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营长夫人》 1.第一章 陈秋芹一个人坐在新房里的土炕上,身上穿着大红袄,耳边还别着一朵红色的大纸花。灯光昏暗,外头更是一片乌漆嘛黑,她左腿压在自己个儿的右腿上,两个手抠住炕沿儿,盯着地面发呆。 今儿是她大喜的日子,可是都这个点儿了,新郎官儿还是没回来,她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好意思去吃放在炕桌上的糖饼、豆包。 都说军营里的男人们能喝酒,能起哄,可能她男人是在食堂里头被那群大头兵给绊住了吧。 他们可都是建国前过命的交情,那种情谊肯定远远比得过她这个“妹妹”。 她正一个人发愣,就听见院子里头有脚步声传过来。一想到可能是她男人,她心里头就紧张得心脏砰砰跳,就好像下一秒,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似的。 “大妹子?秋芹妹子?姐来瞧瞧你了!” “招弟姐,你咋过来了?咋不在屋里等老吴?”隔壁二营长吴书来的新媳妇儿吴招弟敲门来了陈秋芹家的小院子,今儿也是她和二营长的大喜日子。 陈秋芹的男人和吴书来同一年在这白山兵团里提了连长,又一块儿打仗立功,一起提了营长,两个男人谁也不服谁,啥都要争个高下,就连娶媳妇儿的事儿也是要赶着同一天来。 “我来瞧瞧你,咱家老吴不知道喝成个什么德行了,我这也不好去食堂里把他揪回来,我想八成是在饭桌上跟你们家老王拼酒不肯下来吧,反正老王老吴都不在,我就来找你说说话。” 陈秋芹是在一个人往白山部队来的路上遇见的招弟姐,当时她让人偷了钱,手里头一分钱都没有,就连一个菜窝窝都买不起。 吴招弟看她一个人可怜,就分了半个窝窝头给她,再一打听,两个人要去的还是同一个地儿。豪爽的吴招弟二话没说就带上陈秋芹一块儿坐着火车过来了。 “招弟姐,你怕不?俺有点怕。” 吴招弟看着陈秋芹扭捏的样子,心里头全然是恨铁不成钢。怎么这小妮子就没有自己身上半分的厉害劲儿呢? “你怕啥,你大老远坐火车走这么远是干啥来的?不就是找你男人来的?现在跟你男人成亲了,你有啥好怕的?” 陈秋芹抿着嘴,低着头,两个手交叉放在腿上,一个劲儿地揉搓,“我怕我以后给大雷哥添麻烦啊。” 她是实在无依无靠了才跋山涉水走过来的,她自打自己十一岁被老王家给捡回家当闺女养,在老王家生活十多年了,她就觉得自己是老王家的亲闺女,而在部队里头的王大雷,那就是自己的亲哥哥。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全国解放了,王家的老两口却撒手走了,就剩下孤零零一个陈秋芹。没法子,她只好千里迢迢地走老远的路,去找她哥王大雷。 “现在了还叫哥,你再叫,他就拿你当一辈子的妹妹了。要不是咱俩来得及时,现在这新房里坐的就不是咱们俩了,没准儿就是什么军医啊,什么文工团干事。亏我吴招弟在老吴家伺候老人,伺候这么多年,他吴书来倒是想撇清我得急。” 解放了,建国了,到处都是批判封建旧思想,都说那是文化的糟粕,要不得。 什么不能裹脚了,提倡自由恋爱了的事儿一件一件往外冒。 军人们早些年忙着打仗,哪里有时间精力去结婚去恋爱?每天在前线灰头土脸的,再不就是一年半载见不着一个女人。 吴书来是一等到大家在白山兵团安顿下来以后就火速在部队里找个小军医谈起了恋爱。什么童养媳,那是封建旧思想,可不能再要了啊。 在老吴家可怜的吴招弟就莫名其妙地被吴书来给抛弃了。她想不通,为啥建国了,太平了,自己倒却没地儿去了。 “招弟姐,到底咱俩情况不一样,你是和老吴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好歹是青梅竹马呢,我和大雷哥之前也不过就见一回,我是真拿他当我哥……” 吴招弟伸出右手示意她赶紧打住话头,“老吴小时候那就可以说是让我带大的,她要是真敢不要我,就是闹到上头去,我也得闹!见过几回你也是他媳妇儿,你们爹妈都定好的,哪儿能说改就改了,妹子你就踏踏实实在这小屋里住下来,要是回头王大雷敢欺负你,姐可饶不了他。” 与陈秋芹相比,吴招弟身子骨更结实,也更圆滚,皮肤黝黑,胳膊腿上的肉结实,一看就是一副顶好的庄稼把式。 陈秋芹对吴招弟的热心肠感到无比感动,不自觉把自己的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心里头喊了一声,“招弟姐谢谢你。” “妹子,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水灵,半点儿也不像咱们庄稼人,王大雷他有啥瞧不上你的?你不比文工团那个小胡好看多了?”吴招弟抽出自己压在陈秋芹手心下的手,反过来一下子拍打在陈秋芹的手背上。 看似夸奖,实则是拿话在敲打陈秋芹。 她们俩到白山兵团之前,吴书来差点儿娶了小军医,王大雷差点儿成了文工团的女婿。虽说现在成了亲,可到底还是要小心,那些个水灵的部队姑娘们,在吴招弟眼里,都是勾引他们家老吴的小妖精。 陈秋芹刚想反驳她信任王大雷的时候,院子里再次出了声响。 这次是几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警卫员跟着王大雷回来了,听到这个声音,吴招弟蹭地就站了起来。 “秋芹啊,我听着你家王大雷回来了,我想我家老吴应该也回隔壁了,我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啊。” 吴弟来两颊泛红,起身后整理整理自己身上的大红花袄,就赶紧匆忙告辞离开了,陈秋芹自然是送她到院子里,也顺路给警卫员小张搭把手,把喝得醉醺醺的王大雷给扶进来。 只见王大雷大半个身子靠在小张的肩膀上,走路十分艰难,几乎自己半点儿力都使不上来,嘴里哇啦哇啦说个不停,却也听不出个数来。 陈秋芹赶紧上前去帮着搀扶他的另一条胳膊,想方设法先把他弄到房间里头去,可偏偏王大雷整个身子一点儿也不听使唤。 “嫂子,我们营长今儿非要跟二营长拼酒,拼着拼着,两个人都多了,我们营长还是好的,二营长直接抬着回来了。” 陈秋芹心下也估计不了太多,只是想着老家里,喝多了的情况该要怎么处理,“小张,咱们赶紧把你们营长给弄进屋去,你帮我看着他,我去厨房煮点儿糖水给他缓一缓啊。” 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个一米八的三旬大汉王大雷给弄到了里屋的炕上,窗户上还贴着喜字,炕上放着绣着鸳鸯的大红被面,炕桌上的吃食也都冷掉了。 小张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秋芹转身就往厨房里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他,“小张啊,你帮你们营长擦擦脸,墙根下头的暖瓶里头有我备好的热水。” 小张看着嫂子的背影,又拎起了墙根地下的暖水瓶,里头满满都是热水。 他忍不住心里头感慨啊,还是娶媳妇儿好啊,怪不得军营里老的少的都想娶媳妇儿呢。 小张刚倒好热水,把毛巾放到脸盆里,陈秋芹就麻溜儿利索儿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进了屋,她耳边别着的那朵红花,几番折腾下来,已经压扁了,半掉不掉地挂在鬓角,她自己倒是浑然不觉。 小张放下毛巾,帮着陈秋芹把营长扶起来,看着嫂子一勺一勺把汤水喂到营长的嘴里,营长却边喝嘴里还边跟二营长叫喊着喝酒。 一小碗糖水花了快半个小时才喂完。 警卫员小张知道自己不方便再留下来了,起身告辞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这会儿时间已经很晚了,原本瞧热闹来新房想偷听墙角的新兵蛋子们也早就都回去了,隔壁吴书来家也安安静静没了什么声音。 一时间,闲下来的陈秋芹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炕上躺着的那个男人,长着一副北方汉子的粗犷,棱角分明,面相上全然是岁月留下的成熟痕迹,这同她十一岁那年瞧见的大雷哥有很大的不同。 她原本真的是把自己当做是老王家的女儿,把自己当做是王大雷的妹妹。 可娘过世的时候,狠狠拉着她的手,说让她去部队找大雷,嫁给大雷,她无奈只好应下来。 偏偏陈秋芹自己还是个死脑筋,一门心思要来白山兵团来帮着娘实现愿望,也不顾及自己个儿心里头到底愿意不愿意。不过,她反正回了王家村儿去也是嫁不出去的了。 自打陈秋芹十一岁进了老王家的门儿,家家户户都传言这是老王家给王大雷找的童养媳,以后要给老王家当儿媳妇儿的。 她直到如今二十四岁,都没能在王家村儿成功嫁出去,要是从白山兵团再回到王家村儿,又有哪门子人敢娶她,光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了。 她草草地收拾了炕桌上的饭菜,又用热水自己抹了两把脸,脱了外头的大棉袄,但穿着贴身的衣裤就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抬手拉了一下屋里小电灯的开关。 在漆黑的房间里,她第一次感受到身边的另外一个被窝里躺着一个男人,虽然两个人今晚并不会做什么,但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紧张,她只有默默地望着窗户上粘着的喜字发呆,然后渐渐地,渐渐地,沉沉睡去。 2.第二章 成亲当晚,王大雷确实喝醉了,不过他倒是没有喝到烂醉如泥的地步。他跟吴书来借着大家伙儿的起哄,你一碗酒我一碗酒的,咕咚咕咚喝个没完。 吴书来是真的难受啊,为了要放弃娶老家的“媳妇儿”,他可是闹到了团长和政委那儿,直接被关了禁闭的。 老吴和小胡军医是刚安顿在白山兵团就相好了的,谈恋爱谈了半天,准备好结婚的时候,半路才杀出来个吴招弟。这老吴哪里能甘心?当初从家里出来参军打仗,不也是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摆脱家里头这个“媳妇儿”吗? 酒桌上的老吴喝得五迷三道,甩开膀子搂着王大雷,“老王啊,我啊,心里头憋屈啊,你说你干啥啊,咋就那么想不开要娶了那个,你这不就是存心坑我?” 王大雷喝酒喝得满脸发红,眯着小眼睛,笑嘻嘻地瞧着今晚视死如归的老吴傻笑。 他跟老吴不一样,他和文工团的小赵感情还不太深,都是托人介绍的,无非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是他急着不想在结婚上输给老吴,他爷不能这么急着结婚。 当年冲锋陷阵他没输,攻占山头他没输,战略转移他没输,现在娶媳妇儿这样的事儿上他更是不能输了啊,老吴自由恋爱,他也要谈啊,老吴娶媳妇儿,他也要娶啊。 陈秋芹和吴招弟赶来白山兵团的时候,他的警卫员都已经在张罗布置新房的事儿了,也是准备跟二营长老吴一块儿忙活结婚的事儿。 面对孤零零一个人来寻亲的陈秋芹,王大雷还真是有点儿傻眼,他也就是隐隐约约记得老家的爹妈救了一个逃饥荒的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这姑娘原来一直都被当成自己的童养媳养在王家村儿里。 一面是经人介绍的文工团小赵,一面是老家寻亲过来的陈秋芹,他倒是和老吴的拒绝承认拒绝成亲不一样,相反而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王大雷,你他娘的,当初为啥决定要去秋芹!你是不是存心跟老子作对,就是想看我娶那个岁数大的农村妇女是不是!要不是你,今儿跟我成亲的就是小胡军医。” 老吴说着说着,眼眶一湿,差点儿委屈出泪水来,声音上已然是带了一点儿的哭腔。他搞不懂,自己打了这么多仗,立了这么多功,现在建国了,太平了,自己想自由恋爱娶个媳妇儿有啥不成的? 也就是团长和政委,一天到晚总拿着那些个话来教育自己,什么不能立功授奖发达了,就忘了自己的根,不能抛弃糟糠,不然让人家一个农村的女同志以后怎么活?做人总要负责任的,无论是连长、营长还是团长。 这些话,吴书来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反而因为屡屡闹事儿被关了禁闭。可王大雷却听进去了,而且经过了深思熟虑,他最终决定去娶了老家来的陈秋芹。 “你呀,总不能现在不认你当年跟吴招弟的夫妻情吧,虽说你是当初你是参军是为了躲她这门亲事,可毕竟你该负的责任,不能不负,不然你不是坑了人家招弟大姐?” 吴书来听了王大雷的话,直接伸手抽自己的耳刮子,当年自己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儿,就应该跟家里死扛着不进洞房,就应该死扛着不松口,连夜跑了才好。 “老吴啊,政委那句话是说对了,咱们要帮着落后的农村妇女进步起来,而不是想着我们进步了,就摆脱她们。你想想,小胡军医是进步的,你们俩没成,她还能跟别人自由恋爱,那招弟大姐呢,后半辈子你让她咋办你自己说。” 吴书来哭丧着个脸,堆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才招呼警卫员给他拿酒,大口大口地喝到肚子里,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悲伤。 王大雷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俩人在饭桌上敞开了喝,在别人眼里,这无非就是两个经常叫板的营长彼此在“打擂台 ”,谁也不想输给谁,也都乐呵围观,跟着起哄。 终了,这俩人一个被抬回了新房,一个被搀着回了新房。 其实两个人都没有明面儿上看着那么醉,起码头脑还是半清醒的,只不过是想让自己醉了,借此躲过这样一个尴尬的夜晚。 陈秋芹关了灯以后,王大雷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躺在陌生的炕上,看着门上和窗户上贴的喜字,他却是没由来觉得头脑昏沉,两个女人,娶哪个不是娶呢,相比无路可去的陈秋芹,文工团的小赵显然是个用不着他担心。 但是,这回在白山兵团也不过是他见陈秋芹的第二回。想着想着,王大雷也就因着自己迷迷糊糊的酒意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五点多钟,王大雷准时准点儿的起了床,穿好军装,扎好腰带,准备擦把脸就去训练场督促大家出操。 陈秋芹听见屋里的响动,赶紧擦了擦手,端着喷水从外头掀起门帘儿进来,“大雷哥,锅里头有我烧的热水,你出来洗一洗吧,我还蒸了地瓜,你吃点儿再去。” 这么一出倒是让王大雷整个人有点儿懵,他还真不习惯有这么个人从早上起来就准备得这么妥帖。 “秋芹,我们都是先去出操跑步,然后才吃饭,我出完操就直接去食堂吃就成了啊。” 陈秋芹一贯是田间地头的日常作息,没睡过什么懒觉,天蒙蒙亮就起床,烧炕烧水,然后做早饭,都是日常的事儿,她倒是不觉得自己给王大雷做几顿饭能有啥,毕竟自己现在平时除了做饭好像也没啥事儿可做。 住着兵团里的独门独院,自己也不好只在这院子里享清福不出力啊,她在老家可都是劳作惯了的人,不该享的福,她是不敢享的。 “大雷哥,我蒸了地瓜还煮了俩鸡蛋,你先揣着鸡蛋走吧,来得及出操前吃就吃一个,要不外头风大,你肚子里没东西,出去该冷了。” 话还没说完,陈秋芹就跑到了厨房去,转身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握着两个白水煮蛋,直接塞到了王大雷的手里。 那两个鸡蛋在热水里煮得滚烫,王大雷手里觉得莫名其妙地一暖,低头瞅了瞅两颗蛋,也就直接给揣到口袋里了,“秋芹啊,那我一会儿出完操就不回来了,晌午我回来吃饭,买菜啥的你不清楚就问问附近的嫂子们,让她们带着你啊。” “放心吧大雷哥,还有我招弟姐在呢。” 提到吴招弟,王大雷一下子想起了隔壁的老吴,也不知道昨儿晚上装成烂醉如泥被抬回去的吴书来是怎么度过那一个晚上的。 “那成,妹子我先走了,去叫上老吴去。” 陈秋芹一直送他到了院子里,早晨外头的风冷飕飕的,吹得人刺骨,王大雷就赶紧把陈秋芹给推回到屋里头,不再让她往外走了。 老吴早就在王大雷家的院子门口等着他,一脸的愁苦,看得王大雷忍不住笑着去调侃他,“老吴啊,咋回事儿啊,还愁眉苦脸的,都已经赶鸭子上架了,你想下可是下不来了的啊。” 老吴闷着不吭声,还是垂头丧气。 “老吴你咋了?” 王大雷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怎么看老吴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老吴还是不说话,只板着脸,低着头,跟他一路往训练场去。 “老吴啊,你这到底咋回事儿,该说开的昨晚上咱们俩不是都说开了吗?小胡军医也没怨你,咱们以后好好儿过日子不就成了吗?你不能这么带着情绪啊。” “哼,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秋芹妹子是长得好看又水灵,年龄比你小,还朴实,你再看看我那个!膀大腰圆乌漆嘛黑的,比我大不说,嗓门儿比我还粗!你说你当初打赌是不是坑我!” 当时吴书来被关禁闭,已经决定娶陈秋芹的王大雷去看过他,老吴直接跟他开玩笑说,他要是肯娶家里的童养媳,自己就也娶。 结果…… 要说吴书来不恨王大雷,那是半点儿也不可能的,这明明就是王大雷和政委团长合起伙儿来坑了他。 “我哪里坑你了,那打赌又不是我提出来的,你输了就得认啊,是吧?” 吴书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赌气似的往前快步走。 要不是还要出早操,他真的想在这儿跟王大雷好好儿打一架,出出心里的这股子恶气。 “老吴啊,你这情绪不对啊,昨晚上你还没这么生气呢,你顶多啊不过就是喝多了抹了点眼泪儿,可怜巴巴儿的在那儿想小胡军医。你这么做不对啊,人家小胡军医都热心肠地来你婚礼上给你同志的祝福了,你不能这么放不开啊。” 小胡军医还真是没话说,人家听了吴书来的决定没哭也没闹,就说理解他的难处,她自己也心疼吴招弟的遭遇,要是她自己是吴招弟,说不定还没有那股大老远跑来白山兵团的勇气呢。然后人家就大大方方的退出了这段感情,送上了战友的祝福。 所以王大雷也不知道,现在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这老吴咋还跟个大姑娘一样,矫情个啥? 他只是听见不远处的老吴,轻声嘀咕了一句,“老王啊,我,我被她给睡了。” 3.第三章 陈秋芹收拾好屋里炕上的被褥,又把地面扫了干净。她刚开始站在灶台前,自己端了一碗玉米糊糊准备喝的时候,院子里就传来了吴招弟的声音。 “妹子啊,你干啥呢啊?吃饭了没呢?” 吴招弟穿了一件绣花的红色小棉袄,比昨天那件还要新还要好看。她迎着朝阳走进院子里,脸上也是泛着红晕,嘴角都洋溢着喜悦。 “招弟姐,你咋过来了,你吃了没?我锅里还有点儿玉米糊,我给你舀一碗?”话音还没落,陈秋芹已经麻溜儿地伸手从一旁拿过了一个瓷碗。 “秋芹啊,我吃过了,刚才在家里我高兴,吃了俩鸡蛋,真香!” 部队里头营长结婚,为了喜庆,团长特批给王大雷和吴书来一人送了一大碗鸡蛋,估摸着一家能有十几个。 这年头鸡蛋依旧是好东西,陈秋芹舍不得吃,只给王大雷煮了两个带走,自己回头煮了一锅玉米糊糊。吴招弟今儿心情好,再赶上自己煮了仨鸡蛋,可吴书来愣是一个也没吃就跑了,她索性敞开来,吃了两个下肚。 “小芹啊,这团长不是给咱们拿了鸡蛋,你咋还吃玉米糊?在农村你还没吃够啊。” 陈秋芹也没拿勺儿,就这碗沿儿,吸溜吸溜地喝了好几大口下去,这玉米糊的分量多,整碗都没有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吃的稀,反倒是吃得快还有点儿噎得慌。 “我这不是舍不得吃吗,大雷哥忙,也累,给大雷哥吃就成了,我吃那玩意儿干啥,又不用下地干活儿,还不是白白糟蹋了。” 吴招弟听了她的话,嘴角一撇,“妹子啊,你咋还大雷哥大雷哥的,姐昨晚上跟你说啥了?你是他媳妇儿了,不是妹子,叫啥哥啊哥的,你得叫老王。” 陈秋芹叫了王大雷十三年的哥了,怎么可能说改口就改口?她实在叫不出老王这个词儿来,只是冲着吴招弟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又喝了一口糊糊。 “妹子,你该不会昨儿晚上和王大雷规规矩矩睡了一宿吧?” 吴招弟看着陈秋芹这张同昨晚毫无差别的脸,她大胆猜测,这小两口到现在也还就是个挂名儿的夫妻,保不齐连被窝都没睡一个。 “姐,你问这干啥,大雷哥昨晚都喝成啥样儿了,你又不是没瞧见的。” “我呸!”吴招弟冲着身侧啐了一口出来,“说他们自己喝多了纯粹是放屁!昨儿老吴让人给抬回来的,咋了,不还是睡在我的被窝里头?我就不信他王大雷真的喝得晕了过去。” 原来在老王家,家里没人喝酒,陈秋芹也没见过别人喝多了是什么样子。不过昨晚上,王大雷浑身酒气冲天,想来也该是喝得差不多了的。 不过相比王大雷是不是真的喝多了,陈秋芹更纳闷儿,为啥昨儿晚上老吴喝成一滩泥了,怎么还能谁在招弟姐的被窝里。 “老吴昨晚没喝多?不是让人给抬回来的?” “我才不管他怎么回来的!反正啊,该跟我睡一个被窝还是得睡!当年刚成亲没多久他就卷铺盖跑去了部队,留下我伺候一家子老小的,我还让人戳着脊梁骨说不能生,让我上哪儿说理去啊?”吴招弟回想起那些年自己受的委屈,就觉得现在怎么着都不过分。 “你姐我也老大不小了,再不生出来了儿子,保不齐,老家的公公婆婆都该嘱咐他跟我离婚娶什么年轻的小军医回来了。” 同陈秋芹不同,吴招弟已然是年近三十了,加上连年的操劳,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的老成。 当年老吴家一直好些年生不出孩子,实在没辙的情况下,老吴太太就用两只芦花鸡换来了一个两岁的小姑娘,收在自己身边儿,又改了名字叫招弟,意思是图吉利,要给自己招个儿子来。 果然是吴招弟起了作用,当年老吴太太就怀了,十个月以后,也还真就生了一个儿子出来,也就是吴书来。老吴家人认为,吴招弟就是老吴家的福星,会保佑吴书来,就干脆从小让吴招弟照顾吴书来,还把她直接许给吴书来做了童养媳。 “招弟姐,吴家大爷大娘不是都花了钱把你送到兵团里来认亲了吗,你放心,不会把你给送走的啊。” 陈秋芹看吴招弟说着说着眼角开始涌出了泪花,赶紧把自己手里的碗放到了灶台上,自己冲到吴招弟身边儿,一把搂过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哄着去安慰。 “反正我是啥也不管,昨儿晚上我可不管他喝没喝多,我扒了他的衣服就把他拉到自己被窝里头来了,也不知道吴书来在那腼腆个啥,十几年前跟我洞房那会儿,不是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岁数大了,倒是会跟我不好意思了?” 陈秋芹看着吴招弟黝黑的脸上露出来的狐疑的表情,忍不住想到招弟姐昨晚强悍的模样儿,噗嗤一声笑出来,“那老吴没给吓尿裤子?” “反正是一个激灵把他酒给吓醒了,直嚷嚷,让我一把把嘴给捂上了,我老怕耽误你昨晚的事儿,现在倒好,你们俩倒是规矩,就是睡了一个晚上。” 吴招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陈秋芹,巴不得提溜着她的耳朵,好好儿教给她晚上应该怎么做。 陈秋芹一边笑,一边顺手从水缸里舀水出来,把碗和锅都给刷了出来,动作上麻溜儿利索儿,也不含糊。 她今早仔仔细细瞧了一眼,这小平房里一看就是以前没人住,也不是个懂做饭的给添置的东西,连包盐都没有,除了团里给的鸡蛋,还有昨儿中午炊事班给她送来的豆包和糖饼之类的,别的也就小半袋子玉米面了。 这可不成,这一点儿也不像过日子的模样儿。 “招弟姐,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卖东西的不?我就想着赶紧添置添置,省得大雷哥中午回来说想吃东西我还给拿不出来。” 吴招弟这个人啊,就是自来熟,懂热络,前一天就摸清楚这附近的生活区域了,什么招待所啊,什么服务社啊,大致是个什么方向,她心里头早就明镜儿了。 “我知道,这附近啊,住的都是白山兵团的家属,往南边儿走一点儿就是军人服务社,里头就是卖东西的,啥玩意儿都有,可方便了,附近的小姐妹们都去那儿,你收拾好了,咱们就一块儿过去。” 陈秋芹把湿漉漉的双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然后就准备拉着吴招弟出门儿去了,却被吴招弟给拦了下来。 “秋芹啊,你确定你真的要在大婚的第一天穿上这么一件纯黑的小棉袄就跟我出门儿吗?这家属区里头可不仅仅住的是咱们俩啊。” 吴招弟:秋芹啊,我都不要面子的吗? 4.第四章 王大雷十几岁就进了部队,小时候他们家家里穷,被地主欺压,可自打他参了军,一路上都是跟着组织瞧见怎么收拾地主,怎么把地分给农民。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亲眼瞧过家里头爹娘也拿了地过上好日子一样。 他打心眼儿里越感激部队,在战场上,他的表现也就越英勇。战场上那么多不长眼的炮弹啊,子弹啊,飞来飞去的,他穿梭在期间,就算是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从抗日战争那会儿的大头兵,再到解放战争里他的崭露头角,谁不知道白山兵团里有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王大雷? 虽说是建国了,太平了,可他依旧保持着严格的军人精气神,什么战术训练,基础训练,没一样含糊。 “王营长好,您怎么今儿也来出操了,大新婚的,您还不给自己个儿放个假多休息休息。” 兵团里的督查干事拿着自己纠察的小本子,看着远处走过来精精神神的王大雷,心里头还满是佩服。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没事儿,他可听说昨儿晚上,王大雷没少喝酒啊,怎么这会儿就这么精神的就来了?新娘子不要了? “刘干事啊,咱们当兵的哪儿有那么多讲究。我要是不来啊,我那帮小兔崽子都得给我偷懒不成。” 一旁的警卫员小张只好跟着嘿嘿笑几声,也不敢多吭气。 不过营长这话绝对是一句玩笑话了,整个白山兵团里,战斗力最好的也就是一营和二营,其中素质最高的还要说是一营。 要么怎么说王大雷的一营是整个白山兵团的排头营呢。 什么抢占山头儿,阻断交通,突破敌人防线,凡是交给王大雷的任务,别说有多难,他保准儿给你全都完成得妥妥帖帖的。 白山兵团的团长叶立新和政委杨卫国两个人最喜欢的就是王大雷,这一点倒是让吴书来在之前的很多战术安排上有些许的不满。 吴书来:我的二营战斗力不弱啊,不给我二营机会,我哪什么表现? 叶团长也乐得看见两个下属互相抢任务,都是促进彼此不断进步嘛。 “王营长,你这话谦虚得过分了啊,谁不知道一营是咱们团的先进营,我们那流动红旗,还不是月月都往你们一营里送?你们一连的红旗从来就没摘下来过。” 王大雷听了刘干事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过奖啦。” 他背着手去观察自己营里战士们的早操出勤情况,瞧见大家伙儿一个一个跟他自己一样精精神神的,他心里头也乐开了花。好男儿嘛,就是该参军报国,为祖国贡献力量的! 早操刚一结束,叶团就找了过来。叶团看上去很是和顺,其实是个笑里藏刀的人,他主动邀请王大雷跟自己一块儿去吃早饭,王大雷就知道,这团长一定是有任务要派给自己了。 他早上出操钱,就吃了一颗陈秋芹塞给自己的鸡蛋,那会儿鸡蛋还热乎,他吃了一颗下去,浑身都暖烘烘的。 这会儿他口袋里还剩下一颗蛋,就是已经被吹凉了。他只好打了一碗粥,然后把蛋剥了给放到热粥里去,再把蛋给暖一暖。 “哟,食堂送的鸡蛋,这么快就吃上了啊,你小子早上起来会生火煮鸡蛋?” 王大雷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团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肯定知道这不是我煮的啊。” 叶团长吃了口手里的窝窝头,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啊,之前还不乐意娶人家回来,你瞧见了吧,这是不是娶回来发现还挺贴心的?可别指望文工团里那帮娇生惯养的能给你做早饭。” 王大雷听了这话就只好赔笑。毕竟他自己也没想着说娶了媳妇儿回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做饭的。 “团长说的是啊。” “你这态度啊,还算是好的,你再瞅瞅吴书来,真是个不省心的。今儿早上他跟我说他要打离婚报告,这不是胡闹吗?这才刚结婚一天,就要离婚了?昨儿晚上成亲的事儿,可是他自己答应的好不好。” 王大雷虽然觉得叶团这话说得没道理,明明是团长和政委逼着老吴娶了吴招弟,现在抱怨几句又不成了?可他哪儿敢把这话说出来啊。 “是是是,我回头就批评教育他,农村妇女有啥不好啊,贴心疼人,再说都是在家帮着照顾爹妈那么多年的了,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 叶团听了这几句话还内心觉得舒坦了点儿,顺手又咬了一大口的窝窝头,“他就是嫌弃自己媳妇儿是个没文化不进步的农村妇女,咋的,他自己不是从农村出来的?这才刚见过,咋就忘本了?” 王大雷也知道,吴书来其实除了嫌弃吴招弟不进步以外,还嫌弃她又黑又胖,为人还粗糙粗俗,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个营长媳妇儿该有的样子,说是他妈都不为过。 “嫌弃人家落后有什么用,帮着人家进步才是好样儿的。咱们这个地方,回头还会继续扩建,到时候会有别的团过来,咱们一起划成一个大的军区。到时候家属多了,自然就会有组织家属们一起学习的地儿来。到时候,你呀,也送你们家那个区学习学习,我看你对小陈的态度就比吴书来强不少!” 王大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他自己对陈秋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起码心里头还是拿这姑娘当妹子,但是不得不说陈秋芹长得还挺不错,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水灵儿,跟吴书来家的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秋芹是得多学学的,我老家的爹妈建国前都走了,她也没地方去学先进知识,现在还是个半识字儿的,还是得认字儿,得看书。” 叶团对于王大雷这个服从命令的态度,竖着大拇指是夸了又夸,“你不愧是我们白山兵团的排头营营长,我是没看错你,这思想真是可以!” 其实叶团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王大雷心底里还是拿人家陈秋芹当了自己妹子,让妹妹去学知识,长见识,这有啥不对的? 王大雷总体上来说对这段婚姻没啥期待也没啥排斥,总归一句话,娶谁都是娶,不过就是现在还没感情。 可是吴书来就不一样了,吴招弟和小胡军医差别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吴招弟刚来营区,知道他跟一个军医要结婚,真的是大闹了一通,哭天喊娘找领导做主,反而人家小胡军医知道情况以后,主动退出,还嘱咐人家百年好合。 这难道不是差距吗?经过闹了这么一出,吴书来真的是越发受不了家里的媳妇儿。 “老王,你自己说,是不是差距太大,不说别人,就是跟你家媳妇儿比,这也差太大了吧,你是不知道昨晚……”上午的晨会刚开完,吴书来就从自己的营部追到了一营的营部,推开一营营长的办公室,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吐苦水。 王大雷原本还能憋住,自打吴书来说了自己昨晚上是如何被强行脱了衣服,又被塞到吴招弟的被窝里,然后就被她给睡了的,他就忍不住捂着脸,用拳头捶着桌子哈哈大笑。 这真是太有画面感了,老吴一个爷们儿竟然被一个女人给强睡了。 “你笑,你笑什么你笑,她昨儿晚上还一直跟我说,她就是想早点要孩子,我当时就,你说我跟她生了孩子那孩子得啥样儿?” 王大雷笑得直接快岔了气儿,胸口是剧烈地起伏抖动着,好不容易缓和了自己的情绪,赶紧憋着源源不断的笑意,张口问老吴,“老吴啊,我纳闷儿,当初参军前在家不是娶过她一回吗,你是怎么睡的她啊?” 吴书来听了这话,丧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头使劲儿往后靠了过去,整个人就瘫软在凳子上。 “哎,这算是我最后悔的事儿了,要不然我还能在团长那争取争取,不跟她结婚,都怪我当时……” 王大雷笑归笑,可是该劝好哥们儿好好过日子还是要劝的,总这么嫌弃自己媳妇儿也不是个事儿啊。 “老吴啊,你也不要那么狭隘,反正也算是你们家里头坑了招弟大姐一辈子,要不然她完完全全可以在农村找个勤快的庄稼汉好好儿过日子生孩子,还不是给你当了一辈子童养媳,伺候家里伺候地的,你要死不活的还参军前把人家给睡了,人家现在回来睡你,咋了?” 吴书来半晌就靠在椅背儿上,叹气。 他现在可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啊,要不是当初人小不懂事,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模样儿,俗话说,自己担了什么因,就要承担什么果。 “我不是不知道我们俩这婚离不了,我这不就是,不就是心里头……” 吴书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头郁结的情绪也越来越浓烈,王大雷瞧着多年并肩作战的战友这幅样子,虽然着急,可也是半点儿忙都帮不上。 “行了啊,老吴,差不多得了啊。日子还长呢,没准儿啊,您看着看着,就对招弟大姐又感情了呢?” 吴书来听了王大雷的话,脑海里马上脑补出了昨晚“凶狠”的吴招弟的脸来,赶紧连连摇头,“我先找人给她改个名字吧,招弟招弟的,这名字一听就是封建旧思想!” 5.第五章 陈秋芹简单把家里头收拾一下,又清点了一下需要添置的东西,眼看着离中午还远着,她就赶紧和吴招弟出门儿去了。 现在的军区里头,就只有原来的白山兵团一个团的战士,能住在这儿的家属也少。不过这个地区的军区即将要扩建,起码会陆陆续续有部队调遣过来,军区也会渐渐扩大,家属区也会比现在热闹得多。 如今军区里头环境小人也少,就造成了大家互相彼此都知根知底儿的。尤其是家属们的丈夫都是在一起共事的,全都是上下级的关系,相处起来其实也没那么自在。 陈秋芹为人年轻点儿,看上去模样儿更显小。半点儿也不像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一营长媳妇儿,大家平日里看见她,也全当是哪个连长或者干事新带进来的小媳妇儿。 可吴招弟就不同了,模样儿老成,说她是哪个干部的亲妈都得有人信。 吴招弟不管那些,谁爱说谁说去,反正自己活得乐呵。要不是她自己辛辛苦苦顾着老吴家,那吴书来也不能心无旁骛地在军营里保家卫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而已。 “放心吧,小芹啊,姐可不在乎这些人一个两个的对姐说三道四,不说别的,就冲着我照顾老吴家这么些年,我现在享的就是我该得的,一点儿毛病没有。” 陈秋芹就佩服吴大姐心里头的自信劲儿。她自己要是能学来半分,也不至于自己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地别扭。 “招弟姐,你心宽,我就没你那股子大气,总觉得在营区里,走哪儿都被人家戳着脊梁骨说道。” 吴招弟这个人不仅仅是自己心宽豁达,还偏偏看不上自己身边人被欺负,她看着陈秋芹那个不争气的样子,一巴掌就拍到她的后背上去。 常年干农活儿的手一掌拍下去,就陈秋芹那副小身板子,怎么经受得住呢?她只感觉差点儿自己一口血从喉咙眼儿里喷出来。 “我说你点儿啥好呢啊,妹子,戳你怎么了,只要你自己过得舒坦谁能管得着你?你是他正经媳妇儿,又不是他二房包在外面的。你瞧瞧这整个团里头,哪儿还没个农村媳妇儿,别的不说,人家叶团长的老婆,娘家也是在农村,咋了?人家就因为自己是农村的就不活了?就活该让人家瞧不起了?” 陈秋芹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叶团的夫人老家也是农村的,成亲那天远远看见,总觉得那是个正经读书人的模样。 她和吴招弟刚来白山兵团的时候,她见了一面叶团长,他大概了解的两个人的情况以后,就直接把自己的夫人叫来招待两位“弟妹”了。 团长夫人看起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谈吐啊,仪态啊,陈秋芹咋看咋觉得大气不一般。 “团长夫人真是……” “那还能有假,人家团长亲口跟我说的,不过就是人家早年从家里出来也参加了革命,你瞧瞧,参加过革命的就是见过世面吧,比咱们就是看着大气。妹子,你放一百个心,咱们现在从农村走出来了,用不了几年,咱们也一样能跟叶嫂子似的。” 这话是说者走没走心不知道,反正听者是完完全全走了心了。 来了白山兵团的陈秋芹,可是隔三差五就觉得自己是个拖王大雷的后腿的。那么进步的英雄营长,应该有个读书识礼的媳妇儿才体面,而不是自己这副不大识字儿的农村妇女。 “招弟姐,那咱们俩是不是以后能一块儿一起学学习什么的,我听大雷哥说,他们也经常上什么教育课,是不是咱们也能坐在那儿学一学?我识字儿还不多,都是我亲爹妈死之前教我的,这么多年不用,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多少了。” 吴招弟自己是一时半会儿没准备去学东西,在她那儿,当务之急是先生个儿子。自己老大不小的,再不想法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出来。说这些话她全都是在安慰陈秋芹而已。 “你先踏踏实实的,把这儿的日子过明白了,再想去搞进步的事儿。” 陈秋芹一手挎着菜篮子,一手挽着吴招弟,猛地点头。 俩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军人服务社门前。服务社里大多是卖一些生活用品,还有蔬菜瓜果的,基本上都是供应家属区生活的人家们。 陈秋芹大概捡了几样地瓜土豆茄子包菜的,又买了盐、醋什么的调味料,最后还拿了一个好大的盆,说是回了家要给王大雷洗衣服用。 吴招弟看着菜价,直咂咂嘴,“哎哟,这菜可真敢要价,我们老家那菜都自己从地里摘,根本不要钱。早知道卖菜这么能赚钱,当初我就挑着上县里卖菜去了。” 这话听在军人服务社的售货员耳朵里,就没有那么好听了。 买东西这回事儿就是这样,不可能跟在地里摘菜一样,还不要钱了。那要是全都去地里摘,还要这个军人服务社干啥的? 售货员也是在兵团的后勤里呆的久了,自然是对吴招弟的话衍生出一些轻蔑,对待她的态度都连带着差了不少。 “九毛三!” 看着吴招弟拿的几样调味料还有菜品,售货员自然是没太多的好气儿,随手把她要的菜和东西扔到了吴招弟自己的篮子里。 别说吴招弟了,就是脾气好的陈秋芹都心里头不舒服。 “同志,你咋这么没礼貌呢,我们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看你脸子的,你要是存心不乐意,那咱们就不买了。” 这年纪轻轻的售货员还真就不怕啥,不买?全营区里就这么一家军人服务社,也就这么一个买得到菜的地方,不在这儿买,吴招弟和陈秋芹根本就没地方买东西。 “爱买不买。” 这售货员也是拿有色眼镜看人,搁在别的穿的体体面面的干部家属身上,她自己自然是不敢有这架势,无非就是欺负这俩人看着就不怎么体面。她心里盘算,八成也就是个小干部的农村小媳妇儿和大嫂子。 吴招弟是啥脾气?当场搁下东西就拉着陈秋芹走了。 陈秋芹也是一肚子火,论说自己可没说拿了东西不给钱的,凭啥对自己这么横? “招弟姐,你拉我出来干啥,咱们占理,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找人来评评理。” “我的傻妹子,没瞧出来吗?这姑娘就是瞧不上我们俩,咱们俩得去找说得上话的人来,好好儿把今儿这事儿说道说道,她不就是狗眼瞧人低吗?偏不能让她得逞了!走,跟我去叶团长家叫门去。” 其实,这售货员也不是别人,就是原来军区里文工团的转业女兵。 文工团里的大部分女兵在男人多的军营里头,自然是养得娇里娇气。遇上穿的不好,打扮老土的,冷嘲热讽也是有的。 陈秋芹和吴招弟刚气吼吼地出了大门,里屋坐着的军人服务社的主任就走出来,一边儿用手指头戳那售货员的脑门儿,一边儿嘴里还念叨她,“惹谁不好啊你,非惹不该惹的。知道不,那是一营长和二营长的媳妇儿,你说你嘴咋就那么急啊,任凭是谁你都想上去说道两句呢。” 售货员原本还不觉得惹了人家能有啥,可一听是营长的老婆,顿时心里头有点儿着急,毕竟这白山兵团里头,营长上头也就只有团长了,惹了人家也不是眨眨眼说两句好话就过去的事儿。 “主任,应该没事儿吧,我可听说了,王营长和吴营长本来就不愿意娶那俩媳妇儿,都是上头为了名声硬逼着娶的,营长应该不会为了俩乡下女人来跟咱们讨公道吧。” 其实小姑娘自己心里头也打鼓。可是她隐约之前就听说,营长王大雷本来是要跟团里的小赵结婚的,半路杀出了童养媳才把婚事作罢。这样算起来,估摸着俩人的感情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儿去。 服务社主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小姑娘啊,还是涉世不深啊。 另一边儿,吴招弟已经拉着陈秋芹在叶团长家的客厅里哭诉了好一会儿了。嘴上说自己委屈,自己也无非就是想买个菜,好好儿做饭过日子,结果新婚头一天就被人欺负说是农村人。 这话就像一根刺儿,扎在了叶团长的夫人林宛平的心口里。 “嫂子,我不是气别的,我是靠我自己双手种地弄粮食的庄稼人,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丢份儿,都说工农是一家子,怎么刚解放建国了,部队里的人就瞧不起我们的村儿里来的了?” 吴招弟心里头想的是,这哪一个人往上数个几辈儿,还不是农村人了?收拾干净了就忘了本了? 陈秋芹别看平时老实,这会儿真受了委屈,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嫂子,你看这样,我们的日用品都出去到隔壁的镇上买,菜什么的我们自己在院子里种你看成不?我看这院子里的地够大,自己种点萝卜土豆啥的,完全够自己家里吃,只要回头炊事班的战士们帮忙留点儿种子出来就成的。” 林宛平仔细一琢磨,这也不是件坏事儿,军人服务社现在是给着后勤在管,要是以后能慢慢儿交到家属们自己的手里,没准儿就可以避免这些个乱糟糟的矛盾了。 “妹子啊,这事儿呢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没法儿给你们个准信儿,晚上我跟老叶商量,你们别急,肯定给你们个答复,服务社那边儿我也保证给你们讨公道。都是大新婚的,你俩也别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听了这话,吴招弟才抹了抹自己脸颊边的眼泪,又抽搭了两声才作罢。 “有了嫂子这句话啊,我们姐俩儿也才放心。” 6.第六章 结了婚的王大雷自然中午是要回到自己家里去吃饭了,哪儿有再跟着自己的兵在食堂里吃东西的道理? 几个连长还跟王大雷打趣,“营长,回家找嫂子吧!” 王大雷板着脸把他们都哄去了食堂,“就是吃馒头都堵不住你们这些破嘴。” 这帮连长们年岁也不小了,多半也都还没成家,都是让连年的战争给耽搁了。他们这些当兵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子弹枪炮都不长眼睛,他们要是早早儿就娶了媳妇儿在家里,那还不是让人家大姑娘在家里头守活寡吗?再要是遇上什么事儿回不来了,简直就是坑人。 尤其是王大雷这个白山兵团的冲锋一营里,没结婚成家的男兵最多。 按照王大雷的话说,没有牵挂啊,在战场上冲起来也没啥顾忌,自己就是全家人,一人吃饱全家都不饿。 边往回家走的他,心里头还琢磨盘算着,得找个机会,给一营里这群“和尚”们,好好儿说说亲事,不能再耽误他们。 团里分给他的小院不算太远,视野也还算开阔,一走进家属区就能瞧得见。隔着老远,他就能看见一圈一圈的烟雾从自己家房子上头的烟囱筒里冒出来,真是满满的生活里头的烟火气。 就这么一小点儿的烟火,就让王大雷顿时感觉身子啊,心里啊,都暖烘烘的。这样的感觉倒是让他一时间忘记了里头做饭的陈秋芹,已然不是妹子了,而是媳妇儿。 陈秋芹从叶团长家里拿了点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快到中午饭的时间了,她知道一到饭点儿,王大雷就会准时回来吃饭,她怕自己收拾不完灶台,弄不出来午饭。这心里头一急,手上连带着也开始手忙脚轮起来。 “妹子啊,中午吃啥啊,还没整好啊?” 王大雷不声不响直接从院子进了里屋,一推开门儿,他就闻见了一股子香喷喷烀土豆的香味儿来。 陈秋芹一见她哥先回来了,赶紧先把蒸锅里蒸好的土豆茄子给弄出来,又舀了一碗大酱,端到了屋里的炕桌上头。 “哥,你咋回来这么准时,先吃土豆啊,白菜一会儿就好了。” 王大雷闻出了过里头炖白菜的香味儿,自己也是食指大动,肚子咕噜噜叫唤,自己也不推辞,顺势就坐在了炕沿儿上,“妹子啊,赶紧盛菜出来,咱们一块儿吃啊,我先尝尝这土豆。” 这一口下去,土豆细软松棉,细细去品,还能吃出来沙质的感觉,跟食堂炊事班做的那种脆脆的土豆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哎,妹子,这土豆咋这么面啊,炊事班跟着一点儿也不一样啊,还有这酱,我咋觉得跟叶团家的味儿那么像啊,像嫂子自己做的那种!” 陈秋芹这会儿已经吧白菜豆腐从锅里都盛出来了,足足装了一大碗,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一听到王大雷提到了叶团,她心里头有点儿心虚,不自觉也低下了头,“啊,是嫂子给的,说好吃让我们尝尝。” 叶团家的嫂子本来就是个热心肠,陈秋芹和袁招弟新来家属区住着,她来照顾照顾也是常理,王大雷因此就没往别处想。 不过摸着良心说,陈秋芹这饭做的可是真心不错,吃着可比炊事班的有滋有味儿得多,“妹子,看不出你手艺不错啊,这白菜汤做的真是香,应该让炊事班的老朱跟你学习学习。” 王大雷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好大一口,抹了抹嘴,又伸手抓了一个窝头。 “大雷哥,炊事班是做大锅饭的,咱们这是小灶做的,自然不一样的。”陈秋芹说话上谦虚,可心里头却美滋滋的,难得自己有能拿得出手的活儿了。 这一顿午饭王大雷是足足吃了三个半的窝头,还有一个土豆一个茄子,比平时足足多吃出来一个半。这还不算,最后所有的白菜汤还都让他给喝完了。 王大雷的肚子撑得鼓鼓的,动弹两下都觉得累得慌。 陈秋芹没让他插手,直接自己收拾了东西去厨房,吩咐他趁着午休好好儿睡一觉。等她自己收拾完东西回屋里,吃撑了的王大雷早就斜靠在炕上的被子上呼呼大睡了。 她瞧着王大雷睡得沉沉的模样儿,不自觉想想起他打仗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幅样子。打累了,倦了,就靠在土堆上,脑袋一歪就睡着了。遇上大家伙儿一起吃肉的时候,急着赶着多吃上以两个馒头。 她只在十一岁的时候见过王大雷,那会儿她刚被带回老王家,王大雷却自己在纠结要不要去参军。 老王家家里也穷,没粮没吃的,是经过的部队救了他们家,分了地主的田,给了各家粮食,让老王家有了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没多久王大雷就跟着部队走了,陈秋芹对这个大类哥的印象就越来越淡了。只是在他寄回家的信里头才知道,她还有个哥在部队,那个部队现在到了哪里。 王大雷中午吃好睡好,下午的精神也自然是好。 在团里组织的干部考核前抽测里头,他每个项目都是第一,让吴书来瞠目结舌。 “老王,你这是火气大,还是体力旺啊?大中午的你咋这么有精神!” 以往的各项考核都是王大雷和吴书来两个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的。今儿王大雷独树一帜,把吴书来远远落在后边儿,让吴书来自己也一时间难以接受。 王大雷抿嘴笑而不语,反倒是伸出自己的胳膊展示给他瞧,意思是自己胳膊有力量。 “二营长,我们营长有了媳妇儿自然是精气神十足啊!咱们营长有力量,嘿!”一营的三连长跟着起哄,搞得一营的好些战士都开始跟着一块儿唱。 王大雷哈哈哈跟着大笑,他今儿的面子可是十足十的。 “老吴,你不行吧?” 吴书来面对王大雷的挑衅也是一点儿回绝的法子都没有,毕竟是他自己摸底考核成绩赶不上人家,只能站在这儿听着一营的战士们大声地唱,“咱们营长有力量嘿,一营营长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 可他吴书来跟王大雷较了这么多年的劲,也不是说被打趴下就打趴下的。他这个人可不能看着老王得意劲儿太过,也不能让自己没有台阶下。 “老王,你别得意啊,我估摸着你还不知道上午的事儿,要不然啊,你保准儿跟我一样睡不着觉。” 王大雷想了想,上午除了正常的开会出操还能有啥事儿?铁定是吴书来在那儿给自己找台阶下,胡说八道的,他只管大笑着摆摆手,“老吴啊,没意思啊,别比不过我就想些旁门左道的事儿来给自己找台阶下,不就是二营长今儿考核没发挥好吗,不至于啊,是不是?” 王大雷还唯恐天下不乱,转过头问了问站在三连长身后的兵,自然得到了一阵声音颇大的回应,“是!” “嘿嘿嘿,听见没老吴,今儿输给我不丢人啊,回头正式考核我等着你。” 吴书来本来就被今儿考核成绩的事儿给刺激了一下,这王大雷还面子里子都不打算给自己,公开拿话怼他,心里头就像是憋了一个气球,这一会儿的功夫被越吹越大,现在濒临在要爆炸的阶段。 其实,俩人以前一直是这么玩儿过来的,彼此开开玩笑,互相斗嘴,都没啥大事儿。也就是赶上最近吴书来接连收到的打击太大,内心也极其脆弱,才导致现在这幅承受不了的模样儿来。当然,王大雷这个粗线条的军营糙汉子自然看不出来。 “王大雷,你别得意啊,你媳妇儿在服务社让人给欺负咋不见你去出头去,在这儿就跟我起哄!” 王大雷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啥媳妇儿? 三连长一听,这事儿好像不简单,毕竟是营长家务事,也不好自己带着一堆战士在这儿听热闹,他也就赶紧带着大家迅速撤离了这块儿场地。 看到战士们都散了,王大雷才凑近了去问,“咋回事儿,你说谁呢,你说秋芹?” 吴书来也就是张这两个人多年的战友才忍住了没一个大白眼儿翻过去。都说是你媳妇儿了,不是陈秋芹还能是谁?你以为是文工团小赵吗? “我们家,我们家那个谁,”吴书来提到吴招弟,还是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尤其是提到我们家的时候,简直就是分分钟回想起昨晚的噩梦,他只好含糊着把话先给说过去,“她中午的时候跟我说啊,她和你家那个一起去服务社让人给欺负了,售货员明摆着不卖她们东西,嫌弃她们俩看着是乡下来的。” “不对啊,中午我吃了啊,土豆茄子大白菜豆腐的,挺香的啊。” 吴书来的话简直是让王大雷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 “你啊你啊,老王啊,你真是缺心眼儿到家了啊,人家俩人去叶团家里头跟嫂子拿了点东西回家做的午饭,服务社压根儿没卖,我中午一直因为这事儿琢磨法子,要不我能没睡好?” 吴书来眨巴眨巴眼睛,显示出了自己说谎拙劣的技巧。 这回轮到王大雷心里不舒坦了,这自己家人咋还能叫个服务社小姑娘给欺负了?还是不是他王大雷家里人了? 7.第七章 当天晚上吹了号又好长一会儿了,可王大雷还是没回来,陈秋芹早就做好的晚饭,热在锅里,可许久也没见人影回来,她心下里也有一些着急。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她索性直接去隔壁敲吴招弟家的门,“招弟姐,招弟姐,吴大哥回来了吗?” 没过一会儿,吴招弟才一路小跑来开了门,一瞧见是她家妹子秋芹,一把拉过她的手问道,“咋了妹子,你家老王欺负你了?你咋这么委屈呢?” “姐,老吴回来了吧?咋大雷哥还不回来啊,你瞧瞧这都几点了,我那饭还做好放在锅里头呢,这咋还不回来了啊。” 吴招弟还没等张嘴,吴书来就从后边儿出来了,他明摆着不愿意靠近吴招弟,隔着门老远跟陈秋芹打招呼。 “秋芹来了啊,快进来做啊,站在门口喝风干啥,快进来做进来聊。” 吴书来刚吃了晚饭,别的先不挑,这吴招弟做饭是真香啊,吃起来全是他老家的味道。中午他还较劲不乐意吃,晚上闻着味儿就扛不住了,呼呼地吃了不少,这会儿也是肚子撑得鼓鼓的,满地溜达消食儿呢。 他自然之道王大雷没回来去了哪儿,绝对是杀到服务社去讨公道去了。就他跟王大雷十几年的交情,还能不知道老王的动作? “吴哥啊,你知道大雷哥去哪儿了不,我是真急。” 陈秋芹担心别再是有点儿啥意外,一直踮着脚伸着脖子问里头的吴书来,“是让叶团长留下了,还是开会有任务啊,我总得知道他啥时候回来……” 吴书来是存心把王大雷推发哦服务社去的,吴招弟和陈秋芹俩人一块儿受委屈,按道理说是应该他们两个人一块儿去讨说法,可是他一想到下午王大雷考核上赢了自己的那股子嘚瑟劲儿,以及他那个健壮黝黑的童养媳…… 吴书来:算了,让那个傻大个儿自己去吧。 “秋芹啊,你放心啊,他是去办事儿了,晚一点儿就回来了,是团长交给他的任务,你该吃饭就吃你的,留一口给他就成了。” 听到了吴书来的话,陈秋芹才放了心,又跟吴招弟寒暄两句才回身走了。 陈秋芹看不出个啥,可吴招弟是听出来了,她家老吴明明知道王大雷干啥去了,还就是嘴硬着不说话。 她回手关上门儿,就瞅着站在院子里的吴书来说道,“咋的啊,那王大雷干啥去了,你还不交代了?你以为我妹子傻,我也傻呗?” 吴书来心里,可不就是觉得吴招弟是个农村傻媳妇儿吗,这还不是妥妥儿的事儿,“你懂啥。”他没把吴招弟的话放在眼里,径直就转身要回屋去。 虽说吴招弟昨晚上扒了吴书来的衣服,跟他谁在了一个被窝里,可毕竟昨晚上吴书来是喝了酒的,迷迷糊糊的,他使不上劲儿啊。现在的吴书来可是清醒得很,她再想硬着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吴书来,你再说一句。” 吴招弟冷着脸,瞪得吴书来浑身不自在。 “你在这儿瞅我也没有用,洗你的碗去,我和老王的事儿你少管。” 这句话属实是真的惹恼了她,她含辛茹苦二十来年在老吴家没享受到当闺女的半分偏爱,反倒是当牛做马,在村儿里人眼里她现在是飞上枝头了,当了营长夫人,可却又是遇上这么个嫌弃自个儿的。 不过,要是以为吴招弟开始撒泼撒痴那可就是太不了解她了,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要给吴书来生儿子这件事儿,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的。 “吴书来,碗你自己洗,饭你也自己做,我看你不光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吃饭。”边说着,她边把腰上系着的围裙给解下来,顺手甩到了吴书来的脸上,大摇大摆地打水洗漱去了。 吴书来反倒是傻眼了,这个乡下女的咋脾气倒还不小? 陈秋芹回到家里没多久,王大雷就缩着脖子猫着腰回来了,进了屋里边搓手还边嘀咕,“哎哟喂,今儿这风是怎么了,这么大,直往我脖颈子里钻去。” “大雷哥,赶紧,我把菜拿上来咱们先吃饭,吃饱了,胃里暖和了,身上啊,也就暖和了。” 王大雷看陈秋芹紧忙活儿的模样儿,也没说主动坐在那儿等着,站起身来,出去帮她端菜去了,他低头看了一眼锅里,新鲜的鸡蛋炸酱,于是他有顺手从厨房里抓了一根儿大葱出来。 大葱沾炸酱,那可是小日子赛神仙啊。想当初他打锦州的时候,还不就是打赢了以后第一顿,炊事班就整了这口儿给他,让他美得简直连大门朝那边儿开都记不得了。 “这酱可真香啊,秋芹妹子,你这手艺啊真是不错。” 陈秋芹以前在老王家也常常做这口儿给爹妈,“妈教的,爹爱吃,我就学着做来着,不过在老家的时候,妈舍不得让我放鸡蛋。” 王大雷多年从军,父母没的时候正式解放战争打得正激烈的时候,他人在前线,什么消息都接不到,还是后来建国以后,从老家寄来了陈秋芹的信,他才知道原来老家的父母早就过世了。 自从陈秋芹到了白山兵团,王大雷一直没敢过问关于父母的事儿,生怕自己心里头绷不住再哭出来,陈秋芹也不傻,知道大雷哥心里头难受不说出来,也是自己把事儿按在心里,不问就不说。 因为这一碗鸡蛋炸酱,王大雷还是免不了想起了往事,那一句询问也就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说了出来,“爹娘他们,走的时候……” “放心,爹娘都好,都是睡过去的,没遭罪,一前一后,相差不到两天,也不孤单。部队对咱们家好,给地,给吃的,爹娘享了几年的福,就是没亲眼瞧见你带着大红花回家去,没看见建国有点儿遗憾,不过我都在坟头儿上说了,都知道。” 陈秋芹说的浅淡,可是越是轻描淡写,越是让人心疼。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家,遭遇了父母双双离世,身边儿又没有主心骨,是如何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 “辛苦你了。” 陈秋芹笑笑也没搭话,她也不乐意多说这些事儿,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也算是养了自己十几年的父母,谁需要谢着谁了? “大雷哥,你今儿晚上去哪儿了,我看隔壁老吴啊谁的都回来了,就你没回来,我还寻思呢,是不是你有啥急事儿的,再不就是出了啥事儿,我都跑到招弟姐家里去问去了。” 王大雷一听说他去了吴书来家里,就想呸一口那个“孙子”,他早就琢磨好了忽悠自己去出头去,也怪自己脑子一热,听说陈秋芹让人给欺负了,直接吹了号就冲了过去。 “妹子,我今儿去了服务社了。” 一听这话,陈秋芹整个人有点儿懵,筷子也停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她已经跟招弟姐说好了,这事儿她不打算告诉大雷哥,没想到还是辗转叫他清楚了。 王大雷静等着她的反应,看她一时间愣住,便猜测是不是把她给吓着了,赶忙舒缓了点儿语气,不再是那副凶了吧唧面对自己手底下兵的态度,“你看你碰上这种事儿,干啥中午回来不给我说呢?明摆着她就是没看出来你是我家的人,要不然我给她一百个胆子,看她敢不敢。” 陈秋芹点了点头,她不过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闹腾出那么多的事端来。这事儿到了叶团夫人那儿,已经是能有解决的法子了,让王大雷知道了,无非也就是多跑过去出一顿气。 “你别想着息事宁人,在军队里头,受了欺负就得说,当然也不能主动去欺负谁去,你身份摆在这儿,该叫你一声嫂子的,哪怕比你年轻,这一声嫂子也得叫的出口,听见了没?” 看着陈秋芹那副老实巴巴的样子,王大雷就忍不住拿出了训人的架势和语气,想着感染感染陈秋芹让她硬气点儿。 “听见了没?问你呢!” 冷不丁地被王大雷戳了一下手臂,陈秋芹一个没拿住,筷子就掉在了地上,“听见了啊,这咋还动上手了这?” 她弯下腰去捡筷子的功夫,王大雷忍不住被自己的行为给逗乐了,他觉得自己今儿这态度既不太像对媳妇儿,也不太像是对妹妹,反倒是像……像对闺女。 他笑得隐忍,脸上已经挤出一堆褶子了,还是保持着无声的状态,肩膀忍着一耸一耸的,等陈秋芹完全坐起来的时候,他才赶紧绷紧自己的脸,忍着没了一丝的笑意。 “行了大雷哥,赶紧吃饭吧,也不早了,吃完了洗洗赶紧睡吧,你明儿又是一大早儿出操。” 王大雷应了一声,心里却感慨,以前自己多晚睡的时候没有啊?哪会儿真是闭上眼睛站着都能睡着,可那时候却是身边儿每一个人关心照顾的。 这有了人来关心自己啊,是从里到外都是感觉不一样了。 想到这儿,他伸出手夹了一筷子的鸡蛋放在了陈秋芹的碗里。 8.第八章 王大雷其实也就是到服务社去找人家主任说理去,他倒是要看看是啥小姑娘欺负了自家人。 主任也是好声好气地安慰着解释了半天,还拉了人家小姑娘跟着来道歉,就这样,王大雷最后也没松口,直接劝主任打发这姑娘去后勤干别的活儿,别在这儿败坏服务社的风气。 虽说是和售货员结梁子,不是服务社本身的问题,可陈秋芹还是觉得去服务社里头别扭,隔三差五去买点日用品还成,这要是天天去买菜,那还不把自己给烦死? 她最后和吴招弟俩人商量后,直接跑到营区外的镇上,买了不少的蔬菜种子,在自己家的小院子里开始种菜自己吃。 陈秋芹手里还拿着王大雷给的点儿钱,她心一狠,又买了两只小鸡崽。 原本空空的小平房里,因为有了女主人,渐渐也变得更加生活气息起来。比如房子上头的烟囱,一天到晚都冒着烟,每天炕头都是热烘烘的,暖瓶里永远装满了热水,锅里永远有拿不完吃食。 现在更是院子里有鸡有菜,门前挂着干辣椒、干玉米还有干萝卜。这让每天回家吃饭睡觉的王大雷感觉这儿还真算是个家了,每天晚上一吹号,就想着回家泡个脚,吃个饭,在热炕头儿上好好儿睡一觉。 可同他相比,吴书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吴书来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不出几天,他的脸就开始瘦削起来,面黄肌瘦,看起来既没有精神也没有生气。 “老吴,你这是咋回事?你这是晚上不睡觉啊,还是回家不吃饭啊。” 吴书来这会儿饿得也没啥力气,无力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一个土堆儿上,看着远处几个正在训练的连队。 “你是没吃饱还是没睡够啊,你现在跟我比摔跤,我都不忍心把你撂在地上。” “老王啊,我算是遇上克星了,就我们家,呸,就吴招弟,她现在在家里跟我斗法,我快要撑不住了都。” 这好些天里,团里的任务安排不轻,因为要迎接第一批过来的部队,团里组织营长们天天开会,白天的正常任务量也是半点儿没减,吴书来晚上回家还要跟吴招弟一块儿较劲,他的精力已然是半分都牵扯不开了。 “她又把你给睡了?连着睡了好几个晚上不让你睡觉?”这也算是王大雷能想到的唯一情况了,不过这事儿单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吴书不至于让个女的睡来睡去的,他又没喝酒啊。 吴书来提到这事儿真的是满脸都写满了疲惫,“她跟我对着干,你不知道她琢磨出多少折腾我的方法来,我真是忍不住了我,我要离婚,我一会儿就去跟叶团说去。” “吴大姐又把你给咋了,折腾成这样?你找叶团也没用啊,还不是一巴掌把你给拍回来?婚都结了,上次是只拜堂,现在是把结婚证都扯了的,你后悔也没用了,认命吧老吴。” “你不知道,她晚上不给我烧炕,就烧她自己那块地儿,还说啥,你想睡热炕头就进我被窝里,要么就冷着你。我就想,我自己能下炕烧啊,结果我去外头一瞧,她一点儿水都没留在缸里,家里一点儿水都没有,我想烧就得把锅烧漏。” 王大雷想到吴招弟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再加上健硕的身材和黝黑的肤色,实在是觉得冻着和她之间是一道非常难以选择的题目,他实在憋不住了,就抿着嘴,肩膀一抽一抽地强忍着笑。 吴书来可是一下都笑不出来的,他觉得吴招弟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自己的噩梦,自打那天她把围裙扔在自己身上以后,就再也没给自己做过一顿像样的饭,全都是猪食一样难吃又难看的东西。他想直接去食堂吃了再回来吧,结果人家吴招弟直接堵在食堂门口,热情地拦着他们家老吴回家吃饭。 在别人眼里啊,这吴书来还是新婚恩爱,他哪儿能当着那么多战士的面儿跟吴招弟撕破脸?吴招弟就是算准了自己一出面,他就能乖乖跟她回家这一点,简直是把吴书来吃得死死的。 “兄弟啊,我有时候还是羡慕你的,虽然也娶了老家家里头给预备的,可是秋芹可比我们家那么虎姑婆强多了。” 王大雷还是咯咯咯笑了个够才开口,“老吴啊,你这个人脑筋不够灵活,咋的娶了啥就是啥?你就不懂的给人家招弟大姐改造改造啊?现在啥玩意儿还不讲究个改造?以前你又没少看见那些城里头的原来也都是在家务农耕地的。” 吴书来连摇头带摆手的,表示这点根本不可行,“你可拉倒吧,人家那是小家雀改造成喜鹊,你能指望我家那只乌鸦变成个凤凰?” 且不说吴招弟的模样儿身材了,单说这肤色,他就觉得完全不可靠啊,根本白不过来啊。 这种事儿啊,局外人也是没办法劝,关键还是看吴书来自己,不过找叶团的事儿,王大雷该拦着还是帮着拦着点儿的。 现在白山兵团在扩建,叶团那儿一堆的事情要处理,什么营区的规划啊,训练场的规划啊,忙得已然是不分昼夜了,要是因为下属的私事再让他去烦心,那估计吴书来以后可都啥好日子都没得过了。 当然他自己掺和不了老吴家里的事儿,他可以让陈秋芹去劝劝吴招弟,毕竟这俩女人天天混在一块儿的,彼此之间的劝说还应当是有用的。 原本啊,王大雷以为陈秋芹会一口应答下来,可结果陈秋芹却直接回绝了,还外带着数落了几句吴书来的不是。 王大雷:得,你们是好姐妹了,不用管我了还不成吗。 陈秋芹也不是说只向着自己招弟姐,她完全是向着理不对人的。招弟姐也没啥过分的要求,就是想过过正常夫妻的生活,结果那吴书来就横眉冷对的,这到哪儿都说不通啊。 “大雷哥,你要是偏要帮着老吴,那我可也不站在你这边儿的。” 9.第九章 陈秋芹跟王大雷这一对儿现如今在整个白山兵团里名气是传得响,都说一营长疼媳妇儿,两口子日子过得甜如蜜。 别的不说,单说一营长为了嫂子跑到服务社去说理的事儿就能看出来,王营长是个护短的人,见不得自家人受欺负,嫂子是好命人,遇到了好男人。 其实,陈秋芹两口子的日子过得也是平平淡淡,相敬如宾,一块儿吃饭,一块儿说话,聊聊老家,聊聊附近镇子上的事儿,这一天又一天的也就把日子过去了。 就是秋芹自己心里头总觉得别扭得紧,两个人这么过日子倒算是搭伙儿了,说是家人的关系也不假,但是总觉得俩人不像是夫妻,彼此之间太过于客气。 陈秋芹虽然懂得不多,可是原先在王家村里,也没少见人家夫妻俩成双入对的,就单说这家属区住的两口子也不少啊。王大雷就是处处对她太客气,太周到,完全拿着她当外人。 这种事儿搁在心里久了,总归是不舒服,可除了吴招弟,她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吴招弟近来在家里头跟吴书来斗法,治得吴书来是连连败退。原本吴书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去叶团家里闲话家常,告上一状,结果他一进人家大门儿,就发现吴招弟坐在那儿瞧着他嘿嘿笑。尤其是吴招弟皮肤黝黑,显得她那俩大门牙格外地洁白,吴书来差点儿没吓得坐在地上。 接连整治了吴书来几顿,她心里头也估摸着老吴快要缴械投降了,她再侧目一瞧隔壁的陈秋芹和王大雷,俩人相处得和和顺顺的,反倒是让她觉得羡慕起来。 “秋芹啊,姐是真羡慕你,你家王大雷咋就对你这么好呢,我昨儿可瞧见了,晚饭可是他出来打水洗碗的。” 两姐妹住着隔壁的房子,没事儿就一块儿收拾点儿纳鞋底儿,缝衣服的活儿聚在一块儿,边做活儿,边叙话,闲话家常呗,左不过住在家属区里没有自己的事儿去忙活。 陈秋芹听了这话心里头反倒是觉得酸楚,难为大家都觉得她过得好啊,实际上还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对儿夫妻真和顺是哪对儿夫妻自己才晓得清楚了。 “招弟姐,我们也就是瞧着好,其实我倒喜欢你和老吴那么闹来闹去的,起码还有点儿意思。” 这话也算是她自己的心里话了,虽说老吴在家里常常被吴招弟的各种招数气得直跳脚,让她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老吴在隔壁院子里叫嚷声儿,可起码人家把日子过出了烟火气啊。 自己的日子过得就跟庙里画上画出来的似的,假模假样的,话也不敢随便说,说啥做啥都要自己琢磨琢磨,合适不?就单说王大雷吧,连大声嚷嚷都没有过,一回家,不是夸饭菜好吃,就是说自己太累要早点儿睡。 “秋芹,你这话说的,该不会你和你们家王大雷到现在还没洞房过吧?” 一提这话,陈秋芹更是把头狠狠地低下去,紧贴着自己的胸口,脸上不自觉地开始发红发热起来。 结婚成亲,入洞房,再生孩子。这是是自古以来婚姻所带来的意义,在陈秋芹心里头也不外如是,不洞房确实算不得是夫妻啊。 “招弟姐。”陈秋芹把头压得低低的,仿佛是勇者嗓子眼儿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心里头也开始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儿。她自己都忘了,她不过是跑过来投靠大雷哥的,原本没想着要嫁给他,要不是爹娘的意愿…… “你个傻丫头,你还真是个吃干饭的啊,干啥呢,想啥呢啊?你们俩不洞房咋叫过日子,躺在一个炕上唠嗑吗?还真当他是你亲哥了。” 陈秋芹心里也委屈,听了这话更是别扭,“姐,你说,是不是大雷哥不喜欢我?是不是也嫌我土啊,我是没那些个城里姑娘洋气吧,但,但我总觉得自己没那么差劲啊。” “妹子,你可跟姐不一样啊,姐是快要谢的花,都多大岁数了。你呀是花骨朵,还没开花的,你可不能怂。就是你,天天叫人家哥啊哥的,让老王觉得你就是个妹妹,人家对妹妹能有啥感情?当然是一人一个被窝睡,你睡你的,他睡他的了啊。” 话糙理不糙,吴招弟分析得头头是道,陈秋芹也觉得有点儿道理,就拿王大雷给自己去服务车出气的事儿来说,明摆着是护短,可护的是老婆还是妹子,这个可就不好说了啊。 她挺了挺身子,隔着炕桌往吴招弟的身边而凑了凑,“招弟姐,那你说我应该咋办?除了改口这回事儿,我还应该咋办?” 侧着身子的陈秋芹挡住了阳光,吴招弟手底下一黑,一针走偏了,她用胳膊肘顶开挡在手边儿的陈秋芹,“你呀,咋就这么笨这么轴呢,这哥哥妹妹的,不在于你咋叫,在于你拿不拿他当男人。你首先不能觉得自己是他妹子,你要觉得你是他媳妇儿,先说服了自己呀,自己被说服了,你啥玩意儿干不出来。你姐我可是结婚那天晚上就把他拖到自己被窝里来了。” 陈秋芹不禁咽了咽口水,她现在啊,还没有吴招弟那么个实力,劲儿也没招弟姐的大,就算是王大雷喝多了,她也…… 对啊,她可以给王大雷灌酒啊。喝多了,不就胡乱睡在一个被窝了? “妹子啊,你可得抓紧了啊,可别让姐接着瞧不起你。” 陈秋芹心里头盘算了喝酒的事儿,赶忙收了手里做了一半儿的鞋底儿,就匆忙地准备回去了,“招弟姐,你放一百个心,我自己心里有谱。” 吴招弟欣慰地笑了笑。自己在心里也给自己打了打气,反正早晚老吴会让她给拿下的。 陈秋芹离了吴招弟家里,就直接去了服务社,买了一瓶二锅头。她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算是能陪着老王头儿喝上一点儿的,她觉得只要是自己有准备,就不怕灌不倒王大雷。 为了烘托个好点儿的气氛,她还额外称了三两肉,准备回家包个白菜肉饺子。 陈秋芹起初也是自己实在没法子,才来了白山兵团,投靠了王大雷,又是遵从逝去父母的遗命,准备自己要嫁给他。但是既然嫁了,那就应该完完全全的嫁给他,不能担着媳妇儿的名字,却又只是个妹子。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王大雷高大威猛的气势,加上他身上的男子汉气概也深深吸引着陈秋芹。以前,她是远远地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在部队,现在她确实完完全全被她眼前的男人给迷住了。 她不过是想成为他正经的媳妇儿而已。 一想到今晚她自己的打算,陈秋芹就边包着饺子,边哼着小曲儿,把买回来的三两肉都给收拾了,加上白菜和一点儿核桃油,有准备了一些掺着玉米面儿的大白面。 家里头的粮票换白米白面是够的,只不过她自己觉得这样吃太浪费太糟蹋,总是百米掺着小米,白面掺着玉米面。 陈秋芹手上活儿利索,没出一会儿就和好了面,又麻溜儿地包了三四十个饺子,把它们放在灶台上,等着王大雷回来。 临到饭点儿前,王大雷还没回来,吴招弟就先敲了门。 “妹子,你是不是听了姐的话,去买东西去了?”一进门儿的吴招弟东瞅瞅西看看,一下子就瞧见了放在窗台上的一大瓶二锅头,果不其然,和她自己猜测的差不离,这妹子是准备拿白酒灌醉老王。 “姐,我就是今儿有点儿高兴,想跟大雷哥,不,想跟我们家老王喝两口儿。”陈秋芹嘴角微微上扬,已是抑制不住喜悦的情绪,可嘴上还是坚持说自己没有别的想法,不过就是应景来两口。 吴招弟活了快三十年,啥事儿没见过?刚才陈秋芹在她家里头着急走的时候,她自己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她打心底里拿陈秋芹当亲妹妹,自然是希望王大雷和陈秋芹赶紧撮合成了,要不然就陈秋芹这个样子,可不比她自己能拉下脸来。 “妹子,姐知道你的意思,姐来嘱咐嘱咐你。”去找地顺势回头关上了门,拉过她,低声同她说道,“你记着啊,喝得五迷三道的时候啊,你就往他身边儿靠,就把手啊,搭在他的手上去,然后深情款款地瞧着他,可别一害羞就低了头,那可不成。” 陈秋芹听了这话刚不好意思地想低头,却又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赶紧抬头看着吴招弟的眼睛,狠狠地点了点头,“姐,我晓得了。” “男人啊,都一个样儿,你长得又好看,不像姐,就算是我脱光了站在老吴面前,他怕是也不想多看一眼,不过啊,姐不怕。就是担心你……” “招弟姐,你放心,我能喝。” 吴招弟:我妹妹怕真不知道男女那回事儿吧。 就算是再难以启齿,吴招弟还是委婉地问了问陈秋芹,果不其然,陈秋芹跟个傻孩子一样,对那事儿是知道得模模糊糊的,就知道洞房了夫妻会变得恩爱,会在一起生出来个小孩儿。 也不怪陈秋芹,她十一岁亲爹亲娘就没了,长在老王家,彼此一直都知道她是养女,这王大雷他娘作为一个养娘,也不能说啥都交给她,要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王家收养她是为了啥呢。 吴招弟从小在老吴家就是吴书来的童养媳,这些事儿自然是婆婆早早儿交代给她,懂得自然也多。当初她跟吴书来在老家洞房之后,她一度觉得自己已经怀了老吴家的第三代。 吴招弟把嘴贴在陈秋芹的耳朵上,把那事儿一点一点儿地说给了她,惹得吴招弟脸红脖子粗了好一阵子,皱着眉毛直摇头。 “招弟姐,你没骗我吧?真要这样?” 吴招弟伸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把心放到肚子里,你姐可不能害你。” 送走了招弟姐,陈秋芹就开始边在厨房做菜,边傻笑。她别的不管,她只要大雷哥对她再亲密点,再走心一点儿,别每天客客气气的,连点儿自己真实的情感都不掺杂,让她浑身不舒服。 王大雷这么体贴的男人,怎么可能只当自己哥哥就够了呢? 十几年没有动过情的陈秋芹,这回算是在大雷哥身上情窦初开了。由原本遵从养母的要求,嫁给王大雷变成了如今的真心实意想跟王大雷过一辈子。 隔着院子,她听到了走进门来的脚步声,她就知道是王大雷回来了。她没多说话,直接就把放在灶台上的饺子下到了热锅里,开始煮饺子。另一边儿,她就赶紧把弄好的拍黄瓜,花生米给装到盘子里,端到炕桌儿上。 等她从里屋出来的时候,王大雷刚好推门进来,冷得他直搓手跺脚,“哎哟,外头这天儿啊,可真是冷得厉害,秋芹啊,咱们家的炭火够不够啊,不够我明儿让校长再送点儿。” “够的,够得,前天不是刚送来那么多吗,我用着省,用不了那么快。” 王大雷把手伸到炉子附近去烤火,然后又反复搓自己的双手,再把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去暖自己被冻僵的脸颊。 “够就成,你也不用省着用,咱们家的炭火有数量的,超不了,别给自己冻着了。” 陈秋芹一边儿用大勺子扒拉着锅里的饺子一边儿回复道,“冻不了,这炭火啊,烧一烧就要用烧火棍动一动,不然还没烧完就灭了,好些个人不愿意动一动,既费碳,也浪费。” 陈秋芹在老家这些年,别的没学会,省钱的那些个法门她倒是越学越顺,如今这些法子用在家里,倒是显得她自己格外地会过日子。 “呀,我才瞅见啊,今儿这是吃饺子啊?”王大雷看着锅里住着的白色胖乎乎的饺子,眼珠子都快掉进去了,就算是在部队伙食好,那也说不上是月月吃得上饺子的。 “白菜肉的,咱妈说过,哥你是最爱吃的。”陈秋芹的话语声音柔和,在王大雷耳朵里听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10.第十章 一晚上,王大雷都莫名其妙,眼前的陈秋芹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之前她说话不还是低眉顺眼的,怎么今儿就这么深情款款了? 王大雷一把岁数了,在战场上是一把打仗的好手,可是在情场上,他连新手都算不得,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谈过恋爱啊。 之前筹备和小赵的婚礼,那也是他自己表态要结婚,结婚上不能输给老吴,对于谈恋爱啥的,他是一点儿谱都没有。更不用说现在面对的是,自己一直以来都觉得是自己妹妹的人了。 桌子上摆着两大盘的饺子,还有一瓶快见底的二锅头,王大雷头脑清醒得很,他的酒量就是一个人喝一瓶也头不晕眼不晃的。让他吃惊的是,陈秋芹竟然也能跟他喝这么长时间,都还没醉倒过去,面色上也丝毫不变的。 这顿饭吃着香,他自己也来了兴致,不断给陈秋芹满上酒,想看看她的量到底在哪儿,到底自己能不能摸着。 陈秋芹一杯干了,再满上一杯,一次也没拒绝,眉头也没皱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一杯接着一杯,一整瓶的酒很快就见了底。 陈秋芹借着酒劲儿,问了王大雷参军以后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十几年来,王大雷很少给家里写信,几乎一年也就一封信,信里头也只是说自己还活着,问家乡父老好。每回收到信,家里头的父母都要坐在炕头上哭上一会儿。 陈秋芹对王大雷十几年来的印象也就是在王家老父母的态度上得出来的,自己对他的印象已经随着一年又一年的生活中流逝过去了。 虽然表面上看,陈秋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可实际上她的量已经触底了。只不过她这个人喝酒不见于脸色,看不出来到底喝到了哪儿。 仗着酒劲儿,她也兴奋地一直问个不停,到了后期,甚至连那一句天天挂在嘴边的“哥”都不叫了。 “王大雷,你离开王家村十三年,也就十几封信,你都不知道爹娘看见你的信知道你活着有多开心!” 王大雷不光是脸色上如常,头脑里也清醒,听她的一句一句数落,嘴上笑得酸楚,“秋芹啊,我当年参军入伍地二年,就赶上了日本鬼子炮轰卢沟桥,按照当年我老班长的话,毛还没长齐,枪还没会使呢,就把我拖到战场上头去了,你知道战场上啥样儿不?” 陈秋芹愣着神,眼睛里满是迷离,摇了摇头。 “战场上啊,是血肉横飞,血流得就跟水一样,到处就是腥味儿,我留在后方帮着做补给支援,前线的人没了一波再冲上去一波,直到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让我们后方支援的顶上。为了抢一个山头,那可真是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啊。” 回忆起当年初入军旅的生涯,王大雷心里头满是酸楚,其实最难受的不过是他自己瞧见昔日的战友班长倒在自己面前,那种无力和难过,可是杀一百个鬼子都没办法纾解出来的。 “为啥咱们拼死拼活不要命的打仗?不就是为了乡亲父老过上好日子?我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我的战友们不要命往前冲,不都是为了咱们这钱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然,王家村的乡亲们能拿得到地,能吃饱穿暖?” 陈秋芹的亲生父母是在逃难中被日本鬼子开枪打死的,当时她被亲娘藏在一堆乱草里,才幸免于难。她经历过生死,也有过吃不饱穿不暖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心里头清楚,王大雷十三年没回过家,没顾过家,全都是为了大家舍了小家,怨不得他,她不过是自己心里头为死去的爹娘鸣不平罢了。 “我知道的。” “现在咱们过上好日子了,还是不能忘本,不能忘记过去的苦日子,该好好在部队工作还是要好好儿做,该守着的地儿还是要守着!” 王大雷经过十三年革命的洗礼,心里头已经是紧紧扎根在这军营里头了,让他保卫边境,他就保卫,让他守护人民,他就去守护。 陈秋芹这会儿头脑已经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了,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是一个王大雷,还是两个王大雷,她笑而低语,“来,再喝,敬了不起的解放军,敬新中国。” 醉酒的陈秋芹在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王大雷看得不由愣了神,过了一会才端起面前的酒杯,俩人碰了一下,喝下了这一小盅。 喝完以后,陈秋芹懒懒地趴在了炕桌上,软得像是一滩泥,右手还在轻轻地摆弄,嘴里头喃喃地嘀咕着,“哎呀,王大雷,我不叫你大雷哥了成不成,我其实不想当你妹子了,想给你当媳妇儿,招弟姐说了,生了孩子,才叫,媳妇儿……” 虽然声音小,可是王大雷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一直觉得,陈秋芹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长年呆在王家村,只顾着在家过日子,没见过外头的世界,他对于秋芹更多的对妹子的怜惜。王大雷远远没有想过,原来她并不是一个小姑娘了,她会思考会动感情了。可他自己吧,还真就拿捏不准对她的感情,这么多年都当成是妹子的人,冷不丁要睡到一个被窝去,实在是让他心里头没法子接受。 陈秋芹渐渐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就变成了绵长的呼吸声,她就这么把自己给灌倒了。亏得她自己还口口声声跟吴招弟承诺,说自己能喝酒,撂倒王大雷就一会儿的事儿。 王大雷无奈只好开始收拾炕桌上的残羹剩菜,顺带手在厨房里把碗筷都给洗了,剩下几个饺子也都放进了锅里,再烧上一大锅的水,就像陈秋芹每晚做的事情一样。 收拾完外头,他又琢磨着应该给陈秋芹用热毛巾也擦擦脸,再叫她睡。他拿着毛巾浸湿了热水,刚准备把她从炕桌上翻过来,就听见陈秋芹喉咙里一阵干呕,他还没来得及做反应,陈秋芹头一歪结结实实地吐了他一身。 他也不敢怠慢,赶紧拖着陈秋芹走到炕沿儿边,让她呼呼啦啦地吐到地上。 原本还有点儿困意的王大雷,在伺候了陈秋芹换衣服,收拾残局,再给自己洗军装以后,已经是精精神神的,毫无睡意了。 第二天,拖着疲惫身体出早操的王大雷,明显和前几天那个精神抖擞的一营长不是一个人了,一晚上的功夫,他的眼睛底下就已经长出了一圈黑眼圈来。 离着大老远,吴书来就瞧见了他眼睛下头的端倪,隔着老远就跑过来了,“老王啊,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啊,是不是昨晚上太累了啊?” 吴书来的坏笑里的恶意简直是昭然若揭,王大雷这会儿没什么精神也懒得跟他理论,“去去去,我看你倒是天天都很累。” 吴书来撇了撇嘴角,还真别说,他今天啊,倒是一点儿也不困也不累了。 “别骗我了,我都知道,昨晚上你是不是喝酒了?” 听了这话,王大雷倒是觉得吴书来并不是空穴来风的胡乱猜测,“你不是不跟你家吴招弟说话吗?不是你们俩一直在对战?咋这消息还能从她嘴里套出来?” 吴书来嬉皮笑脸地面子上一紧,“哎呀,日子总要过,反正我又折腾不动她,我举白旗了,缴械投降。” “哟,这可不是你二营长在战场上的作风啊,还缴械投降,让你往前冲你啥时候皱过眉头?” 不为别的,吴书来就是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一天到晚被吴招弟整治,自己还没有还手的余地,完全是被压制的状态啊,“你不懂,这叫暂时屈服,君子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大丈夫是能屈能伸的。” “去去去你的,跟我拽什么文词儿!” “以后啊,别叫我媳妇儿吴招弟了啊,我要给她改名字,叫吴瑾,秋瑾的瑾。” 吴书来好歹也是在部队里透读过书认过字的,吴招弟这么名字真是越听着越是封建旧思想,他一个进步的军人,怎么能有个名字这么封建落后的媳妇儿呢? 王大雷一听说那健壮黝黑的吴大姐改了名字叫吴瑾,就觉得一点儿也不和谐,甚至还有点儿滑稽,“还秋瑾的瑾,老吴啊老吴啊,你就瞎乱改吧你啊,你还不如叫她吴春花,都比这个来的贴切。” 面对王大雷的嘲讽,吴书来倒是绷起脸来,“咋了,长得糙了点儿,黑了点儿,还不能叫个水灵点儿的名字了?咋她就非得叫大壮才是贴切吗?” “唉,你还别说,大壮这个名字还真不错,要不你考虑一下得了。” 吴书来本来是想打听他和陈秋芹昨晚上的情况,来摸摸底,没想到却因为自己的事儿碰了一鼻子灰,“我看你王大雷就是找打啊。” 王大雷一边儿跑起来,一边儿嘴上还嘟囔着那几个名字挑衅他,惹得吴书来追得他整个训练场上溜着弯儿跑。 正在训练战士们的连长排长们内心很是无奈啊,这营长别在战士面前不要形象啊。 11.第十一章 陈秋芹睡醒的时候,头还有点儿胀,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四肢绵软无力,也算是叫她头一回体验了一次宿醉。 她强撑着起了身,炕上还传来阵阵暖意,想必是今儿早上起来王大雷又烧了一次炕。她最在被窝儿里,看着炕桌,脑海中才慢慢浮现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来。 她隐隐约约还记得自己好像是是在醉得难受,然后不知道怎么,头一歪就吐在了王大雷的身上,又吐了一地,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觉得十分惭愧。都怪她对自己的酒量信心太足,她没想到原来行军十余年的王大雷,在酒桌上早就是金刚不坏之身,过于轻敌了。 陈秋芹又坐在那儿缓了一会儿,然后才打起精神,起床准备先给自己弄点儿吃得,昨晚上一股脑儿把东西都吐出去了,现在她整个胃里都是空荡荡的,直闹饥荒。 结果在厨房的大锅里她见着了放在盘子里做好的煎饺子还有一颗水煮蛋。不用说,想来也是王大雷今早的“成果”了,虽然昨晚上陈秋芹没能得逞,但她还是尝了一把被王大雷照顾的甜头,心里也是有滋有味儿。 她没先吃早饭,而是在厨房里抓了一把米,先出去喂了外头鸡窝里的两只鸡。结果一出门儿,就看见王大雷昨晚上熬夜洗的那身军装,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扶着自己起身擦脸结果被自己吐了一身的情景。 正当着她自己看着挂在院子里的军装懊悔的时候,大门口儿迎面走进来了吴招弟。 “妹子,我都来你们家三趟了,可算是看着你醒了,你咋回事儿啊,睡到了九点钟!” 吴招弟昨天就盘算出了陈秋芹的计划,昨晚上也跟着她着急了好一阵子。今儿早上更是吴书来一出门,她就巴巴儿地出门来叫门,结果发现陈秋芹还没睡醒。如今已然是来得第三趟了,起先她还觉得八成是昨晚上俩人折腾的晚,可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再累人也不至于睡到快十点钟啊,难不成是昨晚上秋芹妹子直接喝多了? “招弟姐,怪我,睡得太沉,还不是昨晚上喝得多了点儿,早上难免就贪睡了。” 还真叫吴招弟自己给猜中了,“我就说,你不可能睡到十点多才醒,铁定是有什么事儿了,我还想着别是你把自己给灌多了,结果倒还真是,你也是真能耐。” 面对吴招弟的嘲讽,陈秋芹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她自己也不想喝多啊,还不是敌强我弱? “妹子,你该不会昨晚上喝多了,然后就没了下文吧?” 陈秋芹刚起身也没多久,这会儿稍微用力去回想一下昨天晚上的情景,就觉得头脑还是胀胀的,不过她还是依稀记得,昨晚自己貌似迷迷糊糊借着酒劲儿说了些平时都放在心里头的话,只不过她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更是想不起来王大雷回应的表情和言辞。 “没,我昨天,还吐了他一身。”陈秋芹无奈地指着挂在院子里的那身军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吴招弟的白眼儿都快翻到后脑勺儿去了,“哎呀我的亲妹子啊,你可真行啊,这事儿你都能给耽搁了,你是想跟他睡到一块儿去,难不成还真是想在饭桌儿上拼个你死我活的?” 陈秋芹把手里的小米子丢到了鸡窝门口儿,然后就讨好似的拉着吴招弟进了自己的屋里,“招弟姐,你别生气呀,我还没吃早饭,锅里有大雷给我弄得煎饺子,走,一起尝两个。” 听着她把平时挂在嘴边的“大雷哥”变成了“大雷”,吴招弟还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的,“你可总算改了口了,这就对了,你天天哥啊哥的,人家就算是想拿你当媳妇儿,也觉得别扭。” 陈秋芹腼腆地笑了笑,端着饺子拿着鸡蛋就进了里屋。她虽然起床晚,但是王大雷在出门儿前已经把该收拾的都给收拾了,她起身以后也是顺手叠了被子,房间里并看不出什么乱糟糟的来。 吴招弟以为是房间一直就这么利索,思忖着确实昨晚是没事儿发生,“你说你都给他灌酒了,咋就还没成呢?” “姐,大雷酒量太大了,我灌了半天,结果我自己喝倒了……”陈秋芹还懊悔,昨晚上自己咋就那么逞强呢,倒一杯就喝一杯的,要是自己耍个赖能少喝点儿,没准儿还能把王大雷给喝得高一点儿。 “你说说你啊,我当时就怀疑你到底能不能把人给喝倒了,你还跟我说你没问题没问题的,你看,现在傻眼了吧,这样吧,回头我让我家老吴找机会灌灌他,然后看你俩能不能成。” 陈秋芹拉着吴招弟的手,满是感激和喜悦地摇了摇她的手臂,“招弟姐,你说真的?”不过很快她有反应过来,不是招弟姐在跟她家吴书来打擂台,拼冷战吗? “不对啊,招弟姐,你之前跟老吴不是不说话各过各的吗?” 吴招弟挺直了腰板儿,盘着腿坐在炕桌前,顺手抄起了一个煎饺子,“这话说得,你都说是之前了啊,吴书来那个家伙,已经是忍不了了继续跟我冷战了,他向我投诚了,说要跟我好好儿过日子。” 陈秋芹用好奇的眼光盯着吴招弟,想开口问,是不是昨晚上两口子睡到一块儿去了,但却没张开那个口。 吴招弟跟人精儿一样,哪里还不知道她要问的是这么个问题,“他说他需要时间来缓和缓和,我就想啊,也不能逼得太急了不是?所以呀,算了,慢慢儿来吧,只要他吴书来存心想跟我好好儿过日子,我也不愁个别的。” 别管是不是睡到一块儿或者是别的啥,反正陈秋芹是真心为吴招弟感到高兴,在老家等了十几年,伺候照顾家人十几年,也算是如今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姐,我真替你高兴,你可得赶紧啊,跟姐夫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我可是要认个做干妈。” “别搞得就跟你不能生一样,干什么妈啊,要生就得你自己个儿生一个,两个孩子一块儿长大才好。”吴招弟又转念一想,一块儿长大的要是一男一女那是不是就能亲上加亲了,“哎,妹子,要是回头你跟我生了个一丫一小,可得结亲,咱们俩得当个亲家,这样才能长长久久,一直都不分开。” “成,我都听姐的!” 12.第十二章 自打那天晚上,陈秋芹跟王大雷表明了心迹,这王大雷就再也没法子单纯地看待家里的小姑娘了。更何况,陈秋芹也对王大雷的态度一改从前,不再是低眉顺眼地小心照顾,而是转而改了口,直接叫“大雷”,把原来张嘴不离口的“哥”给弄没了。 面对陈秋芹明显的转变,王大雷稍微有点儿心慌,他只好趁着训练的间隙,找到二营长吴书来。 “老吴,你说啊,这秋芹妹子会不会跟你们家吴招弟在一块儿久了,变得……变得有点儿霸道直接了?” 吴书来好好儿琢磨了一下最近吴招弟对他明里暗里的摆弄,“我们家吴招弟却是是个泼辣货,可你那小媳妇儿是个小白兔吧,低声低气儿的,看着就人畜无害。” 吴书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到营区的办公室去,把昨儿没弄完的材料给弄出来。自打他和吴招弟握手言和,正常过日子以后,他每天就吃好睡好,啥烦恼都没有,虽说吴招弟打起呼噜来一点儿也不输给男人,可是好歹回家能睡着热炕,他也就忍了。 唯一还让吴书来心存不安的就是他到现在还没有真的心思去跟吴招弟同床共枕,到底还是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心中的障碍。 “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个,现在啊,可算不上是小白兔了,她明里暗里都暗示我,不是我妹子是我媳妇儿。” 对于王大雷的话,吴书来觉得实在是啼笑皆非,“人家说的没错啊,你本来就不是她亲哥,现在又是敲锣打鼓的把人家娶回家了,大家都得叫上一句嫂子,咋了,这点儿要求咋了,我都答应吴招弟好好儿过了,你又是咋的!舍不得你的小赵啊?” “你这说的哪跟哪儿啊,啥就小赵小赵的,我又不像你跟胡军医,那是自由恋爱谈出来的,我和小赵也就算是完成任务……” “那你为啥不能跟秋芹也当成是完成任务?” 这话可真是把王大雷给问傻了,他站在训练场门口儿半天回不过来神,关键是这话老吴说的可是一点儿道理都没错。 吴书来看王大雷站在那大风口上,就算是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起冬天的大风这么个吹法儿,他赶紧拉了王大雷一把,往营区那边儿走,“走走走,年底了,那么多报告要叫,你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不知道月底人家两个团就来了白山了?” 这个月底,白山兵团就将会有两个团补充过来,这个军区也正是变成了白山军区,而原来的白山兵团就成了白山军区一团。随着人员的扩充,这个军区的营房、训练场、家属区也会相应地增加。 “放心吧,到时候家属区人多了,你家小媳妇儿有更多的热闹地儿去了,就不会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了,嘿嘿,我就是这么期待的。” 王大雷跟着吴书来往营区走,可心里头对他的话半点儿也不敢苟同。哪儿能事情有那么好的解决方法?且不说现在该怎么办,等到月底,另两个团的家属都搬过来,这整个驻地的家属院儿里,还不知道要怎么个闹腾呢,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是半点儿都不少的。 “得,先忙活吧。” 随着军营里最忙碌时刻的到来,王大雷和吴书来渐渐开始脚不沾地地干活儿作材料,处理各项报告总结。别说跟吴招弟和陈秋芹好好儿坐下来谈一谈了,就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是屈指可数的。 吴招弟自然是分得清是非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陈秋芹除了更加体贴王大雷,给他端洗脚水,陪他坐着到深夜,帮他做夜宵以外,也没说强迫着他还要一起聊聊。 直到两个团的人全都搬进来,王大雷俩人的日子才舒坦下来。好不容易放松了,俩好哥们儿当然不能只是爽快地过过嘴瘾,自然是要主动往一块儿凑着喝酒的。 没成家的时候,俩人常常约着在一个人的办公室里,买上点儿花生米,再托人弄点儿皮蛋,去食堂里拌个皮蛋豆腐,再喝点儿小酒。如今俩人都有了家了,自然就不用再这么凑凑合合地挤在狭窄的办公室里头了。 就在正月十五的时候,俩人约好了一块儿在吴书来家里头聚着搓一顿。 吴书来早早就买好了二锅头,一买还买了三大瓶,一是他自己最近心里痛快,终于不用忙活那些琐碎的事儿了,那简直是比带着兵攻山头儿都费劲。二是他答应了吴招弟,要帮着陈秋芹给王大雷灌醉,让他们俩早点儿洞房,有了夫妻之实。 吴招弟也是买了肉买了面,包了好些个饺子,又准备了三四样儿下酒菜。 整个家属区也因为过年还有搬进来新人而变得热闹起来,一片的房子几乎都亮着灯。除夕那些天因为忙活刚搬家落地的战士们的情况,王大雷和吴书来这个年啊,算是过得不踏实又忙碌,现如今到了正月十五才算是真正淡了下来,又有了不少的时间空档儿好好儿坐下来喝一杯。 陈秋芹换上了结婚那会儿才穿上的红色袄子在外头,那是王大雷他妈当时或者的时候一针一针给秋芹做出来的,她穿上这个是想告诉妈,她现在和大类在一块儿过得很好,让老两口儿放心。 北方除夕的时候还将就给逝去的老人们烧点儿纸钱,再捎上点儿好吃的,表示牵挂,尤其是当年走了的王大雷父母。 陈秋芹带着自己折好的半袋子“金元宝”到家门口儿的院子里用火柴点好了几张值钱,然后慢慢儿把半袋子金元宝都给丢了进去,边丢还边念叨着王家村儿里的具体地址,就像是在给逝去的人指路。 “爹娘啊,王家村儿村东口12号,老王家。你们还记着不?我现在来白山找我大雷哥了,我俩就在一块儿呢,我们过的好着呢,也成亲了,就在部队里办的,娘,你瞧,我身上穿着的还是你给我缝好的衣服。” 同陈秋芹相比,王大雷同父母相处并照顾的时间是远远不及的,尤其眼下是除了愧疚还是愧疚,“爹啊,娘啊,你们不孝顺的孩子在这儿呢,你们别惦记我了,我们都好。” 陈秋芹顺手将自己单独留出来的饺子扔进了燃烧着的火堆里,“大雷哥对我好,你们放心,很快你们就有小孙子了。” 这话听得王大雷一愣,赶忙撇过头起看她,只见陈秋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微微笑看着眼前的火光,饶是让王大雷觉得身子一紧。 13.第十三章 在吴书来家里头,吴招弟早就已经把元宵节的菜摆在了屋里的炕桌儿上,炕头儿也被烧得热热乎乎的。吴书来帮忙端菜,拿碗筷,外加小心翼翼地给吴招弟打下手。 王大雷带着陈秋芹进门儿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小的惊啊。这每天嘴里硬气满满的老王,啥时候开始在吴招弟面前这么顺顺溜溜儿的了?不是扬言一年半载都只踏实过日子,不给她好脸色的? 吴书来见了王大雷反倒是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老王和弟妹来了啊,快里边儿坐坐,你嫂子还有这锅里的一条鱼啊就都做好了。” 陈秋芹见吴书来和招弟姐站在一起,虽说招弟姐宽阔的身影趁起来稍微有点儿……不大般配,但是她见到人家两口子关系和谐,她心里头也是为吴招弟高兴。 陈秋芹又转念一想自己和王大雷,她越发对自己和王大雷有了信心。吴招弟和吴书来俩人当时闹腾得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简直就是天雷地火,现在还不是吴书来低眉顺眼,俩人和和睦睦?所以呀,她和王大雷过上幸福日子,那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她靠着王大雷在临近门口儿的炕沿儿边上坐下了,俩人刚坐下没多一会儿,系着围裙的吴书来就端着盘子进来了,刚放下手里冒着热气的烧鱼,就转头朝着厨房喊过去,“媳妇儿啊,吃饭收拾吧,赶紧的,菜都凉了,都等着你呢啊!” 吴招弟在厨房里响亮地应答了一声,然后只听见她朝着房间里走来的脚步声。 陈秋芹见了吴书来这副模样,简直是更加钦佩起吴招弟的手段,“招弟姐,啥时候老吴对你这么体贴了?菜凉了,快来吃饭。” 吴招弟一边儿走进来一边儿摘了身上的围裙,看着掩嘴微笑的陈秋芹,她心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小甜蜜,“他也就是会嘴说两句,有本事倒是学学老王,给我洗洗碗,减轻减轻点儿我的负担去。” 吴书来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成成成,我这顿就洗,吃完就让我去收拾去,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今天吴书来买了三瓶二锅头,明摆着是大过年的不醉不归,睡觉肯定是很晚得很了,他根本今儿就收拾不来厨房的残羹剩饭。可是吴书来就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哄得吴招弟心里头心花怒放了。 吴招弟她才不在乎到底谁做饭,谁收拾东西,反正她就是心甘情愿做吴书来的贤内助,不帮忙做饭洗碗的,难道还要跟他一块儿研究战术看资料写报告?她可是大字儿都不认识一个的。 “呀,招弟嫂子啊,我听老吴说以后就不能叫你招弟嫂子招弟姐了,听说你改名儿了啊。”王大雷眯起自己的小眼睛,搞坏地看着吴书来。 吴书来反倒是一个犀利地眼神瞥过去,内心在嘀咕,你这好小子啊,非得让我过不好这个年是吧?就是想让我的年过得鸡飞狗跳是吧? “我改名儿?”吴招弟心里头知道,吴书来瞧不上自己的名字,嫌弃说什么这是封建,可是她却偏偏喜欢得不得了,“谁给我改名儿了?老吴,你给我改的?改成啥了?吴春花?” 王大雷听到吴招弟这一句自嘲,真心觉得自己当初猜的太绝了,果不其然是叫自己给猜对了名字,果然是叫了吴春花,“嫂子真叫王春花了?老吴啊,我当时就是纯粹跟你开玩笑,你咋还都听我的了?” 吴书来伸手,用自己的筷子打掉了吴书来手里筷子上夹着的一块儿肉,“瞎说个啥,你少拿你嫂子寻开心啊,什么春花,是吴谨,谨慎的谨。” “我不改。”吴招弟往嘴里送了一个大饺子,含含糊糊听不清楚个数地说了一句,“俺这名字有啥不好的,我觉得倍儿好听,我就要叫这个。” 吴招弟面色上没绷着,瞧不出来情绪,但是陈秋芹多少是理解的,吴招弟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就是招弟这个名字,给老吴家招来了吴书来。没有这个名字,就没有吴书来,也就没有吴招弟从小是童养媳的这个事儿了。 “大过年的,说啥改不改名儿的,都是爹妈起的,叫了小半辈子了,改啥呀。”陈秋芹赶忙出来打圆场,脚底下又踢了踢王大雷,让他别大过年的挑事儿。 王大雷其实是知道,大过年的,大家都不能动气,而且他一向在军营里和吴书来一块儿摔打惯了,谁也不会计较谁。 “老吴,你知道另外两个过来的团的团长不?我原本听说啊,这师长是从这三个团长里挑一个提拔,现在又听说好像是准备空降给咱们一个的。” 没法子,碍于陈秋芹锋利的眼神,王大雷还是不敢继续当着她的面儿去挖苦吴书来的,毕竟离开吴书来家,他还是要跟陈秋芹一块儿关起门来过日子的。 陈秋芹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头给吴招弟加一筷子菜。 “听说了啊,这话早上我就听机关的说了,也不知道到时候咱们叶团会不会受气,会不会被挤兑,毕竟人家两个团才是当年在一块儿打仗的。” “反正我们营最近负责那些家属们搬进来,我看那几个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嫂子,秋芹,你们俩平日里也少些跟她们打交道,省得到时候处理不清楚。” 吴招弟本来是不怕的,陈秋芹也不怕,不过是怕给男人们惹事儿惹麻烦,只好答允下来。 王大雷和吴书来就着这次搬家的事儿又聊了好一会儿,也喝了一瓶多白酒下肚,这次,陈秋芹学得乖了,连酒杯都没给自己预备,更别说喝酒了。 可是喝了点儿酒之后,吴书来更是管不住自己。凭白又把话题扯到了吴招弟的名字上来,“媳妇儿啊,你这招弟的名字就是要改,不然,不然说出去,我吴书来的脸可要往哪儿摆啊。” 吴招弟翻了个白眼儿回给他,意思是你爱咋办就咋办,当着王大雷的面儿,她起身去拿着桌子上剩下的菜,回到外头厨房里的热一热。 为啥今儿吴招弟这么给吴书来面子呢,其实啊,她原本今儿就已经设定好了,全仰吴书来去把王大雷给灌倒,然后再把他扔给陈秋芹,随了秋芹的心愿。 所以呀,吴招弟可是铁了心,今儿晚上吴书来说啥出来都不跟他一般见识,有事儿秋后再算账的。 只是可惜啊,一瓶半的白酒下了肚,吴书来的脑子开始贱贱地有点儿不清醒的,而王大雷确实越喝越精神,越喝越有后劲儿了。 14.第十四章 元宵当天,吴书来买回家来的三瓶二锅头酒被喝个干净,原本设想的是王大雷被喝得迷迷糊糊的,然后帮着陈秋芹给送回家里去。可谁想到,今儿是吴书来先晕在酒桌上,而且还一个人又在命名和多的情况下,咕咚咕咚又灌下去不少。王大雷拦都没拦住。 最后哪里还有啥帮着吴招弟收拾厨房收拾碗筷的,早就瘫在床上,呈现出深度醉酒的状态。吴招弟见他没把人家王大雷灌醉,反倒是把自己搞得不省人事,既然如此,那吴招弟也不能白白让他把自己灌多了一回呀。 陈秋芹没多想,只当是吴招弟要赶紧收拾收拾房间,再收拾老吴睡觉,就赶紧拉着王大雷离开回家去了。 吴招弟可没那么单纯,她可没想着赶紧安排吴书来睡觉休息,而是想她自己也赶紧跟着睡觉休息。她快速地把炕桌上的东西收拾到了外头,然后简单地给自己拿热水擦了把脸,然后就拉了线关了灯,摸着黑钻进躺在床上吴书来的被窝里。 吴书来今儿是真的喝多了,整个人醉的是真的迷迷糊糊的,跟结婚那晚上装的是不一样的,如今是真的动弹都使不上劲儿。 等到吴招弟摸黑儿着把衣裳啥都脱了,只剩下一个红肚兜的时候,吴书来感觉被窝里一暖,脑子上立马浮现出成亲那晚自己被吴招弟给强拉进被窝的情景,吓得一下子头脑里就恢复了一丝的清醒。 可睁开眼睛,吴书来才发觉这房间里关着灯,乌漆嘛黑的,啥啥也看不清楚。身边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自己一察觉,发现伴随着响动,自己的被子也跟着一起一伏的,他用眼角的余光瞄过去就发现,原来是吴招弟在被窝里脱衣裳。 这一看不要紧,立马把他脑袋里的酒劲儿给吓没了,“呀,这,这是干啥呢,吴招弟,你又要干啥啊?我这喝多了,我跟你说,你不能总仗着我喝多了没办法还手……” 吴书来是真的没劲儿,浑身没劲儿,在床上蹭了几下,也就勉强坐起身子来,吴招弟是半点儿也没犹豫,脱完自己的衣裳,就开始帮吴书来解腰带,解裤带,然后一件一件地往下脱。 “我不干啥啊,我好好儿过日子,干该干的事儿。你老实点儿啊,别一会儿脱衣服弄疼了你,又大叫大嚷的,磕碰了你,我自己心里头也心疼。” 吴招弟素来是男子气多一些,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硬气,竟然凭白多了不少的男子汉气概,让吴书来不得不态度软下来,开始好声好气儿地说点儿好听的。 “招弟啊,招弟姐?哎呀,我今晚上,我喝多了,真多了,你看我拳头都没啥劲儿,我……” 说话间,吴招弟已经把吴书来脱得光不出溜儿了,她起身把被子一盖,把俩人捂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一把胳膊搂着吴书来,“没事儿,你喝多了,今儿咱两口子就盖着棉被,纯聊天儿,说说心事,说说未来,不干别的。” 吴书来光不出溜地躺在被窝里,身边还是个只穿着肚兜的吴招弟,俩人身子紧紧地靠在一块儿,他浑身都是一紧,一点儿也动弹不得,心跳更是火速加快,感觉他的小心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可是偏偏吴招弟今晚上的架势,让他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更别说什么动弹一下了,他静静地躺在那儿不动弹,情形一时陷入了僵局。 “嗯……媳妇儿啊……” 不用吴书来张嘴,吴招弟就能猜出来他想要说点儿啥,她今儿没等到王大雷喝多了,赶上了自己家男人喝多,再不好好儿利用这个机会,还不是自己眼瞎胆儿小? “老吴啊,你用不着嗯啊,啊的,我是铁了心了,今儿轮不到你跟我说不成,你可是亲口跟我说要好好儿过日子的。”吴招弟也没动弹,就默默地躺在那儿,然后硬生生把吴书来塞在自己的怀里头,“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儿啥,让你灌醉了王大雷,你倒好,还把自己给喝多了!” 吴书来心里头也苦啊,他也不知道咋就今儿把自己给灌醉了,原本是乐呵呵自己看王大雷的好戏,瞧瞧他喝多了咋跟陈秋芹真正入了洞房的,之前他还跟吴招弟通气儿说要去听墙角,如今倒好,自己把自己给整多了,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倒头来坑了自己。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今晚上肯定滴酒不沾。”吴书来试图动弹动弹,自己准备从被窝里爬出来,可是吴招弟的手劲儿实在是太大了,双手一箍,他立刻就动弹不得。 “你给我老实点儿,我今儿做了一晚上的饭,累得很你知道不知道,省点儿心给我。” 吴书来整个人欲哭无泪,没法子啊,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他这结婚没俩月,咋就这么不长记性呢,上次不就是他自己瞎喝酒惹出来的事儿,然后又一次失身给了吴招弟。 然后自己的拒绝,又引来了吴招弟同他自己漫长的拉锯战。可是面对这个媳妇儿,摸爬滚打军营十几年的他竟然是一点儿便宜也没占到,竟然让吴招弟吃得死死的。如今被招降的吴书来,还是在同房的事儿上举棋不定。 吴招弟多有想法有主意的人啊,她能猜不到吴书来咋想的?不过是看军营里忙活搬家的事儿,没好意思在困难的时候作妖而已,这正月十五的,事儿都忙活完了,领导们又都圈在家里过节,再赶上吴书来把自己灌醉的事儿,吴招弟绝不会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 她紧贴着吴书来跟他唠嗑,说一些关于新搬进来的家属的一些吐槽话,话里话外都是那些家属瞧不起她们这些农村来的媳妇儿,什么鄙视她们自己再院子里养鸡养鸭啊,看不惯她们吃穿节省啊,也不喜她们梳的发型,穿衣服的样式啊。 总之,农村来的家属们都被贬得一无是处的,让吴招弟气儿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陈秋芹一直提醒着说,年下的档口儿别惹出事儿来,吴招弟那脾气早就冲上去一拳头打两个了。 吴书来原本是躺在那儿自怨自艾,可听到了这番抱怨,他自己倒是热血沸腾的,她媳妇儿吴招弟看上去又老又土没关系,可除了他以外,别人还是说不得的啊,他想看吴招弟被欺负不假,可只能接受被自己欺负吧,她可是受不了一个外人跑过来欺负他媳妇儿的。他心里头啊,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听得越多,心里头就越堵得慌。 “你咋不知道还手啊,你怕啥?有我吴书来在,你就只管出气,出了事儿,我给你顶着去,谁让我是你男人。” 吴书来仗着还有的一点儿酒劲儿,大嗓门儿地冲着吴招弟的耳朵喊叫。 吴招弟原本就是抱着吴书来说说话,谁想到吴书来还说出这么回护自个儿的话,心里头美滋滋地一暖,抬头就在黑暗里,迎着吴书来的脸亲了过去。 只听见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传来一阵男人惨痛的叫声—— “吴招弟,你嘴撞着我鼻子了啊!” 15.第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陈秋芹照例收拾了房间,做了早饭,正月十五这天王大雷他们这些个干部用不着起大早,战士们也能多睡一会儿。 也就是陈秋芹习惯了,也勤快,早早儿地就按照正常的点儿起了床。王大雷前一天晚上也没喝多,精神还会够的,早上也就多睡了半个钟头就起了床。 正月前半个月,营区里都在忙活新搬进营区的交接工作,没顾上什么年什么节的,虽说如今正月十五出了年节,可按道理说,王大雷两口子也该一块儿去给叶团长两口子拜年祝福的。 王大雷一起身,抹了一把脸就招呼陈秋芹商量这个事儿,“秋芹啊,咱们俩应该去叶团家里好好儿坐坐,也算是正式带你去拜个年。” 陈秋芹平日里不是收拾卫生做饭,就是跟吴招弟一块儿干活儿唠嗑儿,也鲜少往外走去串门子。虽然当时找过叶团长的夫人帮忙处理服务社的事情,可是此外她也没什么机会往叶团家里头凑,自然关系也寡淡,如今有机会,她也好当面谢谢当初护着她的那份儿情谊。 “我是应该好好儿去谢谢宛平姐,要不是她当时帮忙,我这鸡啊啥的还养活不成,没准儿头一天结婚,你回家就吃不上热乎饭。”陈秋芹顺手把洗过脸的水一泼,浇在了院子里翻好的地上。 天气一冷,这北方的天是啥都种不了,她只好好好儿翻土松土,把土养得好一点儿,等着开春儿在这儿种种茄子葡萄蔬菜啥的,也算是给自己的生活找点儿乐子,不然单住在家属区也属实是无聊。 王大雷缓步走到了院子里,不出早操的日子,他就是浑身都不习惯,只好一个人在院子里伸伸胳膊,抻抻腿的,当是自己给自己加训。 “你和老吴家的嫂子啊,有机会多去叶团家转一转,嫂子一个人在家,小孩儿也不在身边儿,估摸着也是一个人无聊得很。再说,嫂子是读书人,当初也是跟着一起抗日参加解放战争的,见过大世面,你跟人家聊聊,保不齐能学到不少东西。” 听王大雷这么一说,陈秋芹倒是来了兴趣,搁下手里的搪瓷盆,来到院子里,看着舒展筋骨的王大雷,兴致勃勃地问道,“参加过抗日?你是说宛平嫂子参加过抗日?那不都是男人的活儿,咋女人也能抗日?” 陈秋芹一直以来都活在村子里,没走出去过,眼见着的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只管收拾家务,生孩子养孩子,没什么个人的追求,只要把家从里到外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就值得人称赞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说,有女人抛头露面出去干男人干的活儿的,尤其这样的人还就是待在身边。 王大雷抿嘴笑了笑,又向上伸伸手臂,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一块儿练习练习,“嫂子当初是跟着叶团一块儿参加抗日的,不过嫂子原来是在国统局做保密工作的,后来解放战争以后,暴露了身份,索性是安全撤回来了。” 陈秋芹瞪着大眼睛瞧着王大雷,就等着他往后说下去,自己也没顾上跟他一块儿做操伸腿儿,竟是完完全全被他给说得入了迷。她头一回知道,原来女人也能这么了不起。 “你盯着我干啥,跟着我做啊,这叫晨练,出早操,锻炼身体的事儿,当年行军打仗我都没松懈过。” “我这等着你跟我说宛平嫂子呢,你让我干啥呀这是!” 这还是头一次陈秋芹扯着嗓门儿跟王大雷大声说话,王大雷不由得一怔,他可一直以为自己家里头娶回来的是个温婉柔顺的小白兔,哪里成想,竟然还是隐藏的爽利姐儿? 也是赶巧了,恰好这会儿吴招弟站在门外,老王家的大门四开着,听到陈秋芹大嗓门儿的吴招弟,一时之间有点儿尴尬,可是这门开着,自己转头离开也不是,默默地站在那儿也不是,倒是让平日里最不会脸红害羞的人,不好意思起来。 她只得轻了轻嗓子,轻咳了几声,“咳咳咳,哎呀,秋芹妹子啊,你们起来这么早啊,姐还以为你们昨晚上累得乏得很,要多睡几个小时呢。” 陈秋芹闻声看去门外,之间吴招弟穿得极为利落地站在门口儿,自己却双手掐着腰,怒气冲冲地看着锻炼着的王大雷,这场景难免让吴招弟看起来像是吵架。 “招弟姐,有啥事儿吗?”陈秋芹尴尬地把放在腰上的手拿下来,生硬地转移着话题,生怕吴招弟过来追问。 吴招弟是有眼力见儿的,她这会儿只能全当自己没看见,“我把昨儿晚上的饺子给煎了一下,又热了热菜,想着你们家里要吃饭还得现做,就叫你们过去吃一口,大过节的,就别单独开火了。” 王大雷起来半天,也就喝了一碗陈秋芹煮的稀粥,可还是饿着,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又让陈秋芹先跟着吴招弟过去忙活,自己把厨房收拾了再跟过去。 吴招弟带着陈秋芹出门的时候,嘴里还是咂咂嘴,感慨同为男人,咋王大雷和吴书来的差距咋就那么大,“你说你们家王大雷多会疼人啊,还帮你收拾厨房帮你刷完,昨晚上老吴喝多了,屁都没给我干,还不是我一大早起来自己忙活?” 陈秋芹听到招弟姐这么夸王大雷,心里头还是极为舒坦的,尤其是说王大雷随自己好的时候。她自己心里没这么觉得,可被吴招弟一说,还真感觉是自己幸福。 “招弟姐,你昨晚上是不是收拾到特别晚才睡啊,上回我喝多了,我们家大雷洗衣服洗到半夜,还跟我埋怨来的。”上次她吐了王大雷一军装,被王大雷回来拿着军装的事儿耍了好几天赖,让她又是道歉又是做好吃的。 吴招弟想起昨晚上跟老吴脱光了盖着被子,搂着老吴纯聊天的情景,还觉得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哎呀,秋芹啊,我和你姐夫啊,算是水到渠成了,没想到本来想帮帮你,结果我把自己给帮了。” 陈秋芹听得纳闷儿,啥叫把招弟姐自己给帮了,“姐,你不是说老吴早就说了跟你好好儿过日子,还说了他自己以后都听你的,咋又水到渠成了?” 吴招弟伸出手指尖儿,狠狠地在陈秋芹的额头上一戳,“傻妹子,今儿早上起来,你哥跟我洞房了呀。” 陈秋芹听到“洞房”两个字儿,唰地一下,脸蛋到后耳根子就全都红透了,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还真是烫啊。 16.第十六章 王大雷带着陈秋芹,吴书来带着吴招弟,一团的一营长和二营长带着媳妇儿去叶团的家里头串门子去了。 原先的白山兵团现在变成了白山军区,命令的白山一师师长还没下来,现在师里的各项任务都是由着叶团代为处理的,理所当然,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也是带着王大雷几个营长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各项事务都安排好了,他才能舒舒坦坦地休息一天,没成想,就是休息这么一天,就赶上王大雷和吴书来两个人来登门,他真是连个踏踏实实的休息日都给过不了了。 “天天办公就瞅着你们俩,今儿好不容易我休息,你们俩还要来看我,能不能让我消停一天啊?” 王大雷从连长开始就跟着叶团了,他是连长的时候,叶团还是营长。俩个人的关系,不仅仅是上下级,也是在战场和前线,拼死拼活一块儿活下来的过命交情,当年紧要关头,要不是王大雷冒着枪林弹雨带着一营抢下了重要的有利地势,没准儿整个团都要全军覆没。叶团对于王大雷也从没啥过分的领导架子。 可是王大雷却是对这个领导的话言听计从,哪怕是不听政委的,哪怕是他还敢跟当初的指挥参谋叫板,可只要是叶团一句话,他立马大灰狼化身小白兔。要不然,也不会听了叶团的话,娶了陈秋芹啊。 此时面对叶团的调侃,王大雷只是用手挠挠后脑勺,嘿嘿嘿傻笑两声,把自己本来就小的眼睛,再次眯成一条缝。 “团长,你要态度端正,咱们革命军人时刻准备着,没有啥休息,时刻为祖国站岗。” 这话一出,别说叶团了,就是跟王大雷一块儿来的吴书来都听不下去了,“老王啊,马屁真是拍得梆梆响啊,但是你可别贫,咱们团长可不吃你那套啊。” 吴书来的话马上把客厅里六个人都逗笑了,林宛平也赶紧招待他们两家子赶紧进屋来,自己又张罗着要出去买点儿菜,多做上几个好菜,一起热闹热闹。她平日里就是一个人独居在家属院子,闲来无事也只是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再就是到镇上的学校里去瞧一瞧学校里的孩子们,帮着做做事儿。 “今儿难得热闹,你们俩和老叶还不去忙,我要张罗几个好菜,咱们一块儿热闹热闹,说说话。” 陈秋芹没等着王大雷跟自己使眼色,就赶紧过去拉着林宛平,示意让她在家里,自己去服务社把菜没回来,“嫂子嫂子,你歇着吧,家里头还是要你张罗,买菜这事儿啊,我去就成,你只管告诉我你要啥东西。” 林宛平哪里肯干,到底是准备换上拿出来的鞋子,“你们呀不晓得哪里有好菜卖,不然你们跟上我,我也给你们指指路,让你们瞧瞧,这路该往哪儿走,哪儿有农家菜可买。” 陈秋芹原本还是想推诿,还是吴招弟推了推她的后背,示意她算了,跟着一块儿去就成。 叶团自然是带着王大雷和吴书来坐在客厅里叙话。其内容也无非就是关于兵团变军团的事儿。 白山军区临近边界,单单靠着一个兵团的兵力是肯定不够的,上头规划部队移防过来组建更坚固的边防守卫线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此前互不相熟的几个队伍编排在一块儿的难度依然是不小的,更不用说现在的军区里连师长都还尚未确定人选。 说起另外两个团,吴书来就觉得一言难尽,“叶团啊,今儿咱们可都没带军衔,就是闲话家常,我也不怕啥,二团三团的人真是叫咱们无话可说,就那个移防宿营的速度,真是跟咱们一团没得比。” 按照原计划,年三十之前,二团三团就应该完全入驻新营区,可他们磕磕绊绊折腾了半个多月,如今都已经正月十五了,才算是万事俱备,整整拖沓了一团的计划任务。 “这要是搁在战场上,这就是误事儿啊,那还不上头下达命令转本收拾他们?还能舒舒坦坦地收拾好享福来?” 叶团虽然说在他们俩面前可以随意一些,但是自己到底是团长,是个领导,也不好轻易就自己表态说自己对他们的看法想法,传出去倒是成了他一团团长,心胸狭隘,容不下别人来他的白山一团了。 见他默不作声,王大雷也意识到吴书来这话说的有点儿重,“叶团,老吴的话说的严重了点儿,不过确实不是我们俩自己说的,底下的战士们都瞧不惯,也气不过,我们俩也是帮着传递情绪。” “你们说的我也都理解,只不过现在咱们军区的师长还没顶过来,我们也只能先忍着,咱们刚凑到一块儿,完事儿啊,都是需要磨合的,不仅仅咱们在军队里头的磨合,宛平她们在家属区也要磨合,随军家属们一个两个的都没事儿干,成天呆在家里,那还不是矛盾重重的。” 叶团也是担心林宛平这么个孤傲又冷漠的性子,回头再跟人家两个团的家属闹出什么别扭来。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不管咋说,吴书来家那个可不是善茬儿啊,要是有她在,还怕啥被欺负的,还不都得绕着走? 17.第十七章 在叶团长家,连着外出买菜再加上做饭打下手,陈秋芹对林宛平的审视角度同以往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她听说了,林宛平以前参加过战争,打跑鬼子她是出了力的。 当她瞧见叶团长家满满一书柜的书本的时候,她还好奇地问了问,“嫂子,这都是团长平日里看的呀,真是个读书人呀,大雷就是不是几个大字儿的。” 林宛平边忙着洗菜,边笑着告诉她,“那是老叶买给我的,怕我一个人呆在家属区里闷坏了。” 陈秋芹和吴招弟面面相觑,互相吐了吐舌头。她们俩从乡下来,大字儿都不识得几个的,如今瞧见真正读过书的女人,更是心里头充满敬畏。这读过书的女人和城里女人不一样,不像那些个什么小军医还有文工团里的女战士。 那些人,尤其是文工团的,那就是跳个舞唱个歌,就算是个军人,其实呢,没准儿连枪都不会使。再说部队里的女军医,真正上了前线的也没几个,多半还是在后方照顾伤员的。 林宛平却是真实地参加了秘密任务,拿过一手情报,拯救了大批军队的战士。 不过,嫂子的手艺属实是一般,并没什么出彩的。她回到家里拿起锅铲也没几个月,以前多半是自己执行任务,没有做饭的机会。如今她最拿手的,也无非就是西红柿炒鸡蛋、豆角烧土豆这些家常一些的菜式。 寻常日子了,用来糊弄老叶是绰绰有余,可是大过节的,要是再准备这些东西就未免显得寒酸了些,林宛平索性敞亮地交代了,“我可是不会做大鱼大肉的,不过,大过节的也少不了,妹子,你们谁擅长可千万别收着手儿,做出来让大家跟着过过嘴瘾,勾一勾大家的馋虫啊。” 她指着案板上,刚才买回来的猪肉还有鲤鱼,看着陈秋芹和吴招弟,热络地招呼着她们。 吴招弟听了这话,自然是要拿出自己擅长的手艺,好好儿地做上了清蒸鲤鱼还有红烧肉来。她在老吴家做了十几年的饭了,厨艺已然是炉火纯青,不在话下的,“嫂子,真不是我吹,我这手艺,就算是老吴变心我也能给他拽回来!” 吴招弟的话让陈秋芹听到后,身子不由得一颤。她不知道,这吴招弟竟然还真的是啥话都敢往外头说去,她们夫妻俩关系不好的事儿,她原本也没告诉那么多人,还总吩咐自己别到处去说,免得让老吴这个二营长在外头立不起来,可今天咋又主动跟林宛平交代清楚了。 “你现在跟吴书来已经和缓了?不是上次你来,还说是俩人只是说了要好好儿过日子,但是半点儿没有想亲近的意思吗?” 吴招弟边刮着鱼鳞,边在一边儿美滋滋地回话,“哎呀,嫂子啊,你还不清楚男人吗,还不都是嘴硬心软的,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了,非要死命硬撑,之前跟我僵着的时候,我都瞧见好几回了,她偷吃我放在锅里头的饭菜,还非装作不是自己干的。” 陈秋芹一边儿坐在小板凳上帮忙摘青菜,一边儿抿嘴乐,这老吴看上去规规矩矩的,可真是没想到,原来还这么逗乐子。 “其实呀,他心里早就任命服软了,可就是好面子。当初不是满营区嚷嚷说一定不娶我,讲究自由恋爱,不要封建糟粕?现在没办法,结了婚了,想好好儿过日子又怕别人说他说话不算是。” 之前,吴书来和吴招弟斗法的时候,吴书来已经准备好了将情况报道给叶团,结果敲开了叶团的家门,就只看见林宛平拉着吴招弟坐在客厅里闲聊。 也就是那回,吴招弟把事儿一股脑儿倒给了林宛平,林宛平也是劝她,心平气和同吴书来谈感情,她觉得小吴不是不讲理的人。 “还是多亏嫂子当时劝我软一点,不然啊,我要是一贯硬下去,保不齐我们老吴就再也不理会我了。”吴招弟满脸小窃喜,同时手上的活儿是半分都没耽搁,转头的功夫还给陈秋芹使使眼色,示意她也上去询问询问嫂子自己的事儿。 陈秋芹呀,就是干啥事儿都慢半拍,她脑子里都是寻思,招弟大姐啥时候找嫂子支的招,而没想过说自己也要去问一问,至于招弟递过来的眼神示意,她也全都给抛到脑后边儿去了。 吴招弟:我真的是,恨铁不成钢啊。 林宛平带着她们俩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就弄好了五菜一汤,说是林宛平带着,其实是吴招弟和陈秋芹掌勺,尤其是吴招弟的红烧肉还有清蒸鱼,简直就是让人看了就流口水。 一年到头,桌子上能看见鱼和肉的机会也不多,多半时日里还是吃菜多,最多吃吃鸡蛋。今儿个,林宛平算是下了大手笔,买了好东西来置办这顿饭了,这让王大雷和吴书来多少还有点儿惶恐。 “小王和小吴啊是早早地就跟着我们家老叶了,我总听他说,身边就是你们两个最得力,这是建国以后的第一个年,我也作为嫂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照应你们团长。”林宛平端起手边的一小盅酒,同他们俩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了。 嫂子敬酒,让王大雷和吴书来倍感不好意思,“呀,咋能让嫂子敬酒呢,应该我和老吴敬嫂子才对嘛,嫂子忙活半天了,给我们整的又是鱼又是肉的,真是,团长啊,破费了啊。” 王大雷端着酒盅说了一些客气话,然后才跟着把酒都给干了。 林宛平不好意思地推辞了对自己的夸奖,“别夸嫂子了,这可都是招弟和秋芹做的,尤其是这个鱼和肉,都是招弟的手艺。我平日里倒是舍得买这些东西回来,可是我不会做呀,那还不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了?” 吴招弟也只是笑笑,并没有搭话,就连陈秋芹也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应和着笑一笑,并没有开口。 在乡下里啊,过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女人们可是不能上桌跟着吃饭的,就算是家里人给脸,让女人上去吃饭了,多半女人也是不能讲话的。 叶团常年在外,自然是不大清楚这个事儿,而林宛平虽然老家在乡下,可是家里头也是读书人家,并不拘着这些俗礼,自然也不太清楚。 18.第十八章 王大雷在军队里,虽说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以前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儿,可是赶上部队里头的政委给他们时常上教育,他自己也学得越来越多,懂得越来越多。政委当年留过洋,还给他讲过外国的男人女人都是平等的,还讲究啥女士优先。 他反观自己老家农村里对待女人们的态度,心里头就觉得这对女同志们不公平得很。在军队里,女同志本来就少,男同志们谦让女同志是正常现象。和陈秋芹过了几个月,也就是俩人相处,再不就是跟吴书来家里,没见过啥别人,也不知道原来陈秋芹脑袋里还这么估计着老家的那套。 “秋芹啊,叶团和嫂子问你做菜的事儿呢,你给说说。”王大雷用手肘推了推陈秋芹拿着饭碗的手,像是在鼓励她开口接话。 陈秋芹以前在老家一向是串门儿的时候躲在后面躲惯了,如今王大雷鼓励她在这样的饭桌上开口,她一时之间还是有不小的错愕。 她尝试着想说点自己做菜的方法,可是努力了半晌也没张开嘴,其实不过是心里还胆怯着,还没办法接受自己如今的转变。 就算是强悍如吴招弟,这时候也是不好意思张口的。 王大雷见状就顺势结果话头,“秋芹做饭真是好吃,比炊事班做的好吃得多,尤其是她自己做的白菜汆肉,改天叶团和嫂子有机会可要好好儿尝一尝。” 女人总归是心更细,林宛平察觉出了陈秋芹的欲言又止,也意识到了王大雷的试探,她觉得其中必定是有隐情,“大雷啊,你跟秋芹都是北方人,跟老叶的口味合拍,回头我好好儿找秋芹学学手艺,让我也满足一下你们叶团的胃。” 叶团甜滋滋地看着自家媳妇儿笑着,再瞅瞅原本豪爽的吴招弟这会儿安安静静地抿着嘴笑,心里满是狐疑,这吴书来不是说吴招弟是个彪悍的,咋今儿一瞧倒是像个小白兔似的老老实实? “吴书来!” “团长,到!” “你家媳妇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咋一声不吭?” 吴书来看着吴招娣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他也是反射弧长,反应慢,要不是叶团提及,他自己愣是觉查不出来,“媳妇儿,你咋回事儿,我不是都不跟你打仗了吗?你咋还心里不舒服?” 明明今天早上,他还跟吴招弟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得这般模样?难不成还是要跟自己吵架? 吴招弟其实就是碍于老家的规矩,心里头可半点儿没跟吴书来闹别扭,自打她来了营区以来,可不是忙活了半晌才把男人栓住了,咋可能还把男人往外头推呢。 “老叶,我想着我要是麻烦这俩妹子给我忙活做饭,也实在耽误人家,要不然我平时也抽时间教给她们俩认字儿看书吧,好歹我认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的。”林宛平心里猜中了个大概,想着如果是要让这俩妹子冲破封建观念的束缚,首先还是要帮助她们俩进步,要进步就得认字看书。 一听到能学认字学看书,陈秋芹倒是开心得不得了,一时间也忍不住饭桌上不得插嘴说话的事,小声地给身边的王大雷说道,“大雷,我是不是能去学认字儿的?” 她那双眼睛里满是寻求知识的光芒,深邃又动人,让王大雷瞧着竟然一时有点儿陌生,除了“好啊。”他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得到了肯定答案,陈秋芹更是高兴得快要端着饭碗手舞足蹈了,可是她只是小幅度地高兴了一阵子,然后才有转过头,看着林宛平说了句,“谢谢嫂子。” 吴招弟没有陈秋芹那么兴奋,她从小就没上过学,知道的那几个字还都是吴书来当初读书教给她的,在她看来,读书写字都没有,在她眼里有一副好身体,能种庄稼,能做饭洗衣能生养孩子,才是个顶好的女人。 “小陈喜欢学习啊,宛平,你可要好好儿教教。现在另两个团的人也进来了,家属们也得想法子给她们张罗张罗理论学习,就跟咱们上教育似的,不能只是咱们男人进步,女人也要进步!” 叶团老早之前就有这么个打算,如今军区扩大了,人也到位了,也是该张罗张罗把这事儿给弄起来。不过,他自己也有私心,林宛平自打从战斗一线被撤回来,虽说是被保护,但是总归心里是有落差的。 作为革命的老同志,林宛平很希望自己能继续在部队里发光发热,可是毕竟她之前的工作隐蔽性太强,如今又不能说是确定安全,她只有退到后边来,不再露面,才能保证继续工作在一线同志们的安全。 林宛平瞧着陈秋芹单纯又兴奋的模样,就感觉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那么充满活力和希望。 而陈秋芹这期待又克制的样子,也确确实实让王大雷另眼相看,以及情不自禁地侧着身子,在饭桌见频频朝着她,瞧过去。 19.第十九章 自打那天起,陈秋芹就频频往叶团的家里头跑,不过也都是避开叶团中午和晚上回家的时间,有时候跑得勤快些,一天上午去一趟,下午再去一趟。 完全沉迷于学习认字的陈秋芹,总是忙于去请教林宛平,以及自己在家练习,导致的结果就是王大雷好几次回家都没有饭吃,只看见一个废寝忘食学习的女人坐在炕头上。 “秋芹,饭呢?” 这会儿陈秋芹才会想起来,自己忙了半天忘记了准备饭菜,只得一拍脑门儿,“哎呀,让我给忘到后脑勺儿去了。”然后她才跟紧从炕上跳起来,跑到厨房去,临时做一点儿,更有甚者,一天连着两顿都让王大雷揣着自己瘪了的肚子站在灶台边上等着。 有一次,王大雷直接又折回食堂去打饭,结果被那帮子兵都把吃的给抢得所剩无几,只好又灰头土脸地回来催促陈秋芹赶紧给自己做饭。 虽然陈秋芹找到了自己生活的意义,也怠慢了王大雷,但是竟然意外地让王大雷觉得这样的媳妇儿要比一回到家里就低眉顺眼不大声说话的小媳妇儿舒服得多,他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 隔三差五,王大雷拿着办公的文件和地图回家,还会经常拿出来跟陈秋芹,一起坐在炕桌边上,一块儿用功。陈秋芹起初还会不好意思,可后来倒是越来越投入,几乎不理会期间王大雷的打断式谈话,而是专心致志地沉溺在书上头。 旁眼人观察得清楚,吴招弟就是把期间的事儿看得明明白白的,每回一起吃饭串门的时候,王大雷瞧陈秋芹的眼神,明显跟以前是半分都不一样了,按照她的推断,现在要是秋芹妹子再使使劲儿,没准儿俩人也就真的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等到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吴招弟特意端着自己做好的菜来陈秋芹这儿,说是做了鱼,要晚上四个人在一块儿吃吃,其实暗地里,她早就和吴书来在被窝里商量好了,帮着俩人再撮合一回。 上次正月十五,吴书来忙活一晚上把自己给灌醉了,结果相当不如人意,但是却成就了他跟吴招弟的好日子。好日子不能只自己过啊,他是有媳妇儿暖被窝说贴心话了,可也得让好兄弟也过上美美的日子吧。 这回,吴书来决定不采取灌醉王大雷的法子了。王大雷的酒量是深不可测的,他自己没必要再次以身犯险了。 当然,也不是说半点儿酒都不沾,毕竟酒也是最好的怡情因素,这次吴书来揣着一小瓶白酒就来了王大雷家里。 他瞥见了陈秋芹从叶团长家拿过来的《论语》还着实惊了一跳,这玩意儿他自己都没咋看过,亏得陈秋芹一个庄稼出身的能看进去。 “这妹子下了苦功夫了啊,不像你嫂子,真是啥玩意儿都看不进去,让她瞅两眼书就呼噜呼噜睡着了。”原先,吴书来调侃吴招弟是带了好些嫌弃,如今却是先前的嫌弃毫无踪影,反而是多了不少的甜腻在里头。 这样的转变,让陈秋芹见了,浑身都不自在了。她也没有多久跟招弟姐疏远了点儿,咋进展就这么快? 晚上吃饭的过程中,吴书来更是尽情施展了自己“宠妻”的一面,又是给吴招弟夹菜,又是说“媳妇儿辛苦了”,又有模有样地给吴招弟按摩肩膀的,简直让王大雷两口子看得眼睛都瞪出来。 “哎,我听说啊,下个月,团长嫂子就要组织在家属院办一个什么学习大会,好像是随军的家属还都得过去。”吴招弟对于看书学习这回事儿是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觉得什么学习大会的,全都是安排给她的死任务,半点儿精力都提不起来。 陈秋芹却是一直都很期待,跟着林宛平学认字的几天里,她才知道,原来学习啊,书里啊没这么有意思,原来走出王家村儿,走出家属院,外头的世界是那么大。 “哎呀,招弟姐,你这些天都不跟我去找宛平嫂子,她说的那些故事可好听了,比小时候村儿里那些说书的说得都有意思。” 王大雷看了一眼陈秋芹那激动的样子,蛮不开心地瞥了一眼,心里琢磨,那可不有意思,都是嫂子自己经历的事儿,还惊心动魄的,说书的人都没有亲身经历那些故事,怎么能说得比嫂子活灵活现? 陈秋芹一点儿也没留意到王大雷的表情,反而是说得更加来劲儿了,“招弟姐,你下回跟我一起去吧,就是你不想学认字儿,一起去聊聊天儿,听宛平嫂子说说有意思的事儿,比 咱们一天到晚闲在家里强多了呀。” 闲在家里?这话让王大雷听得更加不舒服了,怎么以前不往外出门儿,跟自己在家过日子就叫闲在家里了? 他看着陈秋芹眉飞色舞的兴奋样子,真是别扭了一个晚上,尤其是看到提及感兴趣的事儿时,陈秋芹那眼睛里满满的闪光。 一顿饭下来,陈秋芹是高兴了,可王大雷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时间尚早,可吴书来却拉着吴招弟就告辞了。 出了门儿,吴招弟担忧地看了看屋里,满是不安地问了问吴书来,“老吴啊,你说这能行吗?我咋觉得王大雷的眼神不太对?是不是真气了?” 吴书来用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吴招弟,“哎呀,媳妇儿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回啊,八九不离十了,我理解老王。”他看了看还是放不下心的吴招弟,凑到她耳边,小声儿地嘀咕,“你别操人家的心了,赶紧回家,操操儿子的心去。” 吴招弟脸上一羞涩,一个拳头打在吴书来的小腹上,“坏东西!” 吴书来的肚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疼得是龇牙咧嘴的,毕竟这吴招弟一点儿劲道也没收敛啊,看着吴招弟越过自己走到了前头去,他也只能揉揉肚子,屁颠屁颠儿地跟上去了。 房间里的陈秋芹忙活着把炕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到厨房去,然后又开始铺床。一直沉默在一边不说话王大雷一直默默地瞧着陈秋芹。 “秋芹啊,你今天眼睛真好看。” 陈秋芹:你说啥? 20.第二十章 王大雷看着收拾东西都欢快轻便, 还哼着歌的陈秋芹,眼神一直追着她人来回走动, 丝毫不转移视线。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自己故意在炕上弄出点儿声响来, 想吸引吸引陈秋芹的注意力火来, 结果,人家秋芹脑袋里正想着今儿林宛平讲的什么电报的事儿, 压根儿没有空理会他。 他一看秋芹不搭理自己,心里头更是憋气,原本,他就是想着要帮秋芹进步, 给她找机会多去跟家属院的大家接触接触, 结果这小媳妇儿被别人怪跑了,每每都是出去跟别人沟通了,自己却受了冷落。 “秋芹, 你眼睛真好看。” 今晚的王大雷喝了点小酒, 也算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脸上泛着一点儿红晕, 明摆着整个人有些兴奋。他说话也开始更加地遵从本心, 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了这句夸赞。话音未落, 王大雷自己的身子都不由得一颤。 可陈秋芹却是没接他的话茬,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和劳动当中。 这个反应倒是让王大雷憋得脸通红, 一时之间, 脸色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尴尬神色。 “秋芹?你想啥呢?秋芹?” 接连叫了好几声, 陈秋芹才反应过来,不过,她手里头的活儿还是没停下,不过就是抬头看了看他,抱歉地回答道,“大雷哥,我这不琢磨会儿嫂子今儿给我说的故事,我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要是我也能有机会当一回电报员……也不对,我胆子这么小,估计当了电报员也是耽误组织的事儿……” 王大雷内心很受触动,自己都情不自禁夸了她,她竟然没有半分的回应,那上回喝多了,她不是还拉着自己的手说啥真心想跟自己好好儿过日子,不当想跟自己是兄妹关系?如今却又是平白无故叫起自己大雷哥,也不怕自己自相矛盾。 他对陈秋芹的话,只敷衍地说了一声“嗯。”,然后就转过头,赌气似的,扯了炕上的被子,重重地将身子落在了炕上,连带着炕上的被子跟着一块儿发生了一阵“嘭”地声音,然后王大雷就准备睡觉去了。 陈秋芹也不知道王大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王大雷就赌气进了被窝。她往窗外看了看,天色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不过王大雷接连几天劳累了许久,也该是早早休息,恢复精神的。她也没说什么,而是闷着头赶紧去收拾碗筷。 王大雷见自己赌气也没惹她什么反应,简直自己就别扭得像个大姑娘似的,还重重地在炕头上翻了一个身,右腿还撞到了炕桌儿上,折腾得声音不小。要知道,平日里,虽然啥时候休息王大雷自己说了算,可是陈秋芹也总是要督促他,临睡拿热毛巾敷脸啊,用热水洗洗脚啊,解解乏什么的。可今天,陈秋芹从头到晚都是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情,半分也没关心王大雷,也没在他进被窝以后督促他赶紧去洗洗,这让他百般失落的心情又加上了百般的别扭。 陈秋芹不仅没提醒他洗脚擦脸,还自己用热水洗了脚,擦了脸,半点儿没耽误自己。随后她又顺手关了灯,也躺到自己的被窝里去。王大雷要早睡,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开着灯,只得关了灯,第二天一早再早早起床,做好了饭再去看会儿功课,以免耽误了人家。 可等她心里平静,睡着踏实了,王大雷可是内心波涛汹涌啊。 还没等陈秋芹睡过去,她就隐隐约约在黑暗里,觉得被子里窸窸窣窣地开始发生声响,然后紧接着就觉得她放在被子外头的手上一热,只察觉到一只又大又厚,粗糙磨砺的手掌敷桑了自己的手背。 “大雷?你没睡?”陈秋芹内心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手背上搭着的那只手,让她浑身都紧绷了,原本昏昏欲睡的状态也一下子就清醒了。 王大雷也是满脑子鬼使神差,不知道咋了,想也没想就直接伸出大手去抓她放在被子外头的手去。以前他没能把陈秋芹从自己妹妹的身份转变成媳妇儿,还时常觉得跟自己的妹妹睡在一块儿别扭得很。可最近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越来越单薄,直到今儿晚上,竟然萌生出想拉着她的手一块儿入睡的心情,王大雷自己的内心,也是着实为了这么个念想一惊。 王大雷没回应。陈秋芹却能在安静的夜里,听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砰砰砰,简直是让她自己浑身都清醒了。她期待着王大雷接下来的回答,可却迎来了满满的沉默,她只能试探着把自己的手,尝试着从王大雷的大手下头缩回来。 结果她一用力准备把手抽出去,王大雷那边儿就用力拉住,她越使劲儿,他也越用力。 “大雷哥?你没睡吧,松开吧,天色不早了,咱们好睡觉。” 陈秋芹用商量的语气问着他,不过她内心的话倒是一点都不掺假,她完完全全就是这么想的,她现在心跳得如此之快,要是再不撒手,她的心还不得跳出嗓子眼儿了? 王大雷还是没撒手,不过他拉着陈秋芹的手,自己翻了个身,面对着陈秋芹躺着,又把自己的身子往陈秋芹的身边儿靠了靠,他只感觉鼻尖吹过一阵清香的肥皂气味儿,闻起来煞是好闻。 “睡觉,我就是想拉着你。”这话完全不像是一营营长王大雷能得出口来的,简直就是话里话外听着都觉得娘里娘气,他在心里把这番话全都怪罪给酒精,他觉得这些话肯定是自己喝了酒,脑门儿冲血才说出来的,不然真是打死他都讲不出来这些肉麻的话。 可是这话对陈秋芹却很是受用,她听了以后,心跳得更加快了,当她意识到王大雷转过了身子朝着她侧躺着的时候,她浑身更是僵硬得动弹不得。 这些日子陈秋芹的心思都在林宛平那儿,本就没对王大雷抱多大的希望,结果竟然在大晚上的被自己男人给撩了个措手不及,她明明最近,没打算对王大雷下什么手啊。 陈秋芹不知道这一个晚上她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臂酸痛,想来是一整个晚上她的神经过于紧绷,外加上整个手被王大雷攥在手心儿里,紧张地不敢有过多的工作,也不敢自由地放在哪儿,结果就自己使劲儿地把手伸出去,硬撑了一个晚上。 反正她拖着酸疼的胳膊起床的时候,外头的日头已经快要晒到天空正上头了,王大雷也早就不知道几点钟起床去了部队里上班。 她起身扫视了整个家里,发现厨房的东西被收拾一空,锅里头还煮了米糊糊,房间炕上,王大雷的被子被叠好放在炕头上,而剩下的一床被子,就盖在她自己的身子上。 陈秋芹连稀粥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就直接擦了把脸,穿上衣服就奔着隔壁吴招弟的家里头去了,她觉得这种事儿,她可没办法自己解释给她自己听,得找个军师来参谋安慰她。 吴招弟这会儿也是焦急地坐在家里,她一直担心昨晚上她跟吴书来做的戏能不能帮到秋芹妹子,她对吴书来的法子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的。 在王大雷面前,她跟老吴摆做一副恩恩爱爱的模样,这对陈秋芹有啥好处?要是王大雷心里不舒服,也无非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是王大雷看上了吴招弟,要么是王大雷看上了吴书来。可显然哪种都不可能啊。 也就是见了陈秋芹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自己才能把原本不平静的心好好儿放一放,踏实点儿,免得她自己胡思乱想。 “妹子妹子,你可算是来了,姐都等你一早上了,你咋才过来啊。” 陈秋芹揉了揉自己还蓬松的头发,倚在吴家的门口儿,抱歉地抿嘴一笑,“不好意思啊嫂子,我刚醒过来,一起来就过来了,知道你可能是着急联系我。” 吴招弟确认似的看了看外头的天,这时候也不早了啊,难不成昨晚上两口子忙活正经事儿?随即,她便一脸专门听小道消息的模样儿凑到了陈秋芹的身边,还主动把胳膊挽在了陈秋芹的胳膊上。 “秋芹,你别怪姐烦,是不是你们两口子昨天……” 陈秋芹赶忙摇了摇头,“招弟姐,你别想歪,昨儿晚上,王大雷偏要拉着我的手睡觉,我,我真的是说了好些回,这样睡不着的话,可他还是不听……”陈秋芹举着自己现在还僵直着的手,无所适从。 吴招弟仿佛是赶上自己的耳朵不大好使,竟然一时间没搞清楚,刚听说这个的时候还以为是两口子睡在了一块儿,结果后来一听,就是拉着手睡在了一块儿。 虽然她心里有些小失望,可是瞧着陈秋芹的脸色和缓,她自己也清楚,陈秋芹和王大雷的感情问题们依然已经破开来了第一条口子了。 “那,他有没有想睡你的意思?”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 王大雷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晕晕乎乎的, 浑身都觉得极其地磊,尤其是昨晚上拉着陈秋芹的那只胳膊, 简直就是僵硬地不能动弹, 比以前野外行军,拿枪拿行李都要累, 抬都抬不起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有一个发热的东西,而且自己的手心儿里已经满满地都是浓密的汗水,低过头一瞧, 他才意识到, 原来自己的手里还握着陈秋芹的小手。 她的手不像寻常的庄稼女人那样粗大,而是瘦小,手心里也有细细的茧子, 但是却又那般地柔软。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手心里的手, 生怕自己任意一个拉扯就把陈秋芹给吵醒, 打破了这份和谐与美好。 等他谨慎地收拾好了卫生、床铺、做好早饭后, 他才离开了家里, 去了营区里头开会。 开会期间, 因为他的右手昨晚上小心地拉着陈秋芹, 导致自己手臂手腕僵硬疼痛, 在记笔记的时候, 他竟然受伤使不上力。手里的文字有好些个内容东西都跟不上领导的口述, 这使得坐在他身边的吴书来满腹狐疑。 “老王啊,你这是咋回事儿?你是把手给拉伤了还是怎么样?以你的日常活动量,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字会写成这个速度和德行?” 提到自己的右手,王大雷心里竟然涌出一丝被抓包的惭愧,“没事儿,就是昨晚睡觉不小心被压着了。” 他抬起头,撞见的却是吴书来那双嘲讽的眼睛,“你确定你自己是被自己的身体压到了手吗?你能帮我展示展示,你到底是咋压着的不?” 专业拆台二十年的吴书来,笑容里透露着一丝挑衅,明摆着王大雷在糊弄他,谁好端端的睡觉能把自己的胳膊给压着了?这不纯属扯淡呢? 王大雷推着他就往一边儿走,嘴里还不客气地说道,“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瞎折腾什么啊你这是。” 然而,吴书来并没有知难而退,而是一脸奸笑地继续凑过来,“老实说,这该不会是秋芹给你压的吧,不过我看也不会啊,秋芹那点儿体重可没办法跟我家那个比,应该不会轻易把你压成这个模样儿吧。” 王大雷这回不仅脸上没好脸色,嘴里头也每个好话了,明摆着吴书来就是故意来气他的,“你现在是过得舒坦了,也不是当初你玩命儿都要离婚的时候了啊,你小心自己乐极生悲。” “我有啥辈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就是少个儿子,不过我相信我儿子很快就来了。”吴书来满脸满足幸福的样子,同他前一阵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说起来他跟吴招弟也真是一对儿欢喜冤家,折腾了好几个月,吴书来慢慢儿接受了吴招弟以后,才在漫长的生活中发现,虽然吴招弟的身材和长相、年龄都不是他心里头追求的那种媳妇儿,可是,她却又偏偏有一股吴书来说不出来的好。 反正吴书来现在已经是从当初的炸毛刺猬变成温顺的小白兔了,面对凶巴巴有主意的吴招弟,他自己是一点儿脾气都使不上来。 王大雷看吴书来一副,你爱说就说我呗,我反正是个老婆奴,我不在乎的神情,双手不由自主伸出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赶紧去跟二团三团的营长办好交接任务吧,免得过几天新领导来了,咱们还一屁股烂账。” 吴书来一拍脑门儿,自己的日子过舒坦了,他竟然把部队里的正经事儿给忘到后脑勺去了。 白山军区马上要迎来新师长了,原本他和王大雷都觉得叶团会直接被提拔,就算不是一把手,起码一个副师长是跑不了的。叶团带领的白山兵团,在解放战争中可以说是战功卓著,几乎就没吃过什么大亏,当初解放锦州也是白山兵团出了大力的。 可是叶团在这次的任命中,还是一团团长的职务,并没有什么提升,同另外移防过来的两个团的团长一起接受新师长的安排。 吴书来和王大雷两个人心里头是不舒坦的,觉得组织上在这事儿上的处理不公平,叶团的团长也是任命了好些年了,现在都建国了,却还没给他提职,他们也替自己的领导闹情绪。 这情绪上不舒服,也连带着王大雷对于一些繁琐的文件处理带了情绪。以前都是忙着行军打仗,想的说的都是怎么把人家打跑,怎么缴获更多的武器,怎么能抢下一个山头,现在却要他这个粗人来忙活什么文件的处理,东西的移换交接。 王大雷:这不都是教导员和指导员忙活得事儿? 把吴书来赶走以后,王大雷也不耐烦地拿出了准备交给二团那三个营的清单,又叫来了警卫员小张,让他帮自己捋一捋,看看有没有啥落下的。 “营长,二团的三营长的家属好像还没给安排住处,之前说是咱们家属区里独门独院儿的房子不够了,现在三营长的家属只能住在连长家属那边儿。” 一说到谁住哪儿,住的规格有多大,王大雷的脑袋就突突地疼。 还是以前好啊,虽然大家日子过得一般般,但是好歹大家都是一个炕,睡一起,没啥营长连长的太大区别,谁跟谁都能睡。也就是现在,一切生活都好起来了,哪个级别住的也不一样了,工作的环境也不一样了,就好像一层压着一层,一层比一层更大更好一样,都是按照规矩来办的。 “那个,等我有空会上问问叶团吧,看来咱们家属区的建设还是没完,还得再想法子。”王大雷把这事儿搁在一边儿,拿起另一份通知报告,仔细端详了起来。 原本,这事儿在王大雷心里就算是个小事儿,住房子嘛,早晚都得给解决的,等着一块儿开会商量就成了。 可是,谁能想到,这点儿事儿,放在人家二团三营长的家里就算是个大事儿了,而且还是个事关生活和地位的大事儿。 二团三营长赵旭日原来是被安排在城区里,住的是二层小楼房,过得是舒舒坦坦的踏实日子,他的媳妇儿也是刚建国的时候在城区里找的米铺老板的女儿。 刚建国的时候,全国上下最光荣的就是军人、工人、农民这种出身干干净净又根正苗红的人了。米铺老板常年被人不待见,说是什么资产阶级的。他也想找个好女婿,把全家的身份抬一抬。 赵旭日的媳妇儿就是个没咋吃过苦的米铺老板女儿米一白。她自然不是陈秋芹和吴招弟那种能对付着过日子,有口饱饭吃就觉得满足的人。 赵旭日刚带着战士们来了白山军区,一应东西都要好好安置,环境地形也要好好适应,也就冷落他刚娶回来不久的媳妇儿,这米一白接连十好几天住在一个小破房子里,啥啥都没有不说,就连取暖的炭火都不够,她自然是满腔怒火了。 思来想去的,米一白觉得这事儿得她自己去跟领导反映,可妇人家进不去营区,她就只有跑到领导家里,跟领导家的嫂子们反应。 首先,米一白头一个要麻烦的,就是住在这儿有一段时日的林宛平。也是她自己说话语气不客气,态度又跋扈,才导致跟同来林宛平家里头学习认字的陈秋芹吵起来。 这事儿闹大的时候,王大雷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认真地看着当天的报告,小张大喘气跑进来通知自己的时候,他还一脸不信。陈秋芹脾气那么好,又软又懦的,能跟谁吵起来? “营长啊,你快别看了,真的,就是嫂子跟三营长家的嫂子吵起来了,听说二团和三团的领导家属都去拉架了,您也快去瞧瞧吧,叶团夫人脾气软,可别让咱们嫂子受气了啊。” 小张担心二三团一块儿来了白山军区,在处理问题上也是抱团挤兑他们,害怕陈秋芹嫂子被当众欺负,赶紧催促王大雷去送助力。 王大雷却不急不慢地询问他,“二营长家的招弟嫂子去了没?” 小张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刚才听到小战士说,大家都过去瞧热闹了,他再一琢磨,这二营长家就挨着一营长家,距离叶团的家都不算远,应该是去了的吧,“营长,我不太清楚,不过家属区不大,要是阵仗不小的话,嫂子应该也是去了的。” 王大雷把头抬起来,从材料报告中抬起了头,“我不方便一个人过去,你去叫上二团的三营长,我再叫上老吴。有老吴家的嫂子在啊,我就不太担心你嫂子有事儿。” 小张咽了咽口水,是啊,吴招弟在的话,任凭谁动手还能打的过她?任凭谁嗓门儿还能亮得过她? 话虽是这么说,可王大雷心里头还担心陈秋芹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媳妇儿,很有可能让人家指着鼻子说道,还不知道如何还嘴,搞不好还羞红了脸颊,不好意思地低头不语。 可是万万让他没想到是,他带着吴书来和赵旭日来到叶团家里的时候,场面竟然不是他之前所欲想到的样子。 22.第二十二章 陈秋芹一贯是个老实的, 不只是王大雷,吴书来也觉得陈秋芹跟别人吵起来, 肯定是要吃亏的,只能求着吴招弟也在场, 能帮着陈秋芹上前挡一挡, 免得真受了委屈。 可到了叶团家里,却也发现, 好像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的样子。只见陈秋芹站在那儿,而二团三营营长赵旭日的媳妇儿米一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凝重一些,有点儿像泄了气的皮球儿。 隔着老远望过去, 王大雷起初还以为是陈秋芹站在那儿委屈地被训话, 而赵旭日的媳妇儿却是在那里耀武扬威,张牙舞爪。可走近了却发现,吴书来家的吴招弟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间, 也没冲上前去, 这样的情景让王大雷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头脑。 要是陈秋芹真的受欺负, 那吴招弟也不能站在围观的人堆儿里看热闹吧? “媳妇儿, 你在呢看啥呢啊!”吴书来轻轻拍了拍吴招弟的肩膀, 把自己的脑袋凑到她脑袋边上去, 在她的视角跟着她一起, 往陈秋芹的地方看过去。 吴招弟被突如其来肩膀边上的脑袋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是她们家老吴, 才出气似的, 用脑袋狠狠地撞向了吴书来的脑门儿。吴招弟啊,不管是身材魁梧,力气也很大,她只用了半分力道撞上去,吴书来就觉得眼前有点儿昏花发黑,额头上疼痛感隐隐传过来。 “你干啥啊,吓唬我干啥,没瞧见我办正经事儿呢?”吴招弟只瞧见了凑过来的吴书来,以为是自家男人来找自己,没留神身后的王大雷还有二团三营营长赵旭日。 “媳妇儿啊,你这不地道啊,咋能在这儿看热闹呢,你不知道要上去帮帮秋芹啊,她那么老实,你难不成看着你妹子受欺负?”吴书来当着王大雷的面儿数落吴招弟,也是给吴招弟一个机会跟王大雷解释解释咋回事儿,他心里头也不觉得自己那个够虎的媳妇儿,还能抛下小姐妹,自己躲在人群里。 吴招弟隐隐觉得身后好像有人注视着自己,她转过头,瞧见两个穿着军装的,还有一个是陌生脸,下意识地抓住了吴书来右手的袖口,轻轻晃了晃,示意他赶紧给自己解释解释咋回事儿,再介绍介绍这是谁。 吴书来看她外表正常,内心慌乱的神色,心里头不由得嘲笑了她一会儿,但是嘴里却是用着关心的语气,低声说道,“跟你说多少回了啊,你看肩章,那跟我和王大雷都一样的营长,你这么害怕干啥?又不是啥首长。”随后,吴书来又拉高了声音说道,“呀,这是新移防过来的二团三营的营长赵旭日,你叫赵营长就成了。” 一听说是营长,吴招弟心里的大石头就放了下来,她学了好几次怎么看肩章,可还是没学会,刚才霎时间见了个穿军装的,她还琢磨是不是啥领导干部。 “我也是刚才听人家说,有个新来的家属带着一大帮子人闯进了叶团家里找人说理,我就想着秋芹不是每天这个时间都来找宛平嫂子吗,就赶紧来瞧瞧咋回事儿,别让嫂子和秋芹被欺负,结果来了就瞧见那个新来的一直骂骂咧咧的,说话一点儿不客气,以为自己是啥地主家太太,啥都得围着她转的模样儿,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言语间,吴招弟还不由得攥起了拳头,打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心儿里,嘴里满是愤愤不平,“还真是不拿自己当新来的了,说自己没规定的房子住,咋了,是让她住在外头了,还是让她委屈了?难不成让我们这些人给她倒腾地方?有话就不能好好说,搞得这么大阵仗,给谁上眼药儿呢!” 吴书来原本是问米一白和陈秋芹是咋回事儿,没想到吴招弟说了半天都是吐苦水,其实说一说本来也没啥的,大家可以听着嘛,但是赶巧这米一白的男人赵旭日就站在他们面前,这话吴招弟说多了,让人家赵营长的脸往哪里放啊? “行了行了,你就说秋芹咋回事儿就成,别的你别扯这么多,脑子不好使搞不清楚就别瞎说话啊你。” 吴招弟暗中一肘子就打到了吴书来的肚子上,半点儿情面也没留,“你说啥呢,你敢不敢再跟我说一嘴?”得到了吴书来双手抱拳的投降以后,她才正了正衣服,转头对王大雷说,“你放心吧,秋芹妹子一点儿气都没受,她就站在那儿跟她理论,竟然把她说得还不上嘴,我还真不知道我妹子这么能说会道的了,看来读书还是有用啊。” 王大雷一听自家媳妇儿没受欺负,反而是占了上风,心里头一下子就没有原先的紧绷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嘴角也伴随着投看向陈秋芹的目光而微微上扬。 只不过,站在一边儿的赵旭日,脸上开始一点一点儿地挂不住了。这是一团的俩团长都拿自己当空气呢? “秋芹妹子简直是半点儿难听话都没说,还给足了宛平嫂子面子,老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把心啊,就放到肚子里,吃亏的都是那个新来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吴书来才意识到,不对啊,那个新来的也不是别人啊,就是二团三营长的媳妇儿啊,而且三营长就站在他们身边儿。他明白了这一点以后赶忙转过头去看身旁的赵旭日。 赵旭日的脸色依然是很不好看了,不说半分笑意也没有吧,这目光还牢牢地盯在远处坐在椅子上的米一白,眼神里满是气鼓鼓的情绪。 王大雷还没转换过来这个思路,可吴书来不能不做和事老啊,要不然这刚移防过来就结了梁子,实在是不利于未来的工作团结。 “那个,老赵啊,没事儿,就是女人们之间闹着玩,你别听我家傻媳妇儿瞎说八道的,她啊农村老家出来的,不认字儿也没文化,就是吓说话啊。” 赵旭日心里已然是对吴招弟的话十分介意,况且在他眼里,吴招弟这副虎背熊腰的糙模样儿简直就像是个老妈子,哪里能跟自己细皮嫩肉儿金贵的米铺老板女儿媳妇儿比?他哪怕连正眼都不想去瞧吴招弟一眼。 吴书来的手在下头捏了一下吴招弟的手腕,吴招弟多机灵啊,马上就联想了一下,觉察出事情不一般来。她只是顺着吴书来的话说道,“就是,我也就是瞎说两句,乡下人嘛,说话都不过脑子,有啥说啥的。” 赵旭日也是按捺住性子,点了点头,没接话,直接抬脚里头走,去找米一白去了。 米一白赶过来之前,还叫上了七八个原先二团的随军家属,去给自己撑腰,她就是抱着用人多来压制叶团长的媳妇儿给自己安排营长级别家属房的。人嘛,反正都是担心事情会闹大。 可没成想,林宛平还半点儿便宜没占到,直接就让陈秋芹给怼得没了面子,没了士气,她转过头瞧见自家男人从人群里走过来,顿时原本被打消的气焰又重新回来了,正了正身子,再次打足了精神站起身来,软糯地叫了一声,“旭日,你来了啊,我这正想说找你来说呢,嫂子真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我。” 陈秋芹刚才一直跟林宛平站在一块儿,她担心林宛平心思重,听了米一白跑过来特意闹腾又不客气的话心里不舒服,一个劲儿地开导她,也没留神前来的吴招弟还有王大雷。 “这位嫂子,是谁不给谁面子你应该说清楚吧,免得传出去让大家都误会。”陈秋芹说完这话,转过头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儿前来围观的。 她一扫,就瞄见了后边儿站着的王大雷、吴书来还有吴招弟。 吴招弟刚才看见那个脸生的营长径直就走过去了,心下满是惊慌地看着吴书来,在得到吴书来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就恨不得把自己刚才乱说话的舌头给拔下来。她要是知道那个是挑事儿那女人的男人,她说啥也不能说刚才那番话啊! “妹子,姐过来了啊。”吴招弟硬着头皮穿过人堆,挤了过去,原本就算不得特别宽敞的林宛平家的客厅,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拥挤了,吴招弟走到了陈秋芹的身边,却点了点头就转头冲着被米一白带着过来看热闹的家属说道,“各位嫂子弟妹啊,咱们要不先散了吧,容他们好好儿商量商量,放心啊,以后有啥情况,咱们都跟各位说道……” 吴招弟劝说了半天,才把人陆陆续续给劝走,只留下了这几个人。 林宛平一直沉默着没出声,等人都走光了,才拉过吴招弟还有陈秋芹到身后,自顾自地站在的米一白还有赵旭日的身前,“刚才我是给大妹子面子了,现在你那些个老熟人都不在了,怎么我说的房子事儿等候处理,是听不懂还是不理解?” 米一白不想给这位团长夫人面子,毕竟她之前在原来的地方,也作威作福惯了,可是却被赵旭日给拦了下来,“嫂子,我媳妇儿不懂规矩,可能是刚来到白山还有点儿水土不服,您别介意,回头房子的事儿,我们跟团里领导再提就成了。” 林宛平没说话,赵旭日就权当她默许了,拉着自己媳妇儿就准备赶紧离开这儿,可还没走两步,面前的路就被陈秋芹给挡得严严实实的。 “同志,你以为不让她给嫂子道个歉,就能这么走了?” 23.第二十三章 陈秋芹是个老实人, 但是老实人不代表就随便任人搓圆捏扁。原先在老家的时候,遇上事儿她也会冲上去跟人家理论, 毕竟老王家就老两口在,没有儿子在身边, 要是她再不强硬点儿, 那还不是在王家村儿任人欺负了。 可是王大雷对此却是毫不知情的,他一贯看见的陈秋芹都是谨慎小心的, 温柔体贴的,并没有见过咄咄逼人,分寸不让步的她。 晚上回到家里,吃完了饭, 陈秋芹一边儿刷碗一边儿才意识到, 自己今天凶了吧唧的模样儿是不是一下子在王大雷心里的温柔印象全都毁了。越想她心里头越是堵得慌,可是面对别人明显的恶意,她也实在是松快不得, 只想维护想要维护的人。 王大雷在炕桌前装模作样地看着东西, 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忙进忙出又是收拾碗筷, 又是打热水, 烧炕的陈秋芹。他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 半点儿都没露怯, 结果陈秋芹端着额满是热水的暖水瓶进屋的时候, 一眼就看出他的端倪来。 “大雷哥, 你的书时不时拿倒了?” 那书本明显字都反了, 可王大雷还偏偏要装作一副认认真真学习看书的模样, 让她实在忍不住去拆穿他。 王大雷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书给翻过来,他今晚上吃完了饭,就火速地给自己洗了脚,擦了脸,收拾好一切,好不容易坐在这儿等到陈秋芹忙活完手里的活儿,他可算是如释重负。 陈秋芹伸出手来轻轻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然后盘着腿坐在了炕桌前,准备拿出自己的书本来好好儿复习复习。一旁的王大雷见状,心里不由得一惊啊,照着陈秋芹的学习状况,拿起了书本可就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了啊,那还不是看够了才肯睡觉? 不成不成,好不容易等着媳妇儿也收拾好了能进被窝了,可不能把到了被窝边儿上的媳妇儿再给推出去了,他作势打了一个打哈欠,然后合上了手里书放在一旁,起身去拉灭灯光,“睡了睡了,明儿又是一天的会。” 陈秋芹面对王大雷的关灯请求,一向是没什么意见的。说关灯就关灯,说亮着就亮着,反正她白天里闲着没事儿,该干点儿啥都是她自己忙碌着给安排的,也没必要非大晚上的去忙活。 此时,王大雷说要睡了,她也没多想,直接放下了手里的书,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自打上回王大雷晚上睡觉拉着她的手以后,王大雷每晚睡觉都开始自觉地靠近她,有意无意地晚上会搭在她身上一条胳膊,或者莫名其妙她在睡梦中会觉得自己的手或者脸颊微微一热。 也就是她羞于将这种感觉告诉吴招弟,害怕是她自己完全想多了。否则,她的军师吴招弟铁定不能就让她这么跟王大雷僵持着,连续好些日子没有进展。 王大雷一整天目睹了一个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陈秋芹,也是自己大开了眼界。原本对她的好感竟然满满地溢出了区域,蔓延全身。而上一次,那只捏在他掌心的手,仿佛还把自己的余温留在了他的手心儿里,腻腻的,滑滑的,很是舒服。 关灯以后,王大雷回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又将自己的枕头往陈秋芹的那边儿挪了挪,整个人靠在陈秋芹的后背,然后伸出右手臂,轻轻地扣住她的腰。 这一个小动作,让陈秋芹更加地不知所措了。她从来还没被哪个男人从后边抱住过自己,王大雷的下巴就抵在陈秋芹的肩膀处,他绵长的呼吸声从她耳边转过来,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王大雷呼出的气,全都吹在自己的脸颊上,让她浑身酥麻麻的。 “不是睡觉吗,这又干啥呢,明儿的事儿还多着呢啊,刚还说要开一天的会。” 陈秋芹脸颊早就被烧得通红,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比上回被他拉手还要尴尬和暧昧。 王大雷闭着眼睛,闻着陈秋芹从勃颈处传来的清香,感觉浑身都很放松,神经都很松懈,常年注意力集中的武人,一旦这神经松开了,那么很容易全身被疲惫感包裹住,然后进入梦乡。 “没事儿的,这样也能睡,不就是开会吗,不碍事儿……” 陈秋芹心里还犹豫要不要借此机会回个头去问清楚王大雷的态度,可还没等转过头去,就听见肩膀后面传过来的绵长的呼吸声。她这才意识到,王大雷困得直接睡着了。 她不敢轻易转身,生怕自己的动作幅度太大,吵醒了他,所以她只好默默地感受身后传来的声音,靠着脑海去想象熟睡了的王大雷的模样儿。 第二天一早,陈秋芹还是按照每日早上的作息醒过来,可她刚一起身,就被身后抱着自己双手给拉回了自己的被窝里,之间王大雷双手紧顾着她,一晚上都未曾松开自己的双手,这一幕让她莫名地觉得温暖,好像一切临睡前的莫名暧昧和关心都是真的,并不是迷糊之间脑海中下意识去以来的某个人,而就是实实在在的自己。 她轻轻滴松开了王大雷的双手,然后转身去忙活早饭,心里都是满满的甜意。 知道她送走了王大雷,迎接来了串门儿的吴招弟的时候,她还是满心抑制不住地抿嘴傻笑。 “妹子,你是咋了,昨儿跟人家闹了一场,现在你咋还在笑啊,得是收了啥刺激?你说,但凡是咱们家属里头水真让你不痛快,我打到你痛快!” 陈秋芹推搡了两下吴招弟,笑而不语,吴招弟推测了半天,才开口问道,“你这是发现了啥了不得的事儿了?还是说,王大雷昨儿晚上跟你?” 提及这个,陈秋芹不自觉红了脸颊,“我还正要跟你说这个呢,我昨儿和大雷哥……有了点儿进展。” “啥进展?”八卦瞬间涌进了吴招弟八卦又不太了解世事的心里头,“是不是你们俩圆房了?” 陈秋芹:姐啊,你说啥呢,这话说的我真是一点儿也没法接啊。 24.第二十四章 在吴招弟心里, 这秋芹妹子就是恨铁不成钢,怎么扶都扶不起来的人。她和吴书来都神助攻多少回了啊, 到现在这俩人还就是拉个手,浅尝辄止的, 叫人看着真是干着急啊。明明两个都是庄稼粗人出身, 非要整那些别别扭扭的,就不能直接点儿, 坦率点儿? 你看看她吴招弟自己,还不是霸王硬上弓,使劲了浑身的手段,到头来才把吴书来给吃住的?她一点儿面子也没给自己留, 所以现在她日子过得舒服啊, 两口子之间也恩恩爱爱的,哪里像王大雷和陈秋芹那俩,还搞出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儿来呢。 按照吴书来的话讲, 吴招弟这就是皇帝不急, 太监急。着说到底, 是人家俩人的事儿了, 跟他们俩也没关系。 虽说陈秋芹和王大雷对圆房这事儿都别别扭扭的, 扭扭捏捏的, 可再怎么说, 这也是人家小两口儿的闺房情趣啊, 你说这吴招弟跟着着急个啥玩意儿。要真想着急, 还不如赶紧去跟他急一急怎么生个大胖小子。 说到生大胖小子啊, 这吴书来可是来劲呢。 刚移防来白山军区的两个团里,好几个营长都趁着建国前抓紧办,在建国以来的俩月里生了儿子了。他们嘴里啊每天都是什么建国啊,爱军啊的叫着自家孩子的名字,让吴书来听着就觉得心里头痒痒得很,总想赶紧跟吴招弟也生一个。 吴招弟对吴书来没什么遮掩的,自然,这反过来,吴书来也跟吴招弟直来直去。想生孩子就直说啊,没啥见不得人的。 吴书来趁着晌午回家里吃饭的功夫,在饭桌上就郑重其事地跟吴招弟提了提这档子事儿,本来他以为会迎来吴招弟的强烈同意和配合,结果却是遭到了无情的白眼儿。 “大中午的,你就手里拿着大葱跟我提这个事儿?然后还吃到嘴里头好些,你是打算要熏死我?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儿味道特别冲,尤其是你亲我的时候不要吃!” 吴书来手里捏着半根大葱,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家媳妇儿,心里纳闷儿,这不是从小在家就吃惯了大葱的?不仅他自己吃,老吴家一家子都吃啊,就连吴招弟都不例外,这怎么今天她又跟自己说,不想闻见他嘴里的葱味儿了? “你整啥呢啊,啥时候这么矫情了?昨天我还看见你蘸着大酱吃了一整根儿,你现在还跟我说你不吃了,好好过日子你折腾个啥!” 昨天晚饭的时候,吴招弟就当着吴书来的面儿,大口地吃了一根,嘴里嚼得还很香,不自觉地边吃边吧唧起来,这吴书来要是不抬头,还以为对面儿做的是个老爷们儿呢。 吴招弟白了一眼,“咋?你吃了嘴里有味儿,我吃了就闻不见你的味儿了,不行啊?” 这个回答,吴书来还真是没法儿接。 “啥叫我矫情,你看看那些个长得好看收拾干净的小妖精们,哪个吃大葱啊,上个食堂吃面,连个葱花都不要,我这不是也想娘们儿一点儿?省得别人老说你娶了个爷们儿回来。”吴招弟这话原本是含有委屈意味的,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其妙多了一点儿调侃。 吴书来觉得,这话通篇都是废话。小妖精?顶什么用?娶回来就供在家里跟个祖奶奶一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这也挑剔那也嫌弃。 刚刚不用打仗那会儿,他也跟风找了一个军医小胡,军营里都流行找有文化的女兵,有学问,思想进步,拉出去也有面子。 可是吴书来他们也就是打仗的粗人,哪里有那些女兵过得讲究?别说什么饭前饭后漱口了,就是临睡前洗个脚,可能都想不起来。 更何况那些女兵们还是一个个儿地不太会料理家事也不会干活儿的,吴书来当着她们的面儿吃饭,一是不敢吃大葱,二是不敢把腿摆到桌子上。 你看他现在跟吴招弟日子过得多舒坦啊,吴招弟不仅不嫌弃不制止,还每天跟他像照镜子似的,多舒服畅快? “成吧,那以后我少吃点,或者,跟你生儿子之前不吃,完事儿我再吃,咋样?” 吴招弟心眼儿实诚,点了点头,心里头已经盘算要把大葱放在哪儿,方便吴书来完事儿了就能吃到。反正大葱是好弄,就一根长条,放在枕头边儿,或者放在窗台上都行,就是这大酱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啊。 “招弟啊,之前我跟你说的改名字的事儿,你想的咋样了?” “为啥改名字?这名字我叫了快三十年了,我觉得挺好的,反正爹妈起的,要是你不喜欢,你得问爹妈去。”吴招弟知道自己不同意的话,吴书来铁定跟自己墨迹这事儿,她索性把问题都留给老家的二老,自己可不做主意。 “再说啊,我这名字多好啊,要是没有我,没有我这名字,你还真以为,你能托生到老吴家去?”吴招弟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名字把吴书来招来的,自己就是吴书来的福星,这要是随便改名字,那还不把他吴书来的福气都给改没了? 每回提到这个话题,吴书来都没法接话,毕竟老两口他也不敢随意招惹,自己常年没在家里伺候本就心怀愧疚,对他老爹老娘的话更是言听计从的。这要是真惊动了老两口,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也就是说,吴书来谋划了许久的改名计划,八成是要隐匿掉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端着碗往嘴里扒拉饭。 吴招弟见他心里头又不爽,就赶紧找了话题跟他聊聊,想着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缓解一下他的不愉,“老吴啊,你那天来得晚,没见到那个啥营长的老婆有多霸道,就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个。” “那是二团三营长得媳妇儿,叫米一白。” “对,就是那个米一把。”吴招弟拿着筷子敲打了两下碗沿儿,表示赞同,“那个米一把啊,说话半点儿也不客气,直接用质问的语气问宛平嫂子,那口气,不知道还以为她男人是师长!” 吴书来皱了皱眉毛,“媳妇儿啊,人家叫米一白,不是米一把。” “米白有啥说道的,要是米一把才算是有能耐呢。”吴招弟经历过地主收粮食,家里没吃食的日子,自然之道粮食的可贵,更不必说那作为细粮大米了。 “我可听说,她是个米铺老板的女儿,要么怎么一副呼来喝去的样子。” 吴招弟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米一把确实给人一种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感觉,她总是把“这样的房子怎么住人”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一开始她还觉得这人矫情,现在想来,也是这小媳妇儿从来没吃过苦吧。 “哎,媳妇儿,我特好奇,那王大雷家的秋芹,到底是怎么怼回去的?她那个样子,明显就是受气包啊,怎么还变成她把人家弄得一言不发?” 这话说起来啊,吴招弟也是要感叹感叹自己那个小姐妹的,她也没看出来,陈秋芹又两幅面孔啊。 “秋芹那天就跟我附身了一样,完完全全是没把那个米一把放在眼里,说米一把分不清年长年幼,分不清级别高低,还有对同志说话不客气,满身都是资本主义的气息,应该带回去好好教育。这话我都说不出来啊,也不知道秋芹妹子哪儿听来的,把对方说的一嘴都不敢还,直接就撂在那儿了。” 吴书来仔细想了一下便猜到,这些话八成都是她从林宛平嫂子那儿知道的,陈秋芹喜欢看书,喜欢认字,思想上也就进步,说出来的话也自然不是那些粗浅的东西。他再抬头看了看自家的傻媳妇儿,一脸自己对生活现状极其满足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啊。 “哎!”这傻媳妇儿啥时候能有点儿上进心,自己听不懂的东西,说不出来的东西赶紧问一问,学一学呢? “你叹气干啥?咋了?你还希望秋芹妹子让人家给欺负不成?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我妹子,当时我都准备好,直接冲上去一耳刮子打那个米一把脸上,让她再横一个试试!” 吴书来听了这话,愣住了半晌,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媳妇儿啊,这做人戾气别太重了啊,别动不动就打这个打那个的,这都和平年代了,不搞那些暴力的东西啊。” 吴招弟抬起托冲着吴书来嘿嘿笑了一声,“我这不都是马后炮了,你看秋芹妹子那个模样儿,我不用操心。要是她跟王大雷那事儿能像骂人一样痛快啊,我估计,我也就不操心了。” 明显吴书来已经吃饱了,搁下碗筷,自顾自地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去端详吴招弟吃饭的样子,把吴招弟看得心口发慌。 “老吴啊,你要干啥?” 吴书来冲着吴招弟会心一笑,露出一脸色眯眯的表情,“媳妇儿啊,要不咱俩生儿子啊?” 吴招弟白了他一眼,“大中午的,你给我老实呆着!” 25.第二十五章 自打上次在林宛平面前闹了一通, 米一白回了家就被她男人赵旭日给念叨了好几天。那些话颠过来倒过去,也无非就是说, 这林宛平是一团长的媳妇儿,一团又是原来白山兵团的团长, 算得上是白山军区的第一团, 地位和其他两个团不一样。再说,这林宛平自己也是个杰出的革命女战士, 虽然现在为了战友们的安全问题不能出去露面,可是地位还是放在那里,轻易惹不得。 可米一白是惯忍不了自己受欺负的,要是林宛平真是软柿子, 面对自己的质疑一言不发, 不吭声吭气,那倒是还好,她还可以接受现在赵旭日的要求, 再不去招惹。可偏偏她上回就是在人家面前吃了亏, 此后半分也不想退让了。 “以前咱们团长家的嫂子说话还跟我客客气气的, 现在怎么就跟我说话这么横了?我说赵旭日啊, 她是不是不知道, 当初打仗的时候, 咱们家捐粮捐米的?要不是靠着我们家, 怎么能顶住那次的粮食紧急补给?” 赵旭日对于米一白时长提及这个话题而感到反感。不就是临近全国大胜利的时候, 在关键的时刻他们家捐了好些粮食出来?抛开救助战争的因素, 米铺老板也是个地道的生意人, 是存了私心的,他原来可没好好儿交代自己的立场,不过是眼看着就要全国解放才把风向转移过来而已。 “别总跟我提那些粮食不粮食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给你爹钱,想来那些大米钱总有给清的时候,你别在这儿讨人嫌就是了。”赵旭日也没给米一白什么好态度,反而是日日留在连队的时间更长了。 白山军区说大也不大,家属区里随军住着的嫂子们也都是平日里没什么正经事,只好茶余饭后在一起你闲聊。这些消息风声,不经意之间也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了。 陈秋芹听了这话只是笑了几声,也不出她的意外,一个新搬来的能闹腾出这么大动静儿,还是招呼了那么多人来围观,也是个彻底的麻烦精了。这要是三营长还能接受得了,那也真算是一个人才了。还真不怕自己媳妇儿给自己找给树敌。 吴招弟就没有秋芹妹子那么含蓄了,常常站在外头院子里跟别人提到被冷落的米一白,然后用那双大黑手捂着嘴,哈哈哈哈地笑得花枝招展的,不断地扭动着腰肢,极其夸张,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也明里暗里被陈秋芹劝了好几次,可是都无果,她就是这么个“小人得志”的脾气啊,就是改不了! 陈秋芹也只好对招弟姐摇摇头,继续放纵了。人们常说,这人和人相处久了,就会变得相似,可陈秋芹却是半分也没沾染到招弟姐的大大咧咧,反而在认字看书的过程中,渐渐地养成了热爱思考的习惯,不过她原本的性子也渐渐显露出来,不再像刚来那会儿一般的毕恭毕敬。 王大雷很是诧异她的改变,比如她并不在过分关注自己每日的行程和安排,而是更加热衷于自己的事儿,再比如她会在谈论到文工团三个字的时候,轻声地嗤之以鼻,而不是以前总是感怀,自己抢占了当初文工团小赵同志的位置,她对不起小赵之类的话来。 这倒是让王大雷心里更加舒服了,毕竟不用时时去安慰陈秋芹了,有啥事儿他也敢开诚布公地跟她交谈了。 “秋芹啊,你平日里跟吴招弟在一块儿你好好劝劝她,干嘛总揪着赵营长媳妇儿的事儿不放啊,现在把赵旭□□得,家都不想回了,他那个儿洗个衣服都嫌费劲的人,竟然跟我说想离婚。” 陈秋芹静静地坐在炕头上,翻着手里的书看,默然不语。 王大雷看自己的话犹如石沉大海,忍不住“啧”了一声,可陈秋芹还是没给他面子,不吭气。 事情明摆着,陈秋芹也见不惯赵营长家属啊,不客气一回也就拉倒了,还能回回都不客气?林宛平在家属区里张罗了这么个学习交流会,整个大院儿没去的也就她一个人,陈秋芹简直是对这个米铺子老板的大闺女说不出一句话来。 “秋芹啊,咱们三个团刚和在一块儿,还是要团结的,你说对不对?” 陈秋芹又默默地翻了一页书,这才张了嘴,“她活该被说,没啥可劝的。” 这王大雷就好像吃瘪了一样,被噎得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话,这再也不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妹妹小媳妇儿了啊。 他细细打量了陈秋芹,发现她言语之间轻慢,注意力明显不在此处。好吧,王大雷的内心再一次受到了挫败,啥时候她媳妇儿能正经看看他? 可能这就是俗话说的“贱皮子”,人家天天围着你转想方设法想要圆方增进感情的时候,你装模作样说没准备好,现在不理你了,你倒是浑身不自在,早干嘛去了?王大雷当然是自己内心也在反思自己干下的蠢事儿,也自己吞尝被冷落的恶果了。 这段时间,王大雷晚上是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和陈秋芹的睡姿,从拉手,到拥抱,再到临睡前亲一下,到了现在睡觉的时候时不时亲一下。王大雷也纳闷儿,自己咋就这么能克制,看着陈秋芹那张累得快要睡着的脸,每次都没有擦枪走火,而是规规矩矩亲完了就抱着睡觉。 他都忍不住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了,咋就这么没魄力? 他私底下拿这事儿悄悄地跟吴书来打听,吴书来却是一脸地嫌弃,“老王啊老王啊,你说你能不能男人一点儿啊,这种事儿你还指望着姑娘主动啊?你怕不是以为自己娶的是第二个吴招弟吧?” 吴书来每每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王大雷,屡屡向他抛出怀疑的目光,“王大雷,我是真没看出来,还一直以为你抢占高地打鬼子不手软是真男人,没想到却是个小男人!还是个啥都不干跟媳妇儿做的小男人!” “你放屁,谁小?”王大雷肯定是不接手吴书来对自己这般的嘲讽,“别以为你现在过得舒坦就能来对付我了啊,别忘了你当初。” 吴书来却是满脸还不在乎的样子,翘起了自己的二郎腿,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也没机会说我当年有多怂,反正啊,你是被我落下太多咯。” 这话让王大雷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老王啊,你哥们儿我啊,要当爸爸啦!” 王大雷:!!! 26.第二十六章 陈秋芹听说吴招弟怀了孩子的时候, 正在厨房里洗菜,惊得差点儿把手里的搪瓷盆给摔在地上。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吴招弟自打当初离开家来到军营就是奔着要生孩子的,搁在她们老家里, 别管是男人娶了啥样的媳妇儿, 都是奔着生儿子去的,生了儿子才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好媳妇儿。 吴招弟依靠在陈秋芹家厨房的墙上, 开心而又扭捏地笑着。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从二团三团进了军区以来,就有不少人家都养着孩子,再不就是嫂子大着肚子的,她瞧着眼红, 更不用提吴书来瞧见的时候那羡慕的眼神了。 她知道, 老吴想要个孩子,没事儿的时候都在研究着给孩子起了啥样儿的名字了。什么建国啊,建军啊, 爱党啊, 白山啊的, 反正全是一听着就根红苗正的名字。吴招弟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转移了一波吴书来给自己改名字的注意力了, 要不然, 吴书来可是天天研究给自己改个啥听上去上进的名字。 现在吴书来就不会再揪着她吴招弟不放了, 该操心肚子里的孩子了。 “我跟老吴啊, 可都盼着是个儿子, 这样我以后再生也没压力, 也不像咱妈那样儿,那么些年生不出儿子还闹心的,非要找我给招一招。” 陈秋芹惊喜过后满是祝福和喜悦,招弟姐得偿所愿了,她自己也跟着开心啊,“姐,现在可不时兴什么重男轻女了,能平安生下来,男孩女孩都是好的啊。”她满是期待和羡慕地看着吴招弟的肚子,劝慰吴招弟别把男女的事儿太过挂在心上。 吴招弟可不像陈秋芹,还看书认字,学着看报写东西的,她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脑袋里想的也是农村那套,哪怕是解放了,建国了,太平了,她还是觉得儿子才是顶梁柱,才能顾家顶用,女孩子早晚都是嫁出去的。 “不成,我还是想要个儿子,儿子以后能跟着我一块儿过,多好啊,老吴也说了,要是有个儿子就能跟他一样,以后参军报国,多好!” 陈秋芹也知道这种事儿劝不了,也说不通,只是笑笑打趣,“那招弟姐,以后你家大儿子能不能娶了我的大姑娘?这样我也放心啊,不会让我姑娘平白被婆婆给欺负了去!” 吴招弟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她跟陈秋芹这么好,又一直住着邻居,她都好几次想跟秋芹烧香磕头拜把子呢,现在有机会靠着儿女结为亲家,她可是相当求之不得呢。 “成啊,妹子,我早就想跟你做娃娃亲了,咱们就拜亲家,以后说好了我的大儿子跟你的大闺女!”可是吴招弟转念一想,不对啊,她的大儿子都在肚子里了,这陈秋芹的大闺女还连个影子都没有呢啊。 “不对,秋芹,我这话不能轻易跟你约定好,要不然用我小儿子跟你定亲家吧。” 陈秋芹听这话觉得纳闷儿啊,刚才还说好了,跟招弟姐大儿子结亲,怎么现在吴招弟的态度就全然变了样子? “招弟姐,你这是啥意思,刚才不还说好的,咋这么一会儿就反悔了?是不是怕我现在跟你要定亲礼金?就害怕了?” 吴招弟看着嬉皮笑脸的陈秋芹,真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啊,“妹子,你就一点儿没注意到,你自己还没怀,你拿啥跟我们定娃娃亲?” 陈秋芹也猛然惊醒,是啊,他和王大雷虽说现在会有一些亲密的举动,可是毕竟还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还没成了真正的夫妻,这孩子又要上哪儿弄来去? “呀,姐,你看你,咱们不说这个了。”陈秋芹赶紧找找其他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听说啊,几个团长家的嫂子们要组织定期的学习和业余活动,到时候会鼓动大家都去,到时候咱们几个营长家属肯定坐在一块儿,你见了赵营长的媳妇儿可得客气点儿了。” 军区里的各项事务渐渐都安排好了,林宛平和另外两个团长夫人也觉得,家属们不能只在家属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还是做“贤内助”,大家总要一块进步。 吴招弟怀孕了,心里头开心,自然没把应付米一白的事儿放在心上,“成,只要那个啥一把规规矩矩的不给我犯事儿,我可说不得她什么话来,我只管规规矩矩的,不挑事儿,我想我家大儿子也可能不乐意让我动气。” 米一白俨然已经吃了很大的亏,且不说那天她没占到便宜,就是二团团长家的嫂子,事后也对她做出了批评。二团团长家的嫂子以前对她算是给足了面子,她也从此多少都会听一些嫂子的话,收敛了许多。赵旭日反正是很少时日回到家里,减少了面对她心里头难受憋屈的时日。 家属区里其他的家属们听说米一白招惹了叶团长的媳妇儿,也不敢轻易再去围着她,奉承她了。谁家的男人不知道,这个白山军区,师长还没来的情况下,肯定是土生土长得一团最吃香,也是一团的叶团长说了算啊。谁会为了一个营长夫人去得罪团长夫人? “招弟姐啊,你放心,我估摸着她躲你还来不及呢。” 吴招弟捂着嘴,笑得是前仰后合的,好不痛快。 这天晚上,原本是陈秋芹听说了好消息,准备在自己家做些好吃的招待吴招弟两口子的,结果王大雷问询,也觉得自己也要表示表示。虽然吴书来已经是铁定领先自己这么多步了,自己想追上一时之间也有点儿费劲,可是怎么说他们俩也是好些年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这是兄弟的好事儿,就该庆祝。 他主动买了点儿酒,然后又备了好些的花生米,准备跟吴书来好好儿喝一回。 吴书来因为现在心里头总是挂念自己的大儿子,所以酒也不敢多喝,话也不敢多说,就只是陪着王大雷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抿,结果被王大雷挑理,说是不待见他。 吴书来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家媳妇儿吴招弟,吴招弟可是口没遮拦,“老吴,你就灌酒,灌醉他,酒壮怂人胆,要不他一辈子也不敢进我秋芹妹子的被窝!” 这话把没喝酒的陈秋芹说得耳根子都发红发热了,简直就是不知道下一嘴应该接什么话,只好自顾地低头吃菜,心里头其实也是隐隐有一些微微些许的期待。 王大雷听了这话,又把自己的酒杯填满了,拿起来就跟吴书来碰杯,“来,老吴,喝,今儿不醉不归。” 吴招弟一看,哎呀,这个可是有戏啊,王大雷好歹是没拒绝啊,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吴书来,吴书来会意点点头,递过去一个眼神儿表示明白。 这一晚上吴书来就是找借口猛地灌王大雷酒喝,自己就耍赖少喝,再不就干脆不喝,却是每每都把王大雷的酒杯给倒满,然后催促他,这杯喝完,下杯不能省下的。 陈秋芹见王大雷灌酒太猛,担心他一下子喝大了,再有点儿啥不舒服的,就一直劝着,“哎呀,招弟姐,你劝劝吴哥,是不是可以了?是不是不用再喝了?” 吴招弟不吭声,只是满心崇拜地看着拼命给王大雷灌酒时能说会道的吴书来,心里头就觉得,她们家老吴咋就这么帅呢,干啥都帅! 也不知道陈秋芹要是知道这会儿吴招弟完完全全在开小差,没搭理她的话,会不会气得再也不理她。 反正结果就是,在酒桌上耍赖的老吴终于把王大雷喝倒了,看着空了的酒瓶子,吴书来打心底里感慨,就老王这个酒量啊,要不是自己耍赖不多喝,自己恐怕是再也没机会把王大雷给撂倒再酒桌上了。 其实这会儿王大雷还没有躺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只不过是喝大了,舌头伸不直,眼睛睁不开,站着脚不稳,走路浑身晃。 吴招弟看吃得差不多,天色也不早,就拽着吴书来赶紧离开了,留下了一个迷迷糊糊的王大雷还有一桌子的杯盘狼藉给陈秋芹。 这样的场景显然也不是一回两回,陈秋芹处理起来也是更加的从容不迫,先用热水给王大雷擦脸擦手,然后给他脱了外衣,安置到被窝里,紧接着又有条不紊的去收拾碗筷,刷碗,收拾厨房。 吴招弟说她还没能圆方更别提生孩子的事儿,她其实是心里头念想的。她也想有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像王大雷就成的,她就欢喜。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也是把陈秋芹吓了一大跳,她也是没想到自己原来这么喜欢王大雷,竟然想着只要能给他生个孩子就成。 她正在厨房刷着一个盘子,突然间觉得腰上一紧,一阵酒香扑面而来,陈秋芹身子一个颤栗,手里的盘子就滑落了,直接摔在灶台的沿儿上,碎裂开来,散落在地上。 她那会儿真的是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胸口,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着,过了好久,才有一个说不清楚话的声音在耳边传过来,“秋芹啊,我没喝多,我真没喝多。” 那晚,王大雷喝没喝多,陈秋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王大雷从厨房拦腰扛起,带进了屋里,摔在炕上,然后他就顺手拉灭了房里的灯。 厨房的灯亮了一整个晚上,地上碎成片的盘子,也静静地在地上躺了一夜。 此后,陈秋芹一直觉得,岁岁平安,碎碎平安,这句话挺贴切的。 27.第二十七章 自打吴招弟怀了孕, 吴书来整个人都处在开心兴奋的状态,部队里的事倒是一时之闲懒怠了下来, 能交代给副营长和几个连长的,自己一概不多操心, 每天就是找那些已经生了孩子的干部们闲聊, 打听这女人怀孕生孩子到底应该注意点儿啥。 吴招弟觉得,吴书来这样子真的是婆婆妈妈的, 怀孕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儿,她自己在老家又不是没帮着邻里乡亲生孩子忙活过?干啥非得要你来操这个心。 她常常得空就怼吴书来,问他能不能赶紧糟心一下自己的公务,别每天围着自己转悠, 孩子在她肚子里, 她自己能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儿? 王大雷也是私下里逢人就吐槽老吴这副熊德行,要当爹了就嘚瑟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团里有了什么任务机会的, 吴书来倒是也不带着自己的二营跟王大雷去争去抢了, 单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二营的兵们常常偷偷地去问一营的, 能不能把自己调过去一营, 跟着二营长快要没饭吃了啊。 暗地里很多人还是想劝劝王大雷的, 等你媳妇儿怀了以后, 你再怼啊。 这王大雷自打和陈秋芹过上了和和美美的二人世界以后啊, 简直是觉得日子不能太美了。白天就是陈秋芹给做了饭, 他晌午吃了可口又热气腾腾的饭以后啊, 还能好好儿地在炕上睡一觉。晚上回来, 自然又是饱饭下肚,热水烫脚,晚上有事秋芹热炕头的,舒坦得快赶上神仙了。 他现在才感受到啊,娶媳妇儿成家以后,日子和美在哪儿。 陈秋芹原本已经快要死了的心,一下子又被王大雷的亲昵举动给重新唤醒了。原本她都打算,结婚圆房的事儿啊就一切随缘,把自己的心思都扑到了认字学习上,可是没成想自己都没抱希望,还成了! 可见这人啊,还是得先优先忙活自己。 王家和吴家各有各的喜事儿,各有各的忙活,这一个月期间,也就双方彼此很少走动了,鲜少凑到一块儿去吃饭,各家过着各家的二人生活。 王大雷也是照例,晌午回来吃饭,不过这天回来的时候,面色上尤其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他和陈秋芹两个人过上夫妻小日子以后,他还是头一回露出这样一幅神情来。 “大雷,你这是咋了,大老远闻见我整的酸菜,你不爱吃?” 陈秋芹端着一大盆酸菜粉条进到屋里,搁在炕桌上,满是担忧地看着他。 王大雷这会儿特别想抽上一支烟,因为他知道,烟能解愁,可惜他平时并没有烟瘾,一时半会儿别说烟了,就是个火柴都找不见。 “今儿上午给我们开了紧急会议,老美已经闹腾到朝鲜去了。” 陈秋芹也就是跟着林宛平认认字儿,读读老祖宗留下来的书,可是其他的东西她是一概不清楚,就是连世界地图都没瞧过,她压根儿不知道朝鲜在哪儿,这消息有啥用。 可面对王大雷凝重的神情,她又猜测这事儿肯定是不简单,很严重,“那,跟咱有啥关系,你也给我讲讲呗。” 王大雷看着桌子上那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粉条,径直拿起了筷子,往陈秋芹的碗里夹了一大块五花肉,“来,秋芹你多吃点儿,补一补。” 陈秋芹点点头,乖巧地拿起筷子,端着碗,低头吃饭,也不多问。要是王大雷想说,自己就是不问,他也会乖乖地一股脑说给自己。 “朝鲜打完了,就该是打咱们了,要是真把朝鲜弄没了,还不是把我们暴露给人家了?叶团说了这叫啥唇亡齿寒,我们得反抗。” 陈秋芹别的不明白,“唇亡齿寒”四个字还是听林宛平给自己讲过的,她听了吴书来的话,就是猛地点头。 “所以,估计就这么几个月的事儿,咱们白山军区,又要出去打仗去了。” 其实,这也就是上头给的一个通知,也是打打预防针,真出不出去谁也说不准。可这消息一传过来,整个白山军区的战士们都很激动,尤其是叶团带的一团,更是磨刀霍霍。 作为军人,还不是保家卫国最重要?他们可是誓死捍卫国土的边疆守卫战士,遇上这种事儿,可是绝不会松懈的。 可这消息让陈秋芹知道了,她心里就是凭白觉得接受不了。建国了,都是和平年代了,之前嚷嚷着不会再打仗了,她也觉得自己家男人安全了,平安了,可是为啥突然一个文件,就让她男人上战场去了? 当初打仗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她不是心里没数,那血都快流成大河了。现在的和平安稳日子,还不都是烈士们奉献生命换来的? 让她看着自己家男人去打仗,她心里头一时间,还真的各种不是滋味儿。 王大雷看陈秋芹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碗,低下头,不说话,心里头也猜到了她肯定是心里头难受了,“秋芹啊,这是任务,必须服从。我是军人,我得卫国保家。” 王大雷正襟危坐,面对着桌子那边儿的陈秋芹。 她抬头瞄了一眼,见到的是从没见过的王大雷,严肃而又坚定。她知道自己阻拦不了,甚至反抗不了,不管有没有文件命令,他的内心,都是不愿意缺席这次战争的。 “大雷哥,你答应我好好儿照顾自己,你不是一个人了……” 陈秋芹的话也恰好戳中了王大雷心里头最难受的那一块儿。他以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无所畏惧,可以不怕子弹不怕死,可是现在,在军区的家属院里,他还有一个媳妇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笨了吧唧没啥生存能力,又没人照顾的小媳妇儿可咋办? 以前从不怕冲锋陷阵的王大雷,被陈秋芹戳中了心事,这要是搁在他结婚前,保证二话不说,说去就去,不让去还要写血书主动请命! “秋芹啊,跟你说个事儿。”王大雷清了清嗓子,准备把埋在心里头的话临走前,都给秋芹嘟囔嘟囔,“其实爹娘不是我亲爹亲娘,我跟你一样,是被老王家给收养来的,不过我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抱过去了。” 陈秋芹听了这话,傻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28.第二十八章 陈秋芹瞪大了眼睛, 她还从不曾晓得,原来在她看来生活圆满的王大雷竟然还有这样一层的身世。她原本以为, 王家的娘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嫁给王大雷是让自己去还欠给王家的恩情,去伺候王大雷一辈子, 给他生儿育女。结果没想到, 她和王大雷竟然是王家的一双养儿养女,他们和王家两口儿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 也就是只算得上是他们俩的媒人。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是在比你那会儿还小的时候就进了王家,王家没有孩子,爹和娘对我自然也是像亲生儿子一样的好, 可是我还是忘不掉, 自己亲爹亲娘是死在鬼子手下的。既然我忘不了,那就当然要从军去杀鬼子,不然, 一世为人, 我对不起生我的爹娘, 也对不起艰难为人的自己。” 王大雷不仅仅和陈秋芹一般, 是王家老两口捡回来的, 竟然也是同样父母惨遭了鬼子的杀害。这让她感觉到完完全全的震惊, 陈秋芹心里觉得,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有了这样的事实摆在这儿, 陈秋芹也开始觉得, 当初那个狠心抛下家里头老父母, 毅然从军的王大雷是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的,并不是抛下生身父母,狠心不孝顺的人。 “所以,你就选择离开家,让我这个被收养的养女接替你照顾父母的任务?你觉得有了我在家,你就可以安慰自己,不算是狠心人了?” “准确的说,是我等到他们收养了你以后,义无反顾地去从了军。当初见了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体贴的好妹妹,肯定是会好好照顾他们。” 他也是感念人家老两口多年的养育之恩的,也放心不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剩下年迈的老人,他们要怎么挺着过日子。等见到了陈秋芹被带到老王家以后,他便就此没有了心中的那份顾虑。 秋芹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一瓶酒和两个小酒盅出来,然后坐在炕上,把两个酒盅给倒满酒,将其中一个递到王大雷的手里,另外一个拿在自己的右手上,“老王啊,今儿你能跟我说这番话,我挺开心的,真的,我知道你心里头并不会很好受,想照顾养父母,又记挂着亲爹妈,今儿咱们一块儿敬咱们没能或者看着建国和平的王家父母。咋们俩完成了他们的遗愿,过上了和和美美的日子了。” 两个酒盅相互碰撞,陈秋芹和王大雷拿着各自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再敬我那从没见过面的公婆一杯,希望他们能泉下有知,看见咱们过上好日子,看见你当初杀了那么对鬼子,报了仇,也跟着咱们一起开心。”陈秋芹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王大雷见状,也干了一杯,说是要敬自己为从谋面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十几年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小媳妇儿给教得这么好。 结果,这两口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再一次把彼此给喝多了。 一夜酒盏交错。 王大雷是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心里头难过,喝酒算是给自己消愁,也是给自己即将可能迎来的战场一些慰藉,毕竟人也不是天生就不怕死不怕伤。而陈秋芹就完完全全是难受于自己家男人要出去打仗了,万般不舍和牵挂。 以前,她拿王大雷当哥哥,还是个没咋见过面的哥哥,出去打仗她也无所谓。可如今,哥哥变成了男人,也变成最最亲密的人,这要是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是根本不会接受的,往后的日子也没法儿再过下去了。 她心里头想到这个就难受的浑身疼,尤其是胸口,觉得格外地闷,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不是吃的不合胃口,就是睡着了一直冒虚汗外加做噩梦。 陈秋芹不敢把自己的情况拿给王大雷诉苦,就只能得空去找吴招弟吐苦水。 吴招弟比她看得开点儿,“秋芹妹子啊,哭也没有用啊,该咋样还要咋样,又不是说,我哭一哭,老吴就能不去了。与其哭着闹心,还不如笑呵呵送他走呢,你说是不?这样他们心里头也好受啊,心情一好,那自然自己就会躲着子弹了。” 陈秋芹哪儿有她的那份豁达,一句劝也没听进去,心里头还是别扭得紧,“姐,那你说,要是,要是大雷真的有了啥危险,我下半辈子怎么办啊!” “啪啪啪”,吴招弟用手轻轻拍了陈秋芹三下脸,“赶紧呸呸呸,说啥玩意儿呢,现在还说不吉利的话,真是找死了你。王大雷咋能有危险?壮得跟头牛一样,力气大得很啥一样,酒量更是不用说。当年啊,那王大雷可是多少场仗都一点儿伤没落下,我们家老吴说了,那子弹有眼睛,怕着老王,专门绕着王大雷呢,别担心啊。” 她瞧见陈秋芹的神色不对劲儿,脸色也不好,赶紧靠近了她坐坐,还伸手去摸了摸陈秋芹的额头,怀疑她是不是糟心到发烧了。 “妹子,你这额头也是有点儿热啊,是不是发烧了?” 陈秋芹摇了摇头,“就是心情不好闹腾的,我没事儿的,招弟姐。” 既然正主儿已经这么言语了,吴招弟也就没敢继续接话。她也能理解陈秋芹心里装不住事儿的心态,现在整个白山军区的家属院,都弥漫着一种悲伤和舍不得的情怀当中。 无可厚非,大家所谓军属,好不容盼到了解放和和平,眼看着一片和顺的光景,都等着和自家男人过好日子,谁还能想到,原本都是建国前有幸留存下来的男人,还要再去一趟战场保家卫国啊? 整日里,家属院的女人们见了面,彼此都是愁眉苦脸,笑不出来的,有的还在千方百计地求着自家男人不要去,留在营区照顾自己。 可是军令如山倒,向来如此,就连匆匆忙忙从上一级下来白山报道的军区领导郝杰师长,都是谨遵中央领导的报告文件行事。紧密地先行安排整个营区里的战士进行战斗准备,然后又接连几个晚上同三个团长召开战略会议,各方平衡三个团的战斗力量,在进行任务分配。 上头说是可能会执行任务,其实,看着眼前的局势,大家都估摸得出,这次的任务也是八九不离十,任务书下达更是近在咫尺。 白山军区的一团,原白山兵团的战斗力,自然是整个军区里首屈一指的,自然这次分配给一团的,也是冲锋任务。所以,一团的家属们是格外地心里头难受,毕竟有个俗语叫做枪打出头鸟,冲锋陷阵虽然听上去英勇,可是毕竟还是最有危险的。 这也不是说,其他两个团的人就没有危险,反正赵旭日的媳妇儿米一白不管自家男人是去干点啥,反正是因为这个事儿在家属院里大闹了两天。每天入夜时分,临近的院子都听得到米一白尖酸的叫声,以及嚎啕的哭声,闹腾得大家难以入睡。 吴招弟为了缓解陈秋芹紧张的情绪,自然是用这个事儿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妹子,你最近听到那个米一把在家里闹腾的声音了没?哎哟哟,真是丢死人了,听说直接传到师长那里去了,现在师长都对三团有意见了,说是影响士气,要把三团派去做苦力了,你看她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不怪陈秋芹自己太喜欢八卦,是米一白闹得实在是不小,赵旭日又没啥气势,除了躲起来,根本就没有别的法子。米一白就接机,不管他在家还是不在家,都准时闹腾,结果现在不仅仅是赵旭日,连带着二团也受到了影响。 陈秋芹知道,吴招弟其实是话里话外在劝自己看开点儿,别最后闹腾成那个样子,既难堪又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你放心吧,招弟姐,我不会闹成那么没有脸面的。” “呀,妹子,姐没这个意思啊,我就是真的想跟你说说,你也知道,你姐我瞧不上米一把好些时候了,亏得她还有个儿子,啧啧啧,我都替她儿子有这么个妈,感到悲哀。” 吴招弟如今已经怀孕三个月,肚子还没显怀,却是整个人都洋溢着母性的一面,比原来少了很多戾气。 “招弟姐,以后要是老王他们出去了,就剩下咱们几个在家属区里了,到时候,我就从家里搬过你这儿来,给你伺候身子。”陈秋芹看着吴招弟没有什么变化的肚子,微微笑着。 吴招弟笑着白了陈秋芹一眼,“妹子啊,你就自己抓紧时间,怀上一个,然后咱们姐俩儿一块儿怀孕,一块儿生孩子,多好啊。” 吴招弟不自觉地把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肚子上,和颜悦色地看着秋芹妹子。 陈秋芹笑了笑。她并没有觉得不可能,因为当初在她觉得,和王大雷没可能成为真正夫妻的时候,王大雷突然伸出了手,把她揽进怀里,然后一下子两个人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这就可见,根本就没啥不可能的。 29.第二十九章 快到十一月的时候, 白山军区的战士们才接到了入朝参战的命令, 大家匆忙地背起行囊,离开了自己的营区以及住在营区里面的家人们,走上战场去了。 而家属区里面, 自然是一片沉寂。 男人们又一次上了战场, 前途是生死未卜, 家属区里的她们大多是在建国这前后这一年多嫁的人, 大多数的女人们还都是没孩子的, 哪怕是那些有孩子的,孩子们也都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娃娃。 这要是万一家里的男人真的从战场上回不来, 她们的心也是半分都承受不住的。 以前,一打仗就是十年八年的,现在,所有人也不知道这场仗能打上多久, 啥时候是个头,可在白山军区家属院里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陈秋芹和吴招弟都是一个人在营区里过日子, 索性两姐妹关系又好,就搬到了一块儿去住。 那时候家里常用上的东西,也就是一个茶缸, 一个脸盆, 一条毛巾, 一床被子, 陈秋芹收拾了一圈儿, 两趟就搬完, 挪到了隔壁。 吴招弟这时候已经是显怀了,但是她长年在老家帮老吴家的人下地干活儿,算是个顶好的庄稼把式,身体好得很。怀着孩子,也没娇气说是啥都干不了,还主动接过陈秋芹的东西帮她归置。 “秋芹妹子,你搬过来就好了,有你在家,咱们互相说话,日子过得也快点儿,省得咱们天天被圈在这院子里,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干点儿啥,平白念叨着男人们,心里头还空落落的。” 吴书来临走的时候,嘱咐了吴招弟,不允许她一天到晚瞎跑出去,免得她招惹哪家嫂子起了争执,再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在陈秋芹看来,老吴这样一条要求是十分明智的,别说吴招弟出去招惹谁,就是她不出门,也能在嘴上招惹别人。 “咱们就好好儿在家里做做手工活儿,煮个汤,种个菜,你再跟着我好好儿在宛平姐那儿认个字,不是就挺好的?” 吴招弟撇撇嘴,别的都成,可是这认字,一提到她就浑身不舒服,“像那个二团的那个米一把似的,认字读过书还那么泼辣不讲理的,认字有啥用?还不如我一个农村妇女呢。” 俗话说,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尤其是男人们都出去保家卫国了,营区里几乎都剩下了女人的时候,是非啊,更是多。 虽然男人们都出去打仗了,可是住在家属区的女人们还是照常生活,该领着补助金就要领,该去哪儿买菜还要去。只不过师长团长都跟着出去了,日常管理和发钱的工作就落到了领导家属的手里头。 这原本是应该林宛平接过来的,可是她知道二团三团的人她不熟,容易出岔子,就索性把二团三团的事儿交给了另外两个团的团长媳妇儿,自己只管着原来白山兵团的家属。 可米一白原来是跟她有过节的,刚开始的第一个月,她也不晓得是各个团管理自己的,各自都不掺和别人的事儿。因为眼看着一团的家属都拿到了补助金,而她却迟迟没收到,她就又一次直接闹到了林宛平那儿去。 这事儿让吴招弟知道了,真是气得她火冒三丈,差点儿不顾着吴书来的叮嘱,直接冲出去找那个米一把理论。这才让陈秋芹意识到,搬过来陪吴招弟一块儿睡,是多么重要的一个选择。 接连好几日,她都好声好气地劝说吴招弟,试图让这个怀孩子的暴脾气大姐,心情平顺下来。 “招弟姐,看书能让人平平静静的,起码心里头不那么重戾气,你看你现在,一点就着,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孩子吧。”陈秋芹蹲在地上,一边儿刷着自己从隔壁搬过来的茶缸和脸盆,一边儿回应着吴招弟。 吴招弟是满脸不在乎,农村媳妇儿生孩子哪来的那么娇惯?有多少人怀孕还下地干活儿的呢,要生的时候就赶紧跑回家,生完了休息一天,第二天接着下地。 “你不用整老吴那套给我,我身子骨硬得很,用不着这么金贵伺候,我呀,啥活儿都能自己干,结实的不得了。”她还不忘顺手拍拍自己的小臂,示意陈秋芹自己胳膊有的是劲儿。 陈秋芹忍不住笑了两声,顺手拿着水杯和茶缸要起身,去把它们摆放到柜子上头去,可是她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黑,啥也瞧不清楚,再紧接着她就是脚底下一软,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手里的搪瓷盆和茶缸,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原本斜靠在炕上的吴招弟见了这一幕,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扔出去了,直接起身下炕,连鞋都没顾上穿,“秋芹啊,你这是咋回事儿啊,秋芹啊,别吓唬姐啊!” 陈秋芹也就迷糊了那么一下子,躺在地上没一会儿,她就缓过来了,慢慢儿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慢慢聚焦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倒在吴招弟的怀里,吴招弟正抱着自己,紧张地掐着自己的人中。 “秋芹啊,秋芹!你醒了没啊,眼珠子咋不动啊!” “姐,你别掐了,我有反应了,你掐得挺疼得。”陈秋芹皱着眉头,拉了一下吴招弟的胳膊,示意她松松手。 秋芹不好意思全然靠在吴招弟身上,她顾忌到吴招弟还怀着身子,就顺势自己撑着地,自己慢慢儿站起身来,一低头却发现吴招弟慌乱之间没穿鞋子就下了地,不自觉皱起眉头,“姐,你干啥不穿鞋!着急也不能忘了这事儿啊,这是会着凉的,万一冻着我未来女婿呢?” 吴招弟心虚啊,赶紧嘿嘿配笑着一脚跳上了炕上去,“你看,我一下子就又上炕了,不怕凉了,是热炕,我自己烧的。” 陈秋芹内心此时掀起了无尽的波澜,不让你不穿鞋踩在地上,你就抬腿跳上炕去?动作幅度一定要每一个都这么大吗?不冻着我未来女婿,你要颠着我女婿吗? 陈秋芹起身站稳了以后,回过头去捡起被自己刚才扔掉的搪瓷盆和茶缸,索性这玩意儿抗摔,没被自己给弄坏,不耽误用。她心里头对自己刚才突然厥过去的反应,也是吓了一跳,她一向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健康没啥毛病的。 “妹子啊,你刚才是咋回事儿?要不给你叫个大夫瞅瞅吧,刚才一下子厥过去怪吓人的,幸好你没磕着头。” 吴招弟自己更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只觉得陈秋芹是得了啥病了,身子太弱,一直央求她去找大夫瞧一瞧,别再耽误了病情。 陈秋芹也拗不过,另一方面,她自己也确实是觉得,进来身子屡屡不爽,不是头重脚轻,就是胃口不济,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吴招弟一看陈秋芹点了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么些天,她可总算是有了借口能出门而透透风去了。自打老吴他们一走,她就死死地被圈在这大院儿里,憋闷得心里头不痛快,整个人都没精神。 “那赶紧的啊,妹子你赶紧换身衣裳,咱们俩这就去瞧大夫去。” “姐,我说去瞧病,可没说是咱们俩一块儿啊,你赶紧老老实实在炕上做好,下回记得穿鞋子再下地,要是你在折腾我未来女婿,可别怪我跟你生气。” 陈秋芹一脸的严肃,这可让吴招弟内心叫苦不迭。 “啥啊,你不让姐跟着你去啊?你看你刚才多凶险啊,这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姐咋跟你家王大雷解释啊?” 在吴招弟心里头啊,自己怀孕就是小事儿,可陈秋芹厥过去就是大事儿了。 没法子啊,谁让她自己身子骨结实,又耐折腾的,搁在陈秋芹身上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呢。秋芹妹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像要跑了似的,她看着都跟着着急。 “那姐你要是出去有点儿啥意外,你让我咋跟老吴大哥解释?” 吴招弟一想,跟吴书来解释还有啥费劲的?她赶忙抿着嘴,像模像样儿地举起自己的三根手指冲着天,做出发誓的样子来保证自己不会出乱子。 陈秋芹还是心理拿捏不准这事儿,毕竟吴招弟自从怀孕以来,这个脾气是见天儿地涨,以前还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现在直接就成了你没事儿我也愣是给你找点儿事儿的架势。 “妹子,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啊,上军医那儿统共就不到一公里,这个点儿大部分的人都搁在家里头睡午觉呢,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啊,我看不着那个米一把。” 这话说出来,陈秋芹听进去了,果然立马心就放下来不少,迟疑地点点头,同意了。 谁知道出去了,吴招弟就不是原来的吴招弟了啊。先是跟着张罗快点儿往镇子上的大夫那儿去,再就是看见镇上还有赶集的,忍不住拉着陈秋芹去瞧瞧。 这陈秋芹按住了不让她快步跑,回头却拉不住她一心思想往人堆儿里钻的心思。 “招弟姐,你要是在这样,我可就搬出去了,不理你了!” 吴招弟瞧见陈秋芹急三火四,满头大汗的模样儿,还跟着嘿嘿笑了两声,“呀,妹子啊,你看你急啥,姐都跟你说了嘛,咱们老家怀着孩子还能下地干活儿呢,你姐我这身子骨你还不相信?” 吴招弟拉过陈秋芹的胳膊,转头慢慢悠悠地往大夫那边儿去了。 吴招弟:得了,我不吓唬我妹子了。 30.第三十章 镇子上的老大夫, 捋了捋自己的大胡须, 又仔细闭着眼睛给陈秋芹号着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儿。 “咋的啊,大夫你这倒是说句话啊, 我妹子这到底咋回事儿。” 吴招弟就是一惯地急三火四, 巴不得那个老大爷赶紧开口, 把话给说清楚, 可不要再像之前部队里的军医那样, 说个话都要弯弯绕绕的。 “呀,你这媳妇儿也是急得很, 咱们镇上的孙大夫那可是建国前多少年就在我们这儿瞧病了,慢慢等着他给你看清楚了再告诉你呗。你要是真着急,就带着你妹子坐车上城里的部队医院去瞧病去。” 一旁坐在门口儿等着瞧病的镇子上的大娘不满地朝着吴招弟嚷了两句。 吴招弟满不在乎地继续追问老大夫,“是不是跟我一样, 有了?该不会是有了吧?他男人可刚出去打仗去了,没准儿还真该是有了。” 这话一说出口, 原本在一旁听着热闹的老婆子,老大娘才反应过来啊,感情这两个还是从白山兵团家属大院出来的。 “去打仗了?哎, 大妹子, 你们男人是部队的兵啊, 那敢情你们咋不去那部队大院儿里看军医呢, 上我们这镇子上看啥?” “哎呀, 娘, 你傻啊,那部队里的军医不也是跟着一块儿打仗去了?” 吴招弟看着门口坐着的母女俩,眼神里既有军人家属的那份儿自豪,又有自己心底里的那份儿对她家老吴的担忧。 这都过了半天了,那个老头子才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开了口,“莫急莫急,这位小媳妇儿啊,是怀孕了,刚好接近两月。” 原本还在卖呆别人聊天的陈秋芹,一听说这个好消息,简直是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管长着大嘴,竟是一个滚圆的鸡蛋都能直接给她塞进嘴里去。 “呀,妹子,好事儿啊,好事儿啊!” 吴招弟高兴得站起身来,绕着这屋子转了足足一大圈儿,双手还不停地击掌,“啪啪”地敲打着,“不成啊,这你家老王刚走啊,不成不成,我得给老王写信啊,哎呀,咋办啊,姐姐我也不会写信啊,这可咋整。” 陈秋芹两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满脑子都是王大雷的脸,他对自己好的时候,他凶了吧唧的时候,他呲溜呲溜喝酒的时候,接着,她又开始想到了死在老家的爹娘,娘临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让她嫁给王大雷,让她以后给王大雷生孩子,在部队好好伺候他…… 想着想着,陈秋芹的眼睛就开始雾蒙蒙的一片,就连近在眼前的老大夫都看不太清了。 “你这些日子忧思过多,这样对孩子不好,还是放宽心,别想太多,多吃多睡,把身子赶紧养起来,就像……”那老大夫看了一圈,然后把视线聚焦在一旁转圈儿鼓掌叫好的吴招弟身上,“就像你这个姐们儿一样,壮壮的,胖胖的就成,好生养。” 坐在门口儿的母女俩捂着嘴,强忍着笑意,而吴招弟对这话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她还觉得是夸她呢。 吴招弟:能生养有啥不好的?本来大家找媳妇儿都是想找身体好的啊,能跟着操劳,还能生能养的,又咋的了? 陈秋芹听了大夫这话,一下子就破涕为笑,直接把眼眶里眼泪全给挤出来了,“招弟姐,你揍这个大夫吧,我帮你。” 老大夫又捋了捋胡须,“小媳妇儿啊,我是个中医,现在你这情况啊,还得去医院里瞅瞅去,才踏实,赶紧跟你姐收拾收拾回家休息去吧。” 吴招弟听了这句话,倒是点着头表示十分认同,她也觉得这个老大夫不那么靠谱,就跟她们老家的赤脚医生差不多,能看病,可不见得能治病。怀孕可不是小事儿,这万一要是给治死了,那还不哭死了? 吴招弟原本是想着等陈秋芹看完了病,就跟她一起去赶集的,跟着镇子上一块儿好好热闹一下,可如今陈秋芹有了身子,她也素来知道秋芹妹子的身子骨不大好,还担心会不会带着秋芹出去转一圈还真就让她遇上啥意外。 可谁想到,陈秋芹自己个儿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了,“招弟姐,咱们俩去赶集吧,凑凑热闹,我现在心情特别好,咱们到街上高兴高兴去。” 两姊妹手拉着手从老中医这儿离开了,朝着镇子上的集市走过去。 说是集市,其实多半是各家各户拿东西出来以物换物,毕竟现在啥都讲究计划经济了,买东西都用票子,单有钱还不算够呢。 多半也就是镇子上乡亲们,携家带口出来一起唠唠嗑,热闹热闹,放个假,都不去地里种庄稼而已。 吴招弟和陈秋芹也跟着到处转转,看着村儿里的小孩子嬉笑打闹的,眼看着天色有些转暗,她们俩才准备往回走,也就是一个转身的功夫,眼尖的陈秋芹就看见了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二团三营营长赵旭日的媳妇儿米一白,与她同行的正是二团的郝团长媳妇儿王小英。 “嫂子,你们也来了啊。”陈秋芹硬着头皮跟郝团长的媳妇儿打招呼,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团长媳妇儿,自己只是个营长媳妇儿呢。 二团郝团长的媳妇儿王小英是个爽快人,说话不绕弯子,办事儿也是直肠子,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谁要是想通过嫂子这儿来打通郝团长的人情关系,那可是难上加难的。 陈秋芹:你们别说,我还真觉得这有点儿像招弟姐。 王小英听见陈秋芹的招呼声才瞧见她们,“哎,你们俩也来了啊,我这刚想着出来走走,就瞧见镇子上热热闹闹的来看看。” 但是,她身旁的米一白看起来就不是刚刚才注意到她们俩了,米一白当初和陈秋芹还吵过一架,她自然对陈秋芹是半分的好感都没有的,直接把头转向一边,不做声。 这要是往日,吴招弟肯定就直接怼上去了,可今儿吴招弟她心情好呀,只是热络地同郝团长媳妇儿说话打招呼,全然没理睬米一白。 “嫂子,我们姐俩儿出来的早了,这都转了一大圈儿了,准备回去做饭呢。” 说到做饭啊,这米一白的脸色就更有些挂不住了。她原来是米铺老板的女儿,本来就不是那种乡下女人,能下地干活儿还能做得一手好饭好菜的。原本她跟赵旭日过日子,就是俩人一块儿吃食堂,隔三差五赵旭日下厨做点儿吃的。 如今部队上战场去了,基本上把炊事班的也都给带走了,食堂一时间也都不开了门儿,家属区里挨家挨户的女人们都是自己闷头儿做饭做吃的,反倒是米一白没了折。 吴招弟这话听在米一白的耳朵里,她就觉得折吴招弟就是存心地在嘟囔自己,让自己一个人不痛快,更是她在旁敲侧击地说自己没用。 “哼。”米一白鼻子里本能地发出一阵不满的声音,“嫂子,待会儿咱们去国营饭店里吃去,难得高兴。” 米一白向来是眼高于顶的,言语上吃了亏,咋说也要在下一句上找补回来一些。 陈秋芹无奈地看了一眼吴招弟,眼神示意她,得了便宜就赶紧撤吧,别一会儿真把人家逼着去了国营饭店,那饭店里吃一顿那么贵,犯不上啊是不是? “郝嫂子,我们俩就先回去了,回头我和秋芹上你那儿蹭饭去。”吴招弟嬉皮笑脸地拉着陈秋芹离开了,留下了愤愤不平的米一白。 等走远,吴招弟才撒开秋芹的手,哈哈哈地大笑出声儿来,“哎哟,笑死我,秋芹妹子,你瞧见米一把的脸了没,快要被我气白了,回头叫不了米一把了,得叫成米一白了啊。” 陈秋芹:人家本来就叫米一白好不好? “招弟姐,你也别以后太明着招惹她,咱们都在院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们俩还都有了身子,以后可是只有更加不方便的时候,可千万别逞一时之快了。” 吴招弟眨了眨眼,“妹子你别怕,有姐呢,再说,回去了咱们不还是关起门儿来,自己家过自己家的日子,谁还真能上郝团长家的嫂子那儿去蹭饭啊,也就她吧,有那么个心性,连饭都不会做,还给她家男人当媳妇儿呢,我呸啊,” 陈秋芹一贯是看着吴招弟这般大大咧咧嫉恶如仇的模样儿,只顾着嘿嘿嘿地笑,再想到刚才米一白被气得样子,更是觉得滑稽。 “不过秋芹啊,姐的身体可是比你结实得多啊,你还是好好找照顾自个儿多些。” 陈秋芹拉着吴招弟的手猛地点了点头。 “这下子,我把招弟姐的儿媳妇儿给怀上了,这回,我这小女婿跑不掉了啊。” 吴招弟笑着冲陈秋芹的手背拍了下去,“胡诌啥呢,你这咋就能是个丫头了,铁定是个儿子,知不知道?咱们俩都得是儿子,回头就是亲兄弟。” “那不成,我还要把闺女给你当儿媳妇儿呢。” “你可以以后生闺女啊,咋了,你还担心你家老王不成了,再也生不出来了不成?” 陈秋芹让吴招弟逗得满脸通红,直拿手打她。 不过她心里也还清楚地想着一个事儿,就是她呀,实在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王大雷去,让他跟自己一块儿乐呵,一块儿高兴。 31.第三十一章 白山军区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 成为了这次出征的先锋部队。叶团长所带领的一团, 也是因为突出的战斗力成为了军区的排头兵。 建国不久,白山军区一团也就是原来的白山兵团的战斗力依然威猛,气势依旧强劲,面对敌方和未知的战场, 他们可是半点儿都没怂。 这已到了战场上, 王大雷和吴书来就又开始互相较劲了。 “老王啊, 你瞧着吧,这回啊, 叶团还是让我打先锋, 到时候你们一营的可小心了啊,别眼红!” 按照老规矩, 一营营长王大雷走在队伍的最后头,二营营长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俩人一头一尾,刚好凑在一起。 “哟,我说老吴, 你也太臭不要脸了啊,你瞧瞧咱们一团, 打的是军区的先锋,那一团的一营自然就是一团的先锋,这你有啥好抢的?” 跟着一营队伍后头的三连长听了这话, 缓跑了几步, 冲着王大雷说道, “部队啊,营长,咱们一营可不止一连能冲锋,我们三连一样是钢铁战士啊,不输给一连,是不是!” 三连长这一吼,三连的士兵们都跟着起哄说是! “哎哟哟,你看看老王,你自己的兵都不相信你的这套话了啊,哈哈哈哈!” 王大雷跑上去作势一脚揣在三连长的屁股上,“你他娘的,谁的兵啊,还拆我的台!想不想上冲锋了?” 三连长嬉皮笑脸地躲开了这一脚,撒开腿就往连队的拍头跑过去了,“连长,你说的啊,这次让我们先上啊。” 这笑闹声不小,跟在远处的二团的队伍也隐约听到了一团传来的笑闹声。 二团的战士们心里都犯嘀咕,这上了战场,枪炮子弹都不长眼,这好不容易建国了,和平了,谁不想好好儿地过日子啊。也就一团这些人,热热闹闹的,全当自己真不要命了。 这也怪不得别的,什么环境造就什么样的兵,虽说现在都是白山军区的战士,但是毕竟原来打出命号的还是原来的白山兵团,战斗力也都是从一团出来的。 说道战略指挥,二团的郝团长和三团的赵营长,可是都远远抵不过战场上的功勋叶团长。 王大雷和吴书来俩人还凑到一块儿嘀咕过叶团,“我跟你说,叶团这次八成回去就要提了职了,这回愣是啥说法也挡不住了。” “那可不,叶团咋说也不能再受委屈了啊,且不说叶团,就是嫂子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比咱们家里的婆娘比,也不知道强多少倍。” 吴书来想起来自己里那个农村妇女吴招弟,再想想抗日的女战士嫂子林宛平,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就是给吴招弟回炉重造的机会,也不一定能有人家那个能耐去敌方潜伏去啊。 他也安慰自己,虽然不能当个女英雄战士,但是好歹也能是个强悍的,要是当初赶上好时候,拿着枪就能加入民兵组织,跟着敌人打游击啊。 不过在这点上,王大雷就持不同意见了,他觉得吴招弟大姐就是个女英雄战士,他可这辈子也忘不了吴书来刚结婚的时候被吴招弟欺负得那个怂样子,简直就是窝在那儿就能像个大姑娘似的,呜呜呜地哭出声儿来,简直是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啊。 其实离开白山军区没多久,王大雷就收到了来自家里头的信,信里说是陈秋芹怀孕了。 他瞧见信的时候高兴得跟什么一样,拿着信没说话,哈哈哈就还是叉着腰笑,笑了足足好几分钟,又是流出眼泪来,又是笑得前仰后哈的,愣是把一营的几个连长、班长都看傻了,还以为是组织上给了他们营什么特殊的任务。结果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秋芹嫂子怀孕了。 之前,吴书来家的吴招弟怀孕了,可没少跟王大雷还有一营的几个嘚瑟,天天念叨自己虽然没能在打仗上完全超越王大雷,但是生儿子这个事儿还是提前了的。 王大雷嘴上说着,怀了可还不知道男女,可心里头还是着急,但是嘴上又不能催陈秋芹,这事儿也不能急,也就只能他自己看着吴书来瞎嘚瑟,然后自己又是嫉妒又是上火的,好几次嘴里头都起了泡。 这回好了,秋芹争气啊,赶紧怀上了一个,现在王大雷也开始逢人就说自家儿子了,拿着信,每晚上都要瞧上一遍。没出几天,团里上到叶团,下到炊事班,没人不知道一营长王大雷家里的媳妇儿怀了孕。 “你家媳妇儿真是女中的豪杰了,那股子泼辣劲儿,还不是连你自己都吃亏,不像我家秋芹啊,也不会吹胡子瞪眼,红个脸都不会啊。” 这话让吴书来觉得好没意思,“你就装个啥,要不是我天天催着你,那么好的媳妇儿你还不是当着妹妹对待着?我告诉你老王,你得感谢我,知道不?” “我谢你啥,我自己媳妇儿,我自己的儿子!” “老王,你又臭不要脸了,谁说秋芹怀的是儿子了,要是个闺女,你还不要了是咋的?” “就是儿子!” 俩人声音越说越大,终于惊扰到了叶团长。 “咋了,咋了,闹腾啥,又闹腾个啥!”叶团站着老远,扯了脖子朝这儿吼了一声。他一贯都知道这俩货就是互相闹腾着,一刻都不老实的。 但是他们俩也就是过过嘴瘾,再就是总想在战场上争个你先还是我先的,也无伤大雅。闹得声音大点儿,他就出面唬一唬,平日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团一出面,他俩喊了一声到,就老老实实地分开了。 一营和二营的战士们都习惯了自己个儿的营长这么闹腾来闹腾去的,也就笑笑跟着起了起哄。 三连长还不忘提醒王大雷,“营长,嫂子怀孕是好事儿啊,别忘了照顾照顾咱们三连,让咱们三连跟着一块儿乐呵乐呵啊!” “混小子,不就是想打头阵,答应了你,回头一连长二连长来找我咋办?你还让我把他俩打回去啊!” 三连长嬉皮笑脸开始耍无赖,“营长,建国前你全是向着一连二连了,这不行啊,我们三连也是的嫡亲的兵!不能有失偏颇。” 王大雷被三连长怼得恨不得一脚狠狠地踹下去,不让他们三连打冲锋,还不是挂念着三连的连长指导员都是新婚?他也担心让人家新婚热乎的小年轻上了头阵再出点啥意外的,真是好心都当了驴肝肺了。 “行,就你们三连了,你别跟我再争了,任务办不好,我先把你炖了!” “成嘞,三连,咱们能不能完成任务?” “能!” 三连的士兵们还都大嗓门儿地跟着乐呵呵应答。 走在后边儿的吴书来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跟着身边的兵说,“你瞧王大雷那样儿,还真把这次冲锋任务当成自己的活儿了啊?谁给他的命令?瞎折腾什么,你瞧着,这任务啊还得是咱们二营的。” 反正叶团长都看在眼里,也没吭声,他心里啊,自然有自己的盘算,这任务该给谁就给谁,他向来对战术指挥有着自己的一套体系,对上级的命令他也是执行到家。 叶团长:我就笑笑不说话啊。 再说郝团长看着一团里的人这么热闹,真是好奇啊,这到底都在干啥,结果警卫员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营长和营长在争冲锋任务,连长在跟营长要冲锋人物啊,这兵可真是够积极的。 想着想着,他心里又羡慕起叶团长来,这一团怪不得在打仗的时候有了“白山军团”的大名气呢,这么好的兵都在里头啊,想不出成绩也难。可惜啊,这都不是我的兵,不然…… 郝团长回头看看走了好几天路以后并不是十分气昂昂的二团,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在他身后的二团一营长赵旭日,心里头却在庆幸,躲过了冲锋任务啊。谁不知道敌军的武器更先进,谁不知道敌军的火力猛?这要是真的第一批冲上去了,估计也是九死一生了啊。他还是家里头下有妻儿,上有父母的,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了。 王大雷雄赳赳地走在部队里,浑身真是充满了干劲儿,不自觉地开始哼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许多年后的陈秋芹非常遗憾自己没有能够亲眼看到王大雷的英勇模样儿,她觉得那时候战场上王大雷一定是个威风凛凛的英雄,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她只知道自己当时远在白山军区,真的是每天就揪着一团心,每天都去林嫂子家听听收音机,看看这仗到底打成什么样儿了,再自己安安盘算,白山军区的兵都去了哪儿,是赢了还是输了,她们家老王到底活着,还是没了,有没有受伤。 也不单单是她,整个家属区里的家属们都是每日活在惶恐和担忧之中,男人可是家里头的顶梁柱啊,平平静静地过了大半年的日子了,她们哪里还能接受得了战场上的凶险,打仗的时候,谁还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32.第三十二章 陈秋芹自打怀孕以后, 心里头就更加四年王大雷了。好歹吴招弟刚怀孕那会儿,吴书来还没走,好声好气地伺候着了好几个月。不像她,自打知道怀上了, 男人就不在身边儿。 陈秋芹不像吴招弟似的, 是个神经粗的人,也不像团长嫂子林宛平, 是个心里头不矫情的大女人。她就是一个低眉顺眼长大的农家养女,脑子里受的都是听从父命母命,出嫁还要从夫的旧思想。 想着她自己一个人怀着孕, 孤零零地在白山军团里, 没有男人没有主心骨在身边, 她就心里头发慌, 常常晚上睡不着。傍晚她听着吴招弟响亮的呼噜声,更是心里头压抑不能自拔,甚至还偷偷一个人抹眼泪。 吴招弟虽然是个粗神经的人, 可是也不是瞎子, 这秋芹妹子的黑眼球一天天渐长, 长得比秋芹的肚子还要快, 愣是谁也能瞧出些端倪来。 “秋芹妹子,你这是咋的了?怎么这黑眼圈还重了这么多了?你是晚上睡得不好吗?” 吴招弟的月份一点一点大了, 肚子也隆起来不少, 行动上远没有之前那么便利, 晚上睡觉也格外入眠快, 且踏实,就算是外头刮风下雨打起雷来,也不见得会醒过来。 “招弟姐,我没事。”陈秋芹露出了一个略显憔悴的微笑,“今天,咱们是不是该往团长嫂子那儿去一趟了,我记得昨天说,今天会有前线的消息。” 林宛平那儿有一台收音机,她因着之前的长年潜伏任务,留下了经常听收音的习惯。 陈秋芹知道那个大匣子里头能放出来前线的消息,就三天两头跑过去听听。 “秋芹妹子啊,要不咱别折腾了,你老老实实在炕上睡个午觉,那破匣子只知道嘟囔哪儿哪儿又胜了,哪儿哪儿又把人打退了,根本不告诉咱们白山的兵在哪儿,赢了还是输了,咱们男人赢了还是输了。听那玩意儿你说能有啥用呀。” 陈秋芹心里又惦念王大雷太多,要是不让她好好儿听一听,估计她自己睡得也就更少了,“招弟姐,我就是忍不住想,这要是不让我去嫂子家的大匣子那儿听听,我可更睡不着了。” 吴招弟也没辙,也不怪她自己不心疼她男人,实在是她自己也觉得到了战场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吴书来要是回来,就一家子就继续安安稳稳过日子,要是回不来,大不了就她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回老家去种地去。 “成,姐就陪你过去,那你答应姐,不能胡思乱想啊,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你肚子里头还是那王大雷的儿子呢。” 两个人胡乱吃了一口饭,又换了一身衣服,就一块儿搀扶着去了叶团长的家。 相较于大院儿里内心惶恐的女人们,林宛平的心可算得上是铁打的硬。她每日活得淡定,过得安稳,瞧不出她生活里有一丝丝的慌乱。 “战场上,枪炮是没眼睛的,急也急不来,要是命好,就能活着回来,命不好就为国捐躯,也是命。自从走上从军卫国的路,大家就都是把生死交给国家的,用不着心里头担忧。” 林宛平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时自然是能镇定得下心神的,她苦口婆心地也是开导陈秋芹,“退一万步讲,那些没了男人的军属们,怎么还过不下去日子了?女人就活该窝在家里照顾孩子了吗?这都是混账话。” “对!就像我,我就能出去顶着日头种地去,我在我们老家,能干的活儿可不比一个男人少!” 吴招弟大嗓门儿一吼,就是林宛平也被逗得乐了,“招弟,就是这个意思!” 陈秋芹一直搓着自己的衣角,心里头纠结难受,她只恨自己没有林宛平心思那么宽阔,想得也没那么通透。 大匣子里噼里啪啦传来前线的战报,东路赢了,可是西边儿却输了,然后就是一些鼓励我们重新振作的话,鼓励大家要对国家有信心,对人民军队有信心,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之类的话来。 其实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可是却莫名让陈秋芹心里头比之前踏实了不少。 “秋芹妹子,你是不是最近休息也不太好,我看你黑眼圈都一圈一圈,跟树干里头的年轮似的。”林宛平给她们俩倒上了一杯热茶,“你现在怀着身子,你吃多少就是他吃多少,你喝多少就是她喝多少,你睡不好,他就也长不好,你觉得你现在心里担忧难受,是不是对不起孩子?” 陈秋芹小媳妇儿似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别顾着旁的,孩子最要紧,不然你后悔都没机会,别像我。” 说到一半,林宛平似乎是戛然而止,并没有往下说。她一贯是稳重老成的样子,鲜少有这样的一面,这反倒是让陈秋芹心里犯嘀咕了。 王大雷只是私下里同她说过,团长嫂子以前也参加过革命,是个积极的革命女干部,为了新□□是出了不少大力的,可是她也不知道嫂子这话里是不是有什么心里难过的,又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吴招弟,便心下明白了,“团长嫂子,我和招弟姐就先回去吧,你说的我会好好琢磨得,可能是因为我有了他以后,一直没来得及同我们家老王联系上,我总觉得他不知道我给他怀着孩子,我也怕孩子以后……” 这些忧伤顾虑在林宛平看来,全都是闲散女人的矫情,这要是都忙活着事业,谁还能这么伤春悲秋?全都是旧时代给女人的这些胡乱想法。 “你回头安安心心的养身子,平日里有空就来我这儿,我自然有事儿安排你做,你也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告别了林宛平以后,吴招弟挺着大肚子,看着走在她身边默不作声的陈秋芹,“秋芹呐,嫂子说的有道理,你别想太多,踏踏实实养孩子,你还有姐呢呀,你担忧也是过日子,不担忧不也是过日子?” 陈秋芹这才展露了笑容,扯了一个微笑给吴招弟,然后伸手摸了摸吴招弟的肚子,“招弟姐,要不我明儿开始给你肚子里的我女婿做衣裳吧,你看,要不咱闲着都是闲着的。” “成,妹子你说啥就是啥,咱们姐俩儿夜赶紧忙活起来。” 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林宛平看着窗户外头越走越远的那俩孕妇,心里头也微微扯动了几分。其实不乖陈秋芹心里头多想,自打陈秋芹怀孕的消息写在信里送出去以后,这王大雷就再也没给过回信。 白山军团的干部们,也大都没了什么音信,谁也不知道他们走哪儿去了。 其实也不过是家属院的女人们不知道罢了,中央指挥部还是晓得的,这事儿林宛平心里清楚。她知道,铁定是整个军区的人都被指派了什么特殊的任务,这才紧赶慢赶地掖着藏着消息,不让家属们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 毕竟,国是建了,可是不见得反动势力就一点儿都没有了。 但是一些话,林宛平也不能同她们讲得太清楚,做人当然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比较好。 林宛平看着什么都不清楚都不懂的陈秋芹,满腔都是对丈夫的思念,以至于她自己都挂记不上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感慨了,这年头了,咋还有这么单纯的小媳妇儿呢? 陈秋芹和吴招弟回了住处,便开始动身在家里找起布料来。 吴招弟生的时候,估摸着得是开春儿,那会儿还有倒春寒呢,小娃娃的衣服自然不能太单薄了,起码应该厚实点儿,挡风点儿。 陈秋芹惯是会那些家常的手艺活儿,什么绣个花儿啊,贴个补丁啊,缝个衣裳啊,就算不是信手拈来,起码也是轻车熟路的。她还拆了一件从老家带回来的棉袄,把里头的棉花拿出去,到老乡家里弹一弹,回头一股脑儿装进缝出来的小衣裳里。 吴招弟可就没有这么巧的手了,她只是一身蛮力,挥锄头下地干活儿倒是真有两下子,可是拿起绣花针,她就嘚嘚瑟瑟地使不上力。 但是,挺着肚子的吴招弟不可能挥锄头去,只能在陈秋芹的逼迫下,学着穿针引线,学着缝扣子,统共来说,也无非就是给陈秋芹打杂干活儿的。 陈秋芹见了吴招弟的那双笨手,也是叫苦不迭啊,“招弟姐啊,你咋连穿线都不会呢,就是舔一下,然后对准了,穿过去啊。” 吴招弟又照着做了两遍,还都是以失败告终。她简直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不成了,不成了,妹子啊,你姐姐我看来是弄不了这个东西了。” “姐,咋能不学了呢,以后我女婿衣服上要弄个补丁,要缝个扣子,你都能使上力啊,再说,你还能帮老吴补军装了啊,这样他也就不说你是个傻媳妇儿了。” “呸,她还敢说我是傻媳妇儿?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就是我隔了几天没出去收拾他吧,他就要翻了天了不成?” 陈秋芹拿着手里做得半成的小棉袄,心虚地低下了头。 陈秋芹:老王,可不是我说漏的。 33.第三十三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 陈秋芹都在为吴招弟的孩子做衣裳,隔三差五去林宛平那儿看看书写写字,在林宛平的引导下,她渐渐地也就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林宛平意识到, 这个过分牵挂男人们的表现, 陈秋芹不是个例,不少家属院的家属们, 都是随着时间过去越久,心里头的思想越活泛,考虑的也是越多。渐渐地, 大家的心思也越来越心浮气躁。 比如, 一团一营三连的连长家属小赵就跟二团二营一连的家属小王在家属院大门口大吵了一家, 起因竟然是小赵说小王的自行车挡了她的路。 反正就是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家都能吵上一吵, 每个人的火气都大得很。 这在林宛平看来,很不寻常,明显各家各户的女人都是太闲了, 心里头又烦着自家男人的事儿, 这才张罗出一箩筐的烂事儿。 她索性叫了二团长嫂子王小英和三团长嫂子于春桃两个人商量, 要不要把白山军区的家属们组织在一块儿, 给大家找找事儿做。 “呀,小林呀, 这能组织干啥呀, 又不能天天聚在一块儿闲唠嗑, 你也知道, 这谁家跟谁家互相看不顺眼,谁家跟谁家彼此私下从不往来的,要是真聚在一起,这还不闹腾得更大了?” 王小英一贯是个和事佬,只求各自相安无事,她可巴不得都关上门儿,自己过自己的。听到林宛平这么建议,她是第一个举双手反对,军区家属院里,也就她们三个团长媳妇儿坐镇了,这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儿,那还不是她们三个的责任?郝团长能到今天的位置,得有一多半是他运气好,赶上了部队的好时候,要说战功,他可是没有林宛平家的老叶牛气。这万一要是后院儿出了什么事,那还不是那老郝出来顶包? 三团长刘团长的媳妇儿于春桃是个没主意的,只会跟风走,她起先听林宛平说的法子,觉得说得太有道理,直跟着点头,后来又听王小英说这事儿有风险,她也觉得考虑得周全,实在是要谨慎考虑,于是,又开始跟着摇头。 “咱们,还是好好儿考虑考虑吧,谨慎点。” 林宛平直接忽略掉了做迎风草的于春桃,“王嫂子,把大家都散着,搞不好还会出事儿的,男人都不在这儿,难免一院子女人们闲得慌,你看小王和小赵的事儿,还不就是大家心里头一腔子憋屈没地儿宣泄?” 王小英只是装傻,避重就轻,“她们俩的事儿我不太清楚来龙去脉,可是要是真的聚在一起了,这种拌嘴吵架的事儿还不是越来越多?不成不成,到时候家属区乱了,谁来规整啊?难不成我们三个人还要每天负责拉架吗?” “咱们又不是把人凑在一块儿只动嘴皮子,肯定是让大家都有事儿做,都忙起来了,心就不会都在男人们身上了,心里头也就不焦了,王嫂子你说对吧?” 这话也刚好说到了于春桃的心坎上,她现在就是天天坐在那儿想着男人,担忧着男人,要不是有个孩子能料理着,估计早就天天掩面哭泣了。她瞧着林宛平这个淡定的样子,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她,这个年龄,身边儿还没个孩子,男人出去打仗,她竟然心里也不慌神。 “小王嫂子,我觉得林家嫂子说的有点儿道理,我平日里照顾完我们家亮亮,我心里头都跟着着急,要不咱们就仔细考虑考虑?” 王小英一看,原本同自己一个地儿来的于春桃竟然站在了对方的立场上,登时就没有好脸色地一眼瞥过她去,“你懂什么?” 转过头她又拉上了林宛平的手,看似掏心掏肺地倾诉起来,“你不知道啊,我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建国了才带着孩子来找了我们家老郝,没享几天福,自然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大世面,别说我们家老郝团长这么大的官儿了,就是小队长我都没干过呀。这要是招呼这么多人在一块儿,我自然也是束手无策的。” 她见林宛平面色上没什么变化,又作势深深地叹了口气,“呀,不是我说,我没你命好,出身好,人长得也好,我是没那么大的本事。” 也总算是最后这句话,让林宛平摸清楚了王小英的态度了。不过就是不敢担责任,害怕组织大家到一块儿以后,再出了什么乱子。 林宛平心里也不禁轻斥,果然是担待不了什么大事儿的人。 二团和三团是抱团的,和一团的白山军区老人们,压根儿就不常在一个圈子,彼此也不多熟悉,要是没有王小英和于春桃一起帮忙张罗,就算林宛平自己想组织个什么活动,那也是难上加难的活儿。 “既然王家嫂子这么为难,那不如咱们就下次再说这个事儿吧。” 眼看着林宛平转移了话题,王小英立马心里踏实多了。 在王小英心里呀,叶团长媳妇儿之所以这么想折腾,无非就是因为她没孩子傍身啊,孤单地一个人还不是就是每天都想张罗点事儿忙活忙活? 像她自己跟于春桃这种有了孩子还不止一个的,每天忙活孩子都忙活不完,哪儿还有工夫去关心大院里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她男人有责任,她可没有责任。 送走了王小英和于春桃,林宛平就顺手拿起了书桌上的战国策,细细研读了半天。她也没享受多久独自一个人的时光,就赶上陈秋芹来家里敲门了。 “嫂子,我来跟你商量个事儿的。”此时陈秋芹的肚子估摸着也有了五六个月了,早就已经在身形上显现出来了,尤其是陈秋芹人长得瘦,孩子更加显怀。 这镇子在林宛平和吴招弟的开导下,陈秋芹的心情是越来越好,更加注重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跟吴招弟一块儿在院子里种起了蔬菜,这睡得也是比以前要踏实得多了。 “是不是招弟快到日子了,该上医院去了?” 林宛平柔声地询问她,一提到孩子,她脸上还有些自然的微笑。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团长嫂子,招弟姐的预产期也就这么几天了,我把家里的活儿都给收拾好了,想先陪着她到医院里去,可她还不大乐意去,说啥都要在家里生。”陈秋芹说着说着,面色上还急了,“可是我哪儿会接生啊?这不是把命放在我手里了吗?我跟招弟姐说了我不成,可她就是说一定要留在家里生,她们全村儿都是在家生孩子的。” 吴招弟本就是村妇,村儿里的各家媳妇儿全都是由着婆家在家里生孩子的,从没听说生个孩子还要矫情上医院的。更何况,她的身子骨儿一向是村儿里的妇人们中最好的,根本就不需要上什么医院去,这要是消息传回村儿里,还不让大家伙儿笑掉大牙了? 好些天了,陈秋芹好声好气,软磨硬泡地劝说了半天,可就是啥用没有。 吴招弟在这件事儿上,可是有自己的固执的。 “这在家里生孩子确实有风险,之前农村的女人多半在家生,是因为条件不允许,可是现在咱们条件好了,去医院才是正经的啊。” “谁说不是呢,可谁知道招弟姐固执得很,偏说自己身体好,用不上。” “你跟她讲了吗?咱们去的是部队的医院,不花钱的。” “说了呀,她说同钱不钱的没关系。” 林宛平了解清楚了以后,简直是被吴招弟的反应笑得前仰后合,哭笑不得,她可从没见过因为怕丢人才不去医院生孩子的女人。 “嫂子,你跟我去劝劝她吧,要不真生在家里,我可咋办呀,我这也没生过啊。” 陈秋芹这还是头一次怀孕,以前在村儿里也是姑娘家的身份待着,哪里同人家聊过生孩子的事儿。她自己对这事儿都是俩眼一抹黑,自己还犯愁呢,这吴招弟倒是给她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嫂子,实在不行,你生过孩子没?” 孩子? 提到孩子,林宛平心口一滞,转瞬她就缓了过来,“我生过可也不会接生啊,你这也难为我了。” 林宛平想了想,就算是大院里谁能帮得上忙,可生孩子这种九死一生的事儿,也不好说全靠运气,笃定这吴招弟不会出什么意外。还是去医院生靠谱啊。 “我还是跟你去一趟吧,再劝劝,这事儿别冒险。” 陈秋芹感激地拉着林宛平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就好像把她招弟姐的命交出去了一样,“嫂子,你跟招弟姐好好讲讲道理,她不听我的,觉得我也傻没经验,可是她信你的,她信你的话的。” “我会好好儿劝说的,毕竟这出了事儿就是一尸两命的事儿,这事情的严重性咱们谁都清楚得很。你自己也五六个月了,别着急,招弟生完了就是你了。” 说到孩子,陈秋芹暖心地摸了摸自己隆起来的肚子。 进来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已经有了反应,时不时还会同她互动一番,让她更加感受到做母亲的欣喜和快乐。 可当林宛平同陈秋芹推开吴招弟家院子的门,走进去的时候,她们看见还在地里忙着翻土的吴招弟时,林宛平内心真实一片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