注2:一种小孩游戏,多人互相推挤以取暖) “想好去哪里了吗?” 把去向交给我决定的她有一些疑惑。不管是不是因为圣诞节,我们竟然挤到了女式帽子的促销卖场,她似乎觉得有些奇怪。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明明没有要来这里的理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已经十分慌乱起来。这里挂着一个手写的“圣诞大促销”的牌子,我望了望附近,突然觉得胃有点难受。 尽管地方有些不一样,但是她说的话却似曾相识,让我眼前一阵晕眩。 “不是有预约好的地方吗?我们走吧,嗯,走吧。”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握着她温暖的手。仅仅碰到她那柔软的手,就能让心底和泪腺微微震颤。可另一边,我的手心却在异常地出着汗。应该不是病了吧。 我盯着她的脸。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寒冷,她的鼻子红红的。 “你该不会是,紧、紧张了吧?” 她低下头去,扔出一枚炸弹。一瞬间,我所有的烦恼和不安都被这炸弹的爆风给吹散了,只陶醉于她的可爱之中,如果可以的话好想把她抛起来。就算被当做圣诞节特制灯饰的一部分,她的炫目美丽也一定能完美无缺地胜任。 果然,如果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给了我至上的幸福。 在这之后去了车站前预约好的料理店吃了饭。为了迎合她的口味没有选择西餐,而我又不懂这家日式料理店的菜单,所以点菜就全部交给了她。结果,端上来的所有料理我都感觉曾经尝过。其中有一道炸鸡翅,它的实际材料其实是鲸鱼,连揭露谜底的事我也记得。还有在料理端上来前就出现的奇怪的饱腹感,连一半都没有吃下去,害得她开始担心我的身体。虽然回答了很多次“没问题”,但她还是不断说我“脸色很差”。不过那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让我的脸色变坏,所以大概没问题吧。我还感觉十分想吐,不过也忍住了。就连从她那里得到的圣诞礼物,内容我也十分眼熟,应该是她给我的“第二本”。可是我手里却只有刚收到的这一本。现实和记忆产生的差异让我的头痛了起来。 “这次”吃饭的时候,她一次照片都没拍。也许是因为我这病怏怏的脸没有拍照的价值。这点气氛她还是能看出来的。说起来,她基本上是一个老好人。可是现在,连她那害羞的脸颊里溢出的幸福都似乎要和她一刀两断,完全不再出现了。尽管身处温暖的房间里,我的身体却从中心开始冰冷,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起来。 一走出店,连鼻涕都能冻住的寒冷让我冷得发抖,于是我抱住了她。就算在这里突然抱住了她,也会“被允许”。从记忆里回想起这一点,一阵恶寒爬上了背脊,抱着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哇、哇、哇——” 我抱住了慌乱中的她那小小的头,她温暖的体温将我治愈。从交往到现在,这样大胆的行动还是第一次。准确地说,是“今天”的第一次。抱住她时的心情与她身上衣服与肌肤的感触,还有触碰到她的头发和脸颊的感觉,我好像都经历过。是既视感吧。 “就这样走吧。” “唉,唉?这样走在人行横道上会很危险哦。” “没关系的,我会看着的。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东倒西歪的推着她开始走了起来。倒着走的她一边大叫着“哇哇,啊哦”,似乎为了掩饰她的害羞,一边配合我的步调抱着走着。穿着软绵绵衣服的两人抱在一起向前走的样子,就像垂钓在树下摇摆的结草虫一样。 就算在周围众多拥挤在一起的笨蛋情侣们中间,我们也格外地出彩。对我们投来的视线都暂时放下了自己原本的焦点,一律染上了“烧死他们!”的颜色。可是我,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优越感。 因为“刚才”应该已经抱过了。 我有点害怕就这样回到站内 ,但我还是被拉扯着,钻进了那道门。在银色时钟正对面的入口有一个金色的时钟,周围聚集着大量的情侣。这群家伙我并不眼熟。是因为我之前沉溺于她而没有能够记住吗……之前吗? “那,那个——。你打算,像这样抱在一起,抱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人数的增加而难耐他们的视线,她不停地敲打着我的手臂,向我问道。我在回答之前,抬头看了看金色时钟,原来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八点……。 “我好像还记得,我……在这之后,在这里,问她要不要去做点色色的事情……” “喂,喂。絮絮叨叨君——” 她的抗议依旧温柔,但隐隐变得强硬起来。我精神恍惚地张了双臂,将她解放出来。她摆弄了下耳朵,发出“啊——”“呜——”的声音,身子扭来扭去。 “好丢人,真的好丢人啊——不过你恢复精神了吗?” 她窥看着我的脸色。她对我如此担心让我甚是高兴,于是坦率地说着“已经精神多了”,点了点头。 太阳穴附近一片清爽,圣诞节独有的寒冷稍微缓和,让我的头脑也能运转起来。至今为止连续出现的强烈既视感,并不能简单归为错觉。但比起这件事,我更想被幸福的现实填满。就这样和她在一起,让她的美丽夺走我的双目,任由时间流逝。我现在只想要这个现实。 我们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矗立在眼前的大树和上面闪烁着的光辉。 刺眼而炫目的光芒,让我不禁又流下了眼泪。但她没有发现。 “真是梦幻呢——好像屋顶都没有了一样,会有雪花掉下来呢。” “……嗯。” 因为是圣诞节,车站内也被装上了灯饰,放出炫彩的光影。被涂成纯白色的大树上吊着装饰用的红色袜子。袜子里放着百货店的小模型,上面写着“高岛屋”。就算不刻意去确认,我也是“知道的”。 “对了,不能忘了。还没拍照呢,原本准备拍一堆照片的。在我满足之前会一直拍下去哟。赶快摆好表情,做好一直被拍的准备——” “……什么?” 她握着红色手机的右手抬了起来,正好遮住了金色时钟。那手机的摄像头俯视着我们,无机质的眼瞳捕捉着我们的动静。我半张着嘴,意识开始被那小小的黑色眼球吸了进去,只能漏出“啊、啊”的声音。 她娇柔的呼吸萦绕在我的耳边,让我的某个部分不停旋转着。 似乎是在呼应我,滴答滴答滴答, 被那只手和手机遮住的另一侧,时钟的指针也在旋转着。 我的记忆指针开始逆行。 接着,她的“魔法”启动了。 “这种时光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呢。” 喀嚓,和相机启动的快门音一起,世界进入了纵向的裂纹之中。 在裂纹的世界之中,金色时钟指向了晚上八点三十分。 ? 然后,我“第三次”,靠在了墙壁上,抬头看着银色时钟。 “……不是……既视感。” 我靠在墙上,瘫软了下来。时钟的指针指向的,是下午六点差几分。在这之后再过五分钟,她就会从车站右侧的入口“向这边走来”。 我蹲了下来,行人们的视线集中射向我的背脊与头顶。坐在被冬天的寒气覆盖的地板上,屁股好冷。上半身也大大地哆嗦了一次,全身的皮肤都开始躁动了起来。 紧紧地裹住外衣,双手抱成一团,只有眼角因为愤怒而变得火热,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冬天的空气让皮肤干涸欲裂,发出控诉着水分流失的悲鸣。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等待她的时候进行了两次约会预演,要说这全都是自己的妄想,我根本无法接受。我的的确确和她相会,然后去了日式料理店,一起用了餐。之后在车站里,两人紧靠在一起拍了纪念照片。两次都是。 现在,第三次即将开始。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日期没有发生改变。12月25日,我还保持着19岁的处男之身。和她一起迎来的第一个圣诞节,本应让我兴奋而雀跃。但是现实中的我却坐在车站脏污的地上,对降临于自己的异常事态感到无比恐惧。 “同一天,同一个时间,重复了三次。” 这当然会让人直觉地想到某个现象。 生活在这娱乐过度的现代社会中的年轻人们,差不多都会想起这个吧。 “难道,是那个?” 科幻小说里常有的,卷进了时间的循环或者螺旋之类的那个。 循环现象。……大概应该是这样说的吧。能让同一天无限循环的现象。莫非我真的卷入了这样的麻烦?只有我吗?仔细观察周围的人。他们都没有任何不安,反而因期待相会而欣喜雀跃,开心地用手擦着发红的鼻子和脸颊。……真的只有我、吗? 双手撑在颤抖的膝盖上,颤栗着挺起无力的腰脊,总算站了起来。恐惧的汗水渗到帽子里面。说起来,我还戴着帽子。我已经慌乱到连这件事都忘记了。 我摘下帽子,瞥了一眼银色时钟,已经六点五分了。差不多是她快到的时间了。之后我会再一次的和她见面,两人牵着手走出去,吃饭……然后,又被卷回到这里? “开什么玩笑!” 原本我在各种意义上都即将成为大人,可在这人生最重要的一刻即将到来之际,却不得不忍受它被迫延后三次的事实。至少让时间进行到第二天吧!到底要向谁许愿才行啊! “抱歉,久等了?” 这次,她依旧滑稽地推开车站的门小跑了过来。在这之后她应该会为了拍圣诞纪念照而想从包里拿出手机。然后不知为何会在找手机上花点儿功夫,用了几分钟时间。曾经历过两次的这个场景,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完全没有丝毫不同。 “……………………” “圣诞节纪念,来,笑一笑!” “……嘻。” 和第一次的照片相比,被拍照的人脸上的笑容应该劣化了许多吧。 总之,让我再一次重复这两个半小时吧。 首先她会被路人撞到,之后包会掉下来。于是我拉住了她的手臂,这一次就只尝试避开这件事吧。她对我行为略感到不可思议,睁圆了双眼。如果没有经历过这次冲撞,当然就不能理解我这个动作的意义,所以她的反应也是自然。于是我便知道,她并没有度过第一次和第二次的记忆。 果然,似乎只有我进行了循环。 日式料理店化作19岁这奔二年代最后的谈话场,我在里面打起精神和她重复着那些无聊的话题。这次依旧出现了不可思议的饱腹感,所以没有让她为我点菜,而是用乌龙茶糊弄了过去。吃饭的时候,大快朵颐的她心情极好,好几次架好手机上的照相机。喀嚓喀嚓,她对着不明白其中趣味的我拍了六七张,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烦恼道, “差不多容量要满了。但是每一张都不想删掉呢——” “是呀,真是纠结呢。” 她真让我羡慕。每一次都能用新鲜的心情去享受这美食。 之后,我抱着她穿过人行横道,两人在车站里仰望着天顶的灯饰。无意识间向虚空中吐露出甜言蜜语,我又寻找到了19年中至高无上的幸福。 然后,晚上八点半。她的“那句话”降临了。 “这种时光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呢。” 红色的手机响了起来,传来了提示着拍照结束的“嘟噜嘟噜咚啷”的乐曲。 世界的轮廓随着乐曲扭曲起来,失去了边界。 ? 到了 第四次,我并没有在原地沮丧,而是先冥思苦想起来。 仿佛是一种必然,我站在了下午六点的银色时钟旁的墙脚下。 “是因为那个手机……吗?” 这种时光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呢。然后她拍了照片。之后我便回溯到了下午六点。那就是循环的原因?为了能让这时光一直持续?不是吧,这种事太扯了。女朋友会用魔法,莫非是家有魔女的前奏?开什么玩笑! 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线索。如果这点小事就能引起循环现象的话,那世间的笨蛋情侣们岂不是每天都要被囚于这时间狭缝中十数次?所以我所遇到的应该是特殊现象吧。 不断重复着,19岁的最后一天。 永远的19岁,永恒的处男之身。至少别让我遇到后面这个呀! 是因为她有这种特殊能力吗?又或者是因为掌管圣诞节的神开了一个玩笑?我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是还是准备开始事实上的第四次圣诞节约会了。……真幸福啊——。 “把最美味的先放在最后,然后不断重复……这是在训狗吗!” 是神在让我焦急,故意玩弄我吗?我可不想在圣诞夜被如此伟大的存在用受虐的方式锻炼。退一百步来说,如果对方是她的话我就认了,允许了。不,倒不如说是希望如此。 ……说起来,现在的情况某种意义上就是她在玩弄我吧。果然我还是不想受此待遇。总之必须要从循环中逃离出去才行,就和那些我曾阅读鉴赏过的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因此,该怎么办? 为了迎来不同的结局,所以想要改变一下行动,于是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个半小时。 “…………………………” 好嘞,那就从最奇怪的地方下手吧。 这次就试试阻止那次纪念拍照吧。这样的话,也许就不会回到过去……了吧?不过因为是时间循环,第一次尝试肯定会失败的吧。 “反正,要是能成功的话,就没有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区别了嘛。” 正因为失败,才会有第一次。然后才有下一次。正因为能生出结果,所以失败才是成功之母。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想去厕所了。为什么呢?我明明没有闷在厕所里演算或者做作业之类习惯才对。 用全身推开门进入车站的她,看见我之后小跑了过来。如果我对她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的话,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不过反过来想的话呢,我笑了起来。 “什么呀,你这么想见我这么多次呀!”大概会这样说呢。 “今天的你不管见了几次都是最可爱的!” 在眼神交汇的瞬间,我打破了之前既定的流程,对她竖起了大拇指。面对我这不同寻常的爽朗态度和表扬,她没有害羞,反而瞪大了眼睛。 “你得圣诞热了吗?” “这个造词不错呢,我现在还深切地希望自己是陷入了幻觉呢。对了,等一下去趟厕所好吗?” 约会见面之后最先去的地方竟然是厕所。但是,如果发生时光倒转的话就没有什么问题。要是没有倒转,那就更没有问题了。有多少问题都可以挽回的吧,对已经成为20岁的我来说的话。 我让她等着我,然后去了厕所。解决完问题以后,我看着洗脸池的镜子上映照出来的糟糕脸色,自嘲了起来。只是在同一个时间重复了四次而已,这耐久力真是差呢。脸色苍白得仿佛真的得了感冒一般,心脏的鼓动也如实传达着我的惊慌失措。要是反过来习惯了的话,也许一切都会结束吧。但如果习惯了这幸福的话…… 反复洗了几次脸后,我走出了厕所和她会合。迎接我的是“厕所纪念照”,我只能无力地用傻笑来回应了。接下来,我刻意去描摹已经经历过三次的“时间”。在同她毫无意义地应酬的同时,我发疯似的寻找着映入眼中的异变。比如,掌管着时间的神明有没有因为一个人过圣诞节而发着寂寞的牢骚之类的。怎么可能有呀! 有的只有穿着刺眼的大红色圣诞服在车站里招揽客人的电器店店员。谁会在圣诞节特意跑去签手机合约,或者是去买那些重得要死的pc呢?那些叮铃铃作响的廉价铃铛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她拍了一下手, “圣诞老人全身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暖和呢。” “……是的呢。” 圣诞老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双脚行走的麋鹿。好似与麋鹿故作垂肩的辛苦模样同步一般,我也垂下了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断地打着哈欠。只是因为困倦了。 晚饭草草了事,出去之后也没有抱着她。 接下来,在晚上八点半即将到来之际,我们已经站在了金色时钟之前。在她的陪伴下,我对着眼前早已看腻了的圣诞装饰发出“啊,好美呀——”的敷衍赞美。只是看腻了这装饰还好,可假如这时间不断地反复下去,也许不知何时,我会不会连她也看腻了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害怕起来。我的价值观正在逐渐被消磨,我已经逐渐变得不是我了。不是自己的自己,这恐怖太过哲学,根本想象不出来。 “对了,不能忘了。” 不是吧,你不是已经忘了吗?不是连手机存储快满了都忘记了吗? 突然,我从她的手中把手机夺了过来。“啊!”,她对这唐突的恶作剧高声抗议,蹦蹦跳跳地想要拿回手机。但我却把手机举了起来,让她够不着。手机的那一头,那个时刻隐约可见。那个我必须要跨过的时刻,就要到了。 她越靠近红色的手机,我便把握得通红的手举得更高,并强烈地祈愿着。 请让我变成大人吧。 我向19岁的神明许下愿望,眼前闪过一片炫目的光线。 然后,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人啊!” 这句话,竟成了和“第四次”的她的离别曲。 ? “可恶……” 不是这个原因吗?还是我的做法不对?下午六点的银色时钟,晚上好哟。 想着直线相隔几百米的那个金色时钟,我有点消沉起来。没有照相,她也没有说那一句话,但是八点半的时候,时间却被强制重置了。 没有她那红色的手机,只剩下自己略带冰冷的双手。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人啊……” 我用手捂住脸,反复琢磨第四个她临终的话(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却又很适合)。在轮回之时,大多作品里都会随着循环的次数增加而导致精神被腐蚀。而我呢?不知为何,后颈和肩膀都非常疲劳,还变得好困。除此之外,现在我还对这无法成为大人的时光感到欲求不满。总体上来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痛苦。 我现在处理这个循环现象的态度,就像对待打完结局、走通所有的隐藏迷宫、并且击败了所有的boss后的rpg一样,不但不觉得腻味,反而为了提升等级而更加努力。没有比这越来越没有意义的时间更无价值的东西了吧。但是我却非常喜欢这毫无意义的休息日。 我愿意相信,不管回档多少次,我的经验值都累积起来了。 到升级还需要多少经验值呢?好像没有人会告诉我呢。 “……嗯?” 我反复地摸了摸脸。虽然想把手拿开,可是下颚附近的违和感让我的肌肉僵硬起来。浑身的血气迅速褪去,连脚下都快要站不稳了,唯有指尖不断地在下颚前来回抚摸着,确认着。从皮肤里长出来的异物传来了轻微的触感,让我的脑侧陷入了永久冻土的冰寒之中。 于12月25日的早晨被我仔细剃干净的胡子,微微地“长了出来”。 “啊……哎、哎?什么?不是吧!慢着慢着!” 这个事实让我颤栗起来。额头仿佛被碰了一下,向后仰去,结果后脑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与此同时,我的眼睛还在咕噜咕噜地转着。世界好似自由落体般晃动起来。 没有被回档。 时间一直在累积着。恐怕之前的每一个2小时30分,我的身体时间都在不断前进。现在已经来到第五次,也即是总共过了十个小时。从现在算起十个小时后就是凌晨四点左右,胡子长出来一点点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换句话说,我的肉体早已迎来了生日。没有她“恭喜成人”的祝福,悄悄地迎来了成年。 “啊!” 难怪刚才肚子那么撑。因为我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已经酒足饭饱了。还有这异常的困倦,以及上一次感到的尿意,都是“继承”下来的。 真是个不完全的循环啊!普通情况下的规定,不是循环现象只会影响到意识吗?意识和肉体没有分离的循环现象,不就是死刑吗? “怎,怎么了?” “……啊?” 随着影子往上看去,不知何时她已经到了。她把手按在我的额头上,好像在看我有没有发烧。她手上的冰冷让我发热狂奔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啊,果然她才能治愈我的烦恼。虽然我不知道这效果能保持到什么时候,但是现在我想要依靠她。 “没事吧?你不舒服?要不要回去?” “没关系的,我还行。” 伴随着反胃的恶心,我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仿佛没有半点希望,我有可能永远都脱离不了这个循环。 也许会有终结的时候。如果我就这样死掉的话,尸体恐怕依旧会一直循环下去吧。由于我不会复活,所以仅仅是在我的主观意识上可以迎来终结。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接受如此狼狈的结局,就这么无意义地死去。 当然,我也不想无所作为地任由时间流逝,最后变成老头子。 所以,要抵抗到底,要跨越这19岁最后的试炼。 “……好嘞。” 这次就离开车站吧。搞不好一切都是因为车站里出现了迷之空间。由于妒忌笨蛋情侣的单身汉们的热切期望,产生奇迹的可能性虽然无限趋近于零,不过也不能说没有。 我转向她,把手放到她的肩上,用向她表白的诚意说道, “我们去旅行吧!我来出旅费。” “嗯,啊?怎么突然说这个?一日游?” “不是一日游啦,太阳都下山了嘛。” “啊,是、是这样。”她立刻面红耳赤起来,向车站外撇开了视线。完全黑暗的世界之中,各式各样的电灯闪耀着光芒,宛如异常明亮的雪景一般。嗯嗯,她慌忙地点了点头。 “旅,旅行的话……也就是说要在外面过、过夜了!” “不,就算不过夜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 她似乎在询问着我刚才苦恼地坐着的原因,表情染上了一层阴郁。让她如此烦恼,我感到十分愧疚,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却口干舌燥,喉咙深处传来阵阵绞痛,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果非要勉强发声的话,说话也只会变得有气无力吧。 “你跟我说的话,我也许能给点建议哟。” “……那么,就一起坐新干线,到了就给你说吧。” “嗯……去哪呢?” “京都。” 我指了指绿色窗口上贴着的海报,拉起了她的手,走进窗口买了两人份的特急车票和乘车券。虽然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买往返票,可是为了节省时间,我拿上单程票朝着检票口跑去。希望号和光芒号,你们能摆脱这时间的螺旋吗? “……不过,” 时间循环的故事定式,大多都是先让人做了许久的无用功,再以失败而终,直到最后好不容易出现了一道光芒,让人得以解放。不过,讲故事如果不像这样,故事就不会有高潮,也不那么吸引人了吧。 “…………………………” 撇开这些作品的定式不谈,我突然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为什么在最后逃脱循环之前,故事里主人公的所有尝试都必定以失败告终呢?……不,这答案也太显而易见了。 因为他们没有掌握住规律,就像解不出数学考试的题目一样。如果某个数式里被带入了完全无关的公式,就只能得到错误的结果。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规律的话,就不可能找到任何应对的方法。可是这循环现象和数学不同,根本没有老师来教啊。 所有的事象,都必须经由当事人的头脑来分析辨明。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嘛。 我的肉体并没有回档重置,就意味着我的头脑只会变得越来越差。 “要去旅行的我们,喀嚓。” 在月台等着新干线的两人,在立食荞麦面馆的食券贩卖机前一起拍了照。手机的相机开始运转的时候,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发生时光倒流,不过到了最后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我吸了吸鼻涕。她把水蓝色的围巾前端重新披在肩上,洋洋得意地举起手机。那画面上的我鼻涕吊着,闪闪发光,而她的表情也有一些僵硬。 “旅行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能笑着拍照就好了。” 面对她的关心,我只能再次吸了吸鼻涕来回应她。事实上我真的,真的也希望这样。 不过,她的安慰话儿里面依旧提到了用手机拍照。看到她还是老样子,我也宽心了些。 拍纪念照是她的哲学,而且在这一点上,她的价值观也十分独特。就算我建议她拍照留念,只要她觉得不感兴趣,就会坚决摇头。平常为人温顺的她,只有在拍照的时候才会突然表现出顽固的一面。每当她言及自己的这一哲学时,那极富魅力的样子都会让我立刻迷上她。 “啊,电车来了。” 是新干线吧,我默默地笑着。略过回声号,我和她乘上了停在对面月台的希望号。眼前并不是自由席车厢,不过先上去再走到自由席车厢就好了。 “已经好几年没有出去旅行了呢。去京都也是头一回。” “我倒是第二次去,小学的修学旅行时去过。” 不过我只记得啃过鹿仙贝的事情。那东西盐味太淡,不和我的口味。不对,那应该是去奈良的事吧。京都那边尽去了一些我不感兴趣的观光点,所以根本没什么印象。 “京都那边寺庙很多吧?” “以前在漫画上看过一个玩笑,说京都的寺庙比咖啡店还多呢。” “那么圣诞节的时候,寺庙会挂满灯彩,还会有圣诞老人吗?” “……不知道呢。” 似乎寺庙和圣诞节在宗教上不太相容呢。不过管它呢,去了就知道了,只要能到那边的话。 在我们朝着自由席车厢移动的时候,新干线开动了起来。“哇呀呀”,车内的摇晃让她有点站不稳。我握住了她的手,朝着三号车厢前进。 “车上的人真少呢。” 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指定席车厢嘟哝道。充满车内的暖气彷徨着不知去向,仿佛漂浮在空中。皮肤很快暖和了起来,耳朵痒痒的,脸颊有些微微刺痛。 “因为是圣诞节吧。” “这个日子去京都旅行,我们的趣味可真深沉呢。” 我做作地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她。不知是不是我的笑容让她稍稍安下了心,她也跟着我露出笑意。可是,“这个”她也会消失掉吗? 三号车虽然是吸烟席,不过基本上没什么人。我们在最后端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我在里面,她坐在我旁 边。把脸靠在窗户上,外面的冷空气让我的鼻子都粘到了玻璃上。 “小镇的灯光,看着总感觉暖洋洋的呢。” 透过窗户的点点微光,让她不禁发出感慨。的确是这样呢,我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注视着一直映在眼前的那些光。与寒夜中闪烁的星星们相比,这些光的确更加明亮。 “……就像看着孵化前的蛋一样。” “是呀——,像是充满了希望。” “希望,是说希望号吗?” 尽管在我最近读过的漫画里,这些蛋尽生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将手肘撑在窗沿上,不一会儿,睡魔向我袭来。咚,身子沉了下来,眼球变得非常沉重。 “睡吧,没关系的。” 她小声让我去睡觉,摸着我的头发,将我心中的波澜都抚平了。 “嗯……” “到了我会叫你起来的。” “嗯……谢……” 我悄声地道了谢,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便闭上了眼睛。好沉,眼皮和肩膀都很沉。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却感到积雪般的寒冷。意识模糊了起来,连列车奔驰的声音都从耳边慢慢消失了。 “不过,先照一下你可爱的睡脸,喀嚓。” 嘟噜嘟噜咚啷,身边响起拍照的声音。她的动静和这个世界, 都没有发生变化,我安下心来。现在,是几点了呢?希望号,能完成它的使命吗?空调的热气逐渐将我的意识溶解,让我淹没于睡意之中。 我抵抗不住,睡着了。 如果能如愿以偿的话,醒来之时,我希望能被她的声音叫起。 被“这个”她。 ? “起来了!” 我的肩膀被摇晃着。受这声音和震动的引导,意识在污泥之中挣扎起来,宛如苏醒的尸体一般,开始浮出了泥面。接着,一阵寒风吹过,将我的身体连根吹起。 我猛然惊醒,抬起了头。她正靠在我的面前盯着我,一副担心的样子。她身后的行人们的奇异视线一下子都向我刺来,就像看见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 “到京都了?” 眼角渗出的泪水让我看不清周围,于是向她问道。 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那表情变化的过程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要去就去北海道!……以前倒是有过这个广告呢。刚才那是京都的版本?” “……京都呢?” 我像傻瓜一样又问了一次。她也对我这个傻瓜真诚相待。 “在梦里,去京都旅行了吗?” 她一脸的疑惑,担心地问我。不久,我眼睛的焦点总算对上了现实。 我睡在车站脏兮兮的地板上,让“赶来见面”的她担心了。 银色时钟反射出来的灯光,炫目得仿佛要刺瞎我的双眼。这一刻,我蓄存已久感情爆发了。 我狂啸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但我想要大声吼出来。 将一切都交给希望号和光芒号的逃离行动,在我这吼声的回响中,被宣告了终结。 ……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我们不知道的神明,他将时钟的指针转来转去,才发生了这种事吗?是因为他多管闲事呢?还说是只是在恶作剧呢? 头晕目眩的我开始怀疑起高次元的存在。莫非事实是这样的:我命中注定要在19岁的圣诞节死亡。但是由于我不会接受这命运的解释,所以就让我在死之前的时间里不停循环重复,让我活到厌烦为止。 这样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完全绝望的人类带到那个世界去了。 我停止了一切归罪于神明的妄想和吼叫。喉咙仿佛被撕裂一般火辣辣地疼痛着。我用手压住了不断涌上来的血气,低声反抗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随着“时间”活着,绝不是神明所能操纵的。 因为这是人的意志和生物的法则,因为时间是人类特有的概念。所以“神无法操纵时间”。时间对真正的神明来说没有意义。 “所以,我应该还是能做点什么。” 全力嘶吼之后,头脑里面那些阴暗的东西都被清理了出来,全部消散了。 只要能够理解的话,不管绕多少弯路,过程也并非没有意义。我的一切都没有被重置,都好好地积累着。你看,只要认真地邀请她的话,连京都她都肯陪我一起去。我连这个都知道到了,哈哈。但是真是遗憾呢,都一起去旅行了呢。不过若不是时光倒流,搞不好还要担心回来的旅费吧。我又没有存款,只能向她借吗?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作茧自缚呢。” 我抚了抚睡翘起来的头发,按着由于睡在地上而疼痛的侧腹,对她笑了起来。看着已不能说是喜怒无常,更像是躁郁交替的我,她似乎被吓得有些脸色发青。 不过,这个她肯定也没有经历过时光倒流,所以没问题。 “去吃饭吧。我肚子好不容易又有些饿了。” 我牵起了她的手,向预约好的店大步走去。我可没有破罐子破摔呢。 虽然没有自暴自弃,但我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我只知道自己肯定能有所作为,所以只好再继续尝试下去。 “唔——” 该做什么好呢?说起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 所以首先要决定自己想要做什么。 “唔——” “……正在烦恼的脸,侧面喀嚓一下。” 想要变成20岁。 想要跨过危机,舍弃掉这处男之身。 还有不再伤害她,两人一起走向幸福。 这些愿望在我的脑中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即使全部实现好像也没有矛盾,就这样上吧。 有三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呢,永远的19岁还真是辛苦。 ? 说点幸福的话题吧。不是幸福的事,只是我对幸福的想法。 事实上,现在我是某个实验的被试者。实验的内容非常奇怪,是关于幸福的实验。如果只有最高级的幸福不断重复积累,会变得怎样呢?我便是参加了研究这个问题的实验。这个实验不知道由谁而起,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参与进来。 19岁,和她一起过圣诞节。我的人生虽然并非单调无味,但与过往相比,今天的确是幸福的绝顶。在这最幸福的一天里进一步浓缩,把最棒的瞬间抽取出来不断重复,人会变成什么样呢?幸福会像施了加倍药水一样无限倍增吗? 尽管才重复了七回,现在得出结论似乎为时尚早,不过做一下中期报告吧。事实上是完全相反。至上的幸福被不断重复以后,不但没有累积,反而被分割开来。每一次循环都会将我感受到的幸福切掉一半。 这感想对一个被卷入循环现象的人来说并不稀奇,但随着循环次数的增加,我的感受性却越来越迟钝。虽然现在还没有到失去自我的程度,但以后总会出现精神崩溃的可能。所以,要趁现在回想起内心的支柱。 支柱的形象十分鲜明。我要构筑起一套系统,即使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混沌模糊,系统也能独立运转着将我带到循环的终点。如果有这个保险的话,我就能安心地直面循环的过程。而这个最重要的保险,正是“处男之身”。 假如我就这样死去,循环依旧没有停止,我的尸体仍然继续被困在时光的圆环内,那么这尸体岂不是永远都是处男了?是不是很让人不爽?所以我要反抗。 不管怎么样的切割,分割出来的部分都不会是零(大概是这样吧,我数学不太好)。 现在,我绝对不能忘记这份幸福,绝对不能失去这份幸 福。 如果不以此为前提,我甚至会放弃追求和她在一起的“以后”。 这一次,我只是呆呆地想着这些事情。她也一直呆呆地和我在一起。 唯有一次都没有拍过照的事实,留在了我的印象里。 ? 迎来第八次循环的我抛下约会不管,向家里跑去。家里的书柜上放着的几本以时间旅行为主题的小说。我想把它们拿出来再读了一次,研究一下这些时间旅行的悲喜剧,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打破现状的光明。没有去网上书店寻找和购买专门书籍的时间。这是只有两个半小时的战斗。 在奔跑中,我发邮件告诉她约会中止,编造了一个“亲戚的大叔突然死了,我必须去守夜”的谎言。她的回信我并没有看,看的话肯定会伤心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把这心情带到下一次。 我跑进家里,无视了母亲“莫非被甩了?”的揶揄,两脚并一脚地奔上楼,伏在脏乱的房间的书柜前,盯着书背看去。 时间旅行并不是神的能力。时间这个概念,是人类固有的理解,也就意味着时间旅行可以由人心而起。那么只要作为人类的我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即可,哪怕这个解释只有自己认为是正解也无妨。古今东西,所有的关于时间跳跃的故事最后找出结论的方法,不过只是将“自己认为如此”正当化罢了。因此不需要神的理论,一切都由人来决定。 首先先把书柜上高畑京一郎的《时空跳跃》(《タイムリープ》)看一遍。这本书我10年前读过,大概还有一些印象。……不行,这书和我的状况有些不一样,根本无法作为参考。最大的问题在于我身边没有若松君。我将时空跳跃的上下卷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柜。不过只要发生循环的话,它们都会恢复原状吧。趁现在还有再读一本的时间,我又继续寻找和时间旅行有关的书。因为想研究一下那些和我相似的境遇,所以比起时间旅行和跳跃,我更想找出一本关于循环的书来。 “进入盛夏之门,不对……rey。咦?rey到哪里去了?我记得我有才对……啊啊,那个是她今天要送给我的礼物,所以才找不到啊。” 于是我拿出《进入盛夏之门》的文库本,弓着背专心读起来。虽然内容与时间循环有些不同,但我非常喜欢这本书,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读完之后,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不过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这本书没有参考价值,读了也是白费功夫,因为书中的人们和我对时间的认识不同,和我料想的一样。可是,和在车站里一直重复已经体验过的约会相比,哪个更有意义呢? 和依旧19岁的明日比呢? 接着我拿出《死了七次的男人》,还没读到了一半,世界就迎来了终结。到底设定了我要在这个洞里掉下去多少次呢?向挖这个洞的人干杯。 ? “结局我还记得,也就没有读下去的必要了吧。” 仿佛要把刚才的书合上,我把手合了起来。我从充满暖气的房间再一次被卷回到严冬的车站之中。抱起双手,耳朵被冻得生疼。一瞬间冒出“要是现在是春天就好了”的想法,但这可不太好。 春天可没有圣诞节。最重要的不是让我在时间循环里过得舒服一点,而是能和她一起度过一个可以留下美好回忆的圣诞节。坦诚地说,脱离处男比脱离循环还要重要。我想要大声说出来,这就是现在支撑我的唯一信念。 “有没有能成为参考的东西呢?” 我在脑里反复咀嚼着读过的书里那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有因为循环次数限制而结束的,有接受了循环的,有运用自己的方法逃脱的,当然也有被囚禁于循环无法脱离的故事。 虽然结局多种多样,但他们在循环的途中,都同样地感到了虚弱和无力。我呢? 这个问题同“我这个人有多少价值”的疑问有直接的联系。 就算正常地经历着年岁,我又能让周围和世界发生多少改变呢?如果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只能改变自己,那么现在的世界就可以满足我了。真想全身心赞美这个世界。活得厌烦了还可以去死,你看,这和至今为止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不如说这个虽然有限制却带有重置功能的循环世界,还带有普通世界所没有的附赠特典,搞不好还能活得更有意义。一个不小心,也许还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呢。 “……去买一把刮胡刀吧。”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想得太深脑子肯定会出问题。我内心的焦躁只不过是由于困倦时无法好好睡觉引起的。我绝对不会承认这焦躁和时间循环有半点关系。 就算心里有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破坏掉的冲动,我也要忍耐住。 本来,没有人能保证循环世界能永远继续下去。我不沉迷于做坏事,也是因为忌惮着这一点。要是循环在这一回结束,那么我就不得不背负着着和她之间的致命伤痕,活在接下来的世界里。要那样的话,我会在不再重来的世界里崩溃吧。 所以就只追求真正幸福吧。真是要感谢我的良知。 “真是不错的恶念遏制力呢,可是,” 期待着什么都不做,循环就会突然中止,是不是太天真了呢。 “……肯定是太天真了。” 虽然身体已经成年,但是我的内心还是19岁,想要被宽容对待嘛。 ? “说起19岁,你会想到什么呢?” 因为日式料理已经吃腻了,所以我拉着她进了一家招牌上写着“这里有日本各地拉面”的拉面店。这个车站中小店里,客人们熙熙攘攘地坐着,脸浸在热腾腾的水汽里吃着面。我们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接着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19岁?嗯……唔……呒……” 她把汤匙放下,抱起了双手,眉头紧锁着。那认真的表情和她鼻子闪闪发光的拉面汤油结合在一起,显得十分滑稽。但是,有这么纠结吗? “想不出来的话就不要想了吧。” “等等,我有预感会灵光一闪的,到刚才都还有预感。” 就是说现在连预感都没有了嘛!不抱什么希望的我又开始啜起了拉面。 “啊,不用负责。是一个不用负责的时期。” “啊?” 她突然高兴地说了起来,我发出了疑问。她得意地说着自己的19岁观,就像在上课的老师一样,转着手上一次性筷子。 “就是不用对自己的行事态度负责,可以任性胡为的时期。” “……唔。” “十几岁的时候感觉到的‘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与20岁以后‘能做到的事情’的范围是完全不同的。不只是因为20岁以前对现实的认知有限,还因为没有深入地思考‘自己’,所以可以不讲道理地畅所欲言,肆意妄为。” 她的确是够肆意妄为的了,比如扭曲我的时间之类的。 “19岁的冒失莽撞比高中时代更加强烈,仿佛要做最后抵抗一样燃烧起来,这就是19岁吧,我是这么想的。吃拉面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把“我是这么想的”再说一次呢? “不过,我们还不知道20岁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吐了吐舌头,害羞地笑了起来。真羡慕她啊。我本应十分理解20岁的心情,所以也能说出来和她的话相比。但我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无法畅所欲言,视野也无法拓展开来。真是没有半点好呢。 从拉面店出来,我继续抬头看向金色时钟。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做出了决定。 我决定让这一次成为最后的胡作非为,把她的手机弄坏了(这是我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后 ,唯一能交予未来的恶事。)。她头一回被我弄哭了。我也在数秒后,陷入了悔恨的心境。 ? “看来的确与那次纪念拍照有关。” “你在说什么事?不,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车站内的高岛屋地下食品商场里,我漫无目的地来回逛着,自言自语了起来。她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向我问道。不过也难怪嘛,我边想边嘟哝道, “问题是不管拍不拍,循环都会发生。因为在第一次的圣诞节拍了纪念照而产生循环,所以就没办法再修正回去了吗?不,这样的话岂不是被将死了?可是如果这事情的根源就在于此,那么就不可能从根本上阻止时间的循环了。” 仅仅积累着循环次数,并不能让我再次支配起自己的时间。如果是要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全部再现,说不定还能做到,但是这样做根本就毫无意义吧。 “喂,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是在想推理漫画的剧情吗?” “和那个差不多吧。” 西点区域的奶油味比平时还要重上六成。我们宛如走在甜得发腻的糖雾中。预订了圣诞蛋糕的大叔们和到处买这买那的情侣们围在了人气很旺的店前,和式点心店反而显得十分冷清。下了自动扶梯之后,左边是西式甜点店,右边是和式点心店,右边显然比较好走。走过卖巧克力羊羹的店前,店员还推荐试吃,于是她就吃了一点。“甜得一股焦糊味”,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最近呀——,超市里的试吃变得越来越少了呢,真有点寂寞。我小的时候……” 她开始说起自己的回忆,我也暂时不再自言自语了。但一旦闭上嘴,走着走着睡魔就向我袭来。在和她约会的时候来真是太没礼貌了。 好困。好想不被打扰地能睡一下,几个小时也好。 在半睡半醒之间,不知不觉就离开了甜点卖场,来到了熟食区。这里似乎在卖照烧鸡扒,十分热闹。她的眼神更加熠熠生辉了。对于她来说,炸虾比巧克力的吸引力更大。 “哎哎,去那儿买点可乐饼行不?我肚子饿了。” 就算不问我也没关系吧。好呀,我点点头。她高兴地朝着卖牛肉饭的店跑去。我陪她走到了橱柜前,然后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如果烦恼只驱动大脑活动,搞不好我会因头脑发热而倒下。 所以就算变成一个自言自语的奇怪男,我也不得不让嘴来陪着脑袋。 “手机并没有未知的能力。就算弄坏了,时间也没有恢复正常。所以是拍照和她组合在一起才会发生时间循环……组合?不,就算她没有拍照,也依旧发生了循环,所以只有这两点是说不通的。神力?那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那么就是我的原因了?” 就算没有和她在圣诞节相会,我也会被卷回了车站。 ……我虽然已经尝试突破了许多可能的因素,但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 “假如循环是由多个因素产生,那么我能在两个半小时内对所有的因素做出相应的对策吗?……不,等等。突破可能的因素?” 可能产生循环现象的原因之一,就是某个条件没有得以满足。这种情况下,只要让拥有这个条件的人满足,就可以结束循环。假如这次也是这个原因呢? 也就是说要让她满足?莫非至今为止她都没有满足吗?最初的约会的时候也没有? 想到这里,我制止了拿着可乐饼准备付钱的她。 “我来付吧。” 尽管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让她的一切不满意都烟消云散。 “唔——是我吃就由我来付啦。” “不,请让我来付吧。就当上次的赔礼。” “……上次?你对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之前弄坏了手机以及纪念照片的事,都没有时间去一一道歉。 “哎呀,因为是圣诞节嘛。” 这个理由算个什么啊,刚说出口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却点了点头,“唔嗯,原来如此”,然后张开了笑脸。看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因为是圣诞节嘛。” 不知为何,我们两个都接受了这个理由。我付了三个可乐饼的钱,然后再次走了起来。 “虽然不是刚炸好的,但是也很好吃呢。” 她立刻打开包装吃了起来。……看着她那幸福的侧脸,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比起我之前的尽心关照,一个可乐饼就能让她如此的满足,真不甘心呀。 “要不要吃一口?” 似乎把我的视线理解为了想吃的表情,于是她递给我一个可乐饼。不要,我摇了摇头,然后环视着整个食品商场。……唔——嗯。 “对了。” “嗯?你刚才说不要了,我就不用给你了哟。” 她笑着把可乐饼藏了起来。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圣诞节却带你来食品商场里逛,啊,真是抱歉。” “为什么道歉呢?你看大家,这里不是有好多情侣吗?”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她指着附近的情侣说道。喂,这样指人很没礼貌的,别这样。 “比起看展览和没有兴趣的电影,在这里能看各种吃的东西,所以我更开心呢!” 这回答真有她的风格。那么现在,她有没有满足呢? “约会的时候有没有想让我做的事呢?”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作为她的男朋友实在是太幸运了。不管再来多少次,我都想重复这一段时光,记住这一时刻。 但尽管这是一件好事,她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具体的需求。 难道不是因为对我有所不满?还是说这循环和她没有得到满足的内心没有关系?我已经完全糊涂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依靠广撒网的策略了。 总之,先依次尝试一下想到的点子吧。 ? “要不要和我结婚?或者直截了当地说,拿你的处女之身和我的处男之身做个交易吧。” “唉,唉唉?什么?总,总之后半部分,我先拒绝了。” “呜哇,真是微妙的表情和漂亮的回答。” “因为,就算你说要结婚,我们还是学生吧?没钱结婚的吧?” “也就是说只要有钱就会和我结婚咯?” “那个……这个……” “哪个啊?” “因为害羞说不出口啦!” 在银色时钟前我俩扭扭捏捏地调着情。当然,时间循环又来了,再见我的蜜月。 ?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一直在重复同一段时间呢。” 相见的时候,我就把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了她。而她按了按太阳穴,发出“啊……”的哼哼,低声说道,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嗯。” “不信吗?” “有点太过于突然了。” 她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这是当然的了,她可是真真正正的人类。 更何况,就算她信了这番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这个圣诞节我已经过了几十次,不对,说的有点过了,已经过了差不多有十次了。我和你准备去过京都,还去逛过食品商场。这都是真的。” 我用恳求的态度对她说道。她一直盯着我的双眼,似乎在想“这家伙是不是真的疯了”,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刺激为好”,点了点头。 “好吧,我相信你。” 太好了!成功说服她了。真不愧是她,太宽容可亲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你是被时间倒流卷回来的吧,可是我却不 记得这回事。” “正是如此。” 两人抱着手,不停地绞尽脑汁。 实在是非常的可惜,到时间限制之前都没能生出了个诸葛亮来。 ? “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啊?” “让我帮你搓背吧!” “搓、搓背就不理你了!” 生气了。感觉逐渐的有点偏离主旨了。 ? “哇哈哈哈,这里这里!” “把手机还给我——” 我把她的手机夺了过来,对追着我不放的她不断拍照。这事有什么意义吗?才没有呢。 也许她在潜意识里还愿意追着男朋友呢!看来不是这样。望着气喘吁吁的她,明显我的想法谬之千里。我随意地按下快门,突然手机的的屏幕上显示出了警告。 “啊——?” “给我,啦——!” 在车站里跑来跑去、气喘吁吁的她将手机从我的手中抢了回去。我正想看看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却被她阻止了。她一脸责怪我偷东西的表情,把手机紧紧抱在胸口,冷冷地盯着我。唔,看起来充满了不信任感。 “我不会再偷啦,一起看吧。” “真的?” “我不会说谎的。” “说话的这么快,真可疑。” 她虽然还抱有些许疑虑,但也同意我凑过来看手机。 “啊,是容量不够了。” “哎……?” 的确,屏幕上显示出要保存就必须清理内存的提示。也许是因为平时拍得太多了吧,连我也对她拍纪念照的频率略感惊讶。 “啊,真是的,你老拍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删除删除,她把刚才我拍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删掉了。在一旁看着的我,下意识间想数一下照片的数量。一开始是扳手指,但到后半段却不够用了。“十,十一……”,于是我数出声来。最后,竟然数出了一个十分奇妙,并且和我密切相关的数字。这是偶然呢,还是某人强加而来的必然呢? “19张……” 要说我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了冥冥中的命运,也不算太夸张吧。因为,这可是19啊! “要保存这张照片吗?才——不——要!” 对着因容量不足而暂存在画面上的第19张照片,她狠狠地按下了删除键。删除,照片,第19张。拍纪念照,现在继续,保存,照片。第19张! “啊,就是这个!” 我打了一个响指,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瞪大了眼睛。这个点子好!能行!太好了! “就是这样,只要让她拍就好了!” “嗯?拍?拍什么?拍你吗?” “就是这样!”面对一脸疑惑的她,我张开双臂全心全意地肯定道。呀哈哈哈哈哈,我的大笑声仿佛能把铁道警察都招呼过来,自然地,朝着空中扩散而去。光明。我眼前出现了一条光辉大道,耀眼的光芒仿佛能将天顶的照明全部吞没进去。这就是所谓的天启吧! “总算——有救了——!” 大脑仿佛以卍字型旋转起来,感到一阵清爽。萦绕在脑海里的雾霭也全部消散而去,只有希望和高扬,让我高兴地哼起歌来。我的兴奋劲儿连她都跟不上,在车站里奔跑着,抓着墙壁,狂笑着。 狂躁,这个词也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我狂乱着躁动着,完全沉醉于自己的想法之中,将19岁的傻劲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循环现象因她而始,由她而终。 一切的关键,都在于她的“纪念拍照”。 这个我在前几回注意起,产生怀疑,并且置之不理的结论,又一次走进了我的视线。 这一想法的方向性,绝对没有错。 只要有如此强烈的信心,我也一定能实现只有我才能做到的“真正的事”。 ? 才拍了6次,完全不行。即使和她交往了半年,也没有能把握她的价值观。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她最棒了!我通过赞美她保留着自我意识。 ? 4次。2个半小时的限制可真是麻烦。时间完全不够啊。 ? 0次。由于撑不住,我在漫画咖啡店睡着了。竟然梦见了茄子(注),这又不是过年! (注:日本新年梦见茄子“なす”,预兆新年能心想事成“成す”。) ? 2次。由于睡糊涂了,所以前半部分什么都不记得。 ? 拍了19次,但还是失败了。看来由“我”来拍照是没有意义的。这一次我总算认识到拍照必须以她为中心才行。 ? 7次。我对她大夸特夸,试图增加拍照的次数。 感觉到有效果的也只有两次左右,看来光拍马屁也不行。 ? 4次。我的灵感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于是领悟到必须要转变一下方向,或者要善加运用才行。 不采取之前的预备知识,仅仅进行新的“单一行为”是不可能满足要求的。 ? 我到底能不能脱离循环呢?虽然这样的想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但是我之前应该说过,“神无法操纵时间”。 时间这个概念要如何解释,只要由自己决定就可以了。不如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所处的循环现象可谓前所未闻,所以科学也尚未力及于此。对这没有帮手的全新处境,除了自行解释也别无他法了。 所以不能迷茫,不管多少次,也要重复继续下去。 搭乘着没能到达终点的希望号和光芒号,我继续穿越着时空。 接着, 我, 到达了那个“时刻” ? “第十九次圣诞节吗?” 伴着纯白的吐息与因寒冷而颤抖着的下唇,我自然而然地嘀咕着。总觉得花了相当久的时间才到达这里。或者说那只是错觉,实际上我和其他人一样,好好地过着24小时循环的生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车站入口处的银色时钟前,除了我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人在等候着,因为这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声音,我不禁想塞起耳朵。 像这样人一多,便会陷入阴郁的心情,头痛混同着污浊的空气和腐臭的热气一同袭来。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等待着我的事态,便明白现在不是萎靡不振的时候。 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2010年12月25日。 19岁的圣诞节。 车站理所当然地比平时更热闹。我周围的人以及我自己都相当匆忙。我在作为19岁度过的“最后”一天,在车站等候着交往了半年女友。 背脊离开刚刚靠着的墙壁,用手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 她快要来了。 在此之前再回想一次。 一切都是为了光辉的明天。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等她。 “如果那时没说那句话就好了。” 吐出染上白色的二氧化碳的同时,我说出这有些后悔,不,是可归类为相当后悔的话。 这个季节就算在建筑物内,气息也会因寒冷而凝结。在这种时期里竟有如此欢乐的日子,总让人感到相当的奇妙。不,或许正因为这寒冷,反而想通过热闹和喧哗来取暖。若是这样便能理解了。 “不过,有些厌倦了。” 我吸了吸鼻涕。这身体经历了如此圣诞,差不多开始想念新年了。不如说希望今年是最后的圣诞,希望圣诞节至少废止五年。 我凝视着银色时钟。 秒针转动的声音被嘈杂的噪声淹没,并没有传到我身边。我不断反复经历着夜晚,五感如同持续冬眠般变得迟钝、朦胧。已经几天没有沐浴阳光了呢。 “成年真是件悲哀的事。” 我半开玩笑地发着牢骚,拨开已经遮住眼睛的刘海。刚才等待在旁边的女孩和男友汇合,一边互诉私语般散发着甜腻的气息,一边消失在车站的人群中。 追随着他们的眼睛变得干涩起来,所以我合上眼睛,让泪水渗出来。 漆黑之中,不知何时起脑海中浮现出一块钟面,可那上面显示的时间又表示着什么呢? 这次,一切都会结束吧。 思考间,她总算从车站外走了过来。她穿着臃肿,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塞满了棉花,像一只羊一样。 她是个吊梢眼的美人,光从长相判断会给人难以取悦的印象。所以一旦她生起气来也许会让人发憷吧。不过她不太生气,不如说从不生气。她是个性格温和又有些天然的老好人,只是长相上完全没反映出这点,不过这种不平衡的部分就是她的魅力所在。 “抱歉,久等了?” 她摆弄着围巾,窥探着我的表情。我说着不,摇了摇头。 “等你不能叫等,应该叫……盼望?” 不是一样的吗?她的脸上浮现出如网眼般交叉的红线,控诉着这股寒气。为了掩盖自己的词穷,我的手抚上她的脸。她的脸滑溜溜的,冷冰冰的。 “你的手也很冷呢。” 她包裹着手套的手抚上我的手背。纤维碰上干得生疼的肌肤,痒痒的。搞不好,正互相亲热的我们,也是让人心痒痒的存在。 “啊,圣诞节纪念,赶紧拍一张!” 她绽开笑颜,遵循着拍照留念的惯例,搜索着提包。和往常一样,手机没有老实地出现。她哎呀哎呀地露出焦急的神色。 “手机,快出来。” 我看厌了碰头后她找东西的场景,便先走一步。反正再过十秒就能找到,所以还是采取更有效率的行动吧。 “啊,等等。稍微等——” 她以把包翻个底朝天的气势把手伸进伸出,小跑着追来。从后方传来 “找到了!”的声音,于是我回过头去,不料“喀嚓”一下被拍了。 她拿着的手机相机发出“嘟噜嘟噜咚啷”(我听上去是这样的)的声音,标志着拍摄的结束。 “回头时拍到的,所以晃掉了呢。” 她看着手机画面,撅起嘴来,似乎感到不满意。所以之后她问道“再拍一次可以吗?” 我答应过,也拒绝过。 本来在她寻找手机的场景中,等到最后都会发展为只拍一张就会满足。虽然是同一时间的反复循环,但理所当然还是存在些许分歧。 我说着“可以哦”并点点头。她兴高采烈地将手机摆于水平位置,好像从正面拍了我。不过拍这种照片到底哪里开心了呢?之前就一直抱有疑问,也问了好几次,但她却只是歪着头笑着回答“谁知道呢?”。总之,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的,拍了哦——” “……耶——” 我敷衍地摆出v字手势。不知是谁打开了车站的入口,吹进来的风让我缩起身体。 “圣诞装扮的你,喀嚓。” 虽说几经波折,但她的拍照纪念总算结束了。就和之前一样。 “手,牵不?” 我开口说道,她便比较起双手来。这摇头晃脑的样子甚是可爱。 “你要伸哪只手?” “啊——右手?” 收到如此回答后,她只脱下了左手的手套,然后小跑着绕到我的右侧,握住我的手,咧嘴对我笑笑。 不管什么吊梢眼了,她最棒了。 “果然还是想直接摸一下呢。” “呕。”真是可爱得有点让人想吐。 “啊,要纪念一下圣诞牵手。” 说完,她再次架起手机。这次以我们紧握的手为聚焦点,喀嚓一下拍了起来。她真的很喜欢拍照呢。 所以要追溯她的行动,基本就和浏览她的手机照片是一个意思。 “好嘞,那么走吧。” 我和她一起向车站的中心前进。途中,有个女人和她擦肩而过,肩膀撞上了她的包。包从她手上滑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在车站的地板上。 “啊哇哇哇”“呜哇哇哇” 我模仿着她狼狈的样子,和她一起蹲下捡起掉落的东西。当然,因为牵着手所以效率糟糕哦,有意见吗? 两人画圈似的移动着,捡起了所有掉落的东西。她蹲着,向我窃窃一笑,然后便架起了手机。 “满是温柔的表情,喀嚓。” “……拍完了?” “恩,超棒的。” “那就好,那么,走吧。” 我拉过她的手,快速前进,融入车站里混杂的人群中。因为工作归来的上班族以及圣诞节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车站中充满了男男女女的人群所形成的洪流。我们投身其中,瞬间就感到一股干燥的热气包裹着我们。原来是人们吐出的热气。 在令人不快的空气中,她看了看我的脸。 “决定去哪儿了吗?” “……是呢,我能去哪呢?” “嗯、嗯?” 她的表情中带有疑问。我并不在意,继续说道, “我哪里都去不了呢。” 这种对话到底是第几次了呢。我回看她的脸,凑上前去。 “哇,有点、太近了!” “我只告诉你真相。” 与其说无视她的狼狈,不如说那样很有趣并且值得一看,于是任凭这股劲头继续说下去。我放低声音说道, “其实,这个世界已经循环好几次了。” 嗯?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咦,难道你已经读过了?” “嗯?” “其实呢,今天的礼物是……” “啊——不,这是……啊,算了。” 我完全抛下世界的真相,撇开脸去。 “神秘的你,喀嚓。” 我被拍了后脑勺,苦笑着挠了挠脸颊。 “开玩笑的。店已经预约好了。” “你看你看,拍了相当不错的。” 她给我展示了刚刚拍摄的画面。我对自己的照片真是难以发表什么感想。 “因为摄影师技术好。” “尽说口是心非的话——” 她用手肘顶了我一下,但似乎并没有不高兴。我和心情愉快的她结伴而行,从金色时钟一侧的入口走出了车站。 “哇啊——好冷。” 肌肤刚暴露在室外的气温中,她的口中便猛地溢出白色的气息。我也同样,吐出的空气因为迎面的风向而飘向脸颊,有一种鼻尖要冻住的错觉。 “圣诞节在春天就好了。” “但是你想,暖和了就不能紧紧靠在一起啦。” 所以言外之意就是:冷就依偎在一起吧。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一步缩短和我的距离,靠得更紧。 在这种状态下,她举起手机。 “依偎纪念照一张。”“没有异议。” 两人侧腹相接,仰望着手机。嘟噜嘟噜咚啷。嗯,不错的一张。 拍完后,我们手挽手走在外面。 “现在要去怎样的店?” “车站前的日式料理。价格好像还算公道。顺带一提,今天我请客,奢侈一下吧。” 我的钱包勉强付得起吧。她重新架起刚要放下的手机。 xxx的故事 作者:柴村仁 随着信号灯转为绿色,行人们一气涌上了斑马线。 夹在众人之中的我,也被人流推搡着迈开了脚步。 痴痴发着呆的那个少年,是不是正想着自己暗恋的那个女孩呢? 不经意间回首的那位女子,说不定正对前一刻擦肩而过的男子心跳不已呢。 十指相扣,相视而笑的那对情侣接下来要去哪儿?无论何处,只要两个人一起,就一定会乐在其中吧。 此时此刻,走过这个路口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爱着谁,又或是为谁所爱吧。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爱与恋,就有多少纠缠其间的回忆与故事,就有多少欢乐与泪水。此时此刻,爱也正在这个世界的某处悄然产生,亦或是渐渐消逝吧。尘世间充满了人们的思念。真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啊啊,恶心死了。你们全给我去死吧。 夏娃的故事 上帝震怒地问道, “你们为何违背我下的命令,吃了那颗树上的果子?” 亚当听了立刻回答道, “因为女人说想尝尝看。” 喂!这、这家伙……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告密了啊!心中霎时变色,我慌忙说道, “那是因为,蛇!它哄诱我们说吃掉也不会有事的。” 无处转嫁责任的蛇只得茫然地站在那里。 于是,上帝把蛇变成了世间最受诅咒的动物。它的手脚被夺去,变为只能以肚皮走路,食埃土饮黄泉的卑微生物。 接着上帝对我说, “我要让你在分娩的时候,经历难以忍受的痛苦。” 这可真是精确到点的诅咒啊,尽管诅咒只能在妊娠的时候才会生效。 然后上帝又对亚当说, “你只能通过挥汗如雨的劳动才能获得食物。” 还有最后一句。 “女人是男人的从属,因为女人生来比男人低一等。” 就这样,我与亚当带着诅咒之身被驱逐出了伊甸园。 的故事——aaa的视角 今天的我与平时相比,费了更多的工夫来精心打扮。 整洁地穿在身上的洁白衬衫,是明星们御用名厂的新作。裤子是著名牛仔裤品牌的经典之作。简约的风格之外,闪闪发光的小饰物又显得与众不同。在给人爽朗印象的同时不乏男人味,真是完美无缺而毫不造作的自信搭配。 低头看看手表。 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30多分钟。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现在只有耐心地等。 话虽如此,即使耐性如我,也无法一直心如止水地呆坐在那里。每隔几分钟都会掏出手机摆弄一会,或是时不时地对着映在窗户中的自己顺顺头发,去了好几次饮料吧却也什么也没拿。 大学旁的家庭餐厅里,十点已过的现在客人寥寥无几。 我现在,正在这里等一位女孩。 又过了二十分钟,那个年轻的女孩终于步入店内。 是。 我的心荡漾了起来。 她是同我一个社团的大一新生。自刚入社起,那清秀的外表,可人的举止以及亲人的个性,立刻吸引了无数男生的目光。 我与这女孩仿佛在相遇前就认识彼此一般,十分亲近。不过,我们还未交往。也就是所谓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 不过,我决定在这一天,捅破这暧昧不清的关系。 不知是不是因为慌忙跑过来的缘故,喘着气,四处寻找着我的身影。她的小脑袋来回晃着,漂亮的栗色头发也轻飘飘地摇动着,头上粉红的发饰与她十分般配。与坐在角落上的我对上眼后,优雅地微笑了起来。一想到她是在冲我微笑,面部僵硬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松缓了下来。 “aaa,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实际上,她已经让我等了五十多分钟了。但与接下来的事相比,那些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不,没关系啦。” “哎——,但是但是,” 看了看手表后皱了皱眉头。微微嘟起的双唇反出润亮的光彩,看起来好像涂过唇彩。莫非她为了见我特地去补过妆? “呜呜,已经这么晚了。” “没事没事。美少女有很多事要忙的吧。” 听了后,又轻轻地微笑着说,“嘻,aaa还真会关心人呢。” “没那回事啦。来,先坐下吧。” 向走过来的店员追加了一位的自助饮料,我站起身。 “我去给你拿点喝的吧,喜欢什么?” “嗯……那,樱桃汁。” “收到收到。” 这家餐厅的饮料吧构造我已经了如指掌。因为觉得可能在背后看着我,我必须尽可能以娴熟的动作将饮料准备好。选取最干净的玻璃杯,加入少量的冰块,再注入适量的樱桃汁,把吸管插上。嗯,完美,连我自己都觉得无可挑剔。 回到座位上,说句“请用”,把饮料放在的面前。她高呼“哇——”后,飞快凑过来拿起饮料。 “你喜欢樱桃?” “超喜欢,每次都喝这个。因为粉红色不是很可爱吗?” 可爱的是你才对。 不过,我胆还没大到能说出口。 “而且樱桃富含维他命c哦。” “啊啊,原来如此。保持美貌必须每时每刻都毫不能懈怠呢。” “嘿嘿。” 似乎“美貌”这个词让的心情愉快了不少。 就是现在。 我将手伸向旁边座位上的大纸袋。 “我有礼物要给不懈努力的美少女哦。” 双手捂住嘴,睁大了双眼说,“哎?是、是什么?” 我先把一个精致的黑色纸袋从大纸袋中拿出,只要是女性,肯定一看包装就会心花怒放,因为那是超受欢迎的化妆品品牌。 我把黑色纸袋摆在桌子上,推向。 “祝你19岁生日快乐!” 的眼睛顿时一亮。“什么什么什么?人家有点受不了呢!” 一边开心的叫着,一边拿起纸袋。 “哇——这是什么,给我的?实在受不了呢!可以打开吗?” “那还用说。” 纸袋里装着用金色缎带装饰起的小巧而扁平的盒子。 “呀!不管是丝带还是盒子都漂亮得受不了呢。我都舍不得解开了!” “那就不用打开看了?” “才不要,我要看的。” ……哦哦,我们刚才的对话,不是很有情侣的味道吗? 这气氛热烈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小心翼翼地拉开缎带,打开盒子,感叹地小声说道,“哇塞!” 小盒中静静躺着三瓶色彩艳丽、闪着光芒的浓稠液体。 “,你以前曾说过想要这个美甲套装的吧。” “好棒!你居然记住了,真受不了——” “那是当然,我可是一字不差地记着。” 捻起其中一个小瓶,举到与目齐平的高度,双瞳闪着光说,“这个颜色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呢。” 呵呵。看来我的礼物让她很开心了呢。 不过,可不是到此为止。 我再次把手伸进大纸袋,说道,“其实呢,给你的礼物可不止那一个……锵锵!” “哇——”的一声,一下蹦起几厘米高。 从袋子里取出的,是个包装精美的化妆盒。这个品牌以白色和藕荷色相间的条纹为标志而闻名,同样在当今的女性之间大受欢迎。包在里 面的是钱包、卡夹和挂饰的三件套。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真的假的?我超想要这个呢!” 我当然知道。 大约是两个月前的时候吧。有一天傍晚,和其他女孩子在屋子里一边翻着女性杂志,一边讨论着“好想要这个呢”“这颜色不错啊”之类的话题。“不过太贵了买不起呢……”,她那时这么说过。 对我来说一切都记忆犹新。 因为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呀。 “那么那么,接下来——” “哎?还有吗?” “嘿嘿嘿,来,给你。” 拿出来的还是老字号品牌的骆驼色纸袋。里面放着茶杯与茶碟的组合套装。当然我特地在许多种颜色里挑了最钟爱的粉色。精雕奢华的把手,如蕾丝花边一样纤细的花纹,高雅而不失可爱。简直是与天造地设的绝配。 “这是什么!看上去超贵的样子!” “不用去在意价钱。美少女当然要用和她美貌相配的东西。” “话说,这些都是给我的?真是——受不了啦。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礼物。即使是我的男朋友也没给过我这么豪华的呢!” 即使是我男朋友也没给过我这么豪华的生日礼物,这句话使我又喜又悲。也就是说,曾经有过男友。是我以外的谁……。不过,既然人家长得如此可爱,会吸引其他男人也是无可奈何……但是,还是挺打击人的。哎哎,这样的话,也就是说曾经有个男子可以毫无顾忌地同接触。而且也不一定是贞洁之身……不不,即使不是也无妨。这点小事才不会影响到我对深厚情感。而且刚才不是说比起以前的男友,我更体贴吗? 没问题,能成。 “那么最后是,” “呜哇,居然还有吗!实在是受不了耶!” “哎呀,别那么说啦,拿去就是。” “哇——真的快受不了呢!” 我稍稍将身子凑上前去,低声说道,“男朋友,你要不要?” “哈?”保持着方才的可爱笑容,微微迟疑了一下。 糟了,是我话说得不清楚吗?早知道不该为了装什么磁性去将声调刻意放低的。 “要不要,和我交往?”不,搞错了,这里不该用劝诱的方式,还是应当如男人一样用断定的语气对她说“跟我交往吧!” 捂住嘴嗤嗤地笑了起来,“真是的——,aaa连开玩笑也一样让人受不了。” “不是,那个,说真的,我没开玩笑。” “嗯……”,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开心劲儿。 “想要个男朋友,之前和ddd与eee在教室聊天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诶——” 微微垂下头,扭扭捏捏地弯起了身子。 难道是我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心里动摇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了吗? 看来还需要再加把劲。 “你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一定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开心的。” “唔——” “除了你,我心里已经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那个——” “只要你想要,我愿意把我的一切献给你!” “我觉得我不太可能和aaa你交往。” “诶?” “啊——,那这些东西还是还给你比较妥当吧。” 把我刚刚亲手交给她的礼物悉数放在桌子上,向我一口气全部推了回来。 “不,那个,这些你拿去就好。” “算了不用了,我才不要,还是还你吧。反正我不能和你交往嘛。” 笑着说完,然后提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 “要说的话就这些了吧。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不,你再稍微考虑一下嘛。我不急的。静下心来想想嘛。也许现在你只是因为太吃惊,所以没办法冷静地思考呢。好好考虑下的话,我想你就会明白和我交往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已经起身要走的听了我的话,将上半身转向我,笑着说, “没戏!”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庭餐厅。 的故事——bbb的视角 “所以我不是都说了嘛,还是放弃为好。” aaa垂着头,没有作答。 这个人昨晚好像在学校附近的家庭餐馆里向表白。 结果,被对方干脆地拒绝了。 笑死我了。 之前也觉得这家伙有点不正常。没想到他对女孩的喜好也这么怪。虽然有些哑口无言,不过现在还是想办法安慰一下他吧。毕竟我们还算是有同年同系同社团的友谊。 “这种女生,只会把女性杂志上流传的惹人喜爱的技巧囫囵记下来,盲目模仿杂志上推荐的风格,然后就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也很受欢迎。真是自作多情的典型呢。” 不过,她还是能顺利钓上不少男人(比如aaa一样的家伙)。这一点也说明了女性杂志上说的话也未必都毫无可取之处。 “要只是自作多情倒还好。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她那痴傻的程度。虽说女人有时的确是呆一点比较可爱,但已经笨得带出去都会贬损男人的价值了。就说她的词汇量之差吧。一有点什么就‘受不了’。一张嘴就是‘受不了’,不管是高兴还是吃惊都是‘受不了’。有的时候还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形容词了,不停地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还有比这更受不了的吗——。我倒是很期待有一天谁忍无可忍,对她骂一句‘你的脑子才让人受不了,里面都是浆糊吗?婊子!’” “话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 aaa朝我怒吼之后,再次垂下头,叹了口气,“哎……” “你……还喜欢她啊?” 真烦——。 只不过被女人甩了就把自己当成悲剧的男主角了,这家伙,超烦啊—— 不过,这家伙烦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aaa低头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 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我,还没死心。” “诶?你还不死心?” “嗯,现在回头想想,我昨天是太冲动了。就算是生日,也没必要非拘泥在那一天。应该多做些努力,让她更深入地了解我的优点之后,再对她表白的。” “嗯……也许吧。” “好了。都已经认识到错误,就不能老一蹶不振地呆在这儿了。” “呵,这就开始寻找下一场恋爱了么?不错啊,找个时间去联谊?” “说什么傻话!我对是一心一意的。这个世上能理解她、保护她的只有我一个!” “啊?不是吧,你不都被她甩了吗?” “上一回的确是。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次只是因为还没认识到真正重要的东西往往就在身边这个道理。” “这样啊……” “我有责任让她意识到这点。所以我不能现在就退缩了。” 唔…… 我觉得你应该先把自己那执拗的地方好好纠正一下。 当然,我没说出口。 这家伙真是麻烦透了,他爱怎么样关我屁事。 “……以上就是之前发生的事。” 我把和aaa之间的对话,滑稽可笑地说给了社团的后c听。aaa给买了一堆大手笔的礼物之后,向她表白,结果光荣牺牲。垂头丧气了一阵子之后,又念叨着还没有放弃云云,把被甩的事抛到脑后了。 &emspc是和一个系的大一学生。但她和不同,由内而外的给人一种知性 的感觉,说起话来也很符合大学生的身份。不过遗憾的是,她相对少了一份女孩子应有的可爱。衣服和发型打扮得有些土气,性感指数为零。 &emspc一边听我说,一边“嗯嗯”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然后她半笑着说道,“aaa前辈的做法还真有点阴险呢。” “哪里阴险了?” “你看啊,一个没在交往的男的突然一下子送给你这么多贵重的礼物,真的很让人毛骨悚然的呢。论谁一看都知道这家伙肯定有什么企图。” “啊——” 把她提过想要的、符合心意的、以及名贵的东西接连不断地送给她,取悦她,营造出她难以拒绝的气氛后再提出要求。她这么一说,确实是够阴险的做法。真是以惊喜为名的陷阱。 不过对那个处男来说,只是他缺少自信的外在表现罢了。 “只要是年近20的女性,无论是谁,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的本意哦。” “不知道能不能觉察到呢。” 那个只会穿着衣服走路的笨女人,能猜想到那么复杂的心思? “我觉得她也清楚的,毕竟也是女孩子嘛。”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但那个女的,脑袋不太灵光吧?” “才没有那回事啊。” “不是吧c其实心里也觉得‘这家伙真蠢’,不是吗?” “为什么?我没这么想过啊。” “因为你看,她竟然能什么都不思考一下,笨到那种程度。不,我倒没什么贬低她的意思,反倒是很佩服她呢。因为围观一个天生的傻瓜不是很好玩吗?都有点想要保护天然纪念物的心情了呢。” “bbb前辈好过分啊,是个很好的女孩呢。” 啊? “很好的女孩”是什么啊?这不是在转移话题嘛。我想说的是“是个蠢货”,根本就没有关心她是不是好人这个问题嘛。 &emspc其实心里也一定觉得是个蠢货。干嘛非要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装作和她很亲近的样子呢? 女人真麻烦啊—— 的故事—c的视角。 女人没有不在心底打算盘的吧。 别说是举手投足,就是眨下眼,换口气,女人都在周密地计算着,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是天生的笨蛋? 那怎么可能嘛。 只是表面上伪装得很笨,其实心里比谁都聪明。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也看不出来呢…… 我们进行了这番对话的数日后。 这一天,是社团里组织定期编辑工作的日子。和以往一样,社团召集了所有的成员参与。我当然出席了,bbb前辈和也在场,唯独aaa前辈没有来。不只今天一天,这段时间他都没有来参加社团活动。也许是因为“aaa强逼与其交往但惨遭拒绝”这件事已经在社团里众人皆知,有些不好意思露面吧。不过,反正即使aaa前辈不来,也不会影响到编辑工作的进展,所以就无所谓了。 由于截稿日迫在眉睫,几乎所有的社员都在焦头烂额地赶工。唯独,坐在正挑选着人物照的fff前辈身边,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 乍看之下,似乎也在相当认真地选着照片。不过,那只不过是装样子,只是“摸照片”而已,根本没有在干活。 只要没有人命令,她就不会去工作。即使指示她去干活,她也做得含含糊糊,最后只能给人添乱。所以不知从何时起,就没人再对她说“别光在一边玩,你也干点活”之类的话了。 对于行为举止都女人味十足的,男人们的反应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尽量避免与她接触,而另一类则是顺着她、捧着她。 fff前辈属于后者。在一个桌子上的不但不做正事,还和自己搭话让工作效率下降了不少。尽管如此,fff前辈却丝毫不责备她,反而笑着和她聊了起来——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谁在一起能偷懒,谁能把自己当成公主一般对待。 这种家伙怎么可能是天生的笨蛋。 在截稿日前的惯有风景里,当活动室里的人们正手忙脚乱的时候,一阵宛如小鸟婉转啼叫的梦幻电子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啊,我的邮件。” 是的手机。 她不慌不忙的取出淡粉色的手机,看起了邮件。 “讨厌——又是aaa发来的。” 在旁边桌上全神贯注地进行录入工作的我,也不由得对“又”这个词有些在意,竖起耳朵听起他们的对话。 fff前辈面带苦笑地问道,“那家伙已经被你甩了吧?还会发邮件来啊?” “发来的频率超高,比以前还要多呢!” “哎,那还真是烦人啊。他大概发了多少?” “嗯——,少说一天也要一百多封吧。” ……哇。 一股莫名的寒气油然而生。 fff前辈应该也和我一样吧。他语气生硬地说道,“怎么这样啊,他没病吗?” “诶?”头一歪,一副不解的样子。这时的手机又传来了收到短信的声音。“啊……真是的,你看你看,这个人,总是像这样一封接一封地发过来。每次读起来都好累的。” “……这个,不会很受不了吗?” “就是啊,当然超受不了了。这两天连邮件的内容也开始让人受不了呢——” “比如说?” “嗯……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交往才比较奇怪’之类的,‘不做我女朋友的话你会有危险’之类的,还有‘你明明都有我了为什么还和其他男人说话?’之类的,都是类似这种感觉的邮件。”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用手捂住嘴角,放声笑了起来。 “真是让人受不了呢!” 说不定真的是个蠢货呢。这个女人。 潘多拉的故事 埃庇米修斯对我无微不至。 不过,我却每天都过得很无趣。 我总是四处找着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埃庇米修斯家里有一个诸神送来的不可思议的箱子。箱子上面盖着一个十分庄重的盖子,诸神告诫我,“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的东西”。 但是,我真的无聊得快疯了,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只是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吧。我稍稍把盖子抬起了一点。 瞬间,一些不祥的东西前仆后继地飞冲了出来。 “糟了!” 我立刻慌慌张张地把盖子扣上。不过已经迟了。 从箱子飞出去的,是迄今为止人世上所不存在的东西。憎恶,嫉妒,犯罪,疾病……一切的灾祸。 如果里面装着这么可怕的东西,那事先和我说一下啊! 这么危险的东西,别一直放在家里啊! 只剩下“希望”,在箱底坚强地闪着光芒。但这种东西,事到如今还不够用来充饥的吧。 的故事——aaa的视角 我每天都给发邮件。 日复一日,持续不断地给她发。 虽然无论发多少都从未收到过回信,不过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很忙吧。为了保持美少女形象,她肯定每天都忙着雕琢她的美貌。我在这方面很理解她。只是因为没有回信就不再发信给她,这绝对是百分百错误的。要问为何?因为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如果把她放到一边不管不顾,她就会像没人要的小兔子一样,寂寞地死掉呢。 ——今天也穿得好可爱啊。果然你和粉色最般配了! ——在做什么呢?和谁 在一起? ——给你的生日礼物还留在我这里呢,想要的话就和我说哟! ——今天的衣服和之前聚会上穿的是同一套呢。看来那时我说“很合适”,你还记在心上呢。 ——今天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呀,最近我正在试着写小说。按类别来说算是青春风格吧。也许还掺了些推理的元素在里面?(笑)主角是一对男女大学生,将他们因恋爱和人生抉择而纠结烦恼的生活点滴,从我自己的角度描述了一下。不过,要剖析并表现人的内心情感活动,还真不是只靠感觉就能一气呵成那么简单呢。写出来之后,才发现女主角果然很像你。有着连自己也会感到惊异的美貌,虽然表面上是个很擅长社交的女孩,内心深处却埋藏着难以诉说的孤独,动不动就会撒娇。另外还有点天然呆。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第一位读者呢。 ——我辞掉了补习班老师的零工,打算全身心投入到写小说上。因为我认为完成这部小说,对现在的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我一定会为了你完成这篇小说。你一定要等我! ——小说最近没怎么动。因为我对如何打动女主角真是毫无思绪呢~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呀。快教我一下啦!开玩笑的(大笑)。 ——怀着也许能受到些许启发的心情,我随意找了几本吸引我的恋爱小说,从头开始读了读。不过,哎呀,还真是良莠不齐。能称为杰作的屈指可数,剩下的那些我觉得我都能写得出来哟。(笑) ——发出去的邮件都被退了回来,你换邮箱地址了?吓了我一跳。你也没跟我说过呢,是忘了吗?有时还真是糊涂呢,以后要留神哦!(笑) ——发给你的小说已经读过了?我自己都觉得是部独特的杰作呢。而且是为而你写的哦。女主角和你很像,要是你觉得有趣就好了。啊,不过,这不意味男主角=我哦。(笑) ——呐,小说有趣么?把你的感想说给我听听呀。 ——小说读了么? ——想直接去找你听听你的感想呢。 ——已经读了? ——在做什么呢? ——呐,读完了么? ——好想见你啊。 那一天, 最新一期的《uni·pre》被一摞摞地摆放在学生公告牌旁边的杂志架上。 最近都没去社团露脸,杂志的事情完全被我抛在脑后了,直到刚才方想起已是发行日。我不在,其他做编辑的人都累坏了吧。真对不起他们。 我随手拿起了一本,想着去活动室之前先读一下。 《uni·pre》是我和所属的社团每两月发行一次的校内免费杂志。主要内容大多是网络上收集来的学生调查,著名教授的访谈,以及某位学生的一日跟踪报道之类的无聊专题。不过在校内还是有一定的人气,每次库存都还消化得不错。 除此之外,还经常会刊载一些短篇小说和散文之类的读物。这些文章大部分从文学系的社团约稿。不过如果赶不上截稿日的话,也会把社团里某人的无心之作登上去充数。 如果那群从早到晚为凑齐页数而绞尽脑汁的家伙们知道我在写青春恋爱小说的话,一定会再三恳求着“请写一篇”吧。无论如何都要我写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期刊登的短篇小说横跨了整整两页的篇幅。题目是《某青年的奉献与野心》。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新鲜的内容,不过姑且还是读一下吧。看别人的文章也是作家的分内之事。我看看……啊,果然,这文章连格调都谈不上。我一边看一边想着应该让故事这样推进,这样写才会更好,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样描写。文章主线是一对年轻男女在夜晚的家庭餐厅里的对话。虽然有几处显得很幼稚,不过对话描写还不错,给人一种现实感。不过这个……不不。这种事情还是很常见的。嗯?这个也有点太……不不,是错觉吧……但是,这也过于……不不,怎么会呢,别开玩笑了。可是…… 我读完了《某青年的奉献与野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浑身渗出阵阵冷汗。 的故事——bbb的视角 几名社员聚集在活动室里,漫不经心地谈论着今晚的聚会。每一期《uni·pre》发行之后,都会以庆功会为名,大家一起去爽快地喝一杯。 同平时别无二致,安详而和谐的午后。 直到aaa开门闯入为止。 几个女生十分明显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大家都已听说了aaa的事。他给发去不计其数的邮件,害得不得不更换了邮箱地址。但不知他从哪儿打听到了新的地址,至今仍在纠缠不休地给发着邮件。 为了打散这阴沉的气氛,我轻轻向aaa招了招手。 “哟,好久不见啊。” 不过aaa没有回应,反而铁青着脸,把才发行不久的《uni·pre》摔在我们中间的桌上。低头一看,正是刊登着短篇小说的那一页。 “这篇是谁写的!” 活动室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都被aaa那不同寻常的样子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笔名,应该不是文学社团的人吧。写这个的到底是谁?是编辑里面的谁?” 这期的主编ggg总算回过神来,回答道,“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是匿名寄到对外公开的社团公邮里的。用的是免费邮箱,而不是校内邮箱,所以无法确定发信人是谁。对方在邮件里只写了自己是《uni·pre》的忠实读者,这次试着写了写类似小说的东西,如果匿名也可以的话,希望把它刊载在新刊上。” “为什么把那种来历不明的人写的东西随随便便就登上去啊!” “你问我为什么……反正不会出什么问题啊。写这篇文章的人都说了希望务必刊载,而且就内容来说也有刊载的价值……我说,你从刚才开始是在生什么起呀?” aaa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指着小说的题目。 ——《某青年的奉献与野心》 “这里面写的是我的事。” “啊?” “出现在这故事里的年轻男子,就是我,是以我为原型的。不经我的同意就私自……不,已经不能说是原型了,这里面写的根本就是我。写那篇文章的人把我的整个人格剽窃、抄袭了。” “你有什么证据吗?” “那个年轻男子的打扮,和那天的我一模一样。” “……啊?” 不只是ggg,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这短篇小说我也读过……里面出现的年轻男子的装扮,好像只有“衬衫配上牛仔裤”这种程度的描写吧?这种穿着就算在学校里也遍地都有。谁都会穿,我也会,连女孩子也会。 ……啊,该不会。 这家伙,终于无法分清现实与妄想了吗。 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在小说里登场的人物,不是典型的症状吗? 虽然我没说出口,不过大家应该都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毫不在意周围投来的冰冷视线,aaa接着强调道, “不止这些。那个年轻人的每一句台词、思考、在女主角面前的言行举止……从头到脚,都和我那天晚上在家庭餐馆同见面时一模一样。里面写的那个人,百分之百就是我!” aaa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 嘴唇和声音都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这可能是偶然吗?不可能!一定是谁故意的,不怀好意的!” aaa抬起头,用愤怒的眼神扫视着我们。 “肯定是你们中的某人,那天晚上偷偷躲在那家家庭餐厅里偷听我和的谈话。然后居然还不怀好意地写成小说。预测到我和会看,所以刊载在《uni·pre》上……为了让我出丑,为了陷害我!是不是!” aaa不顾一切地嘶吼着,双眼因怒火的灼烧而变得通红。 一个女生害怕得哀声大叫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这家伙,脑袋不正常了。 我站起来,抓住aaa的肩膀,劝道,“喂喂,你稍微冷静点……” 谁知aaa一句“别废话!”,把我撞向一边。没想到他用力这么猛,我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右手撞上了文件柜,被上面的金属零件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红色的血液慢慢渗了出来。 “好痛!” 看见我流了血,周围的紧张感骤然剧增。 aaa看也不看我,吐沫飞溅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你们之中有跟踪狂!到底是哪个跟踪狂跟踪我!” 被跟踪狂变态叫做跟踪狂,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感到屈辱的了。 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们齐心协力将aaa从活动室轰了出去。 不过,aaa的暴走在那之后并未停止。 听说,他开始蛮横地把最新一期的《uni·pre》自行回收起来。将放置在校园里各处的《uni·pre》全部掠走,只要看见有人在读,便二话不说从其手里强夺过来。就连扔进垃圾箱的也会被他拽出来拿走。众多学生都目击到了他那非同寻常的行为。最后,aaa似乎将四处掠夺来的《uni·pre》在院子里悉数烧尽。不过,他在被警卫员发现的时候逃走,至今去向不明—— 听了我以上的说明c颦起眉说, “还是去让医生看看比较好吧。”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伤,说“其实伤口不是很深啦。” “我是指aaa前辈。” “……哦哦。” “他那样子太不正常了。” “别这么说啦,他只是经历了失恋的打击,一时有些精神错乱而已。” “可失恋已经是三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啊。” “那倒是……” 虽然中途有点小纠葛,庆功酒会还是按原计划在今天举行了。 酒会上的主要话题不出所料,是aaa发狂的那事。当时不在现场的人想知道事件的始末,在现场的人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 酒会上也就aaa今后的处置讨论了一番,不过结论很快达成一致——“开除”。虽然采用了民主表决的方式,不过全会一致同意了。那还用说,那么危险的家伙,我们可不能老给他擦屁股。就算让他继续呆在这里,也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罢了。再说了,他可是把我们发行的杂志都烧了。没找他索赔这点就希望他能心存感激了。 “不如说早就该这么做了。……对了对了,说起来今天碰巧没来上学?” &emspc点点头,“是的,没有见到她呢。” “那孩子还真幸运啊——。如果今天来了的话,暴走中的aaa指不定会对她做什么呢。……不。就算向那孩子说了这件事,估计她的笨脑袋也理解不了事态的严重性吧。” “是吗?” “就是呀,啊啊——真好呢。笨蛋真是幸福啊。” 的故事—c的视角 的确。 一无所知,在某种意义上也许会很幸福。 庆功会翌日,也就是“aaa发狂”的第二天。 所有的课程都结束了之后,我向活动室走去。 整个校园充斥着最高学府的在籍者。不过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的样子,磨磨蹭蹭无精打采地走在上学路上的样子,与初高中生没什么两样。无秩序,无个性,无力。所谓大学生,也不过是群毛孩子,和有没有成年没有关系,都只是些把无用的知识用来耍阴谋诡计的麻烦小鬼。 当然,我也是其中一员。 推开活动室的门。 如我所料,她果然在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人。今天不是活动日,所以自然没人。正因如此,我有预感她今天会来这里。 “——咦c,到这来有什么事么?” “才是。” “那个——,我其实呢,是……” “来取《uni·pre》的最新一期,是吗?” “啊,是的是的,就是为了这个。” 她昨天没来学校。因此也没拿到昨天从印刷厂送来之后立刻被放在分发处,接着当日就被aaa前辈处理掉的最新一期。 我打开书包,取出一本最新的《uni·pre》,是幸免于焚毁厄运的其中一本。 “给你吧。” “可以么?哇塞——”步伐轻快地向我走来。“学校里到处都没有,我找了它好久呢。” 不过我暂且把最新的杂志收了回去,说道,“你听说aaa前辈的事了吗?” “哎?……啊,嗯,听说了听说了。” “你怎么想?” “当然是超级受不了啊——” ……算了,我也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我又把《uni·pre》的最新一期重新递给她。 “毕竟是把aaa前辈逼到崩溃的值得纪念的一期,总想自己留一本,是吧。” 不解地歪着小脑袋,收下了杂志。“哎?” “我呢,一直在找。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 “写那个的人,是你吧?” “‘那个’是?” “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啊,告诉我啦。” 她撅起嘴唇,收起下巴,配上向上看的眼神。这是拿手的“恳求表情”。虽然我看到这种表情会感到十分烦躁,不过对一些男生来说却收效甚佳。 “就是那个啊,让aaa前辈暴怒的短篇小说。《某青年的奉献与野心》” “……啊!” “是你写了那篇文章,附在邮件里发过来的吧。还在后面写上‘请刊载于《uni·pre》’的要求。” “…………” “虽然大家都把你当做词汇量为零的傻瓜,丝毫没有往你身上怀疑。不过只要有写文章的动机,那种文章你也能写出来吧,毕竟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 “…………” “我没有完全听信aaa前辈的意思。不过,如果那篇短篇小说的确再现了你和aaa前辈对话的场景,能详实地描述到令aaa前辈如此动摇的人,除去aaa前辈就只有你了。藏在暗处竖起耳朵偷听的跟踪狂,从现实角度考虑,才是最不可能存在的。” 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一旁张开的折叠椅上。 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宛如蛇一般笑了起来。 “女人还真不容易上当呢。” 她把包一把扔到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粉色的小包, 从小包里取出了烟盒与打火机, 接着十分娴熟地敲出一只烟,点上火,吸了起来。 “你会吸烟啊。” 有些坏心眼地呵呵笑道,“文化冲击?” “那倒不是。” “没关系啦,反正我已经20了。” “……你复读过?” “嗯,不过我对周围的人都说自己是19岁,帮我保密哦。” “有必要谎报年龄吗,不过才重考了一次而已。 ” “而已?才不要!复读了一年才考上这种野鸡大学,哪里笑得出来!”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你真不明白呢。笨蛋分为两种,一种是招人喜爱的笨蛋,另一种是不招人喜爱的笨蛋。而我只想当招人喜爱的笨蛋呢。重读了一年,才好不容易考上这种三流大学的废物系。这种事,你想想若被知道了的话会怎样?肯定会被冷眼相待的吧。” 那个所谓的“三流大学的废物系”,你眼前的我也在读啊。不过抱怨还是先放在一边。想让眼前这个女人替别人着想,只能是徒劳。 比起这个, 我打开放在身旁的折叠椅,搬到身边坐下。 “为何做那种事?” “那种事是指?” “写了短篇小说,匿名寄给《uni·pre》,要求刊载……为何要做这么费时费力的事呢?” 仰头嗤笑道,“因为那家伙,太缠人了。” “那家伙是指,aaa前辈?” “对,我懒得再搭理他,差不多也该让他闭嘴了。” 用手抓来一只不知是谁放在那儿的空罐子,往里面弹了弹烟灰。 “我可是柔弱的女孩子哦,总不能凭蛮力解决吧?比起使用暴力手段,在精神上对他施压,在社交上将他慢慢逼入孤立无援的绝境,我就可以既不脏手,又不会露马脚地让他主动走向毁灭。这样更加安全可靠,不是吗?” “哈……” “除了短篇小说计划以外,我也想了很多快乐而周密的个人攻击计划。不过那个蠢货,才第一回合就这么立刻暴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真是太扫兴了。” “不过从结果上看还是成功了,不是也挺好的吗?” “那是没错。” 稍稍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烟。 我无心地看着脑袋上方缭绕滚动着的紫色烟雾。 “aaa前辈,真的那么烦人?” “烦死了烦死了!那混蛋,把自己写的小说发给我看。男主角明显是他,女主角论谁看都知道是我。这还不算,女主角对男主角迷恋得要死,一次次地接近他。还是个动不动就被推倒,甚至会突然脱起衣服的超淫荡女孩,而且还是个天然呆” “呜哇!” “超恶心的对吧?哪里会有那种女人。那只是aaa妄想的产物罢了。那种无聊的东西他想写就写罢,别发给本人啊——。更招人恨的是,他每天都发短信要我说感想!” “那还真有点……” “就像是把自慰之后的排泄物寄给我一样。亏之前我还想着,万一有点意思,还能随便发给个小出版社,再收下他的稿费呢。结果完全没戏。毫无可取之处。不值分文。读到一半就扔到一边去了。 随后开始连珠炮似地倾吐起对aaa前辈的不满之情。 我连话都插不上。 在所有人面前都披着羊皮的,也许至今从未能向别人倾诉过这种黏腻的内心情感吧。也许由于在我眼前暴露了本性,她终于可以将日积月累的恶意悉数倾吐出来。 她那将自己一手打造起来的形象贯彻如一的意志,是那么坚强而彻底,绝对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首先他的选词就让我从生理上无法接受。面对活生生的本人,张口就是‘美貌’呀‘美少女’呀。那算什么啊?难不成是想体现自己和别人不同?美貌算个啥啊,就平实地说‘可爱’不就行了吗?用少女来描述一个大学生,也让人觉得寒气直冒呀。该不会他觉得那么写能让我高兴?” 她的词汇量其实十分丰富。和社团成员之间相传的“除了‘受不了’就不会用其他形容词”的那个女孩一比,简直无法让人相信她俩是同一个人。现在她便用着超乎众人想象的词汇量,将aaa前辈贬斥得体无完肤。 “再说了,家庭餐厅算什么啊?不,家庭餐厅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若是作为一般的见面地点的话,家庭餐厅完全可以。但是啊,在女孩子的生日时两个人单独相处,拿出礼物炒热气氛,接着就要表白的情况下,你会选上学路上的家庭餐厅吗?这男的都已经20岁了呢!而且为什么偏偏要点自助饮料?要是高中生的话也许还能接受吧。就凭这几点便能看出那男人的气度了。” 呵呵呵。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一脸诧异的表情,问我,“有什么可笑的?” “……我啊,” 拼命压住涌上嘴角的笑意 手肘支在旁边的桌子上,托起下巴。 “我原本觉得自己和你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我完全不懂你在想什么,你也无法理解我在想什么。” “哦?” “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想法也不完全正确呢。” “这有那么可笑吗?” “对我来说是的。” 含糊地说着“哦——”,一边从鼻孔中喷出一阵烟雾。 烟已经吸了一多半。把烟头扔进空罐子里, 接着又取出一支点上火。 我一直盯着她的动作。“你啊……” “嗯?” “也就是说,之前的生日你才二十岁吧。” “是又如何?” “抽烟的动作倒真专业呢。其实很久以前就开始抽了吧?” 像一只吓唬人的猴子一样龇起牙, 从牙的缝隙之间吐出一阵烟雾,说道“是的话又怎么了?” 我耸耸肩,“也没什么。” “无所谓啦,我是因为想抽才一根接一根抽的。是不是很不健康呀。反正我也不想长寿,而且我是不会生小孩的,也不想留下遗传基因。” “你这么年轻就连那些事都决定好了啊。” “因为我不觉得自己的遗传基因有留下的价值呀。而且啊,生小孩时候不是超痛的吗?我才不想受那份苦。那不生不也挺好的。” “呵呵呵。” 果然,这家伙真有意思。 我有点开始喜欢上了。 笑了一阵之后,我用手拂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啊啊,说不定如此以往,人类就会灭绝呢。” “我倒觉得灭绝了才好呢。” “啊哈哈哈!” 伊奘冉尊的故事 (注:伊奘冉尊是日本神话中开天辟地的神。) 由于我分娩失败,不得不在黄泉之国生活。不过时隔不久,夫君就到黄泉国来见我了,还对我说“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真的好开心。不过,也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首先,要去和那些掌管黄泉之国的人商量一下。对了对了,还必须要梳妆打扮一下!虽说是夫妇,好不容易时隔多日见一次面,素颜也有些说不过去。所以我对他说“先不要看我哦”,便先离开了。 明明和他说了不要看,夫君却等得不耐烦,向里面窥探进来!不只如此,他看了我的素颜,竟然大声惊叫着跑掉了!太过分了吧! 受了这等屈辱,我怎能忍气吞声。羞愤交集的我,愤怒的能量一气爆发,喊着“你给我等一下”,拼命地追着他。 但我的话完全进不了夫君的耳朵。我还没追上他,他就用一块巨石堵住了黄泉之国的入口。居然用石头!石头啊!一般用得着做得那么狠吗? 我已经恼怒到快疯了。 于是隔着岩石对他吼道, “既然你做得这么绝,那我就在你的国家每天杀死一千人!” 听了我的话,你猜我的夫君怎么回答的? “我的妻子啊,你若是这么做,我就每天建立一千五百个产房,生一千五百个人。 ” 真是可恨之极——! 既然如此,我还真每天都杀一千人给你看! 的故事 随着信号灯转为绿色,行人们一气涌上了斑马线。 夹在众人之中的我,也被人流推搡着迈开了脚步。 密密麻麻的人头,乱爬乱窜的脚步,嘟嘟囔囔的声音。 人类真是太多了。恶心透了。都给我去死。 穿过人行横道,对面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什么啊,在干什么呢? 我突然十分在意,仰起头望向那边。 “请奉献您的一份爱心!” 我顿时兴致全无。正准备无视着走过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抱着募捐箱的大妈脚下有一条狗,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哇,那条金毛巡回犬,超可爱。 金毛犬之外还有哈士奇、腊肠犬等好几种狗狗,都乖乖地坐在募捐女孩的脚边。 看样子这是为了救助流浪狗而举办的募捐活动。 我被打动了,因为我特别喜欢狗。 拿出包里的钱包,看看里面。有两枚十元硬币。我捏起它们,走向一个拿着募捐箱的女子。 把两枚十元硬币投了进去。 叮啷叮啷。 真好听。 募捐箱里好像已经收集到了不少硬币。 太好了。我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沉浸在幸福之中。 大妈微笑着对我大声地说了一句:“非常感谢!” 我也回以微笑。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做了善事心情真是畅快。 向日葵狂想曲 作者:绫崎隼 1 正值盛夏,漆黑的夜幕降临。 我在站台等着慢车,寻找无形的自我。 随着这个夏天的结束,暗淡无光的十余岁时代也将迎来终点。自我意识膨胀,无聊故作忧郁,像那些文科高中女生一样过度粉饰着青春。厌恶这样的自己,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大概是由于这样的原由,我踏上了旅途。 突然传来了愤怒的人声,转眼看去,在等候着同一辆车的站台里,一名高个少女和一名男性工薪族发生了争执。 在这样的距离下听不清具体的对话,但只是看到这两人的争吵,就会有切身的感受。上一次和别人争吵要追溯到什么时候呢?争吵需要对手,愤怒需要内心的弹力。这两者在如今的我身上都找不到。 踏入二十岁之前,想要找个恋人,以及谈论不着边际的梦想时也会认真倾听而不嘲笑我的伙伴。心怀这种想法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普通平凡,于是最终陷入了暗淡的心境。 地方城市的朦胧街灯,与仍未垂头的稻穗。 仅仅在车上摇晃了十五分钟,从车窗向外眺望的风景就发生了变化,使我切实的体会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车内除我之外别无他人。 陌生的土地上,素未谋面的人们。在平凡的我所不熟知的城市里,说不定会出现打破现状的奇迹邂逅。思及此处,我恍惚的望着八月朦胧的月色…… 过道的车门打开,一个人从旁边的车辆走来。转眼看去,是那位刚在在大厅里争吵的高个少女。她环视车内,然后坐到了我对面的座位上。 明明没有其他乘客,车内还有许多空位,为什么…… 在找到答案之前,我和她视线相遇,然后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明明内心毫无亏欠,可不知从何时起我却变得如此害怕和人对视。也不明白为何,我变成了这样的人。 迷茫地闭上双眼,将耳机里流淌着的音乐灌入耳内。要是闭上眼睛就能和这个世界隔绝就好了,我潜心地祈祷着。 不知小睡了多久。 “住手!” 从耳机流入的音乐中,突然掺入了哭诉般的声音。 睁开眼睛,坐在对面的少女表情扭曲,身穿西服的工薪族站在她的面前。四十岁的男人热忱地向有着丹凤眼的她搭话。我摘下了耳机。看来那位少女正在被搭讪。男人口齿不清,大概是喝醉了。 此时,我再次和她四目相对。 少女投过来的目光,是如此的美丽。 “都说住手了!” 工薪族伸出的手,被她狠狠地拨开了。 这就是俗称的“决定胜负的时机”吧?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辆穿行乡村的火车上只有我们三名乘客。一名在火车上被醉汉骚扰的少女,还真是可爱得让人咋舌。此刻我不是在寻找着自我吗? boy meets girl wele。拿出勇气。 虽然自出生后从没像这样吵过架,但眼下正是最适合第一次鼓足勇气的情景,不是么! 不过,正当我振奋心情,将要大声喝止“住手!”时,眼前发生的状况让我僵在了当场。 下个瞬间,喝醉的工薪族被击飞,喷射的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的形状。少女举起的右臂以完美的上勾拳击中了对方的脸。 我的大脑无法处理眼见的光景,思考骤然停止。 少女松开紧握的拳头,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目光俯视向那个男人。 “就这样去死吧。” 面对捂住颜面、疼得满地打滚的工薪族,少女毫不留情地恶言相加,然后以冷淡的视线看向了我。 “看什么看。” “唉?” 被不耐烦的声音责问,僵死的思考回路终于再次启动。 “我在问你,从刚才开始,是谁允许你一直盯着我的?” 她用带有报怨之色的眼神瞪向我,咂了声舌头,伸出右手。 “那么,观赏费。” “啥?” “你刚才看我了吧。不能简单了事,交钱!” 稍等下,这种出人意料的剧情展开是怎么回事。 “喂,快点。一万日元就好。” “那个,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慌忙抗议后,她一下子靠到我的面前,瞬间抓起了我的衣襟。 “我都说了一万日元就好。我正为钱所苦,是男人的话就闭上嘴大方地把钱交出来。还有,说出你的住址,会还你的,快点。” 被提起的高度已经不能算是开玩笑了,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霎时就被抢走了。接着她看向钱包里…… “明明一幅学生打扮,为什么你会带这么多钱?” 旅行的资金总共十万日元整。我原本打算在这些资金用光之前寻找自我。不知算不算波澜万丈的开场,我现在很可能要面对突然失去全部财产的危机。 她信守了自己的勒索金额,只拿走一张一万大钞,然后交还了钱包。仅仅如此,我的心中却浮现出如获大赦般的心境。如果所有财产都被抢走,自我寻找之旅恐怕就要强制中止于此了。 “那么,告诉我住址,我会还钱的。” 脑海中描绘出的boy meets girl画面已经烟消云散。不用还钱也没关系,我已经不想再和她产生什么瓜葛。但我却无法逃离她的视线,潦草地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写下住址,撕下交给了她。 “在学生街啊。你是大学生?一个人住?” “……是的。” “要保管好自己的钱呢。” 正当我想要对她的话提出抗议时,摔倒在地的工薪族终于抬起了头。鼻血把衬衫染得赤红。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 男人瞪向她,匍匐似地伸出手。 但是,她毫不留情地踢飞了男人的手。男人再次疼晕时,火车驶入了车站大厅。 车门打开后,她用蔑视的目光瞥了我一眼,飒爽地离去了。 蹬墙越过乡下的无人检票机,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后背感受着潮湿黏着的汗水和嵌入夜晚间隙的蝉鸣,我领悟到了寻找自我所伴随的困难。就这样回家吧,突然充溢胸腔的空虚感袭来,我打起了退堂鼓。 2 上午11点。灾难在这一天也不期而至。 连续三次响铃后,传来了用力的敲门声。 迎来了进入大学后的第二年,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在大学露脸的我,如今在学校没有一个朋友,自然想不出造访公寓的人是谁。如果是推销报纸或是宗教劝诱,敲门声又显得过于剧烈。这里是廉价的古老公寓,没有防盗锁链和猫眼孔,想要确认只能出门。怀揣着不好的预感,我打开了玄关的门…… 一秒后就关上了门。准确而言,是想要关上门。但, “为何闭门拒客?我还没说明来意呢,这种待客方式太过分了吧?呐,能听我说几句么?” 为了防止我关门,红色的运动鞋插入了门打开后的空隙。 只开着运动鞋宽度空隙的大门对面,在眼前挤出笑容的,正是在火车上遇到的恐吓犯。三天前,与她的相遇成了心灵创伤,我也因此断绝了寻找自我之旅的想法。现在,灾难再次披着羊皮降临。 “报歉,我有点忙。” “说谎。大学正是暑假吧。” “不,是特别课程。” “呐,你想死么?今天是八月十三日。哪间学校会在盂兰盆节上课?如果你继续说谎,这个公寓就要爆炸了哦。” 露出天使的微笑,却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 我的后背直流冷汗,最终还是死了心,卸下了关门的力气。 “哦,还有空调呢。打扰了。” 门被粗暴地打开,容忍了她的入侵行径。 “喂,等下。你有何贵干?我要叫警察了。” “明摆着是来还钱的嘛。我会把那一万日元还给你,快拿点喝的出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才一直交不到朋友。” “别多管闲事。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欲哭无泪地向她反问。她露出了鄙视的笑容。 “唉……真是把自卑画在脸上呢,看来你果然没有朋友呢。要是在研讨课题时要求结成2人小组,你肯定会猝死吧?” 她走进了乱七八糟的房间,连按了几下调节空调温度的按钮,两秒钟就把数值设定到了最低温度。 “又活过来了!空调最舒服了。呐,你常备着无糖可乐么?” “那个,你不是来还钱的吗?这样的话,不赶快还钱然后回去吗?我很忙。” “你又说谎了。我知道的哟,你差不多就是个家里蹲。” 冰冷的视线向我刺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咦?我居然又猜中了?我随便说的呢。你能充满自信地说出三名以上朋友的名字吗?” “你到底是有何怨恨,要如此纠缠我?” “都怪你在火车上瞥了我一眼吧。说起来,那个时间你在地方线上做什么?” “……我在寻找东西。” “找东西?” “怎么说呢……” 难以解释清楚。 “讨厌毫无变化的日常生活,所以想踏上旅途远行,直到花光所有的钱。也许这样做就会有些什么改变吧。” 我的回答明明认真严肃,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难道就是俗称的寻找自我?” “是的。不好吗?” “不,没什么不好。简而言之,就是让我心感怜悯。该说是旧时代的产物吗?真的会有这样的傻瓜呢。但是,你为什么回家了?” 我充满愤恨地盯着她。 “在你的恐吓下,害怕了。” 她抬头陷入了沉思。然后, “哼嗯,那么作为借钱的还礼,我来帮你改变吧?” 她露出挑衅的眼神,说道。 当然,我不应该认真地接受她的建议,也不能认为自己这样的废物会如此简单改变。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即使厄运之神也想要紧紧的依靠过去吧。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点头同意,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3 她的名字是新垣明季沙。 她拿出驾照,祖籍是新泻县的地方城市,我出身于毗邻的山形县,却未曾听闻过她的故乡。 应该是为了还钱而来的她,如今却改口声称自己没钱,然后又向我提出“要去打工么?”,弄得我一头雾水。虽然不得要领,但自从相遇之时起,现状就从未改变过,我已经失去了抱怨的力气,也没有抵抗的心情。 “我眼下没有现金。但是,如果你能陪我一起,我会十倍返还,顺带也能帮你找到帅气的自己。” 钱的事情先放在一旁,改变这样的日常生活正是我的愿望。 交不到一个朋友,停留在不负责任的社会延缓期,怎能忍受这样的状况!我如同抓住稻草的溺水者。虽然比起稻草,她更像是一把利刃,但若将吾身委以她的行动力,大概会产生一些改变吧。 沐浴在从车窗照射进来的盛夏阳光中,我们在火车上摇晃。 我支付了两个人的旅费,坐了一个小时左右的火车后,下车的地点是海边的乡下小镇。那么,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呢?在我提出怀疑之前,紧接着又坐上了沿海岸行驶的大巴。 在大巴的摇晃方式中似乎能体味到人生的意义,憧憬这种大人的日子似乎就在不久之前。如今,不论坐在旁边的她是何人,我所期待的未来又是什么模样,仅仅在旅行的目的尚未明确的眼下,我仍然拥有做梦的自由。抱着她其实是被我遗忘,曾与我山盟海誓的青梅竹马之类的幻想,自己不禁害臊得想死,不过一旦怀有了这样的期待就再难停止妄想。 抵达终点,仅有的我们两名乘客下了车。 环视立在周围的广告牌,看来这里是温泉街。成片的向日葵田在眼前无边无际的铺展。我们还真来到了乡下。 时间刚过下午五点,滚滚烈日已经向西倾斜。这时我却注意到视线内的向日葵有些奇怪。很明显,所有绽放的向日葵全力地低着头。是生病了,还是别的原因? “注意到了?眼神很尖呢。这是为了振兴小镇开发的新品种,名为“负向日葵”,用来对抗这阴郁的夏天,你怎么看?” 这是什么问题,完全搞不明白。 “对了。顺便向你确认一下。你多大?” “下个月二十岁。” “什么嘛,原来是同岁。那么,直接叫我明季沙吧。” 仅从外表来看,完全难以判断她比我年长还是年幼,同龄的事实让我稍微产生了亲近感。她也还是学生吧。 “那个。差不多该告诉我此行的目的了吧。” “你想改变自己吧?” 我控制住自己害羞的心情,点点头。 “那么,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做,你就会产生革命性的变化。” “但我还是一头雾水。” 听到我的回应后,明季沙的脸上浮现出傲慢的微笑。 “哎呀,说了让你相信我。” 请回想一下至今为止的经历,你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过程,才敢堂而皇之地要我相信你。但是,生性懦弱的我来到此地,连回去的能量都已经丧失,最终只能在她的带领下,走在通向街道深处的缘路上。 四处冒起温泉街特有的白烟,傍晚的街道上弥漫着些许的硫磺味。 她走在前方的影子随着的时间慢慢伸长。 大概走了十五分钟,我被带到了镇守在街道深处的巨大温泉旅店。因为一路徒步而来,所以立刻就明白,论建筑的规模,镇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便是眼前这栋。 看了一眼标牌,上书“温泉屋·新垣亭本馆·向日葵”。 和洋结合的木建基调,雅致的建筑物散发出高档的氛围。压倒性的存在感甚至可以说是温泉街的盟主,矗立在眼前。 “在这里绝对要配合我。” 小声嘱咐后,明季沙顺势向正面玄关走去。我慌忙紧随其后…… “大小姐!” 站在正面玄关两侧的两个男人看到明季沙后赶了过来。 “大小姐”是怎么回事?男人像是服务员,身上穿着带有“新垣亭”名字的和服,但相貌和举止却明显与正经人不同。剃得很深发际线像是黑道电影里的角色,相貌极有迫力。 “大小姐,您去哪了……大家都很担心呢。” “多嘴!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爷爷他们呢?” “老板在大厅。因为是盂兰盆节,重要人物都已经集合完毕。” “这样啊。真令人忧郁呢。” “我去召唤佣人。” “不用。我回来是有事要和他们说,若是引来额外的事情就麻烦了。退下,天黑前都是正常营业吧。” 听到明季沙的话后,男子们俯身低着头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那个……新垣小姐?” 战战兢兢的叫出她的名字后,女式皮鞋的鞋根便用力踩在了我的脚指甲上。 “我不是说过 直接叫我明季沙么。喂,你是笨蛋么?想死么?” “报歉,是我的错。明季沙。” “嗯,这样就好。真壁市贵。” 可恶。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却只能让我感觉到蔑视之意。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接下来就是战争了呢!” 到底要准备什么,明季沙还是没有把关键之处告诉我,真是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想抗议,但无奈自己是胆小鬼。我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抽搐,强挤出微微的笑容附和了她。 “那么,战争开始了哟,做好觉悟吧。” 她的眼神中充满精悍之色,向正面玄关奔去。战争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明白。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明白理解,这种牢骚话对她绝不适用。 4 大厅中正在举办宴会吧。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随着明季沙的登场突然一变。 沉默在周围扩散,好奇的视线集中在我们两人的身上。要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呢。大厅内有数十名看上去绝不像是正派人士的粗俗男人。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我和明季沙。 这个人刚才说过要开战吧?这是什么噱头? 明季沙的全身承受着视线,肩膀浴风而行,笔直地冲向大厅深处。一位威严的白胡老人坐在上座,脸上满是伤疤。 “如您所愿,我回来了。” 面容严肃的老人来回抚摸了一次白胡子。 “本以为你会逃窜到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爷爷,你莫不是老年痴呆了?我不是说过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决定么?” “你到底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父亲不是排除了全族的反对和母亲结婚了吗!那我又怎能忍受强加于我的政治婚姻?” “但是,真理亚年纪轻轻就故去了,结果悠马在哀伤中变成那幅样子。虽然还无法让你理解这次婚姻的含义,但对这条观光客人减少的街道来说,和舞原家的联姻以及业务合作……” 明季沙哼笑声打断了老人的说教。 “那种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管舞原是大企业还是世家,但用钱就能让我幸福么?我还只有十九岁,怎么能和年长十余岁的老头结婚!太恶心了!” “说话注意点!舞原先生也在场!” 我总算有点明白了现场的人物关系和事态。明季沙是这个温泉旅馆家的孙女,看起来她被强迫和某个大企业家的儿子结婚。白胡子老人是明季沙的祖父,她的父亲似乎正卧病在床。 明季沙环视了一圈,不久后,视线固定在了一处。 “对,他就是舞原和沙。马上就是后天的婚礼,劳他提前赶来。不许再说无礼的话,人要知耻,混账!” 那是一位脸蛋漂亮到令人害怕的男人,身上随意穿着白衬衫和领带。脖子和手腕上挂有数个闪亮的贵金属饰物,一头摩登造型的长发,看起来不像是什么良家子弟,更像是夜店的牛郎。 喂,明季沙,你的脸有些发红啊……刚才骂得那么痛快淋漓,现在莫不是看入迷了?难道以前没看过他的照片么? “唔……你是舞原和沙?初次见面!” 声音提高了八度。果然像是对他着迷了。 “呀,你好。” 随着轻快的微笑,舞原抬起一只手打招呼,似乎刚才的吵闹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明明刚被未婚妻直接拒绝了婚约,看来小白脸的心里果然还很从容吧。被雷劈死就好了。 “舞原先生,虽然有些突然,请让我在此把话说清楚。” 然后,我的右臂被用力一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明季沙就把自己和胳膊和我的胳膊贴在了一起。这就是女孩子的味道呢。正当我沉浸在这种不合适宜的感慨中时…… “我已经和此人定下婚约。所以不能和你结婚。报歉,请回去吧!” 喂,稍等一下! 大厅里瞬间燃起了怒火,愤怒声纵横交错。百分之一百都是向我的咒骂碎语。“杀了你”、“活埋你”、“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之类的骇人言辞传入我的耳中,但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 “就算我有未婚夫也没关系,市贵已经向我发誓,在任何敌人面前都会保护我!” 明季沙拳头抵胸大声呼喊,当然,是在全力的撒谎。 “你叫市贵?你这家伙!居然对出嫁前的姑娘出手!” 白胡子的当家愤慨激昂,在场的任侠男儿也脸带怒色起身。 “喂,市贵也说几句!你那么爱我,会替我说服大家吧?” 稍等一下。为何要用如此感觉良好的湿润眼眸把麻烦事都推给我?开什么玩笑!对了,还不如请你亲口告诉大家你在开玩笑吧。 对面的上座处,家主拿起挂在墙上的日本刀,一口气从鞘中拔出了刀身。 “看起来新垣家的婚姻遇到难题是代代的宿命呢。市贵,老朽为了取妻最终与全族死斗,你听说过我脸上伤疤的由来吧?即使如此仍然单身前来挑战,这份觉悟虽然愚蠢,但也很了不起。不过,我新垣虎雄作为一族之长,必须要结果你的性命。” 明季沙阻挡在愤怒的虎雄和我之间。 太好了。原来你会帮我阻止他的!可是下一刻,她却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了虎雄的面前。 “市贵就算是死也要保护我呢!” 原来不是要保护我! 明明句尾的发音那么可爱,内容却说出如此骇人,这个小姑娘! “正因为如此,孙女看上的男人,虽是敌人也值得钦佩。” 冷笑中,白须老人手握日本刀摆出上段的姿势。 我看向舞原和沙想要求助,他却很平常地在和旁边的男人把酒言欢。唉?你才是话题的中心人物吧?为什么如此平静? “市贵,就算人鬼相隔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不要随意就杀了我啊!都是因为你,我现在简直如履薄冰!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未曾有过的生死危机迫近身前,就在我将要失去意识时。 “真是相当吵闹的宴会呢。” 通透美妙的声音传来,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入口处。一名高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身穿平和色调的和服,站在那里。长发下戴着眼镜,知性的双眸注视着明季沙。 “悠马……你身体如何?” 虎雄放下举起的刀,脸色紧张的向他问道。 悠马应该是明季沙父亲的名字。身体虚弱的他体型纤细,虚幻得仿佛将要溶解在如今夏日的热气中。 “明季,你回来了呢。” “父亲……” 明季沙一改刚才顽劣的态度,内心明显的动摇起来。以虎雄为首的全族男性在悠马面前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好久不见,还好么?” “我很好……父亲的身体似乎也好一些了……” 悠马满脸若无其事的笑容,视线转向了我。 “你是明季的朋友?” “啊。是,是的。报歉……” “明季给你添麻烦了。我准备了最好的房间,请安心的在此住宿。” “等下,悠马。这家伙是不速之客。现在正要决定谁才是配做明季沙的丈夫……” “父亲。婚礼是在后天吧?如今再怎么着急也无法解决问题。明季好久没回家了,还没安稳下来。请不要把未来的不安放到今日。舞原先生也在这里。明天再听明季的结论也不晚吧?” 听到悠马稳重的建议,虎雄不太情愿地将刀收入鞘中。 “即使事有波折,结局也不会改变。从道理上 讲,也不能再让舞原先生看到如此不成体统的场面。” 虎雄再次向舞原低头,然后看向了我们。 “明季沙,你也听到了。你要在明天黄昏之时对一切做个了结。这是一族的全体意决议。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就只能和你断绝关系。要仔细思考自己的决定会带来的后果。” 这句话为今日的乱局拉上了终幕。面带苦色的明季沙也没有顶嘴,我们在悠马的引导下离开了大厅。 离去之际,回头看到舞原和沙一脸认真地神色注视着装有日本酒的酒盅。我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当众丢了面子却没有发怒,反而静观局势。他的心中到底卷起了怎样的波澜呢? 巨浪般的无妄之灾暂时过去了,我终于有了片刻的思考机会。 悠马把我带到了住宿用的房间,咳嗽声让旁边的我也不禁感到痛苦。同时,每当他咳嗽时,明季沙的表情也悲伤得扭曲起来。 来到房间后,我提出了一直在意的问题。 “那个……刚才虎雄先生说如果不结婚就要和明季沙断绝祖父女关系,是认真的吗?” “没有人能推翻父亲的决定。” “但是,既然你是继承人……” “一眼就能明白吧?我大概不可能比过了七十七喜寿的父亲活得久。他没有理由听取这种儿子的意见。” “父亲,不要说出这种马上就会死了似的话。” 眼见着就要哭出来的明季沙提出抗议,悠马的脸上浮现出混着悲伤的苦笑。明季沙深深的爱着这位病弱的父亲吧。如果断绝亲情,就要斩断和悠马的缘分。这样真的对她好吗? 5 明明是不速之客,悠马先生却给我安排了一间过于宽敞的豪华和室。壁龛上挂着华丽的挂卷,形状难以描述的壶在塌塌米上并排陈列。 我的专业正是建筑学。老实说,对饶有风情的街道以及崭新的宅邸内部构造很有兴趣,但却没有外出的勇气。过了晚上七点,有人送来了从未见过的怀石料理,但包括明季沙在内没有其他人来访。 日期交替之时。 向窗外窥探,旅馆中一片寂静。温泉的营业只到今天的傍晚,如今这个建筑里只有包含亲属在内的有关人员。 我的房间在第四层顶楼,通过旅馆中央的巨大通顶能直接看到一层。靠在红木的扶手上向楼梯下方俯视,没有外出散步的人影。 事情的经过暂且不提,好不容易能在如此高档的温泉旅馆住宿,去泡一下露天温泉吧。在给我带路时,悠马先生曾言及这里有二十四小时供应的温泉。 我悄声向温泉设施走去。我盘算着如果有人在就回去,但至少在换衣间里还没有察觉到有别人。 走进大浴室,只洗了洗身体就来到了屋外。 蒸汽的那一头,一个令人惊叹的广阔露天温泉映入眼帘。葱葱郁郁的树木气势恢宏地并排耸立,几枚树叶飘落到水面上。 把脚伸进水中,波光荡漾,月影摇曳。 仅是踏入这个温泉,就能让人感受到住在这里的意义。露天温泉的美丽不禁让人发出无边的感慨。 白柏的芳香,盛夏的虫鸣。朦胧的月光,茂盛的绿叶。 引水用的添水跃起时发出竹筒敲击声。当我看向那里时不禁摈住了气息,如同庭园般秀美的露天温泉让我深深为之着迷,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 “呀,又见面了。” 蒸汽的对面,明季沙的未婚夫舞原和沙注视着我微微一笑。 “啊,打扰了,报歉。” 看到慌忙道歉到我,他露出了苦笑。 “我想不出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原由。” “因为,白天都是因为我,把你的婚约弄得一团糟糕……” “啊,不用在意。你不是新垣家的人,所以我能如实相告,对我而言,就算这次婚事无法顺利举行也没什么关系。” 他口气闲淡地说道,但…… “但是,这次相亲也是业务合作的一环……” “他们希望通过和舞原的合作,重新振作温泉街吧。这条街道的山景和海景都很漂亮,食物也非常美味。如果提出适当的咨询意见、筹得资金,就大有可为。可如今现状每况愈下,和我们的业务合作是他们极其渴望的一张牌吧。你也在小镇入口处看到了吧?那个叫做“负向日葵”的东西,就是这个小镇的努力一直迷走的产物。” “舞原先生如何看待这次婚事?” “明季沙啊。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大体来说,她很可爱吧。我很喜欢强势的女人呢。应该说是喜欢被咒骂的时后背哆哆嗦嗦的爽快感吧。在这方面你也一样吗?” 非常遗憾,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取向,但暂且先暧昧的点头回应。 雾气对面的舞原目不转睛地看向浮在夜空中的明亮满月。 “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嗯。” “你真的是她的恋人么?” 锐利的视线向我刺来。 “在大厅时,你看起来有些困惑,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怀揣着某些原由而来。” 他的推测一语中的。明季沙只是利用我缺乏主动性的性格来提出解除婚约。因此,我当然也没有忠诚于明季沙的义务。 我的心情浮摇不定。 不好意思背叛同伴不多的明季沙,如果擅自说出她刻意隐瞒的事情,不知自己将受到怎样的对待。但是,一直为明天而担惊受怕的现状也让我也很难受。 想说出来轻松一些,想让他知道我逐渐闭塞的困境。舞原比我年长,看起来也是从容有度的大人,我不禁产生依赖他的想法。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将自己和明季沙的相遇以及至今为止的所有经过全盘相告了。 听完一连串的话后,平静的微笑从舞原的脸上消失了。 “她想向你寻求帮助吧。” “不可能办得到吧。我一个人面对那样的一群人……” “不是这件事。我是说你和她在火车里相遇的时候。乘坐另一辆火车的她,过了一会儿后换到了你乘坐的火车上吧?看样子,你在站台里看到的那个和她吵闹的男人,和被她打飞的那个男人,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她为了甩掉纠缠不休的男人而换乘火车,却害怕再次被人搭讪,所以特意坐到了你的正对面。然后果不其然,那个醉汉又来骚扰她。” 舞原继续往下说,仿佛亲眼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她明明期待着你的帮助,但就在眼前的你却什么也没做。不论再怎么逞强,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女性对被陌生男人骚扰的恐惧,远远超出咱们男人的想象。她肯定对没有出手相助的你感到失望,甚至愤怒吧。然后想到了这个出气的计划。” “……出气的计划么?” “对。将你卷入这些的回家之旅,消愁解闷之余,顺便意图破坏我们的婚约。所以,她不惜恐吓也要问出你的住址。” 听到舞原自信满满的解读后,我越发感到事实大概就是如此。 “……为什么你能明白到这种程度?” 他的脸上浮现出喜欢恶作剧的孩子般的表情。 “如果我说自己是私人侦探,你会相信么?” 侦探?如此强势的职业真的存在吗? 见我难以解开心中的疑念,舞原苦笑道。 “你的反应很正常。我做什么职业和这个也没什么关系吧。但有一点需要订正,我其实只有二十六岁,被当成三十岁的老头真有点伤感呢。” 虽然舞原说话的态度很超然,但故意歪曲婚约者的信息,按世间的常识看是绝无可能。到底这桩婚事是怎么一 回事呢? “你自己怎么看待明季沙?” “你要问我的话……” 老实说,只能说是灾难。 “就算是你,在火车上也曾想要帮助她吧?” “那个,如果女孩子在眼前被醉汉纠缠,一般来说……” “不后悔吗?当时如果鼓足勇气,此时的你可能就变成了她心中的大英雄。” “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吧。” 如果能和明季沙成为平等相处的朋友就太幸福了。但现在,我只是她的下仆而已。何况,我也不期望她会改善对待我的态度。 “喂。好不容易认识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不要轻言放弃。” “但是,重铸曾一度失去的信赖……” “长大成人后,邂逅并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你也马上就要成人了吧。应该更加重视一期一会呢。” 舞原的两侧嘴角上扬,做出猫一样的笑容。然后, “我有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自信满满地说道。 舞原先生先行离开了温泉,我眺望着几欲落下的星空,陷入了深思。 如果想要和明季沙重铸为平等的关系,只要将她从现状的困境中救出来就好了。那是唯一的、决定性方法吧。不过,我毕竟只是一名局外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使如此…… 明天的黄昏,不知道明季沙会得出怎样的结论,但我要陪伴她到最后。我下了决心。虽然她是那样胡来的家伙,但被强迫步入自己不中意的婚姻也太可怜了,即使将来没有boy meets girl的情节,共享了至今为止的旅程也能体会到重要的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舞原先生最后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 “不论何时,只要是可爱的女孩子我就会喜欢。男人都是同样吧?” 我虽然没出息,但这句话我深表认同。 即使是我,只要是可爱的女孩子就会喜欢。 6 天亮了,当天我一直呆在分配到的那个房间里。 吃完送来的豪华午餐,看着卫星台播放的英超录像时,明季沙终于露面了。 “之后就是在大厅的最后商谈,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你才是,要如何决定?” “明摆着要抗战到底嘛。直到高中都在努力学习,终于得到自由可以彻底地玩,怎么可能在二十岁就结婚!” “但是,不结婚的话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吧?” “问题就在这里。断绝家庭关系后也不能再去上大学,现在有佣人的话什么家务都不用做,而且我最终也想得到这个家的财产……” 为何她在此时也坦率的面对自己呢。我的心境也渐渐清爽起来。 “那也好。反正也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走吧。” 最终,我们仍然没有得出任何的结论,便向大厅走去。 在这件立足于业务合作而结成姻亲关系上,亲戚当中没有人会成为明季沙的同伴。如果没我,她就是孑然一身。 族人已经聚集在大厅中,甚至还看到了昨天不曾露面的女人和孩子。 白须家主新垣虎雄威仪堂堂地坐在上座的中心,明季沙的父亲悠马坐在旁边。悠马身穿优雅的和服,在新垣家中独放异彩。 舞原和沙就坐在上座旁边,还是一如既往地与紧张无缘,浮现出飘然的表情,与我对视的时候还浅浅一笑。 明季沙勇敢地靠近虎雄。 “明季沙,脑袋冷静下来了吗?” “你觉得我一天就会改变想法吗?看来爷爷不满足于秃顶,更要向痴呆的方向迈进了吧?来自地狱的迎接还没到吗?” “你这家伙!说话太过分了吧!” “我和市贵是彼此相爱的!明明有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和其他人结婚?我无法欺瞒自己的感情,爱绝对不能有谎言!” 但是,高声宣称的这份爱情正是赤裸裸的谎话。 “如果强迫我结婚,市贵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虽然他看起来这样,但各种方面和那种感觉却很厉害呢。” 还说这种没头没脑毫无根据的话…… 在明季沙廉价的挑拨下,坐在虎雄周围的可怕面孔站起身来。 “市贵!你这家伙,看来死也不能满足你呢!” “你这混蛋!既然敢诓骗大小姐,就不要想活着回去!” 三十秒就让整个场面沸腾起来,这大概也是一种才能吧。 他们激昂的敌意集于我一人之身,让我三秒钟就泪眼朦胧了…… “明季。你做好觉悟了吗?” 悠马通透的声音响起,场面瞬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滴水声。 悠马的脸上浮现出悠然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站在明季这一边,会尊重你的意思。但是作为交换,明季也必须接受新垣家的决定。我会和你断绝父女之情。” 听到表情丝毫不变的父亲如此相告,明季沙变了脸色。 “怎么会,就连父亲也要和我断绝关系……” “因为那是全族的决定。虽然斩断和明季的亲情十分痛苦,但既然是你所期待的未来,那我也承受着这份痛苦支持你。” “但是,不是刚刚约好,等到父亲的身体康复就一起去旅行吗?” “希望和新垣家诀别的人不正是明季吗?” 悠马所言在理。 因为他只是重述了明季沙的话,没有任何错误。 “但是,怎么会……” 悠马流露出的眼神仍如同往常般淡然,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的苦恼或犹豫,淡然到冰冷的程度。悠马继续往下说。 “明季应该考虑了一个晚上,然后才决定要断绝关系的吧?” 明季沙的心中既没有舍弃过去的觉悟,也没有在被规划好的未来生活的觉悟。在互相缠斗的提问中被强迫做出复杂的选择,而且这选择甚至还有时间上的限制。她仿佛想要堵住耳朵似地抱紧脑袋。 不论女儿如何苦恼,悠马依旧毅然决然地面对,甚至让人感觉到有些残酷。 “因为……父亲……肺康复了以后要和我……但是,结婚对我来说还……” 如今,没有任何人会对欲哭无泪的明季沙伸出援手。明明周围的全都是自己的亲戚,却没有一人站在明季沙的这边。 她紧紧地握起拳头,指尖几乎扎进了手掌心。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所知的前因后果也仅仅限于流言的程度,但我能确信的事只有一件。悠马和在场的其他男人不同。他不但明白自己的提问会将明季沙逼入绝境,还清楚明季沙内心有多么苦恼,尽管如此他仍然露出了微笑。 我的双亲不算伟大,但也不会没用到边笑边逼迫孩子的程度。至少自己的骨肉遇到困难之时,肯定会前来相助。但是,造成如此残酷的结局真的好吗?只要说出的话符合道理,就一定伟大吗?如果父亲不再是同伴,又会谁会成为明季沙的同伴呢? 深呼吸一口气。 轻轻抬起右脚,然后用力踏向塌塌米。 犹如被扩散开的轻微振动所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就趁现在。 “全都是谎言。” 我做好觉悟,打开了话匣。 “我没有和她定过婚约。” 话音刚落,我就被明季沙踢飞。双手刚撑在塌塌米上,又被倒剪双臂,以将要被绞刑的势头提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 她已经没有精力来控制盛怒下的音量了吧。 “我说过如果你不配合就要杀掉你吧?” 就在大家都在为突然的事态而困惑时,我粗暴地挥开了明季沙的手。 “放开。这样太荒唐了,我来想办法。” 我站起身,瞪向虎雄和悠马。 一头雾水地卷入了这个乡下的骚动中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虽然我大概是小说中那个一定会出场的那个小丑,但就让我说出想说的话吧。 “为了挽救这个小镇而强迫十九岁的女儿结婚,你难道不会感到羞耻吗?她明明如此反感,难道你就不考虑女儿的心情吗?不遵从全族的决定就要断绝关系?对养育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儿的爱意难道就如此的渺小吗?明季沙难道不可怜吗?你们联合起来逼迫她,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站起来保护她!” 马上传来了数声咒骂。如同预想的那样,一瞬间我就成了众矢之的。 如果明季沙所说是谎言,那我就是完全的局外人。局外的小屁孩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就狂妄地对大人说三道四。我十分理解他们的愤怒,不过,在愤怒上是彼此彼此。 “也为舞原先生想一想吧,他最终也要沦为政治婚姻的道具。失礼也要有个限度,你们不会感到害臊吗?太过愚蠢了!” “不许再继续胡闹了!” 虎雄取出背后的日本刀,一口气从鞘中拔出刀身,向我冲来。 喂,真的要来啊。眼前的情景超出了我的预料,正要逃跑时却脚下一滑,然后狼狈地摔倒在地,而刀则朝向我高高举起…… 突然,一声大笑响彻在气氛紧绷的大厅中,。 愕然的虎雄停下脚步,我也看向了那边。 “啊,失礼了。” 发笑的人是舞原和沙。 “要做到那种程度吗?” 他一边强忍着笑意,一边撩起头发,迈着优雅的步伐向这边走来。从举止来看,他的确比我这样的小孩更胜一筹。 “你们让我充分地认识到了新垣家对这庄亲事的想法。” 舞原至今为止一直对整件事装作冷眼旁观。他终于开口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表情紧张地注视着他。 “第一点,请让我谢罪。我不是舞原和沙。”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浮现出惊呆了似的表情。 虎雄收刀入鞘,一脸疑惑地寻问道, “老朽现在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和沙的状况和那边的大小姐极为相似。他似乎也有瞒着亲戚的恋人,在这庄婚事面前最终选择了私奔,然后委托身为亲戚的我收拾残局。” “委托……吗?” “大概因为我是没有就职于家族企业的局外人,所以容易支使吧。本来作为亲戚,我也觉得必须要把握状况,所以来到了这里,然后遇到了昨天的骚动。我当时实在是不知所措呢。不过,通过昨天和今天的状况我终于理清了事态。怎么办呢?首先,我们有个提案。” 只是看到这两天的商谈,就能得知这次婚姻的主导权在舞原家。不但企业的规模有差异,热切盼望合作的一方也是面临困境的新垣家。 “昨天,我报告了和沙的事,向本家确认过了,我们不会更改出台观光业务以及参与这个小镇咨询服务的计划。我虽是门外汉,但看起来这里是最适合选作商业典型案例的街道呢。怎么样?现在的状况下双方都有错。解除姻亲关系,只谈论商业上的合作如何?” 听到这个提案,就算是见识浅薄的我,也能轻而易举地预想到回答。 新垣家首脑们的欢呼声响彻大厅,虎雄竟然也夸张地振臂高呼。 “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实际上,说实话,把这个像炸弹似的孙女嫁出去,老朽深感担心。” “喂,这是什么意思!” 虎雄没有理睬大声吵闹的明季沙,继续说道。 “虽然有些羞愧,如果娶了这样的姑娘,舞原先生也太可怜了……” “喂,闭嘴,秃子!放开我!你到底在摸哪里!” 事情好不容易得以解决,我不得不先控制住明季沙。 “真是诚慌诚恐,把你卷入了当家的过失里。不过,你看,这个姑娘很可爱吧?我被女孩咒骂时就会爽得混身颤抖,出于这样的想法,救下意识地旁观起来了。” 面对突然变得语调轻浮的舞原,明季沙不断地踢腿,但在我的阻挡下却够不到他。 “变态!也向我道歉!” “冷静一下!最终不是变成了明季沙最希望的结局了吗?” “我不满意!还有,为什么装作亲近地直呼我的名字!” 腹部被膝盖正面一击,我痛苦得几近昏倒,真是不留情面…… 是愤怒的泪水吗,还是松了口气后的安心之泪?明季沙的双眼中稍稍的淌出了泪珠, “像笨蛋一样,随你们便了!” 对开始谈笑的虎雄和舞原抛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后,明季沙快步离开了大厅。 刚才,悠马对明季沙的追问究竟是是真心话,还是为了引导场上氛围的便宜之策?我弄不清楚。悠马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明季沙背影,从他此时的表情也无法看穿他的真心。 “这样好么?对明季沙置之不理。” 我向他的背后发问,悠马回过头,眼神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我给小时候的明季留下了痛苦的回忆。也许正因此,虽然把她培养成了自由奔放的女孩儿,但却很容易感到寂寞。像那样走开,肯定是在等着某人追过去。” “那样的话,那就马上……” “十分感谢你为了明季发怒。” 悠马再次看向走廊,眯起了漂亮的眼睛, “外面似乎很热呢,我又是这样的带病之身。虽然我很想再照顾一下女儿,该怎么办呢?” 他眼神平静地对我说道。 7 我一边擦着流出的汗水一边走出旅馆,明季沙就在门外旁边的树阴下。 寻问馆内的佣人、搜索明季沙的房间都没有她的身影,她拿着行季,果然是打算回去了。 她是在等我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前去搭话。摇摇晃晃地走到她的身边后,突然就被踢开了。 “太慢了!皮肤要是晒黑了,你能负责么?” 还是一如往常的以自己为中心的小公主。 “喂,刚才有人提起我吗?” 她看向另一个方向,同时向我寻问。虽然想着把悠马的话告诉给她就好,但因为明季沙的不直率,实话实说的话似乎还会被踢。 “……不,什么也没有。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自由之身了。” “这样也很让人生气啊。明明想要把人家当成道具来用,知道没必要后马上就翻脸不认人。” “你父亲的病还在静养吧。不是很好嘛,能平安治好。” “治不好的,父亲的肺很脆弱,从以前开始就不断住院、出院,而且时机还很差呢。教学参观、毕业典礼,父亲几乎没有来参加过我的这些活动……喂,为什么我必须要对你说这些话?不能白白让你听到,要收钱的哦。” 虽然她的口气粗鲁,但侧脸上的紧张之色已经消失。明季沙真的很喜欢自己的父亲吧。 我俩一起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 在负向日葵绽放的田间道路上,仅是因为某人和自己的影子并排而行就会感到雀跃不已,大概这样的风景就是我所憧憬的夏日幻想吧。 “刚才,我在大厅里头脑混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明季沙眺望向远方的山棱线,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在僵在原地的我身边,你为我发怒了吧?那时候我也感觉到了。” 明季沙停住脚步,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被她漂亮的双眼所捕捉,心跳怦怦直响。 昨天晚上在露天温泉,假未婚夫舞原对我如此说道。 “我已经掌握了前因后果,明天由我来解决这次的争执。不过,难得的机会,最后你也在她的面前展现出帅气的一面吧。不用担心,我会负责调停场面,你来保护明季沙。在困境中得到救助,就算是她也肯定会心动的。” 实际上,一切正如同他说的那样。在大厅里明季沙被不停逼问,想要伸出援手的我义愤填膺,全都在意料之内。总之,现在注视着我的她也和舞原所说的一样…… 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的明季沙低下脑袋。接着,我说道, “那种做法还是作罢比较好。你应该被人称作暴躁的小孩吧?你也快要成人了,做出那种事是无法在社会中生存的。” ……g完全断掉了。 “给我好好反省。你真的会被我杀掉的哦?” 虽然没有期待自己会成为英雄,但事及此时她居然没有丝毫感动,我不禁心感悲伤。 不过,这种丢人的结局,说起来也像是我的风格。 “对了。我也要向你道歉。” “道歉?” “火车里初次相遇那天,在那之前我明明目睹了明季沙在车站站台上被醉汉骚扰,当时你用眼神向我求助,但我却没能鼓起男子汉气概。” “你在说什么?脑袋里长虫子了?” 明季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但我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 “不用逞强也没关系。我听完舞原的推理,全都明白了。那个时候的明季沙希望能从醉汉的手中得到保护才坐到我的面前吧?但是我却无法振作勇气,背叛了你的期望。虽然事已至此,我……” “你先给我闭嘴!” 话说到一半却被强行捂住了嘴。 “虽然不知道那个变态教唆了你怎样的思想,我会坐到你的对面只是想要恐吓你。” 啊?唉?! “在换乘中寻找能下手的对象,结果看到了你的黄色耳机,那副笨拙面孔不禁让我想起了这条街道上的向日葵。我想着如果是那家伙大概很容易就能抢到钱吧。可是心怀歹意之时,你却听着音乐睡着了。当时的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唉?等等,难道不是因为你被醉汉骚扰时我没有出手相助,为了出气才把我卷入了这次回老家的事件中么……” “啊?为什么我非要得到你的帮助?而且,要是你妄想缠上我,踢飞你哦。” 怎么可能……那么,是舞原的推理出错了? “我最初真的只是打算抢钱呢。你的钱包里有那么多钱,真是帮大忙了。当时我没有回老家的钱,看到你逆来顺受的性格,还真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容易上当的冤大头。这就是把你带到了这里的原因。快感谢我,让你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夏天吧?” 为什么这种随意的解释也能说通呢…… 这种能动的想法已经超出了令人惊讶的范围,甚至令我欣羡不已。说起来,习惯之后这也算是她的独特之处吧。 “啊,都是你的错,我在盂兰盆节都没得到零花钱,所以给我回去的路费。然后,一万日元我也不会还了哦。” “什么时候还钱都行。” 心口瞬间受到一击,呼吸突然中止,不过…… “什么呀,搞得还像有下次似的?而且,我不会还的。” 挺起胸膛的明季沙一口咬定。 “……没钱的话,不试着去打工吗?” “自我寻找才是初级的家里蹲就不要说这种很了不起似的话了。” “那么,一起去找打工的地方如何?” 明季沙愣愣地瞪着我。但之后, “那好吧,你先去打工试试,如果有好地方介绍给我,我也不是不行哦。” 口气粗鲁地说道。 平静而满溢热气的风抚过。 低着头绽放,宛如我的人生一般的向日葵在一旁微笑。 再稍微尝试一下像样的生活吧。我生出了这种想法。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不再自我嫌恶。 这个短暂的季节如果能再延长片刻就好了。 这就是我在十九岁的夏日邂逅,我的青春狂想曲。 铅笔色的黑发 作者:红玉伊月 在一片寂静的幽灵神社中,有一个巫女在家里蹲。 “啊——讨厌,今天也好懒呢,不想干活。” “你从来都没干过活吧,晴香。”一只乌龟搭话道。 “没干过。”一头牛说道。 “没干过。”这是一匹反转着身子的马。 “你们真啰嗦!小心我把你们都卖到动物园里去哦!” 扬起拳头喝斥着,晴香的眉毛挑起成了倒八字。 “真好啊动物园。”不想干活的乌龟说道。 “真好啊,好想过不用干活的日子啊。”牛也这么说道。 “真好啊。”马也是这样。 巫女晴香恼羞成怒,拿出了一把钉耙。 “你们几个快去干活!快给我去——!” 真是无聊的结尾啊。我边画边想。 “给我、干活去啊……这样说,比较好吧……” 在狭小的电脑桌边上,我换了换手中的文具。用一块被剪刀剪掉了外壳四边的mono橡皮擦小幅地擦着,把对话框里的文字擦掉。因为手边没有尺,所以想要谨慎一点,以防把分栏线也给擦掉了。到这里还是挺顺利的,不过小小的“啊”字有点模糊得难以看清。这个样子的话,扫描时可能就会模糊到完全看不出来了。我对自己的习惯用词产生了厌恶。可话是这么说,自己却没有一个字一个字照相排版的耐心。 透过电脑室里的荧光灯,我看着完成后的作品。 我知道外形设定的确有点崩坏,所以就把那张纸翻过来不去看它。上进心之类的东西,早已在十年前就扔掉了,如今我也不会试图在自己的心里寻找它。只画能画的东西,要不这样想的话,就不能时常画出能示人的作品。 略带茶色的复印纸上,是用铅笔所画的拙劣漫画。因为没有打底搞,上面不但有一大堆虚线,还被橡皮擦过的痕迹弄得脏兮兮的。和这幅画面的肮脏程度相比,文字的那点脏实在是不过尔尔了。 “……” 反正都是不值一看的东西。把橡皮擦的碎屑吹掉之后,我就跟复印纸上的龟先生对上了眼,那是长着一张粗陋面孔的,乌龟。虽然是自己画出来的东西,可这简直跟一只被踩扁了的青蛙一样,牛和马就更加惨不忍睹了。是谁啊,设计出这么难画的角色来,要是狗或者猫之类的就好了。 叹了一口气,用拇指擦过了主角晴香的黑色头发。因为是巫女,所以是黑长发,这真是一种简单而易于理解的标志。可是因为一点点全部涂满太麻烦了,我就只用了2b铅笔的粉末把它抹了出来,因此我的拇指总是黑黑的,散发出铅笔的气味。 看了一眼时钟,短针已经接近了九点,我连忙把复印纸放到打印机附带的扫描仪里夹好。这台一体机有年头了,由于盖子很不检点地半开着的,扫描的时候就一定要用手压着才行。分辨率的选择跟平时一样,把灰度图扫进来之后,我用数位板附赠的绘图软件随便擦掉了一些脏东西,把明暗度调整得清晰点,这就完成了。 接着把它上传到了自己管理的网站服务器里,在博客里写了博文。最上面的一条消息便是更新履历。因为没有时间,里面只写了一句话。 “9月27日 巫女漫画 最新话更新” 我抓起书包站起身来。想着回家的路上说不定会比较冷,所以又把开襟毛衣拿在了手里。 车钥匙叮当作响,是母亲是在叫我,得从家里出去了。 我家的车,是车门漆黑的微型车。我一坐上去,母亲就冲我抛来一句“你怎么老是把时间弄得这么紧张”的牢骚。我一边打开副驾驶席的车窗,一边敷衍地回答了一声对不起。 “你自己的处境,自己应该明白吧?”,明白明白。“今年要是也没考上的话,绝不会饶了你”,知道了。 知道虽然知道,可说什么“要是今年也没考上的话”,母亲的志气也高不到哪里去。 想归想,不过我没有说出来。车开了十五分钟左右,在补习班隔壁的便利店边停了下来,我道了一声谢之后就下了车。 用了些力气,关上了车门。 开着空调的补习班走廊,印象里比学校更白。墙壁、天花板、还有荧光灯都是白色的。并不像高中里那样吵吵嚷嚷,所有人都像是在顾虑着谁似的,互相凑近了脸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不穿制服的学生们,各自吐出的叹息声沉淀在地面上,连我的脚下都感觉有些沉重。 白色蔓延的走廊里,张贴出了夏季实力测试的结果,按照班级分开。我一边向着教室走去,一边斜眼瞥了一下。根本不用特意去找,自己的名字就跃入了眼帘。仁泽须和子。笔画数很少的“仁”字抓住了我的视线,尽管我看都不想去看。 仁泽须和子这个名字,出现在张贴出来的纸上,从最后开始数很快能数到的地方。 哼,我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感叹。真是个吊车尾啊。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对于此类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心情去逐个接受打击了。 ——须和子,于半年前,在大学入学考试中落榜。 如同写在漫画上的文字说明般。 没有什么戏剧性,这根本就是平凡人生中的剧情。稍微勉强地努力了一下去参加考试,可是却没有发生奇迹,仅此而已。 没有去读差一档次的短期大学,我选择了复读,期待着再次参加考试。一年的时间可不算短,这时候努力一下的话,也许就能将自己此前的劣势扳回来。当然,那是我乐观的一厢情愿,花了高中三年时间染上的惫怠毛病,在复读生的一年时间里是不可能纠正过来的。 我曾以为是可以的,只要努力就能做到。因为很想好好努力,在刚开始上补习班的时候,我也曾不顾一切地试图好好学习。好歹还在分班时混进了最好的那个班级,而从那以后…… 这份热情,连最开始的三个月都没能坚持下去。 在黄金周结束了之后,我就成了一具空壳,一直至今。这个班级里有着众多的努力家,气氛十分紧张,而我却在班级末尾拖拖拉拉地迈不出腿。其实是期望太高了,我是冷静地分析道。这期望并不是针对别人,正是对于自己。 到底是谁认为只要努力一下可以做到的呢?这种想法真是太不自量力了,但愿我能早一年醒悟过来就好了。那样的话,就能量力而行地选择报考的地方,不用寄希望于什么奇迹,也许也能成功地和同年级的学生们一起进入大学吧。虽然我觉得这几乎是天方夜谈。 我在白色的长桌边坐下,用手腕上的橡皮筋,把垂到了肩头的头发绑成了一束。 已经很久都没有去买衣服了,因为没有什么需要打扮得漂亮点的地方可去。身上穿的还是手臂内侧起了毛球的衬衣和牛仔裤。在补习班里,也没有因为我穿着难看的衣服而抽空对我发火的朋友。 虽然只是应付着看看白板而已,我还是从书包里拿出了眼镜。 没有敲响上课铃,但到了十点整,第二节课还是开始了。我没有报清晨的第一节课,而且我也不属于会在自习室里的自主学习的那类人。 课是从英语单词测试开始的。一般的英语单词测试里,我的正确率通常在六成左右,自己打完分之后,把弄错的单词马马虎虎地写在了试卷的背面。 我一边盯着长文阅读的题目,一边想着明天要完成的漫画的点子。对着补习班白色长桌,脑袋里自然反射出来的只有涂鸦和漫画的事情。尽管我也知道,这些其实都只是逃避。 在英语文章里登场的角色,都是些只会傻乎乎附和的家伙。于是我就想,漫画里或许还可以用外国人啊。 差不多也想 好了套路,但新角色要设计成常规角色吗?还是当做客串角色好了。 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我开始涂鸦起来。没有用2b铅笔,而是普通的hb自动铅笔。邻座正好空荡荡的,我便可以毫不在意地随便画。 在网上开始画漫画的时候,正好就是我的懒病开始发病那阵子。 巫女漫画的第一话,就是画在考试卷子的背面。 我叫晴香,是个巫女,可还是个家里蹲。 工作场所就是这个寂静的破旧神社。 “晴香——上茶啊。” 他是龟先生。 是一只不知为什么会说话的,乌龟。 没错,这个地方,分明破旧不堪,却是个略微有些奇怪的神社。 “你自己不会去泡吗?” 要问为什么是巫女的话,一方面是现在流行,感觉有人气吧,另外也因为我比较熟悉。从上中学的时候开始,通过亲戚的绍介,我去神社里打工当了巫女,所以不用找资料也没关系。 总算是画好了,眼神有点凶恶,一脸没干劲的巫女,晴香。名字是随便起的,脸也是随便画的,反正绝对不是什么美女。况且让我来画,基本上美女也变成鬼了。我说的不是龟哦。 我之所以会想到画个乌龟出来,应该是受到教育电视台里放的动画片的影响吧。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顺手就画出来了。 要说像这样涂鸦画些什么,理由还可以列出好几个。可是说到为什么偏偏要画漫画呢……理由,不知道有没有呢。说起觉得画漫画很开心的事,应该已经是更为久远的往事了吧。 补习班上,我完全没有干劲,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干,只能为了打发时间不断地涂鸦。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在学习之外干点什么,就画起了漫画。只用铅笔,既不涂抹,也不刮网点纸,也不勾线。 由于晴香的神社是个破旧神社,所以我就做了一些可以跟神仙之流对话的设定。客人都是幽灵之类,稍微有点奇怪的东西。可总体上,晴香是不愿意干活的,神社只是晴香家里蹲的场所。因为只有一只乌龟没办法推进剧情,我又试着画出了牛和马。 就这样完成了几则根本不值得一提的故事。都只是些糟糕透顶,又极其无聊,一点意思都没有的漫画。 可是,我还是希望能让谁看看。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产生这么丢人的想法呢?这种丢人现眼的涂鸦,居然还说希望让谁看看。 可能是太寂寞了,虽然并不是因为寂寞才画出来的,不过要是画出来的东西连来看一看的人都没有的话,也太寂寞、太凄凉了。 可是,给谁看呢?高中时代的朋友?在补习班里认识的人?要我来说还是算了吧。本来这漫画就已经够糟糕,拿给人家去看的话,还会为评价而苦恼吧。 是的,希望让别人看,大概就是希望得到别人的夸奖吧。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查看起了收到的邮件。最近写在我的博客上的评论,都会转发到手机上。 有一封新收到的邮件,根据自动分类的文件夹,我知道这是转发过来的评论。 “新作!我等了好久了!很喜欢晴香,以后也请努力画下去吧!” 带着颜文字,这是初次见面的老一套的台词了。 须和子……也就是网上的waco的博客,如今每天大约有一百五十个左右的人会打开它。通过设置好的计数器和链接解析系统就能得知这个数字。尽管也不算太多,可就那部糟糕的漫画而言,却也是出奇不少的人数了。只要有新作上传,就能收到几条评论。其中也有了熟客,应该也是有人默默地看着,喜欢着吧。我虽是这么想,不过或许也还只是我乐观的一厢情愿吧。 第一次被夸奖的时候我很开心,心口嗵嗵直跳,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高兴之下还写了回复。可是上传了几个月的漫画之后,对这种夸赞话就习惯了,但还是习惯性地好好保管了起来。在我的手机里,有几十条对我夸奖的话语,这份喜悦的心情并不虚假。就算感觉有点腻味了,还是很想珍重地保管起来,因为都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东西。 长到了十九岁之后,被陌生人夸奖这种事,一年里都不会出现几次。更别说我还是一个只会偷懒的复读生。 “我这种人,活着只会浪费空气啦。” 在我所画的故事中有一段,晴香就是这么说的。我用手支着脸,想起了自己的漫画。 “你想过不虚度的生活吗?”龟先生(乌龟和牛都是没有名字的)回答道,“那么,就帮我去泡杯茶来吧”。好好好,晴香就这么敷衍掉了。那是最开始画的一话,评价还挺高的呢。 为晴香设计了忧郁的性格,既有画出来时她眼神比较凶恶的缘故,也还因为自己觉得描绘一个开朗向上的可爱女孩内心会比较累吧。 其实我长得跟晴香也不相像,也不是晴香那样的家里蹲,不过晴香的那种人格我却是相当熟悉的,每当她说出惫怠的话来时,我的心里就会稍稍轻松一点。 虽然,她并不是我的分身。 “听好了,这个题目是从上一次考试开始编入的形式!” 讲课老师扯着嗓子大声说道,这是一位热情的、也很受欢迎的老师。 “去年做不出来的题目,今年要是还做不出来的话,复读就没有意义了!你们至少要走在应届生前面两三步才行!” 我一边用荧光记号笔把题目给涂上,一边决定着漫画里所要画的外国人的相貌。外国人的脸是什么样子的呢,点上雀斑的话就有点那个感觉了吧,至于蓝色的眼睛,要怎么涂比较好呢? 画着画着,不知不觉就决定好了分镜。看样子可以让这个角色坚持几话呢,我胡乱想着。 在白板前面,老师正大声地阅读讲解着长文,他的热情解说似乎为复读生活赋予了意义。我也为明天也能够更新漫画而放下了心。花了不少的钱,来渡过这种和我格格不入的时光,多么没有意义啊! 教室里时钟的秒针声,仿佛向我追了过来。而我,只能逃避地挥动着自动铅笔。 汤姆来到了神社。 “woanese beautiful——!” “这个客人怎么回事。” “好像是迷路了?”龟先生说道。 “是外国人!”“是金头发的!”院子里的牛和马只会嚷嚷。 “waaaaaoooo”汤姆看到会说话的动物非常激动。 “晴香,你来说点什么嘛。” “不要啦!我又不会英语!” 晴香竟然还一副自信满满地样子。院子里的家伙们纷纷点头。 “不愧是家里蹲。” “哟哟——你个吊车尾!” “我杀了你们哦!” 汤姆看见了晴香,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说道: “japanese、sister、miko!(日本的,修女,巫女!)” “哈啊?”晴香的脸上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 接下来,便是与动画宅男汤姆之间,麻烦不断的国际交流。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完成了好几篇汤姆的故事之后,季节由夏末转为了秋天。 神社的秋祭时间,是以日期而非星期为准的。 所以,每年举办秋祭的日子并不是固定的星期几,也不一定是休息日。因为要配合各个神明的缘日来办,如果祭典的日子落在工作日,要寻找学生来打工做巫女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说到巫女的工作,一般情况下大概就是卖卖护身符吧。不过由我接手的春秋之祭,工作内容 则有所不同。穿上借来的巫女服,然后接过参拜客送上的放着奉币的信封。如果他们希望的话,还要驱一下邪。最后还要搬运撤下来的供品。如果有祭典也要去帮忙,在祭典结束之后的直会※上,还要笨拙地斟酒。参拜者每天大约有二十到三十人。这种闲得要死的工作,得到的报酬绝不是哄小孩的数额。 (※注:直会,是指在祭祀活动中食用各种供品的仪式,日本人视之为享用神明赐下的神酒与神餐,通常在祭典结束后进行。) 第一次去打工当巫女的时候,用从中赚到的钱来买了数位板,就是那个牌子最响亮的公司的产品。而waco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注:这里说的是产生数位板最著名的公司wa。) “仁泽,要把供品收拾一下了,你能来帮个忙吗?” “好的。” 我正在用来迎接客人的前殿里打着瞌睡,听到了宫司的话之后慌忙站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日本史参考书掉在了地上。虽然我并不是正座着,但是长时间以同一个姿势坐着,脚还是麻掉了,我不禁摇晃了几下。 “你没事吧?” 穿着明绿色袴裙的宫司,是一个举止非常得体的老爷爷。看到我在睡觉也不会生气,还会让我慢慢睡,他就是个这样的人。 我穿着与晴香相同的红色袴裙,还披着晴香没有穿过的千早,笑了笑说, “没事的。” 我和宫司一起,将正殿深处供奉着的米饭和蔬菜、供酒一一收拾了起来。虽说是个小小的神社,却不像晴香所在的那个一样破旧不堪。 院落内铺着红色的绒毯。因为是神明的住所,所以四处都进行了精致的修整。尽管是间很小的神社,周围还是严实地用玻璃包围着,以避风吹日晒之苦。 在前殿的入口处放着的赛钱箱应该是新的吧,跟前殿里黑色的柱子有些不太协调。为了把睡意掩盖过去,我就走到了那里,看见悠然地坐落在外面的那尊牛像已经淋湿了。以前,我问过宫司,为什么是牛呢?他告诉我,因为牛是给神明拉车的。 在小雨之中,还飘荡着一股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金桂香气。 “都没有什么客人来啊。” “今天天气不太好,而且已经是第二天了。” 宫司在旁边的社务所里一边吸着烟,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着。香烟的气味与香炉里的焚香味混合在一起,不知怎么,让我联想起了在亲戚家里迎接新年时的情景。 “今年仁泽你接下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复读生很辛苦吧。” 熟识的宫司对我近况也很了解。 “想不辛苦也不行啊。” 我用模棱两可的笑容糊弄了过去,然后环顾起了院落内的景色。 那里有一个反写的“马”字。似乎被称为“左马”,听说是个吉利物。※ (※注:据传说,有佛教的天童——也就是神佛化成的小孩子形象,制做出一副自己专用的将棋,其中“马”这个棋子上的繁体字“馬”是左右相反着写的,称为“左马”,后来这种反写的“马”棋子被视为带来商业繁荣的守护棋子,流传下来,一般是做成反写着“馬”字的大号将棋棋子的形状。) 接下来的漫画,要画些什么呢,我满脑子里都是这种事情。汤姆的故事也算告一段落了,昨天是偷懒没干,今天怎么也得更新一下才行了。 掉在地上的参考书旁边,设置成静音模式的手机正在发着光,我连忙伸手把它捡了起来。还以为是哪篇博文后面迟来的评论,结果是升学去了县外的一个高中同学发来的邮件。“这次连休我要回来探亲,可以的话大家聚一聚吧?”文字里还充斥着各种过剩的修饰色彩。还很周到地写着,可以用社团里学长的车接送,所以不会搞得太晚之类的。 啪的一声,我关掉了手机,内心涌入一股混合着恼怒和自我慰藉的不悦。我没有回信。真是不识相啊,我这里根本就没有空嘛。……虽然这种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但我还是自己说服自己,不回这封邮件,只是和不回复博客里的消息一样。 从附近的小学传来了五点的报时钟声。 “你大学要上本地的吗?” 听到宫司问我,我转过头去。 “这个嘛,会去考上的地方吧。” 虽然大体上有个目标,不过就我这与复读之前没什么两样的成绩,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宫司也没有追问下去。 “如果在本地上的话,还想继续拜托你了。” “好的,我一定帮忙。” 我点了点头。 “仁泽,你有没有什么将来的梦想呢?” 突然被问起这种问题,我有些惊讶。虽然想说点什么,苦苦寻找着能说出口的话语,却没有找到能成形的东西。 “……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只是个很没意思的人。” “没有这回事啦……不过,这样说吧。” 宫司的话语,听起来不像是蹩脚的安慰。可能是习惯了给人讲大道理,他深有感触地补充着。 “总有一天,事物会成为其应成的样子。” 但是我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不明白,话头就堵住了,于是我想强行改变话题,提了个问题。 “那个,会不会有年龄限制的问题?我是说做巫女。” 宫司抽完了烟站起身来,停下了动作,笑道, “是啊,姑且也算是是有的吧,不过其实也不能说是年龄问题……。姑且算是,能做到结婚为止吧。” 姑且吧,他反复重复着这个词。我模糊地抓住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点了点头。 到结婚为止,就是到失去纯洁的身体为止,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望着小雨飘零中的神社,被淋湿的洗手池,还有石造的鸟居。 忽然想到,晴香,要到什么时候就不再做巫女了呢?那个没干劲的家里蹲巫女,会在那个地方呆到什么时候呢?在那间神社里,在那些纸张里,在那个博客里。 应该不会太长久吧,我心里这么想道。 总会在哪里有一个终点,因为晴香既不是永恒的也不是无限的的嘛。 金桂散发着如同芳香剂一般的香气。 多云天空的那头,太阳正在渐渐落下。秋天的傍晚就是一张黑白照片、一幅灰度图。 “说起来,巫女这个工作,有没有年龄限制呢?” 晴香突然问道。龟先生吐出一口烟,回答说, “这份工作只能做到二十岁为止哟,晴香。” “不过还要是处女呢!” “也就是二十不破呢!” “(哗啦哗啦!)”周围起哄的家伙都被晴香用扫帚打翻了。 “不过本来,晴香你也没干什么活呢。”龟先生说道。 晴香没有回应,自顾自地独白起来,是吗。 是吗,只能做到二十岁啊……。 晴香抬起了手,背景满是散落的树叶。 处女,也就是说,“二十不破”之类的,现今是这么叫的吧。也就是不破处而迎来二十岁,但至少我从来没有亲口说过这个词。虽然这说法实在是让人不太舒服,不过却有一点冲击心灵的触动,还是保持这样好了。要重新画也很麻烦,这其实才是最诚实的想法。 家人都安睡的半夜里,我穿着睡衣潜入了放着电脑的房间,打开了扫描仪的开关。虽然房间里非常冷,但只要把台式电脑打开的话,它放出的热量应该就能让室温上升一些吧。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我又重新看了一下画好的漫画,然后发现最后没有写上的署名。 在最下面一个格子的 框线外,我写上了waco这几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名字,这是我从架设博客时就用着的网名。尽管所有画漫画的人都会把名字写上去,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还是写上去吧,就是因为太在乎别人怎么想,所以才觉得难为情。画点东西不就是要拿给人看的吗,连我这种程度的人都知道。 我把左胳膊肘支在桌上,点击了一下鼠标,跟往常一样继续扫描着。写完了更新博文之后,偶尔也会把近况也写一下吧。 把漫画上传到网络上的waco,不太会说自己的事情。 一方面,每一天都是在补习班与自己家之间两点一线,看不到什么新东西,另一方面要再次回顾自己的现状,怎么说也不是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 可是,今天的更新要是只写上这些,就这么放着不去管它,也总感觉有些坐立不安,我又随意输入了一些文字进去。 “已经是秋天了呢。金桂的香气真是浓郁,我有些想吃烤红薯了。” 只打了这些我就已经言尽词穷了。在上传之前,我把烤红薯那一行删掉了。在神社里烤红薯,感觉是个不错的情节呢,或许会在以后的更新中用上吧。正好最近的老套路里点子都用光了。比起我的近况来,还是漫画比较重要。啊,真想吃烤红薯啊。用篝火来烤红薯,虽然我从来没有做过,不过就让晴香来做吧。 青白色的灯光下,我在电脑桌边的椅子上抱着双膝坐着,往来于网络之中。我浏览着熟悉的图片和漫画网站,有更新的话就看看,也没有特地留下什么评论,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网站上来。 巫女的漫画已经接近一百页,从春末时开始,将近半年了。事实上,由于也有跨越了好几页的章节,就话数来看还要稍微少一些。不过,感觉能延续至今实在不容易。按照自己喜新厌旧的性格和容易放弃的习惯,应该也可以说是十分地努力了吧。 打开解析链接的页面。与显示累计浏览人数的计数器不同,在我自己的网站上,显示的是每天有多少个浏览者。因为从昨天开始就没更新过,现在比平时要少一些,有八十个左右。今天更新了之后,明天能重新恢复到一百五十左右就好了。 在每天的浏览者超过一百之前,花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虽然挺辛苦的,不过感觉那个时候好像是最有意思的。又是刚刚开始,评论我也逐一地回复过。 “很喜欢”,“很期待”,仅仅是这样的话语,就曾让我很开心,现在又如何呢。 那些不曾相见的waco读者(读者!)的回应,要是没有它们,我也许会伤心吧。可是,我也并不是为了让读者留下而画下去。 一个月里面总有三天左右,我会像发作了一样想要把这一切都放弃掉。画得不好的时候,想不出故事来的时候。这时我就会在半夜里上传漫画之后,再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就当是根本没有画过。反正都是脏兮兮的铅笔画的漫画。 我并不是要取悦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自己。 看了一遍之后,我发现有一条对今天博文的评论,便打开看了看。 那个网名我有一些印象,是个留下过很多次评论的人。尽管他的评论基本不涉及更新的漫画内容。他写下的东西是这样的, “我家庭院里的金桂花也开了!已经完全是秋天了啊,好想吃烤红薯~” 我一边看着显示器,一边轻声地笑了起来。 罕见地,我有了回复一下的想法。于是打开了评论的页面,敲打起了键盘。 “我也正这么想,下次就让晴香烤红薯吧。” 在寒冷的房间里,我感受到了一股温暖,那究竟是老旧的电脑排放出的热气呢,还是有着其他不同的缘由呢。 我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呢。有人在等待,有人被感动、喜悦着,原来我的漫画里也有这样的力量吗? 一边想着,一边转开了视线,看见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一张平凡的,不知为何而疲惫的脸。 是啊,那只是丑陋的自我陶醉。我本也不想抱有什么期待。 看见了放在电脑旁边的日历,今天是必须要提交大学入学考志愿书的日子了。因为我要打工,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补习班了,连课程进行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这是作为复读生卷土重来的最终一战。 我觉得好累。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做,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比其他人晚了一天,为了确认大学入学考试的志愿书,同时还要一起提交填写着志愿学校的纸,我打开了补习班讲师室的大门,找到同时负责事务工作的国语老师来为我确认。 “你的父母觉得这样可以吗?” 是的,我回答道。 “这样啊。” 老师事务性地点了点头。 “不报考外地的学校吗?” “不了。” “这样啊。” 老师微微一笑,那是漂亮地化上了妆的公式化笑容。那么你就好好努力吧。是,我会努力的。就这么简单得令人沮丧地结束了面谈。 在这种时候,我就感到自己其实只是个顾客。老师,既是教育工作者,又是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面对着小孩,又或者是面对着他们的父母,不得不把他们当成顾客来接待。 在讲课的老师之中,也有着如同补习班的活招牌一样的人物。他们从城市里来,劈头盖脸地说一些过激的话。被那些话所感化的学生估计也不少吧,不过那并不是针对各人所发出的信息,而只是一种表演吧。 反正在这里没有像学校里那样的感情,所以也没有压抑。 我从讲师室出来,与一个在狭窄的走廊里哭泣的女孩子擦肩而过。她从用于个人面谈的面谈室里出来,一脸悲壮的表情。真是拼命啊,我想道。真是拼命,真是不顾一切,如果就这样生存下去的话,无论到哪里都会很痛苦,必须要带着热情才能活下去吧。 须和子,在考大学落榜时也没有哭泣。 在那之前,除了与普通人一样的社会教养和教育,家人整体上来说对我都是放任着的。也许认为受到打击最大的是落榜的女儿,他们也没有对我说太过严厉的话,这反倒是让并不觉得受了什么打击的我有些心存内疚。 成为了复读生之后,尽管觉得感觉他们多少要管一下,可是听到的总是那么几句。 “你有在努力吗?”“你好好学了吗?”耳朵都听出老茧了。“嗯”“还行吧”这些也说腻了。 我说了要再考一次本地的大学之后,母亲露出了稍稍有些不满意的表情,不过要是再复读,传出去也实在是太难听了。“绝对不要落榜了呢。”这句话嘛,真是很消极的希望。 进入了教室,一股令皮肤刺痛的气氛郁结着。嘀嘀咕咕的对话,都是关于志愿学校或是偏差值之类的这个那个。我在这间教室里是个吊车尾,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交朋友也是有着万千烦恼的事,那种肆无忌惮的说话方式也已经忘记了。打开手机之后,发现昨天我写下的东西有回复来了,看来收到了我的回复的他特别地开心呢。 开始上课了。 虽然没有任何人会等待须和子,可是等待着waco的人却是有的。竟然有人会为了我的一句话而高兴不已,尽管有些空虚,还是为了这想法也足以聊以自慰了。我一边想着,一边为上课做起了准备。 “!” 突然意识到什么,在文件里翻找起来。气血忽地一下上涌,鸡皮疙瘩竖了起来,探寻着记忆,糟糕了。 昨天画上了漫画的纸,被我忘在了家里的电脑房间里了。 傍晚换乘公交车回到了家里,带着 祈祷般的心情打开了电脑房间的门。要是谁都没有用过电脑就好了。但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母亲是会用它来查收邮件的,不过今天下午是她做兼职的时间,说不定,没事的,也许没事的。 我把半开着的扫描仪的盖子掀了起来。 空白的玻璃面,明明感觉要是忘了的话就应该在这里。我的喉咙里响起了咕嘟一声,看了看周围,会放在哪里呢?会被放在哪里呢?被谁,动过了! 紧挨着电脑桌旁边有个垃圾箱,我看见里面有张白色的纸,用颤抖着的手拿了起来,一口气打开。 在布满的折痕的纸上,是用2b的铅笔画的,我的漫画。 被扔掉了。 有种血液下沉的幻觉,体温的一下降了下去,视野也扭曲地摇晃了起来。 母亲应该是看过了吧。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看过,不过进入过她的视野是毫无疑问的。处女、二十不破,羞耻在我的血管里奔流着。我成了复读生,她拿出了钱来让我去读补习班。可是这个女儿,却在画着这种丢人现眼的漫画,也许她会十分恼火吧。又或是,觉得这些是毫无意义的涂鸦吧。我十分能理解她把这纸揉成了一团扔掉的心情。 画着我涂鸦的一张废纸,没有任何价值。 这就是垃圾。 我知道的。 这就是垃圾。 我知道的啦!!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着。不知是为了什么而颤抖,既有可能是出于愤怒,也有可能是出于绝望,也有可能是出于那种始终挥之不去的、对自己的自暴自弃。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啦。 我画的东西就相当于垃圾,就算没有人跟我说过,我自己,也是最清楚这一点。 正在烤着烤红薯。 “天气变冷了。” “是啊。”龟先生说道。 晴香她, 真难看啊。 嘶啦一声响起,我把纸撕掉了。时间已经是黎明了,自己的房间里很冷,茶水都冰凉了。明明今天上午也有补习班的课程,眼看着都要临近大学入学考了,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我把脸紧紧地贴在桌上,扔着废纸。 揉成一团扔掉,只是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 漫画被扔掉之后的几天,网站上的更新也停止了。我没有再启动过电脑,也没有再浏览过网络。而母亲她,什么都没有说。是因为顾虑我的心情呢,还因为是愤怒呢,或者只是作为母亲的惫怠呢,我实在是不太明白。只有一点十分明确,那就是我和她之间连能拿出来当话题的事都没有。 我已经想把一切都放弃掉了,可是,也不想好好学习。 画画是很辛苦的,然而不画画了,也很辛苦。活着就是很辛苦的,没有了喜欢的东西很难受。也许,成了大学生之后,交上许多朋友,找到了比这种事更有趣的东西的话,很快就能把它忘记了吧。 小学时,毕业文集里的将来的梦想,我写的是漫画家。 梦想。 说到画漫画,其实是件意想不到的麻烦事,发现这一点是在上中学的时候。只有自动铅笔和笔记本吧,是没法干这个的。要定下标题画好底稿,划出边框勾上线涂抹出色块贴上网点纸。虽然现在很多工作用数码工具也能完成,不过那样的话初期投资相当昂贵。而数位板,我稍微试着用了一下就觉得不行。 不是涂鸦的绘画和漫画,总的来说是要有毅力的。 对惫怠的须和子而言就有一点勉强了。 即使不是毅力的问题,必需的东西还是有一大堆,比如才能,比如画力,比如勤奋努力,。 我在中学里有个朋友,名叫松井,是个特别擅长画画的孩子。虽然关系并不是那么密切,不过看到了松井的画时,我心里就会想“不是吧”。 啊——,不是吧。对我来说的漫画才能,是一无所有。 人一生下来就是有区别的。据实来说的话,就是在才能或是美感之类的东西上,起跑线就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是不具备这些才能的人,为了要追赶上别人,就必须付出超常的努力,但这正是我最大的不足之处。 后来我们高中分开了,不过松井是否还在画着画呢。尽管她有那样的才能,无论如何我也不认为她如今仍会在画漫画。就连她都让我这么觉得了,什么都没有的我,到底又在做些什么呢。 总有一天,事物会成为其应成的样子。 宫司的话在我的脑中翻滚着。是啊,不成个什么样子是不行的,要成为一个什么样子。不管以怎样的方式活着,只要变成那种活法便行。 天空渐渐地泛白了,今天一定要去参加模拟考试,所以差不多必须得睡了,要是睡不醒可不行。 要是睡不醒,可真是不行的。 “你小的时候,想成为什么人呢?” “什么人都不想成为啊。” 晴香说道, “反正,就是不想变成大人。” “现在呢?” 晴香的侧脸,下一个分镜也是同样的角度,闭着眼睛。 “现在也是。” 在大考之前的模拟考试中,我考出了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分数,当然是负面意义上的。这份模拟考试的结果被邮寄到了家里之后,很不幸地被我母亲得知了。于是即便是我,也着实感受到了被“将军”的滋味。 这份模拟考试结果,比作为应届时代的一年前低了将近二十分。还有一份狠狠的志愿学校合格确率预报。我竟然还觉得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最近这段时间都在磨炼着自己有气无力的状态,要这样下去,估计第二次考试也会失败。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母亲坐在桌边,一边叹着气一边说道, “须和子,你一直在玩电脑。” 我再一次想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就是这句话。 嗯,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上了大学之后,你喜欢做什么都行”,嗯。“现在须和子你最需要的就是”,嗯嗯。“你知道我们为你花了多少钱吗”,嗯嗯,嗯。 母亲说,她并没有期待那么多的东西。就上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吧,复读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无论哪句话都完全正确。 “你一直,都只顾着涂鸦……” “我已经……不画了。” 斩钉截铁一般,我把话说死了。我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内心有一种快要哭出来了的恼火,并不是对于母亲的,而是对于自己。 然后还有,好像是胡乱撒气一样地,对于晴香。 要是没有画出那个女孩子的话,就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已经够了,不画就行了。我想是这么想的,可是,又想到就这么放弃了是不行的。这不是删除、放弃、或者淡出,一定要做一个了结。如果不好好画出结局,我依然还是会有所留恋。 把手按在桌子上,我向母亲低下了头。 “只要一次,求你了只要一次。最后,只要三十分钟,让我做完善后吧。” 这种天真的请求得到了许可,让我觉得我的惫怠性格,也许母亲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吧。想归这么想,这实在是一种不着边际的、毫无道理的逻辑。 真费劲啊。看着惨痛的模拟考试结果,自觉到了自己的疲劳,是惫怠得已经累了。 不再逃避应该要做的事,好好努力的话,应该能感觉更舒服的。当然,如果我能够做得到,也不会到这般田地。 在歇斯底里之下,有一种要把一切都破坏掉的想法。 这种感觉与 “想去死”是最接近的吧。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可是,我也没有足以去死的那份热情。 很羡慕晴香,那个又是家里蹲、又惫怠、习惯于被温柔地对待的巫女。羡慕有人表达喜爱的晴香,羡慕得到了别人喜爱的她。 可是,晴香不是须和子,我也成不了晴香。 因为须和子是个胆小鬼吧,就算是想死也什么都做不到。不过,另一方面,这股肝火,是有个地方可以发泄的。 恭喜你须和子,真是太好了waco。 让一切都结束吧,我这么想道。 合法地、平和地、稳妥地,杀掉属于我所有的那个女孩子,能任我自由处置的那个女孩子。 把那个女孩子杀掉吧。 “啊!” 看见了日历,晴香说道, “这是,我的生日……” 瞥了一眼现实中的日期,十二月的第三天。就用这个吧。 真想画一下雪啊。尽管我对冬天的神社里巫女的工作还不熟悉。 也很想把圣诞节也画出来,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画最后的漫画的地方,不是在开着空调的补习班,而是在自己冰冰冷冷的房间里。紧紧地贴在茶色的桌子上,我手中的铅笔在游走。一页是结束不了的,不管用上几页都没关系。 即便是我如此拙劣的画,如今,也必须尽可能地把能画的都画出来。 因为,已经结束了。 已经完蛋了。 嘶的一声,抽动鼻子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我觉得如果能把这部漫画一直画下去的话,晴香的时间就会停住。晴香会永远在那个破旧的神社里。就算是季节更替,她的时间也不会流动,就像其他神明一样。 虽然那是如同梦一般的圆环形构造,但也总有其必然性,总能找到理由。 虽然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也许,晴香之所以会在这个破旧的神社里,就是由于有着这样的种子,只有须和子、只有waco知道。 “晴香。” 神社里的大伙儿都排成一排。 “差不多该结束了哟。” “什么呀,大家都一本正经的”晴香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大伙儿却没有笑。 龟先生,让他来说吧。 “晴香。 时间差不多了,你必须要成佛了。” 一格、又一格,连续了下去。这大半年,我一直在画着的这张脸,我的手已经记住了,所以没问题。用活着的感觉去画就行了,画得糟糕也没关系,我只想画出带着情绪、带着心灵、像活着一样的脸。画着晴香不自然地笑容,我的脸颊也同样地抽搐了起来。 喀哩喀哩地涂抹着格子,把沾在手指上的颜色延伸开来。不是线,而是让整个面都变成了黑色。从右手的小指到手掌,整个侧面都逐渐变黑了。这是石墨的味道,我回想了起来。是我尝到过好多次的,2b铅笔的味道。 在变得一片乌黑的画面中,是睁大了双眼的晴香的身影。 下一格,依旧同样的表情。 只有衣服,成了学生制服。 “晴香,你,是在四十九天之前来到了这个神社的。” “作为人类的,你” 从树上垂落下来一个黑色的剪影。 “你是在这个神社的后面,上吊而死的。” 温柔的大家说道, “在这四十九天间,感谢你为我们工作。” 晴香的脸上失去了感情。 “啊……是……这样啊。” 只有奇怪的东西造访的破旧神社。 乌龟会说话,马会说话,牛会话说。 在这样的神社里,居然只有干活的巫女,是普通的人类。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巫女晴香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 想起来了。 突然在晴香的脖子上浮现出一根黑色的绳印。 对了。 我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不去上学了,厌倦继续活下去了。 在这个后山的、寂静的、神社的后面。 在那根细细的树枝下面。 我,把脑袋,套到了绳圈里。 “哎呀——,忘记了,我都忘记了呢。” 晴香笑着。可是,我没有画出她的眼睛,只有嘴巴。 “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呢!” “可是,现在想起来了吧?”龟先生露出了温柔的表情。 “嗯!哎,那么,不走不行了吧” “这些日子,真是新鲜,而且快乐呢”牛先生说道。 “其实我真的,还是个处女,而且也没有朋友啦。” 像是自虐一样地,笑着。 “要是有朋友就不会死了吧,是这样的吧。” 晴香转过头,看向了破旧的神社。 “我都为神做了这么久的工呢。不过我是自杀的,天国,应该去不了吧。” “没问题的哦。你一定,没问题的。”龟先生,露出了神明般的表情。 “是、是这样吗?真的吗?” 晴香在害怕着,晴香在恐惧着,对于某种巨大的东西。 即使如此,她还是试图拿出勇气来。 “那” 我是在描绘着颤抖吧。 我的文字在颤抖着,把晴香的颤抖,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出来。 晴香是个家里蹲,工作也不做,一定要说干了什么的话,就只有在心情低落时经常挥舞扫帚的暴力活动了。 不过也许,大伙儿的事,晴香都很喜欢吧。 “那么大家,多保重吧。” 晴香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学生制服。 她已经,不再是巫女了。从一开始,就不是神明的使者。不过。 不过,神明,也对晴香…… “晴香。” “我们,都很开心哟。” “晴香。”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晴香。” “我们,都很喜欢你哟。” 啪嗒,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我的一颗泪珠掉落在了龟先生的脸上,我连忙轻轻地把它擦掉。 又用睡衣的袖子抹了抹眼角,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了自己的鼻子,吸了吸鼻子。眼泪太碍事了。 (笑吧) 最后的一格,这就是最后的一格了。一定要画出晴香那张并不美丽的脸。制服?不,是巫女服。那个女孩子不是巫女,可是在破旧神社里,她确实就是巫女。 我拿着铅笔的手不断颤抖。 (笑吧、笑吧笑吧笑吧笑吧笑出来吧……!!) 求你了!这是最后的请求了!至少在最后,美丽地!笑出来吧!晴香!! 你也是希望,让别人多少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可爱的吧。 至少在最后,让别人这么觉得吧!求你了!就算是不会留在任何人的心里,就算是被撕破被扔掉的无谓存在!就算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就因为我把你创造出来了,因为我把你创造……出来了! 我拼了命地画着,一边恳求一边画着。最后的一格,要把一张复印纸、整面地用上,我一张又一张不断地重新画着。揉成了一团的废纸,在垃圾箱里堆积了起来。 我的漫画是垃圾。 可是,就算是垃圾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至少至少至少。 (笑出来啊啊啊啊 !) “谢谢。” 铅笔倒下的声音。 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我这才终于发现。时钟指向了六点。 最后,我用拇指的指肚,抚过了晴香的头发,就像是在梳理着她的头发一样。 努力过了,虽然是努力过了啊。 ——还是只能看出哭泣的感觉。对不起啊,晴香。 这个须和子,这个waco,又惫怠、又是胆小鬼,真的,对不起啊。 我只能为你画出,这种难看的脸。 不过,谢谢你。 “谢谢。” 我站起身来,走向电脑房里,按下了各种各样的开关。 重复着机械性的工作,导入了漫画。重复了许多次的工作里,最后的工序中,我输入了, “12月5日 巫女漫画 最终话更新” 由于哭得太厉害,脑袋有些朦朦胧胧了,本想只写上这些就够了,不过最后,还是添了一句话。 “一直以来,真的是非常感谢。” 这个结局,会有人为它感到伤心吗?我虽无法相信,可是,万一真有那样的人,我还是想对他说一声感谢。 包括晴香在内,真的是多谢了。 我的决心,是否能切实地,一直变成大学的合格通知书呢。虽然如今的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即使是这样,因为我杀死了晴香,这份离别、这份痛楚、这份悲伤,我还是希望能为它们赋予相应的意义。 时间限制快到了。已经没有时间让我按照顺序关闭电源了。我用手指用力按在主电源上,强行地关掉了电脑。 虽然还想着要不要说一句告别的话。 “嗡”一下,响起了一声叹息般的声音。 这就是一切的完结。 风还有些冷,不过天气很好,在阳光中融合着春意。 我一走上斜坡,就看到了人群。有喜悦的,有悲伤的。因为我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便服,就在靠角落的地方,带着与别人差不多的紧张,探头看向那放在了屋外的告示板。 找到相应的学部之后,在六位数的号码中,一路寻找着。 啊,有了。 确认了三次,果然是有了。是吗,我心里想道。 是吗,我成为这里的大学生了啊……。 晚了一年的合格布告,是来自一度落榜的本地大学。因为应届合格的同级生应该也很多,如果遇到也许会挺别扭。不过,我想那是以后可以再考虑的事了吧。 走下了斜坡,母亲在黑色的微型车里等着我。因为里面禁止停车,她就没有停下来。 “我考上了。” 话音刚落,她脸上就亮了起来。说了一声“恭喜恭喜”。啊,她觉得真开心啊。我虽曾让她那么担心过,现在能让她这么高兴。我也感觉到十足的喜悦。 关上了沉重的车门的同时,我轻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母亲反问道。母亲的口吻十分很轻快,我笑了起来。 放任,也是有好处的。我的惫怠是我的责任,可是即便如此,我觉得也有我能做到的事。 回到了家里,和补习班以及亲戚联系了一下,给朋友发去了久违的邮件之后,我走向了电脑房间。 在稍稍有些寒冷的房间里,我时隔数月后,又打开了电脑电源。 因为上传了最后的记录之后,我把评论的邮件转发也关闭了,之后就完全不知道博客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仿佛喘出了气的声音一样,风扇回转了起来。 (晴香……) 我把最终话的页面打开了。 “评论 (23)” 看见了这个数字的时候,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我画的最终话,是有人来看了的,也是有人留下了这些话语的。我用颤抖着的手指点击了下去。 喷涌而出的留言。在显示器上浮现着不知是谁的感伤与感情。 “太震惊了!”“小晴香谢谢你!”“我是最近刚知道的,不过很喜欢。真的非常感谢!”“真不愿意相信这居然是最终话!”“我还想继续看下去!!”“晴香还活着哦!”“小晴香,要幸福啊!” 既有我认识的名字,也有不认识的名字。我一边想着在那里的是谁呢,一边低着头思索着。 晴香还活着,她仍然还好好地活着。那种拙劣的微笑,确实有人认真地把它当成了哭泣。 泪水掉落下来。不过,我已经,不再对自己说不要哭了。 从那之后,我向着考试发起了最后的追赶,同时我想要是考上大学的话…… 大学,如果考上了的话,我还想画漫画。 虽然我也许依然会毫无保留地发挥惫怠的天性,最终选择放弃。虽然我画得很笨拙,虽然我没有才能。 可是,画漫画,我觉得很有意思。 能有人来看,我觉得很开心。 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为了发脾气,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终究还是为了自己。 拿上了2b铅笔。把掉在附近的一张纸捡了起来,画下一条线。 我原以为已经忘记了。画画的方法、漫画的分镜、粗粗的铅笔芯的感触,一下子都回忆了起来。 最开始的漫画, ——就画,最后的漫画吧,我决定了。 晴香的,真正的,最后的漫画。 睁开眼醒来,是白色的病房。 晴香!晴香晴香晴香! 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是家人跑了过来,还有医生。 “晴香她、醒过来了……!” 晴香穿着白色的病服,躺在床上。 脖子黑色的勒痕还残留着。 “乌龟、先生……” 晴香的泪水流了下来。 紧握着的手中,乌龟、牛和马的挂坠,掉落了下来。 最后写上独白一行,没有任何人的脸。 祝你生日快乐,晴香。 祝你生日快乐。然后还有,这次真的,永别了。 但愿,你从此以后的未来,能有精彩的故事。 我不觉得,这能让喜欢上了晴香的所有人都看到。不过我想,要是哪一天有人找到了这个网站,来重新看一下晴香,最终看到了最后的这篇漫画,那就太好了。 晴香就随她怎么样了吧。她已经正式地,离开了我的双手。从今以后,我也许还会画一些新的东西吧。 我一边扫描着完成后的漫画,一边反复地重看了好几次评论,然后发现了这样一条东西。 “waco的漫画我真的很喜欢。感谢你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下一个故事我也很期待。至于这个故事的标题啊,叫巫女漫画可以吗?” 我意识到之后笑了起来。这么说起来,最早开始时是随便画的,并没有怎么认真地,考虑过标题的事。 我看了看日历。 稍作思考之后,悄悄地,添了上去。 “3月8日 巫女漫画《19岁》 章节更新 完结” 致19岁的我们 作者:桥本纺 1993 male “你这样的家伙只会一败再败啊。”对我说这话的是国语老师,他叫做田岛,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换句话说,他就是个大叔。虽然觉得他只是一位极其无趣的老师,但是他竟是从早稻田毕业的。 我现在报考的大学,是比早稻田低了好几个等次的大学。但尽管我耗尽功夫,成绩也只能在b判定线附近徘徊。 “田岛啊,” 我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走在我身旁的由纪问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哼。” 由纪一边不满地盯着我,一边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我追在她的后面,但是却怎么都追不上她。我们正在一条农村小路上走着。不,更确切地说是在田埂上,环看四周都不会发现任何建筑。这里近处有水田,远处有群山。虽然市政府很自豪地将这里称作日本屈指可数的盆地之一,但是这实际上和自嘲没两样。也就是说,这里就是农村而已。 “我说,由纪你能不能走慢点?” “是你自己太慢了。” “没必要走这么快吧。” “这就是我平时的速度。” 突然,由纪转换了话题,说道, “田岛怎么了。” “被他训斥了。” “原因呢?” “因为考试成绩不断的下滑。” “这有什么不对的?” 由纪十分冷淡。但是事情就如同她说的那样。 事情其实很简单。第二学期过了一大半,在推荐免试入学和考虑未来的阶段,我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不管是全国模拟测试的成绩还是校内测试,成绩都呈直线下降,完全没有半点提高的迹象。 原因很清楚。 能力不足。 就这么简单。 小学时成绩一直很好,初中的成绩也还过得去。高中我也轻松地考上了拥有藩校传统的县内最好的学校。 那个时候真是自信满满的呢。 但是,在入学之后的考试中,我的成绩竟然是倒数第八名。毕竟,这里聚集了县内所有的天才和秀才们。一进入这所高中,我的成绩也就成了那种水平。我很不甘心,所以我开始发奋读书.终于,我好歹也能在学年榜上名列前茅了。 但是,到了第三年,在其他的人也开始发奋学习的时候,我的排名也开始慢慢下降了。 能力不足。 就这么简单。 “你还不够努力。” 田岛说道。 我很想冲他大喊,“不对,我已经很努力了!” 虽然努力了,但却没有得到回报。 总而言之,这就是我的极限。正因为我知道这点,我才十分生气,所以才对明明知道,却还继续说教的田岛发脾气。 说到底也是堂堂早稻田的毕业生,你却为什么要当老师呢,田岛? 虽然我很讨厌田岛,但是由纪却不这样。我曾经多次见到过她与田岛在亲密地聊天。而且最令人不爽的是,在我说田岛坏话的时候,她便会开始不高兴。 由纪该不会喜欢上了田岛了吧。 一边是老师。 一边是学生。 田岛毕竟已经有了位非常漂亮的老婆,而且每天还将美味的爱妻便当带到学校来享用。即是由纪喜欢他,那也只不过是朦胧的恋慕之情而已。 但是,一想到这些事,我的心情便平复不下来了。 这是为什么呢? 虽然自己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毕竟,我们已经是高三了,并且现在还是第二学期。推荐组应该马上就要开始决定志愿了。我和由纪的关系,也只能持续半年。 所以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第一志愿大学位于东京,而她的则是在本地。 哎,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田岛啊……” 过了一会儿之后,由纪说道。 “怎么了?”我应声说道。 “听说他想读研。” “诶?” 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他却去不了。”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家里没钱吧。” “他家里很穷吗?” “谁知道呢……” 由纪说话的口吻里告诉我,她是知道原因的。她已经从田岛那听说过了。 我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坏点子。 “那样的话也是事不得已吧。” 我冷淡地说道。 由纪看了看我,马上把脸背了过去。虽然那只是一瞬间,啊,那时的她到底是什么表情呢?因为她背过了脸,所以我便不得而知了。 但是,背过了脸这一行为本身,就已经伤害到我了。 我们走着, 在田埂上, 在水田边。 能看见远处的山峰。 仅此而已。 什么都没有的小镇。 我,非常讨厌这个故乡。 我不清楚由纪与田岛亲密的原因。不过大概是因为田岛喜欢由纪这样的学生吧,也有可能是由纪喜欢田岛那样的老师,抑或是双方都互相喜欢也说不定。因为这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不会去一一确认。不,应该说确认起来很费劲。 “你很烦啊!” 不知何时,在又一次因为成绩没有提高而被说教之后,我愤怒地向田岛说道。他的这些老一套的说教使我非常恼火。至于会这样开门见山地爆发……也有由纪的原因在里面。我忍受不了她那包庇田岛的态度,所以怒火才会爆发。这并不是学生可以对老师倾诉的东西。但因为学生指导室只有自己和田岛两个人,所以便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啊,我真是个气短的人。 我很清楚。 田岛叹了口气,但是却没有发怒。 “然后,你要怎么办?” “诶……” “你想好了解决办法了吗?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可是得不到推荐的。” “是因为我说你很烦的原因吗?” “是你的成绩,也就是你的平均判定分不够,” “仅此而已。”田岛说道。 “如果你想拥有美好的未来,现在就必须给我拿出好成绩来。” “所以我才说你很烦啊!” “你这样骂我没关系,可是这样能够开拓你的未来吗?我也觉得很烦啊!每年都会有四五个像你这样的学生。每当进行志愿指导的时候,都要和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你们不仅以自我为中心,即使鼓励你们也只是会被你们嘲笑。你们这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可不是什么老师该说的话吧。” “去年也有一个家伙和你说了一样的话,前年也是。再之前,我没有做志愿指导,所以不太清楚情况,但是肯定还是有的。你并不是第一个。你们就像一群列队的蚂蚁一样。是想办法逃出这个队列呢,还是说就这样继续在这个队列里混日子呢。后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时间在流逝着。田岛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那你到底,” “还想要继续呆在这个队列里面吗?” 我想要说点什么。 “是的!” “呵……” “我有这种自觉!” “滚出去!”,田岛说道。气氛突然变得很严峻。我竭尽全力地虚 张声势,用pta(家长教师会)、教育委员会、某个地方的npo(非盈利组织)条例来威胁他。对学生说滚出去,可不是轻易就能了结的事情,之类的。 但是田岛完全不为所动。 “给我滚出去!” 虽然还想稍微逗留会儿,但最后还是听从了田岛的命令。即使与他争吵,也是赢不了的吧。 毕竟,那家伙是早稻田毕业的。 我继续跟在由纪的后面,在田埂上走着。刚才看到的那座海拔三千米的山峰,好像是非常有名的景点。 但它对我来却是一面墙,将我与外界隔开。 寂静感与两人的沉默,渐渐的使我变得失落起来。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无视竟然是这么辛苦的事情……我很清楚,所以心情才不能完全平静下来。不仅如此,她还十分尊敬那个把我当猴耍的田岛。 “呐,” 由纪总算开口说话了。 而我却故意地用傲慢的态度来回应她。 “什么啊?” “手,” “诶……” “牵上。” 她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伸出了手,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但是我却犹豫了。 “我啊,” “什么?” “觉得由纪你是不是喜欢田岛……” “那是不可能的吧,他可是老师呢。” 最后她硬是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不放开。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什么?” “心情,” “诶……” “我的。” 我顿时混乱了。 “但是,我们半年后就要……” “那又怎么样呢?” 由纪挑明了说道, “即使是那样……” 被由纪牵拉着,不久我终于赶上了她。啊啊,眼角边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烫。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到底是怎么了? “对不起。” “不要道歉。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不知道。” “好了,快握住我的手!” 由纪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直的盯着我。 “此时此刻,我在这里。” 不知何时连由纪也露出一副含娇欲泣的表情。 真是受不了。 于是我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用力地握住。 没有什么未来。 但是我知道, 我们还拥有现在。 我终于知道了, 只要这样就好。 1978 male 我只通过片假名来记住学生的名字。 这是记号。 那已经足够了,再深入下去的话反而会更麻烦。 “你很烦啊!” 泽野智树在志愿指导室里对我说道。要我想的话,那也能通过汉字记住他们的名字。我的记忆力还算好。虽然感觉记忆力过了三十岁之后不如从前了,但像是学年的花名册之类的东西,还是能从头到尾在脑子里数一遍的。 大概在十多年前,朋友们对我说道, “田岛真厉害啊!” 是谁说这句话的呢。大泽,玉野?抑或是高桥? “简直就是个天才啊!” 那家伙和我的志愿是同一间大学。但是不管他多么努力,成绩判定也只达到c而已。事实上,那家伙只能算是个秀才。虽然成绩排名保持着固定的位置,但也是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保住,达到这个级别。所以也只是个稍微厉害一点的小角色罢了。 哎,那个时候的我真是个惹人讨厌的家伙呢。不过现在也一样吧。 “我才不是什么天才。” “但是你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脱颖而出吧。” “什么?” “早稻田。” “如果是那间的话嘛。” 我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没有恶意,但是好像伤害到了大泽他们。毕竟,c判定的学生,连考不考得上都是个未知之数。 但是现在来安慰他们的话,才更加侮辱他们。所以我只能不发一语地,由狂风吹拂着。 “为什么不去考东大呢?” 大沢他们过了一会儿后,问道。当时就打算随意地回答了。但是事实上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至今我还是不明白。 “不去更好吧。” “为什么?” “偶然吧。” “什么偶然?” “我们的县厅与市役所的那些高官不是都出自早稻田吗?就连市长和议长也是。虽然市长在选举中支持率不高,不知什么时候便会下台,但是议长却很强势,已经连任三次了。我想,毕业之后自己也会当个议长吧。听说如果被议长宠爱的话,很快便会出人头地了。” “你要当公务员啊。” “不好吗?” “太平凡了。” “兴许还能当个议员呢。” “诶,真的吗?” “或许吧,至少我父亲是这样想的。你知道我们市里的议员的年薪是多少吗?” “不知道。” “一千二百万日元。” “哇!” “但是要当选市议员的话至少需要五千张选票。我的祖父和祖母,还有父亲的亲戚,再加上那些贸易伙伴的话,大概就足够了吧。” “哇,真厉害!” “大约有六千人。”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嘛!” 我还隐瞒了会因父亲的指示而行动的人数,大概少算了两千人吧。 “你啊,要是很快就成议员的话……” “不可能的。” “为什么?” “要想成为议员,首先要得到不会让父亲蒙羞的地位……或者是实力之类的东西吧。从社会常识来说,随便一个小鬼就能成为议员,不是很奇怪吗?” “啊啊,那也是呢。” “就像校长生起气来非常恐怖,但换成班主任的话那就无所谓一样。” “嗯。” “所以我才必须要进入市役所工作,先在那里飞黄腾达再说。” 这是在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还是小鬼头的时期,我在屋顶上讲述的梦想。不,应该是那时的我逃不掉的现实。但后来,这一切都离我远去了。 我现在环视着四周。 这里是母校的屋顶,也就是与大沢他们一起聊天的地方。这里变得十分陈旧,还有些变脏了,但可能由于自己的错觉,我却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好多年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 喂,这不是什么都没改变吗? “你去把头发剪短点。” “你待会儿去把资料拿过来。” “不要忘记擦黑板哦。” 我一边罗嗦地说着,一边在走廊上走着。学生们就像猴子一样喧闹。他们不仅自尊心很强,还不反省自己,也不以别人为榜样。这使得我变得烦躁起来。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八年,不,应该是九年,或许是十年?不知何时我都放弃了数日子。是的。这就是日常。每天的工作。 这种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呢? 早就决定了。 直到退休之时。 在走廊上行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大沢他们在我说起议员那件事情之前,听说我要当公务员的那个家伙,对着我露出了伤感的表情。啊啊,是的。想起来了。以前觉得,公 务员是傻瓜才会去做的职业。可是现在却完全颠倒过来了。 真可笑啊。 最能干的家伙却当了公务员。 真是个残酷的国家。 现在想起来事情的变化真的太快了。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哥哥打了个电话给我。 “爸爸病倒了。” 我在大约一年前就已经知道了父亲心脏不好的消息。那时哥哥已经是公司的高层,开始接手家里的公司了。而且,我们的年龄差得太远,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哥哥就已经是高中生了。 “大动脉瘤破裂。” “这个病很糟糕吗?” 哥哥说十分糟糕。 “刚才报告出来了。手术虽然还在继续,但我觉得爸爸大概撑不了多久了。这就像施工一样,看到工人的表情的话就可以明白施工情况。” “哥哥你也很辛苦呢。善后已经都准备好了吧。” 我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之后,哥哥那边就再也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我并没有开玩笑。自从得知父亲身体不好后,我也经常向他问起父亲的身体是否会垮掉。这次仅仅如同往常一般,哥哥也应该有心理准备吧。现实就在那里,清清楚楚,所有人都会有所准备。 “不要给我说些无聊的事情!” 然而,哥哥的声音里却包含着愤怒。 我很疑惑,所以直接反问他, “怎么了?” “我在现场看到了!我和医生谈过了!所以我才知道!你和医生谈了吗?你走过医院的走廊吗?你知道一直在哭的母亲的无助吗?你和突然过来借钱的亲戚谈过了吗?医院的三楼可以使用手机,但这里很冷啊,就算有空调还是很冷啊。在这么冷的地方,我还给你打了这么一通电话。我的心情你懂吗?不要用这种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口气来跟我说话!” “你在医院就了不起了啊!” “没什么了不起的。是你知道不知道的问题!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样。一副傲慢冷静的样子,自以为是地蔑视别人,但自己却没有这种的底气。也许你自己最清楚了。每次你虚张声势以后,心里肯定都是虚得要死的。” 完全被看透了。我明明是最害怕被戳到这里,却还是强迫自己笑了起来。 “怎么了?什么事让你那么认真?” “就是刚才的事!” “为啥呀?” “就是当人在认真说话的时候,随便说些插科打诨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能面对现实呢?不要想着能够逃避现实!” “我一直在面对现实呢。” “那你就给我好好地面对现实吧。从下个月开始,生活补贴将会取消。还要把以前的帐都算清楚了。” “没关系呢,我一直都有存钱。” 那个时候,我的声音恐怕是洋洋得意吧。知道父亲的身体情况变得糟糕后,我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我并不是想背叛我那中规中矩的哥哥,但是因为亲戚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发生纠纷的因素也是非常之多。因此我决定做一个步步为营的人。深夜便利店那一周两次的工作,时薪大概有一千日元左右。我将这些钱全部存了起来。到了现在也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存下来的钱也不算少。因为现实就在那里,清清楚楚,所有人都会有所准备。 “即使是没有生活津贴我也能够毕业。”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精明呢。” “我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商业模式,为了未来,这些准备是必须的。” 哥哥沉默了。 “喂,给我说点什么啊!”,我想道。反正你就是打算威胁我,想让我挨饿吧。但是我全都料想到了。所以才去打工存钱了。 但是哥哥却很爽快地说道, “那好啊,就这样决定了。你就用自己的存款让自己活下去吧。” “我也正有此意。” “要对自己负责呢。” “好啊。” “那,以下这些费用也自己付吧。” 哥哥接下来毫不留情的大声道出,我要读研究生所需要的学费、房子的租金还有礼金之类的具体数字。 我理所当然地进行了反驳。 “这是父亲的义务吧。本来,将我弄进这所学校的人不就是父亲吗?” “我不是父亲!” “哦,也对呢。那么说,我也有继承遗产的权利咯。” “我倒是不介意,你要多少?三亿?还是四亿?” “诶……” “我在问你愿意背多少债!我们公司现在勉强收支相抵。虽然还有公共事业的订单,可是这实际上都是私下谈好,靠着父亲的面子才拿到的工作。要是父亲不在了的话,我也不清楚情况到底会变成怎样。最糟糕的情况下,就只剩下债务。你爱分几亿就分几亿!” “靠着税金过日子吗?真是糟透了。” “你的零花钱可还是从这些税金里面掠夺过来的呢。喂,看下你的钱包吧!” “搞什么啊,突然间?” “去看吧!” 我压住了声音,向放在桌子上的钱包伸出手。 “有多少钱在里面?” “三万出头吧。” “说准确数字!把纸钞都拿出来放好,硬币也是。一分钱也不要漏,说说有多少!” “为什么?” “要是自己想知道的话就去数清楚。” 我没有按照哥哥所说的话去做。 哥哥叹了口气。 “那样的话,你就没有认清现实。”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商业模式?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体验过,还在说你在为将来考虑?” “我会干得很好的。” “根据是什么?说来听听。” 没有根据。我什么都没说。 在长久沉默的结尾,终于传来了哥哥的声音。 “你记一下吧。” “记什么?” “爸爸帮你付的钱,不还也没关系。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父亲的义务。这本是原来就已经计划好的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便不同了。首先你自己就要支付国民年金。” “那种东西,即使交了钱,钱也拿不回来吧。” “年金和税金一样,都是国民的义务。另外还有别的。你还记得自己申请了县和市的奖学金吗?你不是还想进县厅或者市役所工作吗?那样的话你就不用偿还奖学金了,也就是你能免费得到奖学金。” “连这种地方都打算掠夺税金吗?” “是谁在花钱?” “又不是我想要去做的,我只是填了塞给我的文件而已。” “所以就想让我来还这笔债吗?” “不……” “怎么了,你不是很精明的吗?” 接着哥哥将我以后要付的钱数告诉了我。这个数目比我这一年存下来的要多不知多少倍。 然后哥哥也将退路告诉了我。 “要是当了公务员的话,这些钱就都可以免掉哦。” “我讨厌县厅和市役所。而且我本来就倾向于去公司,你现在跟我说去这些地方,有意义吗?” “还有其他的方法。” “什么?” “比如说去当公立学校的老师。” “老师?” “那也好歹算是个公务员。” “老师,您为什么要当老师呢?” “因为教育之火燃烧起来的缘故吧。” “诶诶。骗人。” “是为了让你们这样的小鬼认 真学习才这样说的哟。” 我轻轻地敲了敲女学生的头,她脸上露出了不知是代表着开心还是生气的笑容走掉了。这样的反应我也快要习惯了,可却能煽动起那些小子们的心。是因为他们的心思无法互相揣摩吗?也许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当然,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搞不清楚的。 这就是困惑而率真的地方。 也许是到了产生代沟的年龄了。现在的小鬼们对我来说就像是外星人一样。很果断,从不犹豫。不,应该是犹豫和困惑阻止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那里有路。 如果没有的话便将它造出来。 高中生时,那些家伙就已经知道世间的艰难,于是开始了准备。 而我在高中生的时候却感觉这个世界没有未来,所以才一直冷眼相待。这无形的不安感,也就是所谓的世纪末的气氛吧。但是这些小子不同。他们从心底里明白,这儿是平坦的战场,日常就是战场。其中聪明的家伙已经考虑好了未来,并付诸行动了。 因为他们都是些小鬼,所以有的在挣扎,有的在大声呼喊,甚至还有一部分人在造反。 “你好烦啊!” 比如像泽野智树这样的。 我一边回想那个时候的事情,一边整理着文件,将需要联系家的和没交学费的学生的名单制作出来。这里面不知会有几个人在半年内因为没有交学费而辍学吧。我淡漠地制作着那些准备要辍学的学生名单。 结束了工作之后,我走到了没有人的走廊上。 这个时候是我最喜欢的。 这里几乎没有学生。古老的学校简直就像废墟一样。我一直生活在这里,这个地方。教师的工作十分忙碌,也有十二小时在校内度过的时候。 “以学校为家吗?” 我小声嘟囔道。 “真是太好了。” 托它的福,也不用偿还奖学金了。仅仅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在自己脑海中曾构思好的商业模式,其终点就是在……这古老的校舍。这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在昏暗的黄昏中,总算看到了一个影子。那裙子还在摇晃。 “哟。” 我轻轻地搭过声去。 “嗯。” 她笑了。 哥哥是个十足的美男子。而他那通过政略联姻娶到的夫人也还长得不错。而他们两人之间所生下的女儿……就没有必要说了吧 “哥哥他最近怎样?” “很往常一样。” “很辛苦吗?” “三天前,他回了趟家。之后一起吃了顿饭,然后便回事务所了。也许是为了和我说话,才特意回家的吧。” “那样的话,你去那儿不就行了。” “去哪儿?” “哥哥的事务所。都是在同一块地上嘛,又不远。” “随便去他那儿的话会打扰到他工作吧。” “啊,啊啊。” “你把那儿和教师职员室搞混了吧。” 由纪并不是在责怪我,她莞尔笑了起来。 “因为根本就不是那种感觉嘛。” “是吗?” 哥哥勉强维持着公司。平时一般是贩卖大型机械,还做一做土地相关的生意,但完全没有了父亲当年那种兴旺的样子。 就像是在平坦的战场上挖起壕沟,满身泥泞地伏在其后打着撤退战。 “和叔叔说话的时候啊,” “嗯?” “有时会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 由纪稍微犹豫了一下。 “说吧。” “为什么?” “我觉得很有必要。” 于是由纪便吐露了真言。 “你不相信自己,” “嗯。” “不相信世界,” “嗯。” “不相信别人。” “嗯。” “你那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却又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由纪一口气地说了下去, “为什么不回答最后的问题呢? 也许你不想承认,但早就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了。 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呢。 你到底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都已经三十二还是三十三了呢。” 这话真是过分呢。 虽然由纪是我的侄女,但是因为从小看着她长大,不知怎的感觉就像妹妹一样。毕竟是家里人呢。对,这种说法才是最贴切的,家里人。 哎,所以由纪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数落我吧。 “真啰嗦,够了。” “看吧,又要逃避了。” “我知道了啊。要是你觉得我不中用的话,那你就去选择一条不同的生存之道吧。” 我犹豫了起来。这个时候应该低下头用双手捂住双脸呢,还是仰望天空比较适合呢?我考虑了一下,选择了后者。但是不管怎么做,意义都没有什么两样。 “要是有喜欢的人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牵住他的手。” “什么?” “你记住就是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仔细观察由纪和泽野智树的感情的话,就能清楚得知道他们的关系了。或许还知道得比当事人还要清楚。 “总之,去试一试吧。” “那太不好意思了。” “去吧。” “才不要。” “直面现实吧,那样会好点。” 我将平时隐藏起来的感情和本意说了出来。不,还残留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看来我也依旧在平坦的战场中呢。 “你不想变成我这样的人吧?” 聪明的由纪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有点伤感,什么也不说地离开了。这是为了谁而萌生的感情呢?是她自己吗?或者是我吗?哎,算了。 她在前进着。 走着和我不同的道路。 那是我认为十分正确的道路。 1993 female 这里能看见远处的山峰,这里四周都是水田,我从小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从今往后,也应该会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吧。自己选择要去本地的大学,如果说没有一点后悔的话,那肯定是假话。其实,我还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很烦恼。 但是一考虑到父亲的公司现在糟糕的情况,就不能选择到东京去上大学了。本地大学的话,都是公立的,学费很便宜,还能住在家里。但是要是到东京上大学的话,很可能会去私立学校,还得花钱去租房子。 半夜的时候,我曾经计算过生活费的数额。 我敲打着计算器。 无论改变条件,重新尝试多少次,结果都差不了多少。 我禁不住叹起气来。 “你想去就去吧。” 父亲是这样说的。 真是奇怪。 说到钱的问题,父亲应该是最发愁的。虽然事务所就在自己家的旁边,但是总是不到半夜不回家,所以我经常见不到他。顶多也就是吃晚饭的时候偶尔能见到。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一如既往高耸的山峰。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 这里真好,就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吧,在我的故乡。 不再想要去其他地方了。 “田岛啊,” 是小智的声音。 因为他在我身后,所以我并不清楚他的表情。虽然想要去 看一看,但是却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哼。” 于是我向前走着,却听到了一声可怜的声音。 “我说,由纪你能不能走慢点?” “是你自己太慢了。” “没必要走这么快吧。” “这就是我平时的速度。” 其实我是走得稍微快了点。 “田岛怎么了。” “被他训斥了。” “原因呢?” “因为考试成绩不断的下滑。” “这有什么不对的?” 你啊,在这个瞬间,连最重要的东西都没抓住呢。 小智好像讨厌田岛老师……不,应该说是叔叔。真奇怪,我觉得他们两人其实很像。 虽然容貌和身材完全不同, 或许是小智更加帅呢?或许也不是这样? 总之,他们两个给我的感觉十分相似,都不够坦率。而我,就喜欢着这样的小智。 那个十分拼命的小智,焦急的小智,拼尽全力的小智。 我全都喜欢。 如果他是个只会抱怨的男人的话,我也不会对他有好感吧。但是小智一直在努力着,拼命着。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才会怪叔叔。而叔叔头脑很棒,所以笃信着努力定能成功的格言。 但是并不是谁都能像叔叔一样呢。 叔叔的头脑非常好。 假如家里很富有的话,叔叔也许会选择与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吧。或许还能够在大公司里出人头地。比如说当社长啦,不,那有点不现实,但是他肯定会成功的。 不知为何总是这么觉得。 “我对他做了坏事。” 不知何时爸爸曾和我说道, “我没有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缘由,但是父亲看起来十分的难过。所以那时,我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是要做作业什么的,赶紧逃了出来。 小智不清楚这些故事。 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告诉他。 叔叔也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我觉得真是奇怪。 叔叔和小智这两人虽然完全不相同,但是非常相像。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着想着,终于察觉到了。 他们两个人都是男孩子。 “田岛啊……” 风在吹着。树木和水田……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在摇晃。我伸出手,试图想要抓住这风。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我抓不住风。风一霎那便从我的指缝中溜走了。 就和这个瞬间一样,就和这份想法一样。 “听说他想读研。” “诶?” “但是他却去不了。”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家里没钱吧。” “他家里很穷吗?” “谁知道呢……” 我其实是知道的,所有的一切。 “那样的话也是事不得已吧” 小智说道。 无情的话响彻在耳边,我的头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尽管一直在犹豫,但我还是掉头看了看小智。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副心口不一的样子。于是我立刻向前逃开了。我那时候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们走着, 在田埂上, 在水田边。 能看见远处的山峰。 仅此而已。 什么都没有的小镇。 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乡。 小智的话,应该和我不一样吧。 只要在一起,我就知道他的心思。他是个男孩子,想看清楚远处高耸的山峰的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才对现在不能到达那里的自己感到烦躁。真是奇怪呢。他只要一毕业,就会离开这里。现在他只需要等待最后这短短的半年而已呀。 男孩子真是奇怪呢。 十分急躁。不,应该说争分夺秒? 可他却因为害怕,呆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偶尔还会虚张声势,但马上又会掉入失望的深渊,将心情全部都暴露出来——。 啊,对,就像孩子一样。 叔叔也是一样,都是孩子。果然他们很像。 “很辛苦吗?” “三天前,他回了趟家。之后一起吃了顿饭,然后便回事务所了。也许是为了和我说话,才特意回家的吧。” “那样的话,你去那儿不就行了。” “去哪儿?” “哥哥的事务所。都是在同一块地上嘛,又不远。” “随便去他那儿的话会打扰到他工作吧。” “啊,啊啊。” “你把那儿和教师职员室搞混了吧。” 带着些许悲伤,些许无情,我笑了起来。真奇怪。这是为什么呢?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可能在这种时候我就只能笑了吧。 “和叔叔说话的时候啊,” “嗯?” “有时会觉得不舒服。” 我觉得自己说了很过分的话,但这都是我的心声。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我才会说那么多。叔叔他肯定被我伤到了吧。 真是可怜的叔叔呢。 虽说人是自由的,但是却逃不掉时代和风潮的影响。叔叔肯定也曾经想怀抱着希望,过着追梦的人生吧。但时代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叔叔并不适合当老师。 我很清楚。 但他别无选择。现在转职也不太可能了。叔叔应该会怀着满腔的不得志,作为老师活下去吧。 这幸福吗。 不,这当然不会幸福。 可这就是人生。 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是每次看见叔叔,都会变得非常悲伤。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子吗?小智也会变成那样子吗? 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人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呢? 突然觉得自己憋得慌了。 已经够了—— 道理也好,骄傲也好,还有父亲和叔叔那严厉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心里留下来的就只有叔叔说的那句话。 十分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要是有喜欢的人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牵住他的手。” 这就是叔叔说的那句话。 心情。 应该是真心实意。对,就是现在我拥有的,真心实意。 “呐,” “什么啊?” “手,” “诶……” “牵上。” 就算小智半年后会离开这里,就算那时一切都会结束, 但现在,我想牵着小智的手。 “我啊,” “什么?” “觉得由纪你是不是喜欢田岛……” “那是不可能的吧,他可是老师呢。” 我硬是拉住了小智犹豫的手,那双大得惊人的手。手上尽是突出的骨头,真是一副笨拙的样子。 我很开心,很高兴,因为我现在正牵着小智的手。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什么?” “心情,” “诶……” “我的。” “但是,我们半年后就要……” “那又怎么样呢?” 我挑明了说道, “即使是那样……” 小智终于追上了我。站在我身旁的小智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突然想到,要是此时我们拥抱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那时一定会到来吧。那时我会成为小智的女人。 “对不起。” “不要道歉。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不知道。” “好了,快握住我的手!” 即使是半年也没有关系。我会将我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小智。因为那正是我的愿望。 “此时此刻,我在这里” 不知何时小智也抓住了我的手,将身体靠了过来。 仅仅是在走着,胸口处的心脏便剧烈跳动。要是早点这样该多好。我们不知已失去了多少时间。时间,真的很宝贵。 但是,还来得及。小智还在这里。 我抬头一看,正和他的目光相合。 我的情谊已经传达给小智了吗?啊,一定传达到了。 “我们要过一个最棒的半年哦。” “知道了。” “你也一定要努力考上哟。” “真严厉呀。” 小智终于笑了。我也笨拙地笑了。 “当然要严厉啦。” “不过……” “什么?” “就这样一下子得到一切会不会不太好呢?” 哎,小智又开始不安了。此时,叔叔的样子浮现了出来。父亲的样子也浮现了出来。并不是谁都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所以我说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不能犹豫。现在,我在这里,小智也在这里,还互相思恋着。就算只有半年时间,那才更要珍惜有限的时间。得到一切的人并不只有小智。我也一样,得到了一切。 时间不断在流逝着。稍有犹豫的话,便会不断失去。 我讨厌那样。 “呐,小智。” “啊……” 我和他接吻了,非常自然地。 也许他会抱着我,和我肌肤相亲吧。仅仅能够维持半年的关系。要是想将那称为霎那的话,便称作霎那好了。 比起一直停留在原地,那也要好上太多。 我们在追求着, 前进着, 希望着。 对,之后我们甚至不用担心失去。 牵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手,接吻,拥抱,互相追寻,感受对方的温暖。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即使是有时限的爱情,那还是爱情。是吧,就是这样吧。 明年,我们即将十九岁。 又离大人更近了一步。 那时,一定不会再有今朝。 所以—— 我会在那之前,成为小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