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1.火 午后太阳褪去炽意,光直直打进教室。 冬稚坐在三组四排。周边几乎都空了,只她一个,低头自顾自忙着手里活计。 上上节课间编的是星星。 上个课间编玫瑰花儿。 这会在编小马,四根还是五根彩色塑料管,摁在桌面上,左右上下来回,就仿佛编画片儿。 “那谁……冬稚!集合了,快点!” 体育委员来检查漏网之鱼。 座上的人闻声抬头。刚打了会儿球的体育委员不期然怔了怔,回过神忙抬手擦不存在的薄汗借此掩饰失态,皱眉露出不耐,催促:“快点,就差你了!” 刚才一瞬,她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安娴雅静,睫毛都卷着尖托起光来。只是待抬起头再看,唇角是娇,鼻尖是俏,眉眼哪哪都带点说不出的意思。 “好。”冬稚轻应,收起东西慢条斯理站起来。 体育委员不等她,扔下一句“快点的”,风一样就跑了。 冬稚她们小组分到清扫操场的值日工作,她带了清扫工具去,放到一旁再去集合。照惯例先跑三圈,再做两遍大课间必做的广播体操,等老师一拍手就解散自由活动。 女生们要不挎着手在操场漫步,要不坐在草坪上闲话。男生热火朝天打着篮球,在球场上挥洒臭汗。 嘴馋的学生去后门,敲敲掉铁皮的黄色大门,外头小贩敲两下回应。把钱从缝隙塞出去,那边收了,零食就会从门底下更大的缝隙里塞进来。 而三组的人,为不耽误放学后的时间,争分夺秒开始劳动。 靠近铁丝网大门的地方归冬稚打扫。 一手扫帚,一手铁畚箕,扫完一块地有条不紊换下一块,她扫得细致,挪动也慢,扎起的长头发垂下来,顺着脖颈挂在右边胸口前。 冬稚的手袖撸高到肘处,左手细白的腕上绑了一根红色的编织手链。 “——哎,冬稚!你手上戴的是什么啊?” 13班的人就在这附近活动,聚着聊天的几个人注意到她的手。 打扫动作停顿,弯腰的冬稚抬眼看过去,她们直勾勾盯着她,视线盘亘在她腕上不放。 “没什么。” 她闷头清扫地面。 她们在说什么冬稚没注意听,她是不管那些的,只想早点扫完。 太阳沉下来了,一会儿要起风,垃圾不早点倒干净容易被风吹跑。 “梨洁——” 那边响起一嗓女声,冬稚一顿。 佯若无事,连这片刻滞愣也没有过一般,眼睛专注于脚下的地面。 还是先前问她话的女生们,扬声叫来另外的人。 “梨洁这边!过来一会儿!过来过来——” 和13班同一节体育课的,还有2班。 高二全级20个班,文理各一个重点班,分别是1班、2班,同在高二教学楼一层。此刻这个操场上会喘气儿的高二生,不是13班的人,就是2班的文科重点生们。 冬稚扫地的动作有所加快。不远处说话的女生们在聊什么,她完全没有想要知道的欲望。 直至话头指向她。 “你手上的编织手链可以给我们看一下吗?” 话朝着她问,连主语都省略。在一群人齐齐聚来的目光下,冬稚不问也知道,提问的对象是自己。 扫帚扫过鞋面,原本就不白净的鞋又蒙上一层灰。 冬稚站直身,13班问她话的几个女生和2班的几个女生都在看她。 赵梨洁就在其中,漂亮的大眼睛里带一点好奇,嘴边习惯性的笑意像是在向她示好,亲和力与生俱来。 但和眼神里遮掩不住的探究味道相比,这份示好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 “你手上戴的那个手链和梨洁戴的好像哦,是不是一样的啊?” 同班女生轻轻执起赵梨洁的手,眼盯住冬稚,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许期待的神情。 “你看,梨洁手上也有一条,和你那个是不是一样?” 冬稚不说话。 “你这个什么时候买的?”女生问赵梨洁,“我看你戴好几天了。” 眼神从冬稚身上移开,但在那之前,同样在冬稚手腕上停留很久,赵梨洁微微一笑,说:“前几天放学的时候买的。” 视线又转回冬稚手上。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像是一定要问出个究竟,同班女生又看向冬稚,追问不休。 仍旧不答,冬稚默然看她们,没言语,拿起扫帚和畚箕转身走向别处。 “喂……” 女生等来这个回应,愤愤啐了一口,“切,学人精!” 倒是赵梨洁拍她的手:“好了。买到一样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可她就是学你啊!你都戴好几天了,她偏要跟你戴一样的东西,这么爱学别人,看着就讨厌!” 赵梨洁不得不岔开话题。 三两句后,终于说起别的,不再围绕着手链进行。 “对了梨洁,这周日下午和我们一起去唱k吧!”女生突然邀请。 “唱k?” “对,不止我们,七班还有五班六班都有人去,都是你认识的!” 赵梨洁面露为难笑意:“可能不太方便,我周日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 每周只有周日下午才能休息,这是学生们不多的娱乐时间。 13班几个女生一脸可惜。 其中一个忽然眼亮:“梨洁你和谁去图书馆啊?是不是和陈就?!” 和陈就有关的话头一带起来就收不住。 “是陈就吗?” “肯定是,不然还有谁能约到梨洁!” “你们俩就在隔壁班,天天说话还不够啊,礼拜日难得休息半天都要待在一起……” 赵梨洁被取笑,脸微红,“没有啦,不是……” “少来!就说是不是和陈就约好了吧?” 抵不过追问,赵梨洁羞臊,连道几句“好啦”,才说:“是和他约好了,不过只是去图书馆一起复习,看看书什么的。” “咦——” 甭管13班的女生还是几个和赵梨洁一起被叫过来的2班女生,一听都起哄。 “陈就他上次参加奥数竞赛又拿奖了吧?” “我看他前两个礼拜穿的那双最新款球鞋,学校男生现在全都在穿!” “不是,主要是他人真的很好!上次我1班的朋友带我去找他问题目,他在做试卷,还停下来给我们讲题,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真的……” “我知道!我们班男生上次找他借篮球,他那个特别好看的篮球,带来过一次的那个,听说还很贵,他都很大方的借了!” 赵梨洁面含笑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后来才温声接:“是呀,他是很好。” 几个女生齐齐停下,指着她怪笑起哄:“你看你看!还不承认,天天放学一起走,周末也要待在一起,还不老实交代!” 都围着她闹。 1班是理科重点班,全班六十名学生就是理科红榜的前六十。 而陈就,是1班的代表。 陈就和赵梨洁,这两人一个理科第一,一个文科第一,且同是校广播站骨干,站在一块别提有多合适。 赵梨洁不是第一次被人和陈就放在一起打趣,玩笑几句绕开话题,很快也就过去。她许诺下回有空一定应邀,周日唱k这事才算完。 天还没沉就起了风。 几个人手挽手亲亲热热往操场中心走。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已经没有人记得小小的不愉快。 赵梨洁始终带笑听身边的同伴说话,视线却不自觉瞟向不远处。 铁丝网大门旁,冬稚正提起畚箕将盛着的垃圾往桶里倒。即使死板的校服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仍然藏不住少女袅娜身段。 她的皮肤白得发光,手腕上系着一个红色编织手链。 格外好看。 …… 冬稚到家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家里没有人。自行车推到屋檐下停好,回头看,立着一堵高墙,墙那边是精致气派的大房子,她妈应该在厨下忙着煮饭。 打水洗手洗脸,刚挂起毛巾,小小的院子里响起车铃声。 “冬稚。” 来人叫她。 她转头看一眼,没吭声,先把毛巾挂起来。毛巾挂在屋檐下的晾衣竿上,这里通风干得快,浴室背光常年不见天日,毛巾放两天就要潮。 “冬稚?” 见她端着脸盆就往屋里走,来人急了,推着车进来,“冬……” 冬稚在门前站住,沉着脸转头,“干嘛?” 男孩推着自行车,个子高得分外出挑。上个月说是有180cm,这会儿看着仿佛又更高了些。 两人的校服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她的洗得边角泛白,他的白净整洁,一丝不苟,连拉链都拉到刚刚好的位置。 把自行车停好,陈就拿起车筐里的辅导书走到她面前,“你不是要这本教材吗?我给你拿来了。” “陈就。” 冬稚打断他,抬起眼看他两秒,捋起左手袖子。 “你戴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陈就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过去,冬稚的右手绕过抱着的空盆,到手腕处二话不说摘下手链,一把扔还给他。 他飞快抓住,手链差点掉到地上。 “你是不是有病?” 就见冬稚冷冷看着他,眼里那一点点生气也只存在两秒,很快消失殆尽。 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 冬稚转身朝里走。 没走两步,小院里头墙根下的门开了,“吱呀”一声,围着围裙的冬勤嫂从那边回来。 两人都停住看过去。 “少爷?”看见陈就在院子里,冬勤嫂一愣,慌忙快步上前,一边招呼:“哎哟,你怎么来了!快快快,怎么不坐啊?” “我……我来给冬稚送书。”陈就说。 冬勤嫂看看书,再瞥一眼冬稚,骂道:“干嘛呢,给你送书来还不快接着!” “我想先放下脸盆。”冬稚声音低了些。 “破脸盆随手一放不就完了,费什么劲!让少爷跟门口站着,这都没太阳了,院子里风多大,像话吗?” “勤嫂。”陈就微赧,“您别总叫我少爷……” 冬勤嫂虎着脸:“这是规矩!先生太太待我们不薄,不能不知道好歹!” 冬稚垂下眼,眸色半敛。抿了抿唇再抬头,她的神色更沉了几分:“妈,你是不是要拿什么东西?快去拿吧,厨下忙完了吗?” “差点忘了!锅子里还炖着汤,佳嫂在帮我看着,我得拿了东西赶紧回去!”冬勤嫂忙向陈就歉笑,转身进里屋。 冬稚走两步,站到陈就面前。 屋檐下两人面对面。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特别好闻特别干净,晒足了太阳,有一种让人想拥抱的暖意。 他挡住门外大半的光,阴影笼下来,罩住她,她仿佛正被他抱在怀里。 这是一种错觉,她知道。 定神越过陈就的肩看,能看到对着她家大门的院墙,墙那一边是陈家。 “快回去吧,太太在等你。” 冬稚从他手里拿过书,抬起头,他的下巴离她的鼻尖近得只有一点距离。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叫他,“少爷。” 2.火火 “冬稚,有人找你!” 教室门口站着的同班女生帮忙传话,扭头朝这边喊。 冬稚抬头一看,是一张不太熟悉的脸。她稍显犹豫,同班女生催促:“干嘛呢,叫你啊!” 放下笔,冬稚起身过去。 来找她的是个男生。同一级,说是七班的人。 不说别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晚上不用上自习,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冬稚回神,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你的包给我。”冬稚忽然说。 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她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 虽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还是脱下包交给她。 “这个包还不是我最贵的,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背包拉链“唰”地被拉开。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里头装的东西,试卷、书、还有一些别的,哗哗啦啦,纷扬落在楼下草坪,铺了一地。 …… 陈就和赵梨洁在一楼廊边说话。 “啪”地一声,忽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动静,随即教学楼的矮台阶前传来一声骂咧惊呼:“……我艹!”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拄着扫把清扫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机,一条道扫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扫完。摸鱼没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东西吓着,男生把扫把往地上一撴,朝楼上怒骂:“谁他妈往下扔东西!” 赵梨洁扯了扯陈就的袖子,陈就的视线调转回来。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发现北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做的特别地道!他们家店开在巷子里,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里去买他们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们家的糯米都是老爷爷手打的,不是用机器做出来,和……” 赵梨洁越说越雀跃,眉眼都浮上笑。 陈就静静听着,视线扫到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话:“你手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这个?”赵梨洁一顿,冲他笑,“上次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过那个编手链的摊子,你不是盯着这一条的款式看了好久吗?所以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就买了这条。你的眼光那么好,你觉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么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许地看向他,“不好看吗?”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赵梨洁笑得露出一口皓齿,“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我不骗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楼梯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人,抬头就嚷着问:“刚刚的包在哪?” 不仅陈就和赵梨洁看过去,扫地的那个男生闻声,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在那边草坪上。” 楼梯上下来的男生和扫地的男生,包括陈就在内,其实都算认识。毕竟同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是在球场上切磋过,就是互相认识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经是同学的同学。 扫地的问:“谁扔的啊?” 那人下来帮忙捡包,朝那边跑过去,捡起包才答应:“冬稚扔的。” “13班那个?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吗?她干嘛丢下来?” “不是,是扬飞的。扬飞说有事去找她,个狗卵不知道搞什么,跟冬稚说了几句话,冬稚突然就发神经把他的包扔下来了。” “她……” 扫地的男生还没说话,陈就蓦地插嘴:“冬稚人呢?”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看过来。 捡包那位拍草屑的动作停了停,说:“在她们班。” 陈就眉头一紧,对赵梨洁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说罢就往楼梯跑。 “陈就……!” 赵梨洁喊他,他没回头,连课桌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回教室收拾,转眼上了楼。 …… 陈就赶到13班门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陈就拨开几个男生,当即挡在冬稚面前。 气势汹汹找冬稚麻烦的男生正是几分钟前刚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来的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 陈就的到来让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男生压下火气道:“ 陈就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陈就不肯让:“有事好好说。” “他妈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说个屁?”男生唾一口,骂,“陈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闲事?” 陈就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里窝火,一口气撒不出来,脸黑得跟阎罗似得。 可再气,到底还是卖了陈就一个面子。 这学校里,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绩,有人有优越的外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陈就却是更少见的那种。 所有让人羡慕的条件他占全了,不管哪个方面,样样出众。 他一个人,一骑绝尘,将他们这些普通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全校师生心里的天之骄子。 “我本来以为他们说你爱管冬稚闲事是开玩笑!”男生恨恨道,“你就护吧,就她那样,你能护她一辈子?” 男生憋着气,扔下这句,一刻也待不下去,甩手带着一帮朋友走人。 冬稚班上剩下的个别学生朝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 没有旁人,陈就沉下脸,隐忍不发:“进去收拾东西,我给你三分钟。” 冬稚站着不动。她的视线落在地砖上,嘴唇抿得很紧。 “你去不去?” 等了几秒没有回答,陈就眉头皱起,将要说话,冬稚忽然出声:“你又什么都不问就要怪我了是吗。” 他一愣。 冬稚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难以形容。 上一次她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 陈就还记得。那次学校收缴新运动服的钱,头天陈就在家里经过厨下,听见冬稚管冬勤嫂要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天后的下午,忽然听说冬稚和一位老师起冲突,被勒令在办公楼前罚站。 陈就一问,说是那个老师中午在食堂丢了钱包,学生帮忙去找没找到,结果傍晚碰见冬稚手里拿着个钱包,和老师丢的一模一样。 到办公室里,冬稚说捡到钱包正打算送来交公,老师和其他几个学生质疑为什么中午不见的东西她下午才拿来。 冬稚听出话里话外怀疑她想昧下的意思,当时就冷了脸,明说自己刚刚才在食堂捡到。 一来二去就吵起来,冬稚因为顶撞师长被罚站三节课。 陈就去找她的时候她站在墙根下,他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我没偷东西,也没想偷。” 本该没有怀疑的,他有什么好怀疑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她和冬勤嫂为了钱争执的场景,他应该说“我信你”,可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短暂的犹豫。 冬稚多了解他,就这么一丝犹豫,教她所有表情全部消失,她低下头看鞋尖,平静地说:“你走吧。” 除了这句,那天她再没跟他说话。 后来回到家,热情的冬勤嫂看见他又和他滔滔不绝闲谈。冬勤嫂抱怨冬稚不让她省心、动不动就和她吵架、一点都不像他一样懂事,陈就不妨从一堆话里听到重点——冬勤嫂还是给了冬稚运动服钱,昨天就给她交上去了。 冬稚根本不用为了交什么钱,去昧老师丢的钱包。 那次陈就和冬稚道了歉,冬稚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几年原本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很多,在他面前话更少了。 此刻在这廊下,陈就喉头忽然哽住,对上她的眼睛,良久才发出轻微的音节:“我……” 冬稚先别开眼,提步往教室去,她小声说:“我去收东西。” …… 冬稚家的小院子,院门一般是不锁的。不进院就进不了家门,冬勤嫂有段时间常忘带钥匙,一开始还会在院门边的青泥石板下藏钥匙备用,后来干脆剩了,只把锁虚虚挂着,横竖里面的门关着。 陈就把车停在院子里,冬稚落后他几步,把车推进来停下,返身关院门,然后往屋门口去。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比同行的陌生人还不如。 陈就问:“你为什么扔别人的包?” 冬稚脚下停了一瞬,若无其事走到门前,掏出一串钥匙,挨个找开门那把,“想扔就扔,没原因。” 陈就沉下气规劝:“你能不能不要乱发脾气?那是在学校,不是在家,你就不能学会适当控制自己的情绪么?不要到处惹麻烦有这么难?” 见她不说话,陈就继续:“不管郑扬飞跟你说了什么,你何必做得那么绝,把人家的包扔到楼下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还是不言语,他稍稍皱眉头,“冬稚?” 那道背影在门前一动不动,陈就多少被激起脾气:“冬稚,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随时随地耍脾气,你这样很任性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惹麻烦之前你有没有……” 冬稚手紧紧捏着一把钥匙,忽地一下,她重重把整串钥匙摔到地上,“啪”地一声响。 她转身,“我惹我的麻烦,管你什么事?!” 陈就一愣,板起脸,“你要是闹得过分惊动老师,到时候我劝不住怎么办?你就那么想挨处分?”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挨不挨处分是我的事,我让你管我了?” 陈就气得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冬稚冲到他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推到院墙下。陈就没防备她来这么一下,比她高得多的一个人,被推得背贴住墙。 冬稚两手撑在他身侧,倾身将他围住,胸膛之间虚虚留着空,乍一看好像压得很严实。 “你要吃的用的我都可以给你买,休息的时候一起出去吃吃饭逛逛街,在我兄弟面前别落我面子就成。不过说好了,毕业前这么处着,等毕了业,远的不说毕业旅行你得跟我一块去,少说到时候你得跟我睡几回——” 陈就一愣。 冬稚狠狠盯着他:“这些,都是郑扬飞跟我说的。”她靠得很近,眼里的低温度也教他看得更清楚,“你觉得好听吗?” 3.火火火 冬稚气得眼睛都红了。 陈就却在她说话时走了神,眼神在瞥向她脖颈时一顿,视线意外被她下落的领口兜住。她身上清冽的沐浴乳香味似有若无,温和又汹涌地将他包围。 起伏的线条晃进眼里,呼吸一滞,喉头跟着紧了紧。 不过很快,在看见冬稚为扔包之事不虞的面色后,陈就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移开视线,顺带压下眼底那一缕不被她察觉的赧意。 下一秒冬稚站直身,他心里松了口气,然而难以启齿地,竟生出一丝遗憾的微妙情绪。 冬稚把话说到这,懒得再多言语,转身就走。 陈就下意识伸手拽住她,“冬——” “嗡嗡”震动从他口袋里传出,在安静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手机默铃取代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陈就眼瞟着冬稚,拽住她的那只手要松不松,另一手拿出手机。 “喂?妈……” 电话泄音,又许是院子里太安静,冬稚听得很清楚。 那端的声音不陌生。 是陈太太,她问:“儿子啊,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哎哟,你有个同学上家里来了,现在在客厅等你呐!” …… 陈家这座宅子有些年头,打从陈就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住这。屋里的物件摆设保留着那个时候的痕迹,几年前翻新过,对细微末节处进行了维护,整座宅子的大致模样不曾变。 虽然早就知道陈就的住址,但这是赵梨洁第一次来他家。 赵梨洁的成长环境不差,她爸爸是省会里一所大学的教授,她妈妈也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她的爷爷是知识分子,退休后在家喝茶遛鸟,闲来无事常常辅导她的学习。 对这个陈就生活的地方,赵梨洁感觉很新奇。 青砖黑瓦垒砌起墙面,乍一看外观古朴,正门口廊前却立着四根威风的大圆柱。屋里地板、门窗、墙顶边角,全是棕红色的实木。 “你们家这个屏风一直都有吗?”赵梨洁小声问陈就。 他们正在客厅,各坐沙发一侧。 陈就看了看挡住客厅入口的雕花大屏风,嗯了声,“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 赵梨洁笑着垂头吐了吐舌,她的好奇不仅不露丑,反而有几分可爱。 客厅入口响起脚步声,陈太太端着一盘水果从屏风后走来,满脸带笑:“难得有同学来找我们陈就,他平时闷得很,一个人在家也不爱出去玩……来,梨洁,吃点水果。” 赵梨洁半站起身,托着陈太太递过来的果盘底,连道两声谢,脸上微微有些赧,“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她说,“陈就的东西落在学校了,他走得急,我就帮他送过来,突然跑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太太掩嘴笑,“你们俩成绩都不错,可以多交流一下,这学习的事我也不懂,你们啊,多互相帮助帮助。”闲说几句,知道自己在孩子拘谨,她说还有别的事忙,起身走了。 赵梨洁问:“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刚才有点事。” 她看着陈就的侧脸,“嗯……冬稚还好吗?” 陈就帮冬稚挡过好几次麻烦,要说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两人在学校又甚少交集,之前还有同学私下乱猜,后来见他们走得确实不近,陈就反而和赵梨洁接触更多,大家都只当是陈就心善才总对冬稚伸出援手。 赵梨洁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她问过陈就,陈就说他和冬稚,两家是邻居,他们从小就认识。 她追问:“那个包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又跟别人起冲突了吗?”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冬稚她家在这附近?我来的时候没注意周围,她住得近吗?” 陈就没答,顿了顿,反而问:“你刚才为什么没打我电话?来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赵梨洁一愣,“我,我想快点把东西给你,没考虑那么多。”她小心地瞥他一眼,“我突然来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抱歉……下次不会了,我……” “没有。”陈就见她拘谨起来,安抚地笑了一笑,“我只是说提前打电话,这样我知道你来了,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赵梨洁一听,放松下来,笑了笑。而后只和陈就聊学校的事,不再扯其它。 …… 陈就单手抱着赵梨洁送来的书,后者拎着自己的书包,上了一段楼梯,刚过拐角,陈就停了停,转身朝后伸出另一只手。 “书包给我,我帮你拿。” 赵梨洁抬头,笑着将书包递给他。 书房在二楼,陈太太说难得有同学来,让赵梨洁多留一会儿,他俩成绩都相当出色,陈太太便让他们去书房一块做作业看书。 陈就提她拎包,两人继续往上走。楼梯上光线有点暗,赵梨洁差点踩错台阶,幸好撑住扶手。旁边的窗被窗帘遮得严实,只隐约漏出丁点光线。 “这里好暗,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啊?”赵梨洁问,“可以拉开吗?” 窗帘晃了晃,在赵梨洁好奇地伸出手想看看窗帘外的风景之前,陈就“啪”地摁下墙上的按钮,“有灯。” 头顶的吊灯被打开,通透明亮。 赵梨洁看向造型精致的小灯,轻轻“哇哦”一声,撩窗帘的手收了回来。 陈就没多说,带着她走向二楼书房。 …… 陈太太原本想留赵梨洁吃晚饭,赵梨洁竭力推辞,说家长不允许她在外蹭饭,连番推辞,陈太太才略带可惜地和陈就一起送她出去。 厨下准备得差不多,还没等开餐,陈太太接到电话,抱怨了几句,忙不迭回房换衣打扮。 半个小时后。 一身外出装扮的陈太太手上挂着个小包,敲开书房的门,看书的陈就闻声抬头。 陈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站起来,“你爸那边在应酬,晚上有个饭局,突然打电话让我去,你一个人在家,等会记得吃饭啊,晚饭已经做好了。” 陈就颔首,“知道了妈。” “一定要记得吃饭,别看书看太久!”陈太太再三叮嘱,而后理了理鬓角,让司机送出门。 陈就一个人在家,今天当值的帮佣不是冬勤嫂,是另一位,帮佣婶子上来询问他什么时候吃饭,他推说没胃口,婶子只好将菜煨起来。 在书房待了十几分钟,陈就把书一合,趿着室内鞋下楼——没去楼下厅里,到楼梯拐角就停了。 他轻轻撩起拐角处的窗帘,外头天还没黑,一眼就能看到冬家的院子。 冬稚正在门前写作业。 她房间窗户太小,朝向不对,光线一直很暗。冬勤嫂嫌她天不黑就开台灯浪费电,总是让她在门口写作业看书,说院子里光亮。 冬稚坐的是便携的小矮凳,再用一张高一点的木凳作桌,木凳漆红漆,年岁太久,红漆掉得七零八落,她的书和试卷就铺在上面。 陈就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给她发消息。 “我教你做题。” 院里的冬稚因为手机动静停笔,看完消息,抬头朝陈就在的方向看来。陈就没躲,但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飞快摁了几下屏幕。 他收到她的回复,两个字:“不用。” 不知是做完还是累了,没多久,冬稚收拾东西进了屋。 门口再没人影,只留下一张矮凳,和一张掉漆的红色木凳子。 …… 休息日结束,礼拜一的空气中充满疲倦和忙碌的味道。 下午第四节课是自习,负责值日的,一向都将自习当做“劳动课”。 冬稚做完试卷,自习已经过半,这才带齐工具到操场外开始清扫。从操场边缘的铁丝网外起,直至艺术楼前,这一片都是她负责的区域。 教学楼离得远,隐约能听到篮球场上传来打球的动静,间或夹杂哪个班体育老师吹的哨子声。 树枝上的叶和花坛里的丛木,不时轻晃,飒飒作响。 艺术楼里,悠扬的琴声从不知第几层传出。 手挽手的女生经过,朝艺术楼上望一眼,边走边感叹。 “真好听!” “是赵梨洁吧,她的小提琴拉得好好……” “学艺术的就是好,下午最后一节全都不用上。” “人家文化分还高呢……” 冬稚仿佛没听到,在楼的正门前一心扫地,竹扫把尖儿划过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和琴声是两种极端。 转过墙角扫到楼的另一边,石凳上躺着个人。 是个没穿校服的男生。 冬稚不爱管闲事,低头忙活自己的。 听见声响,石凳上的人翻了个身侧过来,没瞧她一会儿,支起手肘托脑袋,侧躺着不动了。 他盯着冬稚看,冬稚任他看。 “你鞋脏了。”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挑眉。 冬稚不理他。 他也没不高兴,就那么看她从自己面前一路扫过去,从他脚尖的方向到他脑袋朝着的那边。 楼上的小提琴声一直没停。 他往上瞧一眼,跟冬稚搭话:“这琴拉得不错,你觉得呢?” 冬稚认真把地上的小石子扫进畚箕里,石凳上的人或许压根没觉得她会理会,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明显愣了愣。 她说:“我觉得很一般。” 他一个挺身坐起来,“你倒是不客气,人家拉得多好听啊,给你说的这么不值钱。” “我不是不客气。”冬稚淡淡道,“我只是比她拉琴拉得好。” 他乐了,“你还真敢说,你……” 脚边是装垃圾的畚箕和铁桶,手里拿的竹扫把又笨又重,她鞋上有灰,和别人都一样的校服边角隐约泛白。 她一脸平静,也不在乎他信或不信,蹲下用手捡起难扫的三两小纸屑。 石凳上的男生不笑了。 也没什么。 就是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4.火火火火 清理完艺术楼周围,冬稚绕道去倒干净垃圾,打铃之前回了班上。 和石凳上的那个人没有太多交流。 他和冬稚搭了几句茬,见冬稚没有聊天的兴趣,不多会儿又懒散躺回去。 斜后桌的女生在赶作业,埋头苦写,冬稚去吃晚饭,接了她的钱,顺便帮忙带回来一份。只是回得稍晚,踏进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打铃没剩几分钟。 对方没嫌弃,忙不迭接过来一口一个谢谢,边吃边继续赶。 班主任和平时一样,在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出现。不同的是平时只露露脸盯一会儿就交给班长管纪律,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来了一个新转来的同学,要在我们班待一段时间,大家欢迎一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带领学生鼓掌,让转学生自我介绍。 男生站到讲台前,身量跟178的班主任差不多,看着还要高一点点。他一双眼睛不小,但是单眼皮,整张脸属鼻子长得最好,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全班人坐着,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好好打量他。冬稚在他站到讲台前时扫他一眼,他好像也瞧见了她,和看别人一样,看她的眼神没有半点不同。 下午在艺术楼前,他躺在石凳上,也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懒散。尤其笑起来,骨子里就没有紧张的成分。 “大家好,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他拈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回过头笑嘻嘻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懒得念了,大家随便记一记,记不住也行。” 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黑板上的那两个字细瘦,写的是:温岑。 温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坐,前面都没位置,就这还是后边挪来换去腾出来的空。 他没什么意见,坐哪里对他来说大概都一样,从讲台下来后,他拎着个看起来就没装几样东西的书包往后座去。 经过冬稚身边,他的手肘不小心把桌角的笔袋碰到地上。他蹲下把东西一样样装回笔袋,放回她桌上。 “对不起啊。” 他冲冬稚笑,冬稚只觉得他高,一站起来,她跟前的光都没那么亮。 “没事。”她说。 他低头,拍拍书包底因蹲下沾上的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周二下午,冬稚回家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晚饭一向简陋,不到五分钟,冬稚吃完饭,搁下碗筷就去帮冬勤嫂的忙。 冬勤嫂当值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冬稚能分担的都会主动帮着分担,但她总催,冬稚慢慢就养成了在家吃饭争分夺秒的习惯。 陈家的厨房很大,和正厅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远近不论,反正烟火气怎么都不会飘过去。 冬稚在摘菜叶,冬勤嫂去储备间找东西,刚出厨房的门,陈就进来了。 听见声,冬稚抬头见是他,手里动作停了一瞬又接上。 陈就在她身边蹲下,抿了抿唇,“冬稚。” 她不吭声。 陈就声音也不大,“你生气了?” 冬稚摘下一片菜叶子往盆里扔,权当回答。 “我只是不想你跟他起冲突,他是男生,而且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肯定会被欺负。”陈就温声解释,“我……我确实不该没有问清事情经过就先对你态度不好,我只是有点急,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才……” “好了,我知道了。”冬稚打断,轻轻推他的胳膊,怕弄脏他的衣服用的是手背,“你出去吧,我妈马上回来了。” “你不生我气我就走。” “……”冬稚垂眼,又摘了片叶子,轻飘飘道,“我不生气了,你走吧。” 陈就盯着她的侧脸看,她斜眼过来,“还不出去,你想害我挨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条手链。 “你戴上,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戴。” “为什么?” “不戴就是不戴,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赵梨洁也买了一条一样的?”陈就没傻到家,虽说学校里什么东西一流行起来,几乎每个女生都人手一份,但不喜欢和别人用相同东西的人也是有的。他道:“那我再给你买一条,换个颜色?或者换个款式?” “不用了。” “你不喜欢这条那就换别的。”他坚持要往她手腕上弄点什么。 冬稚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送自己东西,然而冬勤嫂估摸着快回来了,她是不会说陈就什么,却会怪冬稚把陈就叫来这种地方。 厨房这种地方是陈就该来的么? 当然不是。 冬稚无奈,从他手里拿过手链,“好了,就这条,你出去!” “你戴上我就走。” 她没办法,扔下菜叶子,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可以了?” 陈就这才笑了。仿佛她收下,就代表她真的不再生气,那天的事也彻底翻篇。 “那我走了。” 冬稚低下头继续忙活,不轻不重“嗯”了声。 陈就走出去,又倒回来,从厨房外探进来半个身子。 冬稚蹲着昂头看他。 她皱眉还没说话,在她赶他之前,陈就一笑,叮嘱:“很好看,别摘下来。” …… 得了冬稚不生气的答复,一连三天,陈就下午放学到家后,把东西一放就去找冬稚。 冬勤嫂没当值的时候,他就从后门绕到她家小院去待一会儿,在被他妈看见之前赶回去。冬勤嫂当值的时候,陈就便找空偷偷溜进厨房。 冬稚从来不让他帮自己干活,即使他想,她也不会肯,他只能蹲在旁边和她说几句话,但冬稚不是能和人热聊的性格——至少现在不是了。说不了几句,便没什么话。 快到休息日,这天下午放了学,冬稚和几个同学被老师叫去科技楼帮忙整理东西,忙完回去,班上的人已经走光。 她收拾好走人,书包里只装了一本打算带回去边吃饭边看的书,单手就能拎。 快到校门口被叫住,陈就从花坛边跑过来。 “我找你好久,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冬稚低头瞥一眼口袋,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说:“会议模式。” “我去你班上也没找到你。”陈就说,“好了,去吃饭。” 冬稚蹙了下眉,他看出她的不解,道:“我之前去省会参加的全国数学竞赛,评选结果出来了,我拿了一等奖,庆祝一下。” “我得回家……” “我已经打电话跟勤嫂说过了,没事。”陈就伸手拿过她的书包,“走吧。” 冬稚稍作犹豫。她从没和他一起在学校吃过饭,不管是校内食堂还是校外的小餐馆。 他已经拎着她的书包走出去几步,见他回头看过来,冬稚缓缓提步跟上。 走到校门另一侧,陈就说的那家店就在不远,赵梨洁站在路边等他们,准确来说应该是等陈就。 “这边——”赵梨洁笑着冲他们俩挥手。 冬稚跟在陈就身后,不动声色从陈就手里拿回自己的书包。 陈就垂头瞥了眼,松了手。 赵梨洁看见他帮冬稚拎着包走过来,也看见冬稚把包拿回去,但没多嘴。迎上他们俩之后,先和冬稚打招呼,然后才和陈就说话。 他们的话题冬稚插不进去。 和其他人碰面,一群人进店坐下。 人不多,七八个。冬稚和陈就的朋友不熟,他们有说有笑,她插不上话,安静地用纸巾擦拭餐具。 菜陆续上桌,其他人和冬稚不熟,不太搭理她,知道陈就和她有点交情,看在他的份上也没有对她如何不好。 冬稚左手边是陈就,右手边是个戴眼镜的女生,筷子掉地下的时候冬稚手快帮她抓住,她给冬稚道谢,之后倒是偶尔有跟冬稚说两句话,冬稚也都心平气和地有来有回。 菜吃到一半,陈就出去接电话。 赵梨洁的手腕不经意露出来,桌对面一人看见觉得好看,便问:“梨洁你的手链好好看啊。” “是吗?”她说,“我自己买的,她们都夸好看呢!” 这边聊着赵梨洁的手链,那边眼睛见的见冬稚手上也带着一条,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一看,还是一模一样。 “冬稚手上的那条手链和梨洁的一样?”说话的女生和赵梨洁关系不错,嘴上的笑有点不那么是滋味,隐约微妙。 一桌人都看过来,倒是冬稚身旁的戴眼镜的女生打圆场:“冬稚也买了一条?很正常,这个款式这么好看,女孩子都喜欢。我也觉得好看。” 冬稚没说话,冲她轻扯了下唇角。 陈就接完电话回来,“在聊什么?” 有那嘴快的:“在聊冬稚手上的手链。” 陈就转头看向冬稚的手腕,见她戴着那条手链,弯唇,“挺好看的吧?看到的时候我觉得她戴很合适,就给她买了。” “——你买的?” 满桌人都看着他,心思各异,大多都是诧异。 知道他们认识,但不知道他们……原来这么熟? 陈就不觉得这有什么,是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冬稚从小一起长大,但他自觉坦坦荡荡,这么多年的情分,给冬稚送条手链不算什么。 他有一说一,不遮不掩:“嗯,我买的。” 5.炎 陈就的回答教桌上静了一静。 赵梨洁最先反应过来,她缓和气氛道:“这么看来我和陈就的眼光还蛮一致的。我也觉得好看。” 旁的人陆续回神,一个个调侃。 “那可不,你俩看的书都差不多。” “上回听你们聊什么什么,我都忘了,反正我是没听懂,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梨洁歌单里的歌陈就也很爱听……” 话题就这么岔开。他们说得热闹,冬稚安心吃着饭。在她眼里,闲谈杂事,不如碗里粮食。 …… 饭毕,一桌人早早散了,回学校的回,去校外逛的逛,陈就和赵梨洁一起去广播站。 不急着赶,他们步调适中,边走边聊。 学校的小湖边,几棵弯柳垂绦青青。 正说到饭桌上的事。 赵梨洁手背在身后,“一起长大的朋友感情就是好。你看他们都注意到冬稚那条和我一样的手链,还特意帮她解围,陈就你人真的很好哎。” “解围?”他一愣。 赵梨洁笑着“啊”了一句,还没等说话,听陈就说:“那条手链确实是我送给她的。” 她步子停住,笑到一半停了,不过瞬间,又转变为和以往无异的笑,只不过弧度浅些。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只是……难怪你那天一直盯着那个摊子看,你该不会跟我在大路上分开以后又倒回去买手链吧?我以为你没买,也是觉得它很好看所以隔天去买了。哎呀,你都不告诉我,这下好了,买到一样的啦!” 陈就听她这么说,有点抱歉:“我不知道你也喜欢……” “没事没事。”赵梨洁大方摆手,“虽然戴了一样的,但是在冬稚手上也很好看,这说明我们两个眼光很好对不对?”她露出手腕晃了晃,“而且我戴也挺好看,这是缘分呐,不打紧。” 陈就见她不介意,半带谢意地又道了句不好意思。 继续往广播站走,赵梨洁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小提琴老师有在外面的琴行教课,过几天他们有个小演出,我老师让我去和她琴行的学生一起表演,你到时候来看啊。” 陈就略一思忖,“要看具体时间,如果有空的话可以。” “那你叫上冬稚一起来?”赵梨洁弯眼笑,“我和她还没有好好认识过,我挺想和她交个朋友的。” 陈就皱起眉,“这个。” 赵梨洁猜测:“怎么,她不喜欢这些?” “不是。”陈就放平眉头,表情算不得轻松,“她以前学过小提琴。” 赵梨洁一听来了兴趣,“真的假的?那更应该叫她来啊,她学过肯定也……” “不了,她来不了。”陈就打断赵梨洁,婉拒,“她有别的事。” 一听就是借口,赵梨洁识趣地打住,没再继续话题,只笑了笑,“这样啊,那好吧。” …… 冬稚斜后桌的女生叫苗菁,座位离得近,比起别人她们接触算多,偶尔有小事情,比如替换值日或者帮忙带饭这种事,两人都互相照应,能说得上话。 背后被笔帽轻轻戳了一下,冬稚侧转头,苗菁单手撑着脑袋,“昨天你跟陈就一块吃饭了?” “啊。”冬稚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人家说你们有交情是瞎猜的呢,怪不得你有麻烦他总帮你。” 冬稚敛了敛眸,“算不上什么交情。” 苗菁眼神朝第四组觎了觎,“整天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那些个,得多恨你啊。” 冬稚没说话。 离得近,苗菁就这么细细看她的脸,不说旁的,模样跟画似得,谁不爱看呢。 要说冬稚吧,在学校里有点小名气,不过不是什么好事。在认识冬稚之前,苗菁听到的那些骚啊浪的,怎么个骚法浪法,没谁能说出个所以然,偏就传得跟真的似。 苗菁觉得她还好。怎么个好说不上来,就是很平常的一个人,没有那么玄乎。 “那个赵梨洁,她也在吗?”苗菁岔开话题,“她人怎么样?我听说她人超好。” “我不清楚。”冬稚道,“没跟她说什么话。” “她小提琴拉得好像很厉害,说是打小学的,八九岁就开始考级,啧,瞧瞧人家,我那个时候就知道玩,人家正儿八经都在学艺术,听说她今年已经考过十级了……” “是吧。”冬稚似答非答应了一句。 苗菁感叹完,想起上上节课的笔记没做全,忙止了闲聊,“哎,老班那节课你做笔记了没,借我补一下。” 冬稚说有,从抽屉找出书给她。 没再聊别的话题。 …… 冬稚去厨下帮冬勤嫂忙活了一会儿,要摘的菜不多,她洗好放旁边给冬勤嫂备用,洗干净水池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盘子,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冬勤嫂让她先回去。 “行了行了,吃饭去吧,菜在锅里热着,早点吃了早点去上学。” 冬稚应下,擦干净手回自家。 菜都是中午的,回锅以后颜色变深,色香味一样不占。不是冬勤嫂厨艺不好,只是她的精力都用在陈家厨房了,在家总是火急火燎,赶得慌,味道没得比。 冬稚一个人坐在桌边吃着,放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她顺手拿起一看,顿了一顿,咀嚼几下,咽下嘴里的米饭。 课余时间才会登录的社交账号,有一条新的好友添加请求。 验证信息写着: “我是赵梨洁。” 冬稚通过她的添加请求,没主动说话,很快那边发来消息。 赵梨洁跟她打招呼:“你好。” 后边跟着一个热情的笑脸。 她的回应就显得冷淡得多:“你好。” 冬稚不知道赵梨洁突然加她为好友是为什么,赵梨洁和她说话,她便回着。 “我是赵梨洁,我们上次吃饭的时候见过。” “嗯,我知道。” “突然加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冒失?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没事。” “我问了好多同学才问到你的账号。” “嗯。”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家吃饭吧?” “对。” 冬稚吃了两口饭,那边才发过来:“其实也没什么,陈就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蛮想和你认识认识的,一直没机会,希望你别觉得我烦,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呀。” 热情,开朗,大方。所以赵梨洁人缘一直很好。 冬稚看着她发来的这句,不知该怎么回。 还没想好措辞,赵梨洁又道:“对啦,听说你也学过小提琴,有空可以一起交流一下。” 冬稚抿紧唇。 听说。听谁说?除了陈就还有谁。 她回道:“不用了,我已经很久不学了。” 赵梨洁说:“没事,我一直有在学,生疏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来往,谢谢你的好意。” ——这就是拒绝了。 冬稚有些用力地打完这行字,发送过去后,退出登录状态,把手机调到会议模式,“啪”地一下将它反过来盖在桌上。 …… 比平时更早吃完晚饭,本该去学校,偏偏满脑子都是和赵梨洁的那番聊天。 冬稚去了有段时间没去的地方。 在店门侧边站了好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欢迎光——” 柜台里的人抬头正要招呼,见是她,目露诧异,而后笑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又说,“好久没来了啊。” “最近学习紧张。”冬稚说着,走到摆放乐谱的柜前,垂下眼五秒一步地看。 琴行这个点没人,再者这家和韵琴行本身就不大。 阿沁在这上班快三年,冬稚三不五时就会来,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少,她有好些日子没见冬稚。 “今天去里面不?我舅舅不在,店里就我一个人,这两天没人上小提琴课,那把公用琴就放在先前的位置,你要不要去……” 冬稚摇摇头,“我等会要去学校上课。” 阿沁正欲说话,店门被推开,外头进来客人,看模样是祖孙俩。 “我去招待客人,你站一会儿。” 冬稚不是第一次来,嗯了声,继续看乐谱教材。 来的祖孙俩想挑小提琴,阿沁陪他们将不大的店面转了一圈,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看中最左边的一把,让阿沁拿下来看看。 小男孩拿在手里,姿势不对,拉出来的声音也难听得要命。 “好难听啊这个……”男孩拉了两下琴弓,被刺啦声音闹得皱紧眉头,慌忙停手。 “没学过的人是这样的。”阿沁解释,“这个要入门掌握了以后才能拉出好听的声音。”她看向孩子的大人,“请问是有打算学小提琴吗?我们这里可以报班学的,有专门的老师教,以后想考级啊什么的,还是要经过专业的培训比较好。” 头发略带花白的老人说:“他确实有点兴趣,一直赖着要我带他来看小提琴。”说着笑眯眯问男孩,“你想学吗?这里有老师。” 男孩撇了下嘴,“可是这个琴有点难听,跟在电视上听的不一样……它是不是坏的……” 阿沁忙又解释了一遍,不懂琴的人拉出来就是这个声音,不是别的问题。 见男孩生了退意,阿沁回头往摆放乐谱教材的地方看了两眼,招手:“冬稚!来!” 冬稚不明所以,放下手里的书过来。 “这个姐姐会拉小提琴,我让她拉给你听听,这个琴没有问题哦。”阿沁挤出一个笑,将那把琴和琴弓拿给冬稚。 冬稚稍有些愣,阿沁说:“这小朋友以为琴是坏的,你拉给他听。” 阿沁只懂些理论知识,真要上手,这店里哪样乐器她都是不会的。 冬稚明白阿沁的意思,这是想要留住客人。她没推辞,架势摆正,将小提琴驾到肩上,因为不是成人琴,略微有些别扭。 在男孩手里只能发出刺啦噪音的琴,到冬稚手上,全然不同。 悠扬琴声荡在店内不大的空间里,刚刚还失望的男孩此刻眼直直盯着冬稚,看着她演奏,整个人都愣愣的。 冬稚演奏了一小段就停下。 小男孩立刻兴奋地问:“姐姐拉的好好听!这个是不是很厉害?是最厉害的吗?” 冬稚愣了一下,笑道:“当然不是。” “那什么是最厉害的?姐姐你会吗?” 阿沁接话:“说厉害的话那就要说很久了。不过如果你想学的话,以后可以考级,最高是十级……”她用胳膊肘撞撞冬稚,“拉一首那个,考十级的曲子。” 冬稚被她用眼神催促,无奈,从十级考试的曲目里选一首拉了一小段。 小男孩的兴趣被重新勾起,他追着问:“姐姐!姐姐!学多久才会拉这个啊?” 冬稚说:“这个不一定。” “那你呢?” “我学了好几年的时候会的。” 小男孩满眼都是光。 阿沁趁机会加大力度推销课程,冬稚把琴还给她,回到乐谱教材柜前。 她是从7岁开始学的。那个时候虽然过得也辛苦,但有人疼有人宠,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 连她想学琴这样“异想天开”的愿望都被满足。 学小提琴的人,学的笼统些五六年就能考十级,可这种基本都是马马虎虎赶着学出来的,水平经不起考量。 真正精抠细练那就得八.九年。 冬稚能拉出那首十级曲目的时候,10岁,是她学小提琴的第三年。 当时教她的老师对她比对谁都严格,要求高,十分之上心。 冬稚记得有那么一天,那位老师也曾在课下,褪去了教课时的严厉和凶悍,很温柔地摸过她的头顶。 老师对她说:“你是我教琴八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你一定要刻苦。” 6.炎炎 连续六天的课上完,终于轮着一天休息。 收到赵梨洁三条消息,说的都是让他傍晚时候去琴行的事。一条告诉他确切地址,一条告诉他开始时间,一条和他约碰面地点。 陈就今天没有别的事,便应下去看她助阵她老师的教学汇报演出,她问了好几次。 收拾好,陈就背着个出门,和赵梨洁在琴行附近的一条街见面,还不到五点半。 “去吃什么?”赵梨洁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里面装着她的琴。特意约早,就是为了一起吃个饭。 陈就的视线在她的琴盒上盘亘数秒才慢慢收回,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都行。”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一人一个小火锅,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他们家评分很高,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拿出手机,“我看看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赵梨洁捧着手机搜索那家小火锅店的信息,陈就站在她旁边,面前车流不断,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那边要拐两条街,不过不远,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找到那家店的位置了么,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那走吧。”陈就说着转身。 赵梨洁看向他的手,“琴盒会不会很重?不然我自己拿吧?” “还好,不重。”他说,“没事。” 赵梨洁一笑,便任他帮自己拿着,“那麻烦你啦!” 陈就微笑:“不麻烦。” 入秋,风有点凉,路上的人已经开始穿起稍厚的外套。 陈就一身浅色风衣,原本就个高,显得更加出挑。 平时每天都是校服,只有休息日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穿别的衣服。赵梨洁边走边侧着头打量,待陈就发现,问她看什么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看你的衣服。你穿风衣很好看哦。” “是吗。” “是真的,没骗你!”赵梨洁特意强调。 不是那些整日想着怎么花里胡哨勾搭女生的二流子,陈就对穿什么好看不好看不甚在意,闻言也只是笑,不说话。 走过第一个路口,赵梨洁说着,忽然提起冬稚。 “对了,我前些日子和冬稚互相加了好友。” 陈就一顿,“是吗?” 她点头,“我加的她,聊了几句。”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赵梨洁怕他不信,“是真的没什么,聊了可能没有二十句吧,冬稚好像不怎么爱聊天的样子。”她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太烦了。” 陈就解释:“她不太爱和不熟悉的人聊天。” 赵梨洁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笑意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浓重,“你好了解她的样子。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陈就没有否认,扯了扯唇,算不上笑。 看不懂他的神情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赵梨洁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道:“我有邀冬稚一起去玩,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很正常。”陈就说。 “然后我说有空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小提琴的心得,她回了一句,后面我再跟她说话,她就不在线了。” 陈就一怔,停住脚,“你和她提了小提琴?” “对呀……”赵梨洁愣愣看他,“不能提吗?” 陈就没说话,眉头拧起一个结。 赵梨洁忐忑等了几秒,他最后却只叹了一声:“算了,没事。” 后半段,赵梨洁没再提冬稚的事,找了好几个不同话题,气氛才重新好起来。 到小火锅店前,陈就却说不进去了,他把小提琴盒递给赵梨洁,正要推门的赵梨洁一愣。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你演出了,对不起。” 赵梨洁动了动唇,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挤出笑,“很着急吗?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了。你好好吃。”陈就颔首,言毕一刻都没多留,转身就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 冬稚正在家里吃饭。听见院门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以为是附近邻居有事来找她妈,还没起身,就见陈就从院里进来。 她愣了愣,而后表情缓缓沉下去,默不作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冬勤嫂这会儿正在陈家当值。 陈就把正门掩起一些,半开半阖,屋里光霎时暗了不少。 他走到冬稚身边坐下,看着她却不说话。 冬稚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无声叹气,“你干嘛。” “对不起。”他说。 冬稚轻轻挑眉,“对不起什么?” “赵梨洁加你了对不对。”陈就说,“小提琴的事,我不该嘴快告诉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冬稚垂了垂头,把滑下来的头发丝勾到耳后,重新端起碗执起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学过几年琴,然后不学了。” 陈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冬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你不走?” “我去哪?” 她默了默,“你在这干嘛?” 陈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吃饭。” 冬稚并不是很想他陪,谁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胃口都没了。 奈何陈就不肯走,她起来赶他也不像话。等会儿要是惊动前面的人,不止她妈要骂她,别的当值做事的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子。 冬稚瞥一眼门,门半阖着,从外头也看不见里面,索性由他去。 她慢条斯理吃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不用上学,作业做完,还不用帮她妈的忙,没人在旁边催她吃快点吃快点。 若是没有人盯着那就更好了。 陈就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看她吃得挺有味道,忽地道:“好吃吗?” 冬稚说:“还行。” “我尝尝。” 冬稚皱眉,见她这幅不赞同的神色,陈就马上加一句:“我没吃饭呢还。” “回去吃啊。” 他说:“不想回去,我妈不知道我回来了,你不是看到我从你家院门进来的,他们以为我还在外面。”又催促,“夹一筷子我尝尝。” “你不爱吃。” “谁说的,勤嫂做的菜我又不是没吃过。” 冬稚还想找理由拒绝,他伸手要去握她拿筷子的手腕。她只好道:“好了,我来。” 冬稚将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口菜,递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张脸才反应过来。 她喂他像什么话。 应该让他自己使筷子才对。或者重新拿一双,何必省这点懒呢。 陈就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着她伸来的筷子吃进嘴里。 斯文地咀嚼,吞咽,嘴里干净了才说话,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他皱起眉:“怎么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冬稚回神,垂下眼,“我妈今天急着出门,跟佳嫂她们一起去买菜,煮菜马虎了一点。” 陈就哦了声,信了。 冬稚将筷子调转回来,继续吃饭。 陈就静静看她吃,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聊天,看也不看他,眼里只有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盘子。 他觉得她也太过专注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陈就用胳膊肘碰碰她,“冬稚。” 她停住动作,抬头,只发鼻音,“嗯?”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冬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她不说话,他追问:“不好看吗?” 陈就突然在意起来。一瞬间,着了魔般,就想听她说一声“好看”。 7.炎炎炎 冬稚拿他没办法,从脖领到腰身随意打量一番,点头说他真身确实好看,他才消停。 很快吃完剩下的几口饭,冬稚用塑料盖菜罩将剩菜盖住,进厨房洗自己的碗筷,陈就跟在她身后,真真闲得没谁了。 “你往后去一点。”拧开龙头,撸起袖子的冬稚用手肘别他,“水滋到你身上了。” 陈就退后一小步,在她身后看她洗碗。 “等下跟我一块出去。”他忽然说。 “去干吗?” “头发有点长了,我去理一理。” 冬稚关上龙头,拿着碗筷甩了甩,沥干净水,“你理头发我去干吗?” 陈就亦步亦趋随她到橱柜前,“你有别的事?” “没有。我想在家看看书。” 他眉一皱,“那我不理头发了。” “也行,那就回家吧。” 冬稚关上橱柜门,刚转过身,就听他道:“不回,在你家待着。” 她看他一眼,无奈:“你别耍横。” 陈就拉着个脸不说话。 “陈就。” “……” “陈就?” “……” 冬稚伸手拉住他外套一处,扯了扯,语气缓和许多:“好了,我陪你去,少爷。” “别这样叫,我不喜欢。”陈就对她的称呼有异议,脸色倒是多云转晴。 冬稚进房间换外出的外套。 陈就在她房门口看着。她的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瞧全乎。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墙,窄窄的缝隙,日光根本透不进来,窗户下放着一张用了多年的书桌,桌角立着的台灯很干净,她应该经常用布擦所以才没落灰。 床上的被子是蓝白色,和枕头成套,被褥叠得整齐,一丝不苟。 屋里阴凉,总透着一股潮湿气。 她的琴装在琴盒里,放进了衣柜的某一层,那是她房间最干燥的地方。 冬稚往口袋装了个手机,钥匙拿在手里方便一会儿关门,其余什么都没拿,也没有。别的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背各式各样的包了,她屋里只有一个书包。 “走吧。”她领着陈就往外走。 打开半阖的门,让陈就先到院门外等,她锁了大门,缓步出来。 两个人特意绕开陈家正门,从另一边走,心照不宣。 陈就去的理发店不是他妈常去的那间,他带着冬稚,去了一家门面不太大的店。 刚坐下,见冬稚要往候客沙发上坐,陈就对理发师道:“给她做一个护理。” 冬稚抬头,张嘴就是拒绝:“我不用。” “带她去。”陈就当没听到她的话。 “我……” 洗头的女技师上来揽着她,热情地把她往二楼带。她推拒不得,不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只得走在前头,躲避对方过分亲热的动作。 冬稚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没在理发店洗过头。女技师带她上楼后,真正上手却是个男生。洗头小哥比她大不了几岁,一头头发染成棕色。 她僵硬地躺着,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总之,到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 期间,旁边的一位客人洗完头被领下楼。 冬稚的头发被紫色的毛巾包起,小哥问:“做个按摩吗?” “啊……”她稍稍滞愣。 小哥先笑道:“做吧,都是套餐里的。”说着就替她做了决定。 冬稚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绷紧。 “没事,您躺着别动,放松一点。”小哥冲她笑笑,执起她的手。 门忽然开了。 陈就理完头上来看看,一推门,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眉头轻轻皱了下:“干什么?” 躺着的冬稚转头看向他。 小哥正拎着冬稚一只胳膊,捏着她的掌心。他解释:“我在给这位客人按摩……” 冬稚趁机收回手,坐起来,“算了,不用了。” 洗头小哥只得笑笑,“那您跟我下楼。” “你先去吧。”冬稚说,“我穿好外套马上下去。” 小哥没多说,先下楼。 冬稚坐着穿衣服,头上还包着毛巾,陈就走到她面前。 他在对面的洗头床上坐下,过道狭窄。 冬稚穿好外套站起,腿和他的膝盖碰了一下,见他不动,奇怪:“走啊?” 陈就看她小半晌才站起来,“下回别随便让人摸你的手,傻不傻。” 他有点大惊小怪了。 冬稚盯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之前旁边先下楼的那位客人做按摩,也是一样,从手臂开始,然后是背。她有瞥见几眼。 从理发店出来,陈就正准备研究去哪,手机连连震动。 冬稚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吧。” 他不承认,“没事。你想去哪?” 很久没有一起出来,冬稚也不知道去哪,但还是配合地思考起来。 “不如……”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这次不是社交软件的消息提醒,而是电话。 陈就说:“我接个电话。”走到一旁。 冬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陈就接完电话回来,眉头就皱着。 他说:“我……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一下。” 她点头,说好,“你去吧。” “我先拦车让出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拦。”冬稚轻轻推他,其实没推动,“你快去吧。” 陈就犹豫两秒,“那你回家,小心一点。” 她说好,嘴角淡淡含笑目送。 陈就跑到路边,飞快拦了辆车上去。 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 冬稚在马路边站了几秒,路过的空车鸣喇叭,她把手揣进兜里,走路回家。 …… 周一。 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天擦黑,晴时月亮探出尖儿,伴星子三两,将暗不暗的,夜色极美。 入秋开始,卖热食的小摊贩们不再吆喝,锅炉铁板各样家伙都冒着雾腾腾的白气,直往上飘,没聚多会儿又在路灯下散开。 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身边穿校服的人,有的拎着一袋煎饼,有的捧着个饭团,有的打包的是带汤汤水水的东西,小心翼翼托着底座,生怕汁洒出来。 还有的人出去的早,吃完进来,餍足地用纸擦完嘴,往垃圾桶中一丢,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比别人多了几分悠哉。 冬稚随前行的人群进入高二教学楼,到班上一看,后座换了个人,不是下午的那个。 苗菁还没来,冬稚的后座也就是苗菁的同桌,原本是个寸头戴眼镜的男生,沉默寡言,一天跟她们说不了两句话。 现在换成了新转来的。 看在眼里,嘴上没多问,冬稚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凳子还没坐热,背后突然被人用笔戳了戳。 她回头,转来的那个——她用一秒半想起他的名字——哦对,温岑,他冲她一笑。 温岑笑意晃眼,戳过她的笔帽正对着她:“同学,你英语作业做完没?借我抄。” 冬稚默了三秒,没吭声,从抽屉里找出英语练习册递给他。 他道了声谢,二话不多说,埋头苦抄。 没多久苗菁来了。她自来熟,见旁边人变了,一放下奶茶就问:“你怎么坐这?换座位了?” 温岑的回答伴随着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一同响起,他说:“那谁……我也忘了他叫什么,就你原先同桌说想跟男生坐,我就跟他换了。” 苗菁哦了声。 安静半分钟,见冬稚看着书,苗菁没好打扰她,一扭头,把好奇心对准新同桌:“你叫温岑?” “对。” 她好奇往他桌上瞅,“你在抄谁的作业?” “呶,她的。”温岑微抬下巴指了下冬稚,说,“错的还不少。” 苗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冬稚一顿,回头,面带赧色要把练习册抽回来,“你别抄了。” “哎,别呀。”温岑摁住练习册不让她拿走,瞥她一眼,“抄都抄了……行行行,我不说好了吧。” 冬稚抿抿唇,到底没真的用力,松开手,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上课前温岑把练习册还给冬稚,冬稚接了就往抽屉里塞。 背后又有东西戳她。她回头,还是温岑。 “干嘛?” “刚刚忘了说。”他又笑,“谢谢啊。” 冬稚嗯了声,似应非应。 不一会儿,苗菁被朋友叫出去说话。冬稚看看时间,还有两三分钟就要上课,找出一会儿要做的作业,刚在桌上堆成小山,背后又被笔戳了一下。 有点不高兴,冬稚回头看他,语气稍稍硬了一些,“干什么?” 温岑趴在桌上,问她:“你觉不觉得我的名字含糊一点念,特别暧昧?” “不觉得。” “是吗?温岑,温存……不觉得吗?” 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但看着还好,不讨人厌,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冬稚默了一下,说:“还好吧。” 温岑点点头,短暂地聊完这个奇怪的话题,没再缠着她继续说什么。冬稚专心做自己的作业,他单手托腮,翻开草稿纸涂涂画画。 苗菁回来,上课铃响,加上冬稚闷葫芦一样的同桌,四个人各自安静。 …… 晚上放学,冬稚和苗菁一道出校门。她们东西收拾得慢,学校里人已经走了一半。 校外有一排小卖部,经过第三家店,苗菁买矿泉水,冬稚等她。 里面几个把校服脱下来,穿着私服的女生在聊天。 “我跟你们说!你们没看到,刚刚赵梨洁坐陈就的自行车回去了……” “真的假的?陈就自行车不是不载人吗?他真的带了赵梨洁?” “对啊,赵梨洁脚扭伤了嘛,刚刚才走。” “……” 苗菁把零钱付给老板,一转头,见冬稚盯着地板发呆,小声叫她:“冬稚?” 没有反应。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冬稚蓦地抬头,“嗯?” “怎么了,想什么?” “没什么。”冬稚挤出一丝笑,敛好表情,又是一贯平淡模样,“走吧。” 8.炎炎炎炎 冬稚和苗菁不顺路,但有时候苗菁没有约别的伴,她们会一起走一段,到路口再分开。 像现在,两个人买完水去推自行车。 高二教学楼下有一片停车场,位置有限,很多人把自行车停在校外,小卖部前整整齐齐,一排都是自行车。 苗菁先给自己的粉色“小绵羊”开锁,推着车在旁边等冬稚。冬稚的自行车是深蓝色,苗菁笑吟吟瞧它一眼:“哟,小红。” 冬稚扯了下嘴角,推着她的“小红”和苗菁并排:“走吧。” 身旁都是车流,除非家住得近,甚少有人不骑车。 到第一个岔路口,该分道走,苗菁闲谈还不过瘾,也只能打住。 “我走了啊。” 冬稚点点头,“好。” 苗菁跨上自行车,脚一蹬骑出去一段,回头冲她挥手,“路上小心——” 冬稚等她的背影远到看不见才骑上车,刚踩两下脚蹬忽然感觉不对劲,轮胎一震一震地抖,仿佛经过的地方全是坑。 冬稚从车上下来,一检查,后胎瘪了。这个点修轮胎的早就收摊,瞅瞅四周,她犯头疼。 只能推着自行车慢慢走。 离学校越远,放学人潮越稀疏,周围店铺差不多都关门,路灯黄色的光薄薄落在地上。 经过第二个路口,背后隐约传来说话声。 冬稚回头看,一群男生边走边打闹。 他们离得不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背后。在这条安静的道上,他们的说笑动静不算大,但有一种让人慌张的喧嚣感。 前面的路越发窄,还有路灯坏了,暗了许多。 背后的说话声渐渐变近,他们似乎加快了步行速度。 冬稚不想听,但四周过于安静,他们说的每一句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扬飞,你下午那包烟呢?” “在老刘那,你问他。” “我没拿,去你妈,别翻我包!” “……” “上去不扬飞?” “等一下。” “等什么,直接过去,她还能跑?” “就是啊……” 冬稚握紧车把手。后胎破了,强行骑上车,车轮钢圈压在地上“哐哐”作响,轮胎只会坏得更彻底。 尤其,她若是露出一点怕的样子,她的仓皇和惊惧,全都会变成让他们促狭发笑的乐趣。 没事。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 扔郑扬飞背包的那天就做过心理准备。他们可以捏爆软柿子,软柿子也能糊他一脸稀巴烂。 冬稚重新调整步伐节奏,一边背着英语单词,一边往前走。 背到第三个单词,背后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随即,“嘎吱——”一声,一辆自行车突然出现,停在她身边。 冬稚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扭头一看,骑自行车的人冲她笑:“嗨。” 是温岑。 看清来人,她脸色稍缓,轻声回:“……嗨。” 温岑看看她,再看她的车,“坏了?” 她点头。 “这个点……”他四处看看,嘀咕,“没地方修啊。” 没想到会遇到他,和他不太熟,冬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温岑却道:“这样,我认识前面一个书店的老板,看看关门没,把车停他店里,明天再修。”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架势一点不陌生,仿佛很熟似得,陪她一起推着走。 冬稚略微有些愣,温岑催促:“愣着干什么,风这么冷,想冻死我?” “没有。”她回过神,低了低头,推起车跟上,走在他旁边。 温岑絮絮叨叨,从天上扯到地下,从昨天做的梦到今天吃的饭,冬稚“嗯”、“哦”应着,他也不觉得敷衍,一个人说个不停。 到温岑说的那家书店,店门关了一扇,眼看着就要关门。温岑把车停下,“你在这等我。”推起冬稚的车跑向书店。 冬稚在他的自行车旁守着。 温岑和老板说了些什么,两分钟后,他跑回来,伸手:“钥匙。” 她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他。他接过去,又跑回店里,把她的车推到书店的角落停好,锁上以后,老板用手机拍了个照,他道了几声谢,拿着钥匙回到她面前,还给她。 “我跟老板说好了,你明天中午放学记得去推!要不是我前两天来这买了两部全套漫画,老板还不一定肯让放……” 温岑往后面瞥了眼,不远的树下,一群男生在说着什么,不时往这边看来。他蹙了一下眉,转瞬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吧,我带你回去。你家住哪?” 冬稚愣愣看着他。 “愣什么神?”他在她面前一挥手,跨上车,往后一别脑袋,“上来。” 冬稚的视线落到他的车后座,“这……” “站上来就行,没事儿,你抓我肩膀,不会掉下去,我骑得很稳。” 他的自行车和苗菁的是差不多的款式,“小绵羊”,后座低。 冬稚扶住他肩膀的边,站上他的后座。视野一下就高了,低头是他的头顶,抬头,一探手就能揪到树枝垂下来的叶。 “你抓紧我肩膀。”他说。 冬稚默了默,两手严严实实抓住他的肩。 “站稳了!” 他带笑的声音一响,“倏——”地一下,车向前冲去。 …… 男生比女生有力,温岑载着她,踩着脚蹬一点都不显累。 “你怎么惹到他们的?”温岑问。 “嗯?”风在耳边吹得有些噪,冬稚后知后觉才听清,“我扔了他的包。”顿了一下,“你认识他们?” 温岑笑了一下,“打篮球嘛,在球场上见过。不过我刚来,就跟他们打过两次。是郑扬飞那些人吧?你扔他的包干嘛,他怎么得罪你了?” “……” “不想说?行吧。反正他看着就人厌狗憎的,不像好人。” 冬稚垂眼,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他的头发很软,被风吹得有些乱。 “他对我说了很不好听的话。”过了几秒,她道。 “这样啊?那该他的。” 路过一个小土坑,温岑没看清,车就那么碾过去,震了一下。 冬稚问:“你是特意来帮我解围的?” “也不算吧。”温岑说,“前面你和苗菁在路口,我看你车好像坏了,本来想过来问问的,但我在买东西,买完出来你就不见了。再往前看见郑扬飞他们一帮人,没想到你也在这,我看他们好像在跟着你,我就过来了。” 冬稚哦了声。 “哎,我口袋里有口香糖,葡萄味的,你吃吗?我给你拿。” 温岑说着,松开一只手要去掏口袋。 车晃了晃。 冬稚差点站不稳,吓得抓紧他的肩,“我来!我来……” 温岑忙两手握住车把,放慢速度,“哦,那你掏,我骑慢点。” 冬稚微微屈膝,手伸进他外套口袋里,摸到一条葡萄味的口香糖。抽出一片,银白色锡纸拆了一半,她动作一顿,“你要吗?” 温岑骑着车,迎风张嘴:“啊——” 冬稚把纸皮剥了,将口香糖递到他嘴边,他叼去吃了,她才剥了第二片给自己。 温岑把冬稚送到她家附近,到路口她就从他的自行车上下来了。 落地瞬间,冬稚跟他道谢:“谢谢。” 他也没客气,只笑不说话。 冬稚往家的方向走,走出去几米,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温岑跨坐在自行车上,还在原地。 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温岑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冲她摆手,“快回去吧你,我马上走。” 她看他几眼,没说话,默默转身,贴着别人家的墙根继续一步步往前。 冬稚没有再回头,她也不知道温岑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家,吃的时候不觉得,洗漱的时候才咂摸出,嘴里全是浓浓的葡萄味。 …… “谢谢。” 赵梨洁单脚落地,站稳以后,松开拽着陈就外套的手。 陈就送她到家门口,扶着车,看向她的脚,“你能进去吗?” “可以的。就这几步路,没事。”赵梨洁笑笑,看向他的脸,停了几秒,慢慢敛了笑,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就问。 赵梨洁低头看向脚下,“嗯……”她组织措辞,几秒后抬头,“我让你送我回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陈就顿了一下,宽慰道:“没有。你别多想。” “本来也是。我自己吃完小火锅出来扭伤了脚,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赵梨洁说,“你那天赶来陪我去医院,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刚才放学的时候,我问你能不能载我,其实是开玩笑,我看得出来你有点为难。” “没有,你……” “没有?”赵梨洁笑了下,“那我脚伤恢复之前,你可以一直载我吗?” “这……”陈就露出犹豫的神色。 “看吧。”她叹气,笑意不减,“我开玩笑的,你别为难。” 陈就抿抿唇,刚想说话,被她打断。 “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她道。 他稍作停顿,“你说。” 赵梨洁盯着他的眼睛,“陈就,你喜欢冬稚吗?” 9.焱 她这样问,陈就措不及防愣了愣。 少见得略微堂皇,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嘴唇翕合,舌尖似乎绊了绊:“我、我们——”他才把话说顺,“冬稚,她跟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格其实没有别人说的那么不好,她以前……我和她这么多年,我们的确是有感情在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赵梨洁不肯给他含糊逃避的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知道我的意思,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喜欢她,把她当成一个异性,抛开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来看,你对她是怎么想的?” “我……”陈就的眼神有些迷茫。 赵梨洁等了几秒,没待他回答就先说:“你知道嘛,一旦和冬稚沾上关系,你就变得很奇怪。就像郑扬飞的事情,她为什么扔郑扬飞的书包,我有听说,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而且不管什么事情,就算郑扬飞做的过分了一点,难道冬稚就不能和他好好说吗?为什么不好好沟通解决问题,一定要把郑扬飞的包扔下楼?这个举动有一点过激了。” 她不赞成地看着陈就,“我听说你差点和郑扬飞起冲突,之前我其实就想问你这件事,一直没说。平时你根本不会这样,你最讲道理的,但就因为和冬稚有关,你就变得那么冲动,一点都不像你。” 脑海里闪过那天冬稚在院里发脾气的样子,记起她那双气红的眼,陈就替冬稚解释:“是郑扬飞过分了,他如果不那么过分,冬稚也不会发脾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理解冬稚,我也理解她,人都是会有脾气的。但是也要客观一点看问题对不对?”赵梨洁说,“我知道冬稚是个很好的人,你和她能相处那么多年,她肯定有很多可取之处。只是,她在学校里现在这种处境,那么多人说她,议论她,难道她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很多事情她明明可以换一种方法,很好地解决,但她就是不,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真的,明明都可以避免的。” 陈就没说话。 赵梨洁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太八婆,可是我们认识挺久了,难得有个能这么聊得来的朋友。”她顿了一下,看向他,“如果你担心骑车载我冬稚会生气,以后在学校我会尽量跟你保持距离,没事儿。”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门里蹦。 面前就是一个坎,她一蹦,没站稳,“啊”了声,整个人往前栽倒。 陈就一惊,忙伸手去揽她的腰。 赵梨洁被他揽住,肩撞到门框,好在没摔,扶着陈就的手臂站稳。 “没事。我自己进去,你回去吧。”她不看陈就,闷头就要继续往里冲。 陈就拦住她,叹气:“你先站好。” 赵梨洁不再动,却低着头。他的袖子被她越攥越紧。 陈就试探地叫了一声:“赵梨洁?” 她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 “……”她别开脸。 陈就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 “你哭了?” “没有。”她抬头一瞬,慌忙转开,一手扶着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风有点大。” 陈就瞥见她微红的眼睛。 默了默,他语气放软:“我也没说别的,你哭什么。” 她眼泪往下掉,真的哭了:“陈就,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不讨厌你。” 她还在哭。 陈就想找纸巾,身上没带,只好强调:“真的。” 赵梨洁眼红红看他,抿抿唇,自己把眼泪擦干,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忍住。” 可怜兮兮的模样有点好笑,陈就扯了下嘴角,“没事。你别哭了就好。” 她松开他的胳膊,去抚墙,“那我进去了,你快回家,已经很晚了。”她蹦过门槛,停住,回头看向他,“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那双眼睛,真诚又有点说不清的拗气,陈就心一软,“明天下晚自习我送你。你进去吧。” 赵梨洁愣了一下,眼泪还没褪干净,一下子又像笑又像哭,用力点头。 …… 冬稚到家比平时晚。照往常的时间,冬勤嫂也已经睡了,更何况迟了。 她轻手轻脚开门,洗漱也不敢发出大动静,怕吵醒她妈。 换上睡觉的衣服,冬稚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困意轻到几乎没有。她转了个身,对着衣柜发呆。半晌后,掀开被起身,开起台灯,打开衣柜门,从靠下的一层拿出琴盒。 琴盒放在柜子里是怕屋里太潮,琴坏了。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把琴盒拿出来擦一擦,不希望它落灰。 这把琴不是成人琴,她现在这个年纪,身量和成人无异,用这把琴有些不太顺手。不是贪图便宜故意买小,是收到这把琴,这个礼物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小孩。 冬稚蹲在柜子前,抱着琴盒,没把它打开,只摸着盒身。 去老师家上课的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多事情也仿佛过去很久。 具体时间细数不清,在这之间改变的人和事,倒一一分明,再清楚不过。 她刚开始学琴的时候,陈就刚学会骑自行车。他小时不爱出去闹腾,没多少朋友,整天在家抱着书看,收到大人的礼物,第一个就想着拉她一块玩。 那会儿陈就似乎没什么运动细胞,也许是不常运动,所以笨拙,不像现在,在篮球场上一跑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离不开他。 陈就学自行车比别的小朋友慢,等她也学会以后,他憋了口气,不知道跟谁较劲,紧跟着也学会了。 他有时候骑车在门前溜达,遇上她出门学琴,或者下课回来,总拦着要带她兜两圈。 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从小一块长起来的,玩在一起很正常,那会儿陈就的爷爷也还没走。碰上了,老人家偶尔会站在门边看,劝冬稚:“你给他个面子,让他带你两圈,骑得不稳摔了,回来我收拾他。” 等她坐上去,陈就载着她,她抱着琴盒,便在附近来回兜圈子。他故意骑得快了,她就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一迭声喊:“慢一点!慢一点!” 风里都是她嚷嚷的声音。 年少不知愁滋味,日子好像每一天都那么美好。 有的时候碰见陈就载了别人,都是男孩,等他放下人,再过来要她上车,她就会耍脾气,说:“别人坐过的,我才不坐。” 陈就怪她刁钻,抱怨:“你怎么这样啊?” 她脖子一梗,还振振有词:“我爸的车后座就只载我。” 她这样说,后来,陈就的自行车再也没有载过别人。 直到现在。 幼稚的蛮横玩笑话,最终还是变回玩笑。 不再去想,冬稚低着头,摸摸琴盒,不多会儿把它放回衣柜。 关上柜门,关上台灯,她躺回被窝,余温尚在。 闭上眼,平静地等待入梦。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事易变不过其一,或深或重的苦难,一辈子多了去。 这些小事,也就不算什么。 …… 再见到温岑,感觉有些不一样。距离仿佛被拉近,陌生感一下褪去许多。 他没特意找冬稚说话,一如平常。 中午放学,苗菁邀冬稚一块去推车,冬稚说:“我车坏了,得去修。” “小红坏了?” 温岑横插一句:“小红?她的车不是蓝色的吗?” “蓝色的不就叫小红,叫小蓝多普通。”苗菁瞥他一眼,继续对冬稚道,“我陪你走到路口。” 冬稚没推脱,两人还是一块出校门。 到校门外取车的地方,听见旁边的人在聊,陈就又骑车载赵梨洁了。 苗菁小声跟她嘀咕:“陈就跟赵梨洁俩人怎么回事啊?” 10.焱焱 冬稚拿着纸巾擦拭苗菁的车坐垫,没抬眼,对苗菁的嘀咕,只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苗菁发觉冬稚似乎不怎么想聊陈就,收了话头。 她们一块走到路口,道别分开。 冬稚的车修好,下午照常骑来。 每天和以往都一样,苗菁没邀伴的时候,她们就一起短短走一程,苗菁和别的朋友有约,冬稚就一个人,慢慢骑回家。 连续几天,陈就中午和晚上放学都骑自行车送赵梨洁回家。下午放学不用是因为时间来不及,赵梨洁不回去,在学校或者校外附近解决晚饭。 全校大半的人都看见,都知道陈就的车后座,有了一个常客。 周六。 晚上不用上自习,空气里充满“自由”的味道。 冬稚收拾好东西出教室,学校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取了车,经过小卖部门前,见温岑坐在第二家店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她侧头看向店门口,步子慢下来。 感受到视线,温岑抬头,见她盯着自己,笑了,“干嘛?” 她干脆停住,“你不回家?” “回不回都无聊。”他耸肩,“坐一会。” 冬稚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想那就道个别走人,谁知道他把手机往口袋一揣,起身过来了。 “轮胎没再出问题吧?”温岑打量她的车后轮,“我骑一下?” 冬稚愣了下,也没拒绝,将把手让给他,退开一点,“骑吧。” 温岑跨上车,踩着脚蹬用力一蹬,骑出去好一段,一个急刹,脚点地,车头一转骑回她面前。 “赶着回家吗?”他停住,问她,“我带你兜两圈哎?” 换做以前,或者大多数时候,她应该会拒绝。 温岑突然打响车铃,“叮铃铃”一串声儿,脆生生的,在他指下一点不费力。 她就没办法将车铃打得这么响这么干净。 他的头发看起来还是那么软,冬稚想起那天风把它们吹乱的样子。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 …… 师范附属小学旁边有一条坡道,冬稚第一次知道。 温岑带着她上了坡顶,说往下冲才刺激。 第一次往下冲时,冬稚坐在车后座上,揪着温岑腰身两侧的衣服紧张兮兮,嘱咐:“你骑慢一点,刹车不好。” 温岑嘴上说着“放心”,真正上路,他嫌不够,蹬了两下加速。 把冬稚吓得够呛,将他的衣服扯得绷直。 第二遍开始前,温岑嘱咐她睁眼:“你别紧张,闭眼干什么,睁开眼才刺激。” 冬稚在原地喘气,他已经上了坡,到半道上停下,回头冲她招手,“来啊。”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 冲下来的时候冬稚听话睁了眼,过程中她的心跳蹦得飞快,脚落地的刹那,却没忍住莫名笑了起来。 第三遍,没要温岑提醒,他骑车带她从高高的无人坡道冲下来时,冬稚睁着眼,迎风大喊。 尾音长长拖在身后,被风吹散,吹得稀碎,一点不剩。 风就在耳边呼呼地吹。 坡道一侧是小学,另一侧是居民楼。 楼里某一层人家的小男孩坐在窗边看,或许觉得奇怪,也可能觉得莫名。 两个穿一样校服的人在坡道上跑来跑去,一个推着车冲在前面,一个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到了最高的地方,又一起骑着车冲下去,如此往复循环。 他们每次上坡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乐得都快背过气去。 人有时候可能就这么无聊。 坡道上的两个人撒欢玩了好久。 小男孩趴在窗边看,一看也看了好久。 最后的光缀在远处连绵成片。 落日余晖,晚霞漫天。 …… 冬稚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脸上淡淡的红晕,是冷风刮出来的结果,也是情绪太兴奋所致。 很久没有发泄。 有时候不只有哭过才让人觉得痛快,笑也可以。 温岑在她身旁推着车。 “天都擦黑了。”他啧了声,终于想起担心正事,“你这么晚回去家里会不会说啊?” 冬稚摇头,她掏兜,摸出一张十块,和两个硬币。捧着这点家当,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米粉?我吃完再回去,反正也晚了。” 温岑不和她客气,一听有吃的,推着车就跟她走。 冬稚带温岑去了自己常吃早餐的一家小店——店家本身是早中晚都开的,是她平时很少在外就餐,只在早上去过。 要了两份米粉,温岑和她面对面坐下,吃了没两口,招手叫老板加了两块大排。 一块夹到自己碗里,剩下那块推到她面前。 “你请我吃粉,我请你吃肉,来吧。”温岑说,“多吃点,长长胖,我看风快把你刮走了。” 冬稚顿了顿,“说好我请你吃……” “嗨,这有什么。”温岑皱眉,嗦一口粉,吃下去后道,“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那没事多给我抄抄作业就行。” 她想起上次,“你不是会吗?” 温岑说:“什么会不会的,也就那样吧,我懒得写。” 冬稚没说话。 吃完,冬稚付了两碗粉的钱,温岑付了两块大排的钱。 走出店门,还是他推车。冬稚打算回家,温岑去坐公交车,还能一起走一段路。 温岑无聊了,又开始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说着,忽然想起第一次碰面那天,他问:“哎,你真的会拉小提琴啊?” 冬稚稍作沉默,而后平静答道:“会。” “很厉害?” “以前可能有一点厉害。” “现在呢?” 她说:“不知道。” 温岑侧目打量她,她没什么表情。在坡道上大概只是短暂的放松,那阵情绪过去以后,她又变回平时的样子。 怎么说。 她给温岑的感觉,像一张透光的白纸。太轻太薄,一不留神就被风吹走了。 还没走到公交车站,不远有家文具店。 温岑说要去买支笔,“刚好,我那支笔没油了。” “你就一支笔?” “对啊,要那么多干嘛,用完再买。” 到店门口,温岑把车停好,往前走一步,看看店门又犹豫,“要不要上锁?” 冬稚说:“不用了吧,我就不进去了。” “你不进去看看?” “我文具都够用。” 温岑点点头,提步。 迎面走出来两个人。 “……冬稚?” 被搀着的赵梨洁一只脚虚悬着,并没有完全着地。 扶着她的陈就先是一愣,接着瞥向温岑。 没想到会在这偶遇。 冬稚也愣了一瞬。 温岑停了停,回头。见他看来,冬稚敛神,“你进去吧。” “等我一会。”他说。 陈就和赵梨洁打量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来回两遍,温岑没看他们,径直进店。 赵梨洁朝前蹦了一步,陈就只得跟着往前,轻轻扶着。 她和冬稚打招呼:“你来买东西吗?” “没。陪……”顿了一下,冬稚接上,“朋友。” 赵梨洁回头朝店内看一眼,笑道:“也是我们学校的啊,你班上同学?” 冬稚嗯了声。 赵梨洁热情邀请:“那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我们准备去吃火锅。” 冬稚说:“不了,我吃过了。” “你没回家吃饭?”陈就忽然开口。 他目光略沉,冬稚淡淡迎上,“没有。” 陈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没等他说话,温岑出来了。 把笔往口袋一塞,温岑走向冬稚:“好了,走。” 他推起冬稚的车,跨坐上去,车头一扭,脚下一蹬,骑到马路边上等她。 冬稚冲赵梨洁略略颔首,不多看陈就,走到车旁,侧着身子坐上后座。 温岑载着冬稚骑过路口。 他边蹬脚蹬边说:“我听学校里那些女的天天叽叽喳喳,说什么陈就的单车后座不带人,现在每天都带赵梨洁,她们羡慕死了。” 他乐出声:“……笑死我了可。” 冬稚问:“笑什么?” “一个单车后座就羡慕死了,有没有出息?等他开辆法拉利来的时候再羡慕不行吗?” 冬稚也笑了。 踩了几下脚蹬,温岑忽地问:“冬稚,你想不想坐法拉利?” 11.焱焱焱 “啊。法拉利?”冬稚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 温岑没忍住笑了,“嗨,我就这么一问,你怎么这么老实。” 车骑过公交车站。 冬稚嗯了声,疑惑:“你不是要去等公交车?” 温岑说:“等什么等。骑都骑了,送你回去算了。”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温岑把冬稚送到上次的那个路口,车还给她就走,“天还早,你自己进去,我就不在这傻站了。” 留给她一个摆手的背影,温岑走得潇洒,头也不回。 冬稚回到家,冬勤嫂已经歇下,在房间里看电视,听见动静出来,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 “吃了。”她说,“今天陪同学去买东西了。” 冬勤嫂没多问。车停在屋檐下,冬稚回房放东西,收拾完,然后洗漱。 想开台灯看会儿书,又怕冬勤嫂嫌她浪费电,冬稚打消念头,钻进被窝。 手机在充电,就放在耳边,突然震了震。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拿起一看,社交软件上又有人请求加她为好友。 不是别人,是温岑。 冬稚通过申请,温岑头一句就说:“我找苗菁要的你的号。” 她回:“嗯。”又问,“你到家了吗?” 他说:“在路上,快到了。” 下一句就直接终止话题:“我听会儿歌,不聊了。” 冬稚想想,还是发过去一个“嗯”字。 结尾在她这,不算不礼貌。 冬稚把手机放回枕边,闭上眼。困意不明显,她开始数羊,数到三百多只还没睡着,转而默默在心里背单词,更睡不着了。 冬稚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放歌。不戴耳机,声音调到最小,有了音乐作伴,时间显得好捱一些。 整个列表所有曲目循环到第三遍过半,消息提示的震动声横插进来。 她伸手摸到手机,光有点目,眯着眼缓了几秒才适应。 “出来。” 消息只有两个字,陈就发的。 冬稚盯着屏幕看,直到光快要暗下去,她才回:“睡了。” 没多会,他说:“我在门口。” 夜里的静谧足以将一切动静放大,冬稚掀开棉被,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周围一片黑漆漆,也就借着陈家还亮着的灯看清一二。 陈就站在院门口,自行车还在身边,大概没有先回家。 “什么事?”冬稚轻声问。 陈就伸手递来一袋东西,他的脸被冷风吹得白了几分,表情绷得稍紧。 冬稚疑惑:“什么东西……” “给你带的。”陈就说,“吃了再睡。”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的领口露了一小块,和脖子一样白,锁骨过分明显。大概是冷,肩不自觉微微缩着。 他蹙了下眉,有几分责怪,“你干嘛不披件外套出来。” 冬稚没接这话茬,穿不穿的,横竖就这一会儿。 她注意力在手里的点心上:“我吃过东西了。” 陈就问:“吃的什么?” “米粉。” “跟谁?” “朋友。” “晚上那个?”他问。 冬稚点了点头。 陈就抿唇,“以前没见过他。” “嗯。”冬稚含糊应了一声,不太想聊这个,晚上有风怪冷的。她说:“我进屋了,你回去吧。” 陈就动动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陈就给的点心,冬稚放进了碗橱里。第二天早上让冬勤嫂热了和早餐一块吃。 她在家待了一天,过完休息日,又是新的一周。 周五月考,这周几乎都围着考试的事转,各人该复习的复习,紧张做着准备。周三的时候听学校里那些爱传八卦的人聊,赵梨洁的脚似乎是好了,陈就不再骑车载她。 冬稚的日子照常过,稍有改变的,大概就是和温岑交集多了。经常是到下午或晚自习,他会在背后用笔帽戳戳她的背,问她借练习册看看。 他有时候特别爱说特别能说,有的时候又一静就是一整天。 月考前一天,下午放学临时通知晚上免了自习,一帮学生欢天喜地回家。 苗菁和朋友走了。冬稚正收拾书包,温岑在背后叫她:“哎,等会给你看样东西。” 她一顿,回头问:“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在校门口。”温岑说,“你不是要去推车?正好一块去。” 冬稚没拒绝,背上包,他三两下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到校门口,温岑把冬稚领到一辆学生电动车前,“看。” “你的车?”冬稚问。 温岑点头,“法拉利。”拍拍车坐垫,“要不要感受一下?” 冬稚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不了吧。” “真的不?”温岑说,“我新买的,还没载过人呢。” 冬稚带着笑摇头,“我骑车了。” 今天难得有空,她想去阿沁那看看。 温岑的“法拉利”款式不错,确实挺好看。冬稚走之前没忘提醒他:“你骑车小心点。” 他没拦她,歇了兜风的心思,摆摆手算道别。 …… 店里又只有阿沁一个人在。傍晚这个点,教课的老师都吃饭去了,学生们也没那么快来。阿沁给冬稚倒了杯茶水,“你吃饭了?晚上不上课?” “明天考试,晚上没课。”冬稚捧起塑料杯,酌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嗯……今天可以去里面拉拉琴吗?” 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最初因为经常来这家琴行,和阿沁能聊到一块去,有客人来买东西她帮着应付过几次,后来阿沁就常给她开方便之门。 这家琴行是阿沁舅舅开的,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行啊。”阿沁一听就笑了,“上次你来了一会儿就上课去了,隔了这么久,我还琢磨你老不来,是不是跟我客气。” 冬稚笑笑,说不出更多的,还是只有又沉又实的两个字:“谢谢。” 阿沁拉开抽屉给她拿一楼那间屋的钥匙。就在后面,房间小,又在一楼,老师们不爱用,大多都在楼上教课,很多时候也都空着。 拿了教室的钥匙,又取了老师用的一把成人琴给冬稚,冬稚再三道谢,去了后面屋里。 冬稚在练习教室里待了很久。 阿沁常常说听她拉琴是一种享受,但她心里却一片茫然。 没有专业的课可以上,没有专业的老师教,连一把顺手的成人琴也没有。她靠着阿沁的好心和大方得来的这些安静拉琴的时间,更像是偷来的时光。 就像这间别人嫌弃的练习教室一样,在楼梯拐角,昏暗,关了灯就见不到一丝自然光。 琴声停下的时候,阿沁来敲门。 冬稚应了一声,阿沁开门先探了个脑袋,接着整个人兴冲冲跑进来。 “我差点忘了,这个!”阿沁拿着张传单冲到她身边,“前两天人家拿来的,主办方和我舅聊了一个多小时,听说全城的琴行都会组织参与,街上也有广告,你没看到么……反正就是,我们琴行学小提琴的学生都会去,你要不要试一下?” “……比赛?”冬稚看着那张传单上印的内容,没有伸手去接。 “对啊。”阿沁说,“每个组的第一名都有两千块奖金,你报小提琴!” 很努力才把视线从传单上移开,冬稚摇了摇头,“我没有琴。我妈也不喜欢我弄这些。” 阿沁一愣,“你那把琴虽然小了点,但是应该也能用?”她犹豫道,“要不然我跟我舅舅商量一下,让他借你一把?你妈那边……” 外面有人叫店员,客人进来了。阿沁忙扬声应了一句,也不管外面听得到听不到。 “我先去招呼客人!”阿沁把传单塞到冬稚手里,赶紧往外跑。 阿沁招呼客人忙了很久,时间也不早,等会儿琴行老师们就该陆续回来。 冬稚和阿沁说要走,阿沁虽然想和她多聊,但实在没空,连说让她下回有时间就来。 “你注意安全,路上小心。”阿沁在背后叮嘱。 冬稚一边推门出去,嗯了声,冲她挥手。 …… 推开院门进去,发现门前坐着一个人。 冬稚一愣,“你在这干吗?” 陈就抬眸盯着她,不答反问:“你去哪了?” “没去哪。”她含糊其辞,停好车,提步走到屋门口。 陈就从矮凳上起身,站到她背后,“你是不是又跟上次那个人出去了?” 他语气不好,冬稚找钥匙的动作稍微停顿,没理他,拿对钥匙继续开门。 陈就拉住她的胳膊一扯,扯得她转过身来,他微微用力捏紧她的手臂,低头盯着她的脸,越看越气。 “明天就考试了,你不早点回家复习,跟他出去鬼混什么?” 12.焱焱焱焱 陈就力气用得稍微有些重,边说着又扯她一下,“说话啊?” 冬稚被生拽了一把,不小心踩到他的脚尖,踉跄小半步,脸一沉甩手挣开他。 “啪嗒”一声,外套里掉出一样东西。 陈就先一步捡起,是张叠起来的传单,他展开半边,才看清几个字,冬稚伸手抢回去。 陈就稍顿,“……小提琴比赛?” 冬稚把传单塞回口袋,不答他的问题,再抬头,脸色板正,“我没跟谁出去,还有,凭什么我出去就是鬼混?” 陈就眉一拧,“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人。你跟他认识才多久?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跟人家走得那么近?” “我心里有数。”冬稚不想跟他吵架,转身开门。 陈就跟在她身后进屋,“你有数?你的有数就是明知道隔天要考试,还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家?要不是勤嫂今天有事不在,你回来她又会骂你,你不知道?早点回来把时间用在复习上,明天精神充足进考场,不好吗?” 他从昏暗的厅跟进她的房间。 冬稚背对着他,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一样一样整理,她不转身,不接话,动作带着说不清的燥意。 陈就站在她背后,沉声道:“我在跟你说话。” 旁边是垒好的几本练习册,冬稚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停住动作,抬头盯着掉皮的白色墙面,启唇长吸了一口气。 她把手里的书扔在床上,转身面对陈就。 “我说了我没跟谁出去。我知道明天要考试,我成绩是不怎么样,我也知道要复习,这些我都知道。” 冬稚从口袋拿出那张叠起的传单纸,一边展开,一边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有一点红,但没有湿意,更没有雾气。 生活不需要眼泪。 “我只是去人家的琴行逛了一会,拿到这张比赛传单,心里很烦,在外面转了几圈。” 陈就看着她,看着那张折痕明显的纸,面色一滞,“你……” “回来之前我就想清楚了。”她说,“你说的确实很对,不如把时间用在复习上,精神充足进考场。是该做点实际的事情。” 冬稚把传单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 赵梨洁和陈就约好考完一起去书店买资料。 两人考场不同,但都在一栋楼,赵梨洁先出来,在空旷处等他。 陈就背着单肩包从楼梯下来,赵梨洁向前应了两步,两人并肩,一起出去。 “考得怎么样?”她拎着帆布包,笑吟吟问。 陈就说:“和平常一样。” 赵梨洁没忍住笑出声:“要不是知道你的实力,看你板着个脸,还以为你考砸了呢。” 陈就勉强扯了下唇角。 边朝外走,赵梨洁问:“晚上赶着回家吗?去买完资料以后,要不一起吃饭?” 陈就蹙了下眉,“明天还要考试。” “没事啊,不会耽误很久,吃完饭就回家。” 他犹豫几秒,还是拒绝,“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家,下次吧。” 赵梨洁嘴角挂着的笑敛了敛,但很贴心地没有强求,“那好,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他嗯了声。 两个人步伐迈得不大,赵梨洁侧头打量他,斟酌着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陈就像是刚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否认,“没有。” 她试探道:“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他只说没有,“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快到校门口,陈就忽然问:“你学小提琴很久了?” 赵梨洁愣了下,见他有兴趣,忙答:“对啊,好多年了。不过我开始考级比别人晚,老师想我基础打好一点,不然应该能早一点考完十级。” 陈就问:“你用的小提琴多少钱?” 赵梨洁想了想,“之前用的那把六千多,今年我爸给我买的新的,一万二,差不多一万三的样子。” 陈就面色不轻松,“那一般价位的呢?” “一般价位的也有啊。最便宜的两三百都能买到,那种都是工厂琴,入门的时候才会用,不过我没见过,身边也没有人会用,感觉应该很糟糕。”赵梨洁摇了摇头,“像我们从小开始学琴的话,要用好几把琴,一开始是小号的。如果是初学的话可以不用买太好的,等到最后定型,买一把好一些的4/4的琴就行了。成人琴从一两千起,什么价位都有。” 陈就略有出神。 赵梨洁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怎么突然问起小提琴的事?”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说,“随便问问。”没等她再说,他眼急,提醒她,“有车。”伸手扯她的衣袖,把她拉向自己。 一辆自行车从旁边飞快骑过去,赵梨洁扭头瞥了一眼。 陈就绕到外,和她换了位置,站到靠马路的一侧。 赵梨洁一愣,朝他一笑。 没再聊琴的话题。 …… 连考三天,月考结束。 陈就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妈,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袋子呢?” 陈太太姓萧,全名静然,正坐在客厅喝茶,听见声儿,放下手里的书,“什么东西?” “昨天拎回来的那个蓝色纸袋。”陈就走进客厅,没坐下,四处找东西。 “噢,你说那个。昨天佳婶打扫卫生收起来了。”萧静然到橱前,开柜门拿出他说的纸袋,递给他,“东西好好放。” 陈就接过,笑着受了她的嗔怪,“我想今天就要带出去,放在一楼方便。” 衣领很整齐,萧静然还是给他理了两下,“你要出去啊?刚考完试回来,又去哪?” “广播站的同学过生日,晚上不用上晚自习,请大家去庆祝一下。” “我还说让佳嫂今天给你炖汤。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哪有。” “还说没有。”萧静然虚指他一下,叮嘱,“早点回来啊,天凉了,晚上冷。” “我知道。”陈就拿着东西要上楼,“我回房换衣服。” 跑出去没两步,萧静然叫他:“回来!” 陈就扭头看一眼,乖乖走回她面前,“怎么了妈?” 萧静然去沙发上拿包,拉开拉链,从里抽出三张一百块,“身上有钱吗?这么大个人,出门带点钱。” 陈就说不用,“我有。” “让你拿着就拿着。”萧静然把钱塞给他。 陈就低头看一眼,笑着道:“妈,你今天真好看。” 萧静然假意瞪他,“油嘴滑舌!”说着,又多塞了一张一百块的纸币给他。 陈就俯身抱了抱她,“妈你早点睡,晚上冷,别等我了。” 萧静然“嗯嗯”应了几声,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在他背上轻拍一下,“好儿子,去玩吧。” 在背后目送他上楼,见他趿着拖鞋,脚踝光着露在外,萧静然禁不住又念叨:“你不冷啊,穿上袜子!” 陈就应着声,回了楼上房间。 关上门,陈就径直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白色信封放到桌上。 他妈给了他四百。 陈就抽出两百装进信封里,想了想,又拿了一百塞进去,然后才把信封放回抽屉。 如此,陈就这才去换衣穿袜。 简单收拾完,他拿上手机和送寿星的礼物,顶着即将擦黑的天出门。 13.燚 每场考试都是这样,有人认认真真坐到铃声响,也有人一过可以出考场的时限,立刻就交卷走人。 冬稚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她提前二十分钟交的卷,会做的题都做了,不会做的干想也想不出,从某种方面来说心态尚算平稳。 一早和苗菁约好晚上陪她去买东西,又正好轮到苗菁做值日,冬稚出了考场拿回书包,去读书亭等她。 没几分钟,苗菁按约来亭子碰头,两人歇了会儿消磨时间,直至铃响,休整完毕的两人一同回教室。 值日的都在。 冬稚刚拿起扫把,还没加入清扫队列,苗菁一把将她摁在凳上,把她手里东西抢过来,过意不去:“你可歇着吧,就这么点,我一会就弄好。” 冬稚拗不过,坐着也不是,干脆拧了块布,帮忙擦讲台。 值日的都一门心思走人,苗菁动作也利索,没多会儿,教室里扫了个干净。 “我去倒垃圾,你等我。”铁桶几乎装满,苗菁拎着往外走,“帮我看着书包。” 冬稚点头,说:“好。” 整栋楼仿佛从平日的喧闹中抽离。 隔壁几个班,有两个还有学生在做卫生,一个已经锁上门。 戴眼镜的男生在扫走廊,冬稚记得他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她靠着门框不做声,看这个陌生的同班同学细致地扫净灰尘。 天气很好。 冬稚靠在门边,只觉得四周静得快让人入定。大概过去五六分钟,她泛起些微困意,就见拐角冲出来一个身影。 苗菁风风火火拎着空垃圾桶跑回来:“冬稚冬稚!” “嗯?”冬稚站直,往前迎了两步。 苗菁冲到她面前,捋了下飞起来的刘海,说:“温岑在篮球场上跟郑扬飞打起来了……一群人打成一团,被主任抓去办公室了!” 冬稚一滞,“为什么打起来?” “不知道啊。”苗菁猜测,“可能是打球起了冲突?” 温岑这人说话有意思,苗菁本来就话多,平时挺爱和他唠闲嗑。冬稚也常借练习册给温岑,相处得还算融洽。 苗菁想,多少算是有点友谊在,便问:“要不要去看看?” 冬稚正愣神,听她一说,点了点头,下一秒,提步往楼道冲。 “哎!等等我,我放下垃圾桶——” 苗菁见她跑得快,赶紧进教室放下桶,返身出去追她。 …… 温岑挨完训从办公楼出来,冬稚和苗菁正好赶到,三个人在楼前小路打了个照面。 “咦。”温岑怪道,“你们怎么在这?” 苗菁说:“过来看看。”她往他身后瞅了几眼,“主任这么快就把你们放出来了?” “哪有那么好。”温岑笑了下,扯动伤口,嘶了一声,说,“本来还要骂的,主任看我们弄伤了,让我们先去诊所。都打电话给老班了,明天来了接着罚。” 冬稚有一会儿没说话,她盯着他那张脸,挂了彩,青的红的一块一块。 “你们为什么打架?”她问。 温岑默了默,笑说:“嗨,篮球场上磕磕碰碰很正常,谁知道呢,我被撞了那么多下本来就窝火,他先发脾气,那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呗。” “赶紧去诊所看看。”苗菁打量他,“身上没别的伤吧?都在脸上?” “没别的,都在脸上。”温岑说,“我这就去,你们回吧。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苗菁说:“冬稚要陪我去买东西,等我值日呢。”见他没有大碍,她拉着冬稚打算走,“那我们走了啊?” 冬稚反握住她的手,没动。 苗菁扭头,“嗯?” “我陪他去诊所看看。”冬稚说,“你在校门口小卖部等我?我记得过了前面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诊所。” “你骑自行车带他去?” 温岑忙说别,“我有车。我一个大男生,让女孩子骑车带我,不得累死。”他看了看冬稚,问,“会骑电动车吗?” 冬稚想了想,“会是会,但是很久没骑,可能有点……” 苗菁说:“我也会,不过没试过带人。要不我骑?” “没事。”冬稚抒了口气,松开眉头,“我带他去。” 商定,三个人一块出校门,到小卖部前。 苗菁守着她和冬稚的自行车,在第二家店里等。 冬稚拿钥匙取了温岑的车,坐上去,整个人从头到脚绷得紧紧的,就连表情也是。 温岑坐上后座,车晃了晃,她脚踩住地,竭力撑稳。 “行吗?”他在后面问。 冬稚点头,嗯了声。 拧下把手,慢慢加速,骑得还算稳。 冬稚不敢开太快,匀速前行。 开过几家店铺,听到温岑笑了。 她一愣,偏了偏头,但不敢往后看,“笑什么?” “你这速度,我迈开大步走绝对比你更快到你信不信。” “……”她脸上闪过一丝赧意,“我怕骑快了会摔倒。” 不笑她了,温岑动了动,稍稍往前倾。他靠近她,问:“哎,你干嘛要陪我去诊所?” 她说:“你眼睛都肿了,我怕你看不清掉坑里。” “你盼我点好行不行?” “……别乱动。”车轻晃,她盯着前面,皱眉,“摔倒了都怨你。” “行行行。”温岑笑得开心,“怨我怨我。” 冬稚默了一下,问:“你和郑扬飞打起来,是不是跟上次你送我回去有关?” “嗯?”温岑一顿,“没有,有什么关。就是篮球场上的事。” “你帮了我所以他找你麻烦?” “想多了你。” “……” 冬稚不说话,温岑也不说。 风迎面来,比往常柔和。 又经过几家店,温岑轻叹了一声气,“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没什么事了,他们人多,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敢豁出去,试过这次,下次他们就不敢再来。”他说,“你上你的课,认真做作业,他们不是吃饱了撑得,应该不会再来烦你。我还指着你借练习册给我呢。” 冬稚紧紧握着两侧车把手,没出声。 直到过了路口。 “谢谢。”她说。 温岑不知听到没听到,迎着风吹起口哨。 车停在诊所门口,温岑先下,冬稚扶着车把手后下。一同进了门,老医生看过他的伤,让诊所里的护士先给他处理。接着便是打针开药之类的事。 老医生开了药单,护士一样样对照着拿药,算下来,总共要九十多块。 冬稚有些为难,她身上没这么多。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苗菁发消息让她转钱借自己,坐在凳上等打针的温岑突然叫她:“冬稚。” “嗯?”她转头。 温岑招手让她过去。到面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你帮我去隔壁买瓶水呗,我渴。” “噢,好。”冬稚应下,没接他的钱,说,“我有。”转身出了诊所的门。 没多久,冬稚拎着一瓶水回来。递给温岑,他接了,随口道:“谢谢啊。” 她转身去药柜前,看手机,苗菁还没回消息。她刚想给苗菁打个电话,护士已经把药装好,将小塑料袋往她面前一丢,“吃多少怎么吃,都写在盒子上了,照着吃就行。” 冬稚一愣,“那个,药钱……” “不是已经给了吗。”护士说完,走开去忙别的事。 冬稚转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温岑,他在玩手机。护士配好打针的药,探头叫了一声,他立刻起身。 “我去打针,你等一会。”他朝她看过来,不说别的,只打招呼,说完就进去了。 冬稚站在药柜前,苗菁终于看到消息回复:“要多少钱?” 她抿了抿唇,许久,回道:“没事,不用了。” 14.燚燚 学校每隔一周开一次晨会,上礼拜开过,这周一不必大清早赶到学校,全校人乌泱泱站在操场上听训。 冬稚照常早起,早饭是米粥配酱菜,饱足吃下一碗,背了包,立刻蹬上自行车出门。 到巷子口,有一家早点摊生意极好,几层高的大笼屉随便揭开哪层,热气裹挟着满满的香味扑面而来。 冬稚停在摊前,招呼老板:“要一个大烧麦,一袋牛奶。” “好嘞。”老板用塑料袋先装了烧麦,再拿一个透明袋儿,将牛奶和烧麦一同放进去,“三块八。” 她掏兜,摸出一张五元的纸币,老板接了,找开,递还到她手里。 冬稚把早餐放进自行车篮子里,就听身旁“嘎吱”一声急刹。 陈就骑着车在她身边停下:“冬稚!” 扭头看清是他,冬稚嗯了声,轻轻道:“早。” “你买早餐?”陈就朝她篮子里瞥,见里面装着烧麦和牛奶,“怎么不坐下吃?” “不用了。”冬稚说,“我赶着去学校,先走了。” “你——” 他话没说完,冬稚骑上车,已经走远。 老板瞅他一眼,催促:“你买不买?挡着后面的人了。” 陈就回神,忙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骑上车,往学校的方向去。 赶是赶不上冬稚的,就算赶上了,她也会故意和他分开。 陈就顶着冷风想,他们已经多久没有一起上学?除了在家,其它时候她也总是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很久了吧。大概从十三岁那年起,她就开始疏远他。 …… 温岑一向是三个人里来得最晚的。说三个人,是因为冬稚的同桌从来不参与他们任何聊天活动或是娱乐项目,关系说得上可以的,也就他和冬稚、苗菁三个。 冬稚和苗菁先后到了,温岑不见踪影,直到快打早读铃,他才姗姗来迟。 老班几乎全程盯着温岑进门的背影,绷着个脸,风雨欲来。 班上学生和别班学生打架,被主任逮了个正着,身为班主任,要负起主要责任。 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温岑一坐下,冬稚扭头小声对他说:“桌底下。” “什么?”他一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冬稚背着手,从桌底下递给他一样东西,薄薄的一张纸。 温岑接了,拿起来压在书本下一看,是一份检讨书。他往桌前凑,冲着她的后脑勺,压低声音:“给我的?” 冬稚冲斜下方回答:“嗯。我帮你写好了。怕被认出字来的话,就再抄一遍。” 温岑饶有兴趣地,细细看起那份检讨。 冷不丁老班从走廊进来,站在第一组前,沉声道:“温岑,跟我来办公室!” “好的好的,老师我马上来,我先交下作业。”温岑站起来抬手冲他比划一下,坐下开始掏书包。 班上各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老班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要他这么勤奋好学,惹事的时候不想着点?偏也不能说不,冷声冷气丢下一句:“我在办公室等你,快点!” 说完甩手走了,早读秩序交由班长维持。 温岑把几本练习册交了,嘴上没闲着,嘀咕:“月考还要做作业,累死人……” 冬稚没忍住回头:“你少说两句。” “嘿?”温岑差不多收拾好,“你骂我干嘛呀。” “没骂你。”冬稚撇了下唇角,背贴住凳子,又从桌子底下递过去东西,“桌底下,拿去。” 温岑半好奇半疑惑伸手,摸到一个塑料袋,不算太沉,拿到桌肚前一看,里面装着一个烧麦和一袋牛奶。 冬稚说:“你揣口袋里,要是罚站很久,饿的时候吃。” 苗菁凑过来,伸指戳了戳冬稚的肩膀,“你怎么不给我带早点?” “他脸上伤成那样。” “就是,我伤成这样。”温岑掂着手里的小早餐,忙不迭插了一句。一边乐呵,一边把烧麦和牛奶合着透明塑料袋装进外套兜里,悠哉悠哉起身,去办公室听训。 …… 第一节课快开始,老师一翻教案,拍了下脑袋,“陈就,你去办公室,把我办公桌上把那叠卷子拿来。”后半句对全班学生说,“月考卷子明天才改完,今天我们先做点小测验的题。” 班上鸦雀无声,除了翻书的声响别无其他,静得很。 陈就应声而起。不是第一次替老师跑腿,不管重要的不重要的,师|长们都喜欢交给心仪的学生去做,所有人都已经习惯。 人高腿长,陈就没用多久到了办公室。办公楼附带一个小院子,高二教学组在一楼。 进了拱形门,抬眼就见廊下站着个人。 陈就步子一顿。 温岑叼着一袋牛奶,听见动静朝他瞥去一眼,手上拆小塑料袋结的动作没停。袋里的烧麦已经凉了,不妨碍他填饱肚子。 陈就的目光停在他手里的牛奶上,过后再到烧麦,停了许久。 温岑没理会他的打量,三两口吃了烧麦,吞咽干净,叼着牛奶袋小口小口地嘬。他站得挺直,但就是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看着没有半点罚站的样子。 陈就提步进了办公室。老师们都不在,上课的上课,开会的开会,这时候屋里是空的。 拿到老班要他拿的试卷,陈就抱在手里,出来时,在门边停了一下。 他看向廊下罚站的人。 温岑的牛奶喝到一半,被盯着,转头看过去,咬着袋含糊不清:“干嘛?” 陈就比他高一点,看他的时候视线轻垂,少见的严苛:“罚站的时候可以吃东西?” 温岑一口吸完剩下的牛奶,反诘:“有规定不能吃?”他走到院子里的垃圾桶边,把牛奶包装扔进去,又大摇大摆走回来。 温岑站着,昂起下巴看屋檐外的天。陈就抱着厚厚一叠试卷,目光沉郁。 大概有那么几秒钟,谁都没说话。 陈就先收回视线,抱着试卷离开,高挺背影在拱门外渐远。温岑站在原地,始终是那个姿势,下巴弧度一丝不改。 …… 下午放学回家吃饭,冬勤嫂在忙,家里没有人。冬稚停好车,自己去厨房热东西吃。 正门突然开了,有人进来,她从厨房探出头一看,顿了顿,“陈就?” 陈就出挑的高个头显得她家昏暗的客厅更加逼仄。 他掩上门,拿着本书走进来。 冬稚擦干净手走到厅里,“你来干嘛?” “这本教材你拿去。”陈就递给她,“上面有我做的笔记,还有一些题型,重要的都圈起来了。” 冬稚稍显犹豫。 陈就蹙了下眉,直接塞到她手里。 “嗯。”拇指摩挲封面,她道,“谢谢。” 陈就垂眸睨她,话锋一转,忽然问:“你早上买的早点是给那个人的?” 冬稚一顿,没说话。 “他自己不会买吗?”陈就声音有点沉。 “老师要找他谈话。”冬稚说,“他平时也经常不吃早餐,所以……” “我听说了,他跟人打架。这关你什么事?你管他干嘛?” “本来就关我的事。”冬稚迎上他的视线,“郑扬飞一路跟着我回家,是他帮了我,不然他不会和郑扬飞打起来。因为我,郑扬飞才找他麻烦。” 气氛一时有些僵滞。 “郑扬飞跟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就气息稍稍不平。 “我不知道你在哪。”冬稚说,“而且是突然发生的事情,温岑刚好路过帮我解围。” 陈就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冬稚的视线低垂,刚好落在他鞋尖上。她叹了声气:“你回去吧,我要吃饭了。” 陈就觉得有种说不清的烦躁,那股火气横冲直撞在找发泄口。他不喜欢看她这幅表情,更不喜欢她总是这么几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我一来就赶我走?” 冬稚抬眸直视他,“不然呢?你妈在家吧,她要是找你找不到,发现你在这,她又该不高兴了。” “那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要来找你了?上学放学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在学校里你不想和我接触,现在在家里,你也不愿意和我多待。你干脆就明说‘下次别来找我’好了。”陈就扭头就走。 冬稚扯住他的衣袖。 陈就抬手要挣开,冬稚抓住他两根手指,死死攥着不放。 手指用了一次力,没有挣开。他背对着她长抒一口气,不再挣扎,修长的五指慢慢蜷起,渐渐变成拳。 分不清是谁攥住了谁,两只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紧紧握在一起。 她的手凉凉的,陈就知道,她手背的皮肤很薄,血管清晰分明,这几根指捏着,细瘦嶙峋。 “我没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她说。 他没吭声。 “你别生气。”她晃了一下他的手,“……陈就。” 门虚掩着,光透过缝隙照进来,余晖落在地上,黄得有些旧。 他的声音也和昏黄太阳光一样落下,比空气中的灰尘还轻。 “我没生气。” 陈就转过身来,手松开,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烤红薯,塞到她手里,“回来路上给你买的。” “还热着,你捂捂手再吃。”他板着脸,像是在训话,“你手都是冰的。” 15.燚燚燚 秋末的雨有一种侵入骨的寒意,连着下了几天,空气中泛着潮气。 “叩叩——” 轻敲两下,萧静然一手端茶,另一手推开书房门。 陈文席端坐在书桌后,放下手里东西,往后一靠,柔软皮椅靠垫被挤压,面上挤出的褶皱也溢着一层光。他透过眼镜看向门,平时不戴这玩意,只备在书房里,偶尔看东西才戴。 萧静然把茶放在他手边,“歇一歇。” 陈文席常在外,和朋友应酬有时晚了直接在外过夜,难得白天在家见着他。他摘掉眼镜,端起茶杯抿一口。 “这什么时候的茶?”放下杯子,他眉头皱了起来。 “前阵子杨太太送我的呀。” “别弄这些,喝不惯,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倚着皮椅一侧,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刚翻一页,瞥她,“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盘算起来,“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陈文席眉头一皱,“在家吃什么,不知道的以为咱家差那两个钱。城中区新开的君华大酒店,那不错,我让人订几桌。” “你请朋友吗?” “请,叫上老刘老周他们,常来往的都请,别得罪人。”他说,“要么直接开两个厅,你们女人家一起,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个不认识?”萧静然嗔道,“知道了,都听你的。” 她给陈文席理了理衣领,“我下楼去让他们炖个虫草汤。”说着出去。 陈文席叫住她,“等下。” 萧静然停住,回身,“怎么?” “你平时给儿子零花钱多给点。” “嗯?” “我看他好像缺钱花。”陈文席说,“刚刚上学前管我要五百,我给了他一千。他从来没跟我开口要过钱,是不是哪里钱不够。” “不会啊。他每次出门我都问他钱够不够,够也会给他一百两百,零花钱也每月都给,从来没少过。”萧静然皱眉,随即放平,“可能是给同学买礼物或者同学聚会花钱了吧。” “嗯。”陈文席点点头,“反正你多上点心,他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要你就看着给。” 萧静然说好。 她走了两步,陈文席又叫她,“汤别炖了,晚上老周请吃饭,你跟我一块去。” 萧静然应了,回房挑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来,不放心陈就,从包里拿出钱夹,提步去陈就房间。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让人省心,从不去做让大人头疼的顽皮事儿。读书也不需要人盯着,成绩出众,学什么像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叛逆,连跟她吵架也是从来没有的。 打小开始就听话,像他爷爷在时给他备的存折,他连摸都没摸几下,转手就交给了她。每年过节的压岁钱和过生日收的礼钱,他全都存在里头。 这么好的儿子,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她。 陈文席说陈就钱不够花,萧静然哪能不上心。她骨子里是个老派的人,钱嚒,这东西,还是得亲手摸在手里才踏实。她的钱夹也总是“饱满”。 除了晚上睡觉,陈就不管在家不在家,房门基本不锁。他不防备父母,萧静然只觉得万般贴心,平时也不去翻他的东西。 推门进去,屋里一尘不染,房间不需要他自己打扫,但床铺是他自己整理,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有规有矩地陈列着。 萧静然走到书桌前,从钱夹里拿出五六张百元纸币,想拿本书夹在里面,不想弄乱儿子的书桌,便拉开抽屉。 把几张纸币放进去,刚要关抽屉,动作一顿。 她撇开自己放下的钱,见有一个白色信封,随手拿起一看。 信封里装的也是钱,一张张,都是一百,估摸着有一两千。 陈就攒钱干什么? 萧静然皱着眉翻了翻,错眼瞥见他桌上的台历,这个月有一个日期被圈了一个圈,旁边写了一个“妈”字。 确实,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萧静然愣了一下,唇边笑意禁不住倾泻而出。 “这孩子……” 萧静然欣喜地叹了声,不想让儿子的心思白费,只好把那几张纸币取出来。要是他回来发现抽屉里有钱,那不就知道她开过他的抽屉,看到他的信封了么? 把抽屉里的东西按原样规制好,萧静然把钱装回钱夹,像没来过一样离开。 自认“老式做派”的萧静然,回房以后,拿起手机用上了八百年不用一次的电子支付,给陈就转了一千块,让他晚上在外面吃。 ……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陈就去办公室帮老师抱练习册回教室,路上遇见赵梨洁,两个人同路走了一段,但各自班门前散开。 练习册由各组组长分发下去。 陈就坐回位置上,背后一个男生拍了拍他。 一转头,听男生问:“晚上打游戏不?” “不了。”陈就说,“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没时间。” “你在学校不就能把作业做完。” “回去得看书。” 男生叹气,“哎,算了。” 陈就这个后桌,是班上出了名的爱玩游戏。天生脑子好用,虽然比不过陈就,但也总是占据前五名的位置。他经常在休假前一天发疯一样赶完所有作业,就为了休假时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游戏。 而陈就,对游戏没有太大兴趣,无聊时偶尔玩一玩,并不沉迷。 陈就转回头,班门口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赵梨洁,他起身过去。 赵梨洁来找他聊广播站下一期稿子的事。 没多久,陈就谈完回座位。 后座男生看着窗外跑走的赵梨洁,用笔帽戳了戳陈就的后肩。 “哎,赵梨洁是不是喜欢你啊?” 陈就一转头就听到这话,一顿,皱眉说:“没有。我们都是广播站的,她是站长,我是副站长,她找我聊的都是正事。” “又不是一天两天,哪那么多正事天天聊。” 陈就皱着眉,“这样说对女孩子不好。” “你别不信。”后座男生信誓旦旦,“我敢跟你打赌,赵梨洁绝对喜欢你!真的,不是的话我游戏自动删档!” 陈就还没说话,上课铃响,他没做声,转回头去。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趁着空档,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他妈妈给发了微信消息。 点开瞧,她给他转账一千元:“儿子,妈今晚跟你爸出去吃饭,你自己在外面吃噢。” …… 下午放学,赵梨洁来找陈就。 “一起走?” 她一双笑眼看着自己。 正站在门边,手臂被撞了一下,后座男生经过,朝他投来一眼,笑容玩味。 陈就眉一蹙,说:“不了,今天我不回家吃饭。” “啊?那我们一起吃?我刚好也不是很想回去。”赵梨洁又道。 陈就婉拒:“可能不太方便,我还有别的事。” 笑里带了些许惋惜,赵梨洁说:“这样啊,那下次吧。” 陈就跟她告别,取了自行车,骑上出了校门。 一直骑,转过几个街角,离学校渐远。 十几分钟后,停在一家琴行门口。 陈就把车停在树下,推门进去。 琴行的店员是个男生,斯斯文文,一见他就笑了,“您好。” “您好。”陈就冲对方颔首。 “来看之前看的那把琴吗?” 陈就沿着一排货柜走过,稍作犹豫,道:“再贵一点的吧。” “比上次看的那把再贵一点?” “对。”他说,“看三千档,两千多的不看了。” 店员道好,领着他去看三千价位的小提琴。 比前几次更快,陈就敲定下来,付给对方定金。 “我周五晚上来拿。” “好的。”店员笑着,递给他一张小票,“您凭票来取,剩下的钱到时候再付。” 16.燚燚燚燚 温度降得快,冬天来临,已经有了实感。各人的校服里面都加上了厚外套。 课间是闲话滋生的时间。 午休,旁边组的组长收着模拟卷,才到中途就跑偏,站着和几个女生一聊就是半天。 苗菁百无聊赖喝着酸奶,光听不够,打从话中间插进去:“赵梨洁参加比赛?什么比赛?” 聚在一块聊得正欢的几人回头看她一眼,说:“就是小提琴比赛啊,她不是学小提琴的嘛。” “学校要办比赛?” “不是。”知道的说,“咱们学校哪会办这些东西,是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老师他们在聊这个比赛,好像会借我们体育馆做场地,然后说赵梨洁也参加了。” 苗菁哦了声,点头,接着听,不乱插嘴。 冬稚低头看着书,温岑在纸上涂涂画画,都仿佛没听到,专注得很。 …… 下午,太阳拨开阴云,都趁着课间出去晒一晒,走廊上人不少。 冬稚不爱走动,没离座位。身旁的同桌去向别人请教题目,空着。温岑身边同样,苗菁在走廊上,是晒太阳大军的一员。 他用笔帽戳了一下她的背。 冬稚回头看一眼,“嗯?” 温岑趴在桌上,问:“你不是也会嘛,那个。比赛你参加不?” 稍顿,明白他说的是其他人八卦的那件事。 “不了。”冬稚说,“我很久没上课了,手生。” “手生也试试啊,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的琴小了,不太趁手,没换新的,估计拉不好。” 温岑还想说什么,她坐直,背不再贴着他的课桌前沿,枕着自己的桌继续看书。 …… 周五晚上,陈就到家比平时晚。往常他回家都很准时,除非临时有事。 萧静然一直等着,照例让厨下预备了热汤,在炉子上煨着,刚看过一遍从厨房出来,听见动静,知道他回来,马上迎出去。 “怎么现在才到家?”她趿着拖鞋朝门走。 陈就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玄关拖鞋。 她一瞥,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那么大?”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说:“我和朋友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三两下换好鞋,提步就往楼上冲,“我先回房换衣服。” “哎——”萧静然还没说话,他跑得飞快,转瞬就上了楼。她无奈,叹气,“跑那么急做什么。” 陈就换好衣服下楼,两手空空。 萧静然让人盛好汤端到餐厅桌上,陈就拉开椅子坐下,萧静然在旁看着他喝。 陈就舀一口汤喝下,冲她笑,“好喝。” “好喝就好。”萧静然笑盈盈,“妈天天让人给你炖。” 陈就说:“妈,我回来晚了你就别等我,别跟着我熬夜。我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你喝你的。”萧静然心里熨帖,怎么看他怎么好。 想起刚才他拎回家的大袋子,萧静然张了张嘴,刚想问,又自己打住。 他拎着东西跑得飞快,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抽屉里攒钱的信封,日历上圈起的她的生日,还有今晚上神秘兮兮的……琢磨着,已然勾勒出事情的大致模样。萧静然压下唇边的笑,轻轻拍了拍陈就的肩,“妈去厨房让人再给你煮点东西吃。” “妈,不用了。”陈就忙抬头。 没叫住萧静然,她趿着拖鞋进了厨房,拦都拦不住。 喝完汤,陈就又吃了一碗馄饨,正好还要看会儿书,可以消消食。 等看书看到眼睛发酸的时候,胃里差不多也消停,陈就起身去洗漱。 洗漱完上床就寝,入睡前收到赵梨洁的消息。 “休息日一起去图书馆吗?”她问。 陈就关了房间灯,屏幕光照在他脸上。后座贼兮兮的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陈就拧起眉,回道:“不了,我没时间。” 她又问:“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去干什么?” 陈就想了想,说:“我妈马上过生日,我要给她买生日礼物,还没挑好。” 她说:“这样啊。” 他回了个“嗯”字,她没再说什么。 一夜安眠。 隔天到学校,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的大课间,赵梨洁出现在班门口。 “陈就。”她叫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陈就起身,到门口,赵梨洁叫他到拐角说话。 “什么事?”他问。 赵梨洁默了笑会儿,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躲我?” 陈就一顿,说:“我没躲你。” 赵梨洁不说话,直勾勾看着他,眼里情绪繁复。 “真的没有躲我?”她低声,自问自答似得,“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跟我说,一定要跟我说。” 她性子开朗,鲜少这样。 要说躲她,其实有一点。她也太过敏感,婉拒了两回,一下子就察觉。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略微闪躲,动了动唇:“真的没有。” 赵梨洁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展开,递给他,纸上写着几个店名。 “你说你要帮你妈妈挑生日礼物,这是我知道的几家店,以前给我妈妈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去过,还有一些我妈妈经常去逛的店,我昨晚看了它们的官网,现在很多正好在上新品,你去看看,应该能挑到合适的礼物。” 陈就没接,视线落在她眼眶下,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你昨晚弄这个熬夜了?” 赵梨洁不吭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就接过那张纸,默叹一声,说:“谢谢。” 她唇角向下撇,低声说:“我可能有的时候确实比较烦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以后会我少找你,你别为难。” 手里拿着的东西轻飘飘,被风吹过,纸张有纸张特有的声响。 “如果……”小半晌,陈就才说,“如果你不用太早回家的话,休息日下午我挑完礼物可以再陪你去图书馆。” 赵梨洁脸上闪过诧异和轻微的喜意,“真的?”她说,“那,那我陪你一起给阿姨挑礼物好了!上次在你家和阿姨聊了几句,感觉她人真的很好。” 陈就犹豫。 “我每年都有给我妈妈准备礼物,我的审美还可以啦。”她说。 陈就想了想,最后道:“也行。那到时候电话联系。” …… 萧静然生日当天,天气不错。 冬稚不记这些日子,但冬勤嫂一大早就去了陈家,她上完半天的课回来,下午休息,家里空无一人。 前头陈家热闹,一堆人还在忙着。 早上开始大扫除,中午陈就的父母都在家吃的饭,现在过午,陈就的爸爸出门见朋友,预备晚上在酒店里招待客人,陈就的妈妈在家和一堆朋友喝下午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会动身。 冬稚在房里看书,天色未暗前,接着窗户外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也能看清楚。 放在桌角的手机振动。 拿起一看,苗菁发来消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冬稚怪道:“怎么突然想去看电影了?” 苗菁:“新上了一部片,我想看。今天我家来亲戚了,下午四点前我估计是出不去了,待在家里好无聊,晚上出来呗?我请你看电影,你就当陪我嘛!” 冬稚想了想,应下:“好。几点?” “看七点多的吧,看完逛一逛,到家差不多十一点。可以吗?” “行。” 苗菁又道:“我问问温岑来不来,叫上他一起。” 不多会,她说成了,“温岑也来,这下有男生一起,走夜路也不怕。就这么说定了,我买三张票。” 冬稚说好。 继续看书,翻了几页,手机又响。 仍然是收到新消息的震动声。 冬稚以为是苗菁,拿起一看,却是陈就。 …… “晚上你别太早睡,在家等我。” 陈就站在能看到冬稚家小院的窗前,撩开窗帘一角,给她发了条消息。 天冷了,冬稚没在外面,大概在房间里。 很快收到回复。 冬稚:“干什么?” 他说:“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得,别太早睡,等我回来。” 她发来一个字:“嗯。” 陈就提醒她:“一定要等我回来。” 冬稚再三说好,他才放心。 院子里空空如也,莫名有几分萧瑟。 陈就回房穿上外套,临出门前,打开藏小提琴的橱柜,把大袋子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琴盒好好的在袋子里。正要把橱柜门关上,瞥见袋子里的小票,赶忙拿出来。 给冬稚送琴的时候,这个可不能给她看到。她要是嫌贵,肯定就不愿意收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萧静然叫他:“儿子——” 陈就忙把小票塞进外套口袋,关上橱柜门,回头应道:“我在换衣服。” 萧静然没推门进来,在外道:“换好衣服快点下来啊,我们准备走了,楼下的阿姨们都想跟你聊会天呢。” 陈就朗声说好。 萧静然是主人,不能把客人晾在楼下太久,门外脚步声渐远。 很快,陈就带齐手机等随身物品,背起书桌上装有礼物的包,出了房间下楼去。 17.火 君华大酒店一层最大的两个厅被包下。 陈文席的朋友不管亲疏,平日有来往的都请了。他给太太过生日,客人自然也都带着老婆来,加上萧静然自己的朋友,一整晚,就见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夫妻俩招待这个应付那个,忙得像陀螺。 歇下来,萧静然和相熟的朋友们坐一桌。 她是今天的寿星,话题都围着她转。 “我说你呀,气色越来越好了,以前上学的时候皮肤就好,这么多年了,还是跟个小姑娘一样!” “那不是日子过得好啊,省心,人不烦当然就年轻。” “我看你都不用护肤品吧……” 萧静然忙嗔道:“你们少拿我取笑啊,这帮人!年轻什么年轻,都一把年纪了。” “哪呢,你跟你儿子站在一起,就像姐弟俩,不说谁知道是妈妈跟儿子!” 满桌都笑。 萧静然也乐:“你这话说得,再说我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话题顺着这,些微一转就聊到陈就身上。 有位道:“你有福气的嘞,你家陈就真是好啊,我越看他越喜欢,真恨不得带回我家去。” 萧静然乐得合不拢嘴:“哎哟,我儿子跟个闷葫芦似得,我还羡慕你家那个活气呢,你赶紧带走带走!” “我是想,怕你舍不得!” “不能!我正好偷几天懒,度假呀旅游呀,也出去玩去……” 说说笑笑,另一个厅来人叫:“切蛋糕了,寿星呢?寿星在哪?” 一听,挨个起身,众星拱月般围着萧静然往隔壁去。 服务生推进来一个巨大的蛋糕,陈文席和陈就站到萧静然身边,她说:“一把年纪了就不唱生日歌了。” 他们便只陪她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朋友送的礼物早就归置在厅里一侧,切完蛋糕才到父子俩的重头戏。 陈文席送了她一对手镯,金贵得很。在朋友们打趣的羡慕声中,萧静然让陈文席给她戴在手腕上。 陈就的礼物盒稍大些,拆开一看,是一条吊坠项链。 他一个半大男孩,买也买不起多贵的东西,况且谁没见过首饰,贵重的是这份心意。 在场女眷个个都夸。 “陈就真懂事。” “陈太太好福气!” “这孩子好,有出息,还孝顺……” 萧静然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陈文席带着褶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祝完寿,席间继续。 陈就被陈文席带着去和他的朋友说话,萧静然让服务生帮自己把首饰盒收到一旁,盒子递过去,停顿了一下。 服务生问:“您怎么了?” “没事。”萧静然噙着笑,松了手,让他把空盒子拿走。 还以为陈就给她买了什么大物件,那天拎个那么大的袋子回家。 摸摸脖颈上的吊坠,萧静然略觉奇怪,但没多想,转身继续招呼朋友。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陈就端着饮料,跟着他爸给一众叔叔伯伯敬酒。萧静然从隔壁厅过来,看他们有说有笑,陪着聊了一会儿,拍一下陈就的肩,叮嘱:“不能喝酒啊。” 陈就脸热得有些红,揽了揽她的腰,“妈你去休息吧,多吃点。” 萧静然笑着走开,他们一帮大老爷们闹哄哄,她绕一圈,经过陈就的座位,见他挂在凳子上的外套堪堪落地,拿起来,边理边朝放置物品的桌走。 折起来前随手摸了一下口袋,一边没东西,另一边摸到一张纸。 萧静然顺手拿出来,一看,愣了愣。 是张购买小提琴的小票,花了三千多块钱。 …… 电影散场十点多,冬稚三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温岑请喝奶茶,虽然两个女生,一个说不用,一个想喝又担心会胖,还是一人被塞了一杯。 “暖手也好嘛。”他说。 冷风吹得人清醒许多。苗菁和他俩不走一个方向,挑了个折中的地打车。 “我坐出租回去。”她道,“温岑你陪冬稚走一段呗?有点晚了。” 冬稚刚说不用,温岑笑嘻嘻应下:“好,你回去吧。” 出租载走一个,温岑二话不说接过她的车把手,“行了,别看了,走吧。” 她犹豫:“我可以自己骑车回去的,你要不回家吧,等会太晚了……” “没事。”温岑说着啧了声,“苗菁不用送,你也不让送,在你俩这我怎么这么不像个男的。” 冬稚没办法,在他的催促中,坐上车后座。 温岑骑了一会儿,刚过路口,忽然停下。 “怎么了?” “戴着手套不太方便。” 他用脚撑着地,冬稚怕不稳,从车上下来。 温岑把手套摘了,要摸兜,想起穿的这件是没口袋的外套。 冬稚伸手:“给我吧,我帮你拿。” 他应了声,顺手塞给她。 冬稚把手套撞进口袋,重新坐上车。温岑这回骑得不快,因为速度慢,风刮在脸上也没那么疼。 仍旧送到她家附近的路口,冬稚道了谢,从温岑手里接过自行车把手。 “你打车回去吗?” 他说:“我去搭末班公交。”摆摆手,和她往反方向走。 冬稚骑上车,不远一段路,很快就到家门口。 刚推着车进院子里,手机响。拿出来一看,温岑打来电话。 她边停车边接,“喂?” “我手套是不是落在你那了?” “啊。”冬稚这才想起来,摸摸兜,“是在我这。” “你明天……算了。我没走多远,现在来拿,你方便走出来吗?” 冬稚想了想,说好,“你到刚刚的路口等我,我马上来。” 挂电话,先进屋放下东西,冬稚正要出门,手机又响。 以为是温岑的电话,结果是陈就。 一接听,他就问:“你睡了么?” 冬稚说:“没有。” “你到小门这里来!” 小门,是从陈就家后厨旁直通她家院子的那扇门。 冬稚犹豫:“我……” “快点,我现在下楼了!” 过去就几步路,冬稚只好先去找他。 到门边,站在阶下的石板上,敲了敲铁门,就听响起拧锁的声音,门从里边打开。 陈就扬着笑脸:“冬稚。” “嗯。你找我什么事?” “这个。”他拎起手里的东西。 “这是?” “我……” 话没说完,直接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人不及防被吓得一怔。 陈就回头,脸色登时微变,“妈……” 萧静然铁青着脸,早就等候多时。 …… 陈家客厅里,灯火通明。 还没回家的帮佣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冬勤嫂被叫来时一头雾水,萧静然狠狠骂了几句才慢慢咂摸过味儿来。 见冬稚垂头不语,冬勤嫂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她背上。 冬稚脚下踉跄一步,站稳,背后接连又是许多下。 “勤嫂!”陈就提步就要过去拦,萧静然扯住他,“没你什么事!” 他挣了挣,萧静然死死拉住他,狠力往后一拽,“站着不许动!” 冬勤嫂边打边骂:“你长本事了?!” “……” “你敢撺掇着少爷给你买小提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敢?” “……” “我让你小提琴!小提琴!就知道小提琴!” 冬稚被打得站不稳,忍不住辩解:“我没叫谁给我买……” “你是没叫谁!你没叫我儿子都巴巴得给你买琴,给他的钱全买东西送你了,你要是开口了还得了?!”萧静然气得不行,转脸叱骂冬勤嫂,“勤嫂,我们家待你们可不薄,从我公公那辈开始这么多年了,没得现在这样打我儿子主意!你们要是这样,那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可不敢再留你们了!” 冬勤嫂连连赔不是,说着,又动手打冬稚。 陈就看不下去,“勤嫂你别打了!跟她没关系!”他扯萧静然的胳膊,“妈!冬稚真的没叫我给她买东西,她根本不知道,是我自己想给她买……” “闭嘴!”萧静然气过头,没忍住打他一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不听话了是吧?为了外人跟我顶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妈——” “你想气死我你就说!”萧静然眼圈红了,眼泪要流不流。 陈就左不是右也不是,“我没有,妈你别哭……” 萧静然指着沙发上的琴,对一旁的帮佣说:“明天让人拿小票去把这东西退了!” “妈,你别——” “这个家我和你爸说了算!”萧静然红着眼喝止陈就,“我给你钱是让你给自己用的,不是让你拿去给别人造的!你又不拉小提琴,要这东西干什么?谁要谁自己去买!” 陈就想争辩,萧静然已经让帮佣把琴和小票一起拿走。 “这次就算了。”萧静然扭脸对冬勤嫂母女道,“下次我绝没这么好说话!” 冬勤嫂连声说是。 萧静然盯着冬稚看了几秒,没好气:“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多。自己没个样子,还带坏别人家孩子!” 冬勤嫂扯了冬稚好几下,要她低头认错。 任她怎么拉扯,冬稚就是一声不吭。 “赶紧走!”萧静然不乐意再看她们,挥手让她们走。 冬勤嫂忙拽着冬稚走了。 陈就下意识动了动脚,才一步,被萧静然一把拽回来。 …… 院子里凉风嗖嗖,冬勤嫂抓着竹条冷喝:“跪下!” 冬稚不动。 “你丧着脸给谁看?丧着脸给谁看啊?”冬勤嫂用力戳她的额头,“我养你容易吗?” 冬稚被戳得往后退,站回来,又被戳得后退。 “跪下!”冬勤嫂指着面前的地,“跪不跪?不跪是吧?好,不跪,我让你不跪……” 冬勤嫂转身往屋里去,“你的琴呢,我给你砸了,我看你以后还会不会惦记!” 冬稚一惊,拔腿就冲过去,在房门口拉住她,“妈!” “走开!别拦我,今天我一定要砸了它——” “噗通”一声,冬稚抱着她的腿跪下,“妈你别砸我的琴!我跪!我跪……那是爸爸给我买的琴,求你了……” 冬勤嫂踢了踢腿,没甩开她。 冬稚抱着她的腿哭,呜咽不停。 冬勤嫂也红了眼,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冬稚,忍着泪意骂:“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你能碰的吗?是你要得起的吗?啊?你托生在我们家,没那个运道就是没那个运道!是什么人什么命就做什么事,不该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只有哭声,没有回答。 “去院子里跪好,今晚不许睡!” 冬稚被赶到门口。 冬勤嫂把门关了,连灯都没给她留。 冬稚跪在水泥地上,风吹在脸上,像在扇她巴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也没看一眼,摸出来直接挂断。 半分钟后,手机又响。 那声音锲而不舍,唱了半天也没停。 冬稚拿出来,摁下接听,没看屏幕——其实想看也看不清。 她泪眼模糊,用力吸一口气。 “喂。” 泪珠子“啪嗒”掉下来。 “喂?你在哪?我在这个路口。” “……” “喂?冬稚?” “……” 冗长的沉默。 那边顿了一下,“……你哭了?” 喉咙梗着,说不出一个字,肩用力,每一根脊椎和神经都绷着,冬稚满脸都是泪,只能紧紧地捏住手机,像是要把它捏碎。 月亮被遮在云后。 黑漆漆的夜里,只有她啜泣着喘不上气的哭声。 18.火炎 路灯薄黄的光驱不散浓夜,除了马路对面亮着的便利商店,各处都黑了。 冬稚坐在这路口屋檐下的阶梯上哭,没声儿的那种,只眼泪一个劲吧嗒吧嗒地掉。 温岑跑过马路,买回来两包纸巾,店家只给了一包,他怕不够,多买了一包。抽出纸递给她,看她擦眼泪,半天才劝:“别哭了,眼泪糊在脸上,风一吹多冷啊。这晚上的风跟刀子一样。” 冬稚不言语,鼻尖红红,眼睛也红肿。 温岑没见过她这幅颓到有些丧的模样,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是废话。他站半天,忍不住蹲下,“我搞不懂,陈就给你买琴,为什么挨打的是你?” 冬稚摇头,说不出话。 “他可真是个事儿逼,净给别人招事儿。”温岑低低骂了句。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冬稚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 她这才点头。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哑,站起身。 温岑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万一掉坑里或者绊倒摔跤了算谁的?也好有个人给你从泥里捞起来啊是不是。”温岑说,“要是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告你家长,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这黑不溜秋的,万一有坏人出来遛弯刚好碰上,你一个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这么久也累,不想说话。知道他是好意,她没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冬稚在前,温岑在后。 这条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过的声音。 她放慢速度,回头看,温岑两手插兜,跟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睛却黝黑得发亮。 他冲她摆手,示意她安心往前走。 她转回头,继续提步。沙石摩挲鞋底的声音又响起。 回家的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今晚变得格外长。 …… 冬稚坐在屋檐下,院子里漆黑静谧。正门一直关着,她妈该在房里气得哭过,现下大概睡着。至于门,不用试都知道肯定反锁了,她有钥匙也进不去,即使可以,她也不想。 坐了不知多久,口袋里手机嗡嗡响。 温岑给她发消息,说:“我到家了。” 下一句像盯活的监工似得:“有没有坐着?还是偷偷跪着?赶紧的啊,麻溜起来坐下,别让人不省心。” 冬稚抿紧起皮的嘴唇,回复:“我坐着。” “真的?” “真的。” “那还行。”他说,又问,“冷不冷?” 冬稚缩着肩,告诉他:“不冷。” “你猜我信吗?”他发来一个表情,“你就穿那么点,晚上这个温度我还不知道。” 她不言语了。 温岑突然变得话多,一句接一句和她闲聊。 冬稚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不着。陪你聊一会,省得你无聊。” “不用了。”她说,“你早点睡吧,明天起不来。” “还有赶人睡觉的?我就不睡。” 她没回复。 他不在意,开始自言自语。 “晚上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不过我以前很少看这类型的片子,没想到挺好看的。” “下回要是还有新片上映,我们仨再一块去。” “边喝奶茶边看电影,多爽。” “就说作业少点就更好了,天天一堆作业,我快烦死了都。” “你高一的时候就是这几个老师吗?应该分科以后重新分班分老师了对不对?” “我真是服了咱们老师,布置作业是有绩效吗,要冲业绩还是怎么……” 消息一句接一句,仿佛能想象得到他说话的语气,甚至是表情。 冬稚吸了吸鼻子,摁下待机键,手机屏幕“嗒”地一下黑了。她抱住膝头,脸埋在手臂之间。有一股酸意横冲直撞,顶上鼻尖,闯入眼眶,肆意泛滥。 …… 快三点的时候,冬勤嫂给冬稚开了门。 冬稚抱着膝坐在门口,正睡得迷迷瞪瞪。 冬勤嫂披着外套,面沉如水,呵斥:“回去睡觉!” 冬稚睁开眼,站起身,两条腿僵硬发麻,晕乎乎踉跄一下。一句话没有说,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路过冬勤嫂面前,走进房间。 早上六点多起床上学,冬勤嫂做的早饭还是那些。冬稚比往常沉默,洗漱、吃早饭、收拾妥当,骑车出门。 谁都没跟谁交流。 一进教室,苗菁和温岑都到了。 苗菁怪道:“你今天居然来得这么迟!”感觉不对,皱眉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冬稚摇摇头,“没睡好。” 整个人恹恹的,一点劲都没有。 温岑凑近,在她背后问:“着凉了?看你像发烧了。” “没有。”冬稚说,“我出门前摸了脑袋,不烫。” “你……” 一晃,老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个人噤声,拿起书本早读。 第二节大课间集合做操,苗菁说:“你要不请个假在教室里休息?” “算了,还要体育委员写假条给老班签字。”冬稚不想麻烦,“我没事。” 苗菁不放心,挽着她的胳膊,一路陪着她走。 做完操,苗菁想和冬稚一块回去,别的不同班的朋友找过来,有事和她说,苗菁只能撒开冬稚。 冬稚一个人走到教学楼,在拐角处被陈就拦住。 她停了一下,提步就要绕开他走。 “冬稚……!” 陈就拉住她的手腕,焦急全写在眉间。冬稚不想听他说话,想都没想,甩手挥开他。 “你听我……” “陈就!冬稚!”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笑吟吟和他们打招呼。 抬头一看,是赵梨洁。 陈就拦冬稚的动作微顿,就这么个空档,冬稚迈开步向前,头也不回。 “冬……”赵梨洁迎上来,刚要打招呼,冬稚径直从她身边过去,她的笑意顿住脸上。转头,她看向陈就,不解,“冬稚怎么了?” 陈就不语,忽然觉得喉咙里泛起苦味。 …… 校外的奶茶店生意不错,赵梨洁挑了个最里侧的两人卡座,时值午休,吃过中午饭在这消遣最合适不过。对面坐着的陈就,表情从头到尾没有放松过。 “我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你。”赵梨洁连叹两声,“你想送她礼物是出于好意,闹成那样谁也想不到。” 陈就不说话。 赵梨洁劝他:“你别怪自己。你想想,你们只是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你对她可以说是很好了,对不对?我要是有这么好的朋友,我不知道得多开心。”她说,“阿姨发脾气,估计也是怕你乱花钱,你没告诉她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知道你花了三千多给朋友买小提琴,她生气也是正常的。” 陈就说:“你不懂。我妈对她……我妈说了很难听的话。” “阿姨是在气头上嘛。”赵梨洁说,“而且打她的是她妈妈,她妈妈问题更大才对。你是好意,她妈妈……其实不是我说,冬稚她有的时候真的自尊心太强了。” 陈就周身的低气压肉眼可见。 “别想了。”赵梨洁安慰道,“喝点热的东西,吃点甜的,缓解一下情绪。等过两天冬稚气消了,你再好好跟她说。她肯定能理解你。” 说罢,她招手叫来店员,给陈就点了一份甜点。 …… 冬稚很少来网吧,晚饭都不吃,放了学直接到附近的网咖来,更是第一次。 打游戏的年轻人很多,网吧里飘着烟气,嘈杂声不绝于耳。 她在角落找位置坐下,开机登录后,点开一个网站,一步步按照提示操作。 一分钟左右,所有信息填写完毕,界面跳转,出现几个字:“报名成功!” 其下是几行字,写着初赛和决赛的时间与地点。 冬稚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关闭网页,下机。 退了钱,走出网吧,外面的空气闻起来无比清新,天也蓝澄澄的,像幅画。 沿着街走了一段,收到温岑的消息。 “弄好了吗?”他问。 冬稚轻轻触屏输入文字,告诉他:“嗯。我报名了。” 19.火炎焱 和韵琴行, 这个点门店没有客人,里间楼梯上倒是隐隐约约传来各种乐器的声音。 阿沁给冬稚倒了杯热水,搁的几粒枸杞还没泡胀,沉在一次性塑料杯底部。 “喝点润润嗓子。” “谢谢。”冬稚坐在柜台外, 阿沁给她端的椅子, 柜台里外人轻易不能进,两人一里一外正好面对面。 “紧张不?”阿沁问。 冬稚说:“还好。” “不紧张就好。”阿沁一笑, 抬头看眼墙上的钟,“你在这歇会儿,等时间差不多, 我给你把琴装好。” 冬稚虚虚握着塑料杯, 热水的温度透至掌心, 说不尽的暖, “嗯。”她停了一下,“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阿沁嗔她,“你参加这个比赛我可高兴了, 真的。先前你说不去, 我还可惜了好久。想通了就好!” 冬稚扯嘴角, 略微自嘲:“借琴参加比赛估计也只有我了。” “那有什么!说明咱有诚意呀!”阿沁不乐得听她这话, “也就是这比赛没有心意分,不然咱这么认真这么诚挚, 说什么也该加分!” 冬稚被逗笑, 表情轻松了些。 阿沁又说:“我今天要看店走不开, 不然我就陪你一块去了……我听说初赛的评委主办方只派了两个, 其他都是各个琴行的老师,虽然初赛没有最后定名次那么正儿八经,好歹能感受一下……” 冬稚安慰她,“你想听什么,等有空了我拉给你听。” 阿沁笑说:“那感情好。”情绪一下好起来,嘻嘻哈哈和她扯闲。 时间差不多,眼看着冬稚要走了,最后话题回到比赛上。 “我们琴行报名的两个小男孩也去比赛了,今天没有小提琴课,我看了课表,最后比赛那天也没有,我把琴给你备着,下场比赛你照样提前来拿就行。”阿沁说,“今天是初赛第二天?是不是只比初赛和决赛来着?那到时候决赛我一定要去!” 冬稚说:“八字还没一撇。” “你肯定能行。”阿沁摆摆手,“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拿琴。” 不多时,阿沁拎着一个琴盒出来,是琴行里老师上小提琴课时用的那把,也是往常冬稚来,借着拉一拉的那把。 “你惯常用的就是它,挺熟了,应该不会不顺手。”阿沁把琴盒放桌上,“直接拎?要不要拿袋子装?” 冬稚说:“直接拎。” “行。” 冬稚预备起身,“我写个借条给你?” “写什么借条!”阿沁瞪眼,“我要是信不过你就不借你了。” “我怕万一有什么,你不好跟你舅舅交代。”冬稚执意要留借条。 阿沁拗不过她,只好收了她写的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何时借、何时还。 “等你晚点拿琴过来我就把条给你。”阿沁叹了口气。 冬稚笑笑,“我走了。” 阿沁从柜台里内出来,送她到门口。 …… 全城规模的比赛,人不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少。 冬稚在登记处排队,半天才轮到她。 “拿个琴行的?” “网上报名。” “叫什么名字?” “冬稚,冬天的冬,稚嫩的稚。” “报名码?” “921513。”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输入,过后在打印出来的表格上盖了个章,递给她,外加一个牌子。 冬稚拿着编号“018”的牌子,去指定地方等候。 厅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许多家长陪同孩子来比赛,还有各个琴行,老师带队,领着学生们来参赛。 钢琴这项报名人数最多,小朋友大孩子都有。 冬稚在小提琴比赛口外等候,人到齐,工作人员摇号分组,一组三个人,按组入内。 她被分在第三组,同组的两个女孩子比她年纪小一点,却都下巴微抬,目视前方,连唇角向下撇的些微弧度都相似,如出一辙的神态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等前两组出来,轮到第三组,冬稚跟在两个女孩身后进场。 屋里坐了一排老师,看起来全都严肃得不得了。 她们三人按照号码大小分先后,冬稚不巧刚好排在最末。 别人演奏的时候,另外两人在一旁的凳子上坐着,谁也不发出声音,老师们交流时音量也压得很低。 冬稚被叫到号,步入场中,站定。对面是一整排正襟危坐的老师,她暗暗抒了一口气。 从和韵琴行到这里,一路上她都很紧张,第一次那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发凉。 只是这一刻,一切好像又没那么吓人。 …… 冬稚从比赛场地出来,搭公交乘坐两站,下车后步行几十米,看见便利店。 温岑和苗菁等在便利店门口,温岑站着玩手机,苗菁吃着冰棍,一边冻得哈气,一边停不下来。 冬稚朝他们走去。 听见声,两人转头看来,苗菁扬起笑,“冬……嗯?”她低头,盯住冬稚手里的东西,“什么东西?” 冬稚走到他们面前,稍稍拎起来一些,“小提琴。” “小提琴?哪来的小提琴?” “借的。” “哦,我还以为……你借这个干嘛?” 没等冬稚回答,温岑问:“比赛怎么样?” 冬稚一笑,说:“过了。” 他也笑,“恭喜。晚上我请客,看完电影去吃好吃的。” 苗菁云里雾里,不由叫停:“什么跟什么啊?”迟钝的脑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会拉小提琴?” 冬稚轻轻点头,“嗯。”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苗菁眼睛瞪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什么合适的场合,所以就没有提。”冬稚解释。 苗菁嗦了口冰棍,“那,那你去参加了什么比赛?”自问自答道,“是不是那个?就那个!赵梨洁也参加了的?” 冬稚嗯了声。 “你刚刚碰到她了吗?” “没有。”冬稚说,“今天是初赛第二天,我报名得晚,她可能是昨天去的。” 苗菁看新大陆一样看她,左右打量。 冬稚失笑:“你干嘛。” 苗菁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出息了!好啊,真好!”蓦地想起什么,她猛地转头指着温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就奇怪你怎么今天突然说要请客看电影!” 苗菁气得跺脚,抱着冬稚的胳膊耍赖:“好哇,你们背着我有小秘密!太过分了,我难道不是自己人吗?” 冬稚被她晃得差点站不稳,“没有……” “不是自己人你会站在这?”温岑说,“你手里那根冰棍还是我付的钱,大姐。” 苗菁冷哼,闹完,把冰棍吸溜干净,剩下光秃秃的棍儿扔进垃圾桶。 冬稚说:“我先去还琴。” 苗菁怪道:“还琴?……哎,你会拉小提琴,那你不是应该有琴吗?你的琴呢?” 冬稚平静道:“太久没学,我的琴是以前的,小了点,不趁手。”她说,“离得不远,你们先去电影院吧,我马上就来。” 苗菁和温岑都说好。 他们俩陪着冬稚走过街头和拐角,在到达不得不分开的路口之前,一起同行走完了整条路。 …… 从那日跪完以后,冬稚和冬勤嫂的关系降到冰点。平时冬勤嫂吩咐要她做的事,冬稚照样都做,默不吭声完成,只在出门和回家的时候招呼一声,无外乎是“我回来了”和“我出去了”两句话,其余交流,一概没有。 冬勤嫂让冬稚做的也都是自己家里的事,陈家的活计,她再不让冬稚搭手,免得冬稚踏进陈家,招来其他干活的人的非议。 冬稚傍晚得了清闲,以前要是赶上冬勤嫂当值,她回来匆匆吃完饭就得去陈家打下手,现在尽可以在家消磨时间。 时下已然入冬,待在院子里看书冷风刺骨,一个劲往脖领里钻,穿再厚也熬不住。房间里虽然暗,好歹暖和,冬稚待在屋里没出去。 离决赛没几天,比赛地点在她们学校,轮到小提琴组当天正好是休息日,除了部分有闲情的,大多学生应该不会围观这种比赛,难得放假,都是要出去玩乐解闷的。 冬稚看了会儿书就歇了。 冬勤嫂忽然回来,到她房门前看了一眼,声音比步伐来得更快:“吃饭了没?”站定,见她蹲在柜子前擦她那把琴,脸色登时有些沉,“你怎么又在摆弄这东西!” 冬稚和她对视一眼,没说话,把琴装进琴盒。 “你是不是不长记性!”冬勤嫂骂道,“我是不是打你打轻了?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是不是?我看你还是想挨打,这把琴我迟早给你……” “你砸呀!”冬稚腾地一下站起来,“你除了会砸我的东西你还会干什么?” 冬勤嫂一愣,怒道:“你学会顶嘴了是吧?” 冬稚说:“你要是砸了我的琴,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你这个妈。” 冬勤嫂越听越气,“你长本事了!你再说一遍?我辛辛苦苦养你,你跟我说这种话?你看我不打你……”她四处找家伙。 “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冬勤嫂用手,狠狠打在冬稚身上。 冬稚用胳膊挡着头脸,不肯示弱,“你打死我!打死我!” 冬勤嫂气急了,甩开她,冲过去拿她的琴。 冬稚一下扑过去,把琴盒关上,紧紧抱在怀里。 “松手!” “……” “给我!” 冬稚死死抱着不撒手。 冬勤嫂的巴掌落在她背上、胳膊上,冬稚拧着一股劲和她对抗。 “这把琴是爸爸给我买的——!”冬稚挨着打,喝道,“你砸我的琴我就跟你拼命!” “你!”冬勤嫂气得举起手,这一次巴掌却没落下。 冬稚抱着琴死死瞪她。 冬勤嫂用力揪了一下她的衣领,眼圈唰地有点红:“你扯你爸干什么?我骂你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听劝?我们是什么人,你整天想这些没着没落的东西,有什么用?”她带着哭腔叱骂,“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你爸在的时候把你惯坏了!惯得你心比天高!你是什么命你不知道吗?啊?” “我管你要钱了吗?我爸走了以后我有强求你继续供我学琴吗?”冬稚鼻尖发酸,“我把琴放起来,再没提过这些,就这样我都不能碰一下琴?我碰琴怎么了?你告诉我我是什么命啊,我摸一下琴你要这样打我骂我?” “我是为你好!”冬勤嫂哭道,“我是为你好,你听劝!” “我不!” 冬勤嫂打她的背,哭着骂:“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啊?” “……” “不该你的别去想!心比天高……你这辈子有苦啊!” 冬稚抱着琴盒不撒手,听冬勤嫂哭,眼一红也哭了,她紧紧把琴盒拥在怀里,一声比一声硬:“我就是喜欢小提琴!我就喜欢!我就喜欢……” 到后来,冬勤嫂不打她了,也不骂,就只是捂着脸哭。眼泪从指缝流下,一道道淌过粗糙手背。她手背那些褶皱,像干旱沙漠,如何灌溉也抚不平。 …… 萧静然端着点心,趿着拖鞋上楼,到陈就房门口,敲了一下,伸手去拧把手,门却没开。 她一愣,又叩两下门,里面传来声响,再就是锁拧动的声音。 门打开,陈就问:“怎么了?” “你锁门干什么?”萧静然皱眉。 陈就没说话。 “在自己家锁门干嘛,你怕谁乱翻你东西呀?” “没有。” “儿子。”萧静然莫名在意,“你以前从来不锁门的。” 陈就不想聊这个,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盘子,“我在看书,你给我吧,我一会就吃。” 萧静然没松手,“你还在生妈妈的气是不是?” “妈。”陈就皱了下眉,“我还要看书。” “你是不是因为那个琴的事情还在怪妈妈?你怎么能怪妈妈?我是为你好啊,你怎么都不理解妈妈?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你……” 陈就松手,“算了,我不吃了。”退后一步,“啪”地一下把门关上。 萧静然愣在他房门口。 而后反应过来,她抬手用力敲他的房门,“儿子?儿子!儿子你开开门,你跟妈妈聊聊,儿子……” 屋里毫无反应,死一般沉寂。 20.火炎焱燚 谁都没有赢的可能, 换种话说都是输。 所以和棋,对双方而言或许也是各自的死棋。 …… 冬勤嫂再没有提过一句关于小提琴的事,冬稚同样。 日升日落,日子照常过。 一个忙于生计, 一个沉默度日, 恍然之间有种还挺和谐的错觉。 一大早,冬稚吃过早饭, 收拾好出门。 她推起车,脚步停了停,稍稍侧头:“我去上学了。” 冬勤嫂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喝粥, 抬头瞥了她一眼, 又低下:“嗯。”就一个字, 尾音坠入碗里。 院门开合, 冬稚骑着车远去,车轮碾过地上的声响减小,最后消失。 冬勤嫂喝完粥, 一手拿碗一手持筷, 手背在腿上一撑, 站起身。 大门两扇都开了, 正屋里还是暗。 没办法,正对面的陈家挡住了大半的光。 冬勤嫂把碗筷洗了, 从厨房出来, 两手在围裙上擦拭着, 余光一瞥, 动作不由得顿了一瞬。 冬稚的房门紧紧关着。 以往她上学或是出去,房门总是虚虚掩着,留一道缝,她说,关上不好透气。 现下,那扇门关得严实,插在把手下锁眼里的钥匙也被拔了,大概是她锁完以后顺手带走的。 手指捻着围裙搓了又搓,冬勤嫂把头一扭,不想再看,快步出去忙活该忙的。 …… 冬稚到班上,时间还早,意外的是苗菁竟然也到了。 她诧异,随口一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赶着来补作业啊!”苗菁没抬头,奋笔疾书。 冬稚哦了声,放好东西。 “哎。”苗菁忽然叫她,“我拿了你的笔记本啊。” “笔记本?” “对。”苗菁叹道,“我真是服了老班,检查作业就算了,还带检查笔记的!” 冬稚转头看她,“什么笔记?” 苗菁忙里抽空指了指铺在面前的东西,“这个。” 瞥一眼,看清上面的字体,冬稚微愣。 苗菁说:“我刚刚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桌子,从你桌子里掉出来的,我见是笔记就拿过来,正好要补……”她夸道,“你笔记做的真好,这几个重点我竟然都看得懂。” 冬稚抿住唇。 那不是她的笔记本。她认得那字迹,是陈就的。 陈就是理科重点班的领头羊,数学尤其好,冬稚她们是文科班的,文理科数学学习范围不一样,他给她做笔记,得照着她们文科用的数学教材来。 其实有一点麻烦。 苗菁写的快,没多久,合上笔记本递给冬稚:“谢了!” “……嗯。”冬稚从鼻腔里挤出一声。 她接过笔记本,看也没看,直接塞进桌肚里。 …… 上午的课结束,接着是午饭时间,然后午休,再是下午的课程。 傍晚留在学校食堂吃晚饭的人不如中午,如非有事,一大半本地的学生都会选择回家。 陈就和班上同学一起走,到停车的地方取自行车,离着几步远,就看见车篮子里放了一样东西。 是一本笔记本。 他表情稍滞。 同学怪道:“哎,你车篮子里怎么有东西啊?” “我放在篮子里忘拿了。”陈就说着,收起笔记本,默默装进背包。 “一天了,没被人拿走就好……” 陈就低声:“也没人想要。” “你说什么?”同学没听清。 “没什么。走吧。”他摇摇头,平静地开锁推起车,眉尾唇角却不是轻松的弧度。 …… 决赛来临,又是一个休息日。感觉过了很久,但其实距离初赛仅仅一个礼拜,短暂的赛程,这全城范围内比赛的规模之简,由此可见一斑。 冬稚在家吃过中饭就出门,和阿沁约好了琴行见,去借小提琴,阿沁说好要去看她比赛,两人正好一道去她学校。 还没到琴行,走到半路上手机突然响。冬稚往路边站,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是温岑。 “你在哪?到学校附近第一个路口来。”他说,“我找你有事。” 冬稚一愣,“什么事?我在去琴行的路上。” “你先过来,来了就知道了。” “嗯……”她犹豫道,“我先去拿了琴再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别,直接过来,现在还早,耽误不了多久。” 听他催得急,冬稚只好道:“好吧,那你等我,我现在过来。” 那边温岑嗯了声,电话挂断。 冬稚坐上公车,在学校上一个路口下来。往温岑说的地方去,大老远就见他等在路边。 她提步过去,看见他随手带的东西,脚步渐渐慢下来。 温岑主动迎上来,“你怎么不走了。看到我躲什么?” 冬稚愣愣的,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东西,“你……” 温岑不跟她废话,直接递给她,“喏,给你的琴。” 冬稚半晌没动作,回过神,摇头拒绝,“我不要。” “我用我压岁钱买的。”他说,“你放心吧,我爸从来不管我花钱。” “这……这种礼物我不能收。” 温岑盯着她看了两秒,说:“行,你不要那我就扔了,反正我一买完就把小票撕了,退也退不了。两千多块打水漂就是了。” “你——”冬稚一噎,“你怎么耍无赖啊。” “无不无赖的,你管呢?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温岑啧声,“我做事你放心,没底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我敢送,这东西就绝不会出问题。” “就算是你的压岁钱也不能这样……” “我的压岁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温岑打断她,“压岁钱,压岁钱那都是我凭身体挣来的,我一家家拜年说喜庆话不累啊?给我了就是我说了算!”他说,“我跟你这么说,这把琴花了两千四百多,你比赛第一名不是有两千块奖金吗?这么着,你拿着它去比赛,赢了,把奖金给我,这样就当是你提前借我钱买的不就好了?” 冬稚憋半天,憋出一句:“那也还差四百!” “四百以后再说!”温岑说,“我买都买了,好歹你先拎着去比赛啊!比完赛再说,要是没赢,实在不行你感觉拿着烫手,再还我,我拿去卖了呗。卖不了原价没事,折点就折点,几百块钱,我打游戏也不止充这么些啊。” 冬稚涨红了脸,不是因为羞愤或是耻辱,而是因为说不过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堵得紧。 温岑不由分说,一把塞给她,“拿着,抱好了!掉地上摔坏了你当场就赔,别做亏本买卖啊妹妹……” 他的好意“强硬”,语气也随便得仿佛聊天气聊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冬稚心里突然甸甸的,实沉,满当。 嘴唇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 “没事。”温岑说,“赢了就好了,不怕。” 有几分调侃,也有几分认真。 他伸手指她一下,“不许哭啊,我受不了这个。” 煽情亦或感谢,都被他禁止。 冬稚红着脸,嘴唇嗫嚅。 半天才找回声音:“温岑……” “嗯?” 只这么一句,没了下文。 车水马龙的街头,她慢慢收拢双臂,将琴盒抱紧。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把4/4琴。 …… 本该休息的日子,陈就和班上两个男生被老师拜托帮忙,吃过午饭又来了学校。老师把要登记分数的各科小测验试卷交给他们,交代清楚之后赶去开教学组会议。 陈就坐在长桌最前一侧,刚好是老班的位置。 登记完至半,口袋里调到震动模式的手机嗡嗡直响。 陈就记完手上这张,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后座男生发来的消息:“你不来看比赛啊?我在体育馆,三楼这里好多人。” 陈就简短回复:“不了,在忙。” 后座男生如往常一般感慨他的“不活跃”,陈就没回。 没几分钟,后座男生又发来消息,陈就随意一瞥,目光意料外怔住。 “我们学校来了两个人哎!冬稚竟然也在,这不会是重名了吧?她也参赛了?她会拉小提琴??” 放下笔,手从桌上拿开,陈就的视线完全转移到手机屏幕上,想回复,打下几个字,立刻又删掉。 他收起手机,站起身对身旁的同学道:“我有点事情。”把剩下的小半份试卷交给对方,“这些麻烦你帮我登记,谢谢。” 言毕,快步冲出办公室。 …… “我去,冬稚?是我们学校那个冬稚吗?” “不是吧?她会拉小提琴?没听说过。” “可能是重名?” “这个名字重名概率没这么高吧……” 体育馆三楼门口,立了张板子,上面写着各项目比赛选手的编号和名字。 早就知道学校体育馆借出去办比赛了,连续好几天,正好休息日,想来的一小部分本校学生便结伴来凑个热闹。 今天比的是小提琴组,对着项目随便看了看,结果看见一个令人眼熟又诧异的名字。 “不是重名!”板前围观的某位发现细节,手指向后边,“这里写了,澜城一中学生……就是她!喏,跟上面赵梨洁姓名条后面的备注一样!” “真的是冬稚?” “她会拉小提琴?” “什么时候的事,真的假的……” 一时间,吃惊的一中学生议论纷纷。 …… 赵梨洁正往学校赶,来看她比赛的朋友早早就到了,给她发消息:“你还没来吗?我们在学校里,快到体育馆了。” “我在路上,马上就到了。”她立刻回过去。 下一秒,朋友告诉她:“我们看到陈就了!他在往体育馆赶,是不是来看你比赛的?肯定是!你赶紧来啊!” 赵梨洁一愣,脸上绽开笑容,指尖打下回复:“我是跟他说过,如果有空来看比赛,他说看情况。” 那边调侃她:“什么看情况,你是没看到,他跑得比风都快,急死了我看!” 笑意止不住,赵梨洁发了个表情给朋友,收起手机。 “宝贝笑什么呢?”赵父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女儿一眼,笑容满面地问。 赵母在副驾驶座,闻言也回头。 赵梨洁咳了声,正襟危坐,“没什么。” 然而唇角弧度怎么都遮掩不住。 …… 看到门口的板子,赵梨洁也有些诧异。不过早就知道冬稚会拉小提琴,比起旁人,那份情绪要轻不少。 后台的选手都在练习,有从别的学校来的,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生,男生只看见两三个。 赵梨洁拎着琴盒走动,直到拐角才看见冬稚。 冬稚正收拾东西,蹲下身把琴装进琴盒。 赵梨洁快步过去,“冬稚!” 冬稚抬头,稍顿,嗯了一声,把琴装好,站起身和她打招呼:“你好。” “你在练习?” 冬稚点头。 赵梨洁笑着感慨:“我没想到你会参加哎!” “想参加就来了。” “那以后有空我们可以多多交流!” 冬稚点了点头,“有机会吧。” “对了。”赵梨洁和她寒暄,问道,“你考级了没?” 冬稚说:“没有。” 赵梨洁热情道:“那正好!我之前刚考过,我有经验!我那个老师非常好,如果你要考级的话,我可以借你资料,然后考试的内容,怎么做准备之类的,你可以提前学!” “如果有需要的话再麻烦你。”冬稚淡笑,“谢谢。” 赵梨洁说:“你千万别客气!考级的曲子虽然感觉上不容易,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多练练慢慢就能掌握了。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如果有帮得上的,我也可以教你!” “好。”冬稚又道了声,“谢谢。” 没多久,赵梨洁被认识的选手叫走。 一群人围成一圈热聊。 她在人群中间,众星拱月,她是最耀眼的中心。 …… “接下来有请十八号选手,来自澜城一中高二的学生,冬稚!” 报名的主持人走下来。 冬稚提步上台,缓缓行至中央,光打在身上,看不清台下。不知道苗菁、温岑还有阿沁在哪里,她没有去找,平静地挺直背,站好。 舞台角落,钢琴老师已经就位,彼此对视一眼,冬稚从容摆好架势,拉动琴弓—— …… 贝多芬的九首小提琴奏鸣曲中,f大调奏鸣曲——这首《春天奏鸣曲》——是第五首。 评委老师点评的时候,冬稚眼前有点花。 一瞬间看见的似乎不是台下,而是十三岁那年,那一天之前家门前的小院。 冬豫其实并不懂小提琴这些,但他会坐着静静地听,不管冬稚拉琴是拉几分钟还是半个小时、几十分钟,他永远是她最忠实的听众兼观众。 他会鼓掌,会夸她拉琴好听,甚至她再小一些的时候,他会摘路上黄色的野花回来,等她放下琴弓的时候送给她。 冬稚总是抱着他的脖子不依不挠:“不要这个花,要玫瑰!要玫瑰花!” 冬豫从来不会生气,永远笑着说好,答应她:“以后给你买,好吗,买很多很多。” 她夸张地许愿:“那要把这个院子都堆满那么多!” 冬豫就也夸张地答应她:“好,到时候就把这个院子铺满,全部铺满……” 很可惜,没能等到。 眼前,台下的评委老师正在做最后总结,她说:“贝多芬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他很乐观,不屈服于疾病的磨难,他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在这首曲子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你的演奏,让我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我真想拥抱这个世界’。” 年过四十的女老师,放下话筒,和其他评委们一起,给她鼓掌。 满场都是掌声。 冬稚持琴弓的手微微有些用力,她竭力忍着,不让人看出。 在这片掌声中,她弯腰,鞠了一躬,然后拿着琴一步步退场下台。 一步一个脚印。 她的脚印下有小院里永远扫不干净的水泥地上的尘味,有墙面边边角角长出的薄青苔的腥气,有阳光遮蔽总是不见天日的返潮味道。 她的脚印也是低人一等,是心比天高,是不配。 更是不听劝,不服气,不认命。 这首《春天鸣奏曲》是热爱生活充满朝气的名曲。 比赛前冬稚在谱子上给自己写了一句—— “我和世界有所关联,我仍想拥抱这个世界。” 21.炎 像往常一样早早到校, 冬稚将自行车停在小卖部门口,轻轻向上耸了下书包,朝学校大门去。肩上的书包并不太重,一周六天都要上课, 只一天休息, 学生们平时只带几本要看的书或要做的练习册回家,没谁把课桌上的小山堆往家里搬。 同行的人群里, 有人发现冬稚,不时侧目朝她看来。 到班上,已经来了一小半人。 冬稚踏进教室。 不爱搭理闲事的, 看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对进来的哪个同学都没有过多兴趣。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早就开始默默背书, 根本连头都不抬,完全不关心其它。 除此之外,也有向冬稚频频投来视线的。 人陆续到齐, 苗菁要早一些, 温岑一贯都迟。 作业和笔记该交齐的都交齐, 苗菁往前靠, 戳她的手臂,“冬稚。” “嗯?”冬稚刚翻开书, 回头。 “你知道嘛, 好多人都在聊呢, 学校贴吧昨天下午一结束就有人开帖。”苗菁说, “你拿小提琴比赛第一名的事都传遍了!开心吗?” 冬稚说:“开心。” 苗菁比她还高兴,犯着痴乐,“你好厉害呀冬稚,嘿嘿。” 冬稚抿唇一笑,说:“嗯。我是有一点厉害。” 没有过谦,也没有小气,面对发自内心喜欢的东西,这一次,是大大方方坦诚的态度。 …… 下午最后一节,13班和2班都是体育课。 这周不是冬稚所在的小组值日,跑完圈,做完操,体育老师吹哨后,各人解散自由活动。 冬稚被苗菁挽着胳膊,沿着草皮旁的跑道绕着漫步。 不远处,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大冬天,全都热得脱下外套,有那不怕冻的,穿着短袖就上阵了。 苗菁抖了抖,“看着就冷。” 冬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冷就不看嘛。” “不小心瞥到的。”苗菁说,“哎,温岑是不是也在?” 冬稚视力还不错,但稍微有些距离,眯了眯眼,“嗯,是在。” “昨天他好高兴哦。”苗菁说,“你下台的时候我们都在鼓掌,我想跟他说话来着,叫了他两句他才听见,一转过头,差点吓死我,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那么开心!” “是嘛。”冬稚微愣,笑了笑。 球场上的男生们有万分兴致,远远看到温岑的背影,他像一阵热风,在其中奋力奔跑着。 苗菁没有看男生打篮球的兴趣,挽着冬稚的手继续走。 草皮干净的地方,一小群一小群女生围坐在一起聊天玩闹,人明显比别处多。 “苗菁。” 有人喊了一句。看过去,是其中一群里的某一位,和苗菁关系还不错,“要不要过来坐?”视线移到她旁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主动开口,“冬稚要不要也来?” 冬稚有些意外,苗菁也是。她们以前从来不叫冬稚。 苗菁看向冬稚。 冬稚婉拒:“不了,我们逛一逛。”顿了一顿,轻声加了一句,“下次。” 开口的女生愣了一下,笑了:“好!” 苗菁冲她们摆手,挽着冬稚正要往前走,有人问:“冬稚,你昨天参加了小提琴比赛?” 冬稚点头。 “听说是第一名对吧?” 苗菁笑嘻嘻替她答:“对呀,第一名!” 那人感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你真厉害!” 冬稚回以一笑。 这一片坐了好几圈人。 忽然听人冷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向声源,不是她们13班的,是2班的女生。 冬稚记性不错,说话的女生她有印象,和陈就一起吃饭的那次,这个女生坐在赵梨洁身边。 苗菁眉一皱,呛回去:“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你也拿一个试试啊!” 女生不服气:“不就比了个赛,我们班赵梨洁小提琴拉得那么好,也从来没见人赵梨洁炫耀。” “你……” 苗菁还没说话,先前问冬稚要不要坐下的女生先开了口:“赵梨洁小提琴拉得好,她昨天不是也去比赛了吗,她拿了优秀奖是很厉害,可冬稚是第一名啊。”她说,“而且冬稚也没炫耀,我们问她一下而已,她确实厉害啊。” 2班的那位女生不妨被别人呛,还不了嘴,眼皮一翻,拉着身旁的人,起身走了。 冬稚没想到除了苗菁以外,其他的人会替她出头。 “冬稚。”替她说话的女生旁边,有另外的人出声。 “嗯?” “下次有机会可以听你拉一拉小提琴吗?”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怎么听过这些。” 苗菁怕冬稚不喜欢,看向她。 冬稚却笑了,她弯唇,点了点头,说:“好。” …… 转眼周六。距离期末其实不剩多久,高二上学期即将结束。 冬稚傍晚回家吃饭,洗了碗刚到书桌前准备看一会儿书,手机亮了。通讯软件有人请求添加她为好友,备注是同级某班的一个同学,以及四个字:“找你有事。” 犹豫了一下,冬稚通过对方的添加请求。 来人没有废话,开门见山:“你好,我是6班的詹静。” 冬稚回:“你好。” 詹静说:“是这样,我马上要过生日,到时候请客的地方,就是小宴会厅那样,有表演的小台子,我想请你现场拉小提琴,按小时算费用,可以吗?” 像是怕她不答应,詹静又加了一句:“不会很累的,我请的都是同学,你只要在台上拉小提琴就行,如果你肯来的话,我真的很感谢!” 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冬稚愣了愣,而后回道:“不好意思,我可能做不了。” 詹静说:“价钱可以商量,我知道你家里条件不太好。” “对不起。” 她马上补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是我可以多给你一些。你考虑一下?” 冬稚垂下眼睑,打下几个字:“不了,不好意思。” …… 这些年,陈家的祭祀都在冬月,自从陈就的爷爷去世,陈文席这一辈就把时间改在了老人家去世的那个月份。 不管当值的不当值的,几个给陈家干活的人都在,不过这些人里除了冬勤嫂和佳婶是长工,做了多年,其他人都是一两年或者几个月的短工,工资也不一样。 陈文席看重这个日子,样样都要好,样样都要全。一桌大宴上供,没人吃,食材、模样,什么也要最好。自然干活的所有人都不能缺。 冬稚不去前面凑热闹,在家收拾卫生,扫完地,拧了湿抹布擦桌子,擦着擦着,脚跟踢到身后的竹椅子,扭身想拉把椅子拉开,回头一看,发现冬勤嫂出门时说要带去陈家的一袋食材落在椅上。 左不过是些佐料的东西,这些边角料才需要冬勤嫂去买。 冬勤嫂许久不叫冬稚去陈家帮忙,自从那次陈就买琴的事开始就是。 冬稚也不是很想去,料想冬勤嫂过会自然会回来拿,暂时放下。 她继续打扫卫生,里外简单清理过一遍,还不见冬勤嫂回来的身影。 冬稚默叹,擦擦手,拎着袋往院墙角下的小门走。之前关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开了。冬勤嫂是在陈家做事最久的一个,毕竟她们家和陈家的渊源,最早要从冬稚她爸——冬豫小时候开始算。 冬勤嫂镇日进进出出,小门封了多少还是不方便。 到后面一看,小门没关,虚虚掩着。 冬稚拎着东西进去,到厨房,冬勤嫂正狠力清洗锅碗瓢盆,水流开得极大。 冬勤嫂听见动静一扭头,眉皱了皱,“你怎么来了?” “这个。”冬稚把手里的食材放到一旁,“你把这个落在家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哦。那,放那吧,行了,你回去。”冬勤嫂手里活计不停,一字一句尾音全落在干活的缝隙间。 冬稚没打算多留,点点头,转身就准备走。 外头进来一人:“勤嫂!前门送肉来了,赶紧……”见冬稚在,愣了一下,“你闺女也在啊。”忙摆手催促冬勤嫂,“走走走,来过去——” “啊?”冬勤嫂一愣,“我这洗碗呢……” 那人瞥一眼,“你闺女不是在吗,让她帮你先洗着,你跟我去看看,点清楚了,看新不新鲜,早点预备下去好早点开火!” “这……” “你还愣什么?”那人不耐烦,眼神扫向冬稚,“怎么,你闺女这么金贵啊?还干不得活了?哦哟,让她洗个碗而已,这你都舍不得……” 冬勤嫂看向冬稚,犹豫着没有应下。 冬稚在那人再开口前帮冬勤嫂接过话茬,声音略沉:“我洗碗,妈,你去吧。” 冬勤嫂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拧了下龙头,把水调小,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手掌手背的水都擦干净了,随那人快步出去。 冬稚走到水池前,将水稍微调大一点点,捞起洗碗的海绵开始洗碗。 水流淌的声音像时间的脚步。 没多久,被真切的脚步声掩盖。 有人往厨房来了。冬稚下意识抬头朝厨房门口看,一顿。 “冬稚。” 陈就趿着拖鞋站在门口,抿了抿唇。 22.炎焱 “出去。” 冬稚回过神,不再看他, 垂眸继续洗碗。 他说:“我不是, 我……我下来厨房找喝的,没想到你在这。” 冰凉的水冲在手上, 皙白皮肤清晰透出其血管, 她闷不做声。 陈就瞥见龙头朝向右侧,皱了下眉, 向前一步, 意识到后又立刻停住, “天气冷别用冷水, 龙头转一下,用热水。” 冬稚语气硬邦邦地:“不用。” “你……”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就转头看向厨房,冬稚也抬眸看过去。陈就反应快, 下一秒,二话不说上前关了水, 拉起冬稚的手腕躲进旁边最靠内——也是最小的那间储物室里。 门一关, 双双松了一口气, 视线对上, 都愣了一下。 陈就背靠着占去大半位置的置物架,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往后靠, 仍旧拉不开多少距离。 彼此紧贴,冬稚不看他, 低头, 却像是埋在他怀里, 只好侧开脸看向其他地方。 一低头,陈就可以看到冬稚的发顶,再往下,卷翘的睫毛两扇,她高挺又秀气的鼻梁,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陈就抬起下巴,好让她自在些。 安静得连彼此呼吸都听得到的小空间里,尴尬无声蔓延。 储物间外的人在厨房里忙活,大概不是冬勤嫂,没有听到水流和洗碗的声音。 陈就小声问:“冬稚,上次的事情你还在生气吗?” 冬稚皱眉,压低声音:“别说话。” 他安静了一会儿,没多久,又开口:“冬稚……” “干什么?”她抬眼瞪他。 “对不起。” “……” “我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那件事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骂也不会被打。我明明想让你开心,结果反而害了你。” “……” “你生气是对的,烦我也应该,是我不好。” 冬稚垂眸,“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陈就动了动唇,还没说话,外面响起动静。 储物间里的两人神经一紧。 外面有说话声,陈就和冬稚不敢再发出声音。 听声儿似乎有三四个人,嗓门不小,你一句我一句: “来来,赶紧把这几袋菜都摘干净洗了,等会还等杀牲口……” “在这杀啊?” “当然是去院子里杀了!这哪能弄得下啊,还有活猪呢!” “嚯,院子里那么干净,太太真舍得。” “有什么,弄脏了又不是没人打扫,你以为都跟我们似得?我们才是打工的命……” 说说聊聊,声音消停了一小会儿,很快又继续。 “我看后面不是也有个院子吗?” “哪?你说冬勤嫂家?” “啊!那个院子不大,但是杀猪绝对够了!” “那院子冬勤嫂还得住呢,前两年在她家院子里杀过一次猪。”说话的是个做了三年多的帮佣,冬稚认得出她的声音,她说,“杀完猪以后都到前面来忙活了,没人给打扫,忙完了各个人都回家休息,更不会帮她弄干净,她一个人收拾没个两三天哪搞得完?那次给她累得半死,后来她跟陈太太说,这不就不在她那门口杀猪了嘛。” “陈太太对她这么好呢?” “那肯定,冬勤嫂怎么也是在陈家做了十多年的人。” 不知谁接了一句:“我看她呀就是不知好歹,陈太太对她不错,她呢?教出个女儿,小小年纪不学好……” 储物间里的两人听见外面的声音压低,但还是能听见对话:“上次的事把陈太太气得半死,连着好几天心情都不好,见着她都没一点好脸色,也就陈太太人好,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辞退了她!” 随即一片赞同声。 “谁说不是呢,她女儿竟然让陈太太的儿子给她买什么……买小提琴!几千块一把!贵的咧……” “换做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早打得她服服帖帖,才上高中吧?啧啧,心思这么多,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和男孩子避嫌。上次我就故意问冬勤嫂,我说你家的女儿挺厉害的,以后肯定能找个好老公,你到时候就等着享福了!” “她怎么说?” “说?她哪有脸说什么,跟我板着个脸拉鼻子充象呗!” 她们越说越起劲,八卦向来是这等妇女最好的生活调剂。 外面还在说,内容还是冬勤嫂和冬稚。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冬稚想低头看地面,被陈就挡住。 人究竟可以被挤压到什么程度?无奈的时候,连发呆都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 她们说得快乐,不知道过了多久,冬稚垂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股烦躁快要压不住的时候,突然伸来两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冬稚一愣。 陈就板着脸,嘴唇抿得死紧,眉间隐约拧着结,想要探询,又看不真切。他两手捂着冬稚的耳朵,余光看向门的方向,面色不虞地听着外面的聊天。 冬稚愣愣看着他,陈就转过视线,和她对视。 他抿了一下唇,用口型无声对她说:“别听。” 掌心贴合在耳边,不知道是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淌还是他的脉搏,她听见了像风一样的声音。 和陈家有关的记忆很早开始就有,冬稚从一出生,就住在陈家后面的小房子里。 她们一家的存在,就像是陈家的附属一般。 懂事以前她不明白这种差距,那时候陈就的爷爷还在,她爸爸冬豫也还在。 小时候她和陈就总被放在一个院子里玩。两个小孩坐在一张椅子上,光是吃一包零食都能玩半天。 那会陈爷爷养狗,他不爱名犬,就养那种黄色的土狗。 大人在的时候,狗乖得很,大人稍微走开一点,狗就汪汪叫个不停,显示自己的能耐。 冬稚觉得它坏啊,三四岁的年纪,吓得不轻,坐在椅子上“啊”地一声张嘴就哭。每当这个时候,陈就便会放下手里的零食,费力地转过身,费力地捂住她的两只耳朵。 他那么点大,连话都说不干净,吐字发音尚且呢哝不清,还一本正经地安慰她,念经似得碎碎念:“不哭不哭,不怕,狗不怕,不怕哦……” 有时她会停,有时不会。若是她还哭,陈就见哄不住她,就会皱起眉,扭头凶巴巴冲黄狗喊:“狗!出去!呸、呸——” 她其实早就记不清,却一次又一次在大人们反复的调笑中重温那些场景。 门外摘菜洗菜的帮佣总算忙完了。冬稚收回走远的思绪,世界终于重新安静。 陈就收回手,没放下,在半道停了停,替她拉了拉领子。 “你先出去吧。站了这么久,回家休息。别洗了。”他说,“我等你走了待一会再出去,没人会说你。” …… 冬勤嫂很晚才回家,陈家彻底忙完,所有人都走了,她是最后一个走的。 一进厅里,见冬稚还没睡,冬勤嫂愣了愣,皱眉:“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明天不上学?” “出来喝水。”冬稚说,然而端着水杯,踌躇半天,许久才喝下一口。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做事的时候,有人说你吗?” “什么?”冬勤嫂扭头,听清后撇了下嘴,“说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呢?闲聊的时候不是会聊聊小孩什么的嘛。” 冬勤嫂僵了一下,闪过一瞬不自在神色,下一秒却像是不耐烦一般斥道:“有什么好聊的,你以为谁都知道你呢,聊什么聊,活都干不完……没谁聊你!”她赶冬稚回房,“去去去,赶紧回去睡觉,一天天琢磨些有的没的。” 冬稚还不死心:“那些阿姨她们没有……” “没有没有!你有什么好提的,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冬勤嫂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问这些,神神道道的,没人问的就你来问!别废话,回去睡觉!” 冬稚喝了两口温水,放下杯子,转身朝房间走。 到房门口,冬稚停下,回头一看,冬勤嫂拿着一块抹布,用力地擦着饭桌桌面。 岁月不饶人,她的背影已经有些沧桑。 …… 房间里没开灯,冬稚靠坐在床头,对着黑暗沉思。 冬勤嫂回房了,厅里没有动静,也没有光从门缝底下照进来,她那屋关灯一向快,毕竟白天要干活,平时她回家洗漱完,也是一沾枕头就睡。 如果墙上挂着钟,大概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嘀嗒声。 许久,冬稚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在列表里翻了翻,找到那个名叫詹静的女生的账号,指尖立刻停住。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触,打下了一整段话。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了很久,最终点下发送。 她说:“詹静同学你好,我是十三班的冬稚,很冒昧这么晚了打扰你,请别介意。我想跟你说的是,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我改变主意了。你生日宴还需要人演奏音乐吗?我愿意接这个活,几个小时都可以,小提琴我可以自带。很抱歉先前拒绝你现在又答应,还望见谅。如果你仍想请我去拉琴的话,有时间我们可以谈谈。等你回复。” 23.炎焱燚 詹静的生日宴会安排在寒假。 宴会当天, 冬稚自己把中午的菜热了一遍, 傍晚就出门。 冬勤嫂在院子里打扫, 见她要出门,问:“你去哪?” “学校安排的寒假活动。”冬稚说,“和同学去完成小组作业。”顿了一下,她说,“很晚才能回来。” 冬勤嫂皱了下眉,没多问, “去吧。” 扫完地, 冬勤嫂收拾几下,关门到陈家去忙活。 陈家楼前的大院子需要整理,这一向是她的工作。 没忙活多久, 陈就穿着一身外出的衣服从里出来。看见冬勤嫂, 他叫了声:“勤嫂。” 冬勤嫂忙应,顺嘴问道:“这快吃饭的点,你不吃了?” “不吃了,外面吃。” “这么急……少爷也是去参加什么什么寒假活动?哦哟, 学校也真是的。” 陈就愣了一下,眼神微闪, “冬稚去了是吗?” “是啊, 刚刚扒了几口饭就跑出去了。” 陈就默了两秒, 道:“对的, 学校安排的寒假活动, 我现在去。” 冬勤嫂没多说什么, 边干活边抱怨学校事情多。 “勤嫂,我先走了。”陈就没跟她多言。 冬勤嫂不觉有它,扭头叮嘱:“路上小心啊。” 陈就点点头,出了门。 …… 走出巷子口,收到彭柳发的消息。彭柳坐他后座,爱玩游戏,一得空就问陈就打不打游戏,软磨硬泡磨了好久,陈就终于应了一次。 “来了?”彭柳问,“我东西都准备好了,你人呢?” 陈就说:“我在路上。” “快点的!” “嗯。” 陈就刚想收起手机,彭柳又发了一句:“我可是推了别人的邀请,就为了和你打游戏,今天詹静过生日,我同桌叫我一块去我都拒绝了!那么多吃啊喝的,还有冬稚拉小提琴,我都没抛下你去凑热闹,你快点来啊!” 看到“冬稚”两个字,陈就一顿。 “冬稚拉小提琴?说清楚点。” 彭柳没想那么多,告诉他:“六班的詹静生日请客,说是请了冬稚去现场拉小提琴。我同桌跟詹静关系很好,她本来叫我一起去的,我没去。” 陈就拧了拧眉,半晌回道:“我这就来,你少聊跟别人这些事,别那么八卦。” 收起手机,却转身往回,沿着来路回了家。 冬勤嫂还在院子里,惊讶:“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东西。”陈就说。 很快,他又下来。跑这一趟,没见他手里多了什么,他风风火火出了门。 …… 詹静生日宴的地点在丽鼎酒店,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她父母要了两个厅,连成一个,特意给她选了带表演台的厅。 虽然人不少,冬稚并不拘谨。 她站在角落的台子上,第一首曲子刚开始,所有人都坐在另一侧看着她,全程鸦雀无声,被这么多目光看着,她从容又自在,完全沉浸在了曲声中。 一曲结束,所有人都鼓起掌。 慢慢地,詹静请来的同学朋友,这厅里的客人开始聊天说笑,她的琴声变成宴会伴奏。 伴奏的不止冬稚,还有一个弹钢琴的大姐姐,大概是放假来赚点零花钱。她们一人一首曲,轮换着进行,一人演奏的时候另一人就可以休息。 过去四十分钟。弹钢琴姐姐突然停了停,看向她:“要不要合奏一曲?” 冬稚站着,她坐着,视线微垂看向对方,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于是,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声在宴会厅里响起。原本已经热聊的场子,所有人都在专心玩乐,一下子又被音乐吸引。 她们投入地演奏,其他人认真地听。 合奏完毕,厅里响起第二次掌声。 一曲小提琴,一曲钢琴,偶尔穿插一曲合奏。就这样,时间慢慢过去。 冬稚不觉得累,她喜欢拉小提琴。以前学琴的时候,每天都要练习,她经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练就是一下午,不知疲倦。 中间有好多年,她不得不放下对小提琴的热爱,忍不住了就去阿沁那过过瘾,碰琴的时间大大减少,根本纾解不了她对小提琴的渴望。 两个多小时,冬稚没有从低矮的台子上下来一刻,即使是钢琴演奏期间,她也站在那儿,翻着詹静给她预备的琴谱。 这些是詹静看电影或者看国外的剧集时听到的曲子,很喜欢,干脆找了小提琴版的谱子来,让冬稚现场拉给她听。 冬稚的记忆能力很强,趁着钢琴演奏的空隙翻一翻,将谱子在心里过一遍,马上就能流畅地演奏出来。 冬稚正看着谱子,刚翻一页,詹静端着两块蛋糕走过来。一块放到弹钢琴的姐姐面前,那位姐姐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动作不停,琴声也不停,冲詹静笑了一下。 另一块蛋糕,詹静端给了冬稚。 冬稚一愣。 詹静把蛋糕放在她旁边,垫起脚,跟台子上的她说:“你的小提琴拉得真的很好听!”笑了下,放平脚跟,“要是累的话过去那边坐一下?有饮料和吃的,你也站了这么久了。” 冬稚没想她会邀请自己,微微笑道:“谢谢。我就不过去了,学琴练习的时候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很正常,我不累。” “那你吃点蛋糕。” 冬稚不是很爱吃甜食,尤其蛋糕的奶油,对于她来说,口感过于腻了。 “我……” 脱口想要拒绝,视线对上詹静的眼睛,见她正笑着看自己,满含期待。 澄澈,明晰,不谙世事,她的眼神里很干净,一看就能看得出,是那种富裕人家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冬稚抿了下唇,终归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拿起叉子,挖一口蛋糕吃下去,甜味在嘴里漫开。 詹静说:“多吃两口!哎……你来之前吃饭了吧?” “嗯。”冬稚说,“吃过了。” “那就好,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啊,不要不好意思。” 冬稚说好。 詹静挥挥手,转身就要回客人那边。 冬稚忽然叫住她:“詹静。” 詹静一顿,回头,“嗯?怎么了?” “……生日快乐。”冬稚颔首,祝福她。 詹静愣了一下,而后绽开大大的笑:“谢谢!” …… 生日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冬稚去厕所,正好收到陈就的消息。 “我在丽鼎酒店门口,你方不方便出来一下。” 冬稚想了想,出去见他。 陈就站在酒店大门侧边,他穿一件白色羽绒,里面米色毛衣的领子扫及下巴,酒店里的光隔着透明墙壁,像被过滤了一遍,映照出来,落在他身上,是一种模糊的温柔。 冬稚收回目光,问:“找我什么事?” 他没答,反问:“你给詹静的生日宴会伴奏?” 她点头,“你怎么知道。” “朋友告诉我的。” “哦。” 陈就默了默,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递给她。 她没接,盯着看,“什么东西?” “糖,提神用的。我晚上看书复习的时候困了就吃这个,很好用。你至少要待到十一点?累得话吃这个也有效。”陈就说着,塞给她。 “……你来就是给我这个?” “嗯。今天我和同学约了打游戏。” “那你怎么会跑到这来?” “他说饿了想吃东西,本来要叫外卖,我说我出来买,刚好有点事。”他说的有点事,想来就是眼下这点。 冬稚慢慢收拢手指,握紧那支铁罐糖冰凉的盒子,垂下眼,“知道了,你去吧。” 陈就没走,那双承载着浓重夜色的睫翼在静谧中翕合颤动。 “冬稚。” 她抬头,“嗯?” “这没有什么。”他说,“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一点都不羞耻。也并不会玷污什么,只能证明你很厉害,在大多数人都还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你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优势。豫叔如果知道,肯定也会觉得骄傲。” 冬稚看着他,喉间滑动,没说出话。 “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勤嫂问我是不是去参加学校里的活动,我猜你是这么跟她说的,我就也说了是。勤嫂那边如果你不想让她知道的话,我会帮你瞒着。” 陈就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怕她听不进去,“……这没有什么。” 他没有多留,让她进去,等她过了旋转门,就去了路边拦车。 冬稚停在大厅入口,看他拉开车门,坐上车,直至车开远。 有的时候她觉得陈就早就变了,他们朝着两个方向,背对背走得有些远,甚至,他开始不再相信她。有的时候又觉得,其实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眼就能看穿她。 …… 在彭柳家待到十点,陈就差不多该回去,“你问问你同桌,詹静那边散了没有。” “你是想问冬稚还在不在那?早说嚒,我带你一起去就是了。”彭柳嘀咕着,给同桌打了个电话。 问了几句,挂断,彭柳告诉他:“还没散。你要不在我家再待会?” “不了。” 陈就告辞,离开彭柳家,就近找了个咖啡厅喝热饮。 到十一点半,陈就打电话给冬稚,没人接。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十分钟,再打电话给冬稚,还是没人接。不得已,只能一个电话又打给彭柳:“詹静的生日会还没散吗?” “怎么又来啊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电话挂完不到两分钟,彭柳在社交软件上回复他:“詹静生日会早就散了,说是十一点二十的时候散的。” 陈就眉一皱,顾不上回他,起身到柜台付账,一边给冬稚打电话,一边出去拦车。 趁着站在路边拦车的空挡,陈就给冬勤嫂打了个电话。 没几秒,接通。 “喂……勤嫂,冬稚回去了吗?” “没呢。”冬勤嫂说,“怎么了?” 陈就一听,心里有点担心,嘴上不得不应付,飞快编了个烂理由:“啊,那个,我想找她借她们老师自己出的一套试卷,我同学的弟弟是文科班的……” “哦是这样啊,她还没回来,等她回来我跟她说!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都这么晚了……” 陈就忙道:“可能还没散吧!我们这也没散,快了,还差一点。估计一会就回去了,课外活动都是这样。” 不多说,应付两句挂了电话。 拦到车,陈就低头钻进后座。继续给冬稚打电话,始终打不通,怕她出事,一直催司机开快点。很快赶到酒店门口,直奔前台。 “今天晚上那个过生日的女孩子,詹静,我是她同学,他们已经走了吗?” 前台查了一下,回道:“对的,已经走了。” “……谢谢!” 陈就扭头,风一般跑了出去。 沿着回家的方向找。 陈就一边打电话一边跑,眼睛四处搜索,忙得很。 街上没几个行人,路上时不时开过一辆车。 陈就跑了三条街,真的开始担忧。经过一座不过几米长的桥,他站在桥上,停下喘气,握着电话,听那边冰凉的女声通知,正四顾,忽然听到别的声音。 从手机之外的地方传来。 似乎是水被拨动的声响,陈就愣了愣,细听声源,像是桥下传来的。他冲到栏杆边往下看,下面黑漆漆一片,隐约有个人影,正缓步往河中挪动。 “冬稚?”他试探性喊了声。 就见下面的人影停住,抬头,“……陈就?我在这。” 陈就立刻跑到桥头,沿着矮矮的堤下去。 这条河像是死河,水不流动,也很浅,最深的地方大概只到成人小腿,河里的水不太干净,除了腥味,还有些不好闻的味道。 冬稚挽起了裤脚,没趟过去多远,在离岸不远的地方。 “你在水里干嘛?” “我手机在水里。”她说。 “怎么会在水里?” 冬稚站在水中,半扭着身子,答道:“前面走到桥上的时候,我接我妈的电话,有个人撞到我的琴盒,我着急护了一下,手机没拿住掉下来了……” 她的琴盒被她放在岸边,鞋袜也脱在一旁。陈就看她那截裸露的小腿浸在冰凉的水里,眉头拧起。 “你上来。”他说,“我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可以……” “上来!” 陈就说着,当即把鞋袜脱了,挽起裤子,快步过去。一下水,先放慢速度,踩稳了再加速,总之比冬稚的动作是要快得多。 他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回带,“你到岸上去。” “我……” “上去。”他走在前头,看也不看她,态度强硬。 冬稚被他拉上了岸。 陈就重新下水,到河中央,抬头看了眼桥,估摸出大概位置,卷起袖子,弯腰在水里摸索。 四下安静无比。 找了很久,他依然在水里。 甚至马路上骑车驶过的动静也减少,很晚了。 冬稚仍然站在岸上等,陈就仍然站在水里。他有好几个换下来的旧手机,但他不说累,不说脏,不说算了,换一个,把自己换下来的给她。 他就只是默不作声弯着腰在水里找,手摸过污泥,摸过沙石,或者还有别的东西。 他们都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找到她的手机。 陈就拿着泡过水的手机转身,一步步在水里趟着往回走。他上岸,冬稚见他的脚上沾满了河底的淤泥,手指还好,在水里来回动冲掉不少。 陈就光脚踩在石子上。他甩干净手上的水,把手机壳卸下,手机的背面,粘着一个方形的卡通创口贴。撕掉创口贴,下面是一张证件照。他取出这张小小的证件照,在自己白色的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冬稚。 “还好,没弄湿。” 冬稚接过来,仔细地摸了又摸。 按照习俗,人去了,随身物品以及生前一切常用的东西,都要用火烧掉。 和冬豫有关的东西,只留下了几本相册,还有冬稚偷偷保留的这一张证件照。 人活着得有点念想。 手机只是身外之物,但这张照片对冬稚而言代表了冬豫。 冬豫是她的念想。 陈就懂她的念想。 24.炎焱燚火 詹静给的钱, 冬稚放进存钱罐里妥善收好, 除了拿钱去修掉进河里的手机,其余一分钱都没花。 好在手机没出大问题,不然换个新的,这些钱可能全要搭进去。 生日会过后第三天,冬稚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出门。搭公车到目的地——天盛商场——从一楼开始一家家门店看过去。 看见有咖啡厅或是西餐厅, 她就推门进去,到前台找人询问。 一连五六家店, 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 冬稚从一楼逛到二楼, 又见一家西餐厅,她在门口驻足数秒,深吸一口气, 做好心里建设后推门进去。 到前台,和先前在其它店里问得如出一辙。 “您好, 请问你们这里有需要寒假工吗?” 柜台里的人擦着吧台,“寒假工?要的,你是想应聘服务员还是什么?” “不是……”冬稚犹豫着, 轻声说,“你们这里需要给客人伴奏的吗?就是像有的西餐厅里, 会请人弹钢琴,你们需不需要拉小提琴的……” “这个啊, 不好意思。”店员立刻露出歉然的笑, “我们店里暂时没有招这方面的。” 意料之中, 冬稚失望了一瞬, 笑道:“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从店里走出来,冬稚继续提步,往下一家店去。 二楼的店铺逛了一半,就快要不抱希望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家咖啡厅,有收这方面的短工。 “小提琴可以的呀,不过我们店一般是请人弹钢琴,小提琴很久之前有过好像,后来没了,我问问,具体的可能要和我们店长谈,你等等。” 冬稚喜出望外,忙说:“好的,谢谢。” 咖啡店店员叫来店长,是个穿休闲装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十分精神。 店长请冬稚到角落的卡座坐下聊。 “你多大了?” “过完年十八。” “这么小啊。才上高中吧?” “嗯,高二。” “你说会拉小提琴是吧?多少级呀?” “我没考级。”冬稚神色一凛,略带紧张地赶紧补充,“但是十级的水平我可以的。” 店长皱眉思索,“这个……” “我前段时间参加了小提琴比赛,拿了第一名。”冬稚忙道,“有获奖证书的,我可以拿给您看。”她说,“如果您要是觉得为难的话,钱……钱可以少给一点,没有关系。” “比赛拿了第一?”店长道,“那还不错。这样吧,钱就不少给你,一般是多少钱一个小时就给你多少,你就多拉一会琴,三十分钟,这样行吗?” “可以。”冬稚毫不犹豫应下。 谈得还算顺利,想来是她那句“比赛第一名”有所加成,否则按店长先前的态度,怕是有点悬。 一切商定,只等冬稚隔天再来便是。 …… 一连数天,冬稚都趁冬勤嫂不在家的时候出门,当然不可能每天都那么赶巧。 她打寒假工的第五天,冬勤嫂就在家待着,一步都没出去。 冬勤嫂在厅里忙活,冬稚拎着个大袋子急匆匆从房里出去,冬勤嫂回头问:“去哪?” 冬稚在院子里回答:“出去有事!” 瞧不清其它,冬勤嫂只隐约看见她拎着什么,被她挡住了大半。不免嘀咕:“净往外跑……”扬声喊一句,“早点回来!” 冬稚应声说好,接着又步伐匆匆地走了。 …… 转眼过了一周多。冷空气来袭,低温之下又再降温。 萧静然预备会友,穿一身时髦大衣,手臂上拎一个包,从楼梯上下来,吩咐在客厅擦沙发茶几的冬勤嫂:“一会去楼上衣帽间把我那件挂在衣架上的米色大衣拿去换了,换小一码,小票在左边口袋里。” 冬勤嫂说:“好的太太。” “记住啊,别忘了。”萧静然叮嘱完,款款出门。 陈家开了暖气,再加上前几年翻新,在地板下装了地热,温暖得和门外仿佛处在两个季节。 冬勤嫂忙完一看时间,已经四点多,赶紧去办萧静然吩咐的事情。陈文席晚上不回家吃饭,萧静然不一定,陈就也不一定,动作快些,赶在傍晚回来就行。 冬勤嫂上楼,去萧静然的衣帽间取下大衣,拿出小票揣在兜里,把大衣装好,立刻出门。 店的地址小票最末行写着,在天盛商场二楼。 冬勤嫂打车出去,给主家办事时出门之类的,费用都由主家报销。 五点前到了天盛商场,冬勤嫂抱着袋子进去,直奔扶手电梯上二楼。 商场里这些什么“a1”“a2”“b1”“b2”,着实让她头晕,就算电梯旁有指示牌,越看越搞不清方向。 冬勤嫂研究了半天,确定那家店的位置,一边看一边找过去。 经过二楼一侧,见一家装潢精美的西餐厅和一家颇有情调的咖啡厅连在一块,她的视线随意一扫,正要继续往前,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一停,头猛然扭回去。 咖啡厅的墙是透明玻璃,斜斜看过去,里面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圆台,圆台上放着一架钢琴。但此时钢琴没有人弹,旁边却站着一个拉小提琴的女生。 冬勤嫂哪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冬稚站在那,闭眼拉琴,偶尔睁开眼睛,视线也朝下,根本没有注意周围,更遑论店外。 冬勤嫂愣了半天,半晌回神,走到咖啡厅门口。 一个服务员站在门口,冬勤嫂愣愣上前,问:“那个……你好啊,我问一下,你们店里面有人弹琴啊?那种钢琴,还有那种手上拉的琴?” 服务员没有不耐烦,极有职业素养,脸上挂着笑耐心道:“对的,我们店里每天都有专门请人来现场伴奏,有的时候是钢琴,有的时候小提琴,上午和晚上轮换。” “你们这……这个算是打工吗?” “是的。有长期和短期。” 冬勤嫂一直盯着里面看,被室内的盆栽挡住,视线仍不懈探询。她犹豫着问:“里面那个姑娘……”怕服务员觉得她奇怪,“我看她年纪不大,架势挺熟练的,到这门口一听,好像还蛮好听的,她来了多久了?你们这环境这么好,过年和亲戚朋友来坐坐挺不错……” 她穿一身质地明显旧了的衣服,别说打扮,厚厚的棉衣臃肿不堪,粗糙的手指一看就是干多了粗活,哪像是会来这种场合的人。 服务员却仍笑着:“拉小提琴的女孩子是新来的。” “这个,她在那一天要站多久?”冬勤嫂睁着那双因操劳过度显得浑浊的眼睛看向服务员。 “四个小时。” “晚上呢?” “都是。” “哦,哦……”冬勤嫂愣愣谢过服务员,“那个,这家店在哪里,你知道吗?”假装是来问路的,她拿小票给对方看,“我找不到,本来想过来问路……” 服务员一看,指给她,冬勤嫂再次道谢,拎着衣服走了。 走远,冬勤嫂还忍不住频频回头,差点撞着人。 …… 降温只一天,隔天就重新升温。 冬稚依旧是下午班,收拾好,拎着东西刚要出门,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冬勤嫂突然出来。 “你去哪?” 冬稚本来想趁她在房间的时候出去,不妨她突然出来,“我出去有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出门偷偷去练琴对不对?”冬勤嫂说,“带着那个大个袋子,能装什么?还不是装你那个琴盒,怕拎着琴盒被我骂……你拿这么大袋子我就看不出来了?” 冬稚哑然,思考该怎么说。 就听冬勤嫂道:“我是拦不住你,说了你也不听,怎么说你,你还要拉你的小提琴……我也懒得管了。”她瞪冬稚一眼,“去练琴就去练吧,鬼鬼祟祟的,少来这套!出去练总比在家里好,那个琴声烦死了,吵得我耳朵痛。” 以为她会强行阻拦的,不想就这么放行了,冬稚一愣。 冬勤嫂看她犯傻,又骂:“大冬天的,你不多穿两件出去,你是要冻死是不是?冻生病了又要我给你看病,还不回房间加件衣服?” 冬稚动了动唇:“我不冷……” “让你加就加!穿个衣服话这么多。” 冬稚无奈,哦了声,回房添了件衣服。 穿好,冬稚拎着琴盒出来,桌上突然多了碗汤。 冬勤嫂拿着调羹从厨房走出来,“赶紧的,坐下把这瘦肉汤喝了。” “煮汤干什么……” “昨天猪肉买多了。”冬勤嫂头都不抬,“多出来的只好煮汤了,省得浪费。你喝了再出去。” 冬稚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冬勤嫂皱眉催她:“愣着干什么?冷了更好喝是吧?” 冬稚只好走到桌边,坐下喝汤。 把满满一碗瘦肉汤喝完,冬稚拎着琴盒出去。 走到正门口,她停了停,回头道:“妈,我出去了。” 冬勤嫂没看她,“去吧。早点回来。” 院门开了又关,随即那一丁点声响湮灭。 冬勤嫂把桌上的碗端进厨房,预备过会再洗,拎起买的一袋子菜,拿上盆,坐到门口摘菜。 四下无声,偶尔有轻微的风吹过。 她动作利索地摘着菜叶,浑浊的眼一直沙沙地疼。 大概是风把细微的沙粒吹进了眼里,也可能还有一点别的什么。 25.焱 越到年关越忙, 尤其做生意的人, 一年到头生意场上的来往多不胜数,更何况春节期间。 陈文席平时见天在外面忙,今天去临市明天去隔壁省,好不容易到年下最后一个月,回了澜城, 也总要出去和朋友应酬,难得有时间待在家。 萧静然早就嘱咐人炖汤, 三点过半, 用白瓷汤盅盛了,端到书房给他。 “喝点汤。” 陈文席早就习惯她让人喝汤补营养的爱好,“搁那吧。” 萧静然放下汤盅, 没走,靠着他书桌的边沿, 看了他几秒,“儿子出门前……和你打招呼没有?你回来见着他了吗?” “刚刚来了一趟。”陈文席说,“他出门前到这书房跟我说了一声。” 她沉默了。 陈文席察觉, “怎么?” “没。”萧静然硬扯嘴角,笑了一下——还不如不笑。 陈文席皱眉:“有事你就说, 遮遮掩掩的像什么话。” 萧静然面上闪过一丝为难,还有一点低落和难过, 她说:“儿子跟我置气呢。” “置气?” “嗯。从那阵开始, 就跟我别别扭扭的, 看着我也不爱笑, 也不像以前一样跟我聊天了。” 陈文席奇怪:“他平时不是挺听话吗?你们闹什么?” “还不是……”萧静然语气愤然,到口的唾骂止住,强行压下火气,“冬勤嫂那个女儿,以前不是学小提琴吗,这些年早就不学了,也不知道起得什么心思,突然撺掇咱儿子给她买小提琴!那段时间你不是跟我说,感觉儿子钱不够花吗?哪是不够花,根本就是全部攒下来了,我平时给他的零花钱,还有你给的,攒了几千块,给那个丫头买了一把小提琴!” 陈文席皱眉,“还有这事儿?” “不然呢?”萧静然说,“要不然我至于生气吗?就我生日那天,我在儿子房间里找到他给那丫头买的琴,我在楼下等着呢,咱们那个傻儿子,拎着琴颠颠的就跑去小门给人送琴去,被我逮了个正着!”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冬勤嫂叫来,把那丫头骂了一顿!琴我让人退了,儿子看那丫头挨了两下冬勤嫂的打,打那天开始就跟我闹脾气,到现在还没拧过来!”萧静然越说越委屈。 陈文席啧了声:“你也是,他想买什么就让他买,你非得管他干什么?又不是拿钱去干坏事,一把琴花得了多少钱?” “三千块不是钱?甭管多还是少,那也是咱们家的钱!”萧静然生气,“我就见不得他眼巴巴地对那冬家那丫头好!他是什么身份,那丫头是什么身份?十几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走得太近有什么好处?这个年纪的孩子看什么都新鲜,万一被她勾带了,学坏怎么办?” 萧静然翻了个白眼,“年纪不大,心思忒多,一个女孩脸皮都不要,好意思让男孩子给她买这么贵的东西!” 陈文席听得烦:“陈就跟那丫头从小一起长大,走得近也正常。” 萧静然抱怨:“还说呢!还不都怪爸爸,我以前就不喜欢儿子跟他家的丫头玩,爸非不管,成天把他俩放在一块,也不拦着……你儿子跟个下人命的丫头片子搅和在一块你脸上有光是不是?!要不是你爸,那丫头现在会这么心高胆肥,什么都敢撺掇你儿子做吗?” “行了行了!”陈文席拍了下桌,“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那是我爸,你给我放尊重点!”他瞪一眼萧静然,半晌才平息怒火,长抒一气,“……再怎么说,好歹也是冬豫的女儿。孤儿寡母的,少苛待她们。” “谁苛待谁呀?我可不敢!” “这样,你给冬豫媳妇发点年礼,吃的用的,再给点钱。”陈文席见萧静然要说话,先堵住她的嘴,“冬豫在的时候,我爸几乎把他当干儿子看待,他在我身边帮衬了那么多年,该给的别少。” 萧静然嘀咕:“说得好像冬勤嫂平时在我们家干活受亏待了似得……” “这事就这么定了。”他拍板,眉头皱着,不容拒绝。 “知道了!”萧静然不高兴地答应,转身出去。 书房门关上,门外的脚步声也渐远。 陈文席坐在书桌后,微微出神。心里烦躁,他夹着烟,起身走到窗边。烟尾闪着火星子,他一口都没抽。 冬豫…… 冬豫。 窗外乌云绵绵。 眼前仿佛出现那张从儿时开始相伴的脸,永远走在他前面,替他开路承受风险。永远先他一步,怎么追,也追赶不上。 陈文席把烟掐灭在窗台,燃烧的火星摁出一个黑点。 …… 从书房出来,萧静然心气不顺,冬勤嫂又不在,没处发火。她在房间里窝了一下午,才把那股火气压下去。 傍晚陈就回来,萧静然等在客厅,一见他进门就迎上去。 “回来了?累了吧,妈妈帮你……” 陈让一侧身,躲开她伸来拿包的手。他弯下腰换好鞋,不看她,径直朝楼上走,“我回房了。” “儿子……” 她急急跟了两步,陈就人高腿长,三阶台阶一起迈,很快就不见。 萧静然又气又急。 不就是把琴退了,不就是不让他给那个死丫头送东西?至于吗!她不过挨了几下打,本来就是该!他闹几天脾气就算了,这都多久了还没完没了? 从前十几年,儿子听话孝顺,从来没有忤逆过她的意思,本以为他的青春期会一直这么乖乖巧巧地过去,谁承想突然来这么一出! 巨大的落差难以忍受,萧静然舍不得冲儿子撒气,憋得快疯了。 坐在客厅想了半天,萧静然趿着拖鞋上楼。回到房间,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顿了顿,又咬牙拿出一千块,整两千块揣在手里,她提步去了陈就房间。 敲开门,陈就没把门全开,身子挡在门边,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意思,“什么事?” 萧静然一见心里更不高兴,面上挤出笑:“是这样,下午你爸爸跟我说,让我给冬勤嫂发点年礼。她今天不是不在么,我想着,放寒假嘛,你跟冬稚约了出去喝喝奶茶逛一逛,去买两本书也挺好……”说这句话,她笑得脸都僵了,“你帮妈把这个钱给她。” 萧静然把钱塞到他手里。 陈就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一沓纸币,再看向她,“妈,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啊?”她一愣。 “你上次对冬稚说那样的话,我买的琴也被你拿去退了,现在又让我拿钱给她,你不就是想让她觉得我在羞辱她,以后好躲着我,对吧?” “我……” “差不多够了。”陈就说,“妈,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以前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在我心里你是最温柔最好的,从小到大你从来不跟我和爸爸红脸,几乎没有打过脾气,也不打我骂我。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么嫌贫爱富,骨子里看不起穷人。” 萧静然想说话:“妈妈不是……” “我还一直奇怪,为什么这两年冬稚越来越不愿意理我,看到我就躲开,在学校里不跟我说话,装作不认识我,回了家也尽量不和我待在一起,生怕和我扯上关系……也是,要是有人来找我会害我挨骂挨打,我也躲着他。”陈就板着脸,眼里有点嘲讽,“你知道吗?那天你在客厅里的样子,真的很丑陋,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尖酸,刻薄,甚至有点恶毒。” 被自己疼爱的儿子这样说,萧静然眼睛都红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你不知道妈妈……” “我不会拿钱羞辱冬稚,我希望你最好也不要,不然我会对你更失望。”陈就把钱塞还给她,“砰”地一下,关上门。 “你……你就是这样想妈妈的?!”萧静然回过神来,砰砰敲门,“我哪里有要你羞辱她?我就是想让你开心,让你别生妈妈的气!你现在怎么会这样,妈妈做什么你都忘坏的方向去想?我在你眼里就有那么坏是不是?” 她边哭边敲门,“儿子你开门!你开门听妈妈说,儿子……” 陈就的房门紧闭。 门依然是门,无论是现在任她怎么敲也不开,还是从前毫不设防随时开着那样。 门,还是那扇门。 …… 咖啡厅的店长人挺不错,春节前就给冬稚发了一部分工资。 冬稚拿到钱数了又数,最后小心翼翼地装在口袋里。 回到家,冬勤嫂正在房间里做鞋垫。外面的鞋垫其实不贵,但她就要剩那么几块钱,坚持自己做。 冬稚回房放下东西,立刻去了她房间,“妈。” 冬勤嫂抬头,见她站在房门口,“干吗?” “马上就过年了……那个,我们去买身新衣服吧。”冬稚怕她误会,忙不迭说,“我之前比赛拿奖,不是送了那把琴吗,还有奖金,这几天发……嗯,发下来了。我们一人买一身新衣服穿,也好过年。” 冬勤嫂看了她几秒,垂下眼,继续做鞋垫,“我不去。买什么新衣服,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要买什么新衣服。你有几个钱,拿了点钱就净想着乱花……”她停了停,“你自己去买,挑颜色鲜亮的买,别买那些黑的白的,不好看。” “妈……”冬稚还想劝。 冬勤嫂皱起眉赶苍蝇一样摆手,“哎呀哎呀,不去,说了不去就不去,你出去,别烦我。” 冬稚站了站,只得走开。 听见她进了厕所,冬勤嫂才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几秒,又低下头,似叹似念。 “撒谎都不会,跟你爸似得……” …… 拗不过冬勤嫂,给她买新衣服的打算只能作罢。冬勤嫂让冬稚自己去买新衣服穿,冬稚随便买了一身颜色亮的,到家后想了想,给苗菁发消息。 “过几天有空吗?出来我请你们看电影。” 苗菁大概闲在家,回得很快:“好呀好呀!有时间,哪里会没时间!我天天待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马上又问:“请我们?还有谁啊?” 冬稚说:“温岑啊。” 苗菁回了两个哦字,说:“那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都可以。” 苗菁和温岑都请她看过电影,再者还有那把小提琴,里外里,她还欠温岑四百块。 问过苗菁这边,冬稚就给温岑发消息:“过几天有空吗,我请你和苗菁看电影。” 温岑回了四个字:“有啊,随时。” 如此,冬稚看好时间,之后告诉他俩,定在大年初二下午见面。 …… 为了迎接春节,冬勤嫂早将家里收拾一新。 除夕一大早,冬稚被叫起来帮忙,母女俩吃过热乎的早饭,一起上香、摆祭品。家门口的春联也要换新,冬勤嫂选了一幅——“一年四季春常在,姹紫嫣红永开花。” 冬稚扶着椅子,让冬勤嫂站上去贴好。 她昂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没出声。 这几年春节,冬勤嫂再没买过有“家和”、“兴旺”这类字眼的春联。 忙活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冬稚被冬勤嫂赶出去遛弯,说是活动活动,闷在家里不像话。冬稚出去逛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转眼又回来。 快三点的时候,冬勤嫂催她洗澡,趁着还有太阳,冬稚洗过澡,换上新衣服。 冬勤嫂不肯买新的,随便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冬衣。 她俩坐在电视机前,围着烧炭的火炉,嗑瓜子,吃花生,剥两个橘子,边吃边烤火边看电视。 冬稚拿起橘子给冬勤嫂看:“妈,你看,这种皮皱巴巴的橘子特别甜,我就喜欢吃这种。” “就你挑。”冬勤嫂瞥她,说着,手里刚剥好的一个,扯下三分之二塞给她。 过会儿,冬稚又去厨房门后放的蛇皮袋里找红薯,兴冲冲跑进房间,往火盆里丢。 冬勤嫂道:“这哪烤得熟!” “能烤熟!”冬稚有自信,“我特意挑的小的,真的……很小,你看,你一个我一个……” 冬勤嫂只能由她去。 就这么过了下午,吃过晚饭,晚上有人放烟花,冬稚站在院子里看。前面陈家黑着,陈文席的习惯是每年除夕都要在外面酒店吃,很晚才回。 一朵接一朵,在天上展开,耀眼无比,但又很快消失。 冬稚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点疼,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听见冬勤嫂开电视的声音,她抱着胳膊扭头就往里冲。 每年的晚会其实都差不多,图的是那个气氛。 像冬勤嫂这一辈的人,不看春晚,过年就好像少了什么。 冬稚穿着睡衣坐在冬勤嫂床边,冬勤嫂怕冷,靠坐在床头,窝在被窝里。 “你冷不冷?”床高,冬勤嫂低头看她一眼。 冬稚摇头,“不冷。”说着,扒了个橘子,扯下一瓣往嘴里塞,水滋滋的,拔凉拔凉。 甜得她眯起眼。 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看过了歌舞看小品,电视机里热热闹闹。 窗外偶尔有人家放的烟花在天上炸开。 “吵死了,突然一响,吓死个人……”冬勤嫂被连着吓了好几次,忍不住抱怨。 冬稚偷偷地笑。 过会儿,嫌灯太亮,冬勤嫂让冬稚把灯关了,坐到床上。冬稚起身关好灯,听话地钻进被窝。 她们俩靠坐在一块,一起点评节目。 看着看着,发觉冬勤嫂好久没出声,冬稚扭头一看,她闭着眼睡了过去。 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冬稚轻轻给她拉高被子,掖好被角。 电视里正放到下一个节目。 冬稚抬头看向墙上,那里挂着冬豫的遗像。从挂上去那天开始,冬勤嫂没有摘下过一次,时不时端着凳子站高,给它擦一擦灰尘。 眼睫轻眨,视线在那张黑白的照片上停留许久,冬稚默默收回目光继续看晚会。她轻轻歪了歪脑袋,和冬勤嫂头靠着头。 房间里只有电视机幽幽的光。 此时此刻,一家团圆。 又是新一年。 26.焱燚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学校要办比赛?” “不是。”知道的说, “咱们学校哪会办这些东西,是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老师他们在聊这个比赛,好像会借我们体育馆做场地,然后说赵梨洁也参加了。” 苗菁哦了声,点头, 接着听,不乱插嘴。 冬稚低头看着书, 温岑在纸上涂涂画画, 都仿佛没听到,专注得很。 …… 下午,太阳拨开阴云, 都趁着课间出去晒一晒,走廊上人不少。 冬稚不爱走动, 没离座位。身旁的同桌去向别人请教题目,空着。温岑身边同样,苗菁在走廊上, 是晒太阳大军的一员。 他用笔帽戳了一下她的背。 冬稚回头看一眼,“嗯?” 温岑趴在桌上, 问:“你不是也会嘛,那个。比赛你参加不?” 稍顿, 明白他说的是其他人八卦的那件事。 “不了。”冬稚说, “我很久没上课了, 手生。” “手生也试试啊, 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的琴小了,不太趁手,没换新的,估计拉不好。” 温岑还想说什么,她坐直,背不再贴着他的课桌前沿,枕着自己的桌继续看书。 …… 周五晚上,陈就到家比平时晚。往常他回家都很准时,除非临时有事。 萧静然一直等着,照例让厨下预备了热汤,在炉子上煨着,刚看过一遍从厨房出来,听见动静,知道他回来,马上迎出去。 “怎么现在才到家?”她趿着拖鞋朝门走。 陈就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玄关拖鞋。 她一瞥,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那么大?”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说:“我和朋友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三两下换好鞋,提步就往楼上冲,“我先回房换衣服。” “哎——”萧静然还没说话,他跑得飞快,转瞬就上了楼。她无奈,叹气,“跑那么急做什么。” 陈就换好衣服下楼,两手空空。 萧静然让人盛好汤端到餐厅桌上,陈就拉开椅子坐下,萧静然在旁看着他喝。 陈就舀一口汤喝下,冲她笑,“好喝。” “好喝就好。”萧静然笑盈盈,“妈天天让人给你炖。” 陈就说:“妈,我回来晚了你就别等我,别跟着我熬夜。我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你喝你的。”萧静然心里熨帖,怎么看他怎么好。 想起刚才他拎回家的大袋子,萧静然张了张嘴,刚想问,又自己打住。 他拎着东西跑得飞快,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抽屉里攒钱的信封,日历上圈起的她的生日,还有今晚上神秘兮兮的……琢磨着,已然勾勒出事情的大致模样。萧静然压下唇边的笑,轻轻拍了拍陈就的肩,“妈去厨房让人再给你煮点东西吃。” “妈,不用了。”陈就忙抬头。 没叫住萧静然,她趿着拖鞋进了厨房,拦都拦不住。 喝完汤,陈就又吃了一碗馄饨,正好还要看会儿书,可以消消食。 等看书看到眼睛发酸的时候,胃里差不多也消停,陈就起身去洗漱。 洗漱完上床就寝,入睡前收到赵梨洁的消息。 “休息日一起去图书馆吗?”她问。 陈就关了房间灯,屏幕光照在他脸上。后座贼兮兮的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陈就拧起眉,回道:“不了,我没时间。” 她又问:“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去干什么?” 陈就想了想,说:“我妈马上过生日,我要给她买生日礼物,还没挑好。” 她说:“这样啊。” 他回了个“嗯”字,她没再说什么。 一夜安眠。 隔天到学校,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的大课间,赵梨洁出现在班门口。 “陈就。”她叫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陈就起身,到门口,赵梨洁叫他到拐角说话。 “什么事?”他问。 赵梨洁默了笑会儿,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躲我?” 陈就一顿,说:“我没躲你。” 赵梨洁不说话,直勾勾看着他,眼里情绪繁复。 “真的没有躲我?”她低声,自问自答似得,“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跟我说,一定要跟我说。” 她性子开朗,鲜少这样。 要说躲她,其实有一点。她也太过敏感,婉拒了两回,一下子就察觉。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略微闪躲,动了动唇:“真的没有。” 赵梨洁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展开,递给他,纸上写着几个店名。 “你说你要帮你妈妈挑生日礼物,这是我知道的几家店,以前给我妈妈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去过,还有一些我妈妈经常去逛的店,我昨晚看了它们的官网,现在很多正好在上新品,你去看看,应该能挑到合适的礼物。” 陈就没接,视线落在她眼眶下,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你昨晚弄这个熬夜了?” 赵梨洁不吭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就接过那张纸,默叹一声,说:“谢谢。” 她唇角向下撇,低声说:“我可能有的时候确实比较烦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以后会我少找你,你别为难。” 手里拿着的东西轻飘飘,被风吹过,纸张有纸张特有的声响。 “如果……”小半晌,陈就才说,“如果你不用太早回家的话,休息日下午我挑完礼物可以再陪你去图书馆。” 赵梨洁脸上闪过诧异和轻微的喜意,“真的?”她说,“那,那我陪你一起给阿姨挑礼物好了!上次在你家和阿姨聊了几句,感觉她人真的很好。” 陈就犹豫。 “我每年都有给我妈妈准备礼物,我的审美还可以啦。”她说。 陈就想了想,最后道:“也行。那到时候电话联系。” …… 萧静然生日当天,天气不错。 冬稚不记这些日子,但冬勤嫂一大早就去了陈家,她上完半天的课回来,下午休息,家里空无一人。 前头陈家热闹,一堆人还在忙着。 早上开始大扫除,中午陈就的父母都在家吃的饭,现在过午,陈就的爸爸出门见朋友,预备晚上在酒店里招待客人,陈就的妈妈在家和一堆朋友喝下午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会动身。 冬稚在房里看书,天色未暗前,接着窗户外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也能看清楚。 放在桌角的手机振动。 拿起一看,苗菁发来消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冬稚怪道:“怎么突然想去看电影了?” 苗菁:“新上了一部片,我想看。今天我家来亲戚了,下午四点前我估计是出不去了,待在家里好无聊,晚上出来呗?我请你看电影,你就当陪我嘛!” 冬稚想了想,应下:“好。几点?” “看七点多的吧,看完逛一逛,到家差不多十一点。可以吗?” “行。” 苗菁又道:“我问问温岑来不来,叫上他一起。” 不多会,她说成了,“温岑也来,这下有男生一起,走夜路也不怕。就这么说定了,我买三张票。” 冬稚说好。 继续看书,翻了几页,手机又响。 仍然是收到新消息的震动声。 冬稚以为是苗菁,拿起一看,却是陈就。 …… “晚上你别太早睡,在家等我。” 陈就站在能看到冬稚家小院的窗前,撩开窗帘一角,给她发了条消息。 天冷了,冬稚没在外面,大概在房间里。 很快收到回复。 冬稚:“干什么?” 他说:“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得,别太早睡,等我回来。” 她发来一个字:“嗯。” 陈就提醒她:“一定要等我回来。” 冬稚再三说好,他才放心。 院子里空空如也,莫名有几分萧瑟。 陈就回房穿上外套,临出门前,打开藏小提琴的橱柜,把大袋子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琴盒好好的在袋子里。正要把橱柜门关上,瞥见袋子里的小票,赶忙拿出来。 给冬稚送琴的时候,这个可不能给她看到。她要是嫌贵,肯定就不愿意收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萧静然叫他:“儿子——” 陈就忙把小票塞进外套口袋,关上橱柜门,回头应道:“我在换衣服。” 萧静然没推门进来,在外道:“换好衣服快点下来啊,我们准备走了,楼下的阿姨们都想跟你聊会天呢。” 陈就朗声说好。 萧静然是主人,不能把客人晾在楼下太久,门外脚步声渐远。 很快,陈就带齐手机等随身物品,背起书桌上装有礼物的包,出了房间下楼去。 座上的人闻声抬头。刚打了会儿球的体育委员不期然怔了怔,回过神忙抬手擦不存在的薄汗借此掩饰失态,皱眉露出不耐,催促:“快点,就差你了!” 刚才一瞬,她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安娴雅静,睫毛都卷着尖托起光来。只是待抬起头再看,唇角是娇,鼻尖是俏,眉眼哪哪都带点说不出的意思。 27.焱燚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脑海里闪过那天冬稚在院里发脾气的样子, 记起她那双气红的眼,陈就替冬稚解释:“是郑扬飞过分了,他如果不那么过分,冬稚也不会发脾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理解冬稚, 我也理解她,人都是会有脾气的。但是也要客观一点看问题对不对?”赵梨洁说, “我知道冬稚是个很好的人, 你和她能相处那么多年,她肯定有很多可取之处。只是,她在学校里现在这种处境, 那么多人说她,议论她, 难道她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很多事情她明明可以换一种方法,很好地解决,但她就是不, 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真的,明明都可以避免的。” 陈就没说话。 赵梨洁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太八婆, 可是我们认识挺久了,难得有个能这么聊得来的朋友。”她顿了一下, 看向他, “如果你担心骑车载我冬稚会生气, 以后在学校我会尽量跟你保持距离, 没事儿。”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门里蹦。 面前就是一个坎,她一蹦,没站稳,“啊”了声,整个人往前栽倒。 陈就一惊,忙伸手去揽她的腰。 赵梨洁被他揽住,肩撞到门框,好在没摔,扶着陈就的手臂站稳。 “没事。我自己进去,你回去吧。”她不看陈就,闷头就要继续往里冲。 陈就拦住她,叹气:“你先站好。” 赵梨洁不再动,却低着头。他的袖子被她越攥越紧。 陈就试探地叫了一声:“赵梨洁?” 她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 “……”她别开脸。 陈就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 “你哭了?” “没有。”她抬头一瞬,慌忙转开,一手扶着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风有点大。” 陈就瞥见她微红的眼睛。 默了默,他语气放软:“我也没说别的,你哭什么。” 她眼泪往下掉,真的哭了:“陈就,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不讨厌你。” 她还在哭。 陈就想找纸巾,身上没带,只好强调:“真的。” 赵梨洁眼红红看他,抿抿唇,自己把眼泪擦干,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忍住。” 可怜兮兮的模样有点好笑,陈就扯了下嘴角,“没事。你别哭了就好。” 她松开他的胳膊,去抚墙,“那我进去了,你快回家,已经很晚了。”她蹦过门槛,停住,回头看向他,“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那双眼睛,真诚又有点说不清的拗气,陈就心一软,“明天下晚自习我送你。你进去吧。” 赵梨洁愣了一下,眼泪还没褪干净,一下子又像笑又像哭,用力点头。 …… 冬稚到家比平时晚。照往常的时间,冬勤嫂也已经睡了,更何况迟了。 她轻手轻脚开门,洗漱也不敢发出大动静,怕吵醒她妈。 换上睡觉的衣服,冬稚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困意轻到几乎没有。她转了个身,对着衣柜发呆。半晌后,掀开被起身,开起台灯,打开衣柜门,从靠下的一层拿出琴盒。 琴盒放在柜子里是怕屋里太潮,琴坏了。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把琴盒拿出来擦一擦,不希望它落灰。 这把琴不是成人琴,她现在这个年纪,身量和成人无异,用这把琴有些不太顺手。不是贪图便宜故意买小,是收到这把琴,这个礼物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小孩。 冬稚蹲在柜子前,抱着琴盒,没把它打开,只摸着盒身。 去老师家上课的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多事情也仿佛过去很久。 具体时间细数不清,在这之间改变的人和事,倒一一分明,再清楚不过。 她刚开始学琴的时候,陈就刚学会骑自行车。他小时不爱出去闹腾,没多少朋友,整天在家抱着书看,收到大人的礼物,第一个就想着拉她一块玩。 那会儿陈就似乎没什么运动细胞,也许是不常运动,所以笨拙,不像现在,在篮球场上一跑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离不开他。 陈就学自行车比别的小朋友慢,等她也学会以后,他憋了口气,不知道跟谁较劲,紧跟着也学会了。 他有时候骑车在门前溜达,遇上她出门学琴,或者下课回来,总拦着要带她兜两圈。 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从小一块长起来的,玩在一起很正常,那会儿陈就的爷爷也还没走。碰上了,老人家偶尔会站在门边看,劝冬稚:“你给他个面子,让他带你两圈,骑得不稳摔了,回来我收拾他。” 等她坐上去,陈就载着她,她抱着琴盒,便在附近来回兜圈子。他故意骑得快了,她就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一迭声喊:“慢一点!慢一点!” 风里都是她嚷嚷的声音。 年少不知愁滋味,日子好像每一天都那么美好。 有的时候碰见陈就载了别人,都是男孩,等他放下人,再过来要她上车,她就会耍脾气,说:“别人坐过的,我才不坐。” 陈就怪她刁钻,抱怨:“你怎么这样啊?” 她脖子一梗,还振振有词:“我爸的车后座就只载我。” 她这样说,后来,陈就的自行车再也没有载过别人。 直到现在。 幼稚的蛮横玩笑话,最终还是变回玩笑。 不再去想,冬稚低着头,摸摸琴盒,不多会儿把它放回衣柜。 关上柜门,关上台灯,她躺回被窝,余温尚在。 闭上眼,平静地等待入梦。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事易变不过其一,或深或重的苦难,一辈子多了去。 这些小事,也就不算什么。 …… 再见到温岑,感觉有些不一样。距离仿佛被拉近,陌生感一下褪去许多。 他没特意找冬稚说话,一如平常。 中午放学,苗菁邀冬稚一块去推车,冬稚说:“我车坏了,得去修。” “小红坏了?” 温岑横插一句:“小红?她的车不是蓝色的吗?” “蓝色的不就叫小红,叫小蓝多普通。”苗菁瞥他一眼,继续对冬稚道,“我陪你走到路口。” 冬稚没推脱,两人还是一块出校门。 到校门外取车的地方,听见旁边的人在聊,陈就又骑车载赵梨洁了。 苗菁小声跟她嘀咕:“陈就跟赵梨洁俩人怎么回事啊?” 冬稚低头看着书,温岑在纸上涂涂画画,都仿佛没听到,专注得很。 …… 下午,太阳拨开阴云,都趁着课间出去晒一晒,走廊上人不少。 冬稚不爱走动,没离座位。身旁的同桌去向别人请教题目,空着。温岑身边同样,苗菁在走廊上,是晒太阳大军的一员。 他用笔帽戳了一下她的背。 冬稚回头看一眼,“嗯?” 温岑趴在桌上,问:“你不是也会嘛,那个。比赛你参加不?” 稍顿,明白他说的是其他人八卦的那件事。 “不了。”冬稚说,“我很久没上课了,手生。” “手生也试试啊,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的琴小了,不太趁手,没换新的,估计拉不好。” 温岑还想说什么,她坐直,背不再贴着他的课桌前沿,枕着自己的桌继续看书。 …… 周五晚上,陈就到家比平时晚。往常他回家都很准时,除非临时有事。 萧静然一直等着,照例让厨下预备了热汤,在炉子上煨着,刚看过一遍从厨房出来,听见动静,知道他回来,马上迎出去。 “怎么现在才到家?”她趿着拖鞋朝门走。 陈就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玄关拖鞋。 她一瞥,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那么大?”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说:“我和朋友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三两下换好鞋,提步就往楼上冲,“我先回房换衣服。” “哎——”萧静然还没说话,他跑得飞快,转瞬就上了楼。她无奈,叹气,“跑那么急做什么。” 陈就换好衣服下楼,两手空空。 萧静然让人盛好汤端到餐厅桌上,陈就拉开椅子坐下,萧静然在旁看着他喝。 陈就舀一口汤喝下,冲她笑,“好喝。” “好喝就好。”萧静然笑盈盈,“妈天天让人给你炖。” 陈就说:“妈,我回来晚了你就别等我,别跟着我熬夜。我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你喝你的。”萧静然心里熨帖,怎么看他怎么好。 想起刚才他拎回家的大袋子,萧静然张了张嘴,刚想问,又自己打住。 28.焱燚火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来找她的是个男生。同一级, 说是七班的人。 不说别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 晚上不用上自习,教室空了一半, 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 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 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 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 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冬稚回神, 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 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 “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 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 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你的包给我。”冬稚忽然说。 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她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 虽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还是脱下包交给她。 “这个包还不是我最贵的,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背包拉链“唰”地被拉开。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里头装的东西,试卷、书、还有一些别的,哗哗啦啦,纷扬落在楼下草坪,铺了一地。 …… 陈就和赵梨洁在一楼廊边说话。 “啪”地一声,忽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动静,随即教学楼的矮台阶前传来一声骂咧惊呼:“……我艹!”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拄着扫把清扫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机,一条道扫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扫完。摸鱼没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东西吓着,男生把扫把往地上一撴,朝楼上怒骂:“谁他妈往下扔东西!” 赵梨洁扯了扯陈就的袖子,陈就的视线调转回来。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发现北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做的特别地道!他们家店开在巷子里,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里去买他们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们家的糯米都是老爷爷手打的,不是用机器做出来,和……” 赵梨洁越说越雀跃,眉眼都浮上笑。 陈就静静听着,视线扫到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话:“你手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这个?”赵梨洁一顿,冲他笑,“上次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过那个编手链的摊子,你不是盯着这一条的款式看了好久吗?所以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就买了这条。你的眼光那么好,你觉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么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许地看向他,“不好看吗?”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赵梨洁笑得露出一口皓齿,“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我不骗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楼梯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人,抬头就嚷着问:“刚刚的包在哪?” 不仅陈就和赵梨洁看过去,扫地的那个男生闻声,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在那边草坪上。” 楼梯上下来的男生和扫地的男生,包括陈就在内,其实都算认识。毕竟同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是在球场上切磋过,就是互相认识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经是同学的同学。 扫地的问:“谁扔的啊?” 那人下来帮忙捡包,朝那边跑过去,捡起包才答应:“冬稚扔的。” “13班那个?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吗?她干嘛丢下来?” “不是,是扬飞的。扬飞说有事去找她,个狗卵不知道搞什么,跟冬稚说了几句话,冬稚突然就发神经把他的包扔下来了。” “她……” 扫地的男生还没说话,陈就蓦地插嘴:“冬稚人呢?”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看过来。 捡包那位拍草屑的动作停了停,说:“在她们班。” 陈就眉头一紧,对赵梨洁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说罢就往楼梯跑。 “陈就……!” 赵梨洁喊他,他没回头,连课桌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回教室收拾,转眼上了楼。 …… 陈就赶到13班门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陈就拨开几个男生,当即挡在冬稚面前。 气势汹汹找冬稚麻烦的男生正是几分钟前刚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来的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 陈就的到来让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男生压下火气道:“ 陈就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陈就不肯让:“有事好好说。” “他妈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说个屁?”男生唾一口,骂,“陈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闲事?” 陈就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里窝火,一口气撒不出来,脸黑得跟阎罗似得。 可再气,到底还是卖了陈就一个面子。 这学校里,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绩,有人有优越的外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陈就却是更少见的那种。 所有让人羡慕的条件他占全了,不管哪个方面,样样出众。 他一个人,一骑绝尘,将他们这些普通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全校师生心里的天之骄子。 “我本来以为他们说你爱管冬稚闲事是开玩笑!”男生恨恨道,“你就护吧,就她那样,你能护她一辈子?” 男生憋着气,扔下这句,一刻也待不下去,甩手带着一帮朋友走人。 冬稚班上剩下的个别学生朝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 没有旁人,陈就沉下脸,隐忍不发:“进去收拾东西,我给你三分钟。” 冬稚站着不动。她的视线落在地砖上,嘴唇抿得很紧。 “你去不去?” 等了几秒没有回答,陈就眉头皱起,将要说话,冬稚忽然出声:“你又什么都不问就要怪我了是吗。” 他一愣。 冬稚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难以形容。 上一次她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 陈就还记得。那次学校收缴新运动服的钱,头天陈就在家里经过厨下,听见冬稚管冬勤嫂要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天后的下午,忽然听说冬稚和一位老师起冲突,被勒令在办公楼前罚站。 陈就一问,说是那个老师中午在食堂丢了钱包,学生帮忙去找没找到,结果傍晚碰见冬稚手里拿着个钱包,和老师丢的一模一样。 到办公室里,冬稚说捡到钱包正打算送来交公,老师和其他几个学生质疑为什么中午不见的东西她下午才拿来。 冬稚听出话里话外怀疑她想昧下的意思,当时就冷了脸,明说自己刚刚才在食堂捡到。 一来二去就吵起来,冬稚因为顶撞师长被罚站三节课。 陈就去找她的时候她站在墙根下,他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我没偷东西,也没想偷。” 本该没有怀疑的,他有什么好怀疑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她和冬勤嫂为了钱争执的场景,他应该说“我信你”,可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短暂的犹豫。 冬稚多了解他,就这么一丝犹豫,教她所有表情全部消失,她低下头看鞋尖,平静地说:“你走吧。” 除了这句,那天她再没跟他说话。 后来回到家,热情的冬勤嫂看见他又和他滔滔不绝闲谈。冬勤嫂抱怨冬稚不让她省心、动不动就和她吵架、一点都不像他一样懂事,陈就不妨从一堆话里听到重点——冬勤嫂还是给了冬稚运动服钱,昨天就给她交上去了。 冬稚根本不用为了交什么钱,去昧老师丢的钱包。 那次陈就和冬稚道了歉,冬稚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几年原本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很多,在他面前话更少了。 此刻在这廊下,陈就喉头忽然哽住,对上她的眼睛,良久才发出轻微的音节:“我……” 冬稚先别开眼,提步往教室去,她小声说:“我去收东西。” …… 冬稚家的小院子,院门一般是不锁的。不进院就进不了家门,冬勤嫂有段时间常忘带钥匙,一开始还会在院门边的青泥石板下藏钥匙备用,后来干脆剩了,只把锁虚虚挂着,横竖里面的门关着。 陈就把车停在院子里,冬稚落后他几步,把车推进来停下,返身关院门,然后往屋门口去。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比同行的陌生人还不如。 陈就问:“你为什么扔别人的包?” 冬稚脚下停了一瞬,若无其事走到门前,掏出一串钥匙,挨个找开门那把,“想扔就扔,没原因。” 陈就沉下气规劝:“你能不能不要乱发脾气?那是在学校,不是在家,你就不能学会适当控制自己的情绪么?不要到处惹麻烦有这么难?” 见她不说话,陈就继续:“不管郑扬飞跟你说了什么,你何必做得那么绝,把人家的包扔到楼下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还是不言语,他稍稍皱眉头,“冬稚?” 那道背影在门前一动不动,陈就多少被激起脾气:“冬稚,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随时随地耍脾气,你这样很任性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惹麻烦之前你有没有……” 冬稚手紧紧捏着一把钥匙,忽地一下,她重重把整串钥匙摔到地上,“啪”地一声响。 她转身,“我惹我的麻烦,管你什么事?!” 29.燚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连续六天的课上完,终于轮着一天休息。 收到赵梨洁三条消息,说的都是让他傍晚时候去琴行的事。一条告诉他确切地址,一条告诉他开始时间,一条和他约碰面地点。 陈就今天没有别的事,便应下去看她助阵她老师的教学汇报演出,她问了好几次。 收拾好,陈就背着个出门,和赵梨洁在琴行附近的一条街见面,还不到五点半。 “去吃什么?”赵梨洁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里面装着她的琴。特意约早,就是为了一起吃个饭。 陈就的视线在她的琴盒上盘亘数秒才慢慢收回, 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都行。”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一人一个小火锅, 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 他们家评分很高, 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拿出手机,“我看看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 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 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 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赵梨洁捧着手机搜索那家小火锅店的信息,陈就站在她旁边,面前车流不断,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那边要拐两条街,不过不远,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找到那家店的位置了么,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那走吧。”陈就说着转身。 赵梨洁看向他的手,“琴盒会不会很重?不然我自己拿吧?” “还好,不重。”他说,“没事。” 赵梨洁一笑,便任他帮自己拿着,“那麻烦你啦!” 陈就微笑:“不麻烦。” 入秋,风有点凉,路上的人已经开始穿起稍厚的外套。 陈就一身浅色风衣,原本就个高,显得更加出挑。 平时每天都是校服,只有休息日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穿别的衣服。赵梨洁边走边侧着头打量,待陈就发现,问她看什么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看你的衣服。你穿风衣很好看哦。” “是吗。” “是真的,没骗你!”赵梨洁特意强调。 不是那些整日想着怎么花里胡哨勾搭女生的二流子,陈就对穿什么好看不好看不甚在意,闻言也只是笑,不说话。 走过第一个路口,赵梨洁说着,忽然提起冬稚。 “对了,我前些日子和冬稚互相加了好友。” 陈就一顿,“是吗?” 她点头,“我加的她,聊了几句。”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赵梨洁怕他不信,“是真的没什么,聊了可能没有二十句吧,冬稚好像不怎么爱聊天的样子。”她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太烦了。” 陈就解释:“她不太爱和不熟悉的人聊天。” 赵梨洁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笑意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浓重,“你好了解她的样子。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陈就没有否认,扯了扯唇,算不上笑。 看不懂他的神情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赵梨洁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道:“我有邀冬稚一起去玩,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很正常。”陈就说。 “然后我说有空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小提琴的心得,她回了一句,后面我再跟她说话,她就不在线了。” 陈就一怔,停住脚,“你和她提了小提琴?” “对呀……”赵梨洁愣愣看他,“不能提吗?” 陈就没说话,眉头拧起一个结。 赵梨洁忐忑等了几秒,他最后却只叹了一声:“算了,没事。” 后半段,赵梨洁没再提冬稚的事,找了好几个不同话题,气氛才重新好起来。 到小火锅店前,陈就却说不进去了,他把小提琴盒递给赵梨洁,正要推门的赵梨洁一愣。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你演出了,对不起。” 赵梨洁动了动唇,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挤出笑,“很着急吗?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了。你好好吃。”陈就颔首,言毕一刻都没多留,转身就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 冬稚正在家里吃饭。听见院门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以为是附近邻居有事来找她妈,还没起身,就见陈就从院里进来。 她愣了愣,而后表情缓缓沉下去,默不作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冬勤嫂这会儿正在陈家当值。 陈就把正门掩起一些,半开半阖,屋里光霎时暗了不少。 他走到冬稚身边坐下,看着她却不说话。 冬稚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无声叹气,“你干嘛。” “对不起。”他说。 冬稚轻轻挑眉,“对不起什么?” “赵梨洁加你了对不对。”陈就说,“小提琴的事,我不该嘴快告诉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冬稚垂了垂头,把滑下来的头发丝勾到耳后,重新端起碗执起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学过几年琴,然后不学了。” 陈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冬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你不走?” “我去哪?” 她默了默,“你在这干嘛?” 陈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吃饭。” 冬稚并不是很想他陪,谁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胃口都没了。 奈何陈就不肯走,她起来赶他也不像话。等会儿要是惊动前面的人,不止她妈要骂她,别的当值做事的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子。 冬稚瞥一眼门,门半阖着,从外头也看不见里面,索性由他去。 她慢条斯理吃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不用上学,作业做完,还不用帮她妈的忙,没人在旁边催她吃快点吃快点。 若是没有人盯着那就更好了。 陈就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看她吃得挺有味道,忽地道:“好吃吗?” 冬稚说:“还行。” “我尝尝。” 冬稚皱眉,见她这幅不赞同的神色,陈就马上加一句:“我没吃饭呢还。” “回去吃啊。” 他说:“不想回去,我妈不知道我回来了,你不是看到我从你家院门进来的,他们以为我还在外面。”又催促,“夹一筷子我尝尝。” “你不爱吃。” “谁说的,勤嫂做的菜我又不是没吃过。” 冬稚还想找理由拒绝,他伸手要去握她拿筷子的手腕。她只好道:“好了,我来。” 冬稚将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口菜,递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张脸才反应过来。 她喂他像什么话。 应该让他自己使筷子才对。或者重新拿一双,何必省这点懒呢。 陈就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着她伸来的筷子吃进嘴里。 斯文地咀嚼,吞咽,嘴里干净了才说话,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他皱起眉:“怎么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冬稚回神,垂下眼,“我妈今天急着出门,跟佳嫂她们一起去买菜,煮菜马虎了一点。” 陈就哦了声,信了。 冬稚将筷子调转回来,继续吃饭。 陈就静静看她吃,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聊天,看也不看他,眼里只有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盘子。 他觉得她也太过专注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陈就用胳膊肘碰碰她,“冬稚。” 她停住动作,抬头,只发鼻音,“嗯?”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冬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她不说话,他追问:“不好看吗?” 陈就突然在意起来。一瞬间,着了魔般,就想听她说一声“好看”。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冬稚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 她这才点头。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哑,站起身。 温岑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万一掉坑里或者绊倒摔跤了算谁的?也好有个人给你从泥里捞起来啊是不是。”温岑说,“要是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告你家长,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这黑不溜秋的,万一有坏人出来遛弯刚好碰上,你一个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这么久也累,不想说话。知道他是好意,她没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冬稚在前,温岑在后。 这条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过的声音。 她放慢速度,回头看,温岑两手插兜,跟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睛却黝黑得发亮。 他冲她摆手,示意她安心往前走。 她转回头,继续提步。沙石摩挲鞋底的声音又响起。 回家的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今晚变得格外长。 …… 冬稚坐在屋檐下,院子里漆黑静谧。正门一直关着,她妈该在房里气得哭过,现下大概睡着。至于门,不用试都知道肯定反锁了,她有钥匙也进不去,即使可以,她也不想。 坐了不知多久,口袋里手机嗡嗡响。 温岑给她发消息,说:“我到家了。” 30.燚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苗菁先给自己的粉色“小绵羊”开锁, 推着车在旁边等冬稚。冬稚的自行车是深蓝色,苗菁笑吟吟瞧它一眼:“哟, 小红。” 冬稚扯了下嘴角, 推着她的“小红”和苗菁并排:“走吧。” 身旁都是车流, 除非家住得近, 甚少有人不骑车。 到第一个岔路口,该分道走, 苗菁闲谈还不过瘾,也只能打住。 “我走了啊。” 冬稚点点头,“好。” 苗菁跨上自行车,脚一蹬骑出去一段,回头冲她挥手,“路上小心——” 冬稚等她的背影远到看不见才骑上车, 刚踩两下脚蹬忽然感觉不对劲,轮胎一震一震地抖,仿佛经过的地方全是坑。 冬稚从车上下来,一检查,后胎瘪了。这个点修轮胎的早就收摊,瞅瞅四周, 她犯头疼。 只能推着自行车慢慢走。 离学校越远,放学人潮越稀疏, 周围店铺差不多都关门, 路灯黄色的光薄薄落在地上。 经过第二个路口, 背后隐约传来说话声。 冬稚回头看,一群男生边走边打闹。 他们离得不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背后。在这条安静的道上,他们的说笑动静不算大,但有一种让人慌张的喧嚣感。 前面的路越发窄,还有路灯坏了,暗了许多。 背后的说话声渐渐变近,他们似乎加快了步行速度。 冬稚不想听,但四周过于安静,他们说的每一句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扬飞,你下午那包烟呢?” “在老刘那,你问他。” “我没拿,去你妈,别翻我包!” “……” “上去不扬飞?” “等一下。” “等什么,直接过去,她还能跑?” “就是啊……” 冬稚握紧车把手。后胎破了,强行骑上车,车轮钢圈压在地上“哐哐”作响,轮胎只会坏得更彻底。 尤其,她若是露出一点怕的样子,她的仓皇和惊惧,全都会变成让他们促狭发笑的乐趣。 没事。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 扔郑扬飞背包的那天就做过心理准备。他们可以捏爆软柿子,软柿子也能糊他一脸稀巴烂。 冬稚重新调整步伐节奏,一边背着英语单词,一边往前走。 背到第三个单词,背后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随即,“嘎吱——”一声,一辆自行车突然出现,停在她身边。 冬稚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扭头一看,骑自行车的人冲她笑:“嗨。” 是温岑。 看清来人,她脸色稍缓,轻声回:“……嗨。” 温岑看看她,再看她的车,“坏了?” 她点头。 “这个点……”他四处看看,嘀咕,“没地方修啊。” 没想到会遇到他,和他不太熟,冬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温岑却道:“这样,我认识前面一个书店的老板,看看关门没,把车停他店里,明天再修。”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架势一点不陌生,仿佛很熟似得,陪她一起推着走。 冬稚略微有些愣,温岑催促:“愣着干什么,风这么冷,想冻死我?” “没有。”她回过神,低了低头,推起车跟上,走在他旁边。 温岑絮絮叨叨,从天上扯到地下,从昨天做的梦到今天吃的饭,冬稚“嗯”、“哦”应着,他也不觉得敷衍,一个人说个不停。 到温岑说的那家书店,店门关了一扇,眼看着就要关门。温岑把车停下,“你在这等我。”推起冬稚的车跑向书店。 冬稚在他的自行车旁守着。 温岑和老板说了些什么,两分钟后,他跑回来,伸手:“钥匙。” 她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他。他接过去,又跑回店里,把她的车推到书店的角落停好,锁上以后,老板用手机拍了个照,他道了几声谢,拿着钥匙回到她面前,还给她。 “我跟老板说好了,你明天中午放学记得去推!要不是我前两天来这买了两部全套漫画,老板还不一定肯让放……” 温岑往后面瞥了眼,不远的树下,一群男生在说着什么,不时往这边看来。他蹙了一下眉,转瞬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吧,我带你回去。你家住哪?” 冬稚愣愣看着他。 “愣什么神?”他在她面前一挥手,跨上车,往后一别脑袋,“上来。” 冬稚的视线落到他的车后座,“这……” “站上来就行,没事儿,你抓我肩膀,不会掉下去,我骑得很稳。” 他的自行车和苗菁的是差不多的款式,“小绵羊”,后座低。 冬稚扶住他肩膀的边,站上他的后座。视野一下就高了,低头是他的头顶,抬头,一探手就能揪到树枝垂下来的叶。 “你抓紧我肩膀。”他说。 冬稚默了默,两手严严实实抓住他的肩。 “站稳了!” 他带笑的声音一响,“倏——”地一下,车向前冲去。 …… 男生比女生有力,温岑载着她,踩着脚蹬一点都不显累。 “你怎么惹到他们的?”温岑问。 “嗯?”风在耳边吹得有些噪,冬稚后知后觉才听清,“我扔了他的包。”顿了一下,“你认识他们?” 温岑笑了一下,“打篮球嘛,在球场上见过。不过我刚来,就跟他们打过两次。是郑扬飞那些人吧?你扔他的包干嘛,他怎么得罪你了?” “……” “不想说?行吧。反正他看着就人厌狗憎的,不像好人。” 冬稚垂眼,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他的头发很软,被风吹得有些乱。 “他对我说了很不好听的话。”过了几秒,她道。 “这样啊?那该他的。” 路过一个小土坑,温岑没看清,车就那么碾过去,震了一下。 冬稚问:“你是特意来帮我解围的?” “也不算吧。”温岑说,“前面你和苗菁在路口,我看你车好像坏了,本来想过来问问的,但我在买东西,买完出来你就不见了。再往前看见郑扬飞他们一帮人,没想到你也在这,我看他们好像在跟着你,我就过来了。” 冬稚哦了声。 “哎,我口袋里有口香糖,葡萄味的,你吃吗?我给你拿。” 温岑说着,松开一只手要去掏口袋。 车晃了晃。 冬稚差点站不稳,吓得抓紧他的肩,“我来!我来……” 温岑忙两手握住车把,放慢速度,“哦,那你掏,我骑慢点。” 冬稚微微屈膝,手伸进他外套口袋里,摸到一条葡萄味的口香糖。抽出一片,银白色锡纸拆了一半,她动作一顿,“你要吗?” 温岑骑着车,迎风张嘴:“啊——” 冬稚把纸皮剥了,将口香糖递到他嘴边,他叼去吃了,她才剥了第二片给自己。 温岑把冬稚送到她家附近,到路口她就从他的自行车上下来了。 落地瞬间,冬稚跟他道谢:“谢谢。” 他也没客气,只笑不说话。 冬稚往家的方向走,走出去几米,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温岑跨坐在自行车上,还在原地。 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温岑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冲她摆手,“快回去吧你,我马上走。” 她看他几眼,没说话,默默转身,贴着别人家的墙根继续一步步往前。 冬稚没有再回头,她也不知道温岑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家,吃的时候不觉得,洗漱的时候才咂摸出,嘴里全是浓浓的葡萄味。 …… “谢谢。” 赵梨洁单脚落地,站稳以后,松开拽着陈就外套的手。 陈就送她到家门口,扶着车,看向她的脚,“你能进去吗?” “可以的。就这几步路,没事。”赵梨洁笑笑,看向他的脸,停了几秒,慢慢敛了笑,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就问。 赵梨洁低头看向脚下,“嗯……”她组织措辞,几秒后抬头,“我让你送我回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陈就顿了一下,宽慰道:“没有。你别多想。” “本来也是。我自己吃完小火锅出来扭伤了脚,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赵梨洁说,“你那天赶来陪我去医院,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刚才放学的时候,我问你能不能载我,其实是开玩笑,我看得出来你有点为难。” “没有,你……” “没有?”赵梨洁笑了下,“那我脚伤恢复之前,你可以一直载我吗?” “这……”陈就露出犹豫的神色。 “看吧。”她叹气,笑意不减,“我开玩笑的,你别为难。” 陈就抿抿唇,刚想说话,被她打断。 “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她道。 他稍作停顿,“你说。” 赵梨洁盯着他的眼睛,“陈就,你喜欢冬稚吗?” 温岑没见过她这幅颓到有些丧的模样,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是废话。他站半天,忍不住蹲下,“我搞不懂,陈就给你买琴,为什么挨打的是你?” 冬稚摇头,说不出话。 “他可真是个事儿逼,净给别人招事儿。”温岑低低骂了句。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31.燚火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冬稚刚拿起扫把, 还没加入清扫队列, 苗菁一把将她摁在凳上,把她手里东西抢过来, 过意不去:“你可歇着吧,就这么点, 我一会就弄好。” 冬稚拗不过,坐着也不是, 干脆拧了块布, 帮忙擦讲台。 值日的都一门心思走人,苗菁动作也利索, 没多会儿,教室里扫了个干净。 “我去倒垃圾, 你等我。”铁桶几乎装满,苗菁拎着往外走,“帮我看着书包。” 冬稚点头,说:“好。” 整栋楼仿佛从平日的喧闹中抽离。 隔壁几个班, 有两个还有学生在做卫生,一个已经锁上门。 戴眼镜的男生在扫走廊, 冬稚记得他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她靠着门框不做声, 看这个陌生的同班同学细致地扫净灰尘。 天气很好。 冬稚靠在门边, 只觉得四周静得快让人入定。大概过去五六分钟, 她泛起些微困意, 就见拐角冲出来一个身影。 苗菁风风火火拎着空垃圾桶跑回来:“冬稚冬稚!” “嗯?”冬稚站直, 往前迎了两步。 苗菁冲到她面前,捋了下飞起来的刘海,说:“温岑在篮球场上跟郑扬飞打起来了……一群人打成一团,被主任抓去办公室了!” 冬稚一滞,“为什么打起来?” “不知道啊。”苗菁猜测,“可能是打球起了冲突?” 温岑这人说话有意思,苗菁本来就话多,平时挺爱和他唠闲嗑。冬稚也常借练习册给温岑,相处得还算融洽。 苗菁想,多少算是有点友谊在,便问:“要不要去看看?” 冬稚正愣神,听她一说,点了点头,下一秒,提步往楼道冲。 “哎!等等我,我放下垃圾桶——” 苗菁见她跑得快,赶紧进教室放下桶,返身出去追她。 …… 温岑挨完训从办公楼出来,冬稚和苗菁正好赶到,三个人在楼前小路打了个照面。 “咦。”温岑怪道,“你们怎么在这?” 苗菁说:“过来看看。”她往他身后瞅了几眼,“主任这么快就把你们放出来了?” “哪有那么好。”温岑笑了下,扯动伤口,嘶了一声,说,“本来还要骂的,主任看我们弄伤了,让我们先去诊所。都打电话给老班了,明天来了接着罚。” 冬稚有一会儿没说话,她盯着他那张脸,挂了彩,青的红的一块一块。 “你们为什么打架?”她问。 温岑默了默,笑说:“嗨,篮球场上磕磕碰碰很正常,谁知道呢,我被撞了那么多下本来就窝火,他先发脾气,那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呗。” “赶紧去诊所看看。”苗菁打量他,“身上没别的伤吧?都在脸上?” “没别的,都在脸上。”温岑说,“我这就去,你们回吧。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苗菁说:“冬稚要陪我去买东西,等我值日呢。”见他没有大碍,她拉着冬稚打算走,“那我们走了啊?” 冬稚反握住她的手,没动。 苗菁扭头,“嗯?” “我陪他去诊所看看。”冬稚说,“你在校门口小卖部等我?我记得过了前面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诊所。” “你骑自行车带他去?” 温岑忙说别,“我有车。我一个大男生,让女孩子骑车带我,不得累死。”他看了看冬稚,问,“会骑电动车吗?” 冬稚想了想,“会是会,但是很久没骑,可能有点……” 苗菁说:“我也会,不过没试过带人。要不我骑?” “没事。”冬稚抒了口气,松开眉头,“我带他去。” 商定,三个人一块出校门,到小卖部前。 苗菁守着她和冬稚的自行车,在第二家店里等。 冬稚拿钥匙取了温岑的车,坐上去,整个人从头到脚绷得紧紧的,就连表情也是。 温岑坐上后座,车晃了晃,她脚踩住地,竭力撑稳。 “行吗?”他在后面问。 冬稚点头,嗯了声。 拧下把手,慢慢加速,骑得还算稳。 冬稚不敢开太快,匀速前行。 开过几家店铺,听到温岑笑了。 她一愣,偏了偏头,但不敢往后看,“笑什么?” “你这速度,我迈开大步走绝对比你更快到你信不信。” “……”她脸上闪过一丝赧意,“我怕骑快了会摔倒。” 不笑她了,温岑动了动,稍稍往前倾。他靠近她,问:“哎,你干嘛要陪我去诊所?” 她说:“你眼睛都肿了,我怕你看不清掉坑里。” “你盼我点好行不行?” “……别乱动。”车轻晃,她盯着前面,皱眉,“摔倒了都怨你。” “行行行。”温岑笑得开心,“怨我怨我。” 冬稚默了一下,问:“你和郑扬飞打起来,是不是跟上次你送我回去有关?” “嗯?”温岑一顿,“没有,有什么关。就是篮球场上的事。” “你帮了我所以他找你麻烦?” “想多了你。” “……” 冬稚不说话,温岑也不说。 风迎面来,比往常柔和。 又经过几家店,温岑轻叹了一声气,“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没什么事了,他们人多,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敢豁出去,试过这次,下次他们就不敢再来。”他说,“你上你的课,认真做作业,他们不是吃饱了撑得,应该不会再来烦你。我还指着你借练习册给我呢。” 冬稚紧紧握着两侧车把手,没出声。 直到过了路口。 “谢谢。”她说。 温岑不知听到没听到,迎着风吹起口哨。 车停在诊所门口,温岑先下,冬稚扶着车把手后下。一同进了门,老医生看过他的伤,让诊所里的护士先给他处理。接着便是打针开药之类的事。 老医生开了药单,护士一样样对照着拿药,算下来,总共要九十多块。 冬稚有些为难,她身上没这么多。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苗菁发消息让她转钱借自己,坐在凳上等打针的温岑突然叫她:“冬稚。” “嗯?”她转头。 温岑招手让她过去。到面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你帮我去隔壁买瓶水呗,我渴。” “噢,好。”冬稚应下,没接他的钱,说,“我有。”转身出了诊所的门。 没多久,冬稚拎着一瓶水回来。递给温岑,他接了,随口道:“谢谢啊。” 她转身去药柜前,看手机,苗菁还没回消息。她刚想给苗菁打个电话,护士已经把药装好,将小塑料袋往她面前一丢,“吃多少怎么吃,都写在盒子上了,照着吃就行。” 冬稚一愣,“那个,药钱……” “不是已经给了吗。”护士说完,走开去忙别的事。 冬稚转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温岑,他在玩手机。护士配好打针的药,探头叫了一声,他立刻起身。 “我去打针,你等一会。”他朝她看过来,不说别的,只打招呼,说完就进去了。 冬稚站在药柜前,苗菁终于看到消息回复:“要多少钱?” 她抿了抿唇,许久,回道:“没事,不用了。” 他和冬稚搭了几句茬,见冬稚没有聊天的兴趣,不多会儿又懒散躺回去。 斜后桌的女生在赶作业,埋头苦写,冬稚去吃晚饭,接了她的钱,顺便帮忙带回来一份。只是回得稍晚,踏进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打铃没剩几分钟。 对方没嫌弃,忙不迭接过来一口一个谢谢,边吃边继续赶。 班主任和平时一样,在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出现。不同的是平时只露露脸盯一会儿就交给班长管纪律,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来了一个新转来的同学,要在我们班待一段时间,大家欢迎一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带领学生鼓掌,让转学生自我介绍。 男生站到讲台前,身量跟178的班主任差不多,看着还要高一点点。他一双眼睛不小,但是单眼皮,整张脸属鼻子长得最好,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全班人坐着,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好好打量他。冬稚在他站到讲台前时扫他一眼,他好像也瞧见了她,和看别人一样,看她的眼神没有半点不同。 下午在艺术楼前,他躺在石凳上,也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懒散。尤其笑起来,骨子里就没有紧张的成分。 “大家好,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他拈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回过头笑嘻嘻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懒得念了,大家随便记一记,记不住也行。” 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黑板上的那两个字细瘦,写的是:温岑。 温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坐,前面都没位置,就这还是后边挪来换去腾出来的空。 他没什么意见,坐哪里对他来说大概都一样,从讲台下来后,他拎着个看起来就没装几样东西的书包往后座去。 经过冬稚身边,他的手肘不小心把桌角的笔袋碰到地上。他蹲下把东西一样样装回笔袋,放回她桌上。 “对不起啊。” 他冲冬稚笑,冬稚只觉得他高,一站起来,她跟前的光都没那么亮。 “没事。”她说。 他低头,拍拍书包底因蹲下沾上的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周二下午,冬稚回家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晚饭一向简陋,不到五分钟,冬稚吃完饭,搁下碗筷就去帮冬勤嫂的忙。 冬勤嫂当值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冬稚能分担的都会主动帮着分担,但她总催,冬稚慢慢就养成了在家吃饭争分夺秒的习惯。 陈家的厨房很大,和正厅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远近不论,反正烟火气怎么都不会飘过去。 冬稚在摘菜叶,冬勤嫂去储备间找东西,刚出厨房的门,陈就进来了。 听见声,冬稚抬头见是他,手里动作停了一瞬又接上。 陈就在她身边蹲下,抿了抿唇,“冬稚。” 她不吭声。 陈就声音也不大,“你生气了?” 冬稚摘下一片菜叶子往盆里扔,权当回答。 “我只是不想你跟他起冲突,他是男生,而且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肯定会被欺负。”陈就温声解释,“我……我确实不该没有问清事情经过就先对你态度不好,我只是有点急,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才……” “好了,我知道了。”冬稚打断,轻轻推他的胳膊,怕弄脏他的衣服用的是手背,“你出去吧,我妈马上回来了。” “你不生我气我就走。” “……”冬稚垂眼,又摘了片叶子,轻飘飘道,“我不生气了,你走吧。” 陈就盯着她的侧脸看,她斜眼过来,“还不出去,你想害我挨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条手链。 “你戴上,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戴。” “为什么?” “不戴就是不戴,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赵梨洁也买了一条一样的?”陈就没傻到家,虽说学校里什么东西一流行起来,几乎每个女生都人手一份,但不喜欢和别人用相同东西的人也是有的。他道:“那我再给你买一条,换个颜色?或者换个款式?” “不用了。” “你不喜欢这条那就换别的。”他坚持要往她手腕上弄点什么。 32.燚火炎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陈文席常在外, 和朋友应酬有时晚了直接在外过夜, 难得白天在家见着他。他摘掉眼镜,端起茶杯抿一口。 “这什么时候的茶?”放下杯子, 他眉头皱了起来。 “前阵子杨太太送我的呀。” “别弄这些,喝不惯, 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倚着皮椅一侧, 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 刚翻一页,瞥她, “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 “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盘算起来,“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陈文席眉头一皱, “在家吃什么,不知道的以为咱家差那两个钱。城中区新开的君华大酒店, 那不错, 我让人订几桌。” “你请朋友吗?” “请, 叫上老刘老周他们, 常来往的都请, 别得罪人。”他说, “要么直接开两个厅,你们女人家一起,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个不认识?”萧静然嗔道,“知道了,都听你的。” 她给陈文席理了理衣领,“我下楼去让他们炖个虫草汤。”说着出去。 陈文席叫住她,“等下。” 萧静然停住,回身,“怎么?” “你平时给儿子零花钱多给点。” “嗯?” “我看他好像缺钱花。”陈文席说,“刚刚上学前管我要五百,我给了他一千。他从来没跟我开口要过钱,是不是哪里钱不够。” “不会啊。他每次出门我都问他钱够不够,够也会给他一百两百,零花钱也每月都给,从来没少过。”萧静然皱眉,随即放平,“可能是给同学买礼物或者同学聚会花钱了吧。” “嗯。”陈文席点点头,“反正你多上点心,他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要你就看着给。” 萧静然说好。 她走了两步,陈文席又叫她,“汤别炖了,晚上老周请吃饭,你跟我一块去。” 萧静然应了,回房挑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来,不放心陈就,从包里拿出钱夹,提步去陈就房间。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让人省心,从不去做让大人头疼的顽皮事儿。读书也不需要人盯着,成绩出众,学什么像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叛逆,连跟她吵架也是从来没有的。 打小开始就听话,像他爷爷在时给他备的存折,他连摸都没摸几下,转手就交给了她。每年过节的压岁钱和过生日收的礼钱,他全都存在里头。 这么好的儿子,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她。 陈文席说陈就钱不够花,萧静然哪能不上心。她骨子里是个老派的人,钱嚒,这东西,还是得亲手摸在手里才踏实。她的钱夹也总是“饱满”。 除了晚上睡觉,陈就不管在家不在家,房门基本不锁。他不防备父母,萧静然只觉得万般贴心,平时也不去翻他的东西。 推门进去,屋里一尘不染,房间不需要他自己打扫,但床铺是他自己整理,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有规有矩地陈列着。 萧静然走到书桌前,从钱夹里拿出五六张百元纸币,想拿本书夹在里面,不想弄乱儿子的书桌,便拉开抽屉。 把几张纸币放进去,刚要关抽屉,动作一顿。 她撇开自己放下的钱,见有一个白色信封,随手拿起一看。 信封里装的也是钱,一张张,都是一百,估摸着有一两千。 陈就攒钱干什么? 萧静然皱着眉翻了翻,错眼瞥见他桌上的台历,这个月有一个日期被圈了一个圈,旁边写了一个“妈”字。 确实,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萧静然愣了一下,唇边笑意禁不住倾泻而出。 “这孩子……” 萧静然欣喜地叹了声,不想让儿子的心思白费,只好把那几张纸币取出来。要是他回来发现抽屉里有钱,那不就知道她开过他的抽屉,看到他的信封了么? 把抽屉里的东西按原样规制好,萧静然把钱装回钱夹,像没来过一样离开。 自认“老式做派”的萧静然,回房以后,拿起手机用上了八百年不用一次的电子支付,给陈就转了一千块,让他晚上在外面吃。 ……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陈就去办公室帮老师抱练习册回教室,路上遇见赵梨洁,两个人同路走了一段,但各自班门前散开。 练习册由各组组长分发下去。 陈就坐回位置上,背后一个男生拍了拍他。 一转头,听男生问:“晚上打游戏不?” “不了。”陈就说,“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没时间。” “你在学校不就能把作业做完。” “回去得看书。” 男生叹气,“哎,算了。” 陈就这个后桌,是班上出了名的爱玩游戏。天生脑子好用,虽然比不过陈就,但也总是占据前五名的位置。他经常在休假前一天发疯一样赶完所有作业,就为了休假时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游戏。 而陈就,对游戏没有太大兴趣,无聊时偶尔玩一玩,并不沉迷。 陈就转回头,班门口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赵梨洁,他起身过去。 赵梨洁来找他聊广播站下一期稿子的事。 没多久,陈就谈完回座位。 后座男生看着窗外跑走的赵梨洁,用笔帽戳了戳陈就的后肩。 “哎,赵梨洁是不是喜欢你啊?” 陈就一转头就听到这话,一顿,皱眉说:“没有。我们都是广播站的,她是站长,我是副站长,她找我聊的都是正事。” “又不是一天两天,哪那么多正事天天聊。” 陈就皱着眉,“这样说对女孩子不好。” “你别不信。”后座男生信誓旦旦,“我敢跟你打赌,赵梨洁绝对喜欢你!真的,不是的话我游戏自动删档!” 陈就还没说话,上课铃响,他没做声,转回头去。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趁着空档,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他妈妈给发了微信消息。 点开瞧,她给他转账一千元:“儿子,妈今晚跟你爸出去吃饭,你自己在外面吃噢。” …… 下午放学,赵梨洁来找陈就。 “一起走?” 她一双笑眼看着自己。 正站在门边,手臂被撞了一下,后座男生经过,朝他投来一眼,笑容玩味。 陈就眉一蹙,说:“不了,今天我不回家吃饭。” “啊?那我们一起吃?我刚好也不是很想回去。”赵梨洁又道。 陈就婉拒:“可能不太方便,我还有别的事。” 笑里带了些许惋惜,赵梨洁说:“这样啊,那下次吧。” 陈就跟她告别,取了自行车,骑上出了校门。 一直骑,转过几个街角,离学校渐远。 十几分钟后,停在一家琴行门口。 陈就把车停在树下,推门进去。 琴行的店员是个男生,斯斯文文,一见他就笑了,“您好。” “您好。”陈就冲对方颔首。 “来看之前看的那把琴吗?” 陈就沿着一排货柜走过,稍作犹豫,道:“再贵一点的吧。” “比上次看的那把再贵一点?” “对。”他说,“看三千档,两千多的不看了。” 店员道好,领着他去看三千价位的小提琴。 比前几次更快,陈就敲定下来,付给对方定金。 “我周五晚上来拿。” “好的。”店员笑着,递给他一张小票,“您凭票来取,剩下的钱到时候再付。”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冬稚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 她这才点头。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哑,站起身。 温岑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万一掉坑里或者绊倒摔跤了算谁的?也好有个人给你从泥里捞起来啊是不是。”温岑说,“要是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告你家长,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这黑不溜秋的,万一有坏人出来遛弯刚好碰上,你一个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这么久也累,不想说话。知道他是好意,她没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冬稚在前,温岑在后。 这条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过的声音。 她放慢速度,回头看,温岑两手插兜,跟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睛却黝黑得发亮。 他冲她摆手,示意她安心往前走。 她转回头,继续提步。沙石摩挲鞋底的声音又响起。 回家的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今晚变得格外长。 …… 冬稚坐在屋檐下,院子里漆黑静谧。正门一直关着,她妈该在房里气得哭过,现下大概睡着。至于门,不用试都知道肯定反锁了,她有钥匙也进不去,即使可以,她也不想。 33.火 回教学楼的半道上遇见温岑。 他拿着三瓶水, 迎面走过来。苗菁“咦”了一声,“你出校门了?” “大门又没关,有的人直接走了。”温岑扔了瓶水给苗菁, 说着又递给冬稚一瓶。 冬稚小声道了句谢,苗菁问:“哎,你经过教学楼前没?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你们刚才下楼不是应该看到了么?就两个卖旧书的摊子,其他的都摆在校门正对的那条路上。”他说。 苗菁撇了下嘴。 温岑瞥冬稚,道:“闹成那样, 二班那几个女的没胆子再搞事。” 苗菁哼了声, “也就是我们不在, 不然一脚给她把那什么破摊子踹翻。我来早一点就好了……” 温岑没她这般激动,却也默了默,说:“我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 都说没什么事做,所以快下第二节课才来。” “这不是没事嘛。”冬稚不想再谈不愉快的事, 更不想影响他们,笑了笑, “我也没那么好欺负。”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她不是兔子。 “那现在去哪呢?本来想回教室的。”苗菁扭头看冬稚,“现在还回吗?” 温岑说:“回去干吗, 班上没几个人,估计这个点老师也不会再来了。” “那我们去哪?” 三个人对视几秒。 “算了, 我请你们喝奶茶!”苗菁拉着冬稚走, 一边招呼温岑。 没有更好的决定, 干脆就照她说的。 站成一排朝校门走,苗菁眯眼看了看正在下落中的太阳,天气越来越热了。 挽住冬稚的胳膊,她牵上冬稚的手,摸到一处,“咦?”低头一看立时不敢再碰。 苗菁执起冬稚的手看,“这怎么破了?疼不疼?” “不疼。”冬稚摇头说没事,“可能是前面不小心蹭破的吧。” “是吧?”苗菁皱了皱眉。估计是她和陶子佩起争执的时候弄到的,那会的情形,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闹得很凶。 看了几眼,叹着气放下她的手,苗菁道:“幸亏陈就拦下来了,大事化了,也让她们道了歉,这次还好有他在。” 冬稚没说话,苗菁重新挽起她的胳膊。 三个人的脚步声加在一起都不算重。 温岑没参与这个话题,手里轻抛一下,矿泉水瓶在空中腾了不及一秒,重新回到他手里。 …… 和苗菁、温岑分开后,冬稚搭公车到家附近,在站台下车后,还有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因为是活动日,晚上没有课,他们仨在外面玩了会,考虑到隔天还要早起,一看天擦黑就散了。 朝家走,未到一半,身后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她顿了顿,“陈就。” 陈就迈开长腿快步行至她身边,“你怎么才回去?” “和朋友到外面逛了一圈。”她说,“你呢。” 他道:“在办公室给老师打下手。” 一道并肩前行,昨天下过雨,地上的石子和尘灰还带着水汽。 陈就睨她的侧脸,走了几步道:“下午的事我跟老师提过了,不会有事。” “嗯?” “我跟负责这次活动的老师说了,二班几个女生的活动不规范,严重违反了社团活动条例,我让她们把摊子撤了。老师表示知道了,这件事不会再有问题。” 冬稚嗯了声,“好。” 走着,看向前方,冬稚略略抿唇,“你要不要先走?” 陈就拧眉,“先走?为什么?” 她沉默许久才说:“快到你家了,周围住的也都认识,你跟我走在一块……” “那又怎么。”他微微沉下脸,“走在一起也不行,我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到底有什么伤天害理的?”扯着包带的一只手用力,他眉间深重,“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我妈身上。” 冬稚不语。 踩到几个碎石,脚底下嘎吱响了几声。 陈就说:“其实也不只是她的问题。有时候跟我妈没关系。”他说,“是我。” 冬稚瞥他一眼。 陈就暗暗抒了口气,“之前你生我的气,那次……” “哪次?” 他有点自嘲,次数好像太多了。 “老师钱包不见的那次。”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陈就声音低沉,“我明明知道的,你怎么可能会偷钱。你被冤枉本来就已经很生气,我见了你,那一瞬间竟然还在不确定。我可能真的有病。” “也不能这样说。”冬稚踢开脚边的石子,“没谁应该百分百相信谁,本来就不对。” “不会,我知道你不会。”他皱着眉,笃定,“你真的想要钱,多得是方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跟我开过一次口,要过我一分钱。你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我不应该不相信你。” 陈就继续道:“那个时候你生气了我才醒过神,除了这次,后来还有很多次都是。每次事后想想,你和别人起冲突都是有原因的,我还总是先跟你发脾气,先找你发难,每回都要这样才会冷静。” “……”她沉默不语。 “很多人都喜欢说那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听过好多次。”他说,“可是经过那次琴的事情,我觉得这句话不是很对。” 冬稚轻声问:“哪里不对?” 陈就侧眸瞥她,两人步伐不停,他说:“你拿左手去拍右手,确实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你要是拿左手拍别人的脸呢?一个巴掌要多响有多响。就像那次小提琴的事,我想给你买,我等于就是扇下巴掌的左手,你什么都不知道,完全被动,最后遭殃的却是你……我想不到在那件事里你有什么错。”他停了停,“我们这么大,读过书懂道理,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的本质,其实就是说受害者也有罪,受害者也不无辜。我觉得这个逻辑不对。” “算了。”她说,“已经过去了。” 陈就沉默,而后道:“我不知道我妈私底下还有过哪些……”他抿紧唇,有点难以启齿。 冬稚是知道他的。 半大男孩,从来阳光明朗,温润柔和。学校里不认识的同学找他请教问题,他会认真答疑解惑,作为校内值日监管的一员,遇到违规乱纪的不平事,他也会挺身而出。 这样一个朗月清风的正直少年,教养自己的母亲却嫌贫爱富,刻薄尖酸,还不明是非,自以为是,没有半点容人之量。 小提琴的事是个直面的打击,让他想当做看不到也无法,且这打击力道沉重。 冬稚总是提醒自己,陈就是陈就,他家人是他家人,行事也如此。 “你不用替你妈道歉。” “不是,是我自己。”陈就说,“……不该不信你。” 冬稚看着前方的路,有短暂的出神,不知想到什么,轻声说:“这是对的,不要完全信任别人,谁都不要。” 他的执拗劲上来,皱着眉,“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她顿了一下,“我说什么你就信吗?我找你要钱你也给?那别的呢?别的东西……” “信。”陈就毫不犹豫道,“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我有,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冬稚停下脚步,陈就随着她停下。 “陈就。”她微微侧过身,有话想跟他说,“你……” 忽地,一辆车从旁飞快开过。 陈就忙拽她的手腕,拉了她一把。 她话没说完,被他突然一拽,脚下一踉朝他扑。 陈就飞快扶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腰。 “哔——” 车鸣笛开过。 正面相对,冬稚被圈在陈就怀里。对上她抬眸看来略显呆怔的视线,他也愣了一下。 “我站好了……”她动了动唇。 热意腾地一下烧上来,陈就猛地松开手,耳根红了。 风是温和的,但怎么也比不上耳根的温度,一吹,发热的耳根生疼。 有几秒不自在,陈就佯装无事,拉了拉背包的带子。 “你走里面。”他站到外侧。 冬稚微垂头,“嗯。” 而后一路无言行至家门口。 陈家大门关着,陈就没进去,看着冬稚走到院门口前。 她抬手刚要推门,他忽然出声:“冬稚。” “嗯?”她站在门边转头。 陈就凝视她许久,最后还是说:“……没什么。你进去吧。” …… 冬稚窝在被窝玩手机,社交软件列表上,好几个对话框有消息。 一个是陈就,一个是苗菁,还有一个是她跟苗菁、温岑的三人讨论组。 班级群她屏蔽了,平时也不在里面说话。 陈就和她聊了会儿,说去洗漱,冬稚回了个“嗯”字,对话暂时结束。 倒是苗菁,着实有精力,一边在讨论组里拉着她和温岑聊闲天,一边和她私聊,谈一些女生间的话题。 无非就是陈就。 对她和陈就的关系,以及他们现在的状态还有存在的一些问题,苗菁依样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冬稚配合她,没有藏着掖着,能说话的人不多,这种话题更少,聊着聊着,也开了心扉。 只是现实如何她看得明白,冲昏头脑,有害无利。 看苗菁说了那么多,冬稚正要回复的时候,陈就洗漱完毕,发来新消息。 她点出去回复过。而后,叹了口气,和苗菁继续先前的话。 她说:“不一样的,不管是我和他还是我家和他家,我们差太多了,我喜不喜欢他又怎样,我不想耽误他。” 消息发出去,她摁下息屏键,盯着天花板待了一小会。 再打开手机,却见苗菁发给她的最新消息是一连串符号: “!!!!!!” 冬稚点开一看,那之上还有两条: “你发哪去了!” “你怎么在讨论组里说!” 冬稚一愣,退出去,点进讨论组一看,果不其然,先前那句话,她手滑发错地方了。 她赶紧撤回,幸好在时限内,消息撤回成功。 温岑没有出现,不知他看到没,总之安静得很,并未吭声。 34.火火 一个月如流水, 转眼进入夏季。高三生备战高考,几次校内晨会主题都是为他们鼓劲。 高二生距离这个重要关卡还有一年,被紧张气氛所感染, 不少人开始全力冲刺,争取在第二年继续提高。 自从社团活动那件事之后,陈就和赵梨洁的来往大大减少。 而冬稚,“不能示人”的也已经示人,和陈就之间没什么好再避嫌。三不五时, 陈就会和她一起同行, 有时候他下课得早, 就先取了车在校门外的小卖部前等她。 要么和苗菁、温岑一块,要么和陈就一块,冬稚的日常简单到乏味, 没有其它惊喜。 礼拜六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冬稚和陈就一起回去。 涌向校外的人潮里, 属于高二那一部分的,经过小卖部前都看得真真的。 冬稚慢条斯理地开锁取车, 她的自行车停在这一排店门口,陈就推着车在一旁等她,静静的, 没有半点不耐烦。冬稚也不着急,丝毫不担心他会耐心告罄。 这对她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以前多少女孩子借故邀陈就, 什么借口都有, 他从来都是礼貌拒绝, 在校外鲜少单独和女生来往。所以从前他和赵梨洁关系不错那时候,大家都带着八卦的心思暗暗观望,诧异又好奇。 现在呢。 听说一贯都是赵梨洁主动邀他,笑脸吟吟。冬稚这个人大家却都是知道的,有一点古怪难以捉摸。她对陈就看着并不十分主动,总是淡淡的,倒是陈就黏她黏得紧,像条尾巴。 “这么说也不对吧……” 经过的一群女生正聊他们,暗暗打量,窃窃私语。 “陈就不是还骑自行车载过赵梨洁吗?” “那是赵梨洁脚弄伤了。” “那也是只载过她啊!” “不是不是!”另一个人插话,探头过去,“我那天走他们旁边过,听到他们说话。陈就在那抱怨,说冬稚不肯坐他的车,非要自己骑车……” “真的假的?” “编的吧。” “骗你们干嘛!我说假话胖十斤!那天我真的听到了……” 她们边聊边看向话题中的正主,那两人并排骑着车,缓缓远去。 …… 因为是周六,晚上还有自习。冬稚和陈就一起骑车回家吃过了饭,约好再一块去学校。 冬勤嫂出门了,家里只冬稚一个,她简单吃好晚饭,推着车到陈家门口,在路边等他。回来的路上,陈就随口提了一句,他妈今天不在家。 五月初,夏天刚刚开始。草木间的虫鸣声复苏,冬天的萧索已然远去。 冬稚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微微出神,什么也没想,放空地听着虫鸣叫的声音。 对面大门突然开了,她抬头,一愣。里面开出一辆车,开车的是陈家请的司机,冬稚见过,认得。 车开出来,稍稍转了个弯,朝向路的出口。 车身经过冬稚身边,她正想往旁边挪一点,犹豫间,车停了。 贴了黑膜的玻璃窗降下来,露出陈文席的脸。 他威严的目光看向她,沉声问:“你在等陈就?” 冬稚没说话,点了下头。 陈文席在打量她。 冬稚和冬豫生得有些像,冬豫以前常常夸她会长,他和冬勤嫂脸上的优点,她全集齐了,完美避开其它的小缺陷。 “现在天热了,怎么不进去等。”陈文席看了她小半晌,说,“去客厅里等吧。” 冬稚只是望着他,没说话。 陈文席没再和她多说,坐在车里吩咐了一声,车窗慢慢升起直至闭合,车从她面前开离。 树上茂密的绿叶被风吹得摇晃,落日余晖透过枝叶间,光线斑驳洒落,晃晃悠悠照在地上。 冬稚沐浴着这层薄光,不觉得热,更不觉得暖。 几分钟后,陈就推着自行车出来。见冬稚等着路边,车头一转朝她而去。 “等多久了?怎么不发消息跟我说一声。” “没多久。”冬稚的声音微微有点哑。 “嗓子怎么了?” 她抬眸凝他,慢慢摇了摇头,“没事。”轻咳一声说,“我刚出门。” 陈就稍稍抬头,蹙了下眉,“那也不好。” “走吧。”不继续谈这个,冬稚推车前行,陈就和他并排。 走了两步,她说:“我刚刚看到你爸了。司机开车出来,在我旁边停了一下。” 陈就面色一顿,“他说什么了吗?” 冬稚说:“他开了车窗,跟我说了两句话。” “说什么?”他明显紧张起来。 “没说什么。他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我点头,他问我怎么不进去等,让我进去。” 陈就脸色稍霁,松了口气。 “我妈今天中午就出门了,我爸本来不在家,突然回来了。”他说,“我爸……他还好。他很少管家里的事,也不像我妈那样。我妈应该跟他说了,他知道我们闹别扭,但是什么都没说。我记得小的时候,我爸挺喜欢你的……” 车轮碾着地面一圈圈向前,冬稚握紧车把手,陈就说的话入了耳里,又像是没有,一个字一个字不知飘到哪去。 碎了,散了,然后无影无踪。 …… 早先清明节,学校里放了一天假,冬稚和冬勤嫂去给冬豫扫墓。 但比起这天她们一向更注重冬豫的忌日。 赶在工作日,冬稚请了假,早早起来,帮冬勤嫂打扫家里,整理得干净妥帖。然后就是摆祭品,平时吃饭的饭桌拖到客厅当成供桌。 鸡肉、鸭肉、猪头肉;水果、熟食、米饭;香油、蜡烛、线香…… 每一年都一样,什么都不能少。 在家里祭拜完,再去公墓。 冬勤嫂先上了三支线香,接着冬稚也上了三支。 “检查一下要带去的东西有没有少。”冬勤嫂边擦桌,一边让冬稚快去洗手。 水盆就放在旁边,冬稚在水里搓洗手指,听冬勤嫂在背后又道:“等会从墓园回来,我去买点菜,弄点你爸爱吃的,也做几个你爱吃的……今天我请了假,扣一天工资,下午晚上干脆就不去了。” 冬稚正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水珠,闻言一顿,回身皱眉问:“为什么要扣工资?” “这不是请假嚒……” “那你上个月的假没用完呢,连着一个月都没休息。” “按月嘛,上个月的是上个月,这个月是这个月。”她说,“有事才请假,没事不就不请。上个月没事所以我就没休息。” 冬稚板着脸:“就是白干可以,少干一天就扣钱?” “不能这么说,斤斤计较的……”冬勤嫂皱了下眉,给供桌上的水果摆正,幽幽道,“你爸爸在陈家做了这么多年,从小能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还能好好地把学给上了,那个时候读到高中,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爸下葬的钱,还是陈家包揽过去的。” 冬稚动了动唇,要说话,冬勤嫂叹气道:“你爸在的时候常说要挣够钱给咱们换新房,我没本事,心里却一直放不下他这个心愿,可惜他走了这么几年,我前前后后才攒了那么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新房子。” 她站在桌前,看着正正摆着的那张黑白照片,眼里浓浓情绪化不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把你爸的遗像擦得锃亮锃亮,就摆在新家光线最好的地方。他天天说咱们家屋檐太低,又潮湿,光线暗,你看书写字,我做针线,对眼睛都不好……” 屋子里,她的声音低低的,最后低至湮灭。 “妈。” 冬稚突然叫她,冬勤嫂回头,“干什么?” 看着她沧桑的面容,脸颊边角细纹开始生长,而越过她,供桌上的遗像里,冬豫的脸从很早开始,就定格成了黑白。 一股气在五脏六腑来回,这种感觉只有冬稚自己知道。 “……没什么。”咽下喉间滚烫的烧灼感,冬稚说,“我去看看东西齐了没,我们走吧。” 待一切妥当,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冬稚第无数次抬头看向前面。 遮蔽了大半天光的这一栋,是陈家。 是陈家。 …… 冬豫忌日过去一周,周末,陈就约冬稚晚上去看电影。还是之前去过的那个商场,可以逛一逛,聊聊天,吃过晚饭,再去顶楼的影院。 两人分开走,冬稚出门更早,在商场一楼找了个休息的地方坐着等。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大人带小孩,结伴的年轻人,放假出来消遣的学生……他们说着和自己生活相关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电影是八点开始,陈就说开场前在商场逛一会儿,若是算上吃饭,最少也得提前一个小时。 冬稚等了许久,眼看七点到了,陈就还没来。 打开手机,对话停在四十分钟前,他问她:“出门了么?” 她说:“已经到了。” 他回了一个“好”。 照理不应该这么久,冬稚给他打电话,那边不通。 即使是夏天,外边的天也开始擦黑。商场里的人仍然来来往往,抬头看商场大楼顶端,透明的顶棚外,天已经不白。 冬稚坐在长椅上,不知去哪,静静地发呆。 呆了许久,长长抒出一口气,冬稚想起身走一走,手机突然在掌中震动。 陈就打来电话。 她接通,就听那边问:“你在哪?” “我在商场一楼……”她说,“你在哪?” 陈就长叹了一气,“我在医院。” 冬稚一愣,“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他说,“是我妈。” “……”她沉默。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出门了,半路接到电话,说我妈被送去医院了,让我赶紧过去。”陈就说,“我只好立刻赶去,一时着急,想起来要给你打电话,手机没电关机了。我刚找护士姐姐借了充电的……” 冬稚轻声问:“你妈呢?她怎么样。” “没什么事。说是低血糖。她本来跟……朋友在一块,突然晕了,就送来了医院。” “嗯。”她没多说。 陈就说:“我爸不在家,我现在走不开。”顿了顿,他沉声道,“你先回家吧。这次欠着,下次补上。” 她还没说话,他又道:“明天早上我给你带牛奶。” 冬稚说好,“你自己小心。” 而后挂了电话。 …… 萧静然在病床上睡着,手背插着针,正挂点滴。 刚才醒了一会儿,陈就刚好赶到,她拉着他的手不说话就是哭,即使闹了别扭,关系仍在僵硬中,陈就好歹也是她儿子,没有甩手把她扔在医院不管的道理。 在走廊角落和冬稚打完电话,陈就返回病房前,门外凳上坐着的女人站起身:“你妈看样子睡了,你爸今天回不来是不是?那阿姨在这陪你守着……” “没事。”陈就扯出浅浅的笑,“您回去吧阿姨,今天麻烦您了,我一个人在这就行。实在不行我往家里打电话,人够的。” 赵太太慈爱地端详他,道:“你别跟阿姨客气。今天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本来想你妈约了一起做个美容什么的,谁知道她突然晕了,哎。趁这个机会给她做个全身检查也好,不着急出院,检查完了明天再回去。” 陈就点点头。 “你爸不在,难为你了。” “应该的。”他说。 赵太太看着他默了默,而后笑说:“什么时候有空来阿姨家玩啊,你跟梨洁不是同学嘛,我听你妈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呢?梨洁之前常约同学去图书馆,你们一起去过吗?我看她最近休息日总是待在家,都不怎么出门了,你要是有合适的活动,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也叫上她好不好?” 陈就顿了顿。 赵太太语气温柔:“她被我和她爸惯得有些娇气,要是有脾气不好或者是不讲道理的时候,你别跟她置气,她心是不坏的。你们一个学校,平时没事可以多来往……” “妈——” 一道身影从走廊入口快步行来,打断了赵太太的话。 陈就和赵太太一同看去,赵梨洁小跑过来。 “晚上了,你怎么不穿件外套?”赵太太皱眉,嗔她一眼。 “我不冷。”赵梨洁站定,看向陈就,目光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萧阿姨怎么样了?” 赵太太不说话。 只能陈就回答:“没什么事。” “那就好。”赵梨洁松了口气,笑了下。 “她爸晚上不在家,我带她一块吃晚饭。”赵太太说,“陈就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你妈现在睡着,等她醒了,让护士打电话……” “不了。你们去吧。”陈就说,“我在这就好。” “你着急跑过来晚饭也没吃吧?不然还是先吃了饭再回来?来得及。” 他摇头,“我不怎么饿。阿姨您别管我,你们去吧。我在这……嗯,在这陪我妈。” 赵梨洁一直盯着他看。陈就不是没感觉到,只好看着赵太太,不去回应她眼神里的殷切。 见他执意不肯,赵太太只好带着赵梨洁先走。 “陈就……”赵梨洁被她妈牵着手,转身时步子稍停,“你真的不饿吗?” 陈就摇了下头,“不饿。” “你……” 她还没说,他礼貌地冲她笑了一下,在长凳上坐下。 赵梨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们走后,陈就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透过门上的玻璃,见萧静然在里面睡得正沉,他便没进去。 在打电话给冬稚之前已经联系陈文席说了这件事,他说会让家里当值的人过来,晚上在医院守着,陈就好回家休息,隔天要上课。 陈就在长凳上安静坐着,拿出手机给冬稚发消息。 “到家了么?” 没多久她回:“嗯,快了。” “勤嫂做饭了没?没的话在外面吃点。” “好。” “晚上有风吧,冷不冷?” “不冷。”她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陈就握着手机,想了想,打下一段内容。 “我妈跟赵梨洁的妈妈一起出去的,然后赵阿姨送我妈来的医院。刚刚赵梨洁也来了,她们让我一块去吃饭,我没去。现在她们已经走了,我一个人在这。” 等了一会儿,冬稚回复了一个字:“嗯。” …… 周一下午调课,体育课调到了最后一节。 苗菁和冬稚坐在篮球场边看温岑打球,边看边聊天,聊得口渴,苗菁起身拍了拍灰:“我去后门那跟外面的阿姨买几瓶水,你等我一下啊!” “我跟你一块去吧……” 冬稚没站起来,被苗菁摁着肩膀坐下,“不用不用,又不远,我看你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冻着了是不是?坐着吧你。” 说完不等她再开口,苗菁小跑着就去了。 冬稚在原地坐着等她。苗菁没回来,篮球场上换人,温岑走过来。 “渴了?”看他额头都是汗,冬稚道,“苗菁去买水了,等一会。” 温岑点点头,拿起扔在黑色背包上的毛巾擦汗。 见她吸鼻子,温岑瞥她一眼,“昨天干嘛去了,感冒了?” “没。”她摇头,“可能受了一点风,鼻子不舒服。” 温岑拿毛巾擦胳膊,“早上你跟陈就一起来的,他没发现?感冒了也不给买点药?” “说了没感冒……” 温岑笑了下,擦完胳膊,把毛巾对折一叠,转身往包上轻轻一扔。 他看了眼冬稚,转过身去看向球场,站着不坐下。 没几秒突然开口:“那天你跟苗菁的聊天,我看到了。” 冬稚没反应过来:“什么聊天?” “你发在群组里的那句话。”他说,“其实我看到了。” 她一愣,而后慢慢想起来。大概是……有些日子之前,苗菁和她聊陈就的事情那次。她手滑,把发给苗菁的消息发到了三人群组里,她赶紧在时限内撤回了。 温岑没吭声,后来没提过这件事,她和苗菁也就以为他没看到。 原来他看到了。 冬稚昂头看着他,动了动唇:“……哦。”她默了默,“我不小心发错了。” 温岑一点都不含蓄,隔了这么久突然劈头盖脸地问:“你喜欢他?” 冬稚没说话,抿唇,皱眉,却半分钟都没挤出一个字。 “感觉麻烦不少。”温岑手插|进兜里,像是叹气,“那可不轻松啊,冬稚。” 她坐在台阶上,他站在她旁边,空气中全是热腾腾的暑气。 不远处,球场上打球的动静传来,在草皮地上打闹的女生跑老跑去,喜静的就坐着聚成一圈聊天,旁边路上有往寝区去的住校生,节省时间的值日生已经拎着工具出来打扫。 再往更远的地方看,校外附近的居民楼,有人在阳台上晾衣服…… 一切都是鲜活的。 “以前是喜欢,现在也喜欢。但是温岑——” 沉默很久,冬稚突然抬头,她眯眼看向球场方向,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颊,白皙得像纸张一样,在余晖映射下几近透明。 “我想明白了,我要过得好一点。” 人活着就一辈子。 有像冬豫和冬勤嫂这样的一辈子,也有像陈文席和萧静然那样的一辈子。 她爸一点都不坏,甚至很好,她妈也根本算不上坏。 可是呢? 可是事实就这样。 她不痛苦吗? 不啊。 她一直强撑着不肯承认,其实她很痛苦很痛苦。 昨天晚上陈就中途去了医院,他让她回去,她说好,告诉他自己回去了,实际上没有。 她走出商场,沿着最近的公园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坐在湖边的堤岸上看星星。 看久了产生幻觉,那星星近得好像伸手就能摘到。 就在那个时候,她想通了。 俗一点挺好,何必非要标榜自己?做不成清风明月,那就做人间一把沙。 她妈也好,萧静然也好,所有行径、话里话外,无非是认为她贪心,她们说她命贱,要她认命。 可贪又怎么样? 那样天光大好,永沐暖阳的日子,谁不想要。 过够了好日子的当然无所谓,冬稚想。她不一样,她吃的苦够多了,就剩这点念想。 她不能没有野望。 35.火火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不说别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 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晚上不用上自习,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 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 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 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 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 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 冬稚回神,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 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 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 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 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你的包给我。”冬稚忽然说。 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她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 虽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还是脱下包交给她。 “这个包还不是我最贵的,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背包拉链“唰”地被拉开。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里头装的东西,试卷、书、还有一些别的,哗哗啦啦,纷扬落在楼下草坪,铺了一地。 …… 陈就和赵梨洁在一楼廊边说话。 “啪”地一声,忽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动静,随即教学楼的矮台阶前传来一声骂咧惊呼:“……我艹!”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拄着扫把清扫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机,一条道扫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扫完。摸鱼没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东西吓着,男生把扫把往地上一撴,朝楼上怒骂:“谁他妈往下扔东西!” 赵梨洁扯了扯陈就的袖子,陈就的视线调转回来。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发现北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做的特别地道!他们家店开在巷子里,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里去买他们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们家的糯米都是老爷爷手打的,不是用机器做出来,和……” 赵梨洁越说越雀跃,眉眼都浮上笑。 陈就静静听着,视线扫到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话:“你手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这个?”赵梨洁一顿,冲他笑,“上次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过那个编手链的摊子,你不是盯着这一条的款式看了好久吗?所以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就买了这条。你的眼光那么好,你觉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么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许地看向他,“不好看吗?”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赵梨洁笑得露出一口皓齿,“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我不骗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楼梯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人,抬头就嚷着问:“刚刚的包在哪?” 不仅陈就和赵梨洁看过去,扫地的那个男生闻声,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在那边草坪上。” 楼梯上下来的男生和扫地的男生,包括陈就在内,其实都算认识。毕竟同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是在球场上切磋过,就是互相认识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经是同学的同学。 扫地的问:“谁扔的啊?” 那人下来帮忙捡包,朝那边跑过去,捡起包才答应:“冬稚扔的。” “13班那个?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吗?她干嘛丢下来?” “不是,是扬飞的。扬飞说有事去找她,个狗卵不知道搞什么,跟冬稚说了几句话,冬稚突然就发神经把他的包扔下来了。” “她……” 扫地的男生还没说话,陈就蓦地插嘴:“冬稚人呢?”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看过来。 捡包那位拍草屑的动作停了停,说:“在她们班。” 陈就眉头一紧,对赵梨洁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说罢就往楼梯跑。 “陈就……!” 赵梨洁喊他,他没回头,连课桌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回教室收拾,转眼上了楼。 …… 陈就赶到13班门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陈就拨开几个男生,当即挡在冬稚面前。 气势汹汹找冬稚麻烦的男生正是几分钟前刚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来的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 陈就的到来让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男生压下火气道:“ 陈就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陈就不肯让:“有事好好说。” “他妈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说个屁?”男生唾一口,骂,“陈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闲事?” 陈就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里窝火,一口气撒不出来,脸黑得跟阎罗似得。 可再气,到底还是卖了陈就一个面子。 这学校里,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绩,有人有优越的外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陈就却是更少见的那种。 所有让人羡慕的条件他占全了,不管哪个方面,样样出众。 他一个人,一骑绝尘,将他们这些普通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全校师生心里的天之骄子。 “我本来以为他们说你爱管冬稚闲事是开玩笑!”男生恨恨道,“你就护吧,就她那样,你能护她一辈子?” 男生憋着气,扔下这句,一刻也待不下去,甩手带着一帮朋友走人。 冬稚班上剩下的个别学生朝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 没有旁人,陈就沉下脸,隐忍不发:“进去收拾东西,我给你三分钟。” 冬稚站着不动。她的视线落在地砖上,嘴唇抿得很紧。 “你去不去?” 等了几秒没有回答,陈就眉头皱起,将要说话,冬稚忽然出声:“你又什么都不问就要怪我了是吗。” 他一愣。 冬稚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难以形容。 上一次她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 陈就还记得。那次学校收缴新运动服的钱,头天陈就在家里经过厨下,听见冬稚管冬勤嫂要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天后的下午,忽然听说冬稚和一位老师起冲突,被勒令在办公楼前罚站。 陈就一问,说是那个老师中午在食堂丢了钱包,学生帮忙去找没找到,结果傍晚碰见冬稚手里拿着个钱包,和老师丢的一模一样。 到办公室里,冬稚说捡到钱包正打算送来交公,老师和其他几个学生质疑为什么中午不见的东西她下午才拿来。 冬稚听出话里话外怀疑她想昧下的意思,当时就冷了脸,明说自己刚刚才在食堂捡到。 一来二去就吵起来,冬稚因为顶撞师长被罚站三节课。 陈就去找她的时候她站在墙根下,他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我没偷东西,也没想偷。” 本该没有怀疑的,他有什么好怀疑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她和冬勤嫂为了钱争执的场景,他应该说“我信你”,可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短暂的犹豫。 冬稚多了解他,就这么一丝犹豫,教她所有表情全部消失,她低下头看鞋尖,平静地说:“你走吧。” 除了这句,那天她再没跟他说话。 后来回到家,热情的冬勤嫂看见他又和他滔滔不绝闲谈。冬勤嫂抱怨冬稚不让她省心、动不动就和她吵架、一点都不像他一样懂事,陈就不妨从一堆话里听到重点——冬勤嫂还是给了冬稚运动服钱,昨天就给她交上去了。 冬稚根本不用为了交什么钱,去昧老师丢的钱包。 那次陈就和冬稚道了歉,冬稚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几年原本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很多,在他面前话更少了。 此刻在这廊下,陈就喉头忽然哽住,对上她的眼睛,良久才发出轻微的音节:“我……” 冬稚先别开眼,提步往教室去,她小声说:“我去收东西。” …… 冬稚家的小院子,院门一般是不锁的。不进院就进不了家门,冬勤嫂有段时间常忘带钥匙,一开始还会在院门边的青泥石板下藏钥匙备用,后来干脆剩了,只把锁虚虚挂着,横竖里面的门关着。 陈就把车停在院子里,冬稚落后他几步,把车推进来停下,返身关院门,然后往屋门口去。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比同行的陌生人还不如。 陈就问:“你为什么扔别人的包?” 冬稚脚下停了一瞬,若无其事走到门前,掏出一串钥匙,挨个找开门那把,“想扔就扔,没原因。” 陈就沉下气规劝:“你能不能不要乱发脾气?那是在学校,不是在家,你就不能学会适当控制自己的情绪么?不要到处惹麻烦有这么难?” 见她不说话,陈就继续:“不管郑扬飞跟你说了什么,你何必做得那么绝,把人家的包扔到楼下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还是不言语,他稍稍皱眉头,“冬稚?” 那道背影在门前一动不动,陈就多少被激起脾气:“冬稚,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随时随地耍脾气,你这样很任性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惹麻烦之前你有没有……” 36.火火火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歇下来,萧静然和相熟的朋友们坐一桌。 她是今天的寿星,话题都围着她转。 “我说你呀, 气色越来越好了,以前上学的时候皮肤就好,这么多年了,还是跟个小姑娘一样!” “那不是日子过得好啊,省心, 人不烦当然就年轻。” “我看你都不用护肤品吧……” 萧静然忙嗔道:“你们少拿我取笑啊, 这帮人!年轻什么年轻, 都一把年纪了。” “哪呢,你跟你儿子站在一起,就像姐弟俩, 不说谁知道是妈妈跟儿子!” 满桌都笑。 萧静然也乐:“你这话说得,再说我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话题顺着这, 些微一转就聊到陈就身上。 有位道:“你有福气的嘞,你家陈就真是好啊, 我越看他越喜欢,真恨不得带回我家去。” 萧静然乐得合不拢嘴:“哎哟,我儿子跟个闷葫芦似得, 我还羡慕你家那个活气呢,你赶紧带走带走!” “我是想, 怕你舍不得!” “不能!我正好偷几天懒, 度假呀旅游呀, 也出去玩去……” 说说笑笑,另一个厅来人叫:“切蛋糕了,寿星呢?寿星在哪?” 一听,挨个起身,众星拱月般围着萧静然往隔壁去。 服务生推进来一个巨大的蛋糕,陈文席和陈就站到萧静然身边,她说:“一把年纪了就不唱生日歌了。” 他们便只陪她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朋友送的礼物早就归置在厅里一侧,切完蛋糕才到父子俩的重头戏。 陈文席送了她一对手镯,金贵得很。在朋友们打趣的羡慕声中,萧静然让陈文席给她戴在手腕上。 陈就的礼物盒稍大些,拆开一看,是一条吊坠项链。 他一个半大男孩,买也买不起多贵的东西,况且谁没见过首饰,贵重的是这份心意。 在场女眷个个都夸。 “陈就真懂事。” “陈太太好福气!” “这孩子好,有出息,还孝顺……” 萧静然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陈文席带着褶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祝完寿,席间继续。 陈就被陈文席带着去和他的朋友说话,萧静然让服务生帮自己把首饰盒收到一旁,盒子递过去,停顿了一下。 服务生问:“您怎么了?” “没事。”萧静然噙着笑,松了手,让他把空盒子拿走。 还以为陈就给她买了什么大物件,那天拎个那么大的袋子回家。 摸摸脖颈上的吊坠,萧静然略觉奇怪,但没多想,转身继续招呼朋友。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陈就端着饮料,跟着他爸给一众叔叔伯伯敬酒。萧静然从隔壁厅过来,看他们有说有笑,陪着聊了一会儿,拍一下陈就的肩,叮嘱:“不能喝酒啊。” 陈就脸热得有些红,揽了揽她的腰,“妈你去休息吧,多吃点。” 萧静然笑着走开,他们一帮大老爷们闹哄哄,她绕一圈,经过陈就的座位,见他挂在凳子上的外套堪堪落地,拿起来,边理边朝放置物品的桌走。 折起来前随手摸了一下口袋,一边没东西,另一边摸到一张纸。 萧静然顺手拿出来,一看,愣了愣。 是张购买小提琴的小票,花了三千多块钱。 …… 电影散场十点多,冬稚三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温岑请喝奶茶,虽然两个女生,一个说不用,一个想喝又担心会胖,还是一人被塞了一杯。 “暖手也好嘛。”他说。 冷风吹得人清醒许多。苗菁和他俩不走一个方向,挑了个折中的地打车。 “我坐出租回去。”她道,“温岑你陪冬稚走一段呗?有点晚了。” 冬稚刚说不用,温岑笑嘻嘻应下:“好,你回去吧。” 出租载走一个,温岑二话不说接过她的车把手,“行了,别看了,走吧。” 她犹豫:“我可以自己骑车回去的,你要不回家吧,等会太晚了……” “没事。”温岑说着啧了声,“苗菁不用送,你也不让送,在你俩这我怎么这么不像个男的。” 冬稚没办法,在他的催促中,坐上车后座。 温岑骑了一会儿,刚过路口,忽然停下。 “怎么了?” “戴着手套不太方便。” 他用脚撑着地,冬稚怕不稳,从车上下来。 温岑把手套摘了,要摸兜,想起穿的这件是没口袋的外套。 冬稚伸手:“给我吧,我帮你拿。” 他应了声,顺手塞给她。 冬稚把手套撞进口袋,重新坐上车。温岑这回骑得不快,因为速度慢,风刮在脸上也没那么疼。 仍旧送到她家附近的路口,冬稚道了谢,从温岑手里接过自行车把手。 “你打车回去吗?” 他说:“我去搭末班公交。”摆摆手,和她往反方向走。 冬稚骑上车,不远一段路,很快就到家门口。 刚推着车进院子里,手机响。拿出来一看,温岑打来电话。 她边停车边接,“喂?” “我手套是不是落在你那了?” “啊。”冬稚这才想起来,摸摸兜,“是在我这。” “你明天……算了。我没走多远,现在来拿,你方便走出来吗?” 冬稚想了想,说好,“你到刚刚的路口等我,我马上来。” 挂电话,先进屋放下东西,冬稚正要出门,手机又响。 以为是温岑的电话,结果是陈就。 一接听,他就问:“你睡了么?” 冬稚说:“没有。” “你到小门这里来!” 小门,是从陈就家后厨旁直通她家院子的那扇门。 冬稚犹豫:“我……” “快点,我现在下楼了!” 过去就几步路,冬稚只好先去找他。 到门边,站在阶下的石板上,敲了敲铁门,就听响起拧锁的声音,门从里边打开。 陈就扬着笑脸:“冬稚。” “嗯。你找我什么事?” “这个。”他拎起手里的东西。 “这是?” “我……” 话没说完,直接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人不及防被吓得一怔。 陈就回头,脸色登时微变,“妈……” 萧静然铁青着脸,早就等候多时。 …… 陈家客厅里,灯火通明。 还没回家的帮佣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冬勤嫂被叫来时一头雾水,萧静然狠狠骂了几句才慢慢咂摸过味儿来。 见冬稚垂头不语,冬勤嫂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她背上。 冬稚脚下踉跄一步,站稳,背后接连又是许多下。 “勤嫂!”陈就提步就要过去拦,萧静然扯住他,“没你什么事!” 他挣了挣,萧静然死死拉住他,狠力往后一拽,“站着不许动!” 冬勤嫂边打边骂:“你长本事了?!” “……” “你敢撺掇着少爷给你买小提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敢?” “……” “我让你小提琴!小提琴!就知道小提琴!” 冬稚被打得站不稳,忍不住辩解:“我没叫谁给我买……” “你是没叫谁!你没叫我儿子都巴巴得给你买琴,给他的钱全买东西送你了,你要是开口了还得了?!”萧静然气得不行,转脸叱骂冬勤嫂,“勤嫂,我们家待你们可不薄,从我公公那辈开始这么多年了,没得现在这样打我儿子主意!你们要是这样,那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可不敢再留你们了!” 冬勤嫂连连赔不是,说着,又动手打冬稚。 陈就看不下去,“勤嫂你别打了!跟她没关系!”他扯萧静然的胳膊,“妈!冬稚真的没叫我给她买东西,她根本不知道,是我自己想给她买……” “闭嘴!”萧静然气过头,没忍住打他一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不听话了是吧?为了外人跟我顶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妈——” “你想气死我你就说!”萧静然眼圈红了,眼泪要流不流。 陈就左不是右也不是,“我没有,妈你别哭……” 萧静然指着沙发上的琴,对一旁的帮佣说:“明天让人拿小票去把这东西退了!” “妈,你别——” “这个家我和你爸说了算!”萧静然红着眼喝止陈就,“我给你钱是让你给自己用的,不是让你拿去给别人造的!你又不拉小提琴,要这东西干什么?谁要谁自己去买!” 陈就想争辩,萧静然已经让帮佣把琴和小票一起拿走。 “这次就算了。”萧静然扭脸对冬勤嫂母女道,“下次我绝没这么好说话!” 冬勤嫂连声说是。 萧静然盯着冬稚看了几秒,没好气:“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多。自己没个样子,还带坏别人家孩子!” 冬勤嫂扯了冬稚好几下,要她低头认错。 任她怎么拉扯,冬稚就是一声不吭。 “赶紧走!”萧静然不乐意再看她们,挥手让她们走。 冬勤嫂忙拽着冬稚走了。 陈就下意识动了动脚,才一步,被萧静然一把拽回来。 …… 院子里凉风嗖嗖,冬勤嫂抓着竹条冷喝:“跪下!” 冬稚不动。 “你丧着脸给谁看?丧着脸给谁看啊?”冬勤嫂用力戳她的额头,“我养你容易吗?” 冬稚被戳得往后退,站回来,又被戳得后退。 “跪下!”冬勤嫂指着面前的地,“跪不跪?不跪是吧?好,不跪,我让你不跪……” 冬勤嫂转身往屋里去,“你的琴呢,我给你砸了,我看你以后还会不会惦记!” 冬稚一惊,拔腿就冲过去,在房门口拉住她,“妈!” “走开!别拦我,今天我一定要砸了它——” “噗通”一声,冬稚抱着她的腿跪下,“妈你别砸我的琴!我跪!我跪……那是爸爸给我买的琴,求你了……” 冬勤嫂踢了踢腿,没甩开她。 冬稚抱着她的腿哭,呜咽不停。 冬勤嫂也红了眼,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冬稚,忍着泪意骂:“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你能碰的吗?是你要得起的吗?啊?你托生在我们家,没那个运道就是没那个运道!是什么人什么命就做什么事,不该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只有哭声,没有回答。 “去院子里跪好,今晚不许睡!” 冬稚被赶到门口。 冬勤嫂把门关了,连灯都没给她留。 冬稚跪在水泥地上,风吹在脸上,像在扇她巴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也没看一眼,摸出来直接挂断。 半分钟后,手机又响。 那声音锲而不舍,唱了半天也没停。 冬稚拿出来,摁下接听,没看屏幕——其实想看也看不清。 她泪眼模糊,用力吸一口气。 “喂。” 泪珠子“啪嗒”掉下来。 “喂?你在哪?我在这个路口。” “……” “喂?冬稚?” “……” 冗长的沉默。 那边顿了一下,“……你哭了?” 喉咙梗着,说不出一个字,肩用力,每一根脊椎和神经都绷着,冬稚满脸都是泪,只能紧紧地捏住手机,像是要把它捏碎。 月亮被遮在云后。 黑漆漆的夜里,只有她啜泣着喘不上气的哭声。 午后太阳褪去炽意,光直直打进教室。 冬稚坐在三组四排。周边几乎都空了,只她一个,低头自顾自忙着手里活计。 上上节课间编的是星星。 上个课间编玫瑰花儿。 这会在编小马,四根还是五根彩色塑料管,摁在桌面上,左右上下来回,就仿佛编画片儿。 “那谁……冬稚!集合了,快点!” 体育委员来检查漏网之鱼。 37.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脑海里闪过那天冬稚在院里发脾气的样子,记起她那双气红的眼,陈就替冬稚解释:“是郑扬飞过分了, 他如果不那么过分,冬稚也不会发脾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理解冬稚,我也理解她,人都是会有脾气的。但是也要客观一点看问题对不对?”赵梨洁说, “我知道冬稚是个很好的人, 你和她能相处那么多年, 她肯定有很多可取之处。只是,她在学校里现在这种处境,那么多人说她, 议论她,难道她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很多事情她明明可以换一种方法, 很好地解决,但她就是不, 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真的,明明都可以避免的。” 陈就没说话。 赵梨洁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太八婆,可是我们认识挺久了, 难得有个能这么聊得来的朋友。”她顿了一下,看向他, “如果你担心骑车载我冬稚会生气, 以后在学校我会尽量跟你保持距离, 没事儿。”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门里蹦。 面前就是一个坎,她一蹦,没站稳,“啊”了声,整个人往前栽倒。 陈就一惊,忙伸手去揽她的腰。 赵梨洁被他揽住,肩撞到门框,好在没摔,扶着陈就的手臂站稳。 “没事。我自己进去,你回去吧。”她不看陈就,闷头就要继续往里冲。 陈就拦住她,叹气:“你先站好。” 赵梨洁不再动,却低着头。他的袖子被她越攥越紧。 陈就试探地叫了一声:“赵梨洁?” 她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 “……”她别开脸。 陈就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 “你哭了?” “没有。”她抬头一瞬,慌忙转开,一手扶着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风有点大。” 陈就瞥见她微红的眼睛。 默了默,他语气放软:“我也没说别的,你哭什么。” 她眼泪往下掉,真的哭了:“陈就,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不讨厌你。” 她还在哭。 陈就想找纸巾,身上没带,只好强调:“真的。” 赵梨洁眼红红看他,抿抿唇,自己把眼泪擦干,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忍住。” 可怜兮兮的模样有点好笑,陈就扯了下嘴角,“没事。你别哭了就好。” 她松开他的胳膊,去抚墙,“那我进去了,你快回家,已经很晚了。”她蹦过门槛,停住,回头看向他,“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那双眼睛,真诚又有点说不清的拗气,陈就心一软,“明天下晚自习我送你。你进去吧。” 赵梨洁愣了一下,眼泪还没褪干净,一下子又像笑又像哭,用力点头。 …… 冬稚到家比平时晚。照往常的时间,冬勤嫂也已经睡了,更何况迟了。 她轻手轻脚开门,洗漱也不敢发出大动静,怕吵醒她妈。 换上睡觉的衣服,冬稚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困意轻到几乎没有。她转了个身,对着衣柜发呆。半晌后,掀开被起身,开起台灯,打开衣柜门,从靠下的一层拿出琴盒。 琴盒放在柜子里是怕屋里太潮,琴坏了。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把琴盒拿出来擦一擦,不希望它落灰。 这把琴不是成人琴,她现在这个年纪,身量和成人无异,用这把琴有些不太顺手。不是贪图便宜故意买小,是收到这把琴,这个礼物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小孩。 冬稚蹲在柜子前,抱着琴盒,没把它打开,只摸着盒身。 去老师家上课的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多事情也仿佛过去很久。 具体时间细数不清,在这之间改变的人和事,倒一一分明,再清楚不过。 她刚开始学琴的时候,陈就刚学会骑自行车。他小时不爱出去闹腾,没多少朋友,整天在家抱着书看,收到大人的礼物,第一个就想着拉她一块玩。 那会儿陈就似乎没什么运动细胞,也许是不常运动,所以笨拙,不像现在,在篮球场上一跑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离不开他。 陈就学自行车比别的小朋友慢,等她也学会以后,他憋了口气,不知道跟谁较劲,紧跟着也学会了。 他有时候骑车在门前溜达,遇上她出门学琴,或者下课回来,总拦着要带她兜两圈。 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从小一块长起来的,玩在一起很正常,那会儿陈就的爷爷也还没走。碰上了,老人家偶尔会站在门边看,劝冬稚:“你给他个面子,让他带你两圈,骑得不稳摔了,回来我收拾他。” 等她坐上去,陈就载着她,她抱着琴盒,便在附近来回兜圈子。他故意骑得快了,她就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一迭声喊:“慢一点!慢一点!” 风里都是她嚷嚷的声音。 年少不知愁滋味,日子好像每一天都那么美好。 有的时候碰见陈就载了别人,都是男孩,等他放下人,再过来要她上车,她就会耍脾气,说:“别人坐过的,我才不坐。” 陈就怪她刁钻,抱怨:“你怎么这样啊?” 她脖子一梗,还振振有词:“我爸的车后座就只载我。” 她这样说,后来,陈就的自行车再也没有载过别人。 直到现在。 幼稚的蛮横玩笑话,最终还是变回玩笑。 不再去想,冬稚低着头,摸摸琴盒,不多会儿把它放回衣柜。 关上柜门,关上台灯,她躺回被窝,余温尚在。 闭上眼,平静地等待入梦。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事易变不过其一,或深或重的苦难,一辈子多了去。 这些小事,也就不算什么。 …… 再见到温岑,感觉有些不一样。距离仿佛被拉近,陌生感一下褪去许多。 他没特意找冬稚说话,一如平常。 中午放学,苗菁邀冬稚一块去推车,冬稚说:“我车坏了,得去修。” “小红坏了?” 温岑横插一句:“小红?她的车不是蓝色的吗?” “蓝色的不就叫小红,叫小蓝多普通。”苗菁瞥他一眼,继续对冬稚道,“我陪你走到路口。” 冬稚没推脱,两人还是一块出校门。 到校门外取车的地方,听见旁边的人在聊,陈就又骑车载赵梨洁了。 苗菁小声跟她嘀咕:“陈就跟赵梨洁俩人怎么回事啊?” 陈就先一步捡起,是张叠起来的传单,他展开半边,才看清几个字,冬稚伸手抢回去。 陈就稍顿,“……小提琴比赛?” 冬稚把传单塞回口袋,不答他的问题,再抬头,脸色板正,“我没跟谁出去,还有,凭什么我出去就是鬼混?” 陈就眉一拧,“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人。你跟他认识才多久?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跟人家走得那么近?” “我心里有数。”冬稚不想跟他吵架,转身开门。 陈就跟在她身后进屋,“你有数?你的有数就是明知道隔天要考试,还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家?要不是勤嫂今天有事不在,你回来她又会骂你,你不知道?早点回来把时间用在复习上,明天精神充足进考场,不好吗?” 他从昏暗的厅跟进她的房间。 冬稚背对着他,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一样一样整理,她不转身,不接话,动作带着说不清的燥意。 陈就站在她背后,沉声道:“我在跟你说话。” 旁边是垒好的几本练习册,冬稚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停住动作,抬头盯着掉皮的白色墙面,启唇长吸了一口气。 她把手里的书扔在床上,转身面对陈就。 “我说了我没跟谁出去。我知道明天要考试,我成绩是不怎么样,我也知道要复习,这些我都知道。” 冬稚从口袋拿出那张叠起的传单纸,一边展开,一边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有一点红,但没有湿意,更没有雾气。 生活不需要眼泪。 “我只是去人家的琴行逛了一会,拿到这张比赛传单,心里很烦,在外面转了几圈。” 陈就看着她,看着那张折痕明显的纸,面色一滞,“你……” “回来之前我就想清楚了。”她说,“你说的确实很对,不如把时间用在复习上,精神充足进考场。是该做点实际的事情。” 冬稚把传单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 赵梨洁和陈就约好考完一起去书店买资料。 两人考场不同,但都在一栋楼,赵梨洁先出来,在空旷处等他。 陈就背着单肩包从楼梯下来,赵梨洁向前应了两步,两人并肩,一起出去。 “考得怎么样?”她拎着帆布包,笑吟吟问。 陈就说:“和平常一样。” 赵梨洁没忍住笑出声:“要不是知道你的实力,看你板着个脸,还以为你考砸了呢。” 陈就勉强扯了下唇角。 边朝外走,赵梨洁问:“晚上赶着回家吗?去买完资料以后,要不一起吃饭?” 陈就蹙了下眉,“明天还要考试。” “没事啊,不会耽误很久,吃完饭就回家。” 他犹豫几秒,还是拒绝,“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家,下次吧。” 赵梨洁嘴角挂着的笑敛了敛,但很贴心地没有强求,“那好,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他嗯了声。 两个人步伐迈得不大,赵梨洁侧头打量他,斟酌着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陈就像是刚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否认,“没有。” 她试探道:“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他只说没有,“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快到校门口,陈就忽然问:“你学小提琴很久了?” 赵梨洁愣了下,见他有兴趣,忙答:“对啊,好多年了。不过我开始考级比别人晚,老师想我基础打好一点,不然应该能早一点考完十级。” 陈就问:“你用的小提琴多少钱?” 赵梨洁想了想,“之前用的那把六千多,今年我爸给我买的新的,一万二,差不多一万三的样子。” 陈就面色不轻松,“那一般价位的呢?” “一般价位的也有啊。最便宜的两三百都能买到,那种都是工厂琴,入门的时候才会用,不过我没见过,身边也没有人会用,感觉应该很糟糕。”赵梨洁摇了摇头,“像我们从小开始学琴的话,要用好几把琴,一开始是小号的。如果是初学的话可以不用买太好的,等到最后定型,买一把好一些的4/4的琴就行了。成人琴从一两千起,什么价位都有。” 陈就略有出神。 赵梨洁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怎么突然问起小提琴的事?”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说,“随便问问。”没等她再说,他眼急,提醒她,“有车。”伸手扯她的衣袖,把她拉向自己。 一辆自行车从旁边飞快骑过去,赵梨洁扭头瞥了一眼。 陈就绕到外,和她换了位置,站到靠马路的一侧。 赵梨洁一愣,朝他一笑。 没再聊琴的话题。 …… 连考三天,月考结束。 陈就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妈,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袋子呢?” 陈太太姓萧,全名静然,正坐在客厅喝茶,听见声儿,放下手里的书,“什么东西?” “昨天拎回来的那个蓝色纸袋。”陈就走进客厅,没坐下,四处找东西。 “噢,你说那个。昨天佳婶打扫卫生收起来了。”萧静然到橱前,开柜门拿出他说的纸袋,递给他,“东西好好放。” 陈就接过,笑着受了她的嗔怪,“我想今天就要带出去,放在一楼方便。” 衣领很整齐,萧静然还是给他理了两下,“你要出去啊?刚考完试回来,又去哪?” “广播站的同学过生日,晚上不用上晚自习,请大家去庆祝一下。” “我还说让佳嫂今天给你炖汤。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哪有。” “还说没有。”萧静然虚指他一下,叮嘱,“早点回来啊,天凉了,晚上冷。” “我知道。”陈就拿着东西要上楼,“我回房换衣服。” 跑出去没两步,萧静然叫他:“回来!” 陈就扭头看一眼,乖乖走回她面前,“怎么了妈?” 萧静然去沙发上拿包,拉开拉链,从里抽出三张一百块,“身上有钱吗?这么大个人,出门带点钱。” 陈就说不用,“我有。” “让你拿着就拿着。”萧静然把钱塞给他。 陈就低头看一眼,笑着道:“妈,你今天真好看。” 萧静然假意瞪他,“油嘴滑舌!”说着,又多塞了一张一百块的纸币给他。 陈就俯身抱了抱她,“妈你早点睡,晚上冷,别等我了。” 萧静然“嗯嗯”应了几声,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在他背上轻拍一下,“好儿子,去玩吧。” 在背后目送他上楼,见他趿着拖鞋,脚踝光着露在外,萧静然禁不住又念叨:“你不冷啊,穿上袜子!” 陈就应着声,回了楼上房间。 关上门,陈就径直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白色信封放到桌上。 他妈给了他四百。 陈就抽出两百装进信封里,想了想,又拿了一百塞进去,然后才把信封放回抽屉。 如此,陈就这才去换衣穿袜。 简单收拾完,他拿上手机和送寿星的礼物,顶着即将擦黑的天出门。 连续几天,陈就中午和晚上放学都骑自行车送赵梨洁回家。下午放学不用是因为时间来不及,赵梨洁不回去,在学校或者校外附近解决晚饭。 全校大半的人都看见,都知道陈就的车后座,有了一个常客。 周六。 晚上不用上自习,空气里充满“自由”的味道。 冬稚收拾好东西出教室,学校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取了车,经过小卖部门前,见温岑坐在第二家店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38.炎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头发有点长了,我去理一理。” 冬稚关上龙头,拿着碗筷甩了甩, 沥干净水,“你理头发我去干吗?” 陈就亦步亦趋随她到橱柜前,“你有别的事?” “没有。我想在家看看书。” 他眉一皱, “那我不理头发了。” “也行,那就回家吧。” 冬稚关上橱柜门,刚转过身, 就听他道:“不回, 在你家待着。” 她看他一眼, 无奈:“你别耍横。” 陈就拉着个脸不说话。 “陈就。” “……” “陈就?” “……” 冬稚伸手拉住他外套一处, 扯了扯, 语气缓和许多:“好了,我陪你去,少爷。” “别这样叫, 我不喜欢。”陈就对她的称呼有异议,脸色倒是多云转晴。 冬稚进房间换外出的外套。 陈就在她房门口看着。她的房间不大, 一眼就能瞧全乎。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墙, 窄窄的缝隙,日光根本透不进来, 窗户下放着一张用了多年的书桌, 桌角立着的台灯很干净, 她应该经常用布擦所以才没落灰。 床上的被子是蓝白色, 和枕头成套,被褥叠得整齐,一丝不苟。 屋里阴凉,总透着一股潮湿气。 她的琴装在琴盒里,放进了衣柜的某一层,那是她房间最干燥的地方。 冬稚往口袋装了个手机,钥匙拿在手里方便一会儿关门,其余什么都没拿,也没有。别的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背各式各样的包了,她屋里只有一个书包。 “走吧。”她领着陈就往外走。 打开半阖的门,让陈就先到院门外等,她锁了大门,缓步出来。 两个人特意绕开陈家正门,从另一边走,心照不宣。 陈就去的理发店不是他妈常去的那间,他带着冬稚,去了一家门面不太大的店。 刚坐下,见冬稚要往候客沙发上坐,陈就对理发师道:“给她做一个护理。” 冬稚抬头,张嘴就是拒绝:“我不用。” “带她去。”陈就当没听到她的话。 “我……” 洗头的女技师上来揽着她,热情地把她往二楼带。她推拒不得,不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只得走在前头,躲避对方过分亲热的动作。 冬稚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没在理发店洗过头。女技师带她上楼后,真正上手却是个男生。洗头小哥比她大不了几岁,一头头发染成棕色。 她僵硬地躺着,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总之,到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 期间,旁边的一位客人洗完头被领下楼。 冬稚的头发被紫色的毛巾包起,小哥问:“做个按摩吗?” “啊……”她稍稍滞愣。 小哥先笑道:“做吧,都是套餐里的。”说着就替她做了决定。 冬稚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绷紧。 “没事,您躺着别动,放松一点。”小哥冲她笑笑,执起她的手。 门忽然开了。 陈就理完头上来看看,一推门,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眉头轻轻皱了下:“干什么?” 躺着的冬稚转头看向他。 小哥正拎着冬稚一只胳膊,捏着她的掌心。他解释:“我在给这位客人按摩……” 冬稚趁机收回手,坐起来,“算了,不用了。” 洗头小哥只得笑笑,“那您跟我下楼。” “你先去吧。”冬稚说,“我穿好外套马上下去。” 小哥没多说,先下楼。 冬稚坐着穿衣服,头上还包着毛巾,陈就走到她面前。 他在对面的洗头床上坐下,过道狭窄。 冬稚穿好外套站起,腿和他的膝盖碰了一下,见他不动,奇怪:“走啊?” 陈就看她小半晌才站起来,“下回别随便让人摸你的手,傻不傻。” 他有点大惊小怪了。 冬稚盯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之前旁边先下楼的那位客人做按摩,也是一样,从手臂开始,然后是背。她有瞥见几眼。 从理发店出来,陈就正准备研究去哪,手机连连震动。 冬稚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吧。” 他不承认,“没事。你想去哪?” 很久没有一起出来,冬稚也不知道去哪,但还是配合地思考起来。 “不如……”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这次不是社交软件的消息提醒,而是电话。 陈就说:“我接个电话。”走到一旁。 冬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陈就接完电话回来,眉头就皱着。 他说:“我……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一下。” 她点头,说好,“你去吧。” “我先拦车让出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拦。”冬稚轻轻推他,其实没推动,“你快去吧。” 陈就犹豫两秒,“那你回家,小心一点。” 她说好,嘴角淡淡含笑目送。 陈就跑到路边,飞快拦了辆车上去。 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 冬稚在马路边站了几秒,路过的空车鸣喇叭,她把手揣进兜里,走路回家。 …… 周一。 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天擦黑,晴时月亮探出尖儿,伴星子三两,将暗不暗的,夜色极美。 入秋开始,卖热食的小摊贩们不再吆喝,锅炉铁板各样家伙都冒着雾腾腾的白气,直往上飘,没聚多会儿又在路灯下散开。 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身边穿校服的人,有的拎着一袋煎饼,有的捧着个饭团,有的打包的是带汤汤水水的东西,小心翼翼托着底座,生怕汁洒出来。 还有的人出去的早,吃完进来,餍足地用纸擦完嘴,往垃圾桶中一丢,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比别人多了几分悠哉。 冬稚随前行的人群进入高二教学楼,到班上一看,后座换了个人,不是下午的那个。 苗菁还没来,冬稚的后座也就是苗菁的同桌,原本是个寸头戴眼镜的男生,沉默寡言,一天跟她们说不了两句话。 现在换成了新转来的。 看在眼里,嘴上没多问,冬稚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凳子还没坐热,背后突然被人用笔戳了戳。 她回头,转来的那个——她用一秒半想起他的名字——哦对,温岑,他冲她一笑。 温岑笑意晃眼,戳过她的笔帽正对着她:“同学,你英语作业做完没?借我抄。” 冬稚默了三秒,没吭声,从抽屉里找出英语练习册递给他。 他道了声谢,二话不多说,埋头苦抄。 没多久苗菁来了。她自来熟,见旁边人变了,一放下奶茶就问:“你怎么坐这?换座位了?” 温岑的回答伴随着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一同响起,他说:“那谁……我也忘了他叫什么,就你原先同桌说想跟男生坐,我就跟他换了。” 苗菁哦了声。 安静半分钟,见冬稚看着书,苗菁没好打扰她,一扭头,把好奇心对准新同桌:“你叫温岑?” “对。” 她好奇往他桌上瞅,“你在抄谁的作业?” “呶,她的。”温岑微抬下巴指了下冬稚,说,“错的还不少。” 苗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冬稚一顿,回头,面带赧色要把练习册抽回来,“你别抄了。” “哎,别呀。”温岑摁住练习册不让她拿走,瞥她一眼,“抄都抄了……行行行,我不说好了吧。” 冬稚抿抿唇,到底没真的用力,松开手,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上课前温岑把练习册还给冬稚,冬稚接了就往抽屉里塞。 背后又有东西戳她。她回头,还是温岑。 “干嘛?” “刚刚忘了说。”他又笑,“谢谢啊。” 冬稚嗯了声,似应非应。 不一会儿,苗菁被朋友叫出去说话。冬稚看看时间,还有两三分钟就要上课,找出一会儿要做的作业,刚在桌上堆成小山,背后又被笔戳了一下。 有点不高兴,冬稚回头看他,语气稍稍硬了一些,“干什么?” 温岑趴在桌上,问她:“你觉不觉得我的名字含糊一点念,特别暧昧?” “不觉得。” “是吗?温岑,温存……不觉得吗?” 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但看着还好,不讨人厌,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冬稚默了一下,说:“还好吧。” 温岑点点头,短暂地聊完这个奇怪的话题,没再缠着她继续说什么。冬稚专心做自己的作业,他单手托腮,翻开草稿纸涂涂画画。 苗菁回来,上课铃响,加上冬稚闷葫芦一样的同桌,四个人各自安静。 …… 晚上放学,冬稚和苗菁一道出校门。她们东西收拾得慢,学校里人已经走了一半。 校外有一排小卖部,经过第三家店,苗菁买矿泉水,冬稚等她。 里面几个把校服脱下来,穿着私服的女生在聊天。 “我跟你们说!你们没看到,刚刚赵梨洁坐陈就的自行车回去了……” “真的假的?陈就自行车不是不载人吗?他真的带了赵梨洁?” “对啊,赵梨洁脚扭伤了嘛,刚刚才走。” “……” 苗菁把零钱付给老板,一转头,见冬稚盯着地板发呆,小声叫她:“冬稚?” 39.炎炎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上回听你们聊什么什么,我都忘了,反正我是没听懂, 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梨洁歌单里的歌陈就也很爱听……” 话题就这么岔开。他们说得热闹,冬稚安心吃着饭。在她眼里,闲谈杂事, 不如碗里粮食。 …… 饭毕,一桌人早早散了,回学校的回, 去校外逛的逛, 陈就和赵梨洁一起去广播站。 不急着赶, 他们步调适中, 边走边聊。 学校的小湖边, 几棵弯柳垂绦青青。 正说到饭桌上的事。 赵梨洁手背在身后,“一起长大的朋友感情就是好。你看他们都注意到冬稚那条和我一样的手链,还特意帮她解围, 陈就你人真的很好哎。” “解围?”他一愣。 赵梨洁笑着“啊”了一句,还没等说话, 听陈就说:“那条手链确实是我送给她的。” 她步子停住, 笑到一半停了,不过瞬间, 又转变为和以往无异的笑, 只不过弧度浅些。 “是这样啊, 我还以为你只是……难怪你那天一直盯着那个摊子看, 你该不会跟我在大路上分开以后又倒回去买手链吧?我以为你没买,也是觉得它很好看所以隔天去买了。哎呀,你都不告诉我,这下好了,买到一样的啦!” 陈就听她这么说,有点抱歉:“我不知道你也喜欢……” “没事没事。”赵梨洁大方摆手,“虽然戴了一样的,但是在冬稚手上也很好看,这说明我们两个眼光很好对不对?”她露出手腕晃了晃,“而且我戴也挺好看,这是缘分呐,不打紧。” 陈就见她不介意,半带谢意地又道了句不好意思。 继续往广播站走,赵梨洁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小提琴老师有在外面的琴行教课,过几天他们有个小演出,我老师让我去和她琴行的学生一起表演,你到时候来看啊。” 陈就略一思忖,“要看具体时间,如果有空的话可以。” “那你叫上冬稚一起来?”赵梨洁弯眼笑,“我和她还没有好好认识过,我挺想和她交个朋友的。” 陈就皱起眉,“这个。” 赵梨洁猜测:“怎么,她不喜欢这些?” “不是。”陈就放平眉头,表情算不得轻松,“她以前学过小提琴。” 赵梨洁一听来了兴趣,“真的假的?那更应该叫她来啊,她学过肯定也……” “不了,她来不了。”陈就打断赵梨洁,婉拒,“她有别的事。” 一听就是借口,赵梨洁识趣地打住,没再继续话题,只笑了笑,“这样啊,那好吧。” …… 冬稚斜后桌的女生叫苗菁,座位离得近,比起别人她们接触算多,偶尔有小事情,比如替换值日或者帮忙带饭这种事,两人都互相照应,能说得上话。 背后被笔帽轻轻戳了一下,冬稚侧转头,苗菁单手撑着脑袋,“昨天你跟陈就一块吃饭了?” “啊。”冬稚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人家说你们有交情是瞎猜的呢,怪不得你有麻烦他总帮你。” 冬稚敛了敛眸,“算不上什么交情。” 苗菁眼神朝第四组觎了觎,“整天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那些个,得多恨你啊。” 冬稚没说话。 离得近,苗菁就这么细细看她的脸,不说旁的,模样跟画似得,谁不爱看呢。 要说冬稚吧,在学校里有点小名气,不过不是什么好事。在认识冬稚之前,苗菁听到的那些骚啊浪的,怎么个骚法浪法,没谁能说出个所以然,偏就传得跟真的似。 苗菁觉得她还好。怎么个好说不上来,就是很平常的一个人,没有那么玄乎。 “那个赵梨洁,她也在吗?”苗菁岔开话题,“她人怎么样?我听说她人超好。” “我不清楚。”冬稚道,“没跟她说什么话。” “她小提琴拉得好像很厉害,说是打小学的,八九岁就开始考级,啧,瞧瞧人家,我那个时候就知道玩,人家正儿八经都在学艺术,听说她今年已经考过十级了……” “是吧。”冬稚似答非答应了一句。 苗菁感叹完,想起上上节课的笔记没做全,忙止了闲聊,“哎,老班那节课你做笔记了没,借我补一下。” 冬稚说有,从抽屉找出书给她。 没再聊别的话题。 …… 冬稚去厨下帮冬勤嫂忙活了一会儿,要摘的菜不多,她洗好放旁边给冬勤嫂备用,洗干净水池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盘子,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冬勤嫂让她先回去。 “行了行了,吃饭去吧,菜在锅里热着,早点吃了早点去上学。” 冬稚应下,擦干净手回自家。 菜都是中午的,回锅以后颜色变深,色香味一样不占。不是冬勤嫂厨艺不好,只是她的精力都用在陈家厨房了,在家总是火急火燎,赶得慌,味道没得比。 冬稚一个人坐在桌边吃着,放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她顺手拿起一看,顿了一顿,咀嚼几下,咽下嘴里的米饭。 课余时间才会登录的社交账号,有一条新的好友添加请求。 验证信息写着: “我是赵梨洁。” 冬稚通过她的添加请求,没主动说话,很快那边发来消息。 赵梨洁跟她打招呼:“你好。” 后边跟着一个热情的笑脸。 她的回应就显得冷淡得多:“你好。” 冬稚不知道赵梨洁突然加她为好友是为什么,赵梨洁和她说话,她便回着。 “我是赵梨洁,我们上次吃饭的时候见过。” “嗯,我知道。” “突然加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冒失?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没事。” “我问了好多同学才问到你的账号。” “嗯。”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家吃饭吧?” “对。” 冬稚吃了两口饭,那边才发过来:“其实也没什么,陈就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蛮想和你认识认识的,一直没机会,希望你别觉得我烦,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呀。” 热情,开朗,大方。所以赵梨洁人缘一直很好。 冬稚看着她发来的这句,不知该怎么回。 还没想好措辞,赵梨洁又道:“对啦,听说你也学过小提琴,有空可以一起交流一下。” 冬稚抿紧唇。 听说。听谁说?除了陈就还有谁。 她回道:“不用了,我已经很久不学了。” 赵梨洁说:“没事,我一直有在学,生疏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来往,谢谢你的好意。” ——这就是拒绝了。 冬稚有些用力地打完这行字,发送过去后,退出登录状态,把手机调到会议模式,“啪”地一下将它反过来盖在桌上。 …… 比平时更早吃完晚饭,本该去学校,偏偏满脑子都是和赵梨洁的那番聊天。 冬稚去了有段时间没去的地方。 在店门侧边站了好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欢迎光——” 柜台里的人抬头正要招呼,见是她,目露诧异,而后笑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又说,“好久没来了啊。” “最近学习紧张。”冬稚说着,走到摆放乐谱的柜前,垂下眼五秒一步地看。 琴行这个点没人,再者这家和韵琴行本身就不大。 阿沁在这上班快三年,冬稚三不五时就会来,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少,她有好些日子没见冬稚。 “今天去里面不?我舅舅不在,店里就我一个人,这两天没人上小提琴课,那把公用琴就放在先前的位置,你要不要去……” 冬稚摇摇头,“我等会要去学校上课。” 阿沁正欲说话,店门被推开,外头进来客人,看模样是祖孙俩。 “我去招待客人,你站一会儿。” 冬稚不是第一次来,嗯了声,继续看乐谱教材。 来的祖孙俩想挑小提琴,阿沁陪他们将不大的店面转了一圈,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看中最左边的一把,让阿沁拿下来看看。 小男孩拿在手里,姿势不对,拉出来的声音也难听得要命。 “好难听啊这个……”男孩拉了两下琴弓,被刺啦声音闹得皱紧眉头,慌忙停手。 “没学过的人是这样的。”阿沁解释,“这个要入门掌握了以后才能拉出好听的声音。”她看向孩子的大人,“请问是有打算学小提琴吗?我们这里可以报班学的,有专门的老师教,以后想考级啊什么的,还是要经过专业的培训比较好。” 头发略带花白的老人说:“他确实有点兴趣,一直赖着要我带他来看小提琴。”说着笑眯眯问男孩,“你想学吗?这里有老师。” 男孩撇了下嘴,“可是这个琴有点难听,跟在电视上听的不一样……它是不是坏的……” 阿沁忙又解释了一遍,不懂琴的人拉出来就是这个声音,不是别的问题。 见男孩生了退意,阿沁回头往摆放乐谱教材的地方看了两眼,招手:“冬稚!来!” 冬稚不明所以,放下手里的书过来。 “这个姐姐会拉小提琴,我让她拉给你听听,这个琴没有问题哦。”阿沁挤出一个笑,将那把琴和琴弓拿给冬稚。 冬稚稍有些愣,阿沁说:“这小朋友以为琴是坏的,你拉给他听。” 阿沁只懂些理论知识,真要上手,这店里哪样乐器她都是不会的。 冬稚明白阿沁的意思,这是想要留住客人。她没推辞,架势摆正,将小提琴驾到肩上,因为不是成人琴,略微有些别扭。 在男孩手里只能发出刺啦噪音的琴,到冬稚手上,全然不同。 悠扬琴声荡在店内不大的空间里,刚刚还失望的男孩此刻眼直直盯着冬稚,看着她演奏,整个人都愣愣的。 冬稚演奏了一小段就停下。 小男孩立刻兴奋地问:“姐姐拉的好好听!这个是不是很厉害?是最厉害的吗?” 40.炎炎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收拾好, 陈就背着个出门, 和赵梨洁在琴行附近的一条街见面,还不到五点半。 “去吃什么?”赵梨洁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 里面装着她的琴。特意约早, 就是为了一起吃个饭。 陈就的视线在她的琴盒上盘亘数秒才慢慢收回, 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都行。”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一人一个小火锅, 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 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 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四处张望,“我问问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 赵梨洁问旁边路过的人, 陈就站在她侧边,马路上车流不断,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完告诉他:“那边要拐两条街, 不过不远, 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 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接下去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那走吧。”陈就说着转身。 赵梨洁看向他的手,“琴盒会不会很重?不然我自己拿吧?” “还好,不重。”他说,“没事。” 赵梨洁一笑,便任他帮自己拿着,“那麻烦你啦!” 陈就微笑:“不麻烦。” 入秋,风有点凉,路上的人已经开始穿起稍厚的外套。 陈就一身浅色风衣,原本就个高,显得更加出挑。 平时每天都是校服,只有休息日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穿别的衣服。赵梨洁边走边侧着头打量,待陈就发现,问她看什么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看你的衣服。你穿风衣很好看哦。” “是吗。” “是真的,没骗你!”赵梨洁特意强调。 不是那些整日想着怎么花里胡哨勾搭女生的二流子,陈就对穿什么好看不好看不甚在意,闻言也只是笑,不说话。 走过第一个路口,赵梨洁说着,忽然提起冬稚。 “对了,我前些日子和冬稚互相加了好友。” 陈就一顿,“是吗?” 她点头,“我加的她,聊了几句。”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赵梨洁怕他不信,“是真的没什么,聊了可能没有二十句吧,冬稚好像不怎么爱聊天的样子。”她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太烦了。” 陈就解释:“她不太爱和不熟悉的人聊天。” 赵梨洁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笑意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浓重,“你好了解她的样子。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陈就没有否认,扯了扯唇,算不上笑。 看不懂他的神情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赵梨洁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道:“我有邀冬稚一起去玩,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很正常。”陈就说。 “然后我说有空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小提琴的心得,她回了一句,后面我再跟她说话,她就不在线了。” 陈就一怔,停住脚,“你和她提了小提琴?” “对呀……”赵梨洁愣愣看他,“不能提吗?” 陈就没说话,眉头拧起一个结。 赵梨洁忐忑等了几秒,他最后却只叹了一声:“算了,没事。” 后半段,赵梨洁没再提冬稚的事,找了好几个不同话题,气氛才重新好起来。 到小火锅店前,陈就却说不进去了,他把小提琴盒递给赵梨洁,正要推门的赵梨洁一愣。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你演出了,对不起。” 赵梨洁动了动唇,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挤出笑,“很着急吗?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了。你好好吃。”陈就颔首,言毕一刻都没多留,转身就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 冬稚正在家里吃饭。听见院门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以为是附近邻居有事来找她妈,还没起身,就见陈就从院里进来。 她愣了愣,而后表情缓缓沉下去,默不作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冬勤嫂这会儿正在陈家当值。 陈就把正门掩起一些,半开半阖,屋里光霎时暗了不少。 他走到冬稚身边坐下,看着她却不说话。 冬稚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无声叹气,“你干嘛。” “对不起。”他说。 冬稚轻轻挑眉,“对不起什么?” “赵梨洁加你了对不对。”陈就说,“小提琴的事,我不该嘴快告诉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冬稚垂了垂头,把滑下来的头发丝勾到耳后,重新端起碗执起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学过几年琴,然后不学了。” 陈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冬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你不走?” “我去哪?” 她默了默,“你在这干嘛?” 陈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吃饭。” 冬稚并不是很想他陪,谁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胃口都没了。 奈何陈就不肯走,她起来赶他也不像话。等会儿要是惊动前面的人,不止她妈要骂她,别的当值做事的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子。 冬稚瞥一眼门,门半阖着,从外头也看不见里面,索性由他去。 她慢条斯理吃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不用上学,作业做完,还不用帮她妈的忙,没人在旁边催她吃快点吃快点。 若是没有人盯着那就更好了。 陈就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看她吃得挺有味道,忽地道:“好吃吗?” 冬稚说:“还行。” “我尝尝。” 冬稚皱眉,见她这幅不赞同的神色,陈就马上加一句:“我没吃饭呢还。” “回去吃啊。” 他说:“不想回去,我妈不知道我回来了,你不是看到我从你家院门进来的,他们以为我还在外面。”又催促,“夹一筷子我尝尝。” “你不爱吃。” “谁说的,勤婶做的菜我又不是没吃过。” 冬稚还想找理由拒绝,他伸手要去握她拿筷子的手腕。她只好道:“好了,我来。” 冬稚将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口菜,递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张脸才反应过来。 她喂他像什么话。 应该让他自己使筷子才对。或者重新拿一双,何必省这点懒呢。 陈就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着她伸来的筷子吃进嘴里。 斯文地咀嚼,吞咽,嘴里干净了才说话,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他皱起眉:“怎么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冬稚回神,垂下眼,“我妈今天急着出门,跟佳嫂她们一起去买菜,煮菜马虎了一点。” 陈就哦了声,信了。 冬稚将筷子调转回来,继续吃饭。 陈就静静看她吃,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聊天,看也不看他,眼里只有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盘子。 他觉得她也太过专注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陈就用胳膊肘碰碰她,“冬稚。” 她停住动作,抬头,只发鼻音,“嗯?”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冬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她不说话,他追问:“不好看吗?” 陈就突然在意起来。一瞬间,着了魔般,就想听她说一声“好看”。 …… 饭毕,一桌人早早散了,回学校的回,去校外逛的逛,陈就和赵梨洁一起去广播站。 不急着赶,他们步调适中,边走边聊。 学校的小湖边,几棵弯柳垂绦青青。 正说到饭桌上的事。 赵梨洁手背在身后,“一起长大的朋友感情就是好。你看他们都注意到冬稚那条和我一样的手链,还特意帮她解围,陈就你人真的很好哎。” 41.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冬稚把早餐放进自行车篮子里, 就听身旁“嘎吱”一声急刹。 陈就骑着车在她身边停下:“冬稚!” 扭头看清是他,冬稚嗯了声,轻轻道:“早。” “你买早餐?”陈就朝她篮子里瞥, 见里面装着烧麦和牛奶, “怎么不坐下吃?” “不用了。”冬稚说,“我赶着去学校,先走了。” “你——” 他话没说完,冬稚骑上车,已经走远。 老板瞅他一眼, 催促:“你买不买?挡着后面的人了。” 陈就回神, 忙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骑上车,往学校的方向去。 赶是赶不上冬稚的, 就算赶上了,她也会故意和他分开。 陈就顶着冷风想,他们已经多久没有一起上学?除了在家,其它时候她也总是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很久了吧。大概从十三岁那年起, 她就开始疏远他。 …… 温岑一向是三个人里来得最晚的。说三个人,是因为冬稚的同桌从来不参与他们任何聊天活动或是娱乐项目,关系说得上可以的, 也就他和冬稚、苗菁三个。 冬稚和苗菁先后到了, 温岑不见踪影, 直到快打早读铃, 他才姗姗来迟。 老班几乎全程盯着温岑进门的背影,绷着个脸,风雨欲来。 班上学生和别班学生打架,被主任逮了个正着,身为班主任,要负起主要责任。 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温岑一坐下,冬稚扭头小声对他说:“桌底下。” “什么?”他一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冬稚背着手,从桌底下递给他一样东西,薄薄的一张纸。 温岑接了,拿起来压在书本下一看,是一份检讨书。他往桌前凑,冲着她的后脑勺,压低声音:“给我的?” 冬稚冲斜下方回答:“嗯。我帮你写好了。怕被认出字来的话,就再抄一遍。” 温岑饶有兴趣地,细细看起那份检讨。 冷不丁老班从走廊进来,站在第一组前,沉声道:“温岑,跟我来办公室!” “好的好的,老师我马上来,我先交下作业。”温岑站起来抬手冲他比划一下,坐下开始掏书包。 班上各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老班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要他这么勤奋好学,惹事的时候不想着点?偏也不能说不,冷声冷气丢下一句:“我在办公室等你,快点!” 说完甩手走了,早读秩序交由班长维持。 温岑把几本练习册交了,嘴上没闲着,嘀咕:“月考还要做作业,累死人……” 冬稚没忍住回头:“你少说两句。” “嘿?”温岑差不多收拾好,“你骂我干嘛呀。” “没骂你。”冬稚撇了下唇角,背贴住凳子,又从桌子底下递过去东西,“桌底下,拿去。” 温岑半好奇半疑惑伸手,摸到一个塑料袋,不算太沉,拿到桌肚前一看,里面装着一个烧麦和一袋牛奶。 冬稚说:“你揣口袋里,要是罚站很久,饿的时候吃。” 苗菁凑过来,伸指戳了戳冬稚的肩膀,“你怎么不给我带早点?” “他脸上伤成那样。” “就是,我伤成这样。”温岑掂着手里的小早餐,忙不迭插了一句。一边乐呵,一边把烧麦和牛奶合着透明塑料袋装进外套兜里,悠哉悠哉起身,去办公室听训。 …… 第一节课快开始,老师一翻教案,拍了下脑袋,“陈就,你去办公室,把我办公桌上把那叠卷子拿来。”后半句对全班学生说,“月考卷子明天才改完,今天我们先做点小测验的题。” 班上鸦雀无声,除了翻书的声响别无其他,静得很。 陈就应声而起。不是第一次替老师跑腿,不管重要的不重要的,师|长们都喜欢交给心仪的学生去做,所有人都已经习惯。 人高腿长,陈就没用多久到了办公室。办公楼附带一个小院子,高二教学组在一楼。 进了拱形门,抬眼就见廊下站着个人。 陈就步子一顿。 温岑叼着一袋牛奶,听见动静朝他瞥去一眼,手上拆小塑料袋结的动作没停。袋里的烧麦已经凉了,不妨碍他填饱肚子。 陈就的目光停在他手里的牛奶上,过后再到烧麦,停了许久。 温岑没理会他的打量,三两口吃了烧麦,吞咽干净,叼着牛奶袋小口小口地嘬。他站得挺直,但就是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看着没有半点罚站的样子。 陈就提步进了办公室。老师们都不在,上课的上课,开会的开会,这时候屋里是空的。 拿到老班要他拿的试卷,陈就抱在手里,出来时,在门边停了一下。 他看向廊下罚站的人。 温岑的牛奶喝到一半,被盯着,转头看过去,咬着袋含糊不清:“干嘛?” 陈就比他高一点,看他的时候视线轻垂,少见的严苛:“罚站的时候可以吃东西?” 温岑一口吸完剩下的牛奶,反诘:“有规定不能吃?”他走到院子里的垃圾桶边,把牛奶包装扔进去,又大摇大摆走回来。 温岑站着,昂起下巴看屋檐外的天。陈就抱着厚厚一叠试卷,目光沉郁。 大概有那么几秒钟,谁都没说话。 陈就先收回视线,抱着试卷离开,高挺背影在拱门外渐远。温岑站在原地,始终是那个姿势,下巴弧度一丝不改。 …… 下午放学回家吃饭,冬勤嫂在忙,家里没有人。冬稚停好车,自己去厨房热东西吃。 正门突然开了,有人进来,她从厨房探出头一看,顿了顿,“陈就?” 陈就出挑的高个头显得她家昏暗的客厅更加逼仄。 他掩上门,拿着本书走进来。 冬稚擦干净手走到厅里,“你来干嘛?” “这本教材你拿去。”陈就递给她,“上面有我做的笔记,还有一些题型,重要的都圈起来了。” 冬稚稍显犹豫。 陈就蹙了下眉,直接塞到她手里。 “嗯。”拇指摩挲封面,她道,“谢谢。” 陈就垂眸睨她,话锋一转,忽然问:“你早上买的早点是给那个人的?” 冬稚一顿,没说话。 “他自己不会买吗?”陈就声音有点沉。 “老师要找他谈话。”冬稚说,“他平时也经常不吃早餐,所以……” “我听说了,他跟人打架。这关你什么事?你管他干嘛?” “本来就关我的事。”冬稚迎上他的视线,“郑扬飞一路跟着我回家,是他帮了我,不然他不会和郑扬飞打起来。因为我,郑扬飞才找他麻烦。” 气氛一时有些僵滞。 “郑扬飞跟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就气息稍稍不平。 “我不知道你在哪。”冬稚说,“而且是突然发生的事情,温岑刚好路过帮我解围。” 陈就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冬稚的视线低垂,刚好落在他鞋尖上。她叹了声气:“你回去吧,我要吃饭了。” 陈就觉得有种说不清的烦躁,那股火气横冲直撞在找发泄口。他不喜欢看她这幅表情,更不喜欢她总是这么几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我一来就赶我走?” 冬稚抬眸直视他,“不然呢?你妈在家吧,她要是找你找不到,发现你在这,她又该不高兴了。” “那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要来找你了?上学放学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在学校里你不想和我接触,现在在家里,你也不愿意和我多待。你干脆就明说‘下次别来找我’好了。”陈就扭头就走。 冬稚扯住他的衣袖。 陈就抬手要挣开,冬稚抓住他两根手指,死死攥着不放。 手指用了一次力,没有挣开。他背对着她长抒一口气,不再挣扎,修长的五指慢慢蜷起,渐渐变成拳。 分不清是谁攥住了谁,两只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紧紧握在一起。 她的手凉凉的,陈就知道,她手背的皮肤很薄,血管清晰分明,这几根指捏着,细瘦嶙峋。 “我没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她说。 他没吭声。 “你别生气。”她晃了一下他的手,“……陈就。” 门虚掩着,光透过缝隙照进来,余晖落在地上,黄得有些旧。 他的声音也和昏黄太阳光一样落下,比空气中的灰尘还轻。 “我没生气。” 陈就转过身来,手松开,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烤红薯,塞到她手里,“回来路上给你买的。” “还热着,你捂捂手再吃。”他板着脸,像是在训话,“你手都是冰的。” “这什么时候的茶?”放下杯子,他眉头皱了起来。 “前阵子杨太太送我的呀。” “别弄这些,喝不惯,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倚着皮椅一侧,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刚翻一页,瞥她,“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盘算起来,“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42.焱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值日的都一门心思走人,苗菁动作也利索, 没多会儿, 教室里扫了个干净。 “我去倒垃圾,你等我。”铁桶几乎装满,苗菁拎着往外走,“帮我看着书包。” 冬稚点头, 说:“好。” 整栋楼仿佛从平日的喧闹中抽离。 隔壁几个班,有两个还有学生在做卫生, 一个已经锁上门。 戴眼镜的男生在扫走廊, 冬稚记得他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她靠着门框不做声, 看这个陌生的同班同学细致地扫净灰尘。 天气很好。 冬稚靠在门边,只觉得四周静得快让人入定。大概过去五六分钟, 她泛起些微困意, 就见拐角冲出来一个身影。 苗菁风风火火拎着空垃圾桶跑回来:“冬稚冬稚!” “嗯?”冬稚站直,往前迎了两步。 苗菁冲到她面前,捋了下飞起来的刘海, 说:“温岑在篮球场上跟郑扬飞打起来了……一群人打成一团, 被主任抓去办公室了!” 冬稚一滞,“为什么打起来?” “不知道啊。”苗菁猜测,“可能是打球起了冲突?” 温岑这人说话有意思, 苗菁本来就话多, 平时挺爱和他唠闲嗑。冬稚也常借练习册给温岑, 相处得还算融洽。 苗菁想, 多少算是有点友谊在,便问:“要不要去看看?” 冬稚正愣神,听她一说,点了点头,下一秒,提步往楼道冲。 “哎!等等我,我放下垃圾桶——” 苗菁见她跑得快,赶紧进教室放下桶,返身出去追她。 …… 温岑挨完训从办公楼出来,冬稚和苗菁正好赶到,三个人在楼前小路打了个照面。 “咦。”温岑怪道,“你们怎么在这?” 苗菁说:“过来看看。”她往他身后瞅了几眼,“主任这么快就把你们放出来了?” “哪有那么好。”温岑笑了下,扯动伤口,嘶了一声,说,“本来还要骂的,主任看我们弄伤了,让我们先去诊所。都打电话给老班了,明天来了接着罚。” 冬稚有一会儿没说话,她盯着他那张脸,挂了彩,青的红的一块一块。 “你们为什么打架?”她问。 温岑默了默,笑说:“嗨,篮球场上磕磕碰碰很正常,谁知道呢,我被撞了那么多下本来就窝火,他先发脾气,那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呗。” “赶紧去诊所看看。”苗菁打量他,“身上没别的伤吧?都在脸上?” “没别的,都在脸上。”温岑说,“我这就去,你们回吧。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苗菁说:“冬稚要陪我去买东西,等我值日呢。”见他没有大碍,她拉着冬稚打算走,“那我们走了啊?” 冬稚反握住她的手,没动。 苗菁扭头,“嗯?” “我陪他去诊所看看。”冬稚说,“你在校门口小卖部等我?我记得过了前面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诊所。” “你骑自行车带他去?” 温岑忙说别,“我有车。我一个大男生,让女孩子骑车带我,不得累死。”他看了看冬稚,问,“会骑电动车吗?” 冬稚想了想,“会是会,但是很久没骑,可能有点……” 苗菁说:“我也会,不过没试过带人。要不我骑?” “没事。”冬稚抒了口气,松开眉头,“我带他去。” 商定,三个人一块出校门,到小卖部前。 苗菁守着她和冬稚的自行车,在第二家店里等。 冬稚拿钥匙取了温岑的车,坐上去,整个人从头到脚绷得紧紧的,就连表情也是。 温岑坐上后座,车晃了晃,她脚踩住地,竭力撑稳。 “行吗?”他在后面问。 冬稚点头,嗯了声。 拧下把手,慢慢加速,骑得还算稳。 冬稚不敢开太快,匀速前行。 开过几家店铺,听到温岑笑了。 她一愣,偏了偏头,但不敢往后看,“笑什么?” “你这速度,我迈开大步走绝对比你更快到你信不信。” “……”她脸上闪过一丝赧意,“我怕骑快了会摔倒。” 不笑她了,温岑动了动,稍稍往前倾。他靠近她,问:“哎,你干嘛要陪我去诊所?” 她说:“你眼睛都肿了,我怕你看不清掉坑里。” “你盼我点好行不行?” “……别乱动。”车轻晃,她盯着前面,皱眉,“摔倒了都怨你。” “行行行。”温岑笑得开心,“怨我怨我。” 冬稚默了一下,问:“你和郑扬飞打起来,是不是跟上次你送我回去有关?” “嗯?”温岑一顿,“没有,有什么关。就是篮球场上的事。” “你帮了我所以他找你麻烦?” “想多了你。” “……” 冬稚不说话,温岑也不说。 风迎面来,比往常柔和。 又经过几家店,温岑轻叹了一声气,“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没什么事了,他们人多,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敢豁出去,试过这次,下次他们就不敢再来。”他说,“你上你的课,认真做作业,他们不是吃饱了撑得,应该不会再来烦你。我还指着你借练习册给我呢。” 冬稚紧紧握着两侧车把手,没出声。 直到过了路口。 “谢谢。”她说。 温岑不知听到没听到,迎着风吹起口哨。 车停在诊所门口,温岑先下,冬稚扶着车把手后下。一同进了门,老医生看过他的伤,让诊所里的护士先给他处理。接着便是打针开药之类的事。 老医生开了药单,护士一样样对照着拿药,算下来,总共要九十多块。 冬稚有些为难,她身上没这么多。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苗菁发消息让她送钱过来,先借了垫付。坐在凳上等打针的温岑突然喊:“冬稚。” “嗯?”她转头。 温岑招手让她过去。到面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你帮我去隔壁买瓶水呗,我渴。” “噢,好。”冬稚应下,没接他的钱,说,“我有。”转身出了诊所的门。 没多久,冬稚拎着一瓶水回来。递给温岑,他接了,随口道:“谢谢啊。” 她转身去药柜前,看手机,苗菁还没回消息。她刚想给苗菁打个电话,护士已经把药装好,将小塑料袋往她面前一丢,“吃多少怎么吃,都写在盒子上了,照着吃就行。” 冬稚一愣,“那个,药钱……” “不是已经给了吗。”护士说完,走开去忙别的事。 冬稚转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温岑,他在玩手机。护士配好打针的药,探头叫了一声,他立刻起身。 “我去打针,你等一会。”他朝她看过来,不说别的,只打招呼,说完就进去了。 冬稚站在药柜前,苗菁终于看到消息回复:“要多少钱?我现在过来?” 她抿了抿唇,许久,回道:“没事,不用了。” 陈文席常在外,和朋友应酬有时晚了直接在外过夜,难得白天在家见着他。他摘掉眼镜,端起茶杯抿一口。 “这什么时候的茶?”放下杯子,他眉头皱了起来。 “前阵子杨太太送我的呀。” “别弄这些,喝不惯,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倚着皮椅一侧,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刚翻一页,瞥她,“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盘算起来,“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陈文席眉头一皱,“在家吃什么,不知道的以为咱家差那两个钱。城中区新开的君华大酒店,那不错,我让人订几桌。” “你请朋友吗?” “请,叫上老刘老周他们,常来往的都请,别得罪人。”他说,“要么直接开两个厅,你们女人家一起,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个不认识?”萧静然嗔道,“知道了,都听你的。” 她给陈文席理了理衣领,“我下楼去让他们炖个虫草汤。”说着出去。 陈文席叫住她,“等下。” 萧静然停住,回身,“怎么?” “你平时给儿子零花钱多给点。” “嗯?” “我看他好像缺钱花。”陈文席说,“刚刚上学前管我要五百,我给了他一千。他从来没跟我开口要过钱,是不是哪里钱不够。” “不会啊。他每次出门我都问他钱够不够,够也会给他一百两百,零花钱也每月都给,从来没少过。”萧静然皱眉,随即放平,“可能是给同学买礼物或者同学聚会花钱了吧。” “嗯。”陈文席点点头,“反正你多上点心,他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要你就看着给。” 萧静然说好。 她走了两步,陈文席又叫她,“汤别炖了,晚上老周请吃饭,你跟我一块去。” 萧静然应了,回房挑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来,不放心陈就,从包里拿出钱夹,提步去陈就房间。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让人省心,从不去做让大人头疼的顽皮事儿。读书也不需要人盯着,成绩出众,学什么像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叛逆,连跟她吵架也是从来没有的。 43.焱焱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赵梨洁等了几秒,没待他回答就先说:“你知道嘛,一旦和冬稚沾上关系, 你就变得很奇怪。就像郑扬飞的事情, 她为什么扔郑扬飞的书包,我有听说, 但是, 一个巴掌拍不响, 而且不管什么事情, 就算郑扬飞做的过分了一点,难道冬稚就不能和他好好说吗?为什么不好好沟通解决问题, 一定要把郑扬飞的包扔下楼?这个举动有一点过激了。” 她不赞成地看着陈就, “我听说你差点和郑扬飞起冲突, 之前我其实就想问你这件事, 一直没说。平时你根本不会这样,你最讲道理的, 但就因为和冬稚有关,你就变得那么冲动, 一点都不像你。” 脑海里闪过那天冬稚在院里发脾气的样子,记起她那双气红的眼, 陈就替冬稚解释:“是郑扬飞过分了,他如果不那么过分, 冬稚也不会发脾气。” “我知道, 我知道。你理解冬稚, 我也理解她,人都是会有脾气的。但是也要客观一点看问题对不对?”赵梨洁说,“我知道冬稚是个很好的人,你和她能相处那么多年,她肯定有很多可取之处。只是,她在学校里现在这种处境,那么多人说她,议论她,难道她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很多事情她明明可以换一种方法,很好地解决,但她就是不,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真的,明明都可以避免的。” 陈就没说话。 赵梨洁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太八婆,可是我们认识挺久了,难得有个能这么聊得来的朋友。”她顿了一下,看向他,“如果你担心骑车载我冬稚会生气,以后在学校我会尽量跟你保持距离,没事儿。”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门里蹦。 面前就是一个坎,她一蹦,没站稳,“啊”了声,整个人往前栽倒。 陈就一惊,忙伸手去揽她的腰。 赵梨洁被他揽住,肩撞到门框,好在没摔,扶着陈就的手臂站稳。 “没事。我自己进去,你回去吧。”她不看陈就,闷头就要继续往里冲。 陈就拦住她,叹气:“你先站好。” 赵梨洁不再动,却低着头。他的袖子被她越攥越紧。 陈就试探地叫了一声:“赵梨洁?” 她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 “……”她别开脸。 陈就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 “你哭了?” “没有。”她抬头一瞬,慌忙转开,一手扶着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风有点大。” 陈就瞥见她微红的眼睛。 默了默,他语气放软:“我也没说别的,你哭什么。” 她眼泪往下掉,真的哭了:“陈就,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不讨厌你。” 她还在哭。 陈就想找纸巾,身上没带,只好强调:“真的。” 赵梨洁眼红红看他,抿抿唇,自己把眼泪擦干,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忍住。” 可怜兮兮的模样有点好笑,陈就扯了下嘴角,“没事。你别哭了就好。” 她松开他的胳膊,去抚墙,“那我进去了,你快回家,已经很晚了。”她蹦过门槛,停住,回头看向他,“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那双眼睛,真诚又有点说不清的拗气,陈就心一软,“明天下晚自习我送你。你进去吧。” 赵梨洁愣了一下,眼泪还没褪干净,一下子又像笑又像哭,用力点头。 …… 冬稚到家比平时晚。照往常的时间,冬勤嫂也已经睡了,更何况迟了。 她轻手轻脚开门,洗漱也不敢发出大动静,怕吵醒她妈。 换上睡觉的衣服,冬稚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困意轻到几乎没有。她转了个身,对着衣柜发呆。半晌后,掀开被起身,开起台灯,打开衣柜门,从靠下的一层拿出琴盒。 琴盒放在柜子里是怕屋里太潮,琴坏了。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把琴盒拿出来擦一擦,不希望它落灰。 这把琴不是成人琴,她现在这个年纪,身量和成人无异,用这把琴有些不太顺手。不是贪图便宜故意买小,是收到这把琴,这个礼物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小孩。 冬稚蹲在柜子前,抱着琴盒,没把它打开,只摸着盒身。 去老师家上课的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多事情也仿佛过去很久。 具体时间细数不清,在这之间改变的人和事,倒一一分明,再清楚不过。 她刚开始学琴的时候,陈就刚学会骑自行车。他小时不爱出去闹腾,没多少朋友,整天在家抱着书看,收到大人的礼物,第一个就想着拉她一块玩。 那会儿陈就似乎没什么运动细胞,也许是不常运动,所以笨拙,不像现在,在篮球场上一跑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离不开他。 陈就学自行车比别的小朋友慢,等她也学会以后,他憋了口气,不知道跟谁较劲,紧跟着也学会了。 他有时候骑车在门前溜达,遇上她出门学琴,或者下课回来,总拦着要带她兜两圈。 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从小一块长起来的,玩在一起很正常,那会儿陈就的爷爷也还没走。碰上了,老人家偶尔会站在门边看,劝冬稚:“你给他个面子,让他带你两圈,骑得不稳摔了,回来我收拾他。” 等她坐上去,陈就载着她,她抱着琴盒,便在附近来回兜圈子。他故意骑得快了,她就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一迭声喊:“慢一点!慢一点!” 风里都是她嚷嚷的声音。 年少不知愁滋味,日子好像每一天都那么美好。 有的时候碰见陈就载了别人,都是男孩,等他放下人,再过来要她上车,她就会耍脾气,说:“别人坐过的,我才不坐。” 陈就怪她刁钻,抱怨:“你怎么这样啊?” 她脖子一梗,还振振有词:“我爸的车后座就只载我。” 她这样说,后来,陈就的自行车再也没有载过别人。 直到现在。 幼稚的蛮横玩笑话,最终还是变回玩笑。 不再去想,冬稚低着头,摸摸琴盒,不多会儿把它放回衣柜。 关上柜门,关上台灯,她躺回被窝,余温尚在。 闭上眼,平静地等待入梦。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事易变不过其一,或深或重的苦难,一辈子多了去。 这些小事,也就不算什么。 …… 再见到温岑,感觉有些不一样。距离仿佛被拉近,陌生感一下褪去许多。 他没特意找冬稚说话,一如平常。 中午放学,苗菁邀冬稚一块去推车,冬稚说:“我车坏了,得去修。” “小红坏了?” 温岑横插一句:“小红?她的车不是蓝色的吗?” “蓝色的不就叫小红,叫小蓝多普通。”苗菁瞥他一眼,继续对冬稚道,“我陪你走到路口。” 冬稚没推脱,两人还是一块出校门。 到校门外取车的地方,听见旁边的人在聊,陈就又骑车载赵梨洁了。 苗菁小声跟她嘀咕:“陈就跟赵梨洁俩人怎么回事啊?” 冬稚关上龙头,拿着碗筷甩了甩,沥干净水,“你理头发我去干吗?” 陈就亦步亦趋随她到橱柜前,“你有别的事?” “没有。我想在家看看书。” 他眉一皱,“那我不理头发了。” “也行,那就回家吧。” 冬稚关上橱柜门,刚转过身,就听他道:“不回,在你家待着。” 她看他一眼,无奈:“你别耍横。” 陈就拉着个脸不说话。 “陈就。” “……” “陈就?” “……” 冬稚伸手拉住他外套一处,扯了扯,语气缓和许多:“好了,我陪你去,少爷。” “别这样叫,我不喜欢。”陈就对她的称呼有异议,脸色倒是多云转晴。 冬稚进房间换外出的外套。 陈就在她房门口看着。她的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瞧全乎。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墙,窄窄的缝隙,日光根本透不进来,窗户下放着一张用了多年的书桌,桌角立着的台灯很干净,她应该经常用布擦所以才没落灰。 床上的被子是蓝白色,和枕头成套,被褥叠得整齐,一丝不苟。 屋里阴凉,总透着一股潮湿气。 她的琴装在琴盒里,放进了衣柜的某一层,那是她房间最干燥的地方。 冬稚往口袋装了个手机,钥匙拿在手里方便一会儿关门,其余什么都没拿,也没有。别的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背各式各样的包了,她屋里只有一个书包。 “走吧。”她领着陈就往外走。 打开半阖的门,让陈就先到院门外等,她锁了大门,缓步出来。 两个人特意绕开陈家正门,从另一边走,心照不宣。 陈就去的理发店不是他妈常去的那间,他带着冬稚,去了一家门面不太大的店。 刚坐下,见冬稚要往候客沙发上坐,陈就对理发师道:“给她做一个护理。” 冬稚抬头,张嘴就是拒绝:“我不用。” “带她去。”陈就当没听到她的话。 “我……” 洗头的女技师上来揽着她,热情地把她往二楼带。她推拒不得,不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只得走在前头,躲避对方过分亲热的动作。 冬稚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没在理发店洗过头。女技师带她上楼后,真正上手却是个男生。洗头小哥比她大不了几岁,一头头发染成棕色。 她僵硬地躺着,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总之,到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 期间,旁边的一位客人洗完头被领下楼。 冬稚的头发被紫色的毛巾包起,小哥问:“做个按摩吗?” “啊……”她稍稍滞愣。 小哥先笑道:“做吧,都是套餐里的。”说着就替她做了决定。 冬稚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绷紧。 “没事,您躺着别动,放松一点。”小哥冲她笑笑,执起她的手。 门忽然开了。 陈就理完头上来看看,一推门,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眉头轻轻皱了下:“干什么?” 躺着的冬稚转头看向他。 小哥正拎着冬稚一只胳膊,捏着她的掌心。他解释:“我在给这位客人按摩……” 冬稚趁机收回手,坐起来,“算了,不用了。” 洗头小哥只得笑笑,“那您跟我下楼。” “你先去吧。”冬稚说,“我穿好外套马上下去。” 小哥没多说,先下楼。 冬稚坐着穿衣服,头上还包着毛巾,陈就走到她面前。 他在对面的洗头床上坐下,过道狭窄。 冬稚穿好外套站起,腿和他的膝盖碰了一下,见他不动,奇怪:“走啊?” 陈就看她小半晌才站起来,“下回别随便让人摸你的手,傻不傻。” 他有点大惊小怪了。 冬稚盯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之前旁边先下楼的那位客人做按摩,也是一样,从手臂开始,然后是背。她有瞥见几眼。 从理发店出来,陈就正准备研究去哪,手机连连震动。 冬稚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吧。” 他不承认,“没事。你想去哪?” 很久没有一起出来,冬稚也不知道去哪,但还是配合地思考起来。 “不如……”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这次不是社交软件的消息提醒,而是电话。 陈就说:“我接个电话。”走到一旁。 冬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陈就接完电话回来,眉头就皱着。 他说:“我……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一下。” 她点头,说好,“你去吧。” “我先拦车让出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拦。”冬稚轻轻推他,其实没推动,“你快去吧。” 陈就犹豫两秒,“那你回家,小心一点。” 她说好,嘴角淡淡含笑目送。 陈就跑到路边,飞快拦了辆车上去。 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 冬稚在马路边站了几秒,路过的空车鸣喇叭,她把手揣进兜里,走路回家。 …… 周一。 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天擦黑,晴时月亮探出尖儿,伴星子三两,将暗不暗的,夜色极美。 入秋开始,卖热食的小摊贩们不再吆喝,锅炉铁板各样家伙都冒着雾腾腾的白气,直往上飘,没聚多会儿又在路灯下散开。 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身边穿校服的人,有的拎着一袋煎饼,有的捧着个饭团,有的打包的是带汤汤水水的东西,小心翼翼托着底座,生怕汁洒出来。 44.上卷终章(三)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午休, 旁边组的组长收着模拟卷, 才到中途就跑偏, 站着和几个女生一聊就是半天。 苗菁百无聊赖喝着酸奶,光听不够, 打从话中间插进去:“赵梨洁参加比赛?什么比赛?” 聚在一块聊得正欢的几人回头看她一眼,说:“就是小提琴比赛啊,她不是学小提琴的嘛。” “学校要办比赛?” “不是。”知道的说,“咱们学校哪会办这些东西,是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老师他们在聊这个比赛, 好像会借我们体育馆做场地,然后说赵梨洁也参加了。” 苗菁哦了声, 点头,接着听,不乱插嘴。 冬稚低头看着书, 温岑在纸上涂涂画画,都仿佛没听到,专注得很。 …… 下午,太阳拨开阴云,都趁着课间出去晒一晒, 走廊上人不少。 冬稚不爱走动,没离座位。身旁的同桌去向别人请教题目, 空着。温岑身边同样, 苗菁在走廊上, 是晒太阳大军的一员。 他用笔帽戳了一下她的背。 冬稚回头看一眼,“嗯?” 温岑趴在桌上,问:“你不是也会嘛,那个。比赛你参加不?” 稍顿,明白他说的是其他人八卦的那件事。 “不了。”冬稚说,“我很久没上课了,手生。” “手生也试试啊,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的琴小了,不太趁手,没换新的,估计拉不好。” 温岑还想说什么,她坐直,背不再贴着他的课桌前沿,枕着自己的桌继续看书。 …… 周五晚上,陈就到家比平时晚。往常他回家都很准时,除非临时有事。 萧静然一直等着,照例让厨下预备了热汤,在炉子上煨着,刚看过一遍从厨房出来,听见动静,知道他回来,马上迎出去。 “怎么现在才到家?”她趿着拖鞋朝门走。 陈就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玄关换拖鞋。 她一瞥,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那么大?”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说:“我和朋友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三两下换好鞋,提步就往楼上冲,“我先回房换衣服。” “哎——”萧静然还没说话,他跑得飞快,转瞬就上了楼。她无奈,叹气,“跑那么急做什么。” 陈就换好衣服下楼,两手空空。 萧静然让人盛好汤端到餐厅桌上,陈就拉开椅子坐下,萧静然在旁看着他喝。 陈就舀一口汤喝下,冲她笑,“好喝。” “好喝就好。”萧静然笑盈盈,“妈天天让人给你炖。” 陈就说:“妈,我回来晚了你就别等我,别跟着我熬夜。我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你喝你的。”萧静然心里熨帖,怎么看他怎么好。 想起刚才他拎回家的大袋子,萧静然张了张嘴,刚想问,又自己打住。 他拎着东西跑得飞快,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抽屉里攒钱的信封,日历上圈起的她的生日,还有今晚上神秘兮兮的……琢磨着,已然勾勒出事情的大致模样。萧静然压下唇边的笑,轻轻拍了拍陈就的肩,“妈去厨房让人再给你煮点东西吃。” “妈,不用了。”陈就忙抬头。 没叫住萧静然,她趿着拖鞋进了厨房,拦都拦不住。 喝完汤,陈就又吃了一碗馄饨,正好还要看会儿书,可以消消食。 等看书看到眼睛发酸的时候,胃里差不多也消停,陈就起身去洗漱。 洗漱完上床就寝,入睡前收到赵梨洁的消息。 “休息日一起去图书馆吗?”她问。 陈就关了房间灯,屏幕光照在他脸上。后座贼兮兮的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陈就拧起眉,回道:“不了,我没时间。” 她又问:“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去干什么?” 陈就想了想,说:“我妈马上过生日,我要给她买生日礼物,还没挑好。” 她说:“这样啊。” 他回了个“嗯”字,她没再说什么。 一夜安眠。 …… 隔天到学校,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的大课间,赵梨洁出现在班门口。 “陈就。”她叫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陈就起身,到门口,赵梨洁叫他到拐角说话。 “什么事?”他问。 赵梨洁默了笑会儿,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躲我?” 陈就一顿,说:“我没躲你。” 赵梨洁不说话,直勾勾看着他,眼里情绪繁复。 “真的没有躲我?”她低声,自问自答似得,“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跟我说,一定要跟我说。” 她性子开朗,鲜少这样。 要说躲她,其实有一点。她也太过敏感,婉拒了两回,一下子就察觉。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略微闪躲,动了动唇:“真的没有。” 赵梨洁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展开,递给他,纸上写着几个店名。 “你说你要帮你妈妈挑生日礼物,这是我知道的几家店,以前给我妈妈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去过,还有一些我妈妈经常去逛的店,我昨晚看了它们的官网,现在很多正好在上新品,你去看看,应该能挑到合适的礼物。” 陈就没接,视线落在她眼眶下,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你昨晚弄这个熬夜了?” 赵梨洁不吭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就接过那张纸,默叹一声,说:“谢谢。” 她唇角向下撇,低声说:“我可能有的时候确实比较烦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以后会我少找你,你别为难。” 手里拿着的东西轻飘飘,被风吹过,纸张有纸张特有的声响。 “如果……”小半晌,陈就才说,“如果你不用太早回家的话,休息日下午我挑完礼物可以再陪你去图书馆。” 赵梨洁脸上闪过诧异和轻微的喜意,“真的?”她说,“那,那我陪你一起给阿姨挑礼物好了!上次在你家和阿姨聊了几句,感觉她人真的很好。” 陈就犹豫。 “我每年都有给我妈妈准备礼物,我的审美还可以啦。”她说。 陈就想了想,最后道:“也行。那到时候电话联系。” …… 萧静然生日当天,天气不错。 冬稚不记这些日子,但冬勤嫂一大早就去了陈家,她上完半天的课回来,下午休息,家里空无一人。 前头陈家热闹,一堆人还在忙着。 早上开始大扫除,中午陈就的父母都在家吃的饭,现在过午,陈就的爸爸出门见朋友,预备晚上在酒店里招待客人,陈就的妈妈在家和一堆朋友喝下午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会动身。 冬稚在房里看书,天色未暗前,接着窗户外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也能看清楚。 放在桌角的手机振动。 拿起一看,苗菁发来消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冬稚怪道:“怎么突然想去看电影了?” 苗菁:“新上了一部片,我想看。今天我家来亲戚了,下午四点前我估计是出不去了,待在家里好无聊,晚上出来呗?我请你看电影,你就当陪我嘛!” 冬稚想了想,应下:“好。几点?” “看七点多的吧,看完逛一逛,到家差不多十一点。可以吗?” “行。” 苗菁又道:“我问问温岑来不来,叫上他一起。” 不多会,她说成了,“温岑也来,这下有男生一起,走夜路也不怕。就这么说定了,我买三张票。” 冬稚说好。 继续看书,翻了几页,手机又响。 仍然是收到新消息的震动声。 冬稚以为是苗菁,拿起一看,却是陈就。 …… “晚上你别太早睡,在家等我。” 陈就站在能看到冬稚家小院的窗前,撩开窗帘一角,给她发了条消息。 天冷了,冬稚没在外面,大概在房间里。 很快收到回复。 冬稚:“干什么?” 他说:“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得,别太早睡,等我回来。” 她发来一个字:“嗯。” 陈就提醒她:“一定要等我回来。” 冬稚再三说好,他才放心。 院子里空空如也,莫名有几分萧瑟。 陈就回房穿上外套,临出门前,打开藏小提琴的橱柜,把大袋子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琴盒好好的在袋子里。正要把橱柜门关上,瞥见袋子里的小票,赶忙拿出来。 给冬稚送琴的时候,这个可不能给她看到。她要是嫌贵,肯定就不愿意收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萧静然叫他:“儿子——” 陈就忙把小票塞进外套口袋,关上橱柜门,回头应道:“我在换衣服。” 萧静然没推门进来,在外道:“换好衣服快点下来啊,我们准备走了,楼下的阿姨们都想跟你聊会天呢。” 陈就朗声说好。 萧静然是主人,不能把客人晾在楼下太久,门外脚步声渐远。 很快,陈就带齐手机等随身物品,背起书桌上装有礼物的包,出了房间下楼去。 斜后桌的女生在赶作业,埋头苦写,冬稚去吃晚饭,接了她的钱,顺便帮忙带回来一份。只是回得稍晚,踏进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打铃没剩几分钟。 对方没嫌弃,忙不迭接过来一口一个谢谢,边吃边继续赶。 班主任和平时一样,在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出现。不同的是平时只露露脸盯一会儿就交给班长管纪律,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来了一个新转来的同学,要在我们班待一段时间,大家欢迎一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带领学生鼓掌,让转学生自我介绍。 男生站到讲台前,身量跟178的班主任差不多,看着还要高一点点。他一双眼睛不小,但是单眼皮,整张脸属鼻子长得最好,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全班人坐着,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好好打量他。冬稚在他站到讲台前时扫他一眼,他好像也瞧见了她,和看别人一样,看她的眼神没有半点不同。 下午在艺术楼前,他躺在石凳上,也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懒散。尤其笑起来,骨子里就没有紧张的成分。 “大家好,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他拈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回过头笑嘻嘻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懒得念了,大家随便记一记,记不住也行。” 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黑板上的那两个字细瘦,写的是:温岑。 温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坐,前面都没位置,就这还是后边挪来换去腾出来的空。 他没什么意见,坐哪里对他来说大概都一样,从讲台下来后,他拎着个看起来就没装几样东西的书包往后座去。 经过冬稚身边,他的手肘不小心把桌角的笔袋碰到地上。他蹲下把东西一样样装回笔袋,放回她桌上。 “对不起啊。” 他冲冬稚笑,冬稚只觉得他高,一站起来,她跟前的光都没那么亮。 “没事。”她说。 他低头,拍拍书包底因蹲下沾上的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周二下午,冬稚回家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晚饭一向简陋,不到五分钟,冬稚吃完饭,搁下碗筷就去帮冬勤嫂的忙。 冬勤嫂当值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冬稚能分担的都会主动帮着分担,但她总催,冬稚慢慢就养成了在家吃饭争分夺秒的习惯。 陈家的厨房很大,和正厅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远近不论,反正烟火气怎么都不会飘过去。 冬稚在摘菜叶,冬勤嫂去储备间找东西,刚出厨房的门,陈就进来了。 听见声,冬稚抬头见是他,手里动作停了一瞬又接上。 陈就在她身边蹲下,抿了抿唇,“冬稚。” 她不吭声。 陈就声音也不大,“你生气了?” 冬稚摘下一片菜叶子往盆里扔,权当回答。 “我只是不想你跟他起冲突,他是男生,而且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肯定会被欺负。”陈就温声解释,“我……我确实不该没有问清事情经过就先对你态度不好,我只是有点急,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才……” “好了,我知道了。”冬稚打断,轻轻推他的胳膊,怕弄脏他的衣服用的是手背,“你出去吧,我妈马上回来了。” “你不生我气我就走。” “……”冬稚垂眼,又摘了片叶子,轻飘飘道,“我不生气了,你走吧。” 陈就盯着她的侧脸看,她斜眼过来,“还不出去,你想害我挨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条手链。 “你戴上,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戴。” “为什么?” “不戴就是不戴,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赵梨洁也买了一条一样的?”陈就没傻到家,虽说学校里什么东西一流行起来,几乎每个女生都人手一份,但不喜欢和别人用相同东西的人也是有的。他道:“那我再给你买一条,换个颜色?或者换个款式?” “不用了。” “你不喜欢这条那就换别的。”他坚持要往她手腕上弄点什么。 冬稚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送自己东西,然而冬勤嫂估摸着快回来了,她是不会说陈就什么,却会怪冬稚把陈就叫来这种地方。 厨房这种地方是陈就该来的么? 当然不是。 冬稚无奈,从他手里拿过手链,“好了,就这条,你出去!” “你戴上我就走。” 她没办法,扔下菜叶子,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可以了?” 陈就这才笑了。仿佛她收下,就代表她真的不再生气,那天的事也彻底翻篇。 “那我走了。” 冬稚低下头继续忙活,不轻不重“嗯”了声。 陈就走出去,又倒回来,从厨房外探进来半个身子。 45.上卷终章(二)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清理完艺术楼周围, 冬稚绕道去倒干净垃圾, 打铃之前回了班上。 和石凳上的那个人没有太多交流。 他和冬稚搭了几句茬, 见冬稚没有聊天的兴趣,不多会儿又懒散躺回去。 斜后桌的女生在赶作业, 埋头苦写,冬稚去吃晚饭,接了她的钱,顺便帮忙带回来一份。只是回得稍晚,踏进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打铃没剩几分钟。 对方没嫌弃, 忙不迭接过来一口一个谢谢,边吃边继续赶。 班主任和平时一样, 在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出现。不同的是平时只露露脸盯一会儿就交给班长管纪律,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来了一个新转来的同学,要在我们班待一段时间, 大家欢迎一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带领学生鼓掌,让转学生自我介绍。 男生站到讲台前,身量跟178的班主任差不多,看着还要高一点点。他一双眼睛不小,但是单眼皮, 整张脸属鼻子长得最好,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全班人坐着, 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好好打量他。冬稚在他站到讲台前时扫他一眼, 他好像也瞧见了她, 和看别人一样,看她的眼神没有半点不同。 下午在艺术楼前,他躺在石凳上,也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懒散。尤其笑起来,骨子里就没有紧张的成分。 “大家好,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他拈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回过头笑嘻嘻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懒得念了,大家随便记一记,记不住也行。” 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黑板上的那两个字细瘦,写的是:温岑。 温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坐,前面都没位置,就这还是后边挪来换去腾出来的空。 他没什么意见,坐哪里对他来说大概都一样,从讲台下来后,他拎着个看起来就没装几样东西的书包往后座去。 经过冬稚身边,他的手肘不小心把桌角的笔袋碰到地上。他蹲下把东西一样样装回笔袋,放回她桌上。 “对不起啊。” 他冲冬稚笑,冬稚只觉得他高,一站起来,她跟前的光都没那么亮。 “没事。”她说。 他低头,拍拍书包底因蹲下沾上的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周二下午,冬稚回家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晚饭一向简陋,不到五分钟,冬稚吃完饭,搁下碗筷就去帮冬勤嫂的忙。 冬勤嫂当值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冬稚能分担的都会主动帮着分担,但她总催,冬稚慢慢就养成了在家吃饭争分夺秒的习惯。 陈家的厨房很大,和正厅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远近不论,反正烟火气怎么都不会飘过去。 冬稚在摘菜叶,冬勤嫂去储备间找东西,刚出厨房的门,陈就进来了。 听见声,冬稚抬头见是他,手里动作停了一瞬又接上。 陈就在她身边蹲下,抿了抿唇,“冬稚。” 她不吭声。 陈就声音也不大,“你生气了?” 冬稚摘下一片菜叶子往盆里扔,权当回答。 “我只是不想你跟他起冲突,他是男生,而且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肯定会被欺负。”陈就温声解释,“我……我确实不该没有问清事情经过就先对你态度不好,我只是有点急,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才……” “好了,我知道了。”冬稚打断,轻轻推他的胳膊,怕弄脏他的衣服用的是手背,“你出去吧,我妈马上回来了。” “你不生我气我就走。” “……”冬稚垂眼,又摘了片叶子,轻飘飘道,“我不生气了,你走吧。” 陈就盯着她的侧脸看,她斜眼过来,“还不出去,你想害我挨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条手链。 “你戴上,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戴。” “为什么?” “不戴就是不戴,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赵梨洁也买了一条一样的?”陈就没傻到家,虽说学校里什么东西一流行起来,几乎每个女生都人手一份,但不喜欢和别人用相同东西的人也是有的。他道:“那我再给你买一条,换个颜色?或者换个款式?” “不用了。” “你不喜欢这条那就换别的。”他坚持要往她手腕上弄点什么。 冬稚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送自己东西,然而冬勤嫂估摸着快回来了,她是不会说陈就什么,却会怪冬稚把陈就叫来这种地方。 厨房这种地方是陈就该来的么? 当然不是。 冬稚无奈,从他手里拿过手链,“好了,就这条,你出去!” “你戴上我就走。” 她没办法,扔下菜叶子,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可以了?” 陈就这才笑了。仿佛她收下,就代表她真的不再生气,那天的事也彻底翻篇。 “那我走了。” 冬稚低下头继续忙活,不轻不重“嗯”了声。 陈就走出去,又倒回来,从厨房外探进来半个身子。 冬稚蹲着昂头看他。 她皱眉还没说话,在她赶他之前,陈就一笑,叮嘱:“很好看,别摘下来。” …… 得了冬稚不生气的答复,一连三天,陈就下午放学到家后,把东西一放就去找冬稚。 冬勤嫂没当值的时候,他就从后门绕到她家小院去待一会儿,在被他妈看见之前赶回去。冬勤嫂当值的时候,陈就便找空偷偷溜进厨房。 冬稚从来不让他帮自己干活,即使他想,她也不会肯,他只能蹲在旁边和她说几句话,但冬稚不是能和人热聊的性格——至少现在不是了。说不了几句,便没什么话。 快到休息日,这天下午放了学,冬稚和几个同学被老师叫去科技楼帮忙整理东西,忙完回去,班上的人已经走光。 她收拾好走人,书包里只装了一本打算带回去边吃饭边看的书,单手就能拎。 快到校门口被叫住,陈就从花坛边跑过来。 “我找你好久,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冬稚低头瞥一眼口袋,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说:“会议模式。” “我去你班上也没找到你。”陈就说,“好了,去吃饭。” 冬稚蹙了下眉,他看出她的不解,道:“我之前去省会参加的全国数学竞赛,评选结果出来了,我拿了一等奖,庆祝一下。” “我得回家……” “我已经打电话跟勤嫂说过了,没事。”陈就伸手拿过她的书包,“走吧。” 冬稚稍作犹豫。她从没和他一起在学校吃过饭,不管是校内食堂还是校外的小餐馆。 他已经拎着她的书包走出去几步,见他回头看过来,冬稚缓缓提步跟上。 走到校门另一侧,陈就说的那家店就在不远,赵梨洁站在路边等他们,准确来说应该是等陈就。 “这边——”赵梨洁笑着冲他们俩挥手。 冬稚跟在陈就身后,不动声色从陈就手里拿回自己的书包。 陈就垂头瞥了眼,松了手。 赵梨洁看见他帮冬稚拎着包走过来,也看见冬稚把包拿回去,但没多嘴。迎上他们俩之后,先和冬稚打招呼,然后才和陈就说话。 他们的话题冬稚插不进去。 和其他人碰面,一群人进店坐下。 人不多,七八个。冬稚和陈就的朋友不熟,他们有说有笑,她插不上话,安静地用纸巾擦拭餐具。 菜陆续上桌,其他人和冬稚不熟,不太搭理她,知道陈就和她有点交情,看在他的份上也没有对她如何不好。 冬稚左手边是陈就,右手边是个戴眼镜的女生,筷子掉地下的时候冬稚手快帮她抓住,她给冬稚道谢,之后倒是偶尔有跟冬稚说两句话,冬稚也都心平气和地有来有回。 菜吃到一半,陈就出去接电话。 赵梨洁的手腕不经意露出来,桌对面一人看见觉得好看,便问:“梨洁你的手链好好看啊。” “是吗?”她说,“我自己买的,她们都夸好看呢!” 这边聊着赵梨洁的手链,那边眼睛见的见冬稚手上也带着一条,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一看,还是一模一样。 “冬稚手上的那条手链和梨洁的一样?”说话的女生和赵梨洁关系不错,嘴上的笑有点不那么是滋味,隐约微妙。 一桌人都看过来,倒是冬稚身旁的戴眼镜的女生打圆场:“冬稚也买了一条?很正常,这个款式这么好看,女孩子都喜欢。我也觉得好看。” 冬稚没说话,冲她轻扯了下唇角。 陈就接完电话回来,“在聊什么?” 有那嘴快的:“在聊冬稚手上的手链。” 陈就转头看向冬稚的手腕,见她戴着那条手链,弯唇,“挺好看的吧?看到的时候我觉得她戴很合适,就给她买了。” “——你买的?” 满桌人都看着他,心思各异,大多都是诧异。 知道他们认识,但不知道他们……原来这么熟? 陈就不觉得这有什么,是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冬稚从小一起长大,但他自觉坦坦荡荡,这么多年的情分,给冬稚送条手链不算什么。 他有一说一,不遮不掩:“嗯,我买的。”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冬稚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 她这才点头。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哑,站起身。 温岑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万一掉坑里或者绊倒摔跤了算谁的?也好有个人给你从泥里捞起来啊是不是。”温岑说,“要是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告你家长,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这黑不溜秋的,万一有坏人出来遛弯刚好碰上,你一个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这么久也累,不想说话。知道他是好意,她没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冬稚在前,温岑在后。 这条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过的声音。 她放慢速度,回头看,温岑两手插兜,跟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睛却黝黑得发亮。 他冲她摆手,示意她安心往前走。 她转回头,继续提步。沙石摩挲鞋底的声音又响起。 回家的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今晚变得格外长。 …… 冬稚坐在屋檐下,院子里漆黑静谧。正门一直关着,她妈该在房里气得哭过,现下大概睡着。至于门,不用试都知道肯定反锁了,她有钥匙也进不去,即使可以,她也不想。 坐了不知多久,口袋里手机嗡嗡响。 温岑给她发消息,说:“我到家了。” 下一句像盯活的监工似得:“有没有坐着?还是偷偷跪着?赶紧的啊,麻溜起来坐下,别让人不省心。” 冬稚抿紧起皮的嘴唇,回复:“我坐着。” “真的?” “真的。” “那还行。”他说,又问,“冷不冷?” 冬稚缩着肩,告诉他:“不冷。” “你猜我信吗?”他发来一个表情,“你就穿那么点,晚上这个温度我还不知道。” 她不言语了。 温岑突然变得话多,一句接一句和她闲聊。 冬稚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不着。陪你聊一会,省得你无聊。” “不用了。”她说,“你早点睡吧,明天起不来。” “还有赶人睡觉的?我就不睡。” 她没回复。 他不在意,开始自言自语。 “晚上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不过我以前很少看这类型的片子,没想到挺好看的。” “下回要是还有新片上映,我们仨再一块去。” “边喝奶茶边看电影,多爽。” “就说作业少点就更好了,天天一堆作业,我快烦死了都。” “你高一的时候就是这几个老师吗?应该分科以后重新分班分老师了对不对?” “我真是服了咱们老师,布置作业是有绩效吗,要冲业绩还是怎么……” 消息一句接一句,仿佛能想象得到他说话的语气,甚至是表情。 冬稚吸了吸鼻子,摁下待机键,手机屏幕“嗒”地一下黑了。她抱住膝头,脸埋在手臂之间。有一股酸意横冲直撞,顶上鼻尖,闯入眼眶,肆意泛滥。 …… 快三点的时候,冬勤嫂给冬稚开了门。 冬稚抱着膝坐在门口,正睡得迷迷瞪瞪。 冬勤嫂披着外套,面沉如水,呵斥:“回去睡觉!” 冬稚睁开眼,站起身,两条腿僵硬发麻,晕乎乎踉跄一下。一句话没有说,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路过冬勤嫂面前,走进房间。 早上六点多起床上学,冬勤嫂做的早饭还是那些。冬稚比往常沉默,洗漱、吃早饭、收拾妥当,骑车出门。 谁都没跟谁交流。 一进教室,苗菁和温岑都到了。 苗菁怪道:“你今天居然来得这么迟!”感觉不对,皱眉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冬稚摇摇头,“没睡好。” 整个人恹恹的,一点劲都没有。 温岑凑近,在她背后问:“着凉了?看你像发烧了。” “没有。”冬稚说,“我出门前摸了脑袋,不烫。” “你……” 一晃,老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个人噤声,拿起书本早读。 第二节大课间集合做操,苗菁说:“你要不请个假在教室里休息?” “算了,还要体育委员写假条给老班签字。”冬稚不想麻烦,“我没事。” 苗菁不放心,挽着她的胳膊,一路陪着她走。 做完操,苗菁想和冬稚一块回去,别的不同班的朋友找过来,有事和她说,苗菁只能撒开冬稚。 冬稚一个人走到教学楼,在拐角处被陈就拦住。 她停了一下,提步就要绕开他走。 “冬稚……!” 陈就拉住她的手腕,焦急全写在眉间。冬稚不想听他说话,想都没想,甩手挥开他。 “你听我……” “陈就!冬稚!”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笑吟吟和他们打招呼。 抬头一看,是赵梨洁。 陈就拦冬稚的动作微顿,就这么个空档,冬稚迈开步向前,头也不回。 “冬……”赵梨洁迎上来,刚要打招呼,冬稚径直从她身边过去,她的笑意顿住脸上。转头,她看向陈就,不解,“冬稚怎么了?” 陈就不语,忽然觉得喉咙里泛起苦味。 …… 校外的奶茶店生意不错,赵梨洁挑了个最里侧的两人卡座,时值午休,吃过中午饭在这消遣最合适不过。对面坐着的陈就,表情从头到尾没有放松过。 “我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你。”赵梨洁连叹两声,“你想送她礼物是出于好意,闹成那样谁也想不到。” 陈就不说话。 赵梨洁劝他:“你别怪自己。你想想,你们只是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你对她可以说是很好了,对不对?我要是有这么好的朋友,我不知道得多开心。”她说,“阿姨发脾气,估计也是怕你乱花钱,你没告诉她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知道你花了三千多给朋友买小提琴,她生气也是正常的。” 陈就说:“你不懂。我妈对她……我妈说了很难听的话。” “阿姨是在气头上嘛。”赵梨洁说,“而且打她的是她妈妈,她妈妈问题更大才对。你是好意,她妈妈……其实不是我说,冬稚她有的时候真的自尊心太强了。” 陈就周身的低气压肉眼可见。 “别想了。”赵梨洁安慰道,“喝点热的东西,吃点甜的,缓解一下情绪。等过两天冬稚气消了,你再好好跟她说。她肯定能理解你。” 说罢,她招手叫来店员,给陈就点了一份甜点。 …… 冬稚很少来网吧,晚饭都不吃,放了学直接到附近的网咖来,更是第一次。 打游戏的年轻人很多,网吧里飘着烟气,嘈杂声不绝于耳。 她在角落找位置坐下,开机登录后,点开一个网站,一步步按照提示操作。 一分钟左右,所有信息填写完毕,界面跳转,出现几个字:“报名成功!” 其下是几行字,写着初赛和决赛的时间与地点。 冬稚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关闭网页,下机。 退了钱,走出网吧,外面的空气闻起来无比清新,天也蓝澄澄的,像幅画。 沿着街走了一段,收到温岑的消息。 “弄好了吗?”他问。 冬稚轻轻触屏输入文字,告诉他:“嗯。我报名了。”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一人一个小火锅,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四处张望,“我问问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赵梨洁问旁边路过的人,陈就站在她侧边,马路上车流不断,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完告诉他:“那边要拐两条街,不过不远,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接下去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46.上卷终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陈就今天没有别的事,便应下去看她助阵她老师的教学汇报演出,她问了好几次。 收拾好,陈就背着个出门, 和赵梨洁在琴行附近的一条街见面,还不到五点半。 “去吃什么?”赵梨洁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里面装着她的琴。特意约早,就是为了一起吃个饭。 陈就的视线在她的琴盒上盘亘数秒才慢慢收回,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都行。”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 “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 一人一个小火锅,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 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 四处张望, “我问问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赵梨洁问旁边路过的人,陈就站在她侧边, 马路上车流不断, 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完告诉他:“那边要拐两条街, 不过不远,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接下去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那走吧。”陈就说着转身。 赵梨洁看向他的手,“琴盒会不会很重?不然我自己拿吧?” “还好,不重。”他说,“没事。” 赵梨洁一笑,便任他帮自己拿着,“那麻烦你啦!” 陈就微笑:“不麻烦。” 入秋,风有点凉,路上的人已经开始穿起稍厚的外套。 陈就一身浅色风衣,原本就个高,显得更加出挑。 平时每天都是校服,只有休息日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穿别的衣服。赵梨洁边走边侧着头打量,待陈就发现,问她看什么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看你的衣服。你穿风衣很好看哦。” “是吗。” “是真的,没骗你!”赵梨洁特意强调。 不是那些整日想着怎么花里胡哨勾搭女生的二流子,陈就对穿什么好看不好看不甚在意,闻言也只是笑,不说话。 走过第一个路口,赵梨洁说着,忽然提起冬稚。 “对了,我前些日子和冬稚互相加了好友。” 陈就一顿,“是吗?” 她点头,“我加的她,聊了几句。”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赵梨洁怕他不信,“是真的没什么,聊了可能没有二十句吧,冬稚好像不怎么爱聊天的样子。”她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太烦了。” 陈就解释:“她不太爱和不熟悉的人聊天。” 赵梨洁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笑意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浓重,“你好了解她的样子。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陈就没有否认,扯了扯唇,算不上笑。 看不懂他的神情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赵梨洁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道:“我有邀冬稚一起去玩,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很正常。”陈就说。 “然后我说有空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小提琴的心得,她回了一句,后面我再跟她说话,她就不在线了。” 陈就一怔,停住脚,“你和她提了小提琴?” “对呀……”赵梨洁愣愣看他,“不能提吗?” 陈就没说话,眉头拧起一个结。 赵梨洁忐忑等了几秒,他最后却只叹了一声:“算了,没事。” 后半段,赵梨洁没再提冬稚的事,找了好几个不同话题,气氛才重新好起来。 到小火锅店前,陈就却说不进去了,他把小提琴盒递给赵梨洁,正要推门的赵梨洁一愣。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你演出了,对不起。” 赵梨洁动了动唇,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挤出笑,“很着急吗?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了。你好好吃。”陈就颔首,言毕一刻都没多留,转身就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 冬稚正在家里吃饭。听见院门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以为是附近邻居有事来找她妈,还没起身,就见陈就从院里进来。 她愣了愣,而后表情缓缓沉下去,默不作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冬勤嫂这会儿正在陈家当值。 陈就把正门掩起一些,半开半阖,屋里光霎时暗了不少。 他走到冬稚身边坐下,看着她却不说话。 冬稚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无声叹气,“你干嘛。” “对不起。”他说。 冬稚轻轻挑眉,“对不起什么?” “赵梨洁加你了对不对。”陈就说,“小提琴的事,我不该嘴快告诉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冬稚垂了垂头,把滑下来的头发丝勾到耳后,重新端起碗执起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学过几年琴,然后不学了。” 陈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冬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你不走?” “我去哪?” 她默了默,“你在这干嘛?” 陈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吃饭。” 冬稚并不是很想他陪,谁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胃口都没了。 奈何陈就不肯走,她起来赶他也不像话。等会儿要是惊动前面的人,不止她妈要骂她,别的当值做事的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子。 冬稚瞥一眼门,门半阖着,从外头也看不见里面,索性由他去。 她慢条斯理吃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不用上学,作业做完,还不用帮她妈的忙,没人在旁边催她吃快点吃快点。 若是没有人盯着那就更好了。 陈就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看她吃得挺有味道,忽地道:“好吃吗?” 冬稚说:“还行。” “我尝尝。” 冬稚皱眉,见她这幅不赞同的神色,陈就马上加一句:“我没吃饭呢还。” “回去吃啊。” 他说:“不想回去,我妈不知道我回来了,你不是看到我从你家院门进来的,他们以为我还在外面。”又催促,“夹一筷子我尝尝。” “你不爱吃。” “谁说的,勤婶做的菜我又不是没吃过。” 冬稚还想找理由拒绝,他伸手要去握她拿筷子的手腕。她只好道:“好了,我来。” 冬稚将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口菜,递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张脸才反应过来。 她喂他像什么话。 应该让他自己使筷子才对。或者重新拿一双,何必省这点懒呢。 陈就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着她伸来的筷子吃进嘴里。 斯文地咀嚼,吞咽,嘴里干净了才说话,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他皱起眉:“怎么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冬稚回神,垂下眼,“我妈今天急着出门,跟佳嫂她们一起去买菜,煮菜马虎了一点。” 陈就哦了声,信了。 冬稚将筷子调转回来,继续吃饭。 陈就静静看她吃,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聊天,看也不看他,眼里只有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盘子。 他觉得她也太过专注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陈就用胳膊肘碰碰她,“冬稚。” 她停住动作,抬头,只发鼻音,“嗯?”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冬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47.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冬稚坐在这路口屋檐下的阶梯上哭, 没声儿的那种, 只眼泪一个劲吧嗒吧嗒地掉。 温岑跑过马路, 买回来两包纸巾, 店家只给了一包, 他怕不够, 多买了一包。抽出纸递给她,看她擦眼泪, 半天才劝:“别哭了,眼泪糊在脸上,风一吹多冷啊。这晚上的风跟刀子一样。” 冬稚不言语, 鼻尖红红, 眼睛也红肿。 温岑没见过她这幅颓到有些丧的模样, 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是废话。他站半天, 忍不住蹲下, “我搞不懂, 陈就给你买琴, 为什么挨打的是你?” 冬稚摇头, 说不出话。 “他可真是个事儿逼, 净给别人招事儿。”温岑低低骂了句。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 到了路口, 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 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 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冬稚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 她这才点头。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哑,站起身。 温岑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万一掉坑里或者绊倒摔跤了算谁的?也好有个人给你从泥里捞起来啊是不是。”温岑说,“要是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告你家长,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这黑不溜秋的,万一有坏人出来遛弯刚好碰上,你一个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这么久也累,不想说话。知道他是好意,她没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冬稚在前,温岑在后。 这条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过的声音。 她放慢速度,回头看,温岑两手插兜,跟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睛却黝黑得发亮。 他冲她摆手,示意她安心往前走。 她转回头,继续提步。沙石摩挲鞋底的声音又响起。 回家的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今晚变得格外长。 …… 冬稚坐在屋檐下,院子里漆黑静谧。正门一直关着,她妈该在房里气得哭过,现下大概睡着。至于门,不用试都知道肯定反锁了,她有钥匙也进不去,即使可以,她也不想。 坐了不知多久,口袋里手机嗡嗡响。 温岑给她发消息,说:“我到家了。” 下一句像盯活的监工似得:“有没有坐着?还是偷偷跪着?赶紧的啊,麻溜起来坐下,别让人不省心。” 冬稚抿紧起皮的嘴唇,回复:“我坐着。” “真的?” “真的。” “那还行。”他说,又问,“冷不冷?” 冬稚缩着肩,告诉他:“不冷。” “你猜我信吗?”他发来一个表情,“你就穿那么点,晚上这个温度我还不知道。” 她不言语了。 温岑突然变得话多,一句接一句和她闲聊。 冬稚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不着。陪你聊一会,省得你无聊。” “不用了。”她说,“你早点睡吧,明天起不来。” “还有赶人睡觉的?我就不睡。” 她没回复。 他不在意,开始自言自语。 “晚上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不过我以前很少看这类型的片子,没想到挺好看的。” “下回要是还有新片上映,我们仨再一块去。” “边喝奶茶边看电影,多爽。” “就说作业少点就更好了,天天一堆作业,我快烦死了都。” “你高一的时候就是这几个老师吗?应该分科以后重新分班分老师了对不对?” “我真是服了咱们老师,布置作业是有绩效吗,要冲业绩还是怎么……” 消息一句接一句,仿佛能想象得到他说话的语气,甚至是表情。 冬稚吸了吸鼻子,摁下待机键,手机屏幕“嗒”地一下黑了。她抱住膝头,脸埋在手臂之间。有一股酸意横冲直撞,顶上鼻尖,闯入眼眶,肆意泛滥。 …… 快三点的时候,冬勤嫂给冬稚开了门。 冬稚抱着膝坐在门口,正睡得迷迷瞪瞪。 冬勤嫂披着外套,面沉如水,呵斥:“回去睡觉!” 冬稚睁开眼,站起身,两条腿僵硬发麻,晕乎乎踉跄一下。一句话没有说,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路过冬勤嫂面前,走进房间。 早上六点多起床上学,冬勤嫂做的早饭还是那些。冬稚比往常沉默,洗漱、吃早饭、收拾妥当,骑车出门。 谁都没跟谁交流。 一进教室,苗菁和温岑都到了。 苗菁怪道:“你今天居然来得这么迟!”感觉不对,皱眉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冬稚摇摇头,“没睡好。” 整个人恹恹的,一点劲都没有。 温岑凑近,在她背后问:“着凉了?看你像发烧了。” “没有。”冬稚说,“我出门前摸了脑袋,不烫。” “你……” 一晃,老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个人噤声,拿起书本早读。 第二节大课间集合做操,苗菁说:“你要不请个假在教室里休息?” “算了,还要体育委员写假条给老班签字。”冬稚不想麻烦,“我没事。” 苗菁不放心,挽着她的胳膊,一路陪着她走。 做完操,苗菁想和冬稚一块回去,别的不同班的朋友找过来,有事和她说,苗菁只能撒开冬稚。 冬稚一个人走到教学楼,在拐角处被陈就拦住。 她停了一下,提步就要绕开他走。 “冬稚……!” 陈就拉住她的手腕,焦急全写在眉间。冬稚不想听他说话,想都没想,甩手挥开他。 “你听我……” “陈就!冬稚!”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笑吟吟和他们打招呼。 抬头一看,是赵梨洁。 陈就拦冬稚的动作微顿,就这么个空档,冬稚迈开步向前,头也不回。 “冬……”赵梨洁迎上来,刚要打招呼,冬稚径直从她身边过去,她的笑意顿住脸上。转头,她看向陈就,不解,“冬稚怎么了?” 陈就不语,忽然觉得喉咙里泛起苦味。 …… 校外的奶茶店生意不错,赵梨洁挑了个最里侧的两人卡座,时值午休,吃过中午饭在这消遣最合适不过。对面坐着的陈就,表情从头到尾没有放松过。 “我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你。”赵梨洁连叹两声,“你想送她礼物是出于好意,闹成那样谁也想不到。” 陈就不说话。 赵梨洁劝他:“你别怪自己。你想想,你们只是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你对她可以说是很好了,对不对?我要是有这么好的朋友,我不知道得多开心。”她说,“阿姨发脾气,估计也是怕你乱花钱,你没告诉她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知道你花了三千多给朋友买小提琴,她生气也是正常的。” 陈就说:“你不懂。我妈对她……我妈说了很难听的话。” “阿姨是在气头上嘛。”赵梨洁说,“而且打她的是她妈妈,她妈妈问题更大才对。你是好意,她妈妈……其实不是我说,冬稚她有的时候真的自尊心太强了。” 陈就周身的低气压肉眼可见。 “别想了。”赵梨洁安慰道,“喝点热的东西,吃点甜的,缓解一下情绪。等过两天冬稚气消了,你再好好跟她说。她肯定能理解你。” 说罢,她招手叫来店员,给陈就点了一份甜点。 …… 冬稚很少来网吧,晚饭都不吃,放了学直接到附近的网咖来,更是第一次。 打游戏的年轻人很多,网吧里飘着烟气,嘈杂声不绝于耳。 她在角落找位置坐下,开机登录后,点开一个网站,一步步按照提示操作。 一分钟左右,所有信息填写完毕,界面跳转,出现几个字:“报名成功!” 其下是几行字,写着初赛和决赛的时间与地点。 冬稚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关闭网页,下机。 退了钱,走出网吧,外面的空气闻起来无比清新,天也蓝澄澄的,像幅画。 沿着街走了一段,收到温岑的消息。 “弄好了吗?”他问。 48.火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不过很快, 在看见冬稚为扔包之事不虞的面色后, 陈就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 移开视线, 顺带压下眼底那一缕不被她察觉的赧意。 下一秒冬稚站直身, 他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难以启齿地,竟生出一丝遗憾的微妙情绪。 冬稚把话说到这, 懒得再多言语,转身就走。 陈就下意识伸手拽住她,“冬——” “嗡嗡”震动从他口袋里传出, 在安静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手机默铃取代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陈就眼瞟着冬稚, 拽住她的那只手要松不松, 另一手拿出手机。 “喂?妈……” 电话泄音,又许是院子里太安静, 冬稚听得很清楚。 那端的声音不陌生。 是陈太太, 她问:“儿子啊, 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哎哟, 你有个同学上家里来了, 现在在客厅等你呐!” …… 陈家这座宅子有些年头, 打从陈就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住这。屋里的物件摆设保留着那个时候的痕迹, 几年前翻新过, 对细微末节处进行了维护, 整座宅子的大致模样不曾变。 虽然早就知道陈就的住址, 但这是赵梨洁第一次来他家。 赵梨洁的成长环境不差,她爸爸是省会里一所大学的教授,她妈妈也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她的爷爷是知识分子,退休后在家喝茶遛鸟,闲来无事常常辅导她的学习。 对这个陈就生活的地方,赵梨洁感觉很新奇。 青砖黑瓦垒砌起墙面,乍一看外观古朴,正门口廊前却立着四根威风的大圆柱。屋里地板、门窗、墙顶边角,全是棕红色的实木。 “你们家这个屏风一直都有吗?”赵梨洁小声问陈就。 他们正在客厅,各坐沙发一侧。 陈就看了看挡住客厅入口的雕花大屏风,嗯了声,“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 赵梨洁笑着垂头吐了吐舌,她的好奇不仅不露丑,反而有几分可爱。 客厅入口响起脚步声,陈太太端着一盘水果从屏风后走来,满脸带笑:“难得有同学来找我们陈就,他平时闷得很,一个人在家也不爱出去玩……来,梨洁,吃点水果。” 赵梨洁半站起身,托着陈太太递过来的果盘底,连道两声谢,脸上微微有些赧,“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她说,“陈就的东西落在学校了,他走得急,我就帮他送过来,突然跑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太太掩嘴笑,“你们俩成绩都不错,可以多交流一下,这学习的事我也不懂,你们啊,多互相帮助帮助。”闲说几句,知道自己在孩子拘谨,她说还有别的事忙,起身走了。 赵梨洁问:“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刚才有点事。” 她看着陈就的侧脸,“嗯……冬稚还好吗?” 陈就帮冬稚挡过好几次麻烦,要说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两人在学校又甚少交集,之前还有同学私下乱猜,后来见他们走得确实不近,陈就反而和赵梨洁接触更多,大家都只当是陈就心善才总对冬稚伸出援手。 赵梨洁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她问过陈就,陈就说他和冬稚,两家是邻居,他们从小就认识。 她追问:“那个包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又跟别人起冲突了吗?”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冬稚她家在这附近?我来的时候没注意周围,她住得近吗?” 陈就没答,顿了顿,反而问:“你刚才为什么没打我电话?来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赵梨洁一愣,“我,我想快点把东西给你,没考虑那么多。”她小心地瞥他一眼,“我突然来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抱歉……下次不会了,我……” “没有。”陈就见她拘谨起来,安抚地笑了一笑,“我只是说提前打电话,这样我知道你来了,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赵梨洁一听,放松下来,笑了笑。而后只和陈就聊学校的事,不再扯其它。 …… 陈就单手抱着赵梨洁送来的书,后者拎着自己的书包,上了一段楼梯,刚过拐角,陈就停了停,转身朝后伸出另一只手。 “书包给我,我帮你拿。” 赵梨洁抬头,笑着将书包递给他。 书房在二楼,陈太太说难得有同学来,让赵梨洁多留一会儿,他俩成绩都相当出色,陈太太便让他们去书房一块做作业看书。 陈就提她拎包,两人继续往上走。楼梯上光线有点暗,赵梨洁差点踩错台阶,幸好撑住扶手。旁边的窗被窗帘遮得严实,只隐约漏出丁点光线。 “这里好暗,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啊?”赵梨洁问,“可以拉开吗?” 窗帘晃了晃,在赵梨洁好奇地伸出手想看看窗帘外的风景之前,陈就“啪”地摁下墙上的按钮,“有灯。” 头顶的吊灯被打开,通透明亮。 赵梨洁看向造型精致的小灯,轻轻“哇哦”一声,撩窗帘的手收了回来。 陈就没多说,带着她走向二楼书房。 …… 陈太太原本想留赵梨洁吃晚饭,赵梨洁竭力推辞,说家长不允许她在外蹭饭,连番推辞,陈太太才略带可惜地和陈就一起送她出去。 厨下准备得差不多,还没等开餐,陈太太接到电话,抱怨了几句,忙不迭回房换衣打扮。 半个小时后。 一身外出装扮的陈太太手上挂着个小包,敲开书房的门,看书的陈就闻声抬头。 陈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站起来,“你爸那边在应酬,晚上有个饭局,突然打电话让我去,你一个人在家,等会记得吃饭啊,晚饭已经做好了。” 陈就颔首,“知道了妈。” “一定要记得吃饭,别看书看太久!”陈太太再三叮嘱,而后理了理鬓角,让司机送出门。 陈就一个人在家,今天当值的帮佣不是冬勤嫂,是另一位,帮佣婶子上来询问他什么时候吃饭,他推说没胃口,婶子只好将菜煨起来。 在书房待了十几分钟,陈就把书一合,趿着室内鞋下楼——没去楼下厅里,到楼梯拐角就停了。 他轻轻撩起拐角处的窗帘,外头天还没黑,一眼就能看到冬家的院子。 冬稚正在门前写作业。 她房间窗户太小,朝向不对,光线一直很暗。冬勤嫂嫌她天不黑就开台灯浪费电,总是让她在门口写作业看书,说院子里光亮。 冬稚坐的是便携的小矮凳,再用一张高一点的木凳作桌,木凳漆红漆,年岁太久,红漆掉得七零八落,她的书和试卷就铺在上面。 陈就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给她发消息。 49.火火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冬稚坐在三组四排。周边几乎都空了,只她一个,低头自顾自忙着手里活计。 上上节课间编的是星星。 上个课间编玫瑰花儿。 这会在编小马, 四根还是五根彩色塑料管, 摁在桌面上,左右上下来回,就仿佛编画片儿。 “那谁……冬稚!集合了, 快点!” 体育委员来检查漏网之鱼。 座上的人闻声抬头。刚打了会儿球的体育委员不期然怔了怔, 回过神忙抬手擦不存在的薄汗借此掩饰失态, 皱眉露出不耐, 催促:“快点,就差你了!” 刚才一瞬,她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安娴雅静, 睫毛都卷着尖托起光来。只是待抬起头再看, 唇角是娇,鼻尖是俏, 眉眼哪哪都带点说不出的意思。 “好。”冬稚轻应, 收起东西慢条斯理站起来。 体育委员不等她,扔下一句“快点的”,风一样就跑了。 冬稚她们小组分到清扫操场的值日工作,她带了清扫工具去,放到一旁再去集合。照惯例先跑三圈, 再做两遍大课间必做的广播体操, 等老师一拍手就解散自由活动。 女生们要不挎着手在操场漫步, 要不坐在草坪上闲话。男生热火朝天打着篮球,在球场上挥洒臭汗。 嘴馋的学生去后门,敲敲掉铁皮的黄色大门,外头小贩敲两下回应。把钱从缝隙塞出去,那边收了,零食就会从门底下更大的缝隙里塞进来。 而三组的人,为不耽误放学后的时间,争分夺秒开始劳动。 靠近铁丝网大门的地方归冬稚打扫。 一手扫帚,一手铁畚箕,扫完一块地有条不紊换下一块,她扫得细致,挪动也慢,扎起的长头发垂下来,顺着脖颈挂在右边胸口前。 冬稚的手袖撸高到肘处,左手细白的腕上绑了一根红色的编织手链。 “——哎,冬稚!你手上戴的是什么啊?” 13班的人就在这附近活动,聚着聊天的几个人注意到她的手。 打扫动作停顿,弯腰的冬稚抬眼看过去,她们直勾勾盯着她,视线盘亘在她腕上不放。 “没什么。” 她闷头清扫地面。 她们在说什么冬稚没注意听,她是不管那些的,只想早点扫完。 太阳沉下来了,一会儿要起风,垃圾不早点倒干净容易被风吹跑。 “梨洁——” 那边响起一嗓女声,冬稚一顿。 佯若无事,连这片刻滞愣也没有过一般,眼睛专注于脚下的地面。 还是先前问她话的女生们,扬声叫来另外的人。 “梨洁这边!过来一会儿!过来过来——” 和13班同一节体育课的,还有2班。 高二全级20个班,文理各一个重点班,分别是1班、2班,同在高二教学楼一层。此刻这个操场上会喘气儿的高二生,不是13班的人,就是2班的文科重点生们。 冬稚扫地的动作有所加快。不远处说话的女生们在聊什么,她完全没有想要知道的欲望。 直至话头指向她。 “你手上的编织手链可以给我们看一下吗?” 话朝着她问,连主语都省略。在一群人齐齐聚来的目光下,冬稚不问也知道,提问的对象是自己。 扫帚扫过鞋面,原本就不白净的鞋又蒙上一层灰。 冬稚站直身,13班问她话的几个女生和2班的几个女生都在看她。 赵梨洁就在其中,漂亮的大眼睛里带一点好奇,嘴边习惯性的笑意像是在向她示好,亲和力与生俱来。 但和眼神里遮掩不住的探究味道相比,这份示好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 “你手上戴的那个手链和梨洁戴的好像哦,是不是一样的啊?” 同班女生轻轻执起赵梨洁的手,眼盯住冬稚,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许期待的神情。 “你看,梨洁手上也有一条,和你那个是不是一样?” 冬稚不说话。 “你这个什么时候买的?”女生问赵梨洁,“我看你戴好几天了。” 眼神从冬稚身上移开,但在那之前,同样在冬稚手腕上停留很久,赵梨洁微微一笑,说:“前几天放学的时候买的。” 视线又转回冬稚手上。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像是一定要问出个究竟,同班女生又看向冬稚,追问不休。 仍旧不答,冬稚默然看她们,没言语,拿起扫帚和畚箕转身走向别处。 “喂……” 女生等来这个回应,愤愤啐了一口,“切,学人精!” 倒是赵梨洁拍她的手:“好了。买到一样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可她就是学你啊!你都戴好几天了,她偏要跟你戴一样的东西,这么爱学别人,看着就讨厌!” 赵梨洁不得不岔开话题。 三两句后,终于说起别的,不再围绕着手链进行。 “对了梨洁,这周日下午和我们一起去唱k吧!”女生突然邀请。 “唱k?” “对,不止我们,七班还有五班六班都有人去,都是你认识的!” 赵梨洁面露为难笑意:“可能不太方便,我周日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 每周只有周日下午才能休息,这是学生们不多的娱乐时间。 13班几个女生一脸可惜。 其中一个忽然眼亮:“梨洁你和谁去图书馆啊?是不是和陈就?!” 和陈就有关的话头一带起来就收不住。 “是陈就吗?” “肯定是,不然还有谁能约到梨洁!” “你们俩就在隔壁班,天天说话还不够啊,礼拜日难得休息半天都要待在一起……” 赵梨洁被取笑,脸微红,“没有啦,不是……” “少来!就说是不是和陈就约好了吧?” 抵不过追问,赵梨洁羞臊,连道几句“好啦”,才说:“是和他约好了,不过只是去图书馆一起复习,看看书什么的。” “咦——” 甭管13班的女生还是几个和赵梨洁一起被叫过来的2班女生,一听都起哄。 “陈就他上次参加奥数竞赛又拿奖了吧?” “我看他前两个礼拜穿的那双最新款球鞋,学校男生现在全都在穿!” “不是,主要是他人真的很好!上次我1班的朋友带我去找他问题目,他在做试卷,还停下来给我们讲题,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真的……” “我知道!我们班男生上次找他借篮球,他那个特别好看的篮球,带来过一次的那个,听说还很贵,他都很大方的借了!” 赵梨洁面含笑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后来才温声接:“是呀,他是很好。” 几个女生齐齐停下,指着她怪笑起哄:“你看你看!还不承认,天天放学一起走,周末也要待在一起,还不老实交代!” 都围着她闹。 1班是理科重点班,全班六十名学生就是理科红榜的前六十。 而陈就,是1班的代表。 陈就和赵梨洁,这两人一个理科第一,一个文科第一,且同是校广播站骨干,站在一块别提有多合适。 赵梨洁不是第一次被人和陈就放在一起打趣,玩笑几句绕开话题,很快也就过去。她许诺下回有空一定应邀,周日唱k这事才算完。 天还没沉就起了风。 几个人手挽手亲亲热热往操场中心走。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已经没有人记得小小的不愉快。 赵梨洁始终带笑听身边的同伴说话,视线却不自觉瞟向不远处。 铁丝网大门旁,冬稚正提起畚箕将盛着的垃圾往桶里倒。即使死板的校服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仍然藏不住少女袅娜身段。 她的皮肤白得发光,手腕上系着一个红色编织手链。 格外好看。 …… 冬稚到家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家里没有人。自行车推到屋檐下停好,回头看,立着一堵高墙,墙那边是精致气派的大房子,她妈应该在厨下忙着煮饭。 打水洗手洗脸,刚挂起毛巾,小小的院子里响起车铃声。 “冬稚。” 来人叫她。 她转头看一眼,没吭声,先把毛巾挂起来。毛巾挂在屋檐下的晾衣竿上,这里通风干得快,浴室背光常年不见天日,毛巾放两天就要潮。 “冬稚?” 见她端着脸盆就往屋里走,来人急了,推着车进来,“冬……” 冬稚在门前站住,沉着脸转头,“干嘛?” 男孩推着自行车,个子高得分外出挑。上个月说是有180cm,这会儿看着仿佛又更高了些。 两人的校服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她的洗得边角泛白,他的白净整洁,一丝不苟,连拉链都拉到刚刚好的位置。 把自行车停好,陈就拿起车筐里的辅导书走到她面前,“你不是要这本教材吗?我给你拿来了。” “陈就。” 冬稚打断他,抬起眼看他两秒,捋起左手袖子。 “你戴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陈就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过去,冬稚的右手绕过抱着的空盆,到手腕处二话不说摘下手链,一把扔还给他。 他飞快抓住,手链差点掉到地上。 “你是不是有病?” 就见冬稚冷冷看着他,眼里那一点点生气也只存在两秒,很快消失殆尽。 50.火火火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收到赵梨洁三条消息, 说的都是让他傍晚时候去琴行的事。一条告诉他确切地址,一条告诉他开始时间, 一条和他约碰面地点。 陈就今天没有别的事,便应下去看她助阵她老师的教学汇报演出, 她问了好几次。 收拾好,陈就背着个出门,和赵梨洁在琴行附近的一条街见面, 还不到五点半。 “去吃什么?”赵梨洁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里面装着她的琴。特意约早,就是为了一起吃个饭。 陈就的视线在她的琴盒上盘亘数秒才慢慢收回,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都行。”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 一人一个小火锅,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 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 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四处张望, “我问问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 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 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 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 赵梨洁问旁边路过的人, 陈就站在她侧边,马路上车流不断,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完告诉他:“那边要拐两条街,不过不远,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接下去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那走吧。”陈就说着转身。 赵梨洁看向他的手,“琴盒会不会很重?不然我自己拿吧?” “还好,不重。”他说,“没事。” 赵梨洁一笑,便任他帮自己拿着,“那麻烦你啦!” 陈就微笑:“不麻烦。” 入秋,风有点凉,路上的人已经开始穿起稍厚的外套。 陈就一身浅色风衣,原本就个高,显得更加出挑。 平时每天都是校服,只有休息日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穿别的衣服。赵梨洁边走边侧着头打量,待陈就发现,问她看什么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看你的衣服。你穿风衣很好看哦。” “是吗。” “是真的,没骗你!”赵梨洁特意强调。 不是那些整日想着怎么花里胡哨勾搭女生的二流子,陈就对穿什么好看不好看不甚在意,闻言也只是笑,不说话。 走过第一个路口,赵梨洁说着,忽然提起冬稚。 “对了,我前些日子和冬稚互相加了好友。” 陈就一顿,“是吗?” 她点头,“我加的她,聊了几句。”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赵梨洁怕他不信,“是真的没什么,聊了可能没有二十句吧,冬稚好像不怎么爱聊天的样子。”她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太烦了。” 陈就解释:“她不太爱和不熟悉的人聊天。” 赵梨洁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笑意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浓重,“你好了解她的样子。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陈就没有否认,扯了扯唇,算不上笑。 看不懂他的神情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赵梨洁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道:“我有邀冬稚一起去玩,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很正常。”陈就说。 “然后我说有空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小提琴的心得,她回了一句,后面我再跟她说话,她就不在线了。” 陈就一怔,停住脚,“你和她提了小提琴?” “对呀……”赵梨洁愣愣看他,“不能提吗?” 陈就没说话,眉头拧起一个结。 赵梨洁忐忑等了几秒,他最后却只叹了一声:“算了,没事。” 后半段,赵梨洁没再提冬稚的事,找了好几个不同话题,气氛才重新好起来。 到小火锅店前,陈就却说不进去了,他把小提琴盒递给赵梨洁,正要推门的赵梨洁一愣。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你演出了,对不起。” 赵梨洁动了动唇,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挤出笑,“很着急吗?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了。你好好吃。”陈就颔首,言毕一刻都没多留,转身就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 冬稚正在家里吃饭。听见院门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以为是附近邻居有事来找她妈,还没起身,就见陈就从院里进来。 她愣了愣,而后表情缓缓沉下去,默不作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冬勤嫂这会儿正在陈家当值。 陈就把正门掩起一些,半开半阖,屋里光霎时暗了不少。 他走到冬稚身边坐下,看着她却不说话。 冬稚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无声叹气,“你干嘛。” “对不起。”他说。 冬稚轻轻挑眉,“对不起什么?” “赵梨洁加你了对不对。”陈就说,“小提琴的事,我不该嘴快告诉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冬稚垂了垂头,把滑下来的头发丝勾到耳后,重新端起碗执起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学过几年琴,然后不学了。” 陈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冬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你不走?” “我去哪?” 她默了默,“你在这干嘛?” 陈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吃饭。” 冬稚并不是很想他陪,谁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胃口都没了。 奈何陈就不肯走,她起来赶他也不像话。等会儿要是惊动前面的人,不止她妈要骂她,别的当值做事的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子。 冬稚瞥一眼门,门半阖着,从外头也看不见里面,索性由他去。 她慢条斯理吃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不用上学,作业做完,还不用帮她妈的忙,没人在旁边催她吃快点吃快点。 若是没有人盯着那就更好了。 陈就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看她吃得挺有味道,忽地道:“好吃吗?” 冬稚说:“还行。” “我尝尝。” 冬稚皱眉,见她这幅不赞同的神色,陈就马上加一句:“我没吃饭呢还。” “回去吃啊。” 他说:“不想回去,我妈不知道我回来了,你不是看到我从你家院门进来的,他们以为我还在外面。”又催促,“夹一筷子我尝尝。” “你不爱吃。” “谁说的,勤婶做的菜我又不是没吃过。” 冬稚还想找理由拒绝,他伸手要去握她拿筷子的手腕。她只好道:“好了,我来。” 冬稚将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口菜,递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张脸才反应过来。 她喂他像什么话。 应该让他自己使筷子才对。或者重新拿一双,何必省这点懒呢。 陈就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着她伸来的筷子吃进嘴里。 斯文地咀嚼,吞咽,嘴里干净了才说话,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他皱起眉:“怎么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冬稚回神,垂下眼,“我妈今天急着出门,跟佳嫂她们一起去买菜,煮菜马虎了一点。” 陈就哦了声,信了。 冬稚将筷子调转回来,继续吃饭。 陈就静静看她吃,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聊天,看也不看他,眼里只有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盘子。 他觉得她也太过专注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陈就用胳膊肘碰碰她,“冬稚。” 她停住动作,抬头,只发鼻音,“嗯?”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冬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她不说话,他追问:“不好看吗?” 陈就突然在意起来。一瞬间,着了魔般,就想听她说一声“好看”。 “等下跟我一块出去。”他忽然说。 “去干吗?” “头发有点长了,我去理一理。” 冬稚关上龙头,拿着碗筷甩了甩,沥干净水,“你理头发我去干吗?” 陈就亦步亦趋随她到橱柜前,“你有别的事?” “没有。我想在家看看书。” 他眉一皱,“那我不理头发了。” “也行,那就回家吧。” 冬稚关上橱柜门,刚转过身,就听他道:“不回,在你家待着。” 她看他一眼,无奈:“你别耍横。” 陈就拉着个脸不说话。 “陈就。” “……” “陈就?” “……” 冬稚伸手拉住他外套一处,扯了扯,语气缓和许多:“好了,我陪你去,少爷。” “别这样叫,我不喜欢。”陈就对她的称呼有异议,脸色倒是多云转晴。 冬稚进房间换外出的外套。 陈就在她房门口看着。她的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瞧全乎。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墙,窄窄的缝隙,日光根本透不进来,窗户下放着一张用了多年的书桌,桌角立着的台灯很干净,她应该经常用布擦所以才没落灰。 床上的被子是蓝白色,和枕头成套,被褥叠得整齐,一丝不苟。 屋里阴凉,总透着一股潮湿气。 她的琴装在琴盒里,放进了衣柜的某一层,那是她房间最干燥的地方。 冬稚往口袋装了个手机,钥匙拿在手里方便一会儿关门,其余什么都没拿,也没有。别的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背各式各样的包了,她屋里只有一个书包。 51.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别弄这些, 喝不惯,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 倚着皮椅一侧,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 刚翻一页,瞥她,“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 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盘算起来, “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陈文席眉头一皱,“在家吃什么, 不知道的以为咱家差那两个钱。城中区新开的君华大酒店,那不错, 我让人订几桌。” “你请朋友吗?” “请, 叫上老刘老周他们,常来往的都请, 别得罪人。”他说, “要么直接开两个厅, 你们女人家一起, 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个不认识?”萧静然嗔道, “知道了, 都听你的。” 她给陈文席理了理衣领,“我下楼去让他们炖个虫草汤。”说着出去。 陈文席叫住她,“等下。” 萧静然停住,回身,“怎么?” “你平时给儿子零花钱多给点。” “嗯?” “我看他好像缺钱花。”陈文席说,“刚刚上学前管我要五百,我给了他一千。他从来没跟我开口要过钱,是不是哪里钱不够。” “不会啊。他每次出门我都问他钱够不够,够也会给他一百两百,零花钱也每月都给,从来没少过。”萧静然皱眉,随即放平,“可能是给同学买礼物或者同学聚会花钱了吧。” “嗯。”陈文席点点头,“反正你多上点心,他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要你就看着给。” 萧静然说好。 她走了两步,陈文席又叫她,“汤别炖了,晚上老周请吃饭,你跟我一块去。” 萧静然应了,回房挑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来,不放心陈就,从包里拿出钱夹,提步去陈就房间。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让人省心,从不去做让大人头疼的顽皮事儿。读书也不需要人盯着,成绩出众,学什么像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叛逆,连跟她吵架也是从来没有的。 打小开始就听话,像他爷爷在时给他备的存折,他连摸都没摸几下,转手就交给了她。每年过节的压岁钱和过生日收的礼钱,他全都存在里头。 这么好的儿子,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她。 陈文席说陈就钱不够花,萧静然哪能不上心。钱嚒,这东西,还是得亲手摸在手里才踏实。她的钱夹也总是“饱满”。 除了晚上睡觉,陈就不管在家不在家,房门基本不锁。他不防备父母,萧静然只觉得万般贴心,平时也不去翻他的东西。 推门进去,屋里一尘不染,房间不需要他自己打扫,但床铺是他自己整理,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有规有矩地陈列着。 萧静然走到书桌前,从钱夹里拿出五六张百元纸币,想拿本书夹在里面,不想弄乱儿子的书桌,便拉开抽屉。 把几张纸币放进去,刚要关抽屉,动作一顿。 她撇开自己放下的钱,见有一个白色信封,随手拿起一看。 信封里装的也是钱,一张张,都是一百,估摸着有一两千。 陈就攒钱干什么? 萧静然皱着眉翻了翻,错眼瞥见他桌上的台历,这个月有一个日期被圈了一个圈,旁边写了一个“妈”字。 确实,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萧静然愣了一下,唇边笑意禁不住倾泻而出。 “这孩子……” 萧静然欣喜地叹了声,不想让儿子的心思白费,只好把那几张纸币取出来。要是他回来发现抽屉里有钱,那不就知道她开过他的抽屉,看到他的信封了么? 把抽屉里的东西按原样规制好,萧静然把钱装回钱夹,像没来过一样离开。 ……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陈就去办公室帮老师抱练习册回教室,路上遇见赵梨洁,两个人同路走了一段,但各自班门前散开。 练习册由各组组长分发下去。 陈就坐回位置上,背后一个男生拍了拍他。 一转头,听男生问:“晚上打游戏不?” “不了。”陈就说,“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没时间。” “你在学校不就能把作业做完。” “回去得看书。” 男生叹气,“哎,算了。” 陈就这个后桌,是班上出了名的爱玩游戏。天生脑子好用,虽然比不过陈就,但也总是占据前五名的位置。他经常在休假前一天发疯一样赶完所有作业,就为了休假时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游戏。 而陈就,对游戏没有太大兴趣,无聊时偶尔玩一玩,并不沉迷。 陈就转回头,班门口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赵梨洁,他起身过去。 赵梨洁来找他聊广播站下一期稿子的事。 没多久,陈就谈完回座位。 后座男生看着窗外跑走的赵梨洁,用笔帽戳了戳陈就的后肩。 “哎,赵梨洁是不是喜欢你啊?” 陈就一转头就听到这话,一顿,皱眉说:“没有。我们都是广播站的,她是站长,我是副站长,她找我聊的都是正事。” “又不是一天两天,哪那么多正事天天聊。” 陈就皱着眉,“这样说对女孩子不好。” “你别不信。”后座男生信誓旦旦,“我敢跟你打赌,赵梨洁绝对喜欢你!真的,不是的话我游戏自动删档!” 陈就还没说话,上课铃响,他没做声,转回头去。 …… 下午放学,赵梨洁来找陈就。 “一起走?” 她一双笑眼看着自己。 正站在门边,手臂被撞了一下,后座男生经过,朝他投来一眼,笑容玩味。 陈就眉一蹙,说:“不了,今天我不回家吃饭。” “啊?那我们一起吃?我刚好也不是很想回去。”赵梨洁又道。 陈就婉拒:“可能不太方便,我还有别的事。” 笑里带了些许惋惜,赵梨洁说:“这样啊,那下次吧。” 陈就跟她告别,取了自行车,骑上出了校门。 一直骑,转过几个街角,离学校渐远。 十几分钟后,停在一家琴行门口。 陈就把车停在树下,推门进去。 琴行的店员是个男生,斯斯文文,一见他就笑了,“您好。” “您好。”陈就冲对方颔首。 “来看之前看的那把琴吗?” 陈就沿着一排货柜走过,稍作犹豫,道:“再贵一点的吧。” “比上次看的那把再贵一点?” “对。”他说,“看三千的,两千多的不看了。” 店员道好,领着他去看三千价位的小提琴。 比前几次更快,陈就敲定下来,付给对方定金。 “我周五晚上来拿。” “好的。”店员笑着,递给他一张小票,“您凭票来取,剩下的钱到时候再付。” 陈就下意识伸手拽住她,“冬——” “嗡嗡”震动从他口袋里传出,在安静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手机默铃取代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陈就眼瞟着冬稚,拽住她的那只手要松不松,另一手拿出手机。 “喂?妈……” 电话泄音,又许是院子里太安静,冬稚听得很清楚。 那端的声音不陌生。 是陈太太,她问:“儿子啊,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哎哟,你有个同学上家里来了,现在在客厅等你呐!” …… 陈家这座宅子有些年头,打从陈就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住这。屋里的物件摆设保留着那个时候的痕迹,几年前翻新过,对细微末节处进行了维护,整座宅子的大致模样不曾变。 虽然早就知道陈就的住址,但这是赵梨洁第一次来他家。 赵梨洁的成长环境不差,她爸爸是省会里一所大学的教授,她妈妈也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她的爷爷是知识分子,退休后在家喝茶遛鸟,闲来无事常常辅导她的学习。 对这个陈就生活的地方,赵梨洁感觉很新奇。 青砖黑瓦垒砌起墙面,乍一看外观古朴,正门口廊前却立着四根威风的大圆柱。屋里地板、门窗、墙顶边角,全是棕红色的实木。 “你们家这个屏风一直都有吗?”赵梨洁小声问陈就。 他们正在客厅,各坐沙发一侧。 陈就看了看挡住客厅入口的雕花大屏风,嗯了声,“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 赵梨洁笑着垂头吐了吐舌,她的好奇不仅不露丑,反而有几分可爱。 客厅入口响起脚步声,陈太太端着一盘水果从屏风后走来,满脸带笑:“难得有同学来找我们陈就,他平时闷得很,一个人在家也不爱出去玩……来,梨洁,吃点水果。” 赵梨洁半站起身,托着陈太太递过来的果盘底,连道两声谢,脸上微微有些赧,“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她说,“陈就的东西落在学校了,他走得急,我就帮他送过来,突然跑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太太掩嘴笑,“你们俩成绩都不错,可以多交流一下,这学习的事我也不懂,你们啊,多互相帮助帮助。”闲说几句,知道自己在孩子拘谨,她说还有别的事忙,起身走了。 赵梨洁问:“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52.炎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我心里有数。”冬稚不想跟他吵架, 转身开门。 陈就跟在她身后进屋,“你有数?你的有数就是明知道隔天要考试,还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家?要不是勤嫂今天有事不在, 你回来她又会骂你, 你不知道?早点回来把时间用在复习上, 明天精神充足进考场, 不好吗?” 他从昏暗的厅跟进她的房间。 冬稚背对着他, 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一样一样整理, 她不转身,不接话, 动作带着说不清的燥意。 陈就站在她背后,沉声道:“我在跟你说话。” 旁边是垒好的几本练习册, 冬稚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停住动作,抬头盯着掉皮的白色墙面, 启唇长吸了一口气。 她把手里的书扔在床上, 转身面对陈就。 “我说了我没跟谁出去。我知道明天要考试,我成绩是不怎么样, 我也知道要复习, 这些我都知道。” 冬稚从口袋拿出那张叠起的传单纸, 一边展开, 一边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有一点红, 但没有湿意,更没有雾气。 生活不需要眼泪。 “我只是去人家的琴行逛了一会,拿到这张比赛传单,心里很烦,在外面转了几圈。” 陈就看着她,看着那张折痕明显的纸,面色一滞,“你……” “回来之前我就想清楚了。”她说,“你说的确实很对,不如把时间用在复习上,精神充足进考场。是该做点实际的事情。” 冬稚把传单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 赵梨洁和陈就约好考完一起去书店买资料。 两人考场不同,但都在一栋楼,赵梨洁先出来,在空旷处等他。 陈就背着单肩包从楼梯下来,赵梨洁向前应了两步,两人并肩,一起出去。 “考得怎么样?”她拎着帆布包,笑吟吟问。 陈就说:“和平常一样。” 赵梨洁没忍住笑出声:“要不是知道你的实力,看你板着个脸,还以为你考砸了呢。” 陈就勉强扯了下唇角。 边朝外走,赵梨洁问:“晚上赶着回家吗?去买完资料以后,要不一起吃饭?” 陈就蹙了下眉,“明天还要考试。” “没事啊,不会耽误很久,吃完饭就回家。” 他犹豫几秒,还是拒绝,“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家,下次吧。” 赵梨洁嘴角挂着的笑敛了敛,但很贴心地没有强求,“那好,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他嗯了声。 两个人步伐迈得不大,赵梨洁侧头打量他,斟酌着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陈就像是刚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否认,“没有。” 她试探道:“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他只说没有,“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快到校门口,陈就忽然问:“你学小提琴很久了?” 赵梨洁愣了下,见他有兴趣,忙答:“对啊,好多年了。不过我开始考级比别人晚,老师想我基础打好一点,不然应该能早一点考完十级。” 陈就问:“你用的小提琴多少钱?” 赵梨洁想了想,“之前用的那把六千多,今年我爸给我买的新的,一万二,差不多一万三的样子。” 陈就面色不轻松,“那一般价位的呢?” “一般价位的也有啊。最便宜的两三百都能买到,那种都是工厂琴,入门的时候才会用,不过我没见过,身边也没有人会用,感觉应该很糟糕。”赵梨洁摇了摇头,“像我们从小开始学琴的话,要用好几把琴,一开始是小号的。如果是初学的话可以不用买太好的,等到最后定型,买一把好一些的4/4的琴就行了。成人琴从一两千起,什么价位都有。” 陈就略有出神。 赵梨洁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怎么突然问起小提琴的事?”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说,“随便问问。”没等她再说,他眼急,提醒她,“有车。”伸手扯她的衣袖,把她拉向自己。 一辆自行车从旁边飞快骑过去,赵梨洁扭头瞥了一眼。 陈就绕到外,和她换了位置,站到靠马路的一侧。 赵梨洁一愣,朝他一笑。 没再聊琴的话题。 …… 连考三天,月考结束。 陈就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妈,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袋子呢?” 陈太太姓萧,全名静然,正坐在客厅喝茶,听见声儿,放下手里的书,“什么东西?” “昨天拎回来的那个蓝色纸袋。”陈就走进客厅,没坐下,四处找东西。 “噢,你说那个。昨天佳婶打扫卫生收起来了。”萧静然到橱前,开柜门拿出他说的纸袋,递给他,“东西好好放。” 陈就接过,笑着受了她的嗔怪,“我想今天就要带出去,放在一楼方便。” 衣领很整齐,萧静然还是给他理了两下,“你要出去啊?刚考完试回来,又去哪?” “广播站的同学过生日,晚上不用上晚自习,请大家去庆祝一下。” “我还说让佳嫂今天给你炖汤。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哪有。” “还说没有。”萧静然虚指他一下,叮嘱,“早点回来啊,天凉了,晚上冷。” “我知道。”陈就拿着东西要上楼,“我回房换衣服。” 跑出去没两步,萧静然叫他:“回来!” 陈就扭头看一眼,乖乖走回她面前,“怎么了妈?” 萧静然去沙发上拿包,拉开拉链,从里抽出三张一百块,“身上有钱吗?这么大个人,出门带点钱。” 陈就说不用,“我有。” “让你拿着就拿着。”萧静然把钱塞给他。 陈就低头看一眼,笑着道:“妈,你今天真好看。” 萧静然假意瞪他,“油嘴滑舌!”说着,又多塞了一张一百块的纸币给他。 陈就俯身抱了抱她,“妈你早点睡,晚上冷,别等我了。” 萧静然“嗯嗯”应了几声,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在他背上轻拍一下,“好儿子,去玩吧。” 在背后目送他上楼,见他趿着拖鞋,脚踝光着露在外,萧静然禁不住又念叨:“你不冷啊,穿上袜子!” 陈就应着声,回了楼上房间。 关上门,陈就径直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白色信封放到桌上。 他妈给了他四百。 陈就抽出两百装进信封里,想了想,又拿了一百塞进去,然后才把信封放回抽屉。 如此,陈就这才去换衣穿袜。 简单收拾完,他拿上手机和送寿星的礼物,顶着即将擦黑的天出门。 冬稚扯了下嘴角,推着她的“小红”和苗菁并排:“走吧。” 身旁都是车流,除非家住得近,甚少有人不骑车。 到第一个岔路口,该分道走,苗菁闲谈还不过瘾,也只能打住。 “我走了啊。” 冬稚点点头,“好。” 苗菁跨上自行车,脚一蹬骑出去一段,回头冲她挥手,“路上小心——” 冬稚等她的背影远到看不见才骑上车,刚踩两下脚蹬忽然感觉不对劲,轮胎一震一震地抖,仿佛经过的地方全是坑。 冬稚从车上下来,一检查,后胎瘪了。这个点修轮胎的早就收摊,瞅瞅四周,她犯头疼。 只能推着自行车慢慢走。 离学校越远,放学人潮越稀疏,周围店铺差不多都关门,路灯黄色的光薄薄落在地上。 经过第二个路口,背后隐约传来说话声。 冬稚回头看,一群男生边走边打闹。 他们离得不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背后。在这条安静的道上,他们的说笑动静不算大,但有一种让人慌张的喧嚣感。 前面的路越发窄,还有路灯坏了,暗了许多。 背后的说话声渐渐变近,他们似乎加快了步行速度。 冬稚不想听,但四周过于安静,他们说的每一句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扬飞,你下午那包烟呢?” “在老刘那,你问他。” “我没拿,去你妈,别翻我包!” “……” “上去不扬飞?” “等一下。” “等什么,直接过去,她还能跑?” “就是啊……” 冬稚握紧车把手。后胎破了,强行骑上车,车轮钢圈压在地上“哐哐”作响,轮胎只会坏得更彻底。 尤其,她若是露出一点怕的样子,她的仓皇和惊惧,全都会变成让他们促狭发笑的乐趣。 没事。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 扔郑扬飞背包的那天就做过心理准备。他们可以捏爆软柿子,软柿子也能糊他一脸稀巴烂。 冬稚重新调整步伐节奏,一边背着英语单词,一边往前走。 背到第三个单词,背后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随即,“嘎吱——”一声,一辆自行车突然出现,停在她身边。 冬稚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扭头一看,骑自行车的人冲她笑:“嗨。” 是温岑。 看清来人,她脸色稍缓,轻声回:“……嗨。” 温岑看看她,再看她的车,“坏了?” 她点头。 “这个点……”他四处看看,嘀咕,“没地方修啊。” 没想到会遇到他,和他不太熟,冬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温岑却道:“这样,我认识前面一个书店的老板,看看关门没,把车停他店里,明天再修。”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架势一点不陌生,仿佛很熟似得,陪她一起推着走。 冬稚略微有些愣,温岑催促:“愣着干什么,风这么冷,想冻死我?” “没有。”她回过神,低了低头,推起车跟上,走在他旁边。 温岑絮絮叨叨,从天上扯到地下,从昨天做的梦到今天吃的饭,冬稚“嗯”、“哦”应着,他也不觉得敷衍,一个人说个不停。 到温岑说的那家书店,店门关了一扇,眼看着就要关门。温岑把车停下,“你在这等我。”推起冬稚的车跑向书店。 冬稚在他的自行车旁守着。 温岑和老板说了些什么,两分钟后,他跑回来,伸手:“钥匙。” 她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他。他接过去,又跑回店里,把她的车推到书店的角落停好,锁上以后,老板用手机拍了个照,他道了几声谢,拿着钥匙回到她面前,还给她。 “我跟老板说好了,你明天中午放学记得去推!要不是我前两天来这买了两部全套漫画,老板还不一定肯让放……” 温岑往后面瞥了眼,不远的树下,一群男生在说着什么,不时往这边看来。他蹙了一下眉,转瞬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吧,我带你回去。你家住哪?” 冬稚愣愣看着他。 “愣什么神?”他在她面前一挥手,跨上车,往后一别脑袋,“上来。” 冬稚的视线落到他的车后座,“这……” “站上来就行,没事儿,你抓我肩膀,不会掉下去,我骑得很稳。” 他的自行车和苗菁的是差不多的款式,“小绵羊”,后座低。 冬稚扶住他肩膀的边,站上他的后座。视野一下就高了,低头是他的头顶,抬头,一探手就能揪到树枝垂下来的叶。 “你抓紧我肩膀。”他说。 冬稚默了默,两手严严实实抓住他的肩。 “站稳了!” 他带笑的声音一响,“倏——”地一下,车向前冲去。 …… 男生比女生有力,温岑载着她,踩着脚蹬一点都不显累。 “你怎么惹到他们的?”温岑问。 “嗯?”风在耳边吹得有些噪,冬稚后知后觉才听清,“我扔了他的包。”顿了一下,“你认识他们?” 53.炎炎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前阵子杨太太送我的呀。” “别弄这些, 喝不惯, 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 倚着皮椅一侧, 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刚翻一页, 瞥她,“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 “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 盘算起来,“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陈文席眉头一皱,“在家吃什么, 不知道的以为咱家差那两个钱。城中区新开的君华大酒店, 那不错,我让人订几桌。” “你请朋友吗?” “请,叫上老刘老周他们, 常来往的都请,别得罪人。”他说, “要么直接开两个厅,你们女人家一起, 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个不认识?”萧静然嗔道, “知道了, 都听你的。” 她给陈文席理了理衣领,“我下楼去让他们炖个虫草汤。”说着出去。 陈文席叫住她,“等下。” 萧静然停住,回身,“怎么?” “你平时给儿子零花钱多给点。” “嗯?” “我看他好像缺钱花。”陈文席说,“刚刚上学前管我要五百,我给了他一千。他从来没跟我开口要过钱,是不是哪里钱不够。” “不会啊。他每次出门我都问他钱够不够,够也会给他一百两百,零花钱也每月都给,从来没少过。”萧静然皱眉,随即放平,“可能是给同学买礼物或者同学聚会花钱了吧。” “嗯。”陈文席点点头,“反正你多上点心,他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要你就看着给。” 萧静然说好。 她走了两步,陈文席又叫她,“汤别炖了,晚上老周请吃饭,你跟我一块去。” 萧静然应了,回房挑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来,不放心陈就,从包里拿出钱夹,提步去陈就房间。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让人省心,从不去做让大人头疼的顽皮事儿。读书也不需要人盯着,成绩出众,学什么像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叛逆,连跟她吵架也是从来没有的。 打小开始就听话,像他爷爷在时给他备的存折,他连摸都没摸几下,转手就交给了她。每年过节的压岁钱和过生日收的礼钱,他全都存在里头。 这么好的儿子,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她。 陈文席说陈就钱不够花,萧静然哪能不上心。钱嚒,这东西,还是得亲手摸在手里才踏实。她的钱夹也总是“饱满”。 除了晚上睡觉,陈就不管在家不在家,房门基本不锁。他不防备父母,萧静然只觉得万般贴心,平时也不去翻他的东西。 推门进去,屋里一尘不染,房间不需要他自己打扫,但床铺是他自己整理,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有规有矩地陈列着。 萧静然走到书桌前,从钱夹里拿出五六张百元纸币,想拿本书夹在里面,不想弄乱儿子的书桌,便拉开抽屉。 把几张纸币放进去,刚要关抽屉,动作一顿。 她撇开自己放下的钱,见有一个白色信封,随手拿起一看。 信封里装的也是钱,一张张,都是一百,估摸着有一两千。 陈就攒钱干什么? 萧静然皱着眉翻了翻,错眼瞥见他桌上的台历,这个月有一个日期被圈了一个圈,旁边写了一个“妈”字。 确实,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萧静然愣了一下,唇边笑意禁不住倾泻而出。 “这孩子……” 萧静然欣喜地叹了声,不想让儿子的心思白费,只好把那几张纸币取出来。要是他回来发现抽屉里有钱,那不就知道她开过他的抽屉,看到他的信封了么? 把抽屉里的东西按原样规制好,萧静然把钱装回钱夹,像没来过一样离开。 ……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陈就去办公室帮老师抱练习册回教室,路上遇见赵梨洁,两个人同路走了一段,但各自班门前散开。 练习册由各组组长分发下去。 陈就坐回位置上,背后一个男生拍了拍他。 一转头,听男生问:“晚上打游戏不?” “不了。”陈就说,“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没时间。” “你在学校不就能把作业做完。” “回去得看书。” 男生叹气,“哎,算了。” 陈就这个后桌,是班上出了名的爱玩游戏。天生脑子好用,虽然比不过陈就,但也总是占据前五名的位置。他经常在休假前一天发疯一样赶完所有作业,就为了休假时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游戏。 而陈就,对游戏没有太大兴趣,无聊时偶尔玩一玩,并不沉迷。 陈就转回头,班门口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赵梨洁,他起身过去。 赵梨洁来找他聊广播站下一期稿子的事。 没多久,陈就谈完回座位。 后座男生看着窗外跑走的赵梨洁,用笔帽戳了戳陈就的后肩。 “哎,赵梨洁是不是喜欢你啊?” 陈就一转头就听到这话,一顿,皱眉说:“没有。我们都是广播站的,她是站长,我是副站长,她找我聊的都是正事。” “又不是一天两天,哪那么多正事天天聊。” 陈就皱着眉,“这样说对女孩子不好。” “你别不信。”后座男生信誓旦旦,“我敢跟你打赌,赵梨洁绝对喜欢你!真的,不是的话我游戏自动删档!” 陈就还没说话,上课铃响,他没做声,转回头去。 …… 下午放学,赵梨洁来找陈就。 “一起走?” 她一双笑眼看着自己。 正站在门边,手臂被撞了一下,后座男生经过,朝他投来一眼,笑容玩味。 陈就眉一蹙,说:“不了,今天我不回家吃饭。” “啊?那我们一起吃?我刚好也不是很想回去。”赵梨洁又道。 陈就婉拒:“可能不太方便,我还有别的事。” 笑里带了些许惋惜,赵梨洁说:“这样啊,那下次吧。” 陈就跟她告别,取了自行车,骑上出了校门。 一直骑,转过几个街角,离学校渐远。 十几分钟后,停在一家琴行门口。 陈就把车停在树下,推门进去。 琴行的店员是个男生,斯斯文文,一见他就笑了,“您好。” “您好。”陈就冲对方颔首。 “来看之前看的那把琴吗?” 陈就沿着一排货柜走过,稍作犹豫,道:“再贵一点的吧。” “比上次看的那把再贵一点?” “对。”他说,“看三千的,两千多的不看了。” 店员道好,领着他去看三千价位的小提琴。 比前几次更快,陈就敲定下来,付给对方定金。 “我周五晚上来拿。” “好的。”店员笑着,递给他一张小票,“您凭票来取,剩下的钱到时候再付。” “别弄这些,喝不惯,还是换我常喝的好。” 萧静然嗯哼应一声,倚着皮椅一侧,手臂枕在他肩上。 陈文席拿起书,刚翻一页,瞥她,“干什么?” “过两个礼拜是什么日子呀?”萧静然挑眉,笑着暗示。 “什么日子?”陈文席说,“你生日嘛,当我老糊涂记不得了?” “没忘就好。”她在他太阳穴虚虚一戳,盘算起来,“我生日咱们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陈文席眉头一皱,“在家吃什么,不知道的以为咱家差那两个钱。城中区新开的君华大酒店,那不错,我让人订几桌。” “你请朋友吗?” “请,叫上老刘老周他们,常来往的都请,别得罪人。”他说,“要么直接开两个厅,你们女人家一起,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个不认识?”萧静然嗔道,“知道了,都听你的。” 她给陈文席理了理衣领,“我下楼去让他们炖个虫草汤。”说着出去。 陈文席叫住她,“等下。” 萧静然停住,回身,“怎么?” “你平时给儿子零花钱多给点。” “嗯?” “我看他好像缺钱花。”陈文席说,“刚刚上学前管我要五百,我给了他一千。他从来没跟我开口要过钱,是不是哪里钱不够。” “不会啊。他每次出门我都问他钱够不够,够也会给他一百两百,零花钱也每月都给,从来没少过。”萧静然皱眉,随即放平,“可能是给同学买礼物或者同学聚会花钱了吧。” “嗯。”陈文席点点头,“反正你多上点心,他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要你就看着给。” 萧静然说好。 她走了两步,陈文席又叫她,“汤别炖了,晚上老周请吃饭,你跟我一块去。” 萧静然应了,回房挑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来,不放心陈就,从包里拿出钱夹,提步去陈就房间。 这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让人省心,从不去做让大人头疼的顽皮事儿。读书也不需要人盯着,成绩出众,学什么像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别说叛逆,连跟她吵架也是从来没有的。 打小开始就听话,像他爷爷在时给他备的存折,他连摸都没摸几下,转手就交给了她。每年过节的压岁钱和过生日收的礼钱,他全都存在里头。 这么好的儿子,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她。 陈文席说陈就钱不够花,萧静然哪能不上心。钱嚒,这东西,还是得亲手摸在手里才踏实。她的钱夹也总是“饱满”。 除了晚上睡觉,陈就不管在家不在家,房门基本不锁。他不防备父母,萧静然只觉得万般贴心,平时也不去翻他的东西。 推门进去,屋里一尘不染,房间不需要他自己打扫,但床铺是他自己整理,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有规有矩地陈列着。 萧静然走到书桌前,从钱夹里拿出五六张百元纸币,想拿本书夹在里面,不想弄乱儿子的书桌,便拉开抽屉。 把几张纸币放进去,刚要关抽屉,动作一顿。 她撇开自己放下的钱,见有一个白色信封,随手拿起一看。 信封里装的也是钱,一张张,都是一百,估摸着有一两千。 陈就攒钱干什么? 萧静然皱着眉翻了翻,错眼瞥见他桌上的台历,这个月有一个日期被圈了一个圈,旁边写了一个“妈”字。 确实,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萧静然愣了一下,唇边笑意禁不住倾泻而出。 “这孩子……” 萧静然欣喜地叹了声,不想让儿子的心思白费,只好把那几张纸币取出来。要是他回来发现抽屉里有钱,那不就知道她开过他的抽屉,看到他的信封了么? 把抽屉里的东西按原样规制好,萧静然把钱装回钱夹,像没来过一样离开。 ……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陈就去办公室帮老师抱练习册回教室,路上遇见赵梨洁,两个人同路走了一段,但各自班门前散开。 练习册由各组组长分发下去。 陈就坐回位置上,背后一个男生拍了拍他。 一转头,听男生问:“晚上打游戏不?” “不了。”陈就说,“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没时间。” “你在学校不就能把作业做完。” “回去得看书。” 男生叹气,“哎,算了。” 陈就这个后桌,是班上出了名的爱玩游戏。天生脑子好用,虽然比不过陈就,但也总是占据前五名的位置。他经常在休假前一天发疯一样赶完所有作业,就为了休假时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游戏。 而陈就,对游戏没有太大兴趣,无聊时偶尔玩一玩,并不沉迷。 陈就转回头,班门口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赵梨洁,他起身过去。 赵梨洁来找他聊广播站下一期稿子的事。 没多久,陈就谈完回座位。 后座男生看着窗外跑走的赵梨洁,用笔帽戳了戳陈就的后肩。 “哎,赵梨洁是不是喜欢你啊?” 陈就一转头就听到这话,一顿,皱眉说:“没有。我们都是广播站的,她是站长,我是副站长,她找我聊的都是正事。” “又不是一天两天,哪那么多正事天天聊。” 陈就皱着眉,“这样说对女孩子不好。” “你别不信。”后座男生信誓旦旦,“我敢跟你打赌,赵梨洁绝对喜欢你!真的,不是的话我游戏自动删档!” 陈就还没说话,上课铃响,他没做声,转回头去。 …… 下午放学,赵梨洁来找陈就。 “一起走?” 她一双笑眼看着自己。 正站在门边,手臂被撞了一下,后座男生经过,朝他投来一眼,笑容玩味。 陈就眉一蹙,说:“不了,今天我不回家吃饭。” “啊?那我们一起吃?我刚好也不是很想回去。”赵梨洁又道。 陈就婉拒:“可能不太方便,我还有别的事。” 笑里带了些许惋惜,赵梨洁说:“这样啊,那下次吧。” 54.炎炎炎炎 从许家出来, 回程路上, 有司机开车, 秦承宇和陈就都喝了点酒。 “我看见你跟进厨房了, 快下桌那会儿。”秦承宇坐在后座靠右,“你跟她说什么了?” 陈就在左,眼睛似是看着窗外,“没说什么。” 秦承宇笑问:“你今天在桌上话挺多, 不像你的作风。你那情敌约你出去吃饭, 跟你聊什么了, 把你聊成这样。” “你是第三个人么?不是我干吗告诉你。”陈就淡淡道。 “嘿,你这么说我得是你情敌才能知道?那成, 赶明儿我也去追求冬稚……” 这话一出, 陈就原本平淡的脸色沉了沉,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秦承宇见他真的上脸, 忙止了笑把话往回收:“对不住,当我没说。” 陈就脸色稍霁, 秦承宇略显尴尬,安静半分钟, 陈就从兜里掏出烟,递了根给他, 气氛有所好转。 车开上大桥, 夜色之下, 江面雾气蒙蒙。 陈就拿着根烟, 一直没点。车窗玻璃上偶尔映照出他神色难辨的脸。 温岑约他, 他应邀一见,他们之间唯一的关联只有那一个人。没有交情更不用浪费时间,他开门见山问温岑的来意,温岑倒是悠哉,慢条斯理跟他说了好些废话。 然后说到那些年,说到高中之后,他所不知道的那些时间。 温岑和冬稚没有谈过恋爱,准确地说,他们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往。 大二那年,温岑联系上苗菁,去了冬稚在的盛城找她。他没念大学,那时候正在创业,自己经商,干脆就在盛城住下。 有的时候他会去她学校找她,闲了约着吃吃饭,聊聊天,但大多数时候,冬稚都在忙着兼职,没有那么多空闲。 慢慢他会去冬稚兼职的地方,还帮她解过几次围。 温岑和冬稚“在一起”的那天,是她告诉他,自己即将去曼哈顿留学的日子。正好,和他打算表白的时间撞在了一起。 冬稚先告诉他留学的消息,他措不及防,于是当事先安排好的店员上来送礼物唱歌的时候,他们面面相觑,同时陷入尴尬境地。 温岑说,那晚他和冬稚在车上聊了很久,他跟冬稚说:“你好好去留学吧,这是好机会。” 然后又正式地跟她表白。 他没有要冬稚回复,也不需要什么约定,他说我的感情是我的事,我不想你有负担,这天之前原本是有那么一点期望会被接受,但现在,认真地重复一遍,只是不想让自己留遗憾。 陈就记得清楚,那天温岑说话的时候,指尖缓慢敲着桌子,告诉他:“我当时还是有点难受的,所以开玩笑说要不然就接受一下,在我送她回去之前,就当我们在一起了,等下了车就算我们分手,这样好歹我没那么丢人……我知道她觉得抱歉,其实没必要,她把我的玩笑话当真,说好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 他们所谓的在一起的这“一天”,仅仅就只是送她回家的那一路上。 陈就盯着车窗发呆,想起温岑的问话:“下车告别的时候她突然哭了,跟我说谢谢。你知道她谢我什么吗?我知道。她谢我温柔又善解人意,没有强求为难她,也为难我自己。” 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回答,和温岑的整个对话,好像都是温岑说得比较多。 温岑对他说:“有的时候我倒挺希望和你位置互换。不管进或者退,她心里都会因为你有所波澜,不像我,进一步她只觉得尴尬,退一步,她也不会遗憾。” “你明不明白?”温岑问,“你真的不明白吗?” 最后是温岑买的单,高中那个懒散男孩穿上西装,如今也变得器宇轩昂。 他站着端起酒杯,喝了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的刹那,说:“如果她喜欢我,今天我不会在这里。” …… 大桥过完,车窗外景色变得绚烂,霓虹灯将黑夜点缀得五彩斑斓。 “假如明天是最后一天,你最遗憾什么?” 秦承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啊?”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来自陈就,他顿了一下,“最遗憾……我可能,嗯……没有多陪我爸妈,事业做得还不够好……” “哦对,还有上次刮花我新车的孙子没找到!”秦承宇一拍大腿,恨恨骂道,“太他妈气人了……”骂完,转头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我不知道。”陈就说。 “你不知道你还问我……”秦承宇絮絮叨叨开始吐槽。 陈就发着呆。 想重来,甚至彻底抹去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是扎在心上的针尖。 冬稚是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有多深有多重,唯独可以确定这种感觉是真的,真真切切,绵长不断,一直未曾停止过。 假如明天是最后一天,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觉得遗憾。 他们不再是肩并肩的冬稚和陈就,而是各走各路的陈教授和dawn·dong。 …… 巡演是冬稚的巡演,但演出不是一个人的事,集合了整个团队的努力。冬稚正为第三场做准备,主办方突然联系她,说需要安排她配合一些活动。 “意思是采访吗?” “不不,虽然也会问您一些问题,但是跟采访不太一样。” 和主办方派来负责的人面对面谈,冬稚问:“有什么不一样?我想知道具体的内容,您不说,我也不好答应。” 负责人道:“是这样。我们联系了一家电视台,到时候派人进后台,算是做一个演出之外的花絮记录。”“花絮?类似纪录片的形式?” “对,但是没有那么严肃,会稍微轻松,然后自然一点。” 冬稚觉得这个没问题,“可以啊。” “就是,到时候跟电视台摄像来的,可能会有几个艺人……” “艺人?”冬稚蹙眉。 “不多不多,两三个,都是些年轻的演员。”负责人忙道,“电视台来拍的几天,他们会一起来后台,您只需要稍微互动一下,其实跟采访差不多。” 冬稚拧眉不语。 负责人说:“冬老师您别担心,我们主要还是以演出为主,不会耽误正常的安排。您看这个演出,还有宣发都是我们在做,短时间内,我们也算是您在国内的经纪,我们肯定是希望您演出顺顺利利,发展得好。我们和电视台那边商量了一下,让这些年轻人来,也是希望可以在年轻人里多多推广一下小提琴艺术,这些艺人的粉丝都是年轻一族……” “小提琴受众和年龄无关。”冬稚打断他,“这门艺术有它自己的位置和市场,谈不上需要靠谁推广。”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冬老师您别误会。”负责人说,“到时候会在网上配合宣传,首先肯定是要考虑让巡演效果最大化对不对?” 冬稚默了默。 负责人又道:“你看,一些歌唱家和钢琴家偶尔也会活跃在电视上,有不少都为他们所在的领域带来了一些额外收效,除了小提琴原本的听众,我们也希望国内能有更多的人把眼光放在这一块……蓬勃发展对不对,蓬勃发展!” 冬稚勉强被说服:“在适度的范围内,我可以配合你们的安排。短时间里你们公司确实算是负责我在国内经纪方面的事宜,这点我清楚,但也希望你们不要太过娱乐化。” “我懂!我们知道您不是走娱乐圈路子的,保证不会像规划艺人那样给您安排活动,您安心演出!” 负责人再三保证不会耽误她练琴和演出,冬稚送他出门,他连声致谢,让她回去。 人送走,柯雅便立刻拿出各种电子设备工作,为她即将开始改变的各种安排做准备。 冬稚让人泡了两壶茶,一壶送到书房给柯雅,一壶放在客厅。喝了一杯,她起身上楼,去公寓第二层的练习室练琴。 …… 冬稚在国内开巡演的事情,早在国内艺术届、音乐届引起过波动,对于内行来说,是个大新闻。随着她两场演出下来,网络与纸媒刊登了不少相关消息。 但从大众层面的知名度来说,确实比不上当红明星的一个热点新闻。 电视台策划的是三期巡演后台探访,第一期播出后,配合网络宣传,一时成了热度极高的消息。当然,许多年轻追星族对小提琴并不感兴趣,关注这个,只是为了看她们的偶像在节目里出镜。 “突击嘉宾团”有四个人,三位男艺人,一位女艺人。冬稚从柯雅处了解,那位女艺人和其中一个男艺人,接这个工作,是因为他们合作的一部剧即将要播出,剧里两人饰演音乐学院追梦的小提琴学生,总而言之是为了宣传。 另一位男艺人是个年轻的创作歌手,马上就要发新歌,私下柯雅用直白的话向她解释:“估计是他的经纪公司觉得,这样的工作和小提琴家沾上边,有助于‘提升格调’。” 最后一个男演员,年纪不大,刚出道没几年,前阵子红了一部剧,在剧里演男二,正是有些存在感的时候。 节目播出,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截了几张图,内容是下楼梯的时候,该男演员绅士地搀扶着冬稚的胳膊,发了条微博—— “你们不觉得这对有点好磕吗?画面太美了!” 等冬稚接到柯雅电话,告之说:“出了点岔子。” 那时候他俩的名字已经上升到实时热点词汇第三位。 55.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对方没嫌弃, 忙不迭接过来一口一个谢谢, 边吃边继续赶。 班主任和平时一样, 在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出现。不同的是平时只露露脸盯一会儿就交给班长管纪律,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来了一个新转来的同学,要在我们班待一段时间,大家欢迎一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带领学生鼓掌, 让转学生自我介绍。 男生站到讲台前, 身量跟178的班主任差不多, 看着还要高一点点。他一双眼睛不小,但是单眼皮, 整张脸属鼻子长得最好, 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全班人坐着, 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好好打量他。冬稚在他站到讲台前时扫他一眼, 他好像也瞧见了她,和看别人一样, 看她的眼神没有半点不同。 下午在艺术楼前,他躺在石凳上, 也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懒散。尤其笑起来, 骨子里就没有紧张的成分。 “大家好, 以后就是同学了, 多多关照。”他拈起一根粉笔, 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 回过头笑嘻嘻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懒得念了,大家随便记一记,记不住也行。” 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黑板上的那两个字细瘦,写的是:温岑。 温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坐,前面都没位置,就这还是后边挪来换去腾出来的空。 他没什么意见,坐哪里对他来说大概都一样,从讲台下来后,他拎着个看起来就没装几样东西的书包往后座去。 经过冬稚身边,他的手肘不小心把桌角的笔袋碰到地上。他蹲下把东西一样样装回笔袋,放回她桌上。 “对不起啊。” 他冲冬稚笑,冬稚只觉得他高,一站起来,她跟前的光都没那么亮。 “没事。”她说。 他低头,拍拍书包底因蹲下沾上的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周二下午,冬稚回家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晚饭一向简陋,不到五分钟,冬稚吃完饭,搁下碗筷就去帮冬勤嫂的忙。 冬勤嫂当值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冬稚能分担的都会主动帮着分担,但她总催,冬稚慢慢就养成了在家吃饭争分夺秒的习惯。 陈家的厨房很大,和正厅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远近不论,反正烟火气怎么都不会飘过去。 冬稚在摘菜叶,冬勤嫂去储备间找东西,刚出厨房的门,陈就进来了。 听见声,冬稚抬头见是他,手里动作停了一瞬又接上。 陈就在她身边蹲下,抿了抿唇,“冬稚。” 她不吭声。 陈就声音也不大,“你生气了?” 冬稚摘下一片菜叶子往盆里扔,权当回答。 “我只是不想你跟他起冲突,他是男生,而且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肯定会被欺负。”陈就温声解释,“我……我确实不该没有问清事情经过就先对你态度不好,我只是有点急,你一直不肯回答,我才……” “好了,我知道了。”冬稚打断,轻轻推他的胳膊,怕弄脏他的衣服用的是手背,“你出去吧,我妈马上回来了。” “你不生我气我就走。” “……”冬稚垂眼,又摘了片叶子,轻飘飘道,“我不生气了,你走吧。” 陈就盯着她的侧脸看,她斜眼过来,“还不出去,你想害我挨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条手链。 “你戴上,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戴。” “为什么?” “不戴就是不戴,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赵梨洁也买了一条一样的?”陈就没傻到家,虽说学校里什么东西一流行起来,几乎每个女生都人手一份,但不喜欢和别人用相同东西的人也是有的。他道:“那我再给你买一条,换个颜色?或者换个款式?” “不用了。” “你不喜欢这条那就换别的。”他坚持要往她手腕上弄点什么。 冬稚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送自己东西,然而冬勤嫂估摸着快回来了,她是不会说陈就什么,却会怪冬稚把陈就叫来这种地方。 厨房这种地方是陈就该来的么? 当然不是。 冬稚无奈,从他手里拿过手链,“好了,就这条,你出去!” “你戴上我就走。” 她没办法,扔下菜叶子,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可以了?” 陈就这才笑了。仿佛她收下,就代表她真的不再生气,那天的事也彻底翻篇。 “那我走了。” 冬稚低下头继续忙活,不轻不重“嗯”了声。 陈就走出去,又倒回来,从厨房外探进来半个身子。 冬稚蹲着昂头看他。 她皱眉还没说话,在她赶他之前,陈就一笑,叮嘱:“很好看,别摘下来。” …… 得了冬稚不生气的答复,一连三天,陈就下午放学到家后,把东西一放就去找冬稚。 冬勤嫂没当值的时候,他就从后门绕到她家小院去待一会儿,在被他妈看见之前赶回去。冬勤嫂当值的时候,陈就便找空偷偷溜进厨房。 冬稚从来不让他帮自己干活,即使他想,她也不会肯,他只能蹲在旁边和她说几句话,但冬稚不是能和人热聊的性格——至少现在不是了。说不了几句,便没什么话。 快到休息日,这天下午放了学,冬稚和几个同学被老师叫去科技楼帮忙整理东西,忙完回去,班上的人已经走光。 她收拾好走人,书包里只装了一本打算带回去边吃饭边看的书,单手就能拎。 快到校门口被叫住,陈就从花坛边跑过来。 “我找你好久,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冬稚低头瞥一眼口袋,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说:“会议模式。” “我去你班上也没找到你。”陈就说,“好了,去吃饭。” 冬稚蹙了下眉,他看出她的不解,道:“我之前去省会参加的全国数学竞赛,评选结果出来了,我拿了一等奖,庆祝一下。” “我得回家……” “我已经打电话跟勤嫂说过了,没事。”陈就伸手拿过她的书包,“走吧。” 冬稚稍作犹豫。她从没和他一起在学校吃过饭,不管是校内食堂还是校外的小餐馆。 他已经拎着她的书包走出去几步,见他回头看过来,冬稚缓缓提步跟上。 走到校门另一侧,陈就说的那家店就在不远,赵梨洁站在路边等他们,准确来说应该是等陈就。 “这边——”赵梨洁笑着冲他们俩挥手。 冬稚跟在陈就身后,不动声色从陈就手里拿回自己的书包。 陈就垂头瞥了眼,松了手。 赵梨洁看见他帮冬稚拎着包走过来,也看见冬稚把包拿回去,但没多嘴。迎上他们俩之后,先和冬稚打招呼,然后才和陈就说话。 他们的话题冬稚插不进去。 和其他人碰面,一群人进店坐下。 人不多,七八个。冬稚和陈就的朋友不熟,他们有说有笑,她插不上话,安静地用纸巾擦拭餐具。 菜陆续上桌,其他人和冬稚不熟,不太搭理她,知道陈就和她有点交情,看在他的份上也没有对她如何不好。 冬稚左手边是陈就,右手边是个戴眼镜的女生,筷子掉地下的时候冬稚手快帮她抓住,她给冬稚道谢,之后倒是偶尔有跟冬稚说两句话,冬稚也都心平气和地有来有回。 菜吃到一半,陈就出去接电话。 赵梨洁的手腕不经意露出来,桌对面一人看见觉得好看,便问:“梨洁你的手链好好看啊。” “是吗?”她说,“我自己买的,她们都夸好看呢!” 这边聊着赵梨洁的手链,那边眼睛见的见冬稚手上也带着一条,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一看,还是一模一样。 “冬稚手上的那条手链和梨洁的一样?”说话的女生和赵梨洁关系不错,嘴上的笑有点不那么是滋味,隐约微妙。 一桌人都看过来,倒是冬稚身旁的戴眼镜的女生打圆场:“冬稚也买了一条?很正常,这个款式这么好看,女孩子都喜欢。我也觉得好看。” 冬稚没说话,冲她轻扯了下唇角。 陈就接完电话回来,“在聊什么?” 有那嘴快的:“在聊冬稚手上的手链。” 陈就转头看向冬稚的手腕,见她戴着那条手链,弯唇,“挺好看的吧?看到的时候我觉得她戴很合适,就给她买了。” “——你买的?” 满桌人都看着他,心思各异,大多都是诧异。 知道他们认识,但不知道他们……原来这么熟? 陈就不觉得这有什么,是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冬稚从小一起长大,但他自觉坦坦荡荡,这么多年的情分,给冬稚送条手链不算什么。 他有一说一,不遮不掩:“嗯,我买的。” 放下笔,冬稚起身过去。 来找她的是个男生。同一级,说是七班的人。 不说别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晚上不用上自习,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冬稚回神,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56.焱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值日的都在。 冬稚刚拿起扫把, 还没加入清扫队列, 苗菁一把将她摁在凳上, 把她手里东西抢过来,过意不去:“你可歇着吧,就这么点,我一会就弄好。” 冬稚拗不过, 坐着也不是, 干脆拧了块布, 帮忙擦讲台。 值日的都一门心思走人,苗菁动作也利索, 没多会儿, 教室里扫了个干净。 “我去倒垃圾, 你等我。”铁桶几乎装满, 苗菁拎着往外走,“帮我看着书包。” 冬稚点头, 说:“好。” 整栋楼仿佛从平日的喧闹中抽离。 隔壁几个班,有两个还有学生在做卫生, 一个已经锁上门。 戴眼镜的男生在扫走廊,冬稚记得他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她靠着门框不做声, 看这个陌生的同班同学细致地扫净灰尘。 天气很好。 冬稚靠在门边, 只觉得四周静得快让人入定。大概过去五六分钟, 她泛起些微困意, 就见拐角冲出来一个身影。 苗菁风风火火拎着空垃圾桶跑回来:“冬稚冬稚!” “嗯?”冬稚站直, 往前迎了两步。 苗菁冲到她面前,捋了下飞起来的刘海,说:“温岑在篮球场上跟郑扬飞打起来了……一群人打成一团,被主任抓去办公室了!” 冬稚一滞,“为什么打起来?” “不知道啊。”苗菁猜测,“可能是打球起了冲突?” 温岑这人说话有意思,苗菁本来就话多,平时挺爱和他唠闲嗑。冬稚也常借练习册给温岑,相处得还算融洽。 苗菁想,多少算是有点友谊在,便问:“要不要去看看?” 冬稚正愣神,听她一说,点了点头,下一秒,提步往楼道冲。 “哎!等等我,我放下垃圾桶——” 苗菁见她跑得快,赶紧进教室放下桶,返身出去追她。 …… 温岑挨完训从办公楼出来,冬稚和苗菁正好赶到,三个人在楼前小路打了个照面。 “咦。”温岑怪道,“你们怎么在这?” 苗菁说:“过来看看。”她往他身后瞅了几眼,“主任这么快就把你们放出来了?” “哪有那么好。”温岑笑了下,扯动伤口,嘶了一声,说,“本来还要骂的,主任看我们弄伤了,让我们先去诊所。都打电话给老班了,明天来了接着罚。” 冬稚有一会儿没说话,她盯着他那张脸,挂了彩,青的红的一块一块。 “你们为什么打架?”她问。 温岑默了默,笑说:“嗨,篮球场上磕磕碰碰很正常,谁知道呢,我被撞了那么多下本来就窝火,他先发脾气,那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呗。” “赶紧去诊所看看。”苗菁打量他,“身上没别的伤吧?都在脸上?” “没别的,都在脸上。”温岑说,“我这就去,你们回吧。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苗菁说:“冬稚要陪我去买东西,等我值日呢。”见他没有大碍,她拉着冬稚打算走,“那我们走了啊?” 冬稚反握住她的手,没动。 苗菁扭头,“嗯?” “我陪他去诊所看看。”冬稚说,“你在校门口小卖部等我?我记得过了前面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诊所。” “你骑自行车带他去?” 温岑忙说别,“我有车。我一个大男生,让女孩子骑车带我,不得累死。”他看了看冬稚,问,“会骑电动车吗?” 冬稚想了想,“会是会,但是很久没骑,可能有点……” 苗菁说:“我也会,不过没试过带人。要不我骑?” “没事。”冬稚抒了口气,松开眉头,“我带他去。” 商定,三个人一块出校门,到小卖部前。 苗菁守着她和冬稚的自行车,在第二家店里等。 冬稚拿钥匙取了温岑的车,坐上去,整个人从头到脚绷得紧紧的,就连表情也是。 温岑坐上后座,车晃了晃,她脚踩住地,竭力撑稳。 “行吗?”他在后面问。 冬稚点头,嗯了声。 拧下把手,慢慢加速,骑得还算稳。 冬稚不敢开太快,匀速前行。 开过几家店铺,听到温岑笑了。 她一愣,偏了偏头,但不敢往后看,“笑什么?” “你这速度,我迈开大步走绝对比你更快到你信不信。” “……”她脸上闪过一丝赧意,“我怕骑快了会摔倒。” 不笑她了,温岑动了动,稍稍往前倾。他靠近她,问:“哎,你干嘛要陪我去诊所?” 她说:“你眼睛都肿了,我怕你看不清掉坑里。” “你盼我点好行不行?” “……别乱动。”车轻晃,她盯着前面,皱眉,“摔倒了都怨你。” “行行行。”温岑笑得开心,“怨我怨我。” 冬稚默了一下,问:“你和郑扬飞打起来,是不是跟上次你送我回去有关?” “嗯?”温岑一顿,“没有,有什么关。就是篮球场上的事。” “你帮了我所以他找你麻烦?” “想多了你。” “……” 冬稚不说话,温岑也不说。 风迎面来,比往常柔和。 又经过几家店,温岑轻叹了一声气,“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没什么事了,他们人多,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敢豁出去,试过这次,下次他们就不敢再来。”他说,“你上你的课,认真做作业,他们不是吃饱了撑得,应该不会再来烦你。我还指着你借练习册给我呢。” 冬稚紧紧握着两侧车把手,没出声。 直到过了路口。 “谢谢。”她说。 温岑不知听到没听到,迎着风吹起口哨。 车停在诊所门口,温岑先下,冬稚扶着车把手后下。一同进了门,老医生看过他的伤,让诊所里的护士先给他处理。接着便是打针开药之类的事。 老医生开了药单,护士一样样对照着拿药,算下来,总共要九十多块。 冬稚有些为难,她身上没这么多。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苗菁发消息让她送钱过来,先借了垫付。坐在凳上等打针的温岑突然喊:“冬稚。” “嗯?”她转头。 温岑招手让她过去。到面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你帮我去隔壁买瓶水呗,我渴。” “噢,好。”冬稚应下,没接他的钱,说,“我有。”转身出了诊所的门。 没多久,冬稚拎着一瓶水回来。递给温岑,他接了,随口道:“谢谢啊。” 她转身去药柜前,看手机,苗菁还没回消息。她刚想给苗菁打个电话,护士已经把药装好,将小塑料袋往她面前一丢,“吃多少怎么吃,都写在盒子上了,照着吃就行。” 冬稚一愣,“那个,药钱……” “不是已经给了吗。”护士说完,走开去忙别的事。 冬稚转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温岑,他在玩手机。护士配好打针的药,探头叫了一声,他立刻起身。 “我去打针,你等一会。”他朝她看过来,不说别的,只打招呼,说完就进去了。 冬稚站在药柜前,苗菁终于看到消息回复:“要多少钱?我现在过来?” 她抿了抿唇,许久,回道:“没事,不用了。” 学校每隔一周开一次晨会,上礼拜开过,这周一不必大清早赶到学校,全校人乌泱泱站在操场上听训。 冬稚照常早起,早饭是米粥配酱菜,饱足吃下一碗,背了包,立刻蹬上自行车出门。 到巷子口,有一家早点摊生意极好,几层高的大笼屉随便揭开哪层,热气裹挟着满满的香味扑面而来。 冬稚停在摊前,招呼老板:“要一个大烧麦,一袋牛奶。” “好嘞。”老板用塑料袋先装了烧麦,再拿一个透明袋儿,将牛奶和烧麦一同放进去,“三块八。” 她掏兜,摸出一张五元的纸币,老板接了,找开,递还到她手里。 冬稚把早餐放进自行车篮子里,就听身旁“嘎吱”一声急刹。 陈就骑着车在她身边停下:“冬稚!” 扭头看清是他,冬稚嗯了声,轻轻道:“早。” “你买早餐?”陈就朝她篮子里瞥,见里面装着烧麦和牛奶,“怎么不坐下吃?” “不用了。”冬稚说,“我赶着去学校,先走了。” “你——” 他话没说完,冬稚骑上车,已经走远。 老板瞅他一眼,催促:“你买不买?挡着后面的人了。” 陈就回神,忙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骑上车,往学校的方向去。 赶是赶不上冬稚的,就算赶上了,她也会故意和他分开。 陈就顶着冷风想,他们已经多久没有一起上学?除了在家,其它时候她也总是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很久了吧。大概从十三岁那年起,她就开始疏远他。 …… 温岑一向是三个人里来得最晚的。说三个人,是因为冬稚的同桌从来不参与他们任何聊天活动或是娱乐项目,关系说得上可以的,也就他和冬稚、苗菁三个。 冬稚和苗菁先后到了,温岑不见踪影,直到快打早读铃,他才姗姗来迟。 老班几乎全程盯着温岑进门的背影,绷着个脸,风雨欲来。 班上学生和别班学生打架,被主任逮了个正着,身为班主任,要负起主要责任。 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温岑一坐下,冬稚扭头小声对他说:“桌底下。” “什么?”他一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冬稚背着手,从桌底下递给他一样东西,薄薄的一张纸。 温岑接了,拿起来压在书本下一看,是一份检讨书。他往桌前凑,冲着她的后脑勺,压低声音:“给我的?” 冬稚冲斜下方回答:“嗯。我帮你写好了。怕被认出字来的话,就再抄一遍。” 温岑饶有兴趣地,细细看起那份检讨。 冷不丁老班从走廊进来,站在第一组前,沉声道:“温岑,跟我来办公室!” 57.焱焱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放下笔, 冬稚起身过去。 来找她的是个男生。同一级, 说是七班的人。 不说别的班, 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 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 晚上不用上自习,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 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 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 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冬稚回神,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 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 “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 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你的包给我。”冬稚忽然说。 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她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 虽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还是脱下包交给她。 “这个包还不是我最贵的,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背包拉链“唰”地被拉开。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里头装的东西,试卷、书、还有一些别的,哗哗啦啦,纷扬落在楼下草坪,铺了一地。 …… 陈就和赵梨洁在一楼廊边说话。 “啪”地一声,忽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动静,随即教学楼的矮台阶前传来一声骂咧惊呼:“……我艹!”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拄着扫把清扫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机,一条道扫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扫完。摸鱼没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东西吓着,男生把扫把往地上一撴,朝楼上怒骂:“谁他妈往下扔东西!” 赵梨洁扯了扯陈就的袖子,陈就的视线调转回来。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发现北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做的特别地道!他们家店开在巷子里,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里去买他们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们家的糯米都是老爷爷手打的,不是用机器做出来,和……” 赵梨洁越说越雀跃,眉眼都浮上笑。 陈就静静听着,视线扫到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话:“你手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这个?”赵梨洁一顿,冲他笑,“上次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过那个编手链的摊子,你不是盯着这一条的款式看了好久吗?所以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就买了这条。你的眼光那么好,你觉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么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许地看向他,“不好看吗?”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赵梨洁笑得露出一口皓齿,“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我不骗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楼梯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人,抬头就嚷着问:“刚刚的包在哪?” 不仅陈就和赵梨洁看过去,扫地的那个男生闻声,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在那边草坪上。” 楼梯上下来的男生和扫地的男生,包括陈就在内,其实都算认识。毕竟同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是在球场上切磋过,就是互相认识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经是同学的同学。 扫地的问:“谁扔的啊?” 那人下来帮忙捡包,朝那边跑过去,捡起包才答应:“冬稚扔的。” “13班那个?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吗?她干嘛丢下来?” “不是,是扬飞的。扬飞说有事去找她,个狗卵不知道搞什么,跟冬稚说了几句话,冬稚突然就发神经把他的包扔下来了。” “她……” 扫地的男生还没说话,陈就蓦地插嘴:“冬稚人呢?”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看过来。 捡包那位拍草屑的动作停了停,说:“在她们班。” 陈就眉头一紧,对赵梨洁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说罢就往楼梯跑。 “陈就……!” 赵梨洁喊他,他没回头,连课桌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回教室收拾,转眼上了楼。 …… 陈就赶到13班门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陈就拨开几个男生,当即挡在冬稚面前。 气势汹汹找冬稚麻烦的男生正是几分钟前刚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来的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 陈就的到来让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男生压下火气道:“ 陈就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陈就不肯让:“有事好好说。” “他妈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说个屁?”男生唾一口,骂,“陈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闲事?” 陈就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里窝火,一口气撒不出来,脸黑得跟阎罗似得。 可再气,到底还是卖了陈就一个面子。 这学校里,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绩,有人有优越的外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陈就却是更少见的那种。 所有让人羡慕的条件他占全了,不管哪个方面,样样出众。 他一个人,一骑绝尘,将他们这些普通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全校师生心里的天之骄子。 “我本来以为他们说你爱管冬稚闲事是开玩笑!”男生恨恨道,“你就护吧,就她那样,你能护她一辈子?” 男生憋着气,扔下这句,一刻也待不下去,甩手带着一帮朋友走人。 冬稚班上剩下的个别学生朝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 没有旁人,陈就沉下脸,隐忍不发:“进去收拾东西,我给你三分钟。” 冬稚站着不动。她的视线落在地砖上,嘴唇抿得很紧。 “你去不去?” 等了几秒没有回答,陈就眉头皱起,将要说话,冬稚忽然出声:“你又什么都不问就要怪我了是吗。” 他一愣。 冬稚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难以形容。 上一次她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 陈就还记得。那次学校收缴新运动服的钱,头天陈就在家里经过厨下,听见冬稚管冬勤嫂要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天后的下午,忽然听说冬稚和一位老师起冲突,被勒令在办公楼前罚站。 陈就一问,说是那个老师中午在食堂丢了钱包,学生帮忙去找没找到,结果傍晚碰见冬稚手里拿着个钱包,和老师丢的一模一样。 到办公室里,冬稚说捡到钱包正打算送来交公,老师和其他几个学生质疑为什么中午不见的东西她下午才拿来。 冬稚听出话里话外怀疑她想昧下的意思,当时就冷了脸,明说自己刚刚才在食堂捡到。 一来二去就吵起来,冬稚因为顶撞师长被罚站三节课。 陈就去找她的时候她站在墙根下,他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我没偷东西,也没想偷。” 本该没有怀疑的,他有什么好怀疑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她和冬勤嫂为了钱争执的场景,他应该说“我信你”,可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短暂的犹豫。 冬稚多了解他,就这么一丝犹豫,教她所有表情全部消失,她低下头看鞋尖,平静地说:“你走吧。” 除了这句,那天她再没跟他说话。 后来回到家,热情的冬勤嫂看见他又和他滔滔不绝闲谈。冬勤嫂抱怨冬稚不让她省心、动不动就和她吵架、一点都不像他一样懂事,陈就不妨从一堆话里听到重点——冬勤嫂还是给了冬稚运动服钱,昨天就给她交上去了。 冬稚根本不用为了交什么钱,去昧老师丢的钱包。 那次陈就和冬稚道了歉,冬稚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几年原本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很多,在他面前话更少了。 此刻在这廊下,陈就喉头忽然哽住,对上她的眼睛,良久才发出轻微的音节:“我……” 冬稚先别开眼,提步往教室去,她小声说:“我去收东西。” …… 冬稚家的小院子,院门一般是不锁的。不进院就进不了家门,冬勤嫂有段时间常忘带钥匙,一开始还会在院门边的青泥石板下藏钥匙备用,后来干脆剩了,只把锁虚虚挂着,横竖里面的门关着。 陈就把车停在院子里,冬稚落后他几步,把车推进来停下,返身关院门,然后往屋门口去。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比同行的陌生人还不如。 陈就问:“你为什么扔别人的包?” 冬稚脚下停了一瞬,若无其事走到门前,掏出一串钥匙,挨个找开门那把,“想扔就扔,没原因。” 陈就沉下气规劝:“你能不能不要乱发脾气?那是在学校,不是在家,你就不能学会适当控制自己的情绪么?不要到处惹麻烦有这么难?” 见她不说话,陈就继续:“不管郑扬飞跟你说了什么,你何必做得那么绝,把人家的包扔到楼下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还是不言语,他稍稍皱眉头,“冬稚?” 那道背影在门前一动不动,陈就多少被激起脾气:“冬稚,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随时随地耍脾气,你这样很任性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惹麻烦之前你有没有……” 冬稚手紧紧捏着一把钥匙,忽地一下,她重重把整串钥匙摔到地上,“啪”地一声响。 她转身,“我惹我的麻烦,管你什么事?!” 陈就一愣,板起脸,“你要是闹得过分惊动老师,到时候我劝不住怎么办?你就那么想挨处分?”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挨不挨处分是我的事,我让你管我了?” 陈就气得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冬稚冲到他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推到院墙下。陈就没防备她来这么一下,比她高得多的一个人,被推得背贴住墙。 冬稚两手撑在他身侧,倾身将他围住,胸膛之间虚虚留着空,乍一看好像压得很严实。 “你要吃的用的我都可以给你买,休息的时候一起出去吃吃饭逛逛街,在我兄弟面前别落我面子就成。不过说好了,毕业前这么处着,等毕了业,远的不说毕业旅行你得跟我一块去,少说到时候你得跟我睡几回——” 58.焱焱焱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下一秒冬稚站直身, 他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难以启齿地, 竟生出一丝遗憾的微妙情绪。 冬稚把话说到这, 懒得再多言语,转身就走。 陈就下意识伸手拽住她, “冬——” “嗡嗡”震动从他口袋里传出, 在安静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手机默铃取代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陈就眼瞟着冬稚,拽住她的那只手要松不松,另一手拿出手机。 “喂?妈……” 电话泄音, 又许是院子里□□静,冬稚听得很清楚。 那端的声音不陌生。 是陈太太,她问:“儿子啊, 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哎哟,你有个同学上家里来了,现在在客厅等你呐!” …… 陈家这座宅子有些年头,打从陈就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住这。屋里的物件摆设保留着那个时候的痕迹,几年前翻新过, 对细微末节处进行了维护,整座宅子的大致模样不曾变。 虽然早就知道陈就的住址,但这是赵梨洁第一次来他家。 赵梨洁的成长环境不差, 她爸爸是省会里一所大学的教授, 她妈妈也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 她的爷爷是知识分子, 退休后在家喝茶遛鸟,闲来无事常常辅导她的学习。 对这个陈就生活的地方,赵梨洁感觉很新奇。 青砖黑瓦垒砌起墙面,乍一看外观古朴,正门口廊前却立着四根威风的大圆柱。屋里地板、门窗、墙顶边角,全是棕红色的实木。 “你们家这个屏风一直都有吗?”赵梨洁小声问陈就。 他们正在客厅,各坐沙发一侧。 陈就看了看挡住客厅入口的雕花大屏风,嗯了声,“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 赵梨洁笑着垂头吐了吐舌,她的好奇不仅不露丑,反而有几分可爱。 客厅入口响起脚步声,陈太太端着一盘水果从屏风后走来,满脸带笑:“难得有同学来找我们陈就,他平时闷得很,一个人在家也不爱出去玩……来,梨洁,吃点水果。” 赵梨洁半站起身,托着陈太太递过来的果盘底,连道两声谢,脸上微微有些赧,“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她说,“陈就的东西落在学校了,他走得急,我就帮他送过来,突然跑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太太掩嘴笑,“你们俩成绩都不错,可以多交流一下,这学习的事我也不懂,你们啊,多互相帮助帮助。”闲说几句,知道自己在孩子拘谨,她说还有别的事忙,起身走了。 赵梨洁问:“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刚才有点事。” 她看着陈就的侧脸,“嗯……冬稚还好吗?” 陈就帮冬稚挡过好几次麻烦,要说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两人在学校又甚少交集,之前还有同学私下乱猜,后来见他们走得确实不近,陈就反而和赵梨洁接触更多,大家都只当是陈就心善才总对冬稚伸出援手。 赵梨洁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她问过陈就,陈就说他和冬稚,两家是邻居,他们从小就认识。 她追问:“那个包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又跟别人起冲突了吗?”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冬稚她家在这附近?我来的时候没注意周围,她住得近吗?” 陈就没答,顿了顿,反而问:“你刚才为什么没打我电话?来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赵梨洁一愣,“我,我想快点把东西给你,没考虑那么多。”她小心地瞥他一眼,“我突然来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抱歉……下次不会了,我……” “没有。”陈就见她拘谨起来,安抚地笑了一笑,“我只是说提前打电话,这样我知道你来了,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赵梨洁一听,放松下来,笑了笑。而后只和陈就聊学校的事,不再扯其它。 …… 陈就单手抱着赵梨洁送来的书,后者拎着自己的书包,上了一段楼梯,刚过拐角,陈就停了停,转身朝后伸出另一只手。 “书包给我,我帮你拿。” 赵梨洁抬头,笑着将书包递给他。 书房在二楼,陈太太说难得有同学来,让赵梨洁多留一会儿,他俩成绩都相当出色,陈太太便让他们去书房一块做作业看书。 陈就提她拎包,两人继续往上走。楼梯上光线有点暗,赵梨洁差点踩错台阶,幸好撑住扶手。旁边的窗被窗帘遮得严实,只隐约漏出丁点光线。 “这里好暗,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啊?”赵梨洁问,“可以拉开吗?” 窗帘晃了晃,在赵梨洁好奇地伸出手想看看窗帘外的风景之前,陈就“啪”地摁下墙上的按钮,“有灯。” 头顶的吊灯被打开,通透明亮。 赵梨洁看向造型精致的小灯,轻轻“哇哦”一声,撩窗帘的手收了回来。 陈就没多说,带着她走向二楼书房。 …… 陈太太原本想留赵梨洁吃晚饭,赵梨洁竭力推辞,说家长不允许她在外蹭饭,连番推辞,陈太太才略带可惜地和陈就一起送她出去。 厨下准备得差不多,还没等开餐,陈太太接到电话,抱怨了几句,忙不迭回房换衣打扮。 半个小时后。 一身外出装扮的陈太太手上挂着个小包,敲开书房的门,看书的陈就闻声抬头。 陈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站起来,“你爸那边在应酬,晚上有个饭局,突然打电话让我去,你一个人在家,等会记得吃饭啊,晚饭已经做好了。” 陈就颔首,“知道了妈。” “一定要记得吃饭,别看书看太久!”陈太太再三叮嘱,而后理了理鬓角,让司机送出门。 陈就一个人在家,今天当值的帮佣不是冬勤嫂,是另一位,帮佣婶子上来询问他什么时候吃饭,他推说没胃口,婶子只好将菜煨起来。 在书房待了十几分钟,陈就把书一合,趿着室内鞋下楼——没去楼下厅里,到楼梯拐角就停了。 他轻轻撩起拐角处的窗帘,外头天还没黑,一眼就能看到冬家的院子。 冬稚正在门前写作业。 她房间窗户太小,朝向不对,光线一直很暗。冬勤嫂嫌她天不黑就开台灯浪费电,总是让她在门口写作业看书,说院子里光亮。 冬稚坐的是便携的小矮凳,再用一张高一点的木凳作桌,木凳漆红漆,年岁太久,红漆掉得七零八落,她的书和试卷就铺在上面。 陈就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给她发消息。 “我教你做题。” 院里的冬稚因为手机动静停笔,看完消息,抬头朝陈就在的方向看来。陈就没躲,但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飞快摁了几下屏幕。 他收到她的回复,两个字:“不用。” 不知是做完还是累了,没多久,冬稚收拾东西进了屋。 门口再没人影,只留下一张矮凳,和一张掉漆的红色木凳子。 …… 休息日结束,礼拜一的空气中充满疲倦和忙碌的味道。 下午第四节课是自习,负责值日的,一向都将自习当做“劳动课”。 冬稚做完试卷,自习已经过半,这才带齐工具到操场外开始清扫。从操场边缘的铁丝网外起,直至艺术楼前,这一片都是她负责的区域。 教学楼离得远,隐约能听到篮球场上传来打球的动静,间或夹杂哪个班体育老师吹的哨子声。 树枝上的叶和花坛里的丛木,不时轻晃,飒飒作响。 艺术楼里,悠扬的琴声从不知第几层传出。 手挽手的女生经过,朝艺术楼上望一眼,边走边感叹。 “真好听!” “是赵梨洁吧,她的小提琴拉得好好……” “学艺术的就是好,下午最后一节全都不用上。” “人家文化分还高呢……” 冬稚仿佛没听到,在楼的正门前一心扫地,竹扫把尖儿划过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和琴声是两种极端。 转过墙角扫到楼的另一边,石凳上躺着个人。 是个没穿校服的男生。 冬稚不爱管闲事,低头忙活自己的。 听见声响,石凳上的人翻了个身侧过来,没瞧她一会儿,支起手肘托脑袋,侧躺着不动了。 他盯着冬稚看,冬稚任他看。 “你鞋脏了。”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挑眉。 冬稚不理他。 他也没不高兴,就那么看她从自己面前一路扫过去,从他脚尖的方向到他脑袋朝着的那边。 楼上的小提琴声一直没停。 他往上瞧一眼,跟冬稚搭话:“这琴拉得不错,你觉得呢?” 冬稚认真把地上的小石子扫进畚箕里,石凳上的人或许压根没觉得她会理会,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明显愣了愣。 她说:“我觉得很一般。” 他一个挺身坐起来,“你倒是不客气,人家拉得多好听啊,给你说的这么不值钱。” 59.燚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不过很快,在看见冬稚为扔包之事不虞的面色后,陈就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移开视线, 顺带压下眼底那一缕不被她察觉的赧意。 下一秒冬稚站直身,他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难以启齿地,竟生出一丝遗憾的微妙情绪。 冬稚把话说到这,懒得再多言语,转身就走。 陈就下意识伸手拽住她, “冬——” “嗡嗡”震动从他口袋里传出, 在安静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手机默铃取代了他原本要说的话。 陈就眼瞟着冬稚, 拽住她的那只手要松不松, 另一手拿出手机。 “喂?妈……” 电话泄音, 又许是院子里□□静,冬稚听得很清楚。 那端的声音不陌生。 是陈太太, 她问:“儿子啊, 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哎哟, 你有个同学上家里来了, 现在在客厅等你呐!” …… 陈家这座宅子有些年头,打从陈就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住这。屋里的物件摆设保留着那个时候的痕迹,几年前翻新过, 对细微末节处进行了维护, 整座宅子的大致模样不曾变。 虽然早就知道陈就的住址, 但这是赵梨洁第一次来他家。 赵梨洁的成长环境不差,她爸爸是省会里一所大学的教授,她妈妈也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她的爷爷是知识分子,退休后在家喝茶遛鸟,闲来无事常常辅导她的学习。 对这个陈就生活的地方,赵梨洁感觉很新奇。 青砖黑瓦垒砌起墙面,乍一看外观古朴,正门口廊前却立着四根威风的大圆柱。屋里地板、门窗、墙顶边角,全是棕红色的实木。 “你们家这个屏风一直都有吗?”赵梨洁小声问陈就。 他们正在客厅,各坐沙发一侧。 陈就看了看挡住客厅入口的雕花大屏风,嗯了声,“那是我爷爷留下来的。” 赵梨洁笑着垂头吐了吐舌,她的好奇不仅不露丑,反而有几分可爱。 客厅入口响起脚步声,陈太太端着一盘水果从屏风后走来,满脸带笑:“难得有同学来找我们陈就,他平时闷得很,一个人在家也不爱出去玩……来,梨洁,吃点水果。” 赵梨洁半站起身,托着陈太太递过来的果盘底,连道两声谢,脸上微微有些赧,“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她说,“陈就的东西落在学校了,他走得急,我就帮他送过来,突然跑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太太掩嘴笑,“你们俩成绩都不错,可以多交流一下,这学习的事我也不懂,你们啊,多互相帮助帮助。”闲说几句,知道自己在孩子拘谨,她说还有别的事忙,起身走了。 赵梨洁问:“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没在家?” “刚才有点事。” 她看着陈就的侧脸,“嗯……冬稚还好吗?” 陈就帮冬稚挡过好几次麻烦,要说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两人在学校又甚少交集,之前还有同学私下乱猜,后来见他们走得确实不近,陈就反而和赵梨洁接触更多,大家都只当是陈就心善才总对冬稚伸出援手。 赵梨洁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她问过陈就,陈就说他和冬稚,两家是邻居,他们从小就认识。 她追问:“那个包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又跟别人起冲突了吗?”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冬稚她家在这附近?我来的时候没注意周围,她住得近吗?” 陈就没答,顿了顿,反而问:“你刚才为什么没打我电话?来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赵梨洁一愣,“我,我想快点把东西给你,没考虑那么多。”她小心地瞥他一眼,“我突然来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抱歉……下次不会了,我……” “没有。”陈就见她拘谨起来,安抚地笑了一笑,“我只是说提前打电话,这样我知道你来了,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赵梨洁一听,放松下来,笑了笑。而后只和陈就聊学校的事,不再扯其它。 …… 陈就单手抱着赵梨洁送来的书,后者拎着自己的书包,上了一段楼梯,刚过拐角,陈就停了停,转身朝后伸出另一只手。 “书包给我,我帮你拿。” 赵梨洁抬头,笑着将书包递给他。 书房在二楼,陈太太说难得有同学来,让赵梨洁多留一会儿,他俩成绩都相当出色,陈太太便让他们去书房一块做作业看书。 陈就提她拎包,两人继续往上走。楼梯上光线有点暗,赵梨洁差点踩错台阶,幸好撑住扶手。旁边的窗被窗帘遮得严实,只隐约漏出丁点光线。 “这里好暗,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啊?”赵梨洁问,“可以拉开吗?” 窗帘晃了晃,在赵梨洁好奇地伸出手想看看窗帘外的风景之前,陈就“啪”地摁下墙上的按钮,“有灯。” 头顶的吊灯被打开,通透明亮。 赵梨洁看向造型精致的小灯,轻轻“哇哦”一声,撩窗帘的手收了回来。 陈就没多说,带着她走向二楼书房。 …… 陈太太原本想留赵梨洁吃晚饭,赵梨洁竭力推辞,说家长不允许她在外蹭饭,连番推辞,陈太太才略带可惜地和陈就一起送她出去。 厨下准备得差不多,还没等开餐,陈太太接到电话,抱怨了几句,忙不迭回房换衣打扮。 半个小时后。 一身外出装扮的陈太太手上挂着个小包,敲开书房的门,看书的陈就闻声抬头。 陈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站起来,“你爸那边在应酬,晚上有个饭局,突然打电话让我去,你一个人在家,等会记得吃饭啊,晚饭已经做好了。” 陈就颔首,“知道了妈。” “一定要记得吃饭,别看书看太久!”陈太太再三叮嘱,而后理了理鬓角,让司机送出门。 陈就一个人在家,今天当值的帮佣不是冬勤嫂,是另一位,帮佣婶子上来询问他什么时候吃饭,他推说没胃口,婶子只好将菜煨起来。 在书房待了十几分钟,陈就把书一合,趿着室内鞋下楼——没去楼下厅里,到楼梯拐角就停了。 他轻轻撩起拐角处的窗帘,外头天还没黑,一眼就能看到冬家的院子。 冬稚正在门前写作业。 她房间窗户太小,朝向不对,光线一直很暗。冬勤嫂嫌她天不黑就开台灯浪费电,总是让她在门口写作业看书,说院子里光亮。 冬稚坐的是便携的小矮凳,再用一张高一点的木凳作桌,木凳漆红漆,年岁太久,红漆掉得七零八落,她的书和试卷就铺在上面。 陈就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给她发消息。 “我教你做题。” 院里的冬稚因为手机动静停笔,看完消息,抬头朝陈就在的方向看来。陈就没躲,但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飞快摁了几下屏幕。 他收到她的回复,两个字:“不用。” 不知是做完还是累了,没多久,冬稚收拾东西进了屋。 门口再没人影,只留下一张矮凳,和一张掉漆的红色木凳子。 …… 休息日结束,礼拜一的空气中充满疲倦和忙碌的味道。 下午第四节课是自习,负责值日的,一向都将自习当做“劳动课”。 冬稚做完试卷,自习已经过半,这才带齐工具到操场外开始清扫。从操场边缘的铁丝网外起,直至艺术楼前,这一片都是她负责的区域。 教学楼离得远,隐约能听到篮球场上传来打球的动静,间或夹杂哪个班体育老师吹的哨子声。 树枝上的叶和花坛里的丛木,不时轻晃,飒飒作响。 艺术楼里,悠扬的琴声从不知第几层传出。 手挽手的女生经过,朝艺术楼上望一眼,边走边感叹。 “真好听!” “是赵梨洁吧,她的小提琴拉得好好……” “学艺术的就是好,下午最后一节全都不用上。” “人家文化分还高呢……” 冬稚仿佛没听到,在楼的正门前一心扫地,竹扫把尖儿划过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和琴声是两种极端。 转过墙角扫到楼的另一边,石凳上躺着个人。 是个没穿校服的男生。 冬稚不爱管闲事,低头忙活自己的。 听见声响,石凳上的人翻了个身侧过来,没瞧她一会儿,支起手肘托脑袋,侧躺着不动了。 他盯着冬稚看,冬稚任他看。 “你鞋脏了。”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挑眉。 冬稚不理他。 他也没不高兴,就那么看她从自己面前一路扫过去,从他脚尖的方向到他脑袋朝着的那边。 楼上的小提琴声一直没停。 他往上瞧一眼,跟冬稚搭话:“这琴拉得不错,你觉得呢?” 冬稚认真把地上的小石子扫进畚箕里,石凳上的人或许压根没觉得她会理会,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明显愣了愣。 她说:“我觉得很一般。” 他一个挺身坐起来,“你倒是不客气,人家拉得多好听啊,给你说的这么不值钱。” “我不是不客气。”冬稚淡淡道,“我只是比她拉琴拉得好。” 他乐了,“你还真敢说,你……” 脚边是装垃圾的畚箕和铁桶,手里拿的竹扫把又笨又重,她鞋上有灰,和别人都一样的校服边角隐约泛白。 她一脸平静,也不在乎他信或不信,蹲下用手捡起难扫的三两小纸屑。 石凳上的男生不笑了。 也没什么。 就是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冬稚回到家,冬勤嫂已经歇下,在房间里看电视,听见动静出来,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 “吃了。”她说,“今天陪同学去买东西了。” 冬勤嫂没多问。车停在屋檐下,冬稚回房放东西,收拾完,然后洗漱。 想开台灯看会儿书,又怕冬勤嫂嫌她浪费电,冬稚打消念头,钻进被窝。 手机在充电,就放在耳边,突然震了震。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拿起一看,社交软件上又有人请求加她为好友。 不是别人,是温岑。 冬稚通过申请,温岑头一句就说:“我找苗菁要的你的号。” 她回:“嗯。”又问,“你到家了吗?” 他说:“在路上,快到了。” 下一句就直接终止话题:“我听会儿歌,不聊了。” 冬稚想想,还是发过去一个“嗯”字。 结尾在她这,不算不礼貌。 冬稚把手机放回枕边,闭上眼。困意不明显,她开始数羊,数到三百多只还没睡着,转而默默在心里背单词,更睡不着了。 冬稚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放歌。不戴耳机,声音调到最小,有了音乐作伴,时间显得好捱一些。 整个列表所有曲目循环到第三遍过半,消息提示的震动声横插进来。 她伸手摸到手机,光有点目,眯着眼缓了几秒才适应。 “出来。” 消息只有两个字,陈就发的。 冬稚盯着屏幕看,直到光快要暗下去,她才回:“睡了。” 没多会,他说:“我在门口。” 夜里的静谧足以将一切动静放大,冬稚掀开棉被,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60.燚燚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冬稚抬头一看,是一张不太熟悉的脸。她稍显犹豫,同班女生催促:“干嘛呢,叫你啊!” 放下笔, 冬稚起身过去。 来找她的是个男生。同一级,说是七班的人。 不说别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 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 晚上不用上自习, 教室空了一半, 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 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 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 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 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 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 冬稚回神, 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你的包给我。”冬稚忽然说。 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她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 虽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还是脱下包交给她。 “这个包还不是我最贵的,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背包拉链“唰”地被拉开。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里头装的东西,试卷、书、还有一些别的,哗哗啦啦,纷扬落在楼下草坪,铺了一地。 …… 陈就和赵梨洁在一楼廊边说话。 “啪”地一声,忽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动静,随即教学楼的矮台阶前传来一声骂咧惊呼:“……我艹!”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拄着扫把清扫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机,一条道扫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扫完。摸鱼没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东西吓着,男生把扫把往地上一撴,朝楼上怒骂:“谁他妈往下扔东西!” 赵梨洁扯了扯陈就的袖子,陈就的视线调转回来。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发现北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做的特别地道!他们家店开在巷子里,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里去买他们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们家的糯米都是老爷爷手打的,不是用机器做出来,和……” 赵梨洁越说越雀跃,眉眼都浮上笑。 陈就静静听着,视线扫到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话:“你手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这个?”赵梨洁一顿,冲他笑,“上次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过那个编手链的摊子,你不是盯着这一条的款式看了好久吗?所以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就买了这条。你的眼光那么好,你觉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么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许地看向他,“不好看吗?”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赵梨洁笑得露出一口皓齿,“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我不骗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楼梯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人,抬头就嚷着问:“刚刚的包在哪?” 不仅陈就和赵梨洁看过去,扫地的那个男生闻声,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在那边草坪上。” 楼梯上下来的男生和扫地的男生,包括陈就在内,其实都算认识。毕竟同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是在球场上切磋过,就是互相认识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经是同学的同学。 扫地的问:“谁扔的啊?” 那人下来帮忙捡包,朝那边跑过去,捡起包才答应:“冬稚扔的。” “13班那个?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吗?她干嘛丢下来?” “不是,是扬飞的。扬飞说有事去找她,个狗卵不知道搞什么,跟冬稚说了几句话,冬稚突然就发神经把他的包扔下来了。” “她……” 扫地的男生还没说话,陈就蓦地插嘴:“冬稚人呢?”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看过来。 捡包那位拍草屑的动作停了停,说:“在她们班。” 陈就眉头一紧,对赵梨洁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说罢就往楼梯跑。 “陈就……!” 赵梨洁喊他,他没回头,连课桌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回教室收拾,转眼上了楼。 …… 陈就赶到13班门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陈就拨开几个男生,当即挡在冬稚面前。 气势汹汹找冬稚麻烦的男生正是几分钟前刚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来的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 陈就的到来让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男生压下火气道:“ 陈就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陈就不肯让:“有事好好说。” “他妈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说个屁?”男生唾一口,骂,“陈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闲事?” 陈就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里窝火,一口气撒不出来,脸黑得跟阎罗似得。 可再气,到底还是卖了陈就一个面子。 这学校里,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绩,有人有优越的外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陈就却是更少见的那种。 所有让人羡慕的条件他占全了,不管哪个方面,样样出众。 他一个人,一骑绝尘,将他们这些普通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全校师生心里的天之骄子。 “我本来以为他们说你爱管冬稚闲事是开玩笑!”男生恨恨道,“你就护吧,就她那样,你能护她一辈子?” 男生憋着气,扔下这句,一刻也待不下去,甩手带着一帮朋友走人。 冬稚班上剩下的个别学生朝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 没有旁人,陈就沉下脸,隐忍不发:“进去收拾东西,我给你三分钟。” 冬稚站着不动。她的视线落在地砖上,嘴唇抿得很紧。 “你去不去?” 等了几秒没有回答,陈就眉头皱起,将要说话,冬稚忽然出声:“你又什么都不问就要怪我了是吗。” 他一愣。 冬稚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难以形容。 上一次她这样看他,是什么时候? 陈就还记得。那次学校收缴新运动服的钱,头天陈就在家里经过厨下,听见冬稚管冬勤嫂要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天后的下午,忽然听说冬稚和一位老师起冲突,被勒令在办公楼前罚站。 陈就一问,说是那个老师中午在食堂丢了钱包,学生帮忙去找没找到,结果傍晚碰见冬稚手里拿着个钱包,和老师丢的一模一样。 到办公室里,冬稚说捡到钱包正打算送来交公,老师和其他几个学生质疑为什么中午不见的东西她下午才拿来。 冬稚听出话里话外怀疑她想昧下的意思,当时就冷了脸,明说自己刚刚才在食堂捡到。 61.燚燚燚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温度降得快,冬天来临,已经有了实感。各人的校服里面都加上了厚外套。 课间是闲话滋生的时间。 午休,旁边组的组长收着模拟卷, 才到中途就跑偏,站着和几个女生一聊就是半天。 苗菁百无聊赖喝着酸奶,光听不够, 打从话中间插进去:“赵梨洁参加比赛?什么比赛?” 聚在一块聊得正欢的几人回头看她一眼,说:“就是小提琴比赛啊,她不是学小提琴的嘛。” “学校要办比赛?” “不是。”知道的说, “咱们学校哪会办这些东西, 是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老师他们在聊这个比赛, 好像会借我们体育馆做场地, 然后说赵梨洁也参加了。” 苗菁哦了声, 点头, 接着听,不乱插嘴。 冬稚低头看着书,温岑在纸上涂涂画画,都仿佛没听到, 专注得很。 …… 下午,太阳拨开阴云, 都趁着课间出去晒一晒, 走廊上人不少。 冬稚不爱走动, 没离座位。身旁的同桌去向别人请教题目, 空着。温岑身边同样,苗菁在走廊上,是晒太阳大军的一员。 他用笔帽戳了一下她的背。 冬稚回头看一眼,“嗯?” 温岑趴在桌上,问:“你不是也会嘛,那个。比赛你参加不?” 稍顿,明白他说的是其他人八卦的那件事。 “不了。”冬稚说,“我很久没上课了,手生。” “手生也试试啊,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的琴小了,不太趁手,没换新的,估计拉不好。” 温岑还想说什么,她坐直,背不再贴着他的课桌前沿,枕着自己的桌继续看书。 …… 周五晚上,陈就到家比平时晚。往常他回家都很准时,除非临时有事。 萧静然一直等着,照例让厨下预备了热汤,在炉子上煨着,刚看过一遍从厨房出来,听见动静,知道他回来,马上迎出去。 “怎么现在才到家?”她趿着拖鞋朝门走。 陈就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玄关换拖鞋。 她一瞥,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那么大?”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说:“我和朋友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三两下换好鞋,提步就往楼上冲,“我先回房换衣服。” “哎——”萧静然还没说话,他跑得飞快,转瞬就上了楼。她无奈,叹气,“跑那么急做什么。” 陈就换好衣服下楼,两手空空。 萧静然让人盛好汤端到餐厅桌上,陈就拉开椅子坐下,萧静然在旁看着他喝。 陈就舀一口汤喝下,冲她笑,“好喝。” “好喝就好。”萧静然笑盈盈,“妈天天让人给你炖。” 陈就说:“妈,我回来晚了你就别等我,别跟着我熬夜。我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你喝你的。”萧静然心里熨帖,怎么看他怎么好。 想起刚才他拎回家的大袋子,萧静然张了张嘴,刚想问,又自己打住。 他拎着东西跑得飞快,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抽屉里攒钱的信封,日历上圈起的她的生日,还有今晚上神秘兮兮的……琢磨着,已然勾勒出事情的大致模样。萧静然压下唇边的笑,轻轻拍了拍陈就的肩,“妈去厨房让人再给你煮点东西吃。” “妈,不用了。”陈就忙抬头。 没叫住萧静然,她趿着拖鞋进了厨房,拦都拦不住。 喝完汤,陈就又吃了一碗馄饨,正好还要看会儿书,可以消消食。 等看书看到眼睛发酸的时候,胃里差不多也消停,陈就起身去洗漱。 洗漱完上床就寝,入睡前收到赵梨洁的消息。 “休息日一起去图书馆吗?”她问。 陈就关了房间灯,屏幕光照在他脸上。后座贼兮兮的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陈就拧起眉,回道:“不了,我没时间。” 她又问:“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去干什么?” 陈就想了想,说:“我妈马上过生日,我要给她买生日礼物,还没挑好。” 她说:“这样啊。” 他回了个“嗯”字,她没再说什么。 一夜安眠。 …… 隔天到学校,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的大课间,赵梨洁出现在班门口。 “陈就。”她叫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陈就起身,到门口,赵梨洁叫他到拐角说话。 “什么事?”他问。 赵梨洁默了笑会儿,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躲我?” 陈就一顿,说:“我没躲你。” 赵梨洁不说话,直勾勾看着他,眼里情绪繁复。 “真的没有躲我?”她低声,自问自答似得,“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跟我说,一定要跟我说。” 她性子开朗,鲜少这样。 要说躲她,其实有一点。她也太过敏感,婉拒了两回,一下子就察觉。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略微闪躲,动了动唇:“真的没有。” 赵梨洁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展开,递给他,纸上写着几个店名。 “你说你要帮你妈妈挑生日礼物,这是我知道的几家店,以前给我妈妈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去过,还有一些我妈妈经常去逛的店,我昨晚看了它们的官网,现在很多正好在上新品,你去看看,应该能挑到合适的礼物。” 陈就没接,视线落在她眼眶下,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你昨晚弄这个熬夜了?” 赵梨洁不吭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就接过那张纸,默叹一声,说:“谢谢。” 她唇角向下撇,低声说:“我可能有的时候确实比较烦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以后会我少找你,你别为难。” 手里拿着的东西轻飘飘,被风吹过,纸张有纸张特有的声响。 “如果……”小半晌,陈就才说,“如果你不用太早回家的话,休息日下午我挑完礼物可以再陪你去图书馆。” 赵梨洁脸上闪过诧异和轻微的喜意,“真的?”她说,“那,那我陪你一起给阿姨挑礼物好了!上次在你家和阿姨聊了几句,感觉她人真的很好。” 陈就犹豫。 “我每年都有给我妈妈准备礼物,我的审美还可以啦。”她说。 陈就想了想,最后道:“也行。那到时候电话联系。” …… 萧静然生日当天,天气不错。 冬稚不记这些日子,但冬勤嫂一大早就去了陈家,她上完半天的课回来,下午休息,家里空无一人。 前头陈家热闹,一堆人还在忙着。 早上开始大扫除,中午陈就的父母都在家吃的饭,现在过午,陈就的爸爸出门见朋友,预备晚上在酒店里招待客人,陈就的妈妈在家和一堆朋友喝下午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会动身。 冬稚在房里看书,天色未暗前,接着窗户外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也能看清楚。 放在桌角的手机振动。 拿起一看,苗菁发来消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冬稚怪道:“怎么突然想去看电影了?” 苗菁:“新上了一部片,我想看。今天我家来亲戚了,下午四点前我估计是出不去了,待在家里好无聊,晚上出来呗?我请你看电影,你就当陪我嘛!” 冬稚想了想,应下:“好。几点?” “看七点多的吧,看完逛一逛,到家差不多十一点。可以吗?” “行。” 苗菁又道:“我问问温岑来不来,叫上他一起。” 不多会,她说成了,“温岑也来,这下有男生一起,走夜路也不怕。就这么说定了,我买三张票。” 冬稚说好。 继续看书,翻了几页,手机又响。 仍然是收到新消息的震动声。 冬稚以为是苗菁,拿起一看,却是陈就。 …… “晚上你别太早睡,在家等我。” 陈就站在能看到冬稚家小院的窗前,撩开窗帘一角,给她发了条消息。 天冷了,冬稚没在外面,大概在房间里。 很快收到回复。 冬稚:“干什么?” 他说:“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得,别太早睡,等我回来。” 她发来一个字:“嗯。” 陈就提醒她:“一定要等我回来。” 冬稚再三说好,他才放心。 院子里空空如也,莫名有几分萧瑟。 陈就回房穿上外套,临出门前,打开藏小提琴的橱柜,把大袋子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琴盒好好的在袋子里。正要把橱柜门关上,瞥见袋子里的小票,赶忙拿出来。 62.燚燚燚燚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满桌都笑。 萧静然也乐:“你这话说得,再说我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话题顺着这, 些微一转就聊到陈就身上。 有位道:“你有福气的嘞, 你家陈就真是好啊,我越看他越喜欢, 真恨不得带回我家去。” 萧静然乐得合不拢嘴:“哎哟,我儿子跟个闷葫芦似得,我还羡慕你家那个活气呢,你赶紧带走带走!” “我是想, 怕你舍不得!” “不能!我正好偷几天懒,度假呀旅游呀, 也出去玩去……” 说说笑笑,另一个厅来人叫:“切蛋糕了,寿星呢?寿星在哪?” 一听,挨个起身, 众星拱月般围着萧静然往隔壁去。 服务生推进来一个巨大的蛋糕,陈文席和陈就站到萧静然身边, 她说:“一把年纪了就不唱生日歌了。” 他们便只陪她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朋友送的礼物早就归置在厅里一侧,切完蛋糕才到父子俩的重头戏。 陈文席送了她一对手镯,金贵得很。在朋友们打趣的羡慕声中,萧静然让陈文席给她戴在手腕上。 陈就的礼物盒稍大些,拆开一看, 是一条吊坠项链。 他一个半大男孩, 买也买不起多贵的东西, 况且谁没见过首饰,贵重的是这份心意。 在场女眷个个都夸。 “陈就真懂事。” “陈太太好福气!” “这孩子好,有出息,还孝顺……” 萧静然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陈文席带着褶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祝完寿,席间继续。 陈就被陈文席带着去和他的朋友说话,萧静然让服务生帮自己把首饰盒收到一旁,盒子递过去,停顿了一下。 服务生问:“您怎么了?” “没事。”萧静然噙着笑,松了手,让他把空盒子拿走。 还以为陈就给她买了什么大物件,那天拎个那么大的袋子回家。 摸摸脖颈上的吊坠,萧静然略觉奇怪,但没多想,转身继续招呼朋友。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陈就端着饮料,跟着他爸给一众叔叔伯伯敬酒。萧静然从隔壁厅过来,看他们有说有笑,陪着聊了一会儿,拍一下陈就的肩,叮嘱:“不能喝酒啊。” 陈就脸热得有些红,揽了揽她的腰,“妈你去休息吧,多吃点。” 萧静然笑着走开,他们一帮大老爷们闹哄哄,她绕一圈,经过陈就的座位,见他挂在凳子上的外套堪堪落地,拿起来,边理边朝放置物品的桌走。 折起来前随手摸了一下口袋,一边没东西,另一边摸到一张纸。 萧静然顺手拿出来,一看,愣了愣。 是张购买小提琴的小票,花了三千多块钱。 …… 电影散场十点多,冬稚三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温岑请喝奶茶,虽然两个女生,一个说不用,一个想喝又担心会胖,还是一人被塞了一杯。 “暖手也好嘛。”他说。 冷风吹得人清醒许多。苗菁和他俩不走一个方向,挑了个折中的地打车。 “我坐出租回去。”她道,“温岑你陪冬稚走一段呗?有点晚了。” 冬稚刚说不用,温岑笑嘻嘻应下:“好,你回去吧。” 出租载走一个,温岑二话不说接过她的车把手,“行了,别看了,走吧。” 她犹豫:“我可以自己骑车回去的,你要不回家吧,等会太晚了……” “没事。”温岑说着啧了声,“苗菁不用送,你也不让送,在你俩这我怎么这么不像个男的。” 冬稚没办法,在他的催促中,坐上车后座。 温岑骑了一会儿,刚过路口,忽然停下。 “怎么了?” “戴着手套不太方便。” 他用脚撑着地,冬稚怕不稳,从车上下来。 温岑把手套摘了,要摸兜,想起穿的这件是没口袋的外套。 冬稚伸手:“给我吧,我帮你拿。” 他应了声,顺手塞给她。 冬稚把手套撞进口袋,重新坐上车。温岑这回骑得不快,因为速度慢,风刮在脸上也没那么疼。 仍旧送到她家附近的路口,冬稚道了谢,从温岑手里接过自行车把手。 “你打车回去吗?” 他说:“我去搭末班公交。”摆摆手,和她往反方向走。 冬稚骑上车,不远一段路,很快就到家门口。 刚推着车进院子里,手机响。拿出来一看,温岑打来电话。 她边停车边接,“喂?” “我手套是不是落在你那了?” “啊。”冬稚这才想起来,摸摸兜,“是在我这。” “你明天……算了。我没走多远,现在来拿,你方便走出来吗?” 冬稚想了想,说好,“你到刚刚的路口等我,我马上来。” 挂电话,先进屋放下东西,冬稚正要出门,手机又响。 以为是温岑的电话,结果是陈就。 一接听,他就问:“你睡了么?” 冬稚说:“没有。” “你到小门这里来!” 小门,是从陈就家后厨旁直通她家院子的那扇门。 冬稚犹豫:“我……” “快点,我现在下楼了!” 过去就几步路,冬稚只好先去找他。 到门边,站在阶下的石板上,敲了敲铁门,就听响起拧锁的声音,门从里边打开。 陈就扬着笑脸:“冬稚。” “嗯。你找我什么事?” “这个。”他拎起手里的东西。 “这是?” “我……” 话没说完,直接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人不及防被吓得一怔。 陈就回头,脸色登时微变,“妈……” 萧静然铁青着脸,早就等候多时。 …… 陈家客厅里,灯火通明。 还没回家的帮佣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冬勤嫂被叫来时一头雾水,萧静然狠狠骂了几句才慢慢咂摸过味儿来。 见冬稚垂头不语,冬勤嫂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她背上。 冬稚脚下踉跄一步,站稳,背后接连又是许多下。 “勤婶!”陈就提步就要过去拦,萧静然扯住他,“没你什么事!” 他挣了挣,萧静然死死拉住他,狠力往后一拽,“站着不许动!” 冬勤嫂边打边骂:“你长本事了?!” “……” “你敢撺掇着少爷给你买小提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敢?” “……” “我让你小提琴!小提琴!就知道小提琴!” 冬稚被打得站不稳,忍不住辩解:“我没叫谁给我买……” “你是没叫谁!你没叫我儿子都巴巴得给你买琴,给他的钱全买东西送你了,你要是开口了还得了?!”萧静然气得不行,转脸叱骂冬勤嫂,“勤嫂,我们家待你们可不薄,从我公公那辈开始这么多年了,没得现在这样打我儿子主意!你们要是这样,那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可不敢再留你们了!” 冬勤嫂连连赔不是,说着,又动手打冬稚。 陈就看不下去,“勤婶你别打了!跟她没关系!”他扯萧静然的胳膊,“妈!冬稚真的没叫我给她买东西,她根本不知道,是我自己想给她买……” “闭嘴!”萧静然气过头,没忍住打他一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不听话了是吧?为了外人跟我顶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妈——” “你想气死我你就说!”萧静然眼圈红了,眼泪要流不流。 陈就左不是右也不是,“我没有,妈你别哭……” 萧静然指着沙发上的琴,对一旁的帮佣说:“明天让人拿小票去把这东西退了!” “妈,你别——” “这个家我和你爸说了算!”萧静然红着眼喝止陈就,“我给你钱是让你给自己用的,不是让你拿去给别人造的!你又不拉小提琴,要这东西干什么?谁要谁自己去买!” 陈就想争辩,萧静然已经让帮佣把琴和小票一起拿走。 “这次就算了。”萧静然扭脸对冬勤嫂母女道,“下次我绝没这么好说话!” 冬勤嫂连声说是。 萧静然盯着冬稚看了几秒,没好气:“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多。自己没个样子,还带坏别人家孩子!” 冬勤嫂扯了冬稚好几下,要她低头认错。 任她怎么拉扯,冬稚就是一声不吭。 “赶紧走!”萧静然不乐意再看她们,挥手让她们走。 冬勤嫂忙拽着冬稚走了。 陈就下意识动了动脚,才一步,被萧静然一把拽回来。 …… 院子里凉风嗖嗖,冬勤嫂抓着竹条冷喝:“跪下!” 冬稚不动。 “你丧着脸给谁看?丧着脸给谁看啊?”冬勤嫂用力戳她的额头,“我养你容易吗?” 冬稚被戳得往后退,站回来,又被戳得后退。 “跪下!”冬勤嫂指着面前的地,“跪不跪?不跪是吧?好,不跪,我让你不跪……” 冬勤嫂转身往屋里去,“你的琴呢,我给你砸了,我看你以后还会不会惦记!” 冬稚一惊,拔腿就冲过去,在房门口拉住她,“妈!” “走开!别拦我,今天我一定要砸了它——” “噗通”一声,冬稚抱着她的腿跪下,“妈你别砸我的琴!我跪!我跪……那是爸爸给我买的琴,求你了……” 冬勤嫂踢了踢腿,没甩开她。 冬稚抱着她的腿哭,呜咽不停。 冬勤嫂也红了眼,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冬稚,忍着泪意骂:“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你能碰的吗?是你要得起的吗?啊?你托生在我们家,没那个运道就是没那个运道!是什么人什么命就做什么事,不该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只有哭声,没有回答。 63.火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冬稚刚拿起扫把, 还没加入清扫队列, 苗菁一把将她摁在凳上, 把她手里东西抢过来,过意不去:“你可歇着吧, 就这么点,我一会就弄好。” 冬稚拗不过,坐着也不是, 干脆拧了块布, 帮忙擦讲台。 值日的都一门心思走人, 苗菁动作也利索,没多会儿, 教室里扫了个干净。 “我去倒垃圾, 你等我。”铁桶几乎装满, 苗菁拎着往外走,“帮我看着书包。” 冬稚点头, 说:“好。” 整栋楼仿佛从平日的喧闹中抽离。 隔壁几个班,有两个还有学生在做卫生, 一个已经锁上门。 戴眼镜的男生在扫走廊, 冬稚记得他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她靠着门框不做声,看这个陌生的同班同学细致地扫净灰尘。 天气很好。 冬稚靠在门边,只觉得四周静得快让人入定。大概过去五六分钟, 她泛起些微困意, 就见拐角冲出来一个身影。 苗菁风风火火拎着空垃圾桶跑回来:“冬稚冬稚!” “嗯?”冬稚站直, 往前迎了两步。 苗菁冲到她面前,捋了下飞起来的刘海,说:“温岑在篮球场上跟郑扬飞打起来了……一群人打成一团,被主任抓去办公室了!” 冬稚一滞,“为什么打起来?” “不知道啊。”苗菁猜测,“可能是打球起了冲突?” 温岑这人说话有意思,苗菁本来就话多,平时挺爱和他唠闲嗑。冬稚也常借练习册给温岑,相处得还算融洽。 苗菁想,多少算是有点友谊在,便问:“要不要去看看?” 冬稚正愣神,听她一说,点了点头,下一秒,提步往楼道冲。 “哎!等等我,我放下垃圾桶——” 苗菁见她跑得快,赶紧进教室放下桶,返身出去追她。 …… 温岑挨完训从办公楼出来,冬稚和苗菁正好赶到,三个人在楼前小路打了个照面。 “咦。”温岑怪道,“你们怎么在这?” 苗菁说:“过来看看。”她往他身后瞅了几眼,“主任这么快就把你们放出来了?” “哪有那么好。”温岑笑了下,扯动伤口,嘶了一声,说,“本来还要骂的,主任看我们弄伤了,让我们先去诊所。都打电话给老班了,明天来了接着罚。” 冬稚有一会儿没说话,她盯着他那张脸,挂了彩,青的红的一块一块。 “你们为什么打架?”她问。 温岑默了默,笑说:“嗨,篮球场上磕磕碰碰很正常,谁知道呢,我被撞了那么多下本来就窝火,他先发脾气,那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呗。” “赶紧去诊所看看。”苗菁打量他,“身上没别的伤吧?都在脸上?” “没别的,都在脸上。”温岑说,“我这就去,你们回吧。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苗菁说:“冬稚要陪我去买东西,等我值日呢。”见他没有大碍,她拉着冬稚打算走,“那我们走了啊?” 冬稚反握住她的手,没动。 苗菁扭头,“嗯?” “我陪他去诊所看看。”冬稚说,“你在校门口小卖部等我?我记得过了前面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诊所。” “你骑自行车带他去?” 温岑忙说别,“我有车。我一个大男生,让女孩子骑车带我,不得累死。”他看了看冬稚,问,“会骑电动车吗?” 冬稚想了想,“会是会,但是很久没骑,可能有点……” 苗菁说:“我也会,不过没试过带人。要不我骑?” “没事。”冬稚抒了口气,松开眉头,“我带他去。” 商定,三个人一块出校门,到小卖部前。 苗菁守着她和冬稚的自行车,在第二家店里等。 冬稚拿钥匙取了温岑的车,坐上去,整个人从头到脚绷得紧紧的,就连表情也是。 温岑坐上后座,车晃了晃,她脚踩住地,竭力撑稳。 “行吗?”他在后面问。 冬稚点头,嗯了声。 拧下把手,慢慢加速,骑得还算稳。 冬稚不敢开太快,匀速前行。 开过几家店铺,听到温岑笑了。 她一愣,偏了偏头,但不敢往后看,“笑什么?” “你这速度,我迈开大步走绝对比你更快到你信不信。” “……”她脸上闪过一丝赧意,“我怕骑快了会摔倒。” 不笑她了,温岑动了动,稍稍往前倾。他靠近她,问:“哎,你干嘛要陪我去诊所?” 她说:“你眼睛都肿了,我怕你看不清掉坑里。” “你盼我点好行不行?” “……别乱动。”车轻晃,她盯着前面,皱眉,“摔倒了都怨你。” “行行行。”温岑笑得开心,“怨我怨我。” 冬稚默了一下,问:“你和郑扬飞打起来,是不是跟上次你送我回去有关?” “嗯?”温岑一顿,“没有,有什么关。就是篮球场上的事。” “你帮了我所以他找你麻烦?” “想多了你。” “……” 冬稚不说话,温岑也不说。 风迎面来,比往常柔和。 又经过几家店,温岑轻叹了一声气,“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没什么事了,他们人多,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敢豁出去,试过这次,下次他们就不敢再来。”他说,“你上你的课,认真做作业,他们不是吃饱了撑得,应该不会再来烦你。我还指着你借练习册给我呢。” 冬稚紧紧握着两侧车把手,没出声。 直到过了路口。 “谢谢。”她说。 温岑不知听到没听到,迎着风吹起口哨。 车停在诊所门口,温岑先下,冬稚扶着车把手后下。一同进了门,老医生看过他的伤,让诊所里的护士先给他处理。接着便是打针开药之类的事。 老医生开了药单,护士一样样对照着拿药,算下来,总共要九十多块。 冬稚有些为难,她身上没这么多。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苗菁发消息让她送钱过来,先借了垫付。坐在凳上等打针的温岑突然喊:“冬稚。” “嗯?”她转头。 温岑招手让她过去。到面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你帮我去隔壁买瓶水呗,我渴。” “噢,好。”冬稚应下,没接他的钱,说,“我有。”转身出了诊所的门。 没多久,冬稚拎着一瓶水回来。递给温岑,他接了,随口道:“谢谢啊。” 她转身去药柜前,看手机,苗菁还没回消息。她刚想给苗菁打个电话,护士已经把药装好,将小塑料袋往她面前一丢,“吃多少怎么吃,都写在盒子上了,照着吃就行。” 冬稚一愣,“那个,药钱……” “不是已经给了吗。”护士说完,走开去忙别的事。 冬稚转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温岑,他在玩手机。护士配好打针的药,探头叫了一声,他立刻起身。 “我去打针,你等一会。”他朝她看过来,不说别的,只打招呼,说完就进去了。 冬稚站在药柜前,苗菁终于看到消息回复:“要多少钱?我现在过来?” 她抿了抿唇,许久,回道:“没事,不用了。” 全校大半的人都看见,都知道陈就的车后座,有了一个常客。 周六。 晚上不用上自习,空气里充满“自由”的味道。 冬稚收拾好东西出教室,学校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取了车,经过小卖部门前,见温岑坐在第二家店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她侧头看向店门口,步子慢下来。 感受到视线,温岑抬头,见她盯着自己,笑了,“干嘛?” 她干脆停住,“你不回家?” “回不回都无聊。”他耸肩,“坐一会。” 冬稚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想那就道个别走人,谁知道他把手机往口袋一揣,起身过来了。 “轮胎没再出问题吧?”温岑打量她的车后轮,“我骑一下?” 冬稚愣了下,也没拒绝,将把手让给他,退开一点,“骑吧。” 温岑跨上车,踩着脚蹬用力一蹬,骑出去好一段,一个急刹,脚点地,车头一转骑回她面前。 “赶着回家吗?”他停住,问她,“我带你兜两圈哎?” 换做以前,或者大多数时候,她应该会拒绝。 温岑突然打响车铃,“叮铃铃”一串声儿,脆生生的,在他指下一点不费力。 她就没办法将车铃打得这么响这么干净。 他的头发看起来还是那么软,冬稚想起那天风把它们吹乱的样子。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 …… 师范附属小学旁边有一条坡道,冬稚第一次知道。 温岑带着她上了坡顶,说往下冲才刺激。 第一次往下冲时,冬稚坐在车后座上,揪着温岑腰身两侧的衣服紧张兮兮,嘱咐:“你骑慢一点,刹车不好。” 温岑嘴上说着“放心”,真正上路,他嫌不够,蹬了两下加速。 把冬稚吓得够呛,将他的衣服扯得绷直。 第二遍开始前,温岑嘱咐她睁眼:“你别紧张,闭眼干什么,睁开眼才刺激。” 冬稚在原地喘气,他已经上了坡,到半道上停下,回头冲她招手,“来啊。”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 冲下来的时候冬稚听话睁了眼,过程中她的心跳蹦得飞快,脚落地的刹那,却没忍住莫名笑了起来。 第三遍,没要温岑提醒,他骑车带她从高高的无人坡道冲下来时,冬稚睁着眼,迎风大喊。 尾音长长拖在身后,被风吹散,吹得稀碎,一点不剩。 风就在耳边呼呼地吹。 坡道一侧是小学,另一侧是居民楼。 楼里某一层人家的小男孩坐在窗边看,或许觉得奇怪,也可能觉得莫名。 两个穿一样校服的人在坡道上跑来跑去,一个推着车冲在前面,一个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到了最高的地方,又一起骑着车冲下去,如此往复循环。 他们每次上坡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乐得都快背过气去。 人有时候可能就这么无聊。 坡道上的两个人撒欢玩了好久。 小男孩趴在窗边看,一看也看了好久。 最后的光缀在远处连绵成片。 落日余晖,晚霞漫天。 …… 冬稚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脸上淡淡的红晕,是冷风刮出来的结果,也是情绪太兴奋所致。 很久没有发泄。 有时候不只有哭过才让人觉得痛快,笑也可以。 温岑在她身旁推着车。 “天都擦黑了。”他啧了声,终于想起担心正事,“你这么晚回去家里会不会说啊?” 冬稚摇头,她掏兜,摸出一张十块,和两个硬币。捧着这点家当,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米粉?我吃完再回去,反正也晚了。” 温岑不和她客气,一听有吃的,推着车就跟她走。 冬稚带温岑去了自己常吃早餐的一家小店——店家本身是早中晚都开的,是她平时很少在外就餐,只在早上去过。 64.火炎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我心里有数。”冬稚不想跟他吵架,转身开门。 陈就跟在她身后进屋, “你有数?你的有数就是明知道隔天要考试, 还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家?要不是勤嫂今天有事不在, 你回来她又会骂你,你不知道?早点回来把时间用在复习上,明天精神充足进考场, 不好吗?” 他从昏暗的厅跟进她的房间。 冬稚背对着他,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 一样一样整理,她不转身, 不接话,动作带着说不清的燥意。 陈就站在她背后,沉声道:“我在跟你说话。” 旁边是垒好的几本练习册,冬稚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停住动作, 抬头盯着掉皮的白色墙面,启唇长吸了一口气。 她把手里的书扔在床上,转身面对陈就。 “我说了我没跟谁出去。我知道明天要考试,我成绩是不怎么样, 我也知道要复习, 这些我都知道。” 冬稚从口袋拿出那张叠起的传单纸, 一边展开, 一边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有一点红, 但没有湿意,更没有雾气。 生活不需要眼泪。 “我只是去人家的琴行逛了一会,拿到这张比赛传单,心里很烦,在外面转了几圈。” 陈就看着她,看着那张折痕明显的纸,面色一滞,“你……” “回来之前我就想清楚了。”她说,“你说的确实很对,不如把时间用在复习上,精神充足进考场。是该做点实际的事情。” 冬稚把传单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 赵梨洁和陈就约好考完一起去书店买资料。 两人考场不同,但都在一栋楼,赵梨洁先出来,在空旷处等他。 陈就背着单肩包从楼梯下来,赵梨洁向前应了两步,两人并肩,一起出去。 “考得怎么样?”她拎着帆布包,笑吟吟问。 陈就说:“和平常一样。” 赵梨洁没忍住笑出声:“要不是知道你的实力,看你板着个脸,还以为你考砸了呢。” 陈就勉强扯了下唇角。 边朝外走,赵梨洁问:“晚上赶着回家吗?去买完资料以后,要不一起吃饭?” 陈就蹙了下眉,“明天还要考试。” “没事啊,不会耽误很久,吃完饭就回家。” 他犹豫几秒,还是拒绝,“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家,下次吧。” 赵梨洁嘴角挂着的笑敛了敛,但很贴心地没有强求,“那好,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他嗯了声。 两个人步伐迈得不大,赵梨洁侧头打量他,斟酌着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陈就像是刚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否认,“没有。” 她试探道:“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他只说没有,“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快到校门口,陈就忽然问:“你学小提琴很久了?” 赵梨洁愣了下,见他有兴趣,忙答:“对啊,好多年了。不过我开始考级比别人晚,老师想我基础打好一点,不然应该能早一点考完十级。” 陈就问:“你用的小提琴多少钱?” 赵梨洁想了想,“之前用的那把六千多,今年我爸给我买的新的,一万二,差不多一万三的样子。” 陈就面色不轻松,“那一般价位的呢?” “一般价位的也有啊。最便宜的两三百都能买到,那种都是工厂琴,入门的时候才会用,不过我没见过,身边也没有人会用,感觉应该很糟糕。”赵梨洁摇了摇头,“像我们从小开始学琴的话,要用好几把琴,一开始是小号的。如果是初学的话可以不用买太好的,等到最后定型,买一把好一些的4/4的琴就行了。成人琴从一两千起,什么价位都有。” 陈就略有出神。 赵梨洁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怎么突然问起小提琴的事?”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说,“随便问问。”没等她再说,他眼急,提醒她,“有车。”伸手扯她的衣袖,把她拉向自己。 一辆自行车从旁边飞快骑过去,赵梨洁扭头瞥了一眼。 陈就绕到外,和她换了位置,站到靠马路的一侧。 赵梨洁一愣,朝他一笑。 没再聊琴的话题。 …… 连考三天,月考结束。 陈就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妈,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袋子呢?” 陈太太姓萧,全名静然,正坐在客厅喝茶,听见声儿,放下手里的书,“什么东西?” “昨天拎回来的那个蓝色纸袋。”陈就走进客厅,没坐下,四处找东西。 “噢,你说那个。昨天佳婶打扫卫生收起来了。”萧静然到橱前,开柜门拿出他说的纸袋,递给他,“东西好好放。” 陈就接过,笑着受了她的嗔怪,“我想今天就要带出去,放在一楼方便。” 衣领很整齐,萧静然还是给他理了两下,“你要出去啊?刚考完试回来,又去哪?” “广播站的同学过生日,晚上不用上晚自习,请大家去庆祝一下。” “我还说让佳嫂今天给你炖汤。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哪有。” “还说没有。”萧静然虚指他一下,叮嘱,“早点回来啊,天凉了,晚上冷。” “我知道。”陈就拿着东西要上楼,“我回房换衣服。” 跑出去没两步,萧静然叫他:“回来!” 陈就扭头看一眼,乖乖走回她面前,“怎么了妈?” 萧静然去沙发上拿包,拉开拉链,从里抽出三张一百块,“身上有钱吗?这么大个人,出门带点钱。” 陈就说不用,“我有。” “让你拿着就拿着。”萧静然把钱塞给他。 陈就低头看一眼,笑着道:“妈,你今天真好看。” 萧静然假意瞪他,“油嘴滑舌!”说着,又多塞了一张一百块的纸币给他。 陈就俯身抱了抱她,“妈你早点睡,晚上冷,别等我了。” 萧静然“嗯嗯”应了几声,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在他背上轻拍一下,“好儿子,去玩吧。” 在背后目送他上楼,见他趿着拖鞋,脚踝光着露在外,萧静然禁不住又念叨:“你不冷啊,穿上袜子!” 陈就应着声,回了楼上房间。 关上门,陈就径直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白色信封放到桌上。 他妈给了他四百。 陈就抽出两百装进信封里,想了想,又拿了一百塞进去,然后才把信封放回抽屉。 如此,陈就这才去换衣穿袜。 简单收拾完,他拿上手机和送寿星的礼物,顶着即将擦黑的天出门。 斜后桌的女生在赶作业,埋头苦写,冬稚去吃晚饭,接了她的钱,顺便帮忙带回来一份。只是回得稍晚,踏进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打铃没剩几分钟。 对方没嫌弃,忙不迭接过来一口一个谢谢,边吃边继续赶。 班主任和平时一样,在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出现。不同的是平时只露露脸盯一会儿就交给班长管纪律,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来了一个新转来的同学,要在我们班待一段时间,大家欢迎一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带领学生鼓掌,让转学生自我介绍。 男生站到讲台前,身量跟178的班主任差不多,看着还要高一点点。他一双眼睛不小,但是单眼皮,整张脸属鼻子长得最好,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全班人坐着,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好好打量他。冬稚在他站到讲台前时扫他一眼,他好像也瞧见了她,和看别人一样,看她的眼神没有半点不同。 下午在艺术楼前,他躺在石凳上,也和现在差不多,都有些懒散。尤其笑起来,骨子里就没有紧张的成分。 “大家好,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他拈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回过头笑嘻嘻对众人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懒得念了,大家随便记一记,记不住也行。” 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黑板上的那两个字细瘦,写的是:温岑。 温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坐,前面都没位置,就这还是后边挪来换去腾出来的空。 他没什么意见,坐哪里对他来说大概都一样,从讲台下来后,他拎着个看起来就没装几样东西的书包往后座去。 经过冬稚身边,他的手肘不小心把桌角的笔袋碰到地上。他蹲下把东西一样样装回笔袋,放回她桌上。 “对不起啊。” 他冲冬稚笑,冬稚只觉得他高,一站起来,她跟前的光都没那么亮。 “没事。”她说。 他低头,拍拍书包底因蹲下沾上的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 周二下午,冬稚回家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晚饭一向简陋,不到五分钟,冬稚吃完饭,搁下碗筷就去帮冬勤嫂的忙。 65.火炎焱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这会在编小马,四根还是五根彩色塑料管, 摁在桌面上, 左右上下来回,就仿佛编画片儿。 “那谁……冬稚!集合了,快点!” 体育委员来检查漏网之鱼。 座上的人闻声抬头。刚打了会儿球的体育委员不期然怔了怔,回过神忙抬手擦不存在的薄汗借此掩饰失态,皱眉露出不耐, 催促:“快点,就差你了!” 刚才一瞬,她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安娴雅静,睫毛都卷着尖托起光来。只是待抬起头再看,唇角是娇, 鼻尖是俏,眉眼哪哪都带点说不出的意思。 “好。”冬稚轻应,收起东西慢条斯理站起来。 体育委员不等她, 扔下一句“快点的”, 风一样就跑了。 冬稚她们小组分到清扫操场的值日工作, 她带了清扫工具去, 放到一旁再去集合。照惯例先跑三圈, 再做两遍大课间必做的广播体操, 等老师一拍手就解散自由活动。 女生们要不挎着手在操场漫步, 要不坐在草坪上闲话。男生热火朝天打着篮球, 在球场上挥洒臭汗。 嘴馋的学生去后门, 敲敲掉铁皮的黄色大门,外头小贩敲两下回应。把钱从缝隙塞出去,那边收了,零食就会从门底下更大的缝隙里塞进来。 而三组的人,为不耽误放学后的时间,争分夺秒开始劳动。 靠近铁丝网大门的地方归冬稚打扫。 一手扫帚,一手铁畚箕,扫完一块地有条不紊换下一块,她扫得细致,挪动也慢,扎起的长头发垂下来,顺着脖颈挂在右边胸口前。 冬稚的手袖撸高到肘处,左手细白的腕上绑了一根红色的编织手链。 “——哎,冬稚!你手上戴的是什么啊?” 13班的人就在这附近活动,聚着聊天的几个人注意到她的手。 打扫动作停顿,弯腰的冬稚抬眼看过去,她们直勾勾盯着她,视线盘亘在她腕上不放。 “没什么。” 她闷头清扫地面。 她们在说什么冬稚没注意听,她是不管那些的,只想早点扫完。 太阳沉下来了,一会儿要起风,垃圾不早点倒干净容易被风吹跑。 “梨洁——” 那边响起一嗓女声,冬稚一顿。 佯若无事,连这片刻滞愣也没有过一般,眼睛专注于脚下的地面。 还是先前问她话的女生们,扬声叫来另外的人。 “梨洁这边!过来一会儿!过来过来——” 和13班同一节体育课的,还有2班。 高二全级20个班,文理各一个重点班,分别是1班、2班,同在高二教学楼一层。此刻这个操场上会喘气儿的高二生,不是13班的人,就是2班的文科重点生们。 冬稚扫地的动作有所加快。不远处说话的女生们在聊什么,她完全没有想要知道的欲望。 直至话头指向她。 “你手上的编织手链可以给我们看一下吗?” 话朝着她问,连主语都省略。在一群人齐齐聚来的目光下,冬稚不问也知道,提问的对象是自己。 扫帚扫过鞋面,原本就不白净的鞋又蒙上一层灰。 冬稚站直身,13班问她话的几个女生和2班的几个女生都在看她。 赵梨洁就在其中,漂亮的大眼睛里带一点好奇,嘴边习惯性的笑意像是在向她示好,亲和力与生俱来。 但和眼神里遮掩不住的探究味道相比,这份示好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 “你手上戴的那个手链和梨洁戴的好像哦,是不是一样的啊?” 同班女生轻轻执起赵梨洁的手,眼盯住冬稚,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许期待的神情。 “你看,梨洁手上也有一条,和你那个是不是一样?” 冬稚不说话。 “你这个什么时候买的?”女生问赵梨洁,“我看你戴好几天了。” 眼神从冬稚身上移开,但在那之前,同样在冬稚手腕上停留很久,赵梨洁微微一笑,说:“前几天放学的时候买的。” 视线又转回冬稚手上。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像是一定要问出个究竟,同班女生又看向冬稚,追问不休。 仍旧不答,冬稚默然看她们,没言语,拿起扫帚和畚箕转身走向别处。 “喂……” 女生等来这个回应,愤愤啐了一口,“切,学人精!” 倒是赵梨洁拍她的手:“好了。买到一样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可她就是学你啊!你都戴好几天了,她偏要跟你戴一样的东西,这么爱学别人,看着就讨厌!” 赵梨洁不得不岔开话题。 三两句后,终于说起别的,不再围绕着手链进行。 “对了梨洁,这周日下午和我们一起去唱k吧!”女生突然邀请。 “唱k?” “对,不止我们,七班还有五班六班都有人去,都是你认识的!” 赵梨洁面露为难笑意:“可能不太方便,我周日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 每周只有周日下午才能休息,这是学生们不多的娱乐时间。 13班几个女生一脸可惜。 其中一个忽然眼亮:“梨洁你和谁去图书馆啊?是不是和陈就?!” 和陈就有关的话头一带起来就收不住。 “是陈就吗?” “肯定是,不然还有谁能约到梨洁!” “你们俩就在隔壁班,天天说话还不够啊,礼拜日难得休息半天都要待在一起……” 赵梨洁被取笑,脸微红,“没有啦,不是……” “少来!就说是不是和陈就约好了吧?” 抵不过追问,赵梨洁羞臊,连道几句“好啦”,才说:“是和他约好了,不过只是去图书馆一起复习,看看书什么的。” “咦——” 甭管13班的女生还是几个和赵梨洁一起被叫过来的2班女生,一听都起哄。 “陈就他上次参加奥数竞赛又拿奖了吧?” “我看他前两个礼拜穿的那双最新款球鞋,学校男生现在全都在穿!” “不是,主要是他人真的很好!上次我1班的朋友带我去找他问题目,他在做试卷,还停下来给我们讲题,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真的……” “我知道!我们班男生上次找他借篮球,他那个特别好看的篮球,带来过一次的那个,听说还很贵,他都很大方的借了!” 赵梨洁面含笑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后来才温声接:“是呀,他是很好。” 几个女生齐齐停下,指着她怪笑起哄:“你看你看!还不承认,天天放学一起走,周末也要待在一起,还不老实交代!” 都围着她闹。 1班是理科重点班,全班六十名学生就是理科红榜的前六十。 而陈就,是1班的代表。 陈就和赵梨洁,这两人一个理科第一,一个文科第一,且同是校广播站骨干,站在一块别提有多合适。 赵梨洁不是第一次被人和陈就放在一起打趣,玩笑几句绕开话题,很快也就过去。她许诺下回有空一定应邀,周日唱k这事才算完。 天还没沉就起了风。 几个人手挽手亲亲热热往操场中心走。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已经没有人记得小小的不愉快。 赵梨洁始终带笑听身边的同伴说话,视线却不自觉瞟向不远处。 铁丝网大门旁,冬稚正提起畚箕将盛着的垃圾往桶里倒。即使死板的校服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仍然藏不住少女袅娜身段。 她的皮肤白得发光,手腕上系着一个红色编织手链。 格外好看。 …… 冬稚到家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家里没有人。自行车推到屋檐下停好,回头看,立着一堵高墙,墙那边是精致气派的大房子,她妈应该在厨下忙着煮饭。 打水洗手洗脸,刚挂起毛巾,小小的院子里响起车铃声。 “冬稚。” 来人叫她。 她转头看一眼,没吭声,先把毛巾挂起来。毛巾挂在屋檐下的晾衣竿上,这里通风干得快,浴室背光常年不见天日,毛巾放两天就要潮。 “冬稚?” 见她端着脸盆就往屋里走,来人急了,推着车进来,“冬……” 冬稚在门前站住,沉着脸转头,“干嘛?” 男孩推着自行车,个子高得分外出挑。上个月说是有180cm,这会儿看着仿佛又更高了些。 两人的校服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她的洗得边角泛白,他的白净整洁,一丝不苟,连拉链都拉到刚刚好的位置。 把自行车停好,陈就拿起车筐里的辅导书走到她面前,“你不是要这本教材吗?我给你拿来了。” “陈就。” 冬稚打断他,抬起眼看他两秒,捋起左手袖子。 “你戴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陈就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过去,冬稚的右手绕过抱着的空盆,到手腕处二话不说摘下手链,一把扔还给他。 他飞快抓住,手链差点掉到地上。 “你是不是有病?” 就见冬稚冷冷看着他,眼里那一点点生气也只存在两秒,很快消失殆尽。 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 冬稚转身朝里走。 没走两步,小院里头墙根下的门开了,“吱呀”一声,围着围裙的冬勤嫂从那边回来。 两人都停住看过去。 “少爷?”看见陈就在院子里,冬勤嫂一愣,慌忙快步上前,一边招呼:“哎哟,你怎么来了!快快快,怎么不坐啊?” “我……我来给冬稚送书。”陈就说。 冬勤嫂看看书,再瞥一眼冬稚,骂道:“干嘛呢,给你送书来还不快接着!” 66.火炎焱燚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连续六天的课上完, 终于轮着一天休息。 收到赵梨洁三条消息, 说的都是让他傍晚时候去琴行的事。一条告诉他确切地址, 一条告诉他开始时间,一条和他约碰面地点。 陈就今天没有别的事, 便应下去看她助阵她老师的教学汇报演出, 她问了好几次。 收拾好,陈就背着个出门, 和赵梨洁在琴行附近的一条街见面,还不到五点半。 “去吃什么?”赵梨洁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 里面装着她的琴。特意约早, 就是为了一起吃个饭。 陈就的视线在她的琴盒上盘亘数秒才慢慢收回, 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都行。” “那我们去吃小火锅?”赵梨洁说, “就像澳门豆捞那样的, 一人一个小火锅, 我记得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应该很好吃!” 陈就嗯了声,说好。 赵梨洁说等等, 四处张望, “我问问那家店的地址。” 陈就见她腾不出手,便道:“我帮你拎着琴?” “啊?噢, 好!”赵梨洁抬眸冲他笑, 二话不说把琴盒递给他。 两人站在路边, 赵梨洁问旁边路过的人,陈就站在她侧边,马路上车流不断,禁不住有点出神。 赵梨洁问完告诉他:“那边要拐两条街,不过不远,走过去哎?” 陈就慢了好半拍回神:“嗯?好。” 他和赵梨洁一起去过不少次书店、图书馆,他们还算聊得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心神不宁。 陈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冬稚。 或许是因为这个琴盒。 以前冬稚还在学琴的时候,每次他要帮她拎琴盒,她都会拒绝。他见过她摔跤都要背着地护住琴,对她来说,那是她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就连拎一拎这种简单的事,她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陈就?” 赵梨洁叫了两声,陈就才听到,忙敛了脸色,“嗯?” 她笑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就抱歉冲她笑了下,岔开话题,“接下去怎么走?” 赵梨洁看他几秒,没追问,说:“前面左拐,过一条街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那走吧。”陈就说着转身。 赵梨洁看向他的手,“琴盒会不会很重?不然我自己拿吧?” “还好,不重。”他说,“没事。” 赵梨洁一笑,便任他帮自己拿着,“那麻烦你啦!” 陈就微笑:“不麻烦。” 入秋,风有点凉,路上的人已经开始穿起稍厚的外套。 陈就一身浅色风衣,原本就个高,显得更加出挑。 平时每天都是校服,只有休息日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穿别的衣服。赵梨洁边走边侧着头打量,待陈就发现,问她看什么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看你的衣服。你穿风衣很好看哦。” “是吗。” “是真的,没骗你!”赵梨洁特意强调。 不是那些整日想着怎么花里胡哨勾搭女生的二流子,陈就对穿什么好看不好看不甚在意,闻言也只是笑,不说话。 走过第一个路口,赵梨洁说着,忽然提起冬稚。 “对了,我前些日子和冬稚互相加了好友。” 陈就一顿,“是吗?” 她点头,“我加的她,聊了几句。”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赵梨洁怕他不信,“是真的没什么,聊了可能没有二十句吧,冬稚好像不怎么爱聊天的样子。”她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太烦了。” 陈就解释:“她不太爱和不熟悉的人聊天。” 赵梨洁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嘴角笑意淡了一点点,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浓重,“你好了解她的样子。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陈就没有否认,扯了扯唇,算不上笑。 看不懂他的神情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赵梨洁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道:“我有邀冬稚一起去玩,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很正常。”陈就说。 “然后我说有空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小提琴的心得,她回了一句,后面我再跟她说话,她就不在线了。” 陈就一怔,停住脚,“你和她提了小提琴?” “对呀……”赵梨洁愣愣看他,“不能提吗?” 陈就没说话,眉头拧起一个结。 赵梨洁忐忑等了几秒,他最后却只叹了一声:“算了,没事。” 后半段,赵梨洁没再提冬稚的事,找了好几个不同话题,气氛才重新好起来。 到小火锅店前,陈就却说不进去了,他把小提琴盒递给赵梨洁,正要推门的赵梨洁一愣。 “我想起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今天可能没办法去看你演出了,对不起。” 赵梨洁动了动唇,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挤出笑,“很着急吗?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了。你好好吃。”陈就颔首,言毕一刻都没多留,转身就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 冬稚正在家里吃饭。听见院门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以为是附近邻居有事来找她妈,还没起身,就见陈就从院里进来。 她愣了愣,而后表情缓缓沉下去,默不作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冬勤嫂这会儿正在陈家当值。 陈就把正门掩起一些,半开半阖,屋里光霎时暗了不少。 他走到冬稚身边坐下,看着她却不说话。 冬稚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无声叹气,“你干嘛。” “对不起。”他说。 冬稚轻轻挑眉,“对不起什么?” “赵梨洁加你了对不对。”陈就说,“小提琴的事,我不该嘴快告诉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冬稚垂了垂头,把滑下来的头发丝勾到耳后,重新端起碗执起筷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学过几年琴,然后不学了。” 陈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冬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你不走?” “我去哪?” 她默了默,“你在这干嘛?” 陈就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吃饭。” 冬稚并不是很想他陪,谁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胃口都没了。 奈何陈就不肯走,她起来赶他也不像话。等会儿要是惊动前面的人,不止她妈要骂她,别的当值做事的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子。 冬稚瞥一眼门,门半阖着,从外头也看不见里面,索性由他去。 她慢条斯理吃饭,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不用上学,作业做完,还不用帮她妈的忙,没人在旁边催她吃快点吃快点。 若是没有人盯着那就更好了。 陈就不知道她心里的腹诽,看她吃得挺有味道,忽地道:“好吃吗?” 冬稚说:“还行。” “我尝尝。” 冬稚皱眉,见她这幅不赞同的神色,陈就马上加一句:“我没吃饭呢还。” “回去吃啊。” 他说:“不想回去,我妈不知道我回来了,你不是看到我从你家院门进来的,他们以为我还在外面。”又催促,“夹一筷子我尝尝。” “你不爱吃。” “谁说的,勤婶做的菜我又不是没吃过。” 冬稚还想找理由拒绝,他伸手要去握她拿筷子的手腕。她只好道:“好了,我来。” 冬稚将筷子反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口菜,递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张脸才反应过来。 她喂他像什么话。 应该让他自己使筷子才对。或者重新拿一双,何必省这点懒呢。 陈就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着她伸来的筷子吃进嘴里。 斯文地咀嚼,吞咽,嘴里干净了才说话,这是规矩,也是习惯。 他皱起眉:“怎么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 冬稚回神,垂下眼,“我妈今天急着出门,跟佳嫂她们一起去买菜,煮菜马虎了一点。” 陈就哦了声,信了。 冬稚将筷子调转回来,继续吃饭。 陈就静静看她吃,她吃东西的时候不聊天,看也不看他,眼里只有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盘子。 他觉得她也太过专注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陈就用胳膊肘碰碰她,“冬稚。” 她停住动作,抬头,只发鼻音,“嗯?”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冬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她不说话,他追问:“不好看吗?” 陈就突然在意起来。一瞬间,着了魔般,就想听她说一声“好看”。 陈就却在她说话时走了神,眼神在瞥向她脖颈时一顿,视线意外被她下落的领口兜住。她身上清冽的沐浴乳香味似有若无,温和又汹涌地将他包围。 起伏的线条晃进眼里,呼吸一滞,喉头跟着紧了紧。 不过很快,在看见冬稚为扔包之事不虞的面色后,陈就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移开视线,顺带压下眼底那一缕不被她察觉的赧意。 下一秒冬稚站直身,他心里松了口气,然而难以启齿地,竟生出一丝遗憾的微妙情绪。 冬稚把话说到这,懒得再多言语,转身就走。 陈就下意识伸手拽住她,“冬——” “嗡嗡”震动从他口袋里传出,在安静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67.正文完结 陈就去见霍小勤那天, 不止冬稚, 许博衍也特地陪着回去了一趟。 天气晴好,冬稚和许博衍在小别墅的院里对坐下棋,一步走了半天都没决定。 “我看你这心思也不在棋上。”许博衍其实也没什么心思, 攥着一枚吃下的子在手里翻着边儿把玩,“真要担心, 不如进去看看。” 冬稚想是想, 心里知道不能,“不了。妈等会该不高兴。” 陈就进屋和霍小勤谈话,许叔还把书房让给他们, 十分正式。 许博衍往里瞅一眼,宽慰道:“应该没什么事儿, 勤姨脾气那么好, 你就放心吧。” 脾气好是没错, 但也得看是什么事情。 “我只是怕陈就说错话让妈不高兴。”冬稚犹豫半天,终于把手里的棋子下了。 冬豫是什么?于霍小勤而言, 是她的前半生, 是她三分之一的生命。 知道情况非同一般,许博衍只能把话往好处说:“陈就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我看你不用担心太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心里肯定有分寸。” “但愿吧。”冬稚低叹一声, 视线落在棋盘上, “哥, 该你了。” “啊?哦,好……我等你半天,你倒来催我,来来来,好好下一局……”许博衍念叨着,重重往棋盘上落下一子,来势汹汹一个大杀招。 棋局还没结束,快收尾的时候,陈就出来了。 他是被赶出来的,书房靠着院子,下棋的两兄妹隐约听到一声斥责,随后不多久,就见陈就脸色并不轻松地走出来。 冬稚把刚拈起的棋子一撩,迎过去。 “怎么了?” 许博衍顾不上继续征战棋场,跟在后头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陈就脸上身上没有别的痕迹,还是进去那般得体,看来没有上升到动手的局面,心下松了口气。 “谈得怎么样?” 面对他俩的追问,陈就默了默,摇了摇头。 冬稚还未来得及开口,里面来人,帮佣的阿姨出来传话,让她进去。 推开书房的门一瞧,霍小勤坐在竹编椅上,沉着脸生闷气。 “妈……” 冬稚叫她,没反应,过了两三秒才答应,往面前一指:“你坐这。” 依言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冬稚不由得问:“怎么了?你们……他说了什么?” “我以为他爸妈拎不清,他该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他竟然也这么糊涂!”霍小勤猛地一拍扶手,少见的发怒模样让冬稚吓了一跳。 冬稚不明所以。 “他跟我说什么?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霍小勤气得不行,“他竟然跟我说,你们不要孩子!” “……什么?”冬稚一时没反应过来。 孩子,什么孩子? 霍小勤平息火气,眉头却依然拧得紧:“他刚才打着来,跟我说了一堆保证的话,我问他,那些烂摊子,那笔烂账,这些事情怎么处理,他竟然跟我说,他知道我心里有怒有怨,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愿意不要孩子!” 在冬稚的怔愣中,霍小勤数落不停:“他这是惩罚他爸妈吗?他这是胡闹!” “他……跟你说了这些?”冬稚没想到。 “不然呢?要不是这么说的我能这么生气?”叫陈就来,为的就是谈一谈他和冬稚的事,霍小勤虽说没有松口,但至少给了一个愿意商量的态度。 眼下她不仅没有态度回转,反而更气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想事情这么不清楚?什么他爸爸最盼陈家有人继承,不生孩子两家的纠葛就不会延续……那你呢?他有没有考虑你?你要是真跟他过,以后你们俩年纪大了怎么办?他就不为你想想?” 冬稚怔愣中带着诧异,顾及不上霍小勤和陈就已然聊到这么遥远的事情,全然为陈就的决定吃惊。 “他要是是这么想的,那我一百个不愿意,这件事想都不要想!”霍小勤扔下狠话,挥手赶冬稚走,“你们回吧,今天不留你们吃饭了,让你哥也走。尤其是陈就,赶紧领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他!” 冬稚沉吟许久,轻声说“知道了”,搭上霍小勤的肩膀,给她拍了拍背顺气:“我会跟他好好谈谈。妈你别想了。” …… 早就料到事情不能一天解决,一行三人没有做当天回程的打算,在盛城定了酒店。 一回房间,冬稚就和陈就谈“孩子”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在见霍小勤之前,她对他这个想法完全不知。 “勤姨和你说了?”陈就不答反问。 “她当然会和我说!”冬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做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先和我打声招呼?我妈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是懵的!” 陈就握住她手腕,“你先冷静……” “我很冷静,就因为冷静所以才生气!”冬稚挣开他的手,面色严正,“这是一个人的事吗?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难道?不是,这是我们俩的事,事关我们两个人,你为什么不问过我,也不考虑我的想法就这样去跟我妈说?” “我知道你不想。”他说。 冬稚深吸了口气,走到一旁沙发扶手上坐下,脸上情绪复杂,烦躁中带着一缕颓色。 “你知道什么……” 她抬手遮在额上,挡住眼睛,声音低迷。 假若他们结合,诞下的将会是陈文席的孙子,延续了陈家血脉的后代。单从这个层面上去想,确实令她抗拒。 可是这对他不公平。 陈就不喜欢小孩子吗?并没有。 冬稚心烦,腾地站起,往卧室里走。 “我静一静。” 他们住的酒店是个小套间,她躲进房里,门关上,与客厅隔绝开来。 静了很久,陈就在沙发上坐下,十多分钟后,他到卧室门前,轻轻一拧把手,门开了。 冬稚坐在床沿边发呆。 陈就行至她面前,揽着她的脖颈,她靠进他怀里,头抵着他的腹部。 “豫叔的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爸欠他的,也还不清。” 她闭着眼问:“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惩罚你爸?” “不是惩罚。我只是觉得,两家的恩怨,或许到我们这里终结最好。”他说,“我不想你陷入两难,没办法释怀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只是很抱歉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他默了默她的头,“对不起。” 冬稚在他衣物面料上蹭了蹭额头,良久,陈就听到她啜泣吸鼻子的声音。 “哭了?”他抬手去扳她的下巴,她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用力。 “陈就。”冬稚带着哭腔问,“你愿意娶我吗?” 他抚着她下颚的手霎时顿住。 过了很久,又或是一瞬,他的手掌沿着她的脖颈,探到她背后,轻轻搂住她。 “我想娶你。” 不是愿意,是想。 很想很想。 冬稚抱着他的腰,将眼泪隐藏在他的衣服之中。 “我们生的孩子,不仅仅是陈家的人,是你爸的孙子……”她呵着热气说,“这些都无所谓,不重要!你懂不懂?那首先是我们的孩子,跟别人无关,是我和你的。为什么要用别人犯的错来困住我们?要或者不要可以慢慢考虑,我不想你把你爸的错当做枷锁背在自己身上——” 陈就喉头艰难:“我懂,我都懂。” 冬稚已然哭了出来。 很多年前她就已经用陈文席的错误惩罚过他,这不公平。他是最无辜的一个,凭什么总是为别人承担? “冬稚……” “我爱你陈就——”冬稚想起那年旧楼前的他,惊诧,痛苦,失望,脸色惨白地被她刷在夕阳下,被旧时的情绪裹挟,伤口又一次翻新。 她攥紧了他的衣服,眼红红,“我爱你,你不要这样……” 陈就从怔愣中回神,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冬稚,冬稚……没有……你听我说……” 他蹲下身来抱住她。 她哭了好几声:“我不要你想这些!不要你总是考虑,总是……” “你听我说。”他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薄唇贴着她鬓边的发丝,道,“是我的错……不哭了,先不哭。我只是怕你辛苦,我不想你伤身体,怀孕太累了。我也不想你心里有疙瘩。有没有孩子没关系,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你,只要我们能一起就够了。我想和你走得更长更远。” 冬稚眼泪糊了一脸,抱住他的脖子,凉丝丝的水迹全擦在他皮肤上。 她呜咽着,对他说: “——对不起。” 那一年走入极端歧途,为怨恨牵连伤害了他,决绝一别,从此午夜梦回,一遍又一遍经历那个心碎时刻。 她很后悔。 心碎的感觉再痛,陈就也比她痛一万倍。 怨恨的恶爪,从来都不应该对爱你的人伸出。 “我没怪你。” 陈就拍着她的背,动作和声音一样温柔。 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怪你。” 只要你爱我。 他求得并不多。 只要冬稚爱陈就。 一切都够了。 …… 陈就第二次见霍小勤,终于没有被赶出来。对于他和冬稚的事,霍小勤提了很多要求,不少都是故意刁难,但他还是一样样做到了。 许博衍作为事件旁观者,悄悄感叹:“这娶个老婆比登天都难!” 转头瞥见自己妹妹看来的眼神,又立刻改口:“不过也应该,我妹妹什么人物,辛苦一点是正常的,哪那么便宜他!”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结婚,本以为有热闹可凑,秦承宇摩拳擦掌准备折腾,左等右等,却等来陈就已经在家里求了婚的消息。 一帮人大失所望。 然而半年后,冬稚给他们来了个措不及防。 在国内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上,演出完谢幕的时候,她突然站在台上请众人给她几分钟时间。 在聚光灯下,她握着话筒说: “我有一个从年少时相爱至今的恋人,他满足了我对另一半所有的要求与幻想,我确信,除了他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与我如此契合。” “我们互相陪伴对方走过了整个童年与青春,我们是最了解也最珍惜彼此的人。” “这一路上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一直包容我,迁就我,疼爱我,哪怕我曾欺他骗他伤害他……” 她停了停。 下一句: “我想在这里,向他求婚。” 全场响起压抑的惊呼,观众们眼里放光,按捺着雀跃与欢呼的冲动。 “陈就先生。” 冬稚看向台下正中位置,穿着正装的英俊男人。 “站在台上,我是坚持自我的小提琴家,抛去这个光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你愿意娶我吗?” 她无比认真地望着那一个人—— “我想给你,下半生全部的爱和陪伴。” 在观众们克制不住的欢呼与掌声中,陈就站起身。他走到台前,朝冬稚伸手,在她递来话筒的时候,手掌包住她的五指。 “我想娶你。” 冬稚嘴角带笑,眼睛红了。 大好气氛之下,观众们用力拍掌,为他们祝贺而欢呼,热情快要掀翻屋顶。 那天冬稚穿的白色礼服很像婚纱。 她跪在舞台边,和站在台前的陈就相拥亲吻。 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像一个璀璨而美好的圆点。 …… 冬稚从新婚第一天开始写日记。 头一篇内容是感念,并不长,字迹仍然如上学时那般娟秀: “我自知不是什么很好的人。少时困苦,心中怨念作祟,为了过得好一点,我欺骗了别人的感情,狠狠伤过别人的心。 为了钱,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于是后来我遇到的所有坏事,我都觉得是我的报应。 但即使是这样,人还是要好好地生活。 在漫长的日子中,我开始明白,想要钱想要过得好,并没有错,错的是伤害其他人。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记得自己犯过什么样的错误。 感谢上天给了我回头的机会,将我爱的人送回到我身边。 蹒跚人生二十数载, 混沌、迷茫、偏执、行差踏错,苦于愁云惨淡, 顿悔、清醒、坚定、逃出生天,所幸云开雾散。 接下去的每一天,请认真走好每一步。 —陈就之妻,冬稚—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书.” 68.番外-新婚旅行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全校大半的人都看见, 都知道陈就的车后座,有了一个常客。 周六。 晚上不用上自习,空气里充满“自由”的味道。 冬稚收拾好东西出教室, 学校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取了车,经过小卖部门前, 见温岑坐在第二家店门口, 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她侧头看向店门口,步子慢下来。 感受到视线,温岑抬头, 见她盯着自己,笑了, “干嘛?” 她干脆停住, “你不回家?” “回不回都无聊。”他耸肩, “坐一会。” 冬稚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想那就道个别走人, 谁知道他把手机往口袋一揣, 起身过来了。 “轮胎没再出问题吧?”温岑打量她的车后轮,“我骑一下?” 冬稚愣了下,也没拒绝,将把手让给他, 退开一点, “骑吧。” 温岑跨上车, 踩着脚蹬用力一蹬, 骑出去好一段,一个急刹,脚点地,车头一转骑回她面前。 “赶着回家吗?”他停住,问她,“我带你兜两圈哎?” 换做以前,或者大多数时候,她应该会拒绝。 温岑突然打响车铃,“叮铃铃”一串声儿,脆生生的,在他指下一点不费力。 她就没办法将车铃打得这么响这么干净。 他的头发看起来还是那么软,冬稚想起那天风把它们吹乱的样子。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 …… 师范附属小学旁边有一条坡道,冬稚第一次知道。 温岑带着她上了坡顶,说往下冲才刺激。 第一次往下冲时,冬稚坐在车后座上,揪着温岑腰身两侧的衣服紧张兮兮,嘱咐:“你骑慢一点,刹车不好。” 温岑嘴上说着“放心”,真正上路,他嫌不够,蹬了两下加速。 把冬稚吓得够呛,将他的衣服扯得绷直。 第二遍开始前,温岑嘱咐她睁眼:“你别紧张,闭眼干什么,睁开眼才刺激。” 冬稚在原地喘气,他已经上了坡,到半道上停下,回头冲她招手,“来啊。”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 冲下来的时候冬稚听话睁了眼,过程中她的心跳蹦得飞快,脚落地的刹那,却没忍住莫名笑了起来。 第三遍,没要温岑提醒,他骑车带她从高高的无人坡道冲下来时,冬稚睁着眼,迎风大喊。 尾音长长拖在身后,被风吹散,吹得稀碎,一点不剩。 风就在耳边呼呼地吹。 坡道一侧是小学,另一侧是居民楼。 楼里某一层人家的小男孩坐在窗边看,或许觉得奇怪,也可能觉得莫名。 两个穿一样校服的人在坡道上跑来跑去,一个推着车冲在前面,一个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到了最高的地方,又一起骑着车冲下去,如此往复循环。 他们每次上坡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乐得都快背过气去。 人有时候可能就这么无聊。 坡道上的两个人撒欢玩了好久。 小男孩趴在窗边看,一看也看了好久。 最后的光缀在远处连绵成片。 落日余晖,晚霞漫天。 …… 冬稚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脸上淡淡的红晕,是冷风刮出来的结果,也是情绪太兴奋所致。 很久没有发泄。 有时候不只有哭过才让人觉得痛快,笑也可以。 温岑在她身旁推着车。 “天都擦黑了。”他啧了声,终于想起担心正事,“你这么晚回去家里会不会说啊?” 冬稚摇头,她掏兜,摸出一张十块,和两个硬币。捧着这点家当,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米粉?我吃完再回去,反正也晚了。” 温岑不和她客气,一听有吃的,推着车就跟她走。 冬稚带温岑去了自己常吃早餐的一家小店——店家本身是早中晚都开的,是她平时很少在外就餐,只在早上去过。 要了两份米粉,温岑和她面对面坐下,吃了没两口,招手叫老板加了两块大排。 一块夹到自己碗里,剩下那块推到她面前。 “你请我吃粉,我请你吃肉,来吧。”温岑说,“多吃点,长长胖,我看风快把你刮走了。” 冬稚顿了顿,“说好我请你吃……” “嗨,这有什么。”温岑皱眉,嗦一口粉,吃下去后道,“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那没事多给我抄抄作业就行。” 她想起上次,“你不是会吗?” 温岑说:“什么会不会的,也就那样吧,我懒得写。” 冬稚没说话。 吃完,冬稚付了两碗粉的钱,温岑付了两块大排的钱。 走出店门,还是他推车。冬稚打算回家,温岑去坐公交车,还能一起走一段路。 温岑无聊了,又开始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说着,忽然想起第一次碰面那天,他问:“哎,你真的会拉小提琴啊?” 冬稚稍作沉默,而后平静答道:“会。” “很厉害?” “以前可能有一点厉害。” “现在呢?” 她说:“不知道。” 温岑侧目打量她,她没什么表情。在坡道上大概只是短暂的放松,那阵情绪过去以后,她又变回平时的样子。 怎么说。 她给温岑的感觉,像一张透光的白纸。太轻太薄,一不留神就被风吹走了。 还没走到公交车站,不远有家文具店。 温岑说要去买支笔,“刚好,我那支笔没油了。” “你就一支笔?” “对啊,要那么多干嘛,用完再买。” 到店门口,温岑把车停好,往前走一步,看看店门又犹豫,“要不要上锁?” 冬稚说:“不用了吧,我就不进去了。” “你不进去看看?” “我文具都够用。” 温岑点点头,提步。 迎面走出来两个人。 “……冬稚?” 被搀着的赵梨洁一只脚虚悬着,并没有完全着地。 扶着她的陈就先是一愣,接着瞥向温岑。 没想到会在这偶遇。 冬稚也愣了一瞬。 温岑停了停,回头。见他看来,冬稚敛神,“你进去吧。” “等我一会。”他说。 陈就和赵梨洁打量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来回两遍,温岑没看他们,径直进店。 赵梨洁朝前蹦了一步,陈就只得跟着往前,轻轻扶着。 她和冬稚打招呼:“你来买东西吗?” “没。陪……”顿了一下,冬稚接上,“朋友。” 赵梨洁回头朝店内看一眼,笑道:“也是我们学校的啊,你班上同学?” 冬稚嗯了声。 赵梨洁热情邀请:“那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我们准备去吃火锅。” 冬稚说:“不了,我吃过了。” “你没回家吃饭?”陈就忽然开口。 他目光略沉,冬稚淡淡迎上,“没有。” 陈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没等他说话,温岑出来了。 把笔往口袋一塞,温岑走向冬稚:“好了,走。” 他推起冬稚的车,跨坐上去,车头一扭,脚下一蹬,骑到马路边上等她。 冬稚冲赵梨洁略略颔首,不多看陈就,走到车旁,侧着身子坐上后座。 温岑载着冬稚骑过路口。 他边蹬脚蹬边说:“我听学校里那些女的天天叽叽喳喳,说什么陈就的单车后座不带人,现在每天都带赵梨洁,她们羡慕死了。” 他乐出声:“……笑死我了可。” 冬稚问:“笑什么?” “一个单车后座就羡慕死了,有没有出息?等他开辆法拉利来的时候再羡慕不行吗?” 冬稚也笑了。 踩了几下脚蹬,温岑忽地问:“冬稚,你想不想坐法拉利?” 本来是找冬稚拿放在她口袋里忘记要的手套,到了路口,一等就是半天。打电话给她先被挂断,第二个电话打过去接了,就听见她在那边哭得快没气。 等冬稚边哭边走到路口给他送手套来,一追问,结果听了个让人搓火的事。 冬稚和陈就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么说,温岑就这么听,多的也不去问。 “不哭了。”温岑默默叹气,抽出纸递给她,“真别哭,仔细等会脸疼,我不骗你,眼泪干了脸上多疼啊……” 他一张张递,冬稚一张张拭眼泪,攥了一手的纸团。 “给我吧。”温岑看她渐渐缓过来了,要过她手里用过的纸,起身去路边,扔进垃圾桶。 再回她面前,他问:“那你等下怎么办?” “回家。”她说。 “回去跪着?” 她默然。 “你别那么傻啊我说你。”温岑皱着眉蹲下,“这大晚上的,冷的要死,跪一整晚明天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你听我的,能蹲就蹲一会儿,最好是坐着……家门口有凳子没?反正没人看到,宁愿坐到天亮也别跪。” 冬稚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 她这才点头。 “我回去了。”冬稚嗓音沙哑,站起身。 温岑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你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万一掉坑里或者绊倒摔跤了算谁的?也好有个人给你从泥里捞起来啊是不是。”温岑说,“要是怕被认识的人看到告你家长,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这黑不溜秋的,万一有坏人出来遛弯刚好碰上,你一个人那不完蛋了嘛。” 冬稚嗓子疼,哭这么久也累,不想说话。知道他是好意,她没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冬稚在前,温岑在后。 这条路上只有沙石被鞋底踩过的声音。 她放慢速度,回头看,温岑两手插兜,跟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散漫,那眼睛却黝黑得发亮。 69.番外-夫妻间事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冬稚抬头一看, 是一张不太熟悉的脸。她稍显犹豫, 同班女生催促:“干嘛呢, 叫你啊!” 放下笔,冬稚起身过去。 来找她的是个男生。同一级,说是七班的人。 不说别的班,就是自己班上的人冬稚未必都能叫出名字, 男生做介绍的时候她就只听着不说话。 靠着走廊扶栏,打闹的人都在门口那一处。时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明儿是这周的休息日,晚上不用上自习,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不是负责值日的, 就是懒懒散散磋磨时间不急着走的人。 今天天气有点好。其实也不算, 冬稚看着空气里飘着的浮尘被斜阳照得无所遁形,脑子里闪过刚刚计算的那道题目。 每周的休息日都得给家里打下手,她打算做完试卷再走。她成绩不算突出, 做题目常有费劲的时候,一往深了想就像扎进海里。 “……所以说, 其实挺划算的。” 阴影刹那间覆下来, 男生说着说着忽然朝她靠近, 只差抬手撑住柱子就能将她禁锢在身前。 安全空间被侵犯, 冬稚回神, 往旁边躲开。 “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考虑吧?” 男生在笑,没在意她的举动。 冬稚盯住他,“你再重复一遍。” 他皱了下眉,耐着性子复述。 面前的脸光论长相并不讨厌,相反很和善。冬稚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蹦进耳朵,她直勾勾盯着看,那张嘴越看,在视野里就越是被放大。 “怎么样?”说到最后,男生又问。 “你的包给我。”冬稚忽然说。 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她见过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 虽然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男生愣了一下,还是脱下包交给她。 “这个包还不是我最贵的,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背包拉链“唰”地被拉开。 冬稚往空中一扔,包和里头装的东西,试卷、书、还有一些别的,哗哗啦啦,纷扬落在楼下草坪,铺了一地。 …… 陈就和赵梨洁在一楼廊边说话。 “啪”地一声,忽然响起东西落地的动静,随即教学楼的矮台阶前传来一声骂咧惊呼:“……我艹!”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拄着扫把清扫草坪旁路面的男生也不避人,偷玩手机,一条道扫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扫完。摸鱼没人管他,反倒是被突然落到草坪上的东西吓着,男生把扫把往地上一撴,朝楼上怒骂:“谁他妈往下扔东西!” 赵梨洁扯了扯陈就的袖子,陈就的视线调转回来。 “等下一起去吃糯米糕好不好?我上次和朋友发现北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做的特别地道!他们家店开在巷子里,有很多人特意找到那里去买他们家的糯米糕。而且喔,他们家的糯米都是老爷爷手打的,不是用机器做出来,和……” 赵梨洁越说越雀跃,眉眼都浮上笑。 陈就静静听着,视线扫到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忽然插话:“你手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这个?”赵梨洁一顿,冲他笑,“上次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过那个编手链的摊子,你不是盯着这一条的款式看了好久吗?所以第二天路过那里我就买了这条。你的眼光那么好,你觉得好看的肯定很好看。怎么了?” 她晃晃手,亮晶晶的眼期许地看向他,“不好看吗?” “没有。”陈就抿了下唇,“很好看。” 赵梨洁笑得露出一口皓齿,“做糯米糕的那家店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我不骗你喔,那一家的糯米糕真的做的很……” 楼梯上突然冲下来一个人,抬头就嚷着问:“刚刚的包在哪?” 不仅陈就和赵梨洁看过去,扫地的那个男生闻声,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在那边草坪上。” 楼梯上下来的男生和扫地的男生,包括陈就在内,其实都算认识。毕竟同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是在球场上切磋过,就是互相认识彼此的朋友,或者曾经是同学的同学。 扫地的问:“谁扔的啊?” 那人下来帮忙捡包,朝那边跑过去,捡起包才答应:“冬稚扔的。” “13班那个?她有病啊!是你的包吗?她干嘛丢下来?” “不是,是扬飞的。扬飞说有事去找她,个狗卵不知道搞什么,跟冬稚说了几句话,冬稚突然就发神经把他的包扔下来了。” “她……” 扫地的男生还没说话,陈就蓦地插嘴:“冬稚人呢?”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看过来。 捡包那位拍草屑的动作停了停,说:“在她们班。” 陈就眉头一紧,对赵梨洁道:“今天你自己回家吧,我不和你一起了。你注意安全。” 说罢就往楼梯跑。 “陈就……!” 赵梨洁喊他,他没回头,连课桌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回教室收拾,转眼上了楼。 …… 陈就赶到13班门口,冬稚被堵在走廊角落,陈就拨开几个男生,当即挡在冬稚面前。 气势汹汹找冬稚麻烦的男生正是几分钟前刚被她扔了包的那位,陪他一同来的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 陈就的到来让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男生压下火气道:“ 陈就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陈就不肯让:“有事好好说。” “他妈的她都扔我包了,好好说个屁?”男生唾一口,骂,“陈就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就非得管她的闲事?” 陈就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孩子。” 被落了面子,男生心里窝火,一口气撒不出来,脸黑得跟阎罗似得。 可再气,到底还是卖了陈就一个面子。 这学校里,有人有好的家世,有人有突出的成绩,有人有优越的外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陈就却是更少见的那种。 所有让人羡慕的条件他占全了,不管哪个方面,样样出众。 他一个人,一骑绝尘,将他们这些普通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是全校师生心里的天之骄子。 70.番外-夫妻间事2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陈就亦步亦趋随她到橱柜前,“你有别的事?” “没有。我想在家看看书。” 他眉一皱, “那我不理头发了。” “也行,那就回家吧。” 冬稚关上橱柜门, 刚转过身,就听他道:“不回,在你家待着。” 她看他一眼, 无奈:“你别耍横。” 陈就拉着个脸不说话。 “陈就。” “……” “陈就?” “……” 冬稚伸手拉住他外套一处,扯了扯,语气缓和许多:“好了, 我陪你去, 少爷。” “别这样叫, 我不喜欢。”陈就对她的称呼有异议,脸色倒是多云转晴。 冬稚进房间换外出的外套。 陈就在她房门口看着。她的房间不大, 一眼就能瞧全乎。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墙, 窄窄的缝隙, 日光根本透不进来, 窗户下放着一张用了多年的书桌,桌角立着的台灯很干净,她应该经常用布擦所以才没落灰。 床上的被子是蓝白色,和枕头成套,被褥叠得整齐, 一丝不苟。 屋里阴凉, 总透着一股潮湿气。 她的琴装在琴盒里, 放进了衣柜的某一层,那是她房间最干燥的地方。 冬稚往口袋装了个手机,钥匙拿在手里方便一会儿关门,其余什么都没拿,也没有。别的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背各式各样的包了,她屋里只有一个书包。 “走吧。”她领着陈就往外走。 打开半阖的门,让陈就先到院门外等,她锁了大门,缓步出来。 两个人特意绕开陈家正门,从另一边走,心照不宣。 陈就去的理发店不是他妈常去的那间,他带着冬稚,去了一家门面不太大的店。 刚坐下,见冬稚要往候客沙发上坐,陈就对理发师道:“给她做一个护理。” 冬稚抬头,张嘴就是拒绝:“我不用。” “带她去。”陈就当没听到她的话。 “我……” 洗头的女技师上来揽着她,热情地把她往二楼带。她推拒不得,不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只得走在前头,躲避对方过分亲热的动作。 冬稚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没在理发店洗过头。女技师带她上楼后,真正上手却是个男生。洗头小哥比她大不了几岁,一头头发染成棕色。 她僵硬地躺着,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总之,到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 期间,旁边的一位客人洗完头被领下楼。 冬稚的头发被紫色的毛巾包起,小哥问:“做个按摩吗?” “啊……”她稍稍滞愣。 小哥先笑道:“做吧,都是套餐里的。”说着就替她做了决定。 冬稚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绷紧。 “没事,您躺着别动,放松一点。”小哥冲她笑笑,执起她的手。 门忽然开了。 陈就理完头上来看看,一推门,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眉头轻轻皱了下:“干什么?” 躺着的冬稚转头看向他。 小哥正拎着冬稚一只胳膊,捏着她的掌心。他解释:“我在给这位客人按摩……” 冬稚趁机收回手,坐起来,“算了,不用了。” 洗头小哥只得笑笑,“那您跟我下楼。” “你先去吧。”冬稚说,“我穿好外套马上下去。” 小哥没多说,先下楼。 冬稚坐着穿衣服,头上还包着毛巾,陈就走到她面前。 他在对面的洗头床上坐下,过道狭窄。 冬稚穿好外套站起,腿和他的膝盖碰了一下,见他不动,奇怪:“走啊?” 陈就看她小半晌才站起来,“下回别随便让人摸你的手,傻不傻。” 他有点大惊小怪了。 冬稚盯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之前旁边先下楼的那位客人做按摩,也是一样,从手臂开始,然后是背。她有瞥见几眼。 从理发店出来,陈就正准备研究去哪,手机连连震动。 冬稚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吧。” 他不承认,“没事。你想去哪?” 很久没有一起出来,冬稚也不知道去哪,但还是配合地思考起来。 “不如……”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这次不是社交软件的消息提醒,而是电话。 陈就说:“我接个电话。”走到一旁。 冬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陈就接完电话回来,眉头就皱着。 他说:“我……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一下。” 她点头,说好,“你去吧。” “我先拦车让出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拦。”冬稚轻轻推他,其实没推动,“你快去吧。” 陈就犹豫两秒,“那你回家,小心一点。” 她说好,嘴角淡淡含笑目送。 陈就跑到路边,飞快拦了辆车上去。 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 冬稚在马路边站了几秒,路过的空车鸣喇叭,她把手揣进兜里,走路回家。 …… 周一。 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天擦黑,晴时月亮探出尖儿,伴星子三两,将暗不暗的,夜色极美。 入秋开始,卖热食的小摊贩们不再吆喝,锅炉铁板各样家伙都冒着雾腾腾的白气,直往上飘,没聚多会儿又在路灯下散开。 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身边穿校服的人,有的拎着一袋煎饼,有的捧着个饭团,有的打包的是带汤汤水水的东西,小心翼翼托着底座,生怕汁洒出来。 还有的人出去的早,吃完进来,餍足地用纸擦完嘴,往垃圾桶中一丢,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比别人多了几分悠哉。 冬稚随前行的人群进入高二教学楼,到班上一看,后座换了个人,不是下午的那个。 苗菁还没来,冬稚的后座也就是苗菁的同桌,原本是个寸头戴眼镜的男生,沉默寡言,一天跟她们说不了两句话。 现在换成了新转来的。 看在眼里,嘴上没多问,冬稚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凳子还没坐热,背后突然被人用笔戳了戳。 她回头,转来的那个——她用一秒半想起他的名字——哦对,温岑,他冲她一笑。 温岑笑意晃眼,戳过她的笔帽正对着她:“同学,你英语作业做完没?借我抄。” 71.番外-怀孕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 马兰开花三十二  “等下跟我一块出去。”他忽然说。 “去干吗?” “头发有点长了,我去理一理。” 冬稚关上龙头,拿着碗筷甩了甩, 沥干净水,“你理头发我去干吗?” 陈就亦步亦趋随她到橱柜前,“你有别的事?” “没有。我想在家看看书。” 他眉一皱, “那我不理头发了。” “也行,那就回家吧。” 冬稚关上橱柜门,刚转过身,就听他道:“不回, 在你家待着。” 她看他一眼,无奈:“你别耍横。” 陈就拉着个脸不说话。 “陈就。” “……” “陈就?” “……” 冬稚伸手拉住他外套一处, 扯了扯,语气缓和许多:“好了,我陪你去, 少爷。” “别这样叫, 我不喜欢。”陈就对她的称呼有异议,脸色倒是多云转晴。 冬稚进房间换外出的外套。 陈就在她房门口看着。她的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瞧全乎。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墙,窄窄的缝隙,日光根本透不进来,窗户下放着一张用了多年的书桌, 桌角立着的台灯很干净, 她应该经常用布擦所以才没落灰。 床上的被子是蓝白色, 和枕头成套,被褥叠得整齐,一丝不苟。 屋里阴凉,总透着一股潮湿气。 她的琴装在琴盒里,放进了衣柜的某一层,那是她房间最干燥的地方。 冬稚往口袋装了个手机,钥匙拿在手里方便一会儿关门,其余什么都没拿,也没有。别的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背各式各样的包了,她屋里只有一个书包。 “走吧。”她领着陈就往外走。 打开半阖的门,让陈就先到院门外等,她锁了大门,缓步出来。 两个人特意绕开陈家正门,从另一边走,心照不宣。 陈就去的理发店不是他妈常去的那间,他带着冬稚,去了一家门面不太大的店。 刚坐下,见冬稚要往候客沙发上坐,陈就对理发师道:“给她做一个护理。” 冬稚抬头,张嘴就是拒绝:“我不用。” “带她去。”陈就当没听到她的话。 “我……” 洗头的女技师上来揽着她,热情地把她往二楼带。她推拒不得,不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只得走在前头,躲避对方过分亲热的动作。 冬稚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没在理发店洗过头。女技师带她上楼后,真正上手却是个男生。洗头小哥比她大不了几岁,一头头发染成棕色。 她僵硬地躺着,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总之,到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 期间,旁边的一位客人洗完头被领下楼。 冬稚的头发被紫色的毛巾包起,小哥问:“做个按摩吗?” “啊……”她稍稍滞愣。 小哥先笑道:“做吧,都是套餐里的。”说着就替她做了决定。 冬稚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绷紧。 “没事,您躺着别动,放松一点。”小哥冲她笑笑,执起她的手。 门忽然开了。 陈就理完头上来看看,一推门,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眉头轻轻皱了下:“干什么?” 躺着的冬稚转头看向他。 小哥正拎着冬稚一只胳膊,捏着她的掌心。他解释:“我在给这位客人按摩……” 冬稚趁机收回手,坐起来,“算了,不用了。” 洗头小哥只得笑笑,“那您跟我下楼。” “你先去吧。”冬稚说,“我穿好外套马上下去。” 小哥没多说,先下楼。 冬稚坐着穿衣服,头上还包着毛巾,陈就走到她面前。 他在对面的洗头床上坐下,过道狭窄。 冬稚穿好外套站起,腿和他的膝盖碰了一下,见他不动,奇怪:“走啊?” 陈就看她小半晌才站起来,“下回别随便让人摸你的手,傻不傻。” 他有点大惊小怪了。 冬稚盯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之前旁边先下楼的那位客人做按摩,也是一样,从手臂开始,然后是背。她有瞥见几眼。 从理发店出来,陈就正准备研究去哪,手机连连震动。 冬稚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吧。” 他不承认,“没事。你想去哪?” 很久没有一起出来,冬稚也不知道去哪,但还是配合地思考起来。 “不如……”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这次不是社交软件的消息提醒,而是电话。 陈就说:“我接个电话。”走到一旁。 冬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陈就接完电话回来,眉头就皱着。 他说:“我……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一下。” 她点头,说好,“你去吧。” “我先拦车让出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拦。”冬稚轻轻推他,其实没推动,“你快去吧。” 陈就犹豫两秒,“那你回家,小心一点。” 她说好,嘴角淡淡含笑目送。 陈就跑到路边,飞快拦了辆车上去。 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 冬稚在马路边站了几秒,路过的空车鸣喇叭,她把手揣进兜里,走路回家。 …… 周一。 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天擦黑,晴时月亮探出尖儿,伴星子三两,将暗不暗的,夜色极美。 入秋开始,卖热食的小摊贩们不再吆喝,锅炉铁板各样家伙都冒着雾腾腾的白气,直往上飘,没聚多会儿又在路灯下散开。 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身边穿校服的人,有的拎着一袋煎饼,有的捧着个饭团,有的打包的是带汤汤水水的东西,小心翼翼托着底座,生怕汁洒出来。 还有的人出去的早,吃完进来,餍足地用纸擦完嘴,往垃圾桶中一丢,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比别人多了几分悠哉。 冬稚随前行的人群进入高二教学楼,到班上一看,后座换了个人,不是下午的那个。 苗菁还没来,冬稚的后座也就是苗菁的同桌,原本是个寸头戴眼镜的男生,沉默寡言,一天跟她们说不了两句话。 现在换成了新转来的。 看在眼里,嘴上没多问,冬稚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凳子还没坐热,背后突然被人用笔戳了戳。 她回头,转来的那个——她用一秒半想起他的名字——哦对,温岑,他冲她一笑。 温岑笑意晃眼,戳过她的笔帽正对着她:“同学,你英语作业做完没?借我抄。” 冬稚默了三秒,没吭声,从抽屉里找出英语练习册递给他。 他道了声谢,二话不多说,埋头苦抄。 没多久苗菁来了。她自来熟,见旁边人变了,一放下奶茶就问:“你怎么坐这?换座位了?” 温岑的回答伴随着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一同响起,他说:“那谁……我也忘了他叫什么,就你原先同桌说想跟男生坐,我就跟他换了。” 苗菁哦了声。 安静半分钟,见冬稚看着书,苗菁没好打扰她,一扭头,把好奇心对准新同桌:“你叫温岑?” “对。” 她好奇往他桌上瞅,“你在抄谁的作业?” “呶,她的。”温岑微抬下巴指了下冬稚,说,“错的还不少。” 苗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冬稚一顿,回头,面带赧色要把练习册抽回来,“你别抄了。” “哎,别呀。”温岑摁住练习册不让她拿走,瞥她一眼,“抄都抄了……行行行,我不说好了吧。” 冬稚抿抿唇,到底没真的用力,松开手,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上课前温岑把练习册还给冬稚,冬稚接了就往抽屉里塞。 背后又有东西戳她。她回头,还是温岑。 “干嘛?” “刚刚忘了说。”他又笑,“谢谢啊。” 冬稚嗯了声,似应非应。 不一会儿,苗菁被朋友叫出去说话。冬稚看看时间,还有两三分钟就要上课,找出一会儿要做的作业,刚在桌上堆成小山,背后又被笔戳了一下。 有点不高兴,冬稚回头看他,语气稍稍硬了一些,“干什么?” 温岑趴在桌上,问她:“你觉不觉得我的名字含糊一点念,特别暧昧?” “不觉得。” “是吗?温岑,温存……不觉得吗?” 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但看着还好,不讨人厌,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冬稚默了一下,说:“还好吧。” 温岑点点头,短暂地聊完这个奇怪的话题,没再缠着她继续说什么。冬稚专心做自己的作业,他单手托腮,翻开草稿纸涂涂画画。 苗菁回来,上课铃响,加上冬稚闷葫芦一样的同桌,四个人各自安静。 …… 晚上放学,冬稚和苗菁一道出校门。她们东西收拾得慢,学校里人已经走了一半。 校外有一排小卖部,经过第三家店,苗菁买矿泉水,冬稚等她。 里面几个把校服脱下来,穿着私服的女生在聊天。 “我跟你们说!你们没看到,刚刚赵梨洁坐陈就的自行车回去了……” “真的假的?陈就自行车不是不载人吗?他真的带了赵梨洁?” “对啊,赵梨洁脚扭伤了嘛,刚刚才走。” “……” 苗菁把零钱付给老板,一转头,见冬稚盯着地板发呆,小声叫她:“冬稚?” 没有反应。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冬稚蓦地抬头,“嗯?” “怎么了,想什么?” “没什么。”冬稚挤出一丝笑,敛好表情,又是一贯平淡模样,“走吧。” 她们一块走到路口,道别分开。 冬稚的车修好,下午照常骑来。 72.番外-双胞胎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三十二  苗菁发觉冬稚似乎不怎么想聊陈就, 收了话头。 她们一块走到路口, 道别分开。 冬稚的车修好,下午照常骑来。 每天和以往都一样,苗菁没邀伴的时候, 她们就一起短短走一程, 苗菁和别的朋友有约, 冬稚就一个人, 慢慢骑回家。 连续几天,陈就中午和晚上放学都骑自行车送赵梨洁回家。下午放学不用是因为时间来不及, 赵梨洁不回去,在学校或者校外附近解决晚饭。 全校大半的人都看见,都知道陈就的车后座,有了一个常客。 周六。 晚上不用上自习, 空气里充满“自由”的味道。 冬稚收拾好东西出教室,学校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取了车, 经过小卖部门前, 见温岑坐在第二家店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她侧头看向店门口,步子慢下来。 感受到视线, 温岑抬头,见她盯着自己, 笑了, “干嘛?” 她干脆停住, “你不回家?” “回不回都无聊。”他耸肩,“坐一会。” 冬稚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想那就道个别走人,谁知道他把手机往口袋一揣,起身过来了。 “轮胎没再出问题吧?”温岑打量她的车后轮,“我骑一下?” 冬稚愣了下,也没拒绝,将把手让给他,退开一点,“骑吧。” 温岑跨上车,踩着脚蹬用力一蹬,骑出去好一段,一个急刹,脚点地,车头一转骑回她面前。 “赶着回家吗?”他停住,问她,“我带你兜两圈哎?” 换做以前,或者大多数时候,她应该会拒绝。 温岑突然打响车铃,“叮铃铃”一串声儿,脆生生的,在他指下一点不费力。 她就没办法将车铃打得这么响这么干净。 他的头发看起来还是那么软,冬稚想起那天风把它们吹乱的样子。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 …… 师范附属小学旁边有一条坡道,冬稚第一次知道。 温岑带着她上了坡顶,说往下冲才刺激。 第一次往下冲时,冬稚坐在车后座上,揪着温岑腰身两侧的衣服紧张兮兮,嘱咐:“你骑慢一点,刹车不好。” 温岑嘴上说着“放心”,真正上路,他嫌不够,蹬了两下加速。 把冬稚吓得够呛,将他的衣服扯得绷直。 第二遍开始前,温岑嘱咐她睁眼:“你别紧张,闭眼干什么,睁开眼才刺激。” 冬稚在原地喘气,他已经上了坡,到半道上停下,回头冲她招手,“来啊。”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 冲下来的时候冬稚听话睁了眼,过程中她的心跳蹦得飞快,脚落地的刹那,却没忍住莫名笑了起来。 第三遍,没要温岑提醒,他骑车带她从高高的无人坡道冲下来时,冬稚睁着眼,迎风大喊。 尾音长长拖在身后,被风吹散,吹得稀碎,一点不剩。 风就在耳边呼呼地吹。 坡道一侧是小学,另一侧是居民楼。 楼里某一层人家的小男孩坐在窗边看,或许觉得奇怪,也可能觉得莫名。 两个穿一样校服的人在坡道上跑来跑去,一个推着车冲在前面,一个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到了最高的地方,又一起骑着车冲下去,如此往复循环。 他们每次上坡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乐得都快背过气去。 人有时候可能就这么无聊。 坡道上的两个人撒欢玩了好久。 小男孩趴在窗边看,一看也看了好久。 最后的光缀在远处连绵成片。 落日余晖,晚霞漫天。 …… 冬稚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脸上淡淡的红晕,是冷风刮出来的结果,也是情绪太兴奋所致。 很久没有发泄。 有时候不只有哭过才让人觉得痛快,笑也可以。 温岑在她身旁推着车。 “天都擦黑了。”他啧了声,终于想起担心正事,“你这么晚回去家里会不会说啊?” 冬稚摇头,她掏兜,摸出一张十块,和两个硬币。捧着这点家当,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米粉?我吃完再回去,反正也晚了。” 温岑不和她客气,一听有吃的,推着车就跟她走。 冬稚带温岑去了自己常吃早餐的一家小店——店家本身是早中晚都开的,是她平时很少在外就餐,只在早上去过。 要了两份米粉,温岑和她面对面坐下,吃了没两口,招手叫老板加了两块大排。 一块夹到自己碗里,剩下那块推到她面前。 “你请我吃粉,我请你吃肉,来吧。”温岑说,“多吃点,长长胖,我看风快把你刮走了。” 冬稚顿了顿,“说好我请你吃……” “嗨,这有什么。”温岑皱眉,嗦一口粉,吃下去后道,“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那没事多给我抄抄作业就行。” 她想起上次,“你不是会吗?” 温岑说:“什么会不会的,也就那样吧,我懒得写。” 冬稚没说话。 吃完,冬稚付了两碗粉的钱,温岑付了两块大排的钱。 走出店门,还是他推车。冬稚打算回家,温岑去坐公交车,还能一起走一段路。 温岑无聊了,又开始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说着,忽然想起第一次碰面那天,他问:“哎,你真的会拉小提琴啊?” 冬稚稍作沉默,而后平静答道:“会。” “很厉害?” “以前可能有一点厉害。” “现在呢?” 她说:“不知道。” 温岑侧目打量她,她没什么表情。在坡道上大概只是短暂的放松,那阵情绪过去以后,她又变回平时的样子。 怎么说。 她给温岑的感觉,像一张透光的白纸。太轻太薄,一不留神就被风吹走了。 还没走到公交车站,不远有家文具店。 温岑说要去买支笔,“刚好,我那支笔没油了。” “你就一支笔?” “对啊,要那么多干嘛,用完再买。” 到店门口,温岑把车停好,往前走一步,看看店门又犹豫,“要不要上锁?” 冬稚说:“不用了吧,我就不进去了。” “你不进去看看?” “我文具都够用。” 温岑点点头,提步。 迎面走出来两个人。 “……冬稚?” 被搀着的赵梨洁一只脚虚悬着,并没有完全着地。 扶着她的陈就先是一愣,接着瞥向温岑。 没想到会在这偶遇。 冬稚也愣了一瞬。 温岑停了停,回头。见他看来,冬稚敛神,“你进去吧。” “等我一会。”他说。 陈就和赵梨洁打量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来回两遍,温岑没看他们,径直进店。 赵梨洁朝前蹦了一步,陈就只得跟着往前,轻轻扶着。 她和冬稚打招呼:“你来买东西吗?” “没。陪……”顿了一下,冬稚接上,“朋友。” 赵梨洁回头朝店内看一眼,笑道:“也是我们学校的啊,你班上同学?” 冬稚嗯了声。 赵梨洁热情邀请:“那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我们准备去吃火锅。” 冬稚说:“不了,我吃过了。” “你没回家吃饭?”陈就忽然开口。 他目光略沉,冬稚淡淡迎上,“没有。” 陈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没等他说话,温岑出来了。 把笔往口袋一塞,温岑走向冬稚:“好了,走。” 他推起冬稚的车,跨坐上去,车头一扭,脚下一蹬,骑到马路边上等她。 冬稚冲赵梨洁略略颔首,不多看陈就,走到车旁,侧着身子坐上后座。 温岑载着冬稚骑过路口。 他边蹬脚蹬边说:“我听学校里那些女的天天叽叽喳喳,说什么陈就的单车后座不带人,现在每天都带赵梨洁,她们羡慕死了。” 他乐出声:“……笑死我了可。” 冬稚问:“笑什么?” “一个单车后座就羡慕死了,有没有出息?等他开辆法拉利来的时候再羡慕不行吗?” 冬稚也笑了。 踩了几下脚蹬,温岑忽地问:“冬稚,你想不想坐法拉利?” 温度降得快,冬天来临,已经有了实感。各人的校服里面都加上了厚外套。 课间是闲话滋生的时间。 午休,旁边组的组长收着模拟卷,才到中途就跑偏,站着和几个女生一聊就是半天。 苗菁百无聊赖喝着酸奶,光听不够,打从话中间插进去:“赵梨洁参加比赛?什么比赛?” 聚在一块聊得正欢的几人回头看她一眼,说:“就是小提琴比赛啊,她不是学小提琴的嘛。” “学校要办比赛?” “不是。”知道的说,“咱们学校哪会办这些东西,是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老师他们在聊这个比赛,好像会借我们体育馆做场地,然后说赵梨洁也参加了。” 苗菁哦了声,点头,接着听,不乱插嘴。 冬稚低头看着书,温岑在纸上涂涂画画,都仿佛没听到,专注得很。 …… 下午,太阳拨开阴云,都趁着课间出去晒一晒,走廊上人不少。 冬稚不爱走动,没离座位。身旁的同桌去向别人请教题目,空着。温岑身边同样,苗菁在走廊上,是晒太阳大军的一员。 他用笔帽戳了一下她的背。 冬稚回头看一眼,“嗯?” 温岑趴在桌上,问:“你不是也会嘛,那个。比赛你参加不?” 稍顿,明白他说的是其他人八卦的那件事。 “不了。”冬稚说,“我很久没上课了,手生。” “手生也试试啊,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的琴小了,不太趁手,没换新的,估计拉不好。” 温岑还想说什么,她坐直,背不再贴着他的课桌前沿,枕着自己的桌继续看书。 …… 周五晚上,陈就到家比平时晚。往常他回家都很准时,除非临时有事。 萧静然一直等着,照例让厨下预备了热汤,在炉子上煨着,刚看过一遍从厨房出来,听见动静,知道他回来,马上迎出去。 “怎么现在才到家?”她趿着拖鞋朝门走。 陈就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正在玄关换拖鞋。 她一瞥,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那么大?” 陈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说:“我和朋友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三两下换好鞋,提步就往楼上冲,“我先回房换衣服。” “哎——”萧静然还没说话,他跑得飞快,转瞬就上了楼。她无奈,叹气,“跑那么急做什么。” 陈就换好衣服下楼,两手空空。 萧静然让人盛好汤端到餐厅桌上,陈就拉开椅子坐下,萧静然在旁看着他喝。 陈就舀一口汤喝下,冲她笑,“好喝。” “好喝就好。”萧静然笑盈盈,“妈天天让人给你炖。” 陈就说:“妈,我回来晚了你就别等我,别跟着我熬夜。我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你喝你的。”萧静然心里熨帖,怎么看他怎么好。 想起刚才他拎回家的大袋子,萧静然张了张嘴,刚想问,又自己打住。 他拎着东西跑得飞快,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抽屉里攒钱的信封,日历上圈起的她的生日,还有今晚上神秘兮兮的……琢磨着,已然勾勒出事情的大致模样。萧静然压下唇边的笑,轻轻拍了拍陈就的肩,“妈去厨房让人再给你煮点东西吃。” 番外-陈太太 听闻冬稚怀孕,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都来看她。阿沁先来,带来了崔母亲手晾晒的干货和小菜,还有她喜欢吃的崔家菜,崔父特意下厨,密封了几份带来给她解馋。 而后是苗菁,温岑是男人,又正为事业的事情奔忙,托苗菁问好,没亲自到。 苗菁正好闲着,不比阿沁要忙小提琴教室的事,冬稚留她住下,她便答应了。 头天见,看冬稚大着肚子,又新奇又有一丝丝陌生感。 “来之前我一直想你怀孕是什么样子,总感觉想象不出来。”苗菁摸着她的肚子,感叹,“这下总算有实感了。” 冬稚笑言:“还能是什么样,跟别人一样呗。” “双胞胎,肚里是两个孩子对吧?” “对啊。” “难怪,感觉是有点大。”苗菁蹲在冬稚腿边,和坐着的她一高一矮,对着未谋面的孩子说话,“小朋友你们好呀,我是干妈,hello” “你跟他们说他们也听不见” 苗菁不在意地摸了摸,忽地一下顿住,瞪眼冲冬稚诧异道:“动动了一下!刚刚他踢我了!” 冬稚也感觉到了,胎动,母体自然是最清楚的那个。 “是有,还挺用力。” “是哪个在跟我打招呼呀?”苗菁越发来劲,摸着她皮球一样圆圆的肚子,“喜欢干妈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肚皮底下,不知是哪一个,像是听到了她说话,兴奋地拼命踹。 冬稚的肚子鼓起一块,移来移去,她捧着肚子直笑:“哎哟,不行,太闹了——” 苗菁直至肚皮下没动静,消停了,才恋恋不舍收回手。 “我看肯定是儿子,男孩才这么闹。” “可能是活泼的女孩呢。” “那不能,女孩像你的话哪有这么闹腾。”苗菁坐回沙发上,挨着她,“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多斯文,别说皮了,连话都不爱跟不认识的人说。” “跟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说。” 苗菁想起从前,跟现在一比,恍如隔世的感觉越发深重:“那会儿你性格是文静,但就是不太像那个岁数的人。我们那时候都什么样,一帮青春期,用现在的话来说叫什么,中二!你就不一样,我们热衷的事情你不感兴趣,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像我,一个人待久了就难受的要死,你偏偏就喜欢一个人闷着。” 冬稚笑笑,没说话。 那时候她孤僻,不合群,其实各人的性格不同,只要不伤害别人都没什么,不一样也有不一样的美。只是想起来,青春的画卷,难免会有几分寡淡。 “现在就不一样了。”苗菁看看她,替她满足,顺手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现在是比以前爱笑了点。”冬稚自己也承认。 “那可不止。”苗菁摇头,“你不仅爱笑了,性格也开朗了很多,也不像以前总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站在台上的时候闪闪发光,在台下平易近人。 或许生活美满,越是幸福便越是从容。 说到这,苗菁凑过去小声八卦:“陈就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很好啊。” “怀孕以后呢?” 冬稚不明所以:“也很好啊。” “我是说,他长的好看,年纪不大,赚的又多。你现在怀孕了,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妖精狐狸,动歪心思打鬼主意?” 冬稚从没想过这个,顿了顿,“没有吧。”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我不太想办,有点麻烦” 苗菁啧了声:“婚礼算是个昭告天下的仪式,干嘛不办?办了把他身边的同事合作对象全请来,宣告所有权!” 冬稚乐了:“你真是” 苗菁也没多说,毕竟她怀着孕,只是闲话两句,很快便撂下这个话题。 早些时候陈就全天在家陪着,后来慢慢会去公司,不过工作时间比平时短,早早就回来陪她,也是时去时不去的。 苗菁在家小住了两天就走了。 当天,陈就特意提早从公司回来陪她。他进浴室洗澡,冬稚在房间里叠他洗干净的衬衫。正消磨时间,他扔在床上的手机震了震,一开始没理会,后来又连着震了好几下。 就在身旁,冬稚好奇,顺手拿过来看了眼。 他们俩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两人的手机密码对方都知道。 是几条微信消息,对方用的是女性用的英文名,看头像大概也是女的。随手一划拉,对话不对,大概就从前天开始,陈就回复数不超过二十,聊的内容都和工作有关。 只不过今天稍微多了些。 五点之前,陈就回完最后一条,关于新芯片的问题,后面就没有再给对方发消息。 那边却没停,先是一句: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参观一下贵公司科研部吗?听说你们团队是整个行业的技术风向标,不知道有没有整个荣幸?” 隔了十分钟,连着几句: “陈教授?” “教授在忙吗?” “不好意思,问了一下您别的同事,原来您下班了,是我失礼了。” 看时间这会儿陈就在回来路上,仍旧没回复。 她又发来两条: “明天得空在您公司见,我们这边都很有兴趣。”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不知怎么,冬稚想到前一天苗菁跟她说过的话,看着那一行“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几个字,心里突然不爽。 到这只是感觉微妙的话,刚刚震动的那几下,对方发来的内容,就真的令冬稚生出不悦。 她发了一张手执路边落叶的照片,那一片普普通通的叶子图之下,文字内容是:“回家路上看见被昨天的雨打下的树叶,和你们公司楼下的真像。” ——好一片树叶,调情调到别人老公头上来了。 冬稚沉下脸,将手机熄屏,扔得远远地。 不处理不是因为她心大或是要面子,而是知道陈就有分寸,他会应付好。 况且这也是他工作上的事,她不干涉。 冬稚将几件衬衫和长裤叠好,收进衣橱,之后,对此只字未提。 隔天,冬稚被许博衍约出去逛——三不五时带妹妹出去兜风透气,缓解孕期疲劳,这是许叔交给他的任务,许博衍贯彻得很好。 临下班时间,正好在华微附近的商场逛,许博衍提议:“去接我妹夫不?晚上咱仨一块吃个饭,我好蹭你们一顿。” 冬稚说好,“在外吃在家吃?” “我都行,有得吃不挑!” 好养活的许博衍开车带冬稚过了几条街,将车停在华微楼下,搀着她上去。 作为科研部负责人兼另一位老板,陈就一向很有威信,前台见是陈就家属,二话不说放人进去,只往里拨了内线通知一声。 到华微所在楼层,冬稚想上洗手间——孕妇五脏六腑都被胎儿挤压,时常需要小解,冬稚这还算是次数少的。 许博衍搀她到卫生间,在外等着。 她很快出来,两人这才往陈就办公室去。 到了办公室,外间助理不在,一进内里,见着个生面孔。 一身工作装的长发女人坐在沙发上,正翻着手里的科研杂志,见他们进来,放下东西,站起身:“你们找陈教授?陈教授他不在,有事出去了” 许博衍看她一眼,礼貌地颔了颔首:“没关系,我们在这等。” 他搀着冬稚往另一处小沙发走去。 冬稚和那女人对视了一眼,同样礼貌扯了扯嘴角示意,正专注脚下,察觉对方似是在打量自己,抬眸看过去。 视线撞上,女人忙收回目光。 陈就的办公室里,除了会客的沙发,还有另外一个小的,更绵软,款式也和整个氛围不太搭。 见许博衍搀着冬稚往那里走,那个长发女人开口阻止:“不好意思——” 两人步子停住,回头看她。 “那里不能坐。”她睨了睨冬稚,说,“那不是会客用的。” 许博衍正要说话,陈就进来了。 三个人看向进门的人,长发女人脸上表情霎时一变,转头就带上了笑意。 陈就一顿,提步就朝这边走来。 长发女人向前一步,想迎上去:“陈教授” 陈就从她身边错过,径直到屋里另外两人面前。 “你今天怎么出来了。”他搀住冬稚,“我刚刚出去接你,没等到你。” 冬稚不好意思,轻声说:“我先去了洗手间。” 陈就嗯了声,“别站了,累。”说着,扶她在小沙发上坐下。 他办公室里添的这座沙发,就是给冬稚用的,怀孕以后身子沉,他嫌原有的会客沙发不够舒服,特地买来,以便冬稚什么时候来了,方便歇息。 虽然她一个月也难来他公司一趟,但万一呢?备着总是好的。 刚添置那会儿,秦承宇瞧见第一眼就啧啧感叹,笑话他:“陈就啊陈就,你就当一辈子老婆奴吧!” 陈就邀功一样说给冬稚听过,那会儿冬稚也没觉得自己能到他办公室感受几次沙发的舒适。 片刻功夫,就见陈就取代了许博衍的位置,小心翼翼在冬稚身边照顾。 长发女人愣了半晌,“陈、陈教授” 陈就这才看向她,眼里那份柔意消减,给冬稚和许博衍介绍:“这是丽信公司派来的项目负责人。” 长发女人缓了缓神:“两位好,我叫孙月筱。”她看看许博衍,而后视线凝在冬稚身上,“两位是?” “这是我太太。”陈就握着冬稚的手,率先介绍。 孙月筱的脸色僵了一刹,那抹神情很快掩去。 “我是博研数码的许博衍。”许博衍笑笑,眼里闪过颇含深意的光。他也是男人,哪里感受不到孙月筱对自家妹夫那抹不寻常的意思。一向与人为善的他,这回破天荒没有伸手行握手礼。他看了看冬稚,说:“这是我妹——”又半带玩笑地说,“旁边那位是陈教授,我妹夫。” 在一股难以描述的气氛中,四人坐下。 “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这是陈教授的太太,刚才许先生搀着许小姐进来,我还以为许先生和许小姐是”孙月筱脸上挂着笑,没说完,看了眼冬稚,似是不好意思地道,“许小姐长得可真好看。” “许小姐?”许博衍似笑非笑,“你是在说我妹吗?” 什么叫不说真没看出是陈教授的太太?而且都已经正式介绍过了,这位孙小姐还要捎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还以为许先生和许小姐是”,正常客人误会归误会,谁会在人家解释清楚是兄妹以后,还拎出来说? 要么就是没分寸,要么就是故意。 前者蠢,后者坏,甭管哪样,许博衍都看不上。 “啊,不好意思。”孙月筱抱歉地轻轻自打了下嘴巴,“看我,陈太太!陈太太长得年轻,看起来像大姑娘似得,我一时叫岔了。” “这屋里可没有许小姐。”许博衍压下讽意,“她是我妹也未必就要姓许。” 孙月筱愣了一下,笑说:“抱歉,那是我没想到” “不要紧。” 冬稚淡淡接话,微垂眼睑,一手被陈就握着,另一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唇边含笑。 “毕竟自家事自家知,外面的人初见我们兄妹,都以为我和我哥一个姓。孙小姐是外人,自然也是正常的。” 番外-陈太太2 冬稚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听着语气平平,好似温和得很,仔细琢磨又似乎带着讽意。 孙月筱没来得及开口,许博衍侧身,自顾自和他们夫妻俩聊起来。 “晚上我去你们家蹭饭啊。今天陪大小姐逛了一下午,我劳苦功高,妹夫你得好好犒劳我。” 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陈就,对待冬稚的亲人,爱屋及乌,平和如春风:“辛苦博衍哥,晚上想吃什么都行,你尽管开口。” 许博衍冲冬稚夸道,“你看看,妹夫就是大方!” “我也没说不招待你啊,不是早就答应了嘛。”冬稚道,“哥你怎么只夸他?” “夸你夸你,都夸!” “你还是想想去哪吃吧。” “在家吃行不?好久没尝妹夫的手艺了,怪想的” 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说白了当然也有几分故意在其中。识相的这时候早就开口告辞了,孙月筱却硬是坐着没走。 “陈教授会做饭?”她忽地开口。 融洽的气氛像被突然锲进来的异物打破,许博衍唇边笑意稍减:“吓我一跳,差点忘了孙小姐还在这。” 记仇不记仇的另说,许博衍可不是软性子,这女人先前拿话暗里刺他妹妹,这一逮着空,他当即不客气地把话扔回去。 “差点忘了孙小姐还在这”——逐客的意思明白得就差直说你这个外人给老子麻溜滚。 陈就淡淡道:“时间不早,孙小姐若是有事可以先走。” 孙月筱微愣道:“余下没有参观完的部分” “下次自会有人带你们参观。”陈就语气疏离,“科研部是华微重要部门,人员繁忙,若是贵公司还有深入了解的意向,希望下次可以一次安排妥当,隔几天招待一位,属实有些麻烦。” “抱歉。”孙月筱一听忙致歉,“是我安排的不周到,我也是希望能严谨一点,所以想多考察几次,没想到给陈教授添麻烦了,希望陈教授别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招待合作方不是我的职责,贵公司若一定要,我们自然会安排接待部门陪同。”陈就那双平静到带着淡漠的眼里闪过一丝轻微的讽意,“今天孙小姐来,在我办公室待了这么久,倒是意外。” 孙月筱脸上闪过些微慌乱,压下后,佯装无事,歉意地笑:“抱歉陈教授,我想着你是科研部负责人,科研部的事情找你肯定是最稳妥的。” 陈就没说话,许博衍含笑不语。 孙月筱一时讪讪,瞥见对她冷淡的陈就,对着大肚子的冬稚却眼神温柔,前一秒意有所指地讽刺自己,后一秒就用大拇指摩挲冬稚的手背,亲昵至极。 先前来时,看见那座沙发她还挺有兴趣,谁知陈就却客气地阻止。告诉她:“不好意思,那边的沙发不客用。”让她在这边招待客人的沙发上坐。 却是为了他太太特意准备的。 陈就这样好的男人,遇见一个少一个,怎么就这么早有了归属呢?孙月筱心里五味杂陈,颇有些伤感与愤愤不平,加上被落了面子,冲动之下开了口。 “差不多时间,我也该走了。”她说着看向冬稚,话里带刺,“今天有幸见了陈太太一面,陈太太真是好福气。人家都说职场女性和家庭主妇各有各的难处,陈教授年轻有为,这么辛苦在外打拼,回了家还下厨做饭,像陈太太这样不用两难,一点压力都没有,真是让人好羡慕。我们这些职场女性就辛苦了,为了事业焦头烂额,要都能像陈太太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许博衍眼一沉,“我妹妹年纪轻,资历不深的艺术家,比孙小姐你们这些职业女性当然是比不了。” 孙月筱本想嘴上出了这口气就走,不想许博衍张嘴回了她,她便又顶回去:“哦?艺术家?国内艺术家我倒是认识不少,前段时间在华城开画展的张树老师,去年刚在国外拿了铜奖,国际著名画家莱昂盖勒大师给他颁奖,还说要收他做徒弟,像是张树老师,我跟他就常有接触不知道陈太太是从事哪个领域的?说不定您哪位同事或者老师我也认识?” 正说着话,秦承宇敲门,推门进来了。 “哟。”不期然还有个外人在,他朝客座沙发上看了一眼,笑道,“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许博衍微抬下巴指了指那边:“这位孙小姐问我妹是从事哪个领域的。” 秦承宇一听,对孙月筱说:“许总她妹是搞艺术,艺术家孙小姐有了解吗?” 孙月筱说:“稍稍了解一些,不过都是美术领域的,国内新兴画家接触得比较多” “美术?那你可能不太清楚,而且她虽然人在国内,但不经常在国内艺术界活动。”秦承宇不吝夸奖,“国际上最活跃的华人女小提琴家——dawndong老师。你要是有爱好古典音乐的朋友,会欣赏的,保准都听过她。” 秦承宇善意的介绍让孙月筱一愣。 “说到美术,我也大概了解一点。”一直很平静的冬稚缓缓开口,那双眼睛闪着柔光看向孙月筱,仁慈地将她包围,又让她无所遁形,“孙小姐说的那位张树画家,我虽然不认识,但是给他颁奖的莱昂盖勒大师,我们在纽约吃过几次饭。家师西林先生和盖勒先生是好友,我记得有一回在老师家,大家兴致不错,盖勒先生指导我即兴画了一幅水彩画。” 第二梦想是成为画家的艾达伯格西林,令许多画家“闻风丧胆”,不敢上门羊入虎口被迫欣赏他的画作,但其实在画家圈子里,他人缘很好,交到许多不错的朋友。 冬稚是他的爱徒,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宅子,各行各业的大师们见得多了。更何况她自己本身也不赖,曼哈顿学院出来的,和她一样数得出名号的当代校友,哪个不是人物? 炫耀是一件很低级的事情,冬稚不屑于此,但别人先释放恶意,她自然也不会任由对方放肆。 孙月筱已然错愕,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dwandong的名字隐约听过,自诩高雅人士,肯定要接收类似讯息,但了解得少,哪里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 “不管是职场女性还是家庭主妇,我向来两者都很尊重。不说别人,只说跟孙小姐比,我们当然是不一样的。”冬稚语调缓慢,从容有余,“职业女性和家庭主妇的为难之处我懂不懂,有待商榷,我的压力,孙小姐肯定是不懂的。毕竟眼界不同。” 没等孙月筱开口,冬稚又道:“孙小姐说要是都像我一样就太好了,这话过于奉承。不过说句不自谦的话,我也不是那么好‘像’的,别人不清楚,反正孙小姐肯定是不行的。” “你——” 孙月筱脸上一红,听出她话里浓重的讽刺意味,又羞又怒。反驳不了,面子没找回来,反而丢得更彻底,看着他们一家人那般眼神,孙月筱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就走,“我还有事急着回公司,告辞!” 秦承宇看出其中不对,怪道:“怎么了这是?” 冬稚这样拿话挤兑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陈就凉凉扫他一眼:“以后少安排合作方参观。” “我不是问过你了吗” “问?先答应了才告诉我,这叫告知不叫问过。” 秦承宇低咳了声。 陈就警告:“以后我的办公室不包括在科研部参观范畴内,再有莫名其妙的人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秦承宇二话没有。 陈就不跟他废话,搀着冬稚起身。 见他们仨要走,秦承宇问:“去哪?” “下班回家。” 许博衍顺嘴道:“我跟着蹭饭去。” “蹭饭?带我一个呗?” 如果不是他乱安排,那女人哪能破坏冬稚的心情,陈就冷面无情:“别来,你没得吃。” 秦承宇:“” 回家路上,许博衍开车。 陈就问:“你昨天不高兴是不是因为这个?” “哪个?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 “昨天晚上。”陈就说,“你没跟我说几句话就睡了。” 冬稚不承认:“我那是困了。” “你看到了我的微信是不是?” 她不说话。 陈就拿出手机,给她看:“已经删了。” 借工作之名不停给他发微信的正是孙月筱,他已经把孙月筱删了。 冬稚一顿:“你们和她公司不是还有合作吗?” “我又不负责这个,谁负责谁和她聊,能不能合作还不一定。”陈就无所谓,“别生气了,不值。” “没生气,就是有一点不高兴。”冬稚挨着他,顺带夸了他一句:“不过已经没事了。我老公优秀嘛,没办法。” 许博衍在前面出声:“我还在呢!” 后座两人一笑。 陈就默了默,忽地说:“说到这个,我也得跟你聊聊。” “聊什么?” “你的那些校友” “嗯?” “上次那个钢琴演奏家是吗?在采访的时候说择偶标准是你,还有上上次那个你老师的朋友的学生,得知你结婚,说的什么,好可惜?更多的我不细数了。”陈就看向她,“我也挺没安全感的,你什么时候替我多正正名?” 冬稚和他对视,干笑了两声,抱着他的胳膊,将脸埋过去。 “下次一定” “下次?” “生完孩子我立刻接演出,立刻!到时候就会有采访了。” “那还是算了” 驾驶座前的许博衍听着,插不上话,只能默默感慨。 多好啊,成了家,互相吃醋也是一种情|趣! 番外-一儿一女 陈之纯和冬有真的诞生,十分顺利。或许是知道自己在冬稚肚子里,让她受尽了罪,两个小家伙在最后关头非常给面子。 冬稚顺产,几个小时就生了。 按照陈就期望的那般,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只是并非兄妹,而是姐弟。 姐姐叫陈之纯,弟弟叫冬有真。 两个孩子不仅性别不同,性格更是天差地别。之纯活泼好动,古灵精怪,有真安静寡言,木讷温吞,喝奶都比姐姐少喝两口。 成长路上,各个方面,之纯都比有真更先一步。 之纯翻身更早,也更先学会爬。姐弟俩平时一同放在大摇篮里,倒是都一样好带,给之纯一个玩具,在有真眼前挂一个小物件,一个玩,一个看,能安安生生待好半天。 发现之纯会翻身那天,是在一个偶然的午后。 冬稚和陈就两夫妻难得清闲,和两个孩子一块待在房里,他们午睡饱了在摇篮床里玩,他们夫妻俩便靠坐在床头,各自看书,聊天交谈。 听得摇篮床里传来动静,之纯“啊呀”“啊呀”叫着,熟知他们习性的冬稚和陈就立刻起身。一个冲奶粉,一个到床前哄他们。 “乖哦,爸爸在冲奶粉了,马上就可以喝啦。”冬稚对着之纯有真解释,弟弟没什么反应,之纯像是听懂了似得,直冲着她笑。 之纯爱笑招人疼,霍小勤和许叔都特别喜欢他,大舅许博衍、干爹秦承宇更是不用说,每次见了,都抱着她不撒手。 对于冬稚夫妻俩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活泼有活泼的可爱,安静亦有安静的好处,对姐弟俩向来一视同仁。 只是冬稚偶尔也会吐槽陈就:“你看,儿子跟你简直一样一样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们俩一大一小两块木头。这么不活泼,一看就是像你。” “不活泼就像我?”陈就反驳,“你很活泼吗?我以前出了名的人缘好,到底像谁多一点?” 心虚如冬稚,被堵得没话可说。 陈就那边调着奶粉,见摇篮床里两个小家伙没什么事,冬稚转身把床上两本书收好放在床头柜上——刚才她和陈就顺手就扔在一边了。 放好书还没转身,就听得摇篮床里传来响动,而后是一声“咿呀”,听着重重的,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一回头冬稚就愣了:“哎,之纯——!” 陈就拿着两个奶瓶过来,就见之纯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身,摇篮床里空间不小,她蹬着藕节般的腿往前爬。别的倒还好,会翻身会爬是好事,只是她将弟弟当成了借力的东西,一脚蹬着有真包着尿片的腰侧,往前挪动了一点点。冬稚伸手抱开她的时候,她的脚已然蹬在了有真脸上。 有真肉肉的小圆脸,被姐姐的脚踹得,肉挤出一块。他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冲着面前吊在空中的玩具发出“啊呜”、“啊呜”这般的声音。 ——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突然之间嘴有点难张开,一侧脸颊上的肉,挤得过于用力了些。 冬稚忙把之纯抱起来,解救了有真的肉脸。 “你这个坏家伙”她看着笑得开心的女儿,颇为无言,“怎么能踹弟弟的脸?嗯?弟弟是小傻瓜,但是你不能欺负他啊,对不对?” 凡大人说话,之纯都像是听得懂,会一直看着你的眼睛,然而永远都是用一张讨喜的笑颜混过去。 冬稚擦掉她嘴角流下的口水,去看摇篮床里的有真。 她更无奈了:“你看这个傻瓜——”她让陈就看,哭笑不得,“脸被踹了也不知道,不哭不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就表扬了一句:“很好,沉稳是好事。” 沉稳是用在这里的吗?冬稚都懒得说他。结果他递来的一个奶瓶,喂之纯喝奶。陈就抱起有真,将另一瓶奶递到他嘴边。 日渐长大,两个人的性子还是如同婴儿时期,没有太大改变。有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书,小时候看各种寓言故事,再到各种各样不同的书籍,早早就学会了握笔写字,最喜欢的就是做数学题。 给他一本数学习题册,他能一个安静地在书桌前待一下午。 之纯就活泼多了,也看书,也看电视、电影,艺术细胞十分活跃。给她放国外的动画电影,里面的插曲、主题曲,听过一遍她就能唱出来,平时冬稚练琴,她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墙壁前听——这是她最安静的时候。 两个孩子也会长。 之纯脸型像冬稚,比她柔和几分,是恰到好处的鹅蛋脸,眉毛、嘴唇和下巴像她,眼睛鼻子像陈就,气质像他年轻的时候,温婉柔和,明艳大方,笑起来尤其甜。 有真的脸型像陈就,眉眼却像冬稚,凌厉的眼梢鼻锋,让他这幅男生女相硬气了几分,但又带着些许冶艳。他安静话少,举止温吞,和长相相反,气质冷淡。 见过的都说这两姐弟长得好。 像当初在摇篮床里,被姐姐踹了脸仍然毫无反应那般,姐弟俩之间,一直是之纯占据主导地位。 打小,有真就听她使唤,帮忙跑腿拿玩具,剥桔子,洗水果,任劳任怨。 冬稚和陈就也担心过,这样久了,姐弟俩会不会产生矛盾,观察了一阵,后来发现,他们实在是杞人忧天。 某天被保姆从国际幼儿园接回来,之纯气冲冲来找他们“认错”——她那架势,甚至都不能说是认错。 之纯张口就是一句:“爸爸,妈妈,我今天跟同学打架了!” 把他们俩吓了一跳。 “跟谁打架了?弄伤了没有?为什么打架?” “没有弄伤。”之纯昂着脖子道,“我跟一个男生打架,他抢有真的手表,我转个圈玩了一会发现弟弟手上的表不见了,前面还有的,就是被他抢了!我让他还回来,不还就揍他,他不肯,我就揍他了!” 冬稚蹲下,细致检查了一遍,“真的没有弄伤?” “没有。”她摇摇头,“他打不过我,还哭鼻子了,羞!” “打完架然后呢?”陈就问。 之纯说:“我把手表拿回来了,弟弟戴着呢。” “你们打架老师没拦着?” “老师没看到,后来就来拉开我们。” “老师没骂你?” 之纯哼了一声:“没啊,老师就让我们不要打架,互相道歉。明明是他先抢东西的,还好意思哭,我也会哭,不就是比谁大声。” 冬稚闻声教育她,“以后不能这么冲动,爸爸妈妈不在,万一你受欺负了呢?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告诉老师,老师不管你就回来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 之纯点了下头。 正说着,有真迈着沉重的步子走来:“爸爸,妈妈。” “嗯?”冬稚和陈就看向他。 “姐姐是因为我才打架,你们不要骂她。”有真以为之纯在挨训,板着张脸,“要骂就骂我。” 没等他们说话,之纯就先训他:“你傻啊,爸爸妈妈才不会骂我们!” 冬稚把他揽过来,一边揽着一个,细声给他们讲道理。 待事情结束,刚文清了没一会儿,等冬稚和陈就给老师打电话问清情况,到客厅一看,之纯已经歪躺着,有真则被她使唤地满屋子跑。 “弟弟,帮我拿草莓果汁——” “弟弟,把我的画画本拿过来!” “弟弟,看见我的发卡了吗?快帮我拿一下” 有真迈着不算十分修长但比起同龄人已经有模有样的细腿,在整个家里来回奔忙。 每完成一样,就会收获姐姐一声甜甜的“谢谢”。 当之纯第六次把有真叫过去的时候,冬稚明显看见他吁了一口气,抬起手偷偷擦了擦额头,登时又好笑又无奈。 靠着身后陈就的胸膛,她回头看,夫妻两相视一眼,默叹摇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办法。 再大些,之纯就不指使有真跑腿了,但姐弟俩处于食物链中的关系还是没变。有真爱护姐姐,之纯疼爱弟弟,半大孩子,偶尔吵吵闹闹斗斗嘴,颇有意思。 大多是之纯逗有真,他随着年岁增长越发沉稳的性子,不屑于做这种幼稚的事。 之纯从初中开始就收到不少情书,也有男孩子试图从有真这边套近乎,无一例外全被他漠然又好似洞察一切的眼神,与陡然变冷的态度吓跑。 他俩读高一的时候,某个休息天的下午,冬稚发现他们俩窝在客厅沙发上,拿着张纸嘀嘀咕咕。见她走近,就把纸藏到背后。 冬稚也不追问,只用余光睨他们,没两秒,他俩自觉主动地把手里的东西叫出来。 “妈,你来看看,我这段台词写的怎么样?”之纯干脆拉着她,要她点评。 “台词?什么台词?”冬稚怪道,“你们要排练什么节目吗?” 之纯忙说不是,冬稚定睛一看,不多会,皱起眉。 “这是什么?” “这个是我说的词,这个是弟弟说的词。”之纯给她解释,“你看,这写的是不是还挺不错的?” 纸上就两个角色,冬稚道:“你们这是演哪处?” 之纯咳了咳,说:“有个外校的男生追我。” “嗯?” “是在图书馆遇见认识的。我不喜欢他,但是他老来找我,我拒绝了他好多次,他都不死心。”之纯说着,一把扯住有真的胳膊,拉他过来,“所以这次我打算见他,然后让弟弟半路杀出来,让他死了这条心!” 冬稚琢磨过来了:“你是让你弟陪你演戏啊?” 有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隐约有一丝无奈和尴尬。 “你看,弟弟长得这么帅,又高,又有气质,成绩好,还会打篮球”之纯说,“那个男生又不了解我们学校,我带弟弟去见他,他一看,绝对死心!” 冬稚笑道:“你真是机灵喔。” “那当然!”之纯嘚瑟,不忘嘴甜,“像你和爸嘛,聪明是当然的!” 看看时间,似乎差不多了,之纯不多说,拉着有真就去收拾东西,预备出门。 冬稚送他们到门口。 “妈你进去吧。”有真让她别送了。 “等我们的好消息!”之纯冲她比了个v字,拉着弟弟走了。 冬稚笑着关上门,陈就从楼上下来。 “他们出去了?” “嗯。”冬稚点头,迎上陈就,没多说,“年轻人就是好。” “我们也不老。他们不在家正好,清静一会。” 陈就揽着她的腰,往里走,声音离门边渐远。 “我给你晾的樱桃干可以吃了吧?我泡壶花茶,我们坐下晒晒太阳不是很好” 番外-陈文席之死 冬稚和陈就结婚的第二年,年中,彼时之纯和有真还未降临,他们也并未将要孩子的计划提上日程,陈文席是在那时病的。 身体功能不健全,镇日都需要别人料理才能维持日常生活,陈文席在这样的日子下,脾气越发暴躁。这场意外,无论是萧静然的离世亦或是他自己的受伤,都让他的心境变得更差。 保姆和陈就提过好多次,有好几回都坚持不下去了,动辄要忍受陈文席的辱骂,时不时被他拿东西砸,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保姆多次向陈就提出辞职。 若不是陈就给的工资高,一次又一次提升待遇,这份工作或许早就没人愿意做。 那年年中的时候,暑期正热,陈文席的身体急转直下,一天比一天更不好了。 没了叱骂保姆的力气,东西吃得越发少,体重也锐减。 陈就着人给他检查,里外查了一通,医生对他直言:“您父亲的身体不太好,肺部的癌细胞扩散极快,半个肺都已经黑了,要治疗怕死很难。” 陈文席爱抽烟,哪怕是下半身不能行动以后,仍没有戒烟。 保姆也没办法:“我不让老先生抽烟他就要发好大脾气,上次我把他的烟和雪茄收起来了,他生气,把房间里东西砸得满地都是,一直骂骂咧咧。我不给他买烟买雪茄,他就不肯吃饭” 陈就没责怪她,只说了解。这些日常,保姆都向他汇报过。 苦闷的生活让陈文席加速成为了老烟枪,一天从早到晚,烟不离手。他抽空回去的那一次,陈文席在房间里抽烟,整个房间里烟味弥漫。 他不过劝阻了一句,陈文席就大发脾气唾骂他,污言碎语不堪入耳,直说他翅膀硬了,会赚钱了不起,不把自己的老子放在眼里。 和几近失去理智的人没有道理好讲,当时陈就淡淡对他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的身体搞垮。” 陈文席吼他:“我死不死又怎么样?你不是早就盼着我死吗?就算不死也会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死!”像是面对仇人一般放狠话,“我就算死也不用你管!” 离那会不过才一年不到,这便来了。 陈就安排陈文席入院治疗,能治一时算一时。对这个父亲,他说不清怀抱着怎样一种感情。孺慕之情?没有。从小到大,陈文席不在家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长得多,也不怎么管他,只偶尔问一句他的学习情况。都说父亲是儿子的榜样,陈文席却并没有做好表率,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本该高大的父亲形象也毁了个彻底。 从他留学开始,阻断他的经济来源逼他就范,再后来,陈文席遇到的不顺多了,失意让他失态,和萧静然不是吵就是闹,再无安生。 出车祸后,暴怒、狂躁、抽烟上瘾,将仇恨投射到了他这个儿子身上。 陈文席癫狂扭曲的样子,已经让他忘了前半生那个不太亲近但尚算庄严的父亲。 面目模糊,物是人非。 陈文席重病这事,陈就知会了冬稚,但没让她去医院。 变质的关系就像破碎的玻璃碴子,硬要捡起来,只会被碎片扎破手。 没有这个必要。 治了大半年,在冬天来临的时候,陈文席走了。 接到病危通知那天,陈就和冬稚驱车赶回,去医院见陈文席最后一面。 单独病房里,陈文席周身都是仪器,无法抵挡的疼痛让他衰老苍白。 陈就在他床边,父子俩没怎么煽情。 陈文席问他:“你是不是很恨我?” 陈就摇头:“我不恨您。”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家里的班” “我不喜欢做生意,那不是我的志向。” “你现在的公司还不是生意?” “那不一样。” “当初我如果不那么强硬地逼你,你会不会” “方式虽然是问题,但根源不在这。不论怎样我都不会答应。”陈就说,“我还是会坚持我真正想学的。” 陈文席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情绪复杂。几秒后,他问:“你妈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直接宣布死亡。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那时只对陈文席说了萧静然的死讯,更多的他没说,陈文席也没问。直至今天,陈文席才提起。 陈文席沉默了好久,期间呼吸变重,心跳也加快,但还是慢慢平静下来。 他忽然对陈就提出:“她来了吗?” 只消一秒,陈就便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冬稚。 陈就点了点头。 “我想见见她。”陈文席说,“你让她进来” 陈就默了许久,半晌才转身出去。 没有替冬稚做决定,陈就把陈文席的话转达给等候在外的冬稚。 “我爸想见你。”他说,“你愿意的话就见一面,不愿意的话就不要进去了。” 冬稚抬头,伸手在他疲惫的眼下抚了抚,“没事,见就见吧。” 两人一同进去。 陈文席的眼睛直直盯在冬稚身上,好久都没人说话。 开口第一句,陈文席对陈就道:“你先出去” 陈就皱了皱眉,冬稚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才提步。 “你过得不错”陈文席说。 冬稚淡淡道:“还行。” “陈就对你很好?”他问了,又自己回答,“也是,他怎么可能对你不好。为了你,连父母都不要” “他不要父母?你怎么不想想你们做了些什么?”冬稚听不得陈就一丝半句不好的话,“他够孝顺的了,你这话说的真的好笑。” 陈文席似是扯了下嘴角:“你还挺护着他” “他是我丈夫。” “你既然知道他是你丈夫,为什么为什么不体谅他?”陈文席忽然变了语气,“你们结婚,不要孩子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 冬稚蹙眉:“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为了报复我,不生孩子,我知道你恨我陈就呢?他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怎么就不体谅他?” “我觉得你没资格说这句话。”冬稚忍不住嘲讽,“逼他的人似乎是你们,不为他考虑的也是你们。” 陈文席呼吸急促,喘了好几口,“你” 冬稚不出声,安静等他平复下来。 陈文席发出痛苦的哀鸣声,似是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到极致。 她静静站着,没有一丝表情。 “冬”陈文席张着嘴呼吸,两眼直瞪着天花板,“冬豫冬豫,我没有想没想害死他” 听到冬豫的名字,冬稚脸上终于有了情绪。 “我没想到他会出车祸我是嫉妒他,比我聪明比我勤奋就连我爸都喜欢他”陈文席艰难地说着,“我是嫉妒,有一点恨,恨他为什么在我身边,衬得我衬得我这么平庸可我真的没想让他死” “人早就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半晌,冬稚开口。 陈文席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说着。 “那个生意,我谈了好久都没成冬豫去就成了我生他的气,发脾气,骂他他一句都没有还嘴” “我不知道他会在路上出事我只是只是” 他开始胡言乱语。 “爸那么喜欢他给我的东西,给他也一样” “我想有出息结果出了那样的事爸罚我跪了两天书房我赌气大不了以后生意分他一些可他,可他偏偏一点都不怨恨我知道我永远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了冬豫” “冬豫” 儿时一起放的风筝,逗的蛐蛐,在巷子里穿来奔去跑过的路,一同爬过的树,都走远了。他结婚那天,自己明明很高兴,他们一起大口喝酒,两个人都醉醺醺。 他说等老了以后,没办法再搭把手的时候,就偶尔来串串门,陪自己下棋喝茶,或者一起上公园遛鸟钓鱼。 自己嫉妒他的聪明,羡慕他的天分,怨恨他的存在。可同样,习惯了他的陪伴,一次一次得益于他的照顾,也明白他的忠义。本以为会带着这样复杂的感情相处下去,一直到老,直到有一天,自己老了不计较了,放平心态,像他说的那样,做一对悠哉的老兄弟。 以前总觉得自己也能行,只是被他衬得不好,后来事实却证明,真的差他许多。没了他,日子并没有过得更好,走得更顺,反而一路坎坎坷坷,每况愈下。 犯的错越来越多,糊涂的时候越来越多,所有的一切变得越来越糟。 混混沌沌走了很久,忽然有一天才怅然地发现,那个每当自己犯错都会站出来替自己承担、陪自己度过难关的人,原来早就不在了。 可惜为时已晚,早已无法挽回。 陈文席在一番胡言乱语后,心跳开始异常。 冬稚发现他情况不好,立刻喊人。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陈就和冬稚在床尾,亲眼看着陈文席心跳停止。 陈就握紧了冬稚的手,怕她害怕,低头见她红了眼眶。 “老婆?” 她吸了下鼻子,把那股酸意逼回去,侧头将半个脸埋进他怀里,“没事。” 她想起冬豫离开的那一天。 整个世界都塌了,从那天开始,她无比憎恨陈文席。 如今,陈文席临死,闭眼前念着的还是冬豫的名字,他心里是否真的感到愧疚? 就像那天雨夜赶去接他的冬豫,车祸发生的那一秒,是否怨恨过陈文席? 没有人知道。 十月霜降,冬日将临时节,陈文席离世。 温岑篇 温岑和桑连认识,是在“wan”酒吧开业的第三天。 关怀那小子催魂似得,早说了不去,非得一通一通电话打过来,张口就是情感绑架:“不给脸了是不是?都是兄弟,要我这样三请四催的,没意思了啊。” 彼时温岑都已经准备换睡衣歇下:“我说你这天天泡夜场,可真吃得消,肾也太好了吧。” “少废话,现在请你还请不动了?快点的,大家都在就等你了要我上门去请你是不是?不认识路还是开不动车啊,我这就到你家楼下接你去!” 可用不着这孙子上门来接,来了那是真没得安生了。温岑怕了他,合计也没什么事,于是答应:“行行行,我这就出来,三十分钟成不成?” 关怀听他应下,连声催,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大晚上,温岑开着车中途赶去,到的时候场子正热。 桂城这地界,大大小小就那么些人,生意做久了,甭管是几代传下来的富户,又或者白手起家的新贵,还有他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稍微挣下点家底的半吊子,多少都互相认识。 包间里坐满了一圈,都是熟面孔。 进门被满屋子烟酒味熏得眯了眯眼,温岑和关怀打了声招呼,坐下:“今天又是谁的局?” “今儿周林请客!” “他人呢?怎么没见。” “老板是他发小,外边说话去了。”关怀解释,递给他一杯酒。 杯子里不止一种颜色,掺了好几种,还有一个透明小杯泡在里面,酒液愣是映得那透明杯身流光溢彩。 “炸|弹不得来一个。”关怀见他举着杯子瞧,“这么晚才来,都搁这等你一个,一杯是不是够意思了?” 温岑失笑:“我看你这是想炸死爸爸。” “滚你妹!我是你爸爸!” 座上三两个端着酒杯的,伸过来和他碰杯,“嗞铃”脆响,温岑仰头把酒喝净,一气呵成。 关怀笑得见牙不见:“我就爱和温岑喝酒,爽快!” 温岑放下杯子,手搭上他的肩,“那可不,儿子都爱爸爸。” 关怀啐他:“滚你,他妈少占老子便宜!” 喝酒吹牛,一帮男人聚在夜场里无非就是那么点事儿。要么就是泡妞,温岑几乎不参与这项活动,懒散往沙发一靠,喝点酒,兴致高就和他们玩玩闹闹,累了就走。 他们聊到一个没来的朋友,说他忙着泡妞去了。 “天天上人家大学门口等着,别提多殷勤,当宝贝心肝儿地哄着,含嘴里都怕化了。不知道的真当是哪里来的绝世情种!” 一帮人哄笑。 然后有人无情拆台:“他这回能坚持几天啊?” “我赌三个礼拜。” “不能吧,我看最多也就半个月。” “打赌?” “打赌就打赌” 温岑没掺和,嘴角挂着笑默默听着,末了顺嘴问关怀:“孙应安又在泡妞呢?” “什么叫又啊,他那是一直在路上,从没停下过!”关怀拍拍他,“给你介绍个?” “别,我不用。” “不是让孙应安介绍,我给你介绍!”关怀啧声,“你一大老爷们,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女朋友,多寂寞。” 温岑笑话他:“你自个寂寞去吧,我每天忙公司的事,焦头烂额,累得够呛。” “再累谈个对象的时间都没有?” “你去‘关怀’别人行不,我就不用你操心了。”温岑拿他名字开了个玩笑。 关怀见他油盐不进,说不通,啐他:“你他妈是打|飞机有瘾呐?得得,当和尚去吧你!” 温岑抬腿踹了他一脚,关怀差点酒杯没端稳,洒了小半。 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面子给足了,酒也喝够了,期间周林还带发小老板进来打招呼,一帮人见礼,又喝了一杯。 代驾到了,温岑跟关怀说要走,这孙子骂骂咧咧,说他:“大姑娘有门禁,家教真几把严!” 温岑往他脑袋上给了一巴掌,去厕所小便。 完事儿出来,刚要和朋友们道别,再碰个杯什么的,门突然被推开,冲进来一行人。 带头的是个女人,应该说一群都是女人。 五六个女人妆容精致,穿的挎的脚踩的,看起来有模有样。 离得最近的被吓了一跳,满不正经调笑:“美女,什么事儿啊?” 为首的长卷发女人气势汹汹,没理搭话的,瞪着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环视一周。 ——突然就对准了温岑。 桑连冲到面前,靠的太近,温岑正准备拿烟,冷不丁吓一跳,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她身上香水味挺重,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指着他的鼻子语气不善质问:“你是不是孙应安?” 男人们一听这话禁不住低笑出声。 温岑左手揣进西装裤兜里,居高临下睨着面前这张脸,杏仁大眼、尖尖小脸,秀鼻小巧挺翘,长得挺好看。 就是脾气不好,这架势看着跟个炮仗似得。 扭头瞪一眼看好戏的孙子们,温岑骂道:“笑屁。” 他们笑得更猖狂。 “我问你话呢?”桑连瞪着他,“你是不是叫孙应安?” “不是。”温岑没兴趣跟她废话,“找错人了。”绕开她就要往外走。 桑连挡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狐疑:“不是?你叫什么?” 温岑一点也不客气:“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大概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语气回答过,桑连骄纵惯了,脾气上来,“你不说清楚就不准走!” “哦?不准走,你能拿我怎么样?”温岑眉眼懒散,一副应付的语气。 桑连盯着他道:“你含含糊糊不肯说,肯定有鬼你就是孙应安对不对?” 温岑也是来了兴致,玩味道:“我要是孙应安,又怎么样?” 一帮孙子看好戏,没一个吭声的。 被满屋人注视,桑连瞧着温岑这幅模样,来气,看了几秒,忽地抓起桌上一杯酒,抬手就泼在他脸上。 关怀和另两个跟温岑关系好的,笑意尽敛,登时就皱眉起身,其余人也都变了表情。 “死渣男!劈腿!就你也敢玩弄我姐妹的感情?照照镜子,我告诉你,不是什么人你都得罪得起的!”桑连冲着他怒骂。 温岑缓缓睁开下意识闭上的眼,抬手抹了把脸。 桑连还欲再骂,看他眼神有所变化,蓦地有些愣。不到一秒,又理直气壮起来。 没有一句话,温岑抓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扯甩到沙发空位上。 跟桑连一块来的几个女人见状冲上来:“桑桑——” 关怀几个挡住她们。笑话,兄弟让人泼了酒,蹬鼻子上脸么这不是。 “你干吗?”桑连见温岑走过来,脸色变了变,“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妈不会放过你——” 她挣扎着要起来,温岑没给她机会,捉起她的脚腕,脱下她一只高跟鞋。 发展地有些意外,桑连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见温岑两手一掰,将她的鞋跟撅了断,精准扔进混迹于满地酒瓶之中的垃圾桶里。 “泼回去显得我没风度,但你实在有点欠。”温岑拍干净手,“你就光脚回去吧。” “你” 温岑危险的眼神制止了她想要起来的动作,“别给脸不要脸,再发疯,就不只是撅你鞋跟这么简单了。” 桑连被他震慑住,一时不敢动。 温岑冲其他人抬了抬下巴:“我先回了,你们玩。” 都没拦,让他路上小心。 温岑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转身。他看向沙发上的桑连:“再说一遍,我不是孙应安,你找错人了。” 两天后,温岑从关怀嘴里听到了桑连的名字。 “桑家的?难怪。”温岑淡淡喝了口水,没什么太大反应。 在桂城,桑家也算有头有脸,富了三代,到桑连爸爸这一辈,人丁不兴,就她一个独女。 “可不是嘛。她中学就出国了,打小在外,最近留学刚回来。不是跟桑家走得近的,谁认识这么个一年回来过一次春节的大小姐。”关怀吐槽说,“她也是有够刁蛮的。才回来半年,光是惹事就三四回,先我就听说过她,本来以为小道消息不可信,这一见人,才发现都是真的。” 温岑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关怀又道:“她这两天正四处找你呢。” “找我?” “可不。被欺负了可不得把场子找回来吗?”关怀叮嘱,“你小心点啊。” “小不小心能怎么?”温岑不是不认识桑连的爸爸,都一个地界混饭吃的,互相都得给点面子,“她还能找人揍我?” “别说,还真有可能。被宠坏的大小姐,哪管那些三七二十一。她爸好像都管不了她,她妈又事事都惯着她,无法无天着呢。”关怀也不知是在提醒还是在幸灾乐祸,“你注意安全啊,别被人套麻袋揍了,到时候兄弟伙脸上多不好看哎,你说到时候是给你送市人医,还是送妇幼保健院?” “滚你妈。”温岑眯眼,“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看妇科?” 关怀嘿嘿笑了两声,“关心你嘛,关心” 得了关怀的情报,温岑倒也没有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再遇见是在一个烧烤摊上。 温岑在公司加班到半夜,驾车回家途中,停下买烟。便利店旁边就是一家烧烤摊,生意极好,差不多坐满了人。 把车停到路边,下车买了烟,回到驾驶座上,刚点着,没抽两口,余光透过低开的车窗,瞥见不远处挨得近的两桌,一桌男,一桌女,其中背对长卷发女人的那桌男人神色鬼祟,注意力根本不在铁盘中的烤串上。 也就温岑视力极佳,仔细了看,才发现那男人背着手,偷偷在扯长卷发女人包里露出来的钱夹。 那个钱包印满lv的logo,半个包身都在外,就快从开着口的背包里出来了。 温岑凝着那看了两秒,将手里的烟一折,开门下车。对折的烟扔在地上,脚踩过,火星子被碾灭。 他平时不爱多管闲事,这会儿或许是善心上来,做便做了,他也懒得考虑那么多。 温岑迈步过去,到那帮人桌边,大掌一把钳制住男人的胳膊。 “朋友,烧烤好吃吗?” 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惊动了两桌人。 “你你谁啊”男人明显慌张,下意识挣脱,力气不够他大,一桌人都站起来。 温岑常年健身,虽没有一身腱子肉,力气确实实打实的。况且没有不良爱好,这么些年,为生意东奔西跑,身子板结实得很。 长卷发女人那一桌闻声,也都回头看来。 好巧不巧,被偷钱包的不是别人,正是桑连。 看见温岑的脸,她愣了一秒,立刻腾地起身,“是你!好哇” “你在掏什么呢?吃烧烤用单手方便吗?”温岑没管其他,拽起男人的手。 “你管老子” 话音未落,桑连的lv钱夹就掉到了地上。 看看那桌人慌张的窘迫样,再看温岑,以及地上的钱夹,桑连哪里不明白。 “你偷我钱包?” 她当即就要冲上去揍那男人,被身边朋友拉住。 “老娘的钱包你也敢偷?你特么” 温岑撇头,皱眉:“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说话能不能斯文点?” 桑连一顿,莫名闪过轻微的羞恼:“我斯不斯文用你管?!” 温岑懒得跟她多说,下来抓贼不过也是举手之劳。他松开手,无所谓道:“行吧,你这么本事,这没我什么事儿了,你自己处理吧。” 言毕他转身就走。 “喂!你——” 桑连冲着他的背影皱眉,他头都没回一下。 他上了车,很快开车走人。 桑连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丝难以形容的不快,那种感觉有点微妙。 被抓的扒手见走了男人,以为她们好欺负,当即梗起脖子:“谁说我偷你钱包了,你他妈” 桑连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男人“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倒退两步,被凳子绊倒,坐在地上。 其他女伴,不是打电话联系朋友,就是打电话报|警。 唯独桑连,指着地上的男人和他那帮作案同伙,一腔火爆脾气全撒在他们身上:“你们今天谁都别想走——” 该死的男人,小肚鸡肠,走就走,没他还处理不好这点小事了嚒?呸! 温岑篇2 有仇不报不是桑连的性格,虽然她和温岑顶多只能算是有过节,但怎么说,像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情况,在她这实属少见。 桑连没去找温岑的麻烦,放话出去要找他这个人以后,像是把这件事忘了,彻底抛到脑后。 她没动静,她身边的朋友却惦记上了,久了好奇来问:“你上回说要找那男人算账,怎么没动静?” 桑连满不在乎:“我时间金贵得很,随便浪费不值当。” 见她对此没了兴趣,朋友们便不再多问。 其实桑连都记着。 回来桂城这么久,日子过得乏味无趣,天天都是一样的节奏,温岑是丢进这潭死水里的第一枚石子。 知道这个人了以后,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好似也高了,从前不觉得,如今渐渐会在圈子里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没什么背景,没什么势力,这人白手起家,自己做生意,经营公司,在桂城混得还算不错,人人都夸他年轻有为。 每回桑连都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帮自己逮小偷,够仗义,可两句话不对又撒手不管,开着法拉利扬长而去。 烂大街的款,还骚包——桑连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的审美。 听到归听到,打那天晚上后,他们俩不曾有过交集。 桑连脾气不好,但也没有到那么蛮不讲理的地步,看在温岑帮了自己一回的份上,打消了算账的念头。 她只当温岑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不期然,又碰上。 一场酒会,主家把桂城能请的人家都请来了,桑连和一帮朋友也在邀请之列。 在酒会上看见温岑,他在角落,身边有个女人端着酒杯和他说话。 朋友过来,朝那边使眼色:“你看罗亚恩,打扮得可真风情万种,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桑连这帮人跟罗亚恩不对付,她们有个朋友曾经被罗亚恩撬过墙角,谈了三年的男朋友,一朝变狗,人家勾勾手指就流着哈喇子跟去了。 “看她做什么,脏眼睛。”桑连撇嘴,移开视线的时候,却在温岑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当初她们收拾罗亚恩的时候,就是桑连出的头。朋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休假回国的桑连把狗男人和罗亚恩一块堵在房间里。桑连命人将他们的衣服外套连着床单枕头,所有能挡的东西,统统一股脑从窗户扔到楼下大马路上。 “——扔完我照十倍赔,都给我扔!” 桑连没打他们一下,左右两边的人拍完照片就收了架势,她告诉罗亚恩:“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表叔表婶,他们要是不收拾你,我亲自来!” 罗亚恩是罗家旁支,发达的是她表叔表婶,她不过是沾了亲戚的光才风光。 论各家正儿八经的掌上明珠,她桑家桑连排第二,桂城没人敢排第一! 罗亚恩当时就慌了,桑连本来就是有名的刺头,天不怕地不怕,桑家人又宠她惯她,谁能不怕她?可惜桑连在气头上,说一就是一,根本没在开玩笑。 那个狗男人没落着好,工作丢了,后来灰溜溜离开桂城,罗亚恩也被罗家狠狠收拾了一通,差不多在圈里销声匿迹了半年多。 如今又碰上,桑连只懒得看她,毕竟丢脸的可不是自己。 “她旁边那个是谁啊?”朋友眯着眼打量,“我看罗亚恩都快贴到那人身上了,那是她新看上的男人?” 另一个朋友参与了酒吧的事,很快认出来:“那不是之前掰断桑桑鞋跟的人吗?次奥,他跟罗亚恩搞一起去了?” “八|成是罗亚恩牟足劲在吊凯子呢。” “” 桑连打断她们的闲谈:“行了,别嘀嘀咕咕的。娜娜她们在那边,过去坐,有什么好看的” 一群人抬腿,换地方。 桑连一眼也没看温岑。 心下免不了有点失望,找谁不好找这么个货色?眼光真差! 全场下来,她和温岑没有半点交集,直至快散场,桑连去贵宾休息室上了个洗手间,整理完衣物出来,路过偏厅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动静。 门没关上,露着点缝,桑连听见罗亚恩的声音,不由得停下脚朝门边走。 稍稍推开一点,能看见里边的两个人。 穿着正装身材挺拔的男人正是温岑。 调情? 刚冒出这个想法,桑连就听见罗亚恩娇滴滴又带点委屈的声音:“你不高兴吗?我找你来” “罗小姐特地让侍应生传话,太费力气了。”温岑懒散道,“下次有事大可以直说,传话还假借别人的名义怕是不太好?” 不知怎么,桑连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嘲讽。 带着好奇心听下去,无外乎是罗亚恩倾诉衷肠,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期间温岑没搭一句。 桑连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罗亚恩对温岑感情有多深。他们之前不一定认识吧?从没听说过关于他俩的事呢。 “罗小姐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好的,我知道了。”温岑的回答平静得就像是在回应别人的问候一样。桑连透过门缝瞄了一眼他的背影。 见前面的话对他不起效,罗亚恩似乎急了,改变策略开始卖惨:“温、温先生,我知道我跟别人比,我的身份确实差很多。我一直都很自卑,哪怕我努力了,周围的人还是瞧不起我,他们眼里只有物质,生活在物质丰富精神却贫乏的圈子里,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你你能懂吗?你肯定懂的吧,你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吃了那么多苦,我想你肯定也” 桑连忍不住翻白眼,正当她想骂街的时候,温岑及时打断了罗亚恩的表演。 “不好意思,罗小姐。精神贫不贫乏不知道,物质方面我挺丰富的。我这人比较没皮没脸,从小在哪都没觉得格格不入过。你说的这个圈子里的人,不少都是我朋友——”他笑了声,“况且我白手起家,从有到无,吃那么多的苦,为的是我自己,不是为了体谅谁对谁感同身受。你说的这些我真理解不了。” 罗亚恩不妨他居然会这么回答,已然愣了。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温岑说,“这种心事,建议罗小姐下回找个女人倾诉,我和你也不怎么熟。” 桑连在门外听着,笑得要死,死死憋着不敢出声,脸都红了。光是想,她都能想象到罗亚恩一脸便秘的表情。没等她笑够,温岑的脚步声朝门外来了,她赶紧溜走。 撞见罗亚恩在温岑面前碰壁的事,桑连没对别人说。毕竟算是偷听,说出去不好,连朋友也没告诉。 温岑在她心里的形象有了一丝好转,没被罗亚恩这种绿茶手段骗到,说明是个脑袋正常的男人。她在心里把先前腹诽他眼光不行的话收回。 过了半个月左右,桑连生日,她妈打算给她大办。她的生日不仅是她的事,也是桑家的事,对此她没意见。但那种大场合,生日不生日的不重要,交际才是根本目的。 桑连心里明白,家里办的是桑家大小姐的生日宴,她另外给自己订了个场地,时间选在生日前一周,招待一帮朋友,还有圈子里一些打过交道的同龄人。 请了专门的设计团队装点现场,她和设计师们到现场查看场地——这种事本不用她亲自做,正巧闲来无事,于是给自己找点事忙活。 逛了半圈,负责接待她的人被酒店的人叫走谈事,桑连电话响,没接到,准备去廊下回拨,一出去,听见接待人和同事说话。 “不行的,桑小姐这个场地肯定不会让的!” “要不你问问试试” 桑连眉头一拧:“谁要我让场地?!” 说话的两人一回头,见是她,吓了一跳。 “桑小姐” “桑小姐!” 她走过去,手机拿在手上,不打电话,紧着问:“说啊,谁要我让场地?” 接待人和同事互相对视一眼,后者硬着头皮说:“桑小姐不好意思,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另外一位客人看中这几间宴会厅,想在这边办活动,才让我们问问。” “谁啊?说出来我听听。” 那位工作人员不说话。 桑连不耐烦:“我问你话呢。” “是这样,那边客人询问这几间宴会厅的时候,我们说有人订下了,也是没有告诉对方您的名字,我们要为客人保密的” “你今天不说,我等会就找你们酒店老板。”桑连较上劲了,怀抱双臂,“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她俩人没法,工作人员迫不得已,只好说:“是,是一位姓温的先生。” “姓温的?桂城这么多姓温的,哪个啊。” “是是天诚的温岑先生” 工作人员和接待人都缩着脖子。桂城这些富贵人家都是一个圈里的人,就算有什么事也伤不到他们。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个伺候不好,她们就有可能丢饭碗。 本以为桑连会生气,不想她愣了一下,皱起眉问:“温岑?他要订这几间宴会厅?” 工作人员小心回答:“对的。” “他让你来找我商量的?” “是”工作人员说,“我们不好泄露客人信息,所以没有告诉温先生这几间是桑小姐你订的,我们跟他说了很多次不方便,但是温先生十分中意,坚持让我们和订下这几间宴会厅的客人谈谈,还说条件可以协商” “他订了要干嘛?” “这个我们不清楚。” 桑连察觉自己问得太多了,打住话头,撇了撇嘴。 桑连站着想了一会,她不说话,两个工作人员也不敢出声。 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忽听桑连说:“行吧,我让给他。不过我生日也不能不办,跟你们负责人说一下,生日宴的时间提前两天。原本订好的日子让给温岑。” 两个工作人员吃惊又意外,没想到桑大小姐也会有通情达理的一天,喜出望外地道谢。 她一让步,一下子保住了两单大生意。 桑连摆摆手,预备进去继续和设计团队商量怎么布置,走了两步猛地停下。她转身看向那位来协商的工作人员:“你记得转达温岑,就说我桑连改时间腾场地给他,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她佯装不在意,但话里话外偏偏又在意得很:“你跟他说清楚了,我姓桑,叫桑连。” 两位酒店员工愣愣点头,桑连这才转身入内。 温岑办宴,主要请的是一位正在接洽的大客户,生意谈到紧要关头,宴会结束后两天,客户很满意,合作就此敲定,谈成了。 松了口气,终于得以从高压中抽身,周林约他出去吃饭,温岑便去了。 周林算是他一帮朋友里最正经的,关怀虽然也不是吊儿郎当的人,但就是烦人得紧,贱兮兮的劲头和他有得一拼,和周林待在一块,虽然乐子不多,胜在轻松。 他俩常一块吃饭,周林有家餐厅,是他的众多副业之一,时常用来接待朋友。 温岑不挑,两人在一层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几道菜,周林让人拿出自己私藏的酒水,两人闲聊。 服务员把用冰桶镇着的酒送上来,同时告知:“老板,来了几个vip贵宾。” 周林这有一份电子名单,都是桂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上这来,肯定要照顾周到了,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是以,服务员们都熟记了这一份名单,以免招待不周惹出事端。 “谁?”周林问。 “都是女士。”服务员说,“包间开的是徐娜小姐的名字,还有张小姐、桑小姐、孟小姐” 估摸着是一帮名媛闺蜜聚会,周林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 温岑忽地开口:“桑小姐?是桑连吗?” 服务员愣了愣,“呃” 周林打量的目光看过来,温岑只说:“让认得的去看看,是的话过来告诉我。” “喊领班去看看吧。”周林发话,服务员应声而去。 不多时,领班亲自过来回复:“桑连小姐确实也在。” 周林问:“怎么,有事儿?” 温岑反问:“你那支黑皮诺还在不在?” 周林警惕起来,“干什么?” “下回我还你一瓶更好的。”温岑说着,吩咐领班,“去,把你家老板私人酒柜开了,那瓶黑皮诺送去给桑连小姐,说是我送的,祝她生日快乐。” 领班看周林的脸色,周林点了下头,前者这才领命离开。 周林吐槽他:“你行啊,我请你吃饭,你跑来谋我的酒?” “下回买瓶三十万的还你,你自己挑。” “不是钱的事儿好吧。”那瓶黑皮诺是特殊年份产的,数量稀有,二十多万一瓶。周林不在乎这点钱,“我只是好奇,你跟桑连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 温岑懒洋洋往后一靠,哼笑一声:“你管呢,少八卦你爹。” 周林桌下伸脚踹他:“爹你妹!我是你爸爸!” 这厢桑连正和一帮朋友坐着等上菜,领班抱着长方形礼盒进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什么东西?” 领班答道:“这是给桑小姐的。” 冷不丁被点名,玩手机的桑连抬头一愣,“给我?” 领班行至她面前,把玫瑰金的长方形礼盒递给她。桑连单手抱着礼盒,解了蝴蝶结系带,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瓶酒。 一支黑皮诺。 徐娜是唯一懂酒的,凑过来看了一眼年份和瓶身上的字:“哟,这酒不错啊。” “谁送的?”桑连怪道。 领班说:“这是温岑先生让我们送来的,温岑先生说,祝桑小姐生日快乐。” 桑连愣了。 “温岑?”半晌她才找回声音。徐娜说是好酒,那必定不会错,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瓶身,下一秒想起周围还有人,立刻收回手。 其他人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起哄再说,顿时一片“woo”的声音。 桑连轻咳一声,敛好表情,压下微妙又奇怪的心情,故作矜持道:“知道了,麻烦你帮我向温先生转达一声谢谢。” 领班点头应是。 徐娜手伸过来:“来来来,把酒开了——” 桑连一巴掌拍在她爪子上:“开什么开,这是我的生日礼物,你给我一边去!” 徐娜颇有深意地笑起来,眯眼打量她。 桑连只当没看到,合上礼盒,递给领班:“放那边收好了,等会我带走。” 温岑篇-完 刚忙完一桩生意,温岑有一段休息时间。晚上被周林等人叫去“wan”,这回不是半途赶场子,开局时就到了。他一向不如他们玩得开,经常要续摊或是到了凌晨一两点就会先走。 温岑这回被骂得可惨,一个个拉着他不让走,尤其是关怀:“你这孙子,一口酒不喝酒你来干什么?走的这么早,家里有宝贝啊?” “胃不舒服能怎么的,你以为我想。”温岑递了根烟给他,“不来你他妈又要说我难请,就你难伺候。” “来来来,这果盘你带回去吃,我们都喝酒,你一晚上净吃这个,带回去别客气”关怀接了他的烟,还一边端起桌上的大盘就要往他怀里塞。 温岑笑骂:“滚你!”作势要把烟抢回来,关怀躲开,没让他挨着。 告别一通,走出包厢,外头大厅里还有不少玩咖。温岑镇定自若穿过舞池,音乐震耳欲聋吵得人脑袋疼,一群夜猫子摇头晃脑,尽情挥洒荷尔蒙。 温岑有点想抽烟,刚刚分给了关怀,伸手摸胸口口袋,只剩最后一根。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掏打火机,被旁边喝醉的人一撞,烟掉在地上。 喝醉的人点头致歉,音乐声大得盖住了他的声音,只能从含糊的嘴型看出,似乎是说“对不起,不好意思” 而后晃晃悠悠地走开。 温岑皱了皱眉,瞥一眼地上的烟,提步欲离开,余光忽地瞥见角落那桌坐着的人。 今天是桑连的生日,照理来说,这个时候她的生日宴应该刚结束。 她怎么在这? 温岑和桑家认识归认识,但不熟。这次桑连生日,温岑这帮人都收到了桑家的请柬,他们没去,挨个背了礼让人送去聊表心意。桑家自然不会见怪,什么关系做什么事,大家都明白。 于情于理,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桑连这个时候都不应该出现在这。 桑连身边没人陪着,一个人喝闷酒,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洋酒、洋啤,没了平时的趾高气昂,她躲在角落小卡座,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昏暗,她显得很情绪低落,整个人都被一种负面气氛包围。 温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和桑连之间,谈不上交情,又不能说完全不认识。 看了大概两秒,温岑收回目光。桑连为何买醉是她的事,非亲非故,没他什么事。温岑提步朝外走,刚走没几步,又停了。 有人去跟角落的桑连搭讪。她脸颊微红,看桌上的酒瓶,不知道喝了多少,肯定不是一两口。那男人却是清醒的,端着杯酒,透明杯身里酒液浑浊,他咧着笑靠近桑连,不知在说什么。 桑连没抬眼,一眼都没往旁边看,盯着桌上固定的位置,眼神似乎有些放空。 那男人脸色变了几变,凑得更近。 不得已,脚下方向一转,温岑朝那边走去。 行至桌前,他高大的身躯挡住光线,笼罩在卡座两人身上。 “你谁啊?”这边音乐声没那么大,男人拧着眉抬头看温岑。 桑连慢悠悠抬头看他,没说话。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泡的,你知道她是谁吗?走——”温岑撇了撇头,示意他离开。 “凭什么你说” “给你十秒,不走今天你都走不了了。”温岑懒得跟他废话,“不信你就试试。” 搭讪的男人见他穿着不菲,通身气派,也不似在开玩笑的样子,犹疑几秒,端着酒杯起身走了。 温岑没在意他嘴里的骂骂咧咧,盯着桑连看了看,“喝够了没?走了。” 桑连眯着眼打量他,半晌道:“你谁啊你” 果然是醉了,脸颊红热,意识似乎也不怎么清明。温岑捉起她的手腕,拉她起来。桑连踉跄,被拽着走。 “你喂” 温岑人高腿长,她甩了几下手,没挣开他。 到酒吧门外,夜风迎头吹来,温岑松开手,她脚下一绊,摔到地上。疼痛和微凉的风让她清醒了些,温岑居高临下看着她:“清醒了没?” 桑连捂着手腕抬头,滞顿两秒,认出来:“温岑?” “要买醉,至少带点人壮声势,出了事后悔就来不及了。”他道。 她手撑地,别开头:“我后悔什么” 温岑无声嗤笑,没说话。 刚才的情形,若他不把她拉出来,她今晚在里面,肯定得出事。不是她遭殃,就是骚扰她的人遭殃。 “我车在旁边,走不走?”温岑问。 桑连没答。 “你不走我走了。”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走。” 温岑瞥了瞥她,转身提步。 “你家在哪?”温岑开着车,问。 桑连靠着副驾驶座,说:“我不回去。” “知道了,回桑家。” 她转头瞪他:“我说了不回去!” 温岑不接话,默默开自己的车。 “你不许送我回家,听到没?”桑连急了,“我不想回去见我爸,我不回去!” 温岑理都不理:“你跟你爸有什么矛盾我不管,我只负责把你安全送到家。” “你!”桑连踹了踹副驾脚下的空间,“停车!你放我下去!我要下车!” 温岑置若罔闻。 “停车!我叫你停车——” 他方向盘一打,猛地开向路边停下。 桑连一愣,温岑说:“下去吧。” 她没想到他这么不留情面,一时又气又赧,气冲冲拉开车门下去。 桑连双脚落地刚站稳,温岑就开着车疾驰而去。 她转身冲着车尾方向大骂:“温岑,你算什么男人——!” 桑连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她闷头朝前直走,没多久,蓦地停住,蹲下捂着脸哭了。 无人的夜里,四下安静,谁都想不到白天嚣张不可一世的桑家大小姐,晚上会在路边狼狈地掉眼泪。 哭了没两分钟,马路对面响起喇叭声,她警惕抬头,脸上还挂着眼泪。 看过去,降下的车窗里,温岑坐在车上,沉着眸子朝这边望。 “还不上车,看什么。” 桑连怔怔的,许久,她噙着眼泪,穿过无人的马路往对面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却更想哭了。 桑连的前男友,是她在国外留学时谈的。她没心没肺,事事不愁,对爱情这回事并没有多深的感触。只是觉得那个人还不错,虽然家里条件差了点,但她对他还是有点好感。 前男友很喜欢她,追求了她很久她才答应。 在一起一年多,她爸知晓以后,说什么也不同意。 男方家里条件不好,出国留学是苦读,和家里有钱的送孩子出去见世面不一样。他追求桑连这个千金大小姐,可以说鼓起了十足的勇气。 桑连原本还跟她爸争执,她爸二话不说直接断了她的经济来源,没出两个月,没吃过苦的桑连就妥协了。那时候觉得自己有些可耻,但说真的,他们之间说不上轰轰烈烈,更没有爱得死去活来,桑连对他其实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分手分得很平静,男方或许早就料到这个结局,坦然地接受了。 时值他毕业面临人生选择,原本犹豫许久,不知是不是因为桑连和他分手的缘故,他再没了犹豫的理由,决定前往非洲支教。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半年后,校友们告诉桑连,他在非洲支教的时候,感染疫症,去世了。 后来桑连总是想到他们分别的时候,那时天气还很好,他却死在了那片炎热的大地上。她怪她爸爸,更怪她自己。如果他们没有分手,他肯定会选择更安稳的生活。就算还是走不到最后,一定会分手,分手的时间再迟一点,不在他毕业的那个当下,或许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梦想成为设计师的桑连,从那个时候变成了肆意妄为惹是生非的大小姐桑连。她爸和她说什么,她都不听,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她爸说往东,她就一定往西。 她故意制造矛盾,就是要让她爸对她的所有希望落空,用这样幼稚不成熟的方法,惩罚她爸和她自己。 今天生日宴,心疼她把她当成掌中宝的妈妈,委婉地向她提出,年纪差不多了,该是时候找个人陪着了。不知怎么,桑连突然就觉得很难过。 曾经觉得前男友不是最适合的人,抱着将就的心态和他谈恋爱,他走了以后,这些年却连个能让她觉得“还行”的人都没有。 宴会结束以后她跑出来买醉。 不同的酒混在一起,颜色格外漂亮,她喝了不少,盯着那些半空的酒杯想,身上背负的这条人命,大概永远都放不下了。 这是她人生中,永远的罪枷。 “我觉得很痛苦。”桑连看着车窗外,“平常不会想起来,一想起来就特别难受。” 温岑沉默着听完她的叙述,良久才开口:“人活一辈子,身上总会背着点什么。” 她没接话。 车开过两个路口,温岑直视着前方,忽然说:“小的时候我也觉得有很多东西是这辈子都过不去的,但是后来慢慢就会发现,其实是自己看得太重。看轻一点就好。” 桑连呢喃:“看轻” “我和我爸的关系其实也不好。”他说,“尤其中学,初中高中那几年,我特别恨他。” “为什么?” “他出|轨一个女同事,那时候我妈身体不大好,我初二的时候,我妈病逝了。我一直觉得我妈是被他气病才会死的。我妈死了以后,没到半年,他忽然良心发现,和姘头断了关系。因为工作原因他经常出差,短的时候半年,六七个月,长就一年,或者一年多,他每换一个工作地方,就给我办一次转学,把我带去。” 桑连皱了皱眉。 温岑继续道:“我跟他吵过很多次架,我说你自己走,我留在哪里读书都行,别整天让我转来转去。他不肯,说什么要照顾我,一定要把我带在身边,否则对不起我妈。我那个时候觉得他特别虚伪,早干嘛去了?我妈在的时候,伤她最深的就是我爸,人没了才来后悔,假惺惺。” “后来呢?”桑连问。 “后来我们就天天吵架,我整天都气他,要么就不跟他说话,要么一开口就唱反调。他觉得特别亏欠,一直想弥补,他工资挺高的,经济方面一直没短缺过我,但我们就是关系不好。” “你现在原谅他了吗?” “说不上原谅不原谅。”温岑开着车,面色平静,“因为跟他唱反调,我连大学都没念,自己出来做生意。早些年还是那样,这两年稍微好一点。他年纪大了,我有时候有空也会回去看他。上次跟他说让他搬到我这来,他不肯,回了老家,说方便照看我妈的目的。”他嗤笑,不带贬义,“骨灰埋在地底下,人都没了,留在面上的不过一座石头碑,又有什么好照看的。” 桑连不知说什么,忽觉他更需要安慰。 “人嘛,熬着熬着,到底了,一辈子就过去了。那些过不去的事也一样,背在身上,背着背着,一辈子过去,也就过去了。”他的眼睛黑沉,笑了下,“想开一点就好。” 他都拿出伤心事开解自己,这时候一味为自己伤怀,不太像话。桑连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车内一时无言,安静一会儿,桑连缓解气氛,转移话题。 “对了,你你这车什么时候买的?” “忘了,前两年吧。怎么?” “没,挺不错的。” 温岑用余光睨她,笑道:“你的表情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她咳了声,“我个人是不太喜欢,但是其实还不错。不过我觉得你也可以试试别的款。” “再说吧。” “呃,我随便说的,你要是喜欢坚持自己就好,别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 温岑说:“我没多想。”他顿了一下,说,“说不上特别喜欢,买车的时候我说给我来辆法拉利,销售员推荐的,我就买了。” “你喜欢法拉利?” 他没答,忽的笑了。 桑连好奇:“笑什么?” “不是。”他说,“这个说来话长。我读高中的时候,骑自行车载我前桌,那天我问她,你想坐法拉利吗?后来我弄了辆电动车,跟她说那是我的法拉利。” 他笑得开心,桑连捕捉到重点,状似不经意地问:“女生?” “嗯。”他点了下头。 “你喜欢她?” 他轻轻啊了声,“初恋。” 桑连觉得心里怪怪的,“她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很好吧?” “确实很好。斯文,安静,不爱闹。我第一次见她是办转学手续的时候,我爸在跟老师说话,我一个人乱逛,在石凳上睡觉,她值日扫地。就在艺术楼旁边,那时候楼上有人拉小提琴,我没话找话,跟她说那小提琴拉得好听。结果她看了我一眼,说她觉得很一般。后来我才知道她也会拉小提琴,是真的拉得很好。” 那一场比赛,他第一次看她站在舞台上拉小提琴,当时他觉得她在发光。 所以后来在她读的大学重逢,她说要去留学深造,比起遗憾他们这辈子或许是真的没有机会走到一起,更多的是欣慰和开心。 他觉得她就是应该要发光发热,她值得拥有想要的一切。 父母失败的婚姻和父亲的行径让他一度对爱失望,但后来他想通了,真的为一个人好,就是希望她好,是成全,是祝福。 况且,他对她的感情,比起喜欢,更多的应该是友情。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温岑说,“早就过了很多年。她现在过得很好,结了婚。” 桑连听他说得自然,问:“她结婚你不难过啊” “不难过啊。早就过去了,以前我确实喜欢她,但更多的我觉得是朋友之间的感情吧。我觉得她很好,欣赏这个人,知己。”他说。 “那你怎么现在都没找女朋友?” “没时间。”他笑说,“不着急。” “你”桑连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她扭头看向窗外,脸有点热。 “然后呢?” 作为桑连的好友兼婚礼策划师,卓歆被桑连从国外请回来,为他们策划婚礼。坐了一下午,从两点半聊到四点半,听他们说了两个小时,才说到彼此刚刚开始真正产生交集的时候,卓歆有点抓狂。 “然后” 桑连还要说,温岑拦住她,端起水杯递给她,“先别说了,喝点水,歇一歇。” “嘿嘿。”他发话了,桑连立刻闭嘴,接过杯子甜甜一笑。 喝得仿佛不是水,是琼浆。卓歆被这对新婚夫妇秀得眼睛疼。 她把笔随手扔到纸上,“算了,明天再说吧。你们先给我预告一下,你们这爱情故事多长啊?婚礼前我听得完不?” “不长!马上就讲完了!” “我信你。” 桑连嘀咕:“是你自己要我们跟你聊的。” 说是聊清楚了,才更能为他们准备适合他们的婚礼。 “行了,你们明天再来吧。一个星期,我给你们一个星期,把这个爱情故事给我讲完,听到没?否则本小姐不干了,你们另请高明吧!”卓歆警告桑连。 “知道了知道了!”桑连狗腿地保证。 卓歆还有事要忙,先走了。都是很熟的朋友,礼节上相对随意,桑连和温岑就这么被她扔在会客室里也没不高兴。 两人收拾好东西回家,站起身,温岑给桑连整理衣领。 “桑桑。” “嗯?” “我很好奇,你那个时候向说什么?” 桑连一愣,“什么时候?” “刚才说到在车上的时候。” 她顿了一下,脸闪过一丝红。 温岑追问:“嗯?”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桑连不好意思,含糊几秒,才道:“我当时想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温岑愣了愣,而后笑起来。 桑连锤他:“别笑了!” 他敛了敛笑意,摸摸她的脑袋:“我觉得你很好。” 桑连这才高兴起来。 两人手牵手往外走。 桑连忽地问:“温岑,你还遗憾吗?” “嗯?”温岑看了看她,握紧她的手,“不遗憾,已经不遗憾了。” 错过或许只是因为那些并不是真正属于你。 看轻一点,想开一点,然后总有一天,你会遇到真正属于你的一切。 别怕遗憾。 向前走,不要停。 —温岑篇完— 温岑这个人物是比较潇洒的,从头到尾都很豁达,不管是做朋友还是恋人,都非常好。 关于他的小番外就到这结束啦。 下一章是全文最后一章。 全文完结 陈就那本贴满冬稚相关报道的本子,某一天被冬稚发现。 她待在书房里,抱着本子看了很久。陈就进来,她挥手赶他出去,不许他打扰。 后来,过了三四天,冬稚把本子拿给陈就看—— 每一则报道旁边,都贴着一张他的照片。她用不同颜色的笔,在空隙之处,写着那个时间段他正做的事。 正在学校参加某项研究、正在专攻某个领域、收到邀请决定回国、研发的项目有了新的进展贴得照片虽然和这些对不上,但她写下的内容,就像是亲自作为旁观者,参与了这一切。 那些她缺席的日子,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 两个人独自前行的时间线,在这本本子上,有了另一种交合。 “我问了彭柳和秦承宇,弄了好久才弄好。”她说。 陈就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住她。 他知道他们再也不会错过彼此的人生。 冬稚在阿沁那儿见过的学员——单茜——那个崇拜她喜爱她、听她的cd一听就是半天的小姑娘,高考后进入了曼哈顿音乐学院,成了冬稚的校友。 只不过走得不是小提琴这条路。 鼎鼎有名的指挥家单茜,英气、沉稳,深受艺术界喜爱,而她亮相国际的第一场演出,就是冬稚的巡演。 后来,单茜因工作常驻奥地利,但只要冬稚巡演,她必定会亲自担任首场和末场的指挥。 霍小勤去世之前,刚病那阵,和冬稚说起先走一年的许父:“你许叔在的那会儿,问我以后走了决定和谁葬在一起。你说我能怎么决定呢?你爸孤零零一个人,我舍不得。我同样也觉得对不起你许叔,他反倒体谅我,说我陪了他小半辈子够了,说我要是和他葬在一块,你爸和博衍她妈就太孤单了” “我欠他太多。”她叹气,感慨,“转眼他都走了一年多了” 彼时冬稚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个字都说不出。 后来,霍小勤真的辞世,那天冬稚哭了很久。冬稚是见她最后一面的人,在她咽气之前,冬稚握着那只苍老的手,贴着脸,告诉她—— “做你的女儿很好,你,还有爸爸,这辈子做你们的女儿,真的特别好。” 没有机会对冬豫说的话,所幸没有遗憾到底。 后来,报纸为她写了特别报道。 事业有成,夫妻幸福,儿孙满堂。 他和她过完了非常圆满的一生。 这篇文到这里彻底结束,不再继续更新番外。谢谢看完番外的各位,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