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寡妇好嫁》 1.初来乍到 穿来庙前乡月余,苏禾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慢慢接受,她已经确定,自己穿进了一本书里。 眼下是华国1975年。 十多年前,华国因天灾举国上下闹饥荒,五岁的小苏禾被苏老爹以半口袋红薯干为价码,换给了庙前乡一户姓徐的人家当童养媳。 这户姓徐的家主叫徐有田,是个木匠,那年月,靠手艺吃饭的人家光景都不算太差。 彼时徐有田只有一个儿子,按说以徐家的情况,完全不愁娶不到儿媳妇,只是徐有田跟他婆娘都是心善人,见小苏禾被苏老爹挑着,饿得奄奄一息,心知再不给这娃一口饭吃,左右撑不过两天,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小苏禾买下。 就这样,小苏禾成了徐家的童养媳。 八年光阴匆匆,小苏禾十三岁这年秋,徐有田两口子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取名徐秋来。 时隔多年再得一子,徐有田快活极了,但一看家里不过两间上了年头的泥坯房,靠西墙几片石棉瓦搭的厨房也摇摇欲坠,便止不住叹气。 现在娃们岁数小,还能挤一条炕,过几年娃都大了,再各自娶媳妇,只这两间泥坯房哪还能住得下。 徐有田在心里盘算了翻自己的积蓄,咬咬牙,决定申请基地建新房! 为了省钱,建新房需要的材料,徐有田打算自己准备。只说砌墙的大石块,就得带上炸.药,去山上找一处没人的地钻孔眼,炸山劈石。 那日,徐有田弄来炸.药,带上大儿子徐春来,早早上了山,一直到天黑透了,还没归家。徐有田的婆娘意识到事情不对,忙喊了族里的几个叔伯,连夜上山找父子二人... 最后父子二人是被抬下山的,一帘破草席盖着,血肉模糊。 之后好一段时间里,徐家处处弥漫着悲伤气,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徐有田的婆娘是个要强人,为了小儿子,硬是咬牙继续建新房。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新房建好后不到一年,徐有田的婆娘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日下地做活的时候,先是突觉两腿打软没劲,到了傍晚,竟像一摊泥巴似的,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还能动。 村里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县城的大医院也看了,医生说是痿病,没好的办法,只能靠吃药活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瘫在炕上没半年的功夫,徐有田的婆娘也走了,本来热热闹闹的徐家,只剩下苏禾跟四岁的小叔子徐秋来,还有因看病欠下的一屁股债。 彼时苏禾也不过十七岁而已,完全可以再嫁,但顾念徐家的恩情,一直没走。 起初村里人见他们叔嫂可怜,但凡能帮的地方,都会帮衬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人开始说苏禾是个扫把星,克死公爹和男人不说,还把婆婆也给克死了,剩下个小叔子,早晚也得没命。 按说这种事没根据,信的人应该不多,但架不住有人害怕,渐渐的,苏禾就被孤立了,只剩几户人家还跟她往来。 随着苏禾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水灵,更扯的事接着传出来了,有人说她耐不住寂寞,总跟男人眉来眼去,也有人说看见她大白天的就跟野男人钻草垛。 苏禾是个老实姑娘,别人说她是扫把星,她忍了,但说她是婊.子,她忍不了,一时想不开,竟生出了轻生的念头,夜里等徐秋来睡着之后,踩了凳子,往房梁上甩根麻绳,上吊自杀了。 幸好徐秋来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瞧见半空里悬了个人,吓得哇哇大哭,招来左邻右舍,慌忙把苏禾救下来送去卫生室。 也正是此时,“苏禾”穿进了这具身子里。 来了这么长时间,又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苏禾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她。 而这个搞她的人,很大可能是徐秋来的叔婶。 苏禾跟徐秋来虽然过得差,但到底有座新房,一排四间石瓦房坐北朝南,篱笆围成个约莫有两分地那么大的院子,院里开了块菜地,眼下正值初夏,藤蔓上坠满了豆角、黄瓜、茄子、冬瓜、西红柿...在一众低矮的房屋里,很是招眼。 而徐秋来叔婶家住的还是两间土坯草房,家里三个挨肩的儿子眼见到了要娶媳妇的年龄,两口子短时间内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建新房,自然会把主意打到苏禾跟徐秋来头上。 苏禾蹲在自家菜地里,薅了两棵毛豆苗,看着眼前阔朗的石瓦房,微微叹了口气。 正出神的时候,听见有人喊,苏禾回头,见是住她家隔壁的杨嫂子。 “馒头她婶儿,忙不?我家馒头睡着了,能不能帮我留意着,我去地里摘点菜烧晌饭。”杨嫂子面带难色。 苏禾笑道:“成,你去吧,我给你看着。” 杨嫂子脚步匆匆,赶紧去她家菜地里掐了把空心菜,又一阵风似的赶回来,见苏禾坐在她家门口剥毛豆,不好意思道:“他婶儿,这一天到晚的,可麻烦你了。” 杨嫂子男人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不好好干庄稼,成天搁外头鬼混,加上又摊上个好吃懒做的恶婆婆,不给她带娃,杨嫂子实在分身乏术的时候,只能央苏禾帮忙照看奶娃。 也正因此,同病相怜的两个女人才有话聊。 眼下两人坐一块择菜,杨嫂子道:“我看你家菜地里菜长得可旺,就你跟秋来,你俩吃得完不?” 苏禾笑着摇头,道:“你家够不够?不够来我家摘。” 听她误会了自己意思,杨嫂子直摆手道:“我家菜够,我是说你要是吃不完...” 说到这,杨嫂子压低了声音:“咋不拿去城里卖了捏,你家日子又难...放心,我不往外说。” 投机倒把可是犯法的事。原主是个胆小的,宁可把吃不完的菜做成菜干,都不敢拿去城里卖。 但苏禾可不管这些,大不了被逮到劳教就是。杨嫂子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苏禾有心打探个中“行情”,又跟杨嫂子唠了会儿嗑。 不怪苏禾要细问,原主从来没出过远门,而她又不是“本地人”,很多事并不能立马摸透。倒是杨嫂子,虽然也极少出门,但她有个总在外鬼混的男人,歪门邪道的事可知道不少。 话越说越多,等太阳升至头顶了,苏禾才想起来还得烧饭,匆匆忙回家。 此时徐秋来已经蹲在炉膛前烧火了,见苏禾回来,冲她咧嘴笑:“嫂子,我和了块面团,咱们贴饼子吃吧。” 苏禾哎了声,道:“再煮点毛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徐秋来不过六岁而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个子不高,才及苏禾的腰,可就是这么大点的孩子却极懂事,烧饭、洗衣、剁猪草,样样都行。 苏禾生前有个跟徐秋来差不多大的侄子,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调皮捣蛋不说,只要稍有不满,立马撒泼哭闹。 两下一比,徐秋来实在太招人心疼了。原主没有再嫁,很大部分原因估计是因为这个小叔子。 吃过晌饭,苏禾午休了片刻,等外头太阳没那么毒辣的时候,才戴上草帽到菜地里摘菜。 夏天蔬菜种类多,熟的又快,她把已经长熟了的豆角、黄瓜还有茄子全摘下来装篾篮里。 徐秋来看见了,疑惑道:“嫂子,你摘这么多菜干啥,咱们又吃不完,放两天该枯了。” 苏禾起先没说话,等把菜拎进屋了,才小声道:“我打算明天赶早,拿去城里卖了。我不在你记得烧饭,别为了省粮饿肚子,知道不?” 听苏禾这么说,徐秋来黑乎乎的脸蛋浮上一抹暗红,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 以前叔嫂两人为了省粮食,经常一天只吃两顿,徐秋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哪能吃得消,苏禾穿过来的头件事,就是勒令他把这个“坏习惯”给改了。 她最不喜欢打着算盘过日子。眼下是不好过,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都是个问题,原主怎样她不予评价,至少她不会坐以待毙。 先填饱肚子再说。没粮,再想办法就是。 转天天还没亮,苏禾就起了,挎上篾篮摸黑出门。为了遮掩,她在篾篮上罩了块笼布。 沿村道一路向东,约莫二十里地外,就是县城。 苏禾走走歇歇,终于在天将放亮的时候进了城。鲁山县不算大,但因为处在交通枢纽上,每天都有一班往来南北的火车停靠,所以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只苏禾眼下一门心思卖菜,没心思多看别的。昨天,杨嫂子特地叮嘱了她,卖菜的时候不能傻乎乎站一个地儿,得边走边问,一来卖得快,二来能防止碰上公安。 在县城里瞎摸瞎转一圈,直到篮子见了底,苏禾才找个没人的墙角,摊开手帕数了数钱。 只有五毛八。 不过苏禾已经很满意了,她也没指望靠卖菜发家,能挣点钱改善下生活就行。 苏禾又数了遍钱,正想把手帕包起来揣兜里,不防眼前蓦地多出一只手,不等她反应,直接拿走了她的手帕。 苏禾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见她侧身后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年轻男人,白面皮,五官俊朗,穿了件蓝色制服上衣,胸前别着警徽,头上还戴顶蓝色檐帽,正肃脸冷眼看她,沉声问:“钱还好挣?” 苏禾没说话,心里暗呼倒霉。 那人又用命令式的口吻说:“篮子拎上,跟我去公安局。” 2.进公安局 今早,徐立冬照例先去早点铺吃饭,再去上班。刚出胡同,不过转个弯的功夫,便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的苏禾。 见她神色紧张,又不停东张西望,出于职业敏感,徐立冬默不作声尾随了她一路,直等她卖空了菜篮,人赃俱获。 ...... 苏禾郁闷极了。她应该是所有穿越人士里最倒霉的,别人穿越之后,随随便便就能走上致富路,她倒好,想卖个菜攒点钱先把原主欠的一屁股债还了,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昏头涨脑,一路走到公安局。 眼前一排五间水泥平房,外头没有围墙,正中间竖了块刷白油漆写着“鲁山县公安局”的木牌。这会儿还没到上班的点,清清冷冷的没个人影。 徐立冬开了中间的门,让苏禾进去。 里面是两间屋打通的办公室,宽阔敞亮,四张办公桌脸对脸摆放,靠南墙一排资料柜,门口墙角竖了个脸盆架,旁边还有把铁皮暖壶。 苏禾进去之后,便找了个角落站着,低头不语。 徐立冬看她眼,从资料柜里翻出录口供的册子,坐在办公桌前,公事公办道:“过来坐下。” 苏禾依言坐到他斜对面。 徐立冬拧开钢笔帽,开始录口供:“姓名。” “苏禾。” “哪人?” “庙前乡,红旗二队。” 徐立冬停了笔,抬头再看她:“徐有田家的?” 苏禾一愣,知道他口中的“徐有田”是原主公爹,便点了头道:“是。” 徐立冬也是庙前乡人,严格算起来,跟苏禾死去的男人徐春来还是堂兄弟。只不过两家关系疏远,来往极少,加上徐立冬的父亲从部队退伍到地方之后,便在县城安了家,回老家的次数也不多,对徐有田家的这个童养媳,徐立冬也没什么大印象。 刚才乍看她,只觉得应该在哪见过,等她报了名,再说自己是哪人时,徐立冬才算想起来。 关于苏禾的事,徐立冬也听族人提过,可怜归可怜,触犯了法律该教育还是得教育。 “苏禾,你知不知道,私人买卖是犯法的?” 闻言,苏禾先是抬头看了眼年轻公安,而后快速低头,嗫嚅道:“不知道。” 老实说,刚才听对方提及原主公爹时,苏禾就猜到了,对方应该和原主公爹认识,而且她从登记手册上看到了对方的名字,同样姓徐,十有八.九也是庙前乡那片地的人。 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苏禾揉了揉眼,再抬头时便红了眼眶,低声道:“公安同志,我是真不知道,就是看别人...我要是知道犯法,菜坏到地里也不敢拿来卖。” 徐立冬见她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掉泪,心知她这是知道怕了,看在她已故公爹的面上,没想太为难,便道:“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至于菜钱,先压我这,也算是给你吃顿教训。” 苏禾顿感肉疼。本来听他说算了,正想吁口气,哪知道还有一出等着。 这可是她累死累活挣的五毛八啊...苏禾绞心绞肺的难受。 “有意见?”徐立冬看她眼,皱了眉道:“按程序,你这情况罚款吃牢饭一样跑不了。” 苏禾忙摇头:“没意见,没意见...公安同志,我知道错了。” 见她态度良好,徐立冬嗯了声,把口供录完,末了把笔递她,问:“会不会写字?” 苏禾本想说会,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搞不好认识她,万一露馅了可麻烦,忙摇摇头。 徐立冬见状,转把印泥推到她面前:“那按个手印。” 苏禾照做。本该按下手印就走人的,可她却依然坐在原处不动,也不说话。 徐立冬收了册子,回头见她还在那儿,蹙眉道:“还有事?” 苏禾等的就是这句话,轻轻嗯了声,说:“公安同志,我想问你个事儿。” “你说。”徐立冬随手拖了把椅子又坐下。 苏禾看他,眼里带着不解:“公安同志,刚才我在墙角数钱,你咋知道那钱是我卖菜得来的?” 徐立冬坦白说:“我跟了你一路。” “那好。”苏禾微微一笑,说:“既然你看到我犯错,为啥不及时阻止我?我不知道卖菜犯法,可你知道啊,现在我不但犯了法,菜也卖出去了,还被罚钱...” 苏禾说到这儿,见他似乎要开口,忙又加重了语气道:“公安同志,我是有错,你是不是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徐立冬一愕,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再回想自己做法,确实有不妥的地方,正巧她又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见她眼里似还有泪,瞧着怪可怜的,不觉就道:“你说得对,我是该担一部分责任。” 苏禾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了,抽抽鼻子,朝他伸出一只手,飞快道:“那些菜值五毛多,我不管你全要,赔我一半吧。” 徐立冬脸色发僵,盯着苏禾没吱声。 其实苏禾也只是试探一下,万一就要来了呢...不过看对方神色不快,她及时收了手,叹气道:“公安同志,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不给就算了...我,没事那我走了。” 说完,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挪步。 “这是菜钱,全给你。”徐立冬终于开了口,同时从上衣口袋掏出两张五毛面值的纸币,不轻不重拍在办公桌上。 苏禾惊讶回头,视线先落在纸币上,又看向年轻公安,见他一张脸黑如煤炭,知道他应该是气到了,赶紧拿了其中一张,语气诚挚道:“要不了这么多,谢谢公安同志,您真是个知错能改又深明大义的好公安!” 苏禾说完,见对方嘴角肌肉似乎抽搐了下,不敢再磨蹭,立马撒丫子走人。 ...... 出了公安局,苏禾见抬头看天,见日头还不大,便趁着凉快加快了脚步往回赶。 随着日头渐升,也越来越热,正打算找个阴凉地歇歇时,忽听身后有人“小禾妹子小禾妹子”的吆喝。 苏禾应声看去,见泥巴路上来了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稍微比她大点的庄稼汉,面孔方正黝黑,一时想起来了。这人是跟她一个生产队的,叫孙大柱。 孙大柱为人热情,经常给原主帮助,原主对他印象还不错。 转眼间,孙大柱赶马车到了她跟前,喊道:“小禾妹子,快上来!” 苏禾哎了声,忙爬上架子车,这才注意到车上堆了几袋种子,恍然道:“下半年的黄豆该撒了?” 孙大柱道:“是嘞,队里的意思等再下场雨就安排先把地犁了...对了,小禾妹子,你到县城干啥来了?” “秋来不知道吃啥坏了肚子,我来给他拿点药。”怕对方再问,苏禾转了话题,笑道:“大柱哥,我运气好,幸亏碰上你,要不有得走了。” 闻言,孙大柱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不错眼的盯着苏禾笑,目光灼灼。 苏禾愣了下,渐收了脸上的笑。 她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妙龄少女了,不敢说对男人多了解,起码不是一无所知,现在她不想去猜测孙大柱什么心思,但这眼神让她不舒服,特别是在知道对方有婆娘有娃的情况下。 之后一路,苏禾没再跟孙大柱交谈,有意背对他而坐。 直到进了村,迎面走来个扛锄头的中年妇女,估计是刚从田里回来,见孙大柱驾的马车上坐着苏禾,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故意问:“大柱,你跟小禾这是干啥去了?” 苏禾听得皱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秋来的亲婶婶王凤英,嗓门极大,但凡村里婆娘搁一块东家长西家短,里头必定有她。 孙大柱没听出王凤英话里意思,笑呵呵道:“去县城买豆种了。” “买豆种呐。”王凤英重复了句,眼角余光又飞快扫了下苏禾,撇撇嘴。 苏禾只当没看见,跳下马车跟孙大柱道谢,便回了家。 此时徐秋来已经烧好了饭,苏禾进家的时候,他正踮脚站灶台边上盛红薯,苏禾忙接过锅铲,既心疼又无奈道:“我不在家,你就干吃红薯啊?” 徐秋来抿抿嘴,小声道:“嫂子,咱家油碗快空了...” 苏禾看了眼灶台上缺了个口的粗瓷碗,暗道徐秋来这娃太敏感太细心,叹口气,拍拍小家伙脑袋:“空了再榨油就是,先别吃,我去摘把豆角,咱们炒个菜。” 饭后,苏禾进她屋里,把藏在门后的瓦罐抱出来,掏出原主的所有积蓄,加上她兜里的五毛,数了数,有一块六。 之后,苏禾又把五斗橱翻了遍,翻出约莫两斤重的黄豆,应该是原主省吃俭用存下的,现在她打算全拿去油坊榨油。 两斤黄豆能出一斤多油,应该能撑到下个收黄豆的季节了。 这么想着,苏禾拎了黄豆出门。路过杨嫂子家门口时,正巧杨嫂子在院里喂鸡,看见喊她路过,喊了她一声。 看出杨嫂子有话,苏禾转了脚步进她家,才进门就听她问:“我听秋来说你一早出去了,就猜到你去了县城,咋样?” 苏禾没瞒着,把在县城碰上公安的事跟她说了,末了,又随口向杨嫂子打听了下那个姓徐的公安。 杨嫂子道:“你说冬子?是有粮叔的儿子,有粮叔估计你不认得,不常在家,听说在县城当大官呢...冬子是公安,我昨天想跟你说来着,要是碰上啥事,你能找他。按辈分,你还得喊他声大伯哥。” “大伯哥?” 苏禾脑里浮现出自己管那人要钱时,那人既惊愕又憋屈的脸,觉得有些好笑,但很快就愁了。 当时要钱,她想的是尽管他们同乡,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多,得罪就得罪了,谁能想到她跟那人还有这层关系在,要是个记仇的可咋办... 3.祸不单行 不过苏禾也不是什么杞人忧天的人,很快就把坑“大伯哥”的事抛诸脑后,跟杨嫂子又聊几句,才顶着日头往生产队的榨油坊走。 时下黄豆属于经济作物,除非上头给指标,社员不能随便耕种,只有到年末,生产队才给每家每户分几斤黄豆,而这几斤黄豆就是社员们一年的食用油来源。 为了解决社员的吃油问题,一般几个生产队会合买一台榨油机,像红旗二队,就是跟大队、三队、四队合买的,暂放在二队的生产大院里,有专门的榨油师傅操作机器。 苏禾过去时,已经有两个本村的妇女在等榨油师傅。这两人苏禾都认识,一个是住她家边上的婶子,另一个是孙大柱的婆娘,叫魏红。 想到原主在村里很不招人待见,苏禾就没自找没趣的往那两人跟前凑,而是找了块石板坐下,离她们有些距离。 尽管这样,苏禾还是听到了一声仿佛带了极大仇怨的“呸”,接着入耳的便是“骚.货、臭不要脸、婊.子”诸如此类的骂词。 苏禾朝骂人的魏红看去。 四目相对,魏红仍没收敛,骂得更起劲了,要不是她旁边的婶子拦着,只怕要过来打苏禾。 苏禾仔细回想了下,不记得原主哪得罪魏红了。 原主这人说好听点叫守本分,说难听点叫窝囊,别人骑到她头上都不一定能反抗,更别说主动挑事。 唯一的可能,是魏红单方面认定她跟孙大柱有一腿,或者应该说,是她不知检点勾引了孙大柱。 苏禾不是原主,受不来这种气,当即起身走向魏红:“你说谁呢?” 魏红呸她:“就说你!不要脸的贱.货,男人死了想再找没人拦着,惦记别人的男人算啥事,丢人现眼!” 苏禾冷笑了下,快步过去,不等走到魏红跟前,扬手便是狠狠一扇。 见魏红又惊又愣,苏禾不客气道:“魏红嫂子,饭能多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要再敢拿没影的事编排我,我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跟你讨个说法!” 谁能想到平常一个屁都闷不出来的人,突然跟吃了两斤炸.药似的,魏红起先没反应,待回过味之后,哎哟了声,扑上去就跟苏禾扯起来。 “干啥,干啥捏这是!” “别打别打!” 一旁的婶子火急火燎拉架,只这两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让谁,乱作一团,引得附近闲着没事的社员都凑过来看热闹。 “咋回事啊这是?拉开,赶紧拉开!”生产队长过来了,唬脸喊了声,几个社员才上去拉人。 生产队长也姓徐,因排行老五,大家伙儿都喊他徐老五。徐老五原本在跟几个副队长交代犁地播种的事,猛地听人说孙大柱家的婆娘跟老徐家小寡妇打起来了,忙不迭过来劝架。 “孙大柱,孙大柱你个天杀的死哪去啦?!你咋还不来,就由着你婆娘被这个小贱.货打死?天啊,我不活哩!” 魏红干仗吃了亏,一屁股坐地上,嗓门哭得响亮。 她之所以这么气,也是因为晌午的时候,住她家隔壁的王凤英告诉她,说瞧见她男人带着小贱.货一块去了县城,谁知道这一路上干没干啥腌臜事! 再看苏禾,虽然也衣衫不整头发乱糟,但一眼可见的地方倒没什么伤,在大家伙诧异的目光下,她朝魏红鞠了一躬,道:“魏红嫂子,对不住了,刚才我打了你。” 魏红恨得咬牙,狠狠朝苏禾吐口唾沫。 苏禾闪身躲开,继续道:“你骂我贱.货,扫把星,我当你是看我不顺眼,忍了。但你说我婊.子,勾引男人,分明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倒要问你,你见我勾引谁了?正好乡里乡亲都在,把这人指出来,我跟他当面对质!” 话一说开,大家伙就都明白了。 谁不知道,魏红她男人平常有事没事就爱往苏禾这个小寡妇跟前凑! 有不嫌事大的起哄说:“大柱家的,你倒是快说啊!” 徐老五皱眉,朝起哄的瞪了眼,继而沉声道:“大柱家的,你说,要真有这事,不用你闹,我喊基建队的人过来,咱们公事公办。” 魏红本欲张口就把她男人扯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男人要是干了啥不光彩的事,她脸上也没光,白叫旁人看笑话! 想到这,魏红支支吾吾不说话。 苏禾趁机大声道:“我知道,各位叔伯婶娘指定都听人说过我偷男人,今天趁这机会,我正好让叔伯婶娘们知道,我苏禾没跟任何人不清不楚过,往后谁要再敢背后坏我名声,我拉他去公安局请公安同志评评理!” 此话一出,原本看好戏的婆娘们大都没了声儿,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脸上皆是悻悻模样。 至于魏红,见苏禾话里带狠,就差没指天诅咒,再想她刚才干仗丝毫不手软,一时竟怕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状,徐老五挥挥手,恼道:“散了,都散了!” 队长发了话,大家伙议论纷纷散开,不过眨眼的功夫,生产大院又静了下来。 这会儿榨油的师傅也来了,苏禾不去看仍坐在地上头发蓬乱的魏红,把黄豆递给榨油师傅。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红旗公社的人都知道苏禾跟魏红干了一仗,谁也不曾想到,印象中那个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小寡妇,竟然把孙大柱家的婆娘揍个鼻青脸肿。 傍晚的时候,杨嫂子来苏禾家串门,提起这事儿就拍手叫好:“馒头他婶儿,你可算硬气一回了,看魏红那婆娘以后还敢不敢乱编排人!” 苏禾笑摇头,实话道:“嫂子,我不瞒你,要我看,魏红嫂子就是枪.杆子,打.枪的人还在后头。” 王凤英上午瞧见她坐孙大柱的马车回来,魏红下午就找茬,明摆着的,分明是王凤英在背后煽风点火。 杨嫂子道:“馒头他婶儿,不是我嚼人舌根,你那叔婶可不是啥善茬,尤其是你婶儿,鬼点子多,心眼可坏!秋来小就算了,你可得长点心眼,防着他们。” 知道她是好心,苏禾点头应声,转又道:“嫂子你坐着,等我会儿。” 说话间,苏禾进了屋,把破瓦罐抱出来,数出一块钱,还给杨嫂子:“嫂子,我暂时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等年末分工钱我再给你。” 先前原主婆婆看病吃药堪比无底洞,周边邻居都推三阻四不愿借钱给原主,唯有杨嫂子偶尔凑个三块五块给原主应急。 现在苏禾穿进了原主身体里,理应该继续帮原主还钱。 “我不急用...看你,我来你家串门整得跟登门要钱似的。”知道苏禾困难,杨嫂子推脱不要。 苏禾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快拿着吧嫂子,要不我心里也不安。” 话说到这份上,杨嫂子才接下,又跟苏禾唠了会嗑才回家。 乡下没什么娱乐生活,若是公社不开大会,为了省煤油钱,天一黑各家各户就关门上炕。 苏禾闷好热水,等徐秋来洗好澡去睡觉了,才把剩下的水打到澡盆里,准备擦个澡。 她刚打好水,就听到两声“咚咚”,似乎是从窗户那发出来的。 苏禾支开窗户,见外头黑洞洞的站个人,不等她开口,那人就小声道:“小禾妹子,你出来下,我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 原来是孙大柱。 苏禾站着没动,道:“黑灯瞎火的不方便,就在这说吧,也没别人。” “小禾妹子,我刚把那婆娘揍了顿,你、你别生气。” 说这番话时,孙大柱语气略急,仿佛带了点儿讨好。 苏禾头疼,事实上她并不会因为魏红挨揍而幸灾乐祸,相反,只会让她厌恶孙大柱这个男人而已。 有老婆又有娃还不知足,怎么,还想跟她做一对野鸳鸯? 快别给她添堵了! “大柱哥,我只跟你说一遍,你跟魏红嫂子咋样,不关我事,你揍不揍她,我也不关心。往后去你别来我家,咱路上碰见了也别往一块凑,给人看到了不好,我是个要脸的人,干不出寡廉鲜耻的事儿。” 闻言,孙大柱急道:“你又没了男人,我能照顾你!” 苏禾暗翻白眼,不客气道:“想照顾我的男人多了去,可不是你这样有婆娘又有娃的,我苏禾就算再找男人,也只找没结婚的,要是往前我有啥举止不当的地方叫你误会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可从现在起,你要再装听不懂,别怪我给你难看!” 说完这些,苏禾不去看外头那人怔忪的样子,啪得关上窗户。 她把话说得够明白了,希望孙大柱这根棒槌能识相点吧。 苏禾插上窗户插销,刚转身,就见徐秋来扶着门框站在她屋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嫂子。”徐秋来怯怯喊了声,一张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担忧:“你会离开我再嫁不?” 苏禾半蹲下去,一把将他抱到自己炕上,笑眯眯道:“不会,你这么乖,我哪舍得啊,放心,以后我到哪儿就把你带到哪儿。” 徐秋来抿抿嘴,露出一抹羞涩笑,但很快他就担心了:“可我听二狗他们说,我这样的叫啥油瓶来着...” 苏禾噗嗤乐了,揉揉他脑袋道:“咱家秋来会烧饭又会洗衣裳,扫地剁猪草拾柴禾样样都行,哪个敢说你拖油瓶,嫂子可不乐意。” 到底还是孩子,徐秋来很好哄,苏禾三两下便打消了他的忧虑,哄他回屋睡觉,等他睡着了,苏禾才洗漱上炕。 白日里太多糟心事,苏禾翻来覆去,想到孙大柱跟魏红两口子,就愁的睡不着。 下午,她跟魏红干仗,又当着村里人放狠话,无非是想打消魏红疑虑,同时也给村里人一记警告,哪知道孙大柱那根棒槌回头又揍了魏红一顿。 加上有王凤英那个佐料罐子在,估计魏红还不知道怎么记恨她呢! 女人就是这样,宁可把最大的恶意撒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也不愿跟自己男人拼个你死我活。苏禾现在最怕的就是魏红再不依不饶。 结果还真被她料中。 没两日,苏禾早起开门,就发现她家门上、墙上,甚至外头的老树干上,都给糊上了糙纸,清清楚楚写明她犯的罪行。 4.找大伯哥 两日前,魏红跟苏禾干过仗回家,气不过又向她男人哭闹了回,本以为她男人会站她这边,没想到却挨了顿揍。 从她男人拳头招呼到她身上那刻起,魏红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了深井里,心都凉了。 直到住隔壁的王凤英婶子把她拉到她家时,魏红还在簌簌发抖,既气又恨。 “红啊,不是我说你,不长心眼。你看我那侄媳妇,瞧着闷不吭声一副老实巴交样,其实呢,可精可精了,知道你男人为啥揍你不?” 王凤英噼里啪啦说一通,魏红只听进了最后一句,瓮声瓮气道:“为啥?” “还能为啥?十有八.九是我那侄媳妇在你男人面前诉委屈了呗!按说小禾是我侄媳妇,我该向着她才是,可我这人脾气硬,帮理不帮亲,我最看不惯不安分的小骚.货,这种人在咱们十里八村就是个祸害!” 魏红吐出口血沫子,狠声道:“婶子你说的是,有这骚.货在一天,不知多少男人要被她迷得团团转!” 王凤英连声附和:“可不是,这种祸害撵走了最好!” 魏红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道:“婶子你说得容易,她来咱们红旗公社也十几年了,头几年公社造名册按户口,都给她登记名字报到县公安局了,咋撵啊!” 王凤英笑了:“撵不走,就去基建队举报她,搞臭她名声,让她待不下去呗!” ...... 有先头的谣言在,大家伙儿都知道红旗二队有个不正经的小寡妇,只都是嘴上说说,去基建队举报她的,魏红倒是头一个。 这年月,哪个要是被举报到了基建队,不死也得脱层皮。如果被单方面定了罪,无论是批.判还是劳.教,都不是苏禾能吃得消的。更严重的是,她将不能继续跟徐秋来一块生活,即便徐秋来不愿意,他“好心”的叔婶也会强迫他跟“坏分子”断绝关系。 乍碰上这种事,苏禾不是不慌,只是惊慌过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三两下撕了门墙上的纸,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忽听见有人在外面喊,出去一看,见是村里的一个族叔,躲躲闪闪的站在篱笆院外。 “春来家的,快去趟公社,徐老五叫你过去!”才说完,一刻也不敢停留的掉头就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禾解下围裙出门,身后传来徐秋来的喊声。 “嫂子,五叔喊你干啥?为啥叫你现在去?你啥时候回来?” 徐秋来虽然很多事不懂,但心思细腻,会看人脸色,在他印象中,自打嫂子上吊醒来之后,就没像今天这样神色恍惚过。 “你在家,我一会就能回来。”苏禾拍拍他脑袋,来不及多说,匆匆往公社走。 公社大院在庙前乡的街上,离红旗二队约莫一里地,苏禾心里装着事,脚程很快,不过二十来分钟的功夫,便到了公社大院。 那里,除了徐老五,还有其他生产队的队长以及公社领导,加起来十几个人,都在等苏禾。 见苏禾进来,徐老五叹气道:“侄媳妇,魏红向基建队举报你跟她男人不清不楚,要求开政审大会审判你!你这事...可棘手捏!” 苏禾一听,忙道:“五叔,各位叔伯领导,还是那句话,我从没勾过男人,你们都是明事理儿的,不能光听闲言碎语就判我罪,把我打成坏分子!” 徐老五两眼一瞪,沉声道:“咱们要是真听了闲言碎语就判罪,早把你交给基建队了!” 基建队通常由思想觉悟极高的分子组成,又可称民兵联,不仅负责各乡镇的治安,还负责诸如投机、汉.奸、重婚、赌.娼等思想教育问题。 苏禾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低下头,哽咽道:“五叔,您也算看着我长大的,我是啥样的人,您还能不清楚?” 这番话虽然有套近乎的嫌疑,却也真勾起了徐老五的恻隐之心。苏禾的为人,徐老五多少知道点,要不出了这种事之后,他也不会多事把人喊过来。 “侄媳妇你别急,咱们喊你来,就是想给你出个主意。”徐老五看了眼其他生产队的几个队长,继续道:“趁事情没闹大前,找个有声望的人给你做担保,为你说句话,最好是能叫人信服的。” 话说起来简单,谁又敢跟坏分子挂上钩,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打成坏分子不说,家里人都会受牵连,旁人躲还躲不及,谁会帮她。 苏禾实在想不出哪个有声望的人会出面替她作担保。 徐老五提醒道:“兴许你可以去找找徐有粮,是你本家堂叔,在县里当大官,叫你家叔跟你一块去,看在你叔的面上,他说不准能帮你说几句话。” 苏禾心道原主的叔婶巴不得她早点滚蛋,怎么可能会帮她。 至于徐老五,虽然也是原主的族叔,但亲戚也有远近之分,徐有粮都不一定能记得徐老五这号人,是指望不上了。 烦乱中,苏禾忽得想到了她那个“大伯哥”。 ...... 从公社回去,徐秋来还没吃晌饭,在等着她,一见她回来就问:“嫂子,五叔找你干啥?” 苏禾骗他道:“马上要犁地播种了,五叔要我勤快点,争取多挣工分,年末多分点钱。” 徐秋来忙道:“以后我也下地干活,咱们一块多挣点!” 苏禾感到窝心,笑眯眯打趣道:“那你可得多吃点,别给我拖后腿。” 徐秋来哎了声,赶紧去盛饭。 饭后,苏禾仰躺在铺了草席的炕上,听着耳边阵阵蝉鸣,盯着房梁的一处,怔怔出神。 那个大伯哥,她虽然不熟,还坑过他钱,但从短暂的言语交谈中,苏禾能够断定,他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在大是大非上,不会跟村里那些长舌妇那样,听风就是雨。 而且从他给她菜钱的举动上看,应该也是个心地善良的。 另外最重要的是,他是徐有粮的儿子,有他出面,说服徐有粮的几率会很大。 苏禾越想,求他帮忙的心就越强烈,见日头还是当空而照,自己若是走得快些,还能从县城打个来回。想到这儿,再也躺不住,喊醒已经午睡的徐秋来,告诉他自己要去趟县城。 徐秋来这回倒没多问,乖乖嗯了声,叮嘱道:“那嫂子你早去早回。” 苏禾应声,人都走到门口了,忽又拐了回来,从自家菜园里匆匆摘了篮时令蔬菜挎上。 赶在日头西落前,苏禾终于到了县公安局,并没立刻进去,在公安局外的马路上徘徊了两圈,待想清楚要怎么说之后,才深吸口气,走到廊檐下,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徐立冬的办公桌在哪儿,苏禾是知道的,只这会儿靠南墙的那桌前却空荡荡的没人。 苏禾忐忑一路的心忽得就沉到了谷底。 正失落间,有公安下班出来,瞧见苏禾,便问道:“妹子,你找谁?” 苏禾忙打起精神问好,与此同时,又往办公室瞧了眼,说:“我想找徐公安,徐公安还在吗?” “徐立冬啊?在,在...”说话间,公安同志几步走去另外一间档案室,喊道:“冬子快出来,有人找!” 省里下发文件要重新统计人口,这两天,徐立冬跟几个同事白天挨家挨户走访,傍晚回公安局加班核对档案,这会儿他刚从外头回来不久,听见有人找,搁下钢笔出去,见廊檐下竟站着他老家的那个弟媳妇,脚步一顿,很是意外。 苏禾把他反应看在眼里,几步到他跟前,笑吟吟的先喊了声:“大哥。” 徐立冬给她叫的眼皮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挪了半步,意识到到自己这行为像懦夫,又硬生生钉住了脚跟,强自镇定的将视线下移,落在她弯起的眉眼上,与此同时,脑中忽得闪过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禾又往前了半步,笑道:“大哥,前次那事,我知道错了,回去跟住我家隔壁的嫂子一说,嫂子说我运气好,幸亏碰上你,还说论辈分,我该喊你声大伯哥...这回过来,是家里菜种的多吃不完,就寻思给你送点。呐,给你。” 说话间,苏禾把菜篮往他怀里推。 徐立冬没防备,连往后退了两步,忙说:“不用不用,吃不完做成菜干,留着你跟秋来慢慢吃。” 听他主动提起徐秋来,苏禾叹口气,两道柳眉蹙了起来,低声道:“大哥,你就收着吧,我跟秋来以后能不能再搁一块吃顿饭都难说。” “你要改嫁了?”徐立冬显然理解错了她意思。 苏禾忙摇头,坚定道:“我带秋来过日子挺好,没想过再嫁,何况我婆婆死前千叮万嘱我,一定要照顾好秋来。” “那你...”徐立冬顿住了,见对面的弟媳妇眼里似乎有泪,雾蒙蒙的看他,不觉就道:“怎么,你跟秋来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苏禾嗯了声,点头又摇头,见办公室里有个公安同志频频往他们这边伸脑袋,就道:“大哥,能不能换个地儿说话。” 徐立冬回头,正好跟里头同事对上眼,见他挤眉弄眼,颇感尴尬,点头道:“去后边说吧。” 5.孤注一掷 来的路上,苏禾已经想好,不管徐立冬此人多难搞,她都要死死抓住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既然求人办事,示弱是必须的,除此之外,态度也要诚恳,大哥更要喊得亲切。 待走到一处没人的地儿,苏禾又殷切切的喊了声“大哥”,见他止住脚步回身看她,才道:“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徐立冬刚想问什么事,一抬眼,见她竟扑簌簌滚落几粒豆大的泪珠子,顿时感到无措。两手插口袋不是,不插也不是,抓了下头道:“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苏禾拖着浓浓的鼻音“嗯”了声,抬起袖口擦擦泪,才开口道:“大哥,我头两天跟同村的魏红嫂子干仗了,她骂我是婊.子,我气不过就...” 说到这儿,苏禾用余光飞快看了徐立冬眼,见他脸上喜怒不辨,继续道:“就跟她干了一仗。我虽然是个寡妇,但也知道为我死去的男人争脸,骂我别的可以,唯独不能骂婊.子,我本以为这事就算过了,没想到她去基建队举报我,往我头上按莫须有的罪名。” 其实徐立冬以前也听乡里人传过有关苏禾的闲言碎语,只那时他抱着不关己的心态,对这个关系不算亲的弟媳妇没想过去了解什么。印象里,这个弟媳妇虽然长得比旁人招眼了些,但听说也是老实人,不至于像传言那样不堪。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徐立冬平时跟她没往来,也不能听她只言片语就断定什么。加上她向自己讨要菜钱那次,牙尖嘴利,三两句就把自己顶的无话可说,又实在不像个“老实人”。 徐立冬这样想着,正了色,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的事基建队应该会接手,你放心,如果真是空穴来风,他们不会随便往你头上扣高帽。” 言下之意:要是真的扣上高帽,那说明你就是个婊.子。 苏禾嘴角扯了丝冷笑,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我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可架不住别人往我身上泼墨啊,我要是真犯了啥罪过,判我罪我无话可说,大哥你倒说说,我是杀人还是抢钱了?基建队是公安局还是法院?它有啥资格去定我的罪?” 苏禾不歇气的说完这些,最后又哽咽着补了一句:“我本以为大哥你是懂法的,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这句话说得实在大胆,所以说的极慢,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注意徐立冬,见神色似有松动,显然也是赞同自己这话的,悄悄松了口气,垂眼盯着地面,老老实实等他给话。 徐立冬确实给她说动了,也确实不赞同基建队越俎代庖,但他却没法插手去管,有些无奈道:“我信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只有我信你没用。” 听他这么说,苏禾紧接就道:“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是想托大哥你出面,能不能说动你家大伯帮我说句话,为我正个名儿,大伯在乡里声望高,说的话有分量。” 说到激动处,苏禾又跟他打亲情牌:“我要是出了事,秋来咋办啊,他才六岁,要是被我叔婶带走,以我叔婶吃肉不吐骨头的性儿,秋来肯定遭罪...” 见她说话时,鼻尖红红,眼睛雾蒙蒙的,透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徐立冬就是心肠再硬,见她这模样,也先软了三分,却不知她是存心示弱给他看。 不过同情归同情,只给人做担保是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叫他出面倒没问题,就是他爸...不一定能同意。 “这事我记着了,你先回去吧。”徐立冬说了句。 尽管苏禾此时心中油煎一般难熬,但也知道适可而止,以免逼急了反遭人厌烦。 略平复了下心绪,苏禾笑了笑,诚心道:“不管怎样,我先跟大哥你说声谢,还有这菜,真是送你的,不是啥好东西,你别嫌弃。”说完,把菜篮递了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徐立冬哪还能说不,从她手上接过菜篮,心里过意不去,又补了句:“篮子先搁我这,回头我给你送去,顺便给你个准话。” 苏禾又谢他,意识到话说太久,半开玩笑道:“大哥,你去忙吧,我回了,本来我名声就不好,咱俩又搁一块这么久,要是给同乡瞧见,指不定要说你是我姘头呢!” 徐立冬给她说的心头一跳,含糊嗯了声,便强作镇定的先走开。 才回办公室,徐立冬手上拎的菜篮就被人抢走了,这人是刚才冲他挤眉弄眼的同事,叫刘红军,跟他差不多岁数,性格却大相径庭。 刘红军好开人玩笑,哟了声,道:“这谁啊?还给你送菜...刚处的对象?长得真俊!” “一边去。”徐立冬夺过菜篮回自己办公位上,正色道:“那是我弟媳妇,你少乱编排人。” 刘红军神色悻悻,赶忙认错。 徐立冬懒得理他。 不过也正因为刘红军此举,让徐立冬又重新思考了遍他那弟媳妇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俩不过私下说了会话而已,都有不知情的旁人乱扯,他那弟媳妇眼下又被糊了大zi报,只怕真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 这边,苏禾匆匆往家赶。踏入庙前乡境地后,熟人渐多起来,可惜没人敢跟她打招呼,都避她如瘟疫。唯独快到家时,隔壁杨嫂子远远喊了她一声,虽没多说,但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苏禾朝她笑笑,转身进家。 徐秋来在家剁猪草,见苏禾回来,扔了砍刀蹬蹬往她跑来,一股脑的扑到她怀里,气呼呼告状:“嫂子,你不在的时候我叔婶来了,他们叫我跟你断了关系,以后跟他们住,还说你是个坏分子,早晚把我带坏!” 苏禾拍拍他脑袋,把他小脸从怀里扒出来,笑道:“那你看我像不像坏分子?” 徐秋来直摇头:“嫂子你不像,我叔婶才像!他俩哪是为我好,分明是惦记咱家房呢!” 苏禾微微一惊,低声问:“你听谁说的? “我以前听到你和我妈说过...”说到这儿,徐秋来担忧道:“嫂子,你说他俩要是真抢走咱们房子,可咋办啊。” 苏禾摸摸他脑袋,语气坚定:“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抢走的。” 话是这么说,可苏禾清楚,这番话也就能安抚徐秋来了,只她该做的也做了,眼下只能盼着徐立冬早些给她回复。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一日午后,苏禾还是被基建队的民兵带走了,暂锁在公社中学的教室里,等待政治审判。 这年月,社员们虽然缺吃少穿,但非常讲究政治名誉,谁要是被基建队带走,那比蹲牢还丢人。 苏禾没防备被带走,没准备铺盖,更没带口粮,眼下又饿又渴,透过教室的窗户往外看,太阳已经西下,而外边那个看守她的民兵就这么站了一下午。 苏禾清清发哑的嗓子,喊了声:“大哥,能给我弄点水喝不?” 外头扛.枪.杆的民兵回头,应得干脆:“咋不能?又不是犯啥死罪,等着,我这就给你弄。” 苏禾忙感谢。 民兵大哥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个葫芦瓢,盛了半瓢凉水。苏禾接过,咕咕喝了几口,总算好受些。 外头民兵大哥道:“大妹子,得叫你家里人给你送床铺盖啊,要不晚上咋睡觉?你哪户的?要我叫人给你传个口信不?” 苏禾刚要开口,可转念一想,秋来这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叔婶带走,就道:“不用了,我将就睡一晚。” 见状,民兵大哥摇摇头,不再说话。 为了保存体力减少饥饿感,苏禾靠坐在墙边,把自己蜷缩起来。眼下她没心思想别的,只盼着赶紧开审判大会,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苏禾听出来了,是徐立冬! 宛如接天神般,苏禾一骨碌爬起来,趴在窗户口喊:“大哥!”声音里带着不掩饰的惊喜。 外头,穿了身汗衫布裤的徐立冬正跟民兵说话,听见苏禾喊,错开眼朝她略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也不知为何,见到他,苏禾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没了此前的惶然,等民兵大哥扛枪走开,便笑着道:“总算等来你了!” 她这话兴许没别的意思,只听在徐立冬耳中却感到别扭,不过见她还笑得出来,轻吁口气,用民兵刚才给的钥匙打开教室门,把篮子递她:“秋来惦记你没吃饭,叫我给你捎带点,还有铺盖,也叫我拿来了...饿了吧,先吃饭。” 苏禾大感窝心,掀开罩在篮子上的笼布看,见里面装了碗红薯干稀饭,上面夹了几筷子咸菜,还有两个玉米面馍。 苏禾饿极了,连咬几口馍缓过劲儿了,才问:“大哥,我叔婶在不在我家?是不是迫不及待劝秋来跟我断绝关系?” 时下政审严苛,但凡哪家出个有政治问题,往后公家要用人,全都不予考虑。而且苏禾要真被打成坏分子,徐秋来不跟她断绝关系,以后怕是连公社中学都上不了。 “我去的时候,确实看到了你叔婶,不过他俩见我过去,没久坐,倒是秋来,跟我说了你叔婶的事。” 徐立冬看了眼对面的弟媳妇,见她脸上不掩鄙视,又想到以前那些损她名声的谣言,略动动脑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出于正义,徐立冬叫她安心,道:“我爸那边已经应了你的事,不过他在省里开会明天才能回,最晚明天就能给你做担保,让你回家。” 听完,苏禾很是惊喜的啊了声,很快又摇头,轻声道:“回去又怎样...只要我叔婶惦记房子一天,我跟秋来就不能安生,魏红嫂子不过是被他们拿了当枪使。” 徐立冬想了下,沉吟道:“这样吧,明天给你作了保就先回去,其他事我替你出个头。” 苏禾赶忙道谢,不过却道:“那怎么行,不好再麻烦你,再说我总归是被人按了婊.子名头的,别把你也牵扯进来...” 不等徐立冬再说话,苏禾咬咬牙,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飞快道:“我先不出去,我要等着开政审大会,不过...大哥,你能不能先帮我个忙?” 6.政审大会 夏天黑的迟,直到七点,残阳才收敛最后一丝余晖。往常这个时候,劳作了一天的社员早已吃过饭,大老爷们蹲在村口的榕树下抽旱烟、侃大山,婆娘们则聚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 而此时,这些人都扛了长条凳,三五成群结伴往公社走,各家的奶娃跑在前头,争抢着先到公社中学占位。 今晚,公社要在中学开政审大会,主席同志号召的事,咋能不积极哩! 八点不到,公社中学不大的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几个领导也全部到齐,在课桌拼成的主席台后坐成一排。因苏禾是红旗二队的社员,所以徐老五也在其中。 眼下,徐老五殷勤的给坐他身侧的徐有粮点烟,因为激动,擦洋火的手都在微微作抖。 能不激动么,全公社最大的官儿就在他眼前哩! “哥。”徐老五亲切的喊了声,问道:“这趟回来在家住几天不?我让我婆娘张罗酒菜,叫上有地、有山、有水,咱们哥几个一块坐坐?” 徐有粮脸上带着笑,摇头道:“我倒想,可不行啊,明个县里还有会要开...时候不早了,把侄媳妇叫出来,咱们开会吧!” 徐老五连说好,扭头跟公社其他几个领导交头接耳一番,便举了喇叭,高声喊:“安静,大家安静!” 等四周都静了下来,才又道:“前些时候魏红跟苏禾同志那事,大家伙想来也都听说了。今天趁县委的徐主任在,咱们给苏禾同志个辩释机会,坚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坏分子!” 话音落下,苏禾就被两个民兵挥枪.杆指着,推推攘攘走到大场中央,伴着她的出现,场上开始骚.动起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阵阵哄笑,也有诸如王凤英之流,十分不耻,在苏禾路过时,狠狠冲她吐唾沫。 好在苏禾跟原主是性格相反的两类人,脸皮够厚,内心够强,何况... 她朝站在不远处的徐立冬看去,心微微定了下来。待公社领导准许她为自己辩释时,才大声道:“魏红嫂子在哪,请大家腾个地儿,让魏红嫂子出来,我有话要跟她对质!” “在这儿!”人群里,王凤英大声喊了句,迫不及待把躲在后头的魏红给揪到了大场上。 “大柱家的,你倒说说,她跟你男人都干了啥不要脸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王凤英朝魏红使了个眼色。 “王凤英,苏禾同志可是你老徐家的媳妇!”人群里有人突然起哄了句。 王凤英呸了声:“咱们老徐家可没这么不要脸的,我把话可撂在了前头,她跟咱家没关系!” 说完,又催了她身旁的魏红道:“大柱家的,你快说啊!” “说啥?”魏红挣开了王凤英扯她的胳膊,眼神躲闪:“我没啥好说的,小禾妹子是个本分人,是我受人教唆坑害她了!” 听她这么说,场上有片刻鸦雀无声,待反应过来,一下又吵嚷起来。 王凤英不知道哪出了错,急道:“大柱家的,前些时候你男人为啥狠揍你,你都忘啦!” 闻言,魏红飞快往她男人看了眼。 就在昨晚,那个徐公安深夜敲开她家门,告诉她男人,如果老徐家的小寡妇被打成坏分子,她男人也跑不掉,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闹大了都得拉去劳教。 还有她,要是敢说半句泼人脏水的假话,公安局的班房大门随时随地向她敞开。 徐公安一走,她男人插上门栓就给她揍了一顿,警告她要是今天敢乱说话,就要她卷铺盖滚回娘家。 魏红神思恍惚,王凤英连扯她几下都没反应。 “大柱家的,你倒是快说句话呀!” 魏红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王凤英,不耐烦道:“不是你出的主意,叫我去基建队举报给小禾妹子吗?还说等你把小禾妹子撵滚蛋,她家四间瓦房就是你的了!” “魏红嫂子,你说真的?” 苏禾一副才得知实情的震惊模样。憋屈到现在,总算等来这句,不好好发挥一下,简直对不起她这两天遭的罪。 她说得极大声,又一把扯了懵逼中的王凤英故意质问:“怪不得自从我婆婆没了之后,你总瞧我不顺眼,三番五次来我家找茬,原来是惦记上了我家房子。” “大柱家的,到底咋回事啊,快给大家伙儿说清楚!”人群里有人喊话。 “是嘞,快说清楚!” 场上嗡嗡哄闹起来,比起开那劳什子的政审大会,这种场面可有意思多了! 魏红先是心虚的瞧了眼王凤英,很快,又朝人群的某个方向瞧了眼,才大声道:“本来我跟小禾妹子吵嘴干仗,都是邻里间小摩擦,是王凤英这个坏了心肝的老婆娘,她给我出主意,叫我把小禾妹子撵走,我再老实说了吧,先前传小禾妹子跟男人不清不楚,也是王凤英这婆娘在背后作怪!亏得这节骨眼上我想明白了,要不连我男人的脸也给丢了尽!” “大柱家的,我啥时候说过这种话哩!”王凤英实在被这反转性阵仗整懵了,惊讶之后,怒气快速升腾,一下甩开苏禾手,就要朝反咬她的魏红扑去。 只下一秒,又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回头朝苏禾狐疑看去,见她这侄媳妇虽是惨兮兮模样,只那双眼里却分明带着笑,醍醐灌顶般,一下就明白了。 苏禾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愁难道:“婶儿,咋办啊,这下全公社人都知道你的小算盘了呢。” “小贱.货!”王凤英一阵气血冲顶,抬手便向她挥去:“看我不打死你!” 苏禾早有准备,忙朝主席台躲,抖着声,用极为害怕的模样喊:“婶儿,你想要我家房子,拿去就是,别打我...我怕你了...” 眼看场面失控,公社的几个领导忙叫人制止住王凤英,其中一个怒喊:“徐有地,徐有地人捏?赶紧出来,把你婆娘拉住!” 徐有地。徐秋来的那个叔,见势头不对,早就缩脑袋跑了! 不跑干啥?留下来丢人不成? 这场闹剧,最终以徐有粮的名誉担保收场,至于王凤英,这下整个公社人都知道她惦记侄媳妇的四间大瓦房了! 苏禾要的就是这结果,见目的达到了,擦擦眼角憋出的泪,下意识往徐立冬站的地方看去。 此时操场上人散的已经差不多,一眼望过去,南墙角下哪还有半个人影? 苏禾愣住。 “侄媳妇快过来,快跟你大伯打个招呼呀!”一旁徐老五喊了声。 苏禾收起心思,应声过去跟徐有粮说谢。 徐有粮比她想象中和善,同她握了手,笑道:“往后有地两口子要是再为难你,去县委找我,我给你做主。” 苏禾忙又道谢,对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大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别的好。好在有同村的叔伯亟待跟徐有粮寒暄,便悄悄退出了人群,跟在等她杨嫂子一块往家走。 “小禾你瞧见没,刚才你婶儿脸都气黑了,还有你叔,就差没夹尾巴哩!” “秋来要跟来,我没让,把我家馒头交给他看拖住了,这娃胆小,我怕他吓着。” “哎,魏红那娘们咋回事,咋突然就帮你说话了捏...” “谁知道呢。” 苏禾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了句,满脑子想得都是那个一声不吭就走的大伯哥,也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不安。 她是哪得罪了他? 苏禾把那天自己跟他说过的话反复琢磨了几遍,确定自己只是叫他帮忙恐吓孙大柱两口子一下,而且他当时也是一口应下的,并没有为难。 思来想去,苏禾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他有别的事急着要去办,是自己多想了。 ......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次,苏禾倒是不用再担心那对叔婶再打什么坏主意,反正群众舆论会倒向她这边。至于魏红,也不知是碍于徐立冬的恐吓,还是受了她男人管教,实在抹不开脸碰上了,最多互不搭理,倒也没再非打即骂。 日子又重新恢复了正常。待一场暴雨过去,把干了好些天的旱地浇了个透,公社几个生产队长商量了番,挨家挨户通知,叫各家准备好簸箕、水瓢,只等天晴之后,下地播豆种。 像这种集体劳作,每个生产队都会安排人记工分,到年底时再按工分算钱。为了糊口,苏禾一点也不敢躲懒。只是她前世到底是没出过体力的,实在不习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累得叫苦不迭。 硬要说,这些天唯一叫她欢喜的,便是徐秋来每天都能从田间地头的沟渠里摸一盆虾蟹。 起初,徐秋来要把这些虾蟹拿来喂鸡鸭,被苏禾知道他意图之后,肉疼的拦下了,把虾尾全部剪下,拿来熬粥。至于螃蟹,七月的蟹黄虽然比不得八.九月,隔水蒸也足够了,碰上蟹肥黄多的,苏禾一概留着。 等地里的活全部忙完了,苏禾才开始扒蟹黄,又叫徐秋来去公社副食品站砍了五两猪肉,和面发面,蒸了一屉蟹黄包出来。 拾出几个给徐秋来解馋,剩下的,她打算送去给那个大伯哥。 前些时候农忙抽不出时间,眼下闲了,没道理不还他人情。 正好头几天家养的两只母鸭下蛋了,存在笆斗里没舍得吃,苏禾全拿了出来,跟蟹黄包一块装在篮里,转天赶早去了趟县城。 可惜不凑巧,好容易等到上班点,最先来开门的那个公安却道:“冬子啊,他去省城办事了,恐怕得两天才回来...你是冬子老家那个弟媳妇吧?” 说话这人是刘红军,上回苏禾来公安局,他见过,还有印象。 听他说徐立冬不在,苏禾啊了声,心里难免空落,本来还想亲口跟他道个谢的。 刘红军开了门,叫苏禾进去坐,听苏禾婉拒了,就道:“找冬子有啥事不?跟我说,我给你捎个口信也成。” 苏禾把篮子给刘红军,笑道:“也没啥,就是前些时候麻烦大哥帮了个忙,来谢他的。公安同志,等大哥回来,劳烦你转给他...就是里头的包子怕是要坏,你们不嫌弃,就吃了吧。” 7.雪中送炭 苏禾再回到村里时,已经是中午,没意外的,徐秋来早已烧好饭等她了。夏天热,叔嫂两抬了矮桌,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吃饭。 正吃着,忽听隔壁杨嫂子家传来哭声,之后便是一阵激烈争吵。 起初苏禾不想掺和别人家事,只是听吵声越来越大,又见两岁的馒头站在门外哇哇大哭,才搁了碗筷去抱他,顺便看怎么回事。 徐秋来也跟了过来。 才走近,就听屋里头杨嫂子呜咽骂声:“杨四海你个王八龟孙子,要再不好好干庄稼,一天到晚搁外头鬼混,信不信我明个就抱你儿子跳村头那口水井淹死!” 苏禾脚步一顿,叫徐秋来先把馒头带去喂点饭,自己则在院里站了会儿,再决定要不要进去劝架。 又听里边杨四海道:“干庄稼,干庄稼有啥个出息哟!哪个说我搁外头鬼混了...娃他妈,我跟你说,在外头随便干点啥都比干庄稼强多啦,上趟回来,我没给你钱?” 杨嫂子一顿,立马呸道:“给的没要的多!” 杨四海道:“我这不是手头缺钱嘛,倒收音机得拿本钱,你放心,稳赚不赔,你先把家里钱都给我,回头我翻倍给你还不成?!” 苏禾听他们没再争吵,本来都想回家了,可听到“倒收音机”时,腾地来了精神,赶紧靠近几步,趴窗户上竖起耳朵。 待听到杨四海盘算去谁谁家借钱时候,苏禾憋不住进了屋,不管两口子惊诧的目光,直接开口道:“哥,我想办法借你一部分钱。” 不等杨四海喜上眉梢,苏禾紧接又道:“不是白借,我要算份子,挣了钱你得给我分成。” 杨嫂子惊道:“她婶儿,你疯啦,你哥就不是个靠谱人!” 瞧这话说的,杨四海不乐意了,嚷道:“我咋不靠谱了!” “滚一边去!”杨嫂子瞪他,转跟苏禾说话时,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劝道:“她婶儿,咱都是本分人,可不能干糊涂事儿,你哥要是卖个菜卖几个鸡蛋,我倒不说了...倒收音机可不是小事儿,逮到要蹲牢哩!” 不等苏禾开口,杨四海忙就道:“别听你嫂子吓唬,每年到广州的人多了去,也没见有几个蹲牢的,再说我上头有门道,带回来直接进商店,能有啥事儿!” 杨嫂子还想劝,苏禾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嫂子,我穷怕了,大不了就蹲牢,起码还有口牢饭吃。” 说到这,苏禾转问杨四海:“哥,你啥时候动身去广州?差多少钱?” 杨四海喜欢她这干脆的性子,搓手笑道:“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最迟月底吧,得赶紧去了,这时候收音机便宜,要是再耽搁,就到年底哩!” 苏禾咬咬牙,道:“哥,钱你先凑着,等月底,我有多少给你多少。” 杨嫂子见这两人谁也不听劝,跟买卖白菜似的,转眼就谈了妥,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不怪她看不惯,在这个勤劳又守旧的村妇眼里,只有干庄稼才算正经事,其他全是歪门邪道。 再说苏禾,作为熟知历史走向的后来人,她信杨四海的“疯话”,只要胆子够大,外头遍地是黄金。 不过眼下光有胆子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本钱。原谅她不能免俗,毕竟眼下温饱问题亟待解决。 苏禾苦思冥想,把所有她能快速赚到钱的法子都想了遍,最后发现,能短时间内就能得到回报的活儿真不多。 卖菜她是不敢了,到底有过案底,再被逮到一回,发大财什么的就跟她彻底无缘了。 至于家养的鸡鸭还有伢猪,属于生产队的共同财产,到年末得上交,通过副食品站供给到大城市。这些都不是她能惦记的。 思来想去,苏禾决定去生产队找徐老五,从公账上先支钱,到年末再还。 算上她,这个月来找徐老五支钱的社员已经快十个了。盖新房、看病、娃念书...没一个不是着急用钱的,可把徐老五给为难坏了。 “侄媳妇,不是叔不借,过段时间队里还得买肥料。对了...”说到这,徐老五才问:“你急用钱去干啥?” 苏禾干笑,摆摆手说:“五叔,算啦,我再想办法。” 见她要走,徐老五诶了声,又喊住她:“侄媳妇,公账上是真没钱啦,这样...先给你支两块,够不?” 换成其他人,这钱徐老五肯定不借,不过是看这侄媳妇不容易,又是本家人,到底想帮着点儿。 “五叔,真不借了,队里正困难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苏禾为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见徐老五也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就顺口问了句:“五叔,咱这附近有啥我能干的活不?最好是按天结工钱的。” 徐老五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嘬嘬牙花子,道:“这样吧,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那我先谢谢五叔了。”苏禾笑着说了句,便回了家。 一晃几天过去,徐老五那边一直没回音。苏禾心里着急,却又没事可做,只能每日修整菜地打发时间,地里的蔬菜倒是长势喜人,就在苏禾打算重操旧业,冒风险再去县城卖菜时,徐老五终于给她带了个消息。 县里的一所高中要修缮教室屋顶,把烂掉的瓦片换成新的,还打算趁暑假建个食堂。 “我问过了,工钱现结,一天五毛,管晌饭,就是不管住,早晚得回来。” 徐老五问她:“能干不?要能干我就给人个回话。” 苏禾觉得可以,一天五毛,比卖菜强。虽然卖菜不累,可她又不是菜农,家里不过两分小菜地,就算全薅了,最多也就能卖三天。 打定了主意,苏禾当即给徐老五个准话。 就这样,两天后,苏禾开始干起了爬屋顶铺瓦片的活。 起初她不会,跟着旁人学了半天,到也干得有模有样了,只是等干完活再走二十里地回家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累,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可一想到每天都有五毛钱拿,夜晚短暂的休息后,第二天苏禾就又来了精神。 这日,她正匍匐在屋顶,跟另一个妇女合力铺芦苇杆时,忽听下边有人喊,说外头她大哥找。 苏禾一愣,待反应过来“大哥”是谁,顺梯爬了下去,见徐立冬拎个篮子朝自己走来,终于想起了,前些时候送东西去公安局,他人不在,自己把篮子留在了那儿。 距离几步远的时候,苏禾先喊了他一声“大哥”,睁大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立冬被她这眼神看得似有些不自在,咳了声,开口说:“本来打算回趟老家,顺便把篮子给你带去,半道上碰见乡里人,说你在这做工,就过来看看。” 徐立冬不歇气的说完,因为紧张,都没察觉到自己语速比平常要快,只盯着苏禾,见她没多问别的,慢慢吁了口气,这才觉到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事实上,徐立冬是听徐秋来说她在这做工的。他前些时候去省城公差,直到头两天才回来。刚进局,刘红军就把一个篾篮放在了他办公桌上,说是乡下那个弟媳妇送来的,鸭蛋还留着,里头的蟹黄包已经被几个同事分吃了。 这帮拿人不手软的! 徐立冬刚想发作,就听刘红军摇头晃脑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弟媳妇人真实在,又是送菜又是送蛋...我咋没这样的亲戚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不过是句玩笑话,徐立冬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脑海中又跳出政审大会那日,她反咬王凤英那幕,脸上是她惯有的楚楚可怜样,只做出的事却不带半点不心软,一下又警惕起来,不禁茫茫然的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那个装了鸭蛋的篮就这么在他办公桌上放了两天,直到今天,刘红军说:“人家好心好意送东西过来,你这人咋不领情捏,不稀罕啊?不稀罕拿来给我。” 徐立冬心里那点警惕给刘红军说没了,心想不管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接二连三送我东西,总得当面道个谢,要不心里存着个事总是不自在。 待去了乡下,听徐秋来说他嫂子不在,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失落,跟徐秋来说几句话就走了,直到出了庙前乡,才发现自己忘了还篮子。 不过这也叫徐立冬重新来了精神,索性她在县城做工,再过来给她就是。 这样说服自己一番,徐立冬便来了学校,见她爬上爬下不说,还要悬空踩房梁,远看去实在叫人提心吊胆,微皱了眉,道:“这活不要再干了,危险。” 他话音才落,苏禾就噗嗤笑出了声,说:“那你当公安还危险呢,怎么还干?” 徐立冬给她笑的不自在,别开了眼,说道:“不一样,我是男人。” “有啥不一样。”苏禾随手指了几个同样做活的妇女,笑道:“她们都能干,我也能。再说,不是讨生活,谁不知道吃饭睡觉最快活。” 听出她话里意思,徐立冬顺话问道:“是遇上了什么事?急用钱?” 苏禾闻言,脸一红,老实道:“先前我婆婆活着的时候,瞧病花了不少钱,东家凑西家借...我虽然没念过书,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总得想办法还上。” 原来是这样。 徐立冬了然点头,想了下,然后说:“欠多少?我手头还有点闲钱,不急用,先给你拿去把账还了。” 8.权衡利弊 听他说借钱,苏禾实在惊讶,惊讶之余,心里继而涌过一股暖流。 她确实急用钱,却不是立刻拿去还账,而是想抓住杨四海去广州的机会,参与投机买卖。 既然这个大伯哥送上门挨宰,她大可以借钱投机,最多盈利之后再还他,可她不想这样做,至于为什么,她暂时想不出缘由,只是凭本能拒绝了。 “我借你钱也还是要还呀。”苏禾忍不住调笑了句:“那是大哥你娶媳妇儿的本钱,我可不能乱用。” 她说完,毫不意外的见他红了脸,有些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是弟媳妇,不该开大伯哥这种玩笑,收了笑,反手指指身后的红砖小楼,道:“大哥你回吧,篮子我收下了,我活还没干完。” 徐立冬闻言,抬头看了眼房顶,开始挽衣袖:“你到旁边站着,我休息,替你干了。” 说完,不等苏禾开口,径自踩了扶梯爬上房顶,留苏禾在下边仰视,微微惊愕。 如果说此前徐立冬的帮忙,苏禾是感激,那么眼下,她更多的是好奇,以及不确定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虽然她也不愿多想,但男女之间,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尤其她还是寡妇,身份敏感,心里总要有个数。 平心而论,她这个大伯哥很不错,为人正直不说,心肠也好,待人接物透着实诚,长相不是路人挂,有份铁饭碗工作,又是官二代,这种人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在相亲市场上,都是抢手货。 再说她,目前除了长相,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何况她还是个寡妇。一个寡妇,一个大伯哥,别说搁现在,就是几十年后,这两种身份的人要是搞在一块,都是个大新闻。 如果是原主,因为年纪小,可能对情爱会有憧憬。只她早就过了爱幻想的年纪,遇事总要先分析利弊,显然,徐立冬继续扮演大伯哥这个角色,对她百利无害,要是越了界,只怕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有孙大柱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弄不好就会有第二场“鉴婊大会”。 苏禾胡思乱想着,不觉就到了放工的点。 从工头那里领来五毛钱,徐立冬推了自行车在前头,苏禾稍落后几步,两人踏着夕阳往外走。 待出了学校,徐立冬反手擦了下额上汗珠,看着苏禾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想的太多,苏禾眼下有些尴尬,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上来吧,我骑车总比你走路快。”徐立冬已经先跨上了自行车。 见状,苏禾不再纠结,没推脱的就跳上了后座。 两条腿确实比不过两个轱辘的,这天苏禾到家时,天才刚放黑,徐秋来还在烧饭,听见外头有动静,人还没出来就喊:“嫂子,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话音落下,见是那个不常见面的堂哥送嫂子回来的,先喊了人,又极懂事的招呼道:“大哥,你吃饭了没,在咱家吃吧,我都烧好哩!” 徐立冬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只眼睛却是往苏禾这边看的,见苏禾没有要留他吃饭的意思,心中隐隐感到失落,说:“不了,我回了。” 苏禾这才笑着叮嘱道:“天黑路不好走,大哥你骑慢点。” 徐立冬点点头,跨上自行车便走了。 直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苏禾才微叹口气,搂着徐秋来肩膀,转身进屋了。 此举惹来徐秋来不满,小大人般数落道:“嫂子,你太不懂事啦,大哥送你回来,咱们咋地也要留他吃口饭再走嘛。” 苏禾忍住想笑的冲动,忙道:“是是是,我想得不周到,下回不这样了。” 徐秋来嗯了声,转又高高兴兴说:“嫂子我今天钓了虾,按你原先教我的,炒了盘虾米!” 为了省煤油,叔嫂两就站在灶台边上,借着炉膛里的余火吃了饭。饭后,苏禾叫徐秋来先去洗澡,自己把灶台收拾了遍,才洗漱上炕。 兴许是白天里没做太多活的缘故,此刻躺在床上,苏禾一时半会都没睡意,脑中时不时浮现出徐立冬离开时失落的神情,心里既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怅惘,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阖上眼。 第二天,她照旧起了大早去县城。 她做工的这所中学,是水厂的附属中学,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解放前曾是西方传教士的传教场所,房顶漏雨不说,图书馆也因为前些时候学生聚众闹事,把里面搅得乌烟瘴气,原本归置在书架上的书乱七八糟丢在地,有个年岁较大,个子不高的老师负责重新分类归档。 晌午吃过饭休息的时候,苏禾没事可做,又对其他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不感兴趣,见那矮个老师在一边翻书一边埋头苦编码,就站在后头看了会儿。 “你分错了。” 见他把一本全英文书归到政史类,苏禾忍不住提醒道:“刚才那本讲得是讲经济法,应该归到法律类。” 矮个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回头瞧了苏禾眼,见她半旧罩衫脏兮兮的糊着泥浆,头上还包了块毛巾,跟外头那些拎泥桶的农村妇女没两样,漫不经心道了句:“你懂什么。” 苏禾以前在政府部门从事现场翻译工作,英语法语用精通来形容也不为过,肯定不会认错,见墙角丢弃了几本其他外文书,顺手拿到矮个老师眼前,笑道:“瓦尔登湖,国富论,圣经的解读...对不对?” 矮个老师露出惊讶神色。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张达闻。时下升学考试没有英语,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懂英文的人少之又少,张达闻是俄语老师,在学校已经算是“精通”外语的人,事实上,他也只是半吊子而已,对着这些传教士留下的书很是头疼,丢了又舍不得,只好硬头皮自己上。 刚才乍看见苏禾,只当她是普通村妇,并没在意,眼下听她说英文十分熟练,吃惊之余,不由重新上下打量,嘴里忙道:“坐,快坐,这位同志...哪个教你的这些?” 生在这个特殊时代,苏禾虽然深谙“枪打出头鸟”道理,但没办法,她实在不甘心真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可她也清楚原主身份,说出去必定会让人起疑心,闹不好还会给她扣个特.务大帽,要真那样,真是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纠结之下,苏禾选择避而不谈,只是道:“老师,这些活我能帮你干。” 见他面露欣喜之色,苏禾笑了下,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得给我工钱,我要养家。” “成!我给,我给!”张达闻爽快点头。 苏禾又是一笑,废话不多说,坐下来帮他编码。张达闻负手站在她身后,见她字迹俊秀,嘴里时不时念出一两句英文,也品不出是啥味,就是觉得特别舒坦,忍不住又问:“同志,你叫什么?是哪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苏禾头也不回,胡说八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 张达闻还想问,就听苏禾道:“老师,你忙别的吧,我一个人就成,你问太多,我没法专心干活哩。” 张达闻哦哦两声,这才一步三回头走开。 苏禾偷偷吁了口气。 没过多久,外边工头喊开工,苏禾搁下笔就出去,张达闻忙跟了出来,喊住她说:“别爬房顶了,给我编码,我给你工钱!” 苏禾噗嗤笑了,说:“我缺钱缺得紧,白天爬房顶,晚上给你编码,你看行不?”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月底,校舍房顶焕然一新,食堂也建成。 这些日子,苏禾白天当泥瓦工,晚上当编码员,直到把所有书重新归置整齐,才去找张达闻领工钱,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 不过这位校长好奇心太盛,苏禾实在是怕了,领到十块钱之后,别话没有,掉头就走。 见她脚步飞快,怎么喊也不回头,张达闻直叹气,本来他是想问她愿不愿来教书,正好学校缺个代课老师,不过很快又记起她曾说过自己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嘴里念念叨叨着,忙去找工头打探这人。 这边,苏禾没忘跟杨四海约定,找了个晚上的时间拿钱给他。加上最近做工的钱,苏禾给了他二十块,剩下三两块留作日常开销。 杨嫂子一旁见大把的钱进了她男人口袋,肉疼极了,忍不住规劝苏禾:“他婶儿,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哥这个浪荡货把你钱整没了咋办!” 杨四海听了气得翻白眼,嚷道:“个瓜婆娘!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乐意,你瞅你说的这是啥话...话我今个撂开了说,要是赔了钱,往后我也没脸回了!” 杨嫂子呸他:“你不回?你捅的窟窿,别人叫我还钱咋整!你要敢死在外头,我就把你儿子卖了抵债!”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嚷,苏禾忙打岔:“嫂子,我相信哥,做买卖本就有赔有赚,我敢赌就敢认。” 话虽这么说,在杨四海南下去广州的日子里,苏禾还是会惦记,三五不时从杨嫂子口中打探消息,只这年月通信不发达,杨嫂子也不大清楚外头情况,这一走就跟失踪了似的,跟家里再没联系。 不过之后的一段时间,苏禾也没太多闲心去惦记“投机倒把”那点事了。 入秋之后,初夏里播下的豆种在庄稼人的精心呵护下,果实粒粒饱满,待一场雨后,田地里的黄豆叶已经开始掉落,这意味着秋忙又开始了。 几乎所有生产队都在没日没夜的抢收,当然累,但只要想到交完公粮剩下就全是自己的,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干活。 另外,除了来自收获的喜悦,还有件让苏禾更为高兴的事。 红旗二队有片田地在河湾下,金戴河从中蜿蜒而过,算是红旗公社的母亲河。沿岸生活的居民经常在这条河里逮鱼摸虾,长年累月下来,河里的鱼虾越来越少,苏禾曾经跟徐秋来逮过一次,兴致匆匆来,败兴而回,自那次起,就再也没打过这条河任何念头。 只最近,这条河里的鱼虾突然多了起来,平常花整天时间都不一定能逮到一条鱼,现在,但凡光屁股的奶娃们扯开网兜,大小鱼儿简直是往网兜里跳。 对于极少能吃到肉的庄稼人来说,实在是件大好事! 这期间,苏禾有想过给徐立冬送点。但俗话说事不过三,一件事反复做太多次,就算她没别的意思,旁人也会多想。 因此,这念头也不过在苏禾脑中转了个圈,便被抛到一旁。 在连续逮鱼吃鱼长达半个月之后,苏禾没了最初的喜悦,隐隐觉得不对。直到这日,见家中老鼠出洞,仓惶乱窜,苏禾冷不丁想到件可怕的事,盯着地上互咬尾巴连成一串的老鼠打了个寒颤。 正巧徐秋来又兜了一网兜鱼飞奔回来,一股脑全丢进大瓮里,快活嚷道:“嫂子你不知道,二狗他爸今天弄了排木筏子,河里的鱼都直往木筏上跳哩!我跟着一块,白捡了不少鱼,二狗他爸说是老天爷开眼,在赏咱们饭吃...” “秋来,别去逮鱼了,咱家屋里也不能待。”说这番话时,苏禾匆匆解下系在腰间的破围裙,又说:“我去趟县城。” 徐秋来见她扔了围裙就走,不过眨眼功夫,就走出了一截路,忙撵了上去,喊道:“嫂子你去县城干啥?” 苏禾头也没回,只道:“听我的话,在外头玩,别下河也别进屋。” 9.再去县城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县城走街窜巷的鱼贩子多了起来,光徐立冬就抓到好几个,带回公安局一问,理由不外乎家穷糊口、金戴河鱼多得吃不完。 局里其他同事也相继遇见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气候异常,金戴河要涨大水,这两天,各部门纷纷出动,沿金戴河上下游勘察河道,因人手不够,公安局的几个同志也被分派了去,徐立冬也在其中。 所以不凑巧,苏禾火急火燎奔来公安局,却再次扑了个空。 正着急时,忽听有人喊“大妹子”,忙回头。见喊她的刘红军笑嘻嘻过来,他身后陆陆续续好几个公安跟着,徐立冬手里拎了个网兜走在最后。 “大妹子,这是又找你哥来了?”刘红军自来熟的打招呼。 苏禾抿嘴笑了笑,冲他点头。之后,视线便转向徐立冬。 看出她有话说,徐立冬把手中的网兜放在廊檐下,无视其他同事探究的眼神,先往后边走。 苏禾紧跟其后,大脑飞快的想怎么开口,待走到没人处站定,徐立冬问她什么事时,便说:“大哥,我最近做了个梦,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等徐立冬回应,苏禾接着就道:“是我公爹托梦给我,说鱼跳鼠逃猫窜树,不是地震就海啸。本来我没当回事,可最近怪事一桩接一桩,我害怕真要地震,左右寻思,在县城为公家做事的就你跟大伯,大伯我不常见,所以赶紧先告诉你一声。” 刚才见她神情焦虑,徐立冬以为她是碰上了什么私人急事,待听她说完,又见她睁大了一双眼期盼的望着自己,俨然就是把自己当成亲人的样子了。 再回想前头几次,也是碰上事才来,约莫是没男人当家,又真把他当大伯哥,才这样既信任又依赖吧。 压下心头掠过的郁闷感,徐立冬宽慰道:“你别想太多,以前老人说梦要反着看,兴许是件好事。至于最近的反常,怕是金戴河要涨大水,县委已经做了安排,不会轻易淹了两岸田地。” 苏禾立刻反问道:“要是梦境成真了呢?咱们鲁山县有多少人要遭殃哩!” 徐立冬沉默下来,似在考虑后果。 见状,苏禾缓和了语声道:“大哥,我说句不恰当的,以前咱们先人最信托梦,现在不讲究这些迷信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我吃饱了撑的吗,大老远跑过来,跟你说玩笑不成?” 徐立冬忙道:“不是,我信你不会乱说玩笑。” 苏禾抿嘴微微一笑,继续道:“大哥,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你听听看。按我想法,你们都是公家人,说出的话大家都能信,就像通知提防涨大水那样,再通知大家提防地震,不管真不真,起码大家心里有个底。” 徐立冬想了下,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没事最好,要真遭了天灾,咱们也能提前预防,尽量减少损害。” 他说完,视线忍不住落到了跟他对面而站的弟媳妇身上。见她一双眼清澈明亮,脸颊粉红,神采奕奕模样,再想到他印象里的那个弟媳妇,为数不多次见到,都是低着头不敢看人,举止间透着小家子气。 两下一对比,那种“她到底是什么样人”的困惑感又浮现在了徐立冬脑海中。 苏禾不知他所想,见目的达到了,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放下,长长吁口气,笑说:“那大哥我先走了,你忙你的吧。” 徐立冬本想叮嘱她几句,叫她也注意防地震,看她脚步轻盈,一下就走出老远,心里那阵郁闷感又上来了。 原来除了“要紧事”,旁话她真的不想跟他多说。 苏禾之所以想到地震,也是因为前世的时候看过一部关于地震的电影,正巧时代背景也是这时期。以她的性格,想不到就算了,既然想到了,就没法不考虑后果。 不过眼下她能做的都做了,心里头也轻松下来,不歇气往回赶。 待进了村,迎面碰上她曾经的死对头魏红,苏禾脚步一滞,见魏红面无表情从她跟前走过,都走出了一段距离,苏禾还是把人喊住了。 “魏红嫂子,刚才我去县城,碰上我那大伯哥...” 苏禾注意到了,当她提到“大伯哥”时,魏红狠狠颤了下,心里头有些不忍,正了色道:“大伯哥跟我说最近可能要发地震,叫咱们到夜里就睡外边,家里头值钱的东西最好提前安置。” “你说啥?”魏红狐疑看她,满脸不可置信:“地震?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地震,咋可能!” 苏禾不知道魏红说这话的逻辑在哪,没见过和不发生有什么关系,不过她也不想多解释,就道:“不是我说的,是大伯哥说的,他可是公安,不会乱说话,你爱信不信!” 听她这么说,魏红原来不信的,现在也信了八.九分,忙追问:“有没有说啥时候地震?” “这谁知道,可能明天,可能后天,也可能不发。” 苏禾能说的只有这些了。之后,她如法炮制,挨家挨户通知,又叫徐老五联系其他生产队,反正能通知多远就多远。 不过半天的功夫,消息已经差不多传遍了十里八乡,只不过大部分社员都不大信,三五成群集在一块,议论纷纷。 甚至还有诸如王凤英之流,到处说是苏禾这根搅屎棍在胡编瞎造,存心不让他们过安稳日子! 苏禾管不了这些,回家后就喊来杨嫂子,托她帮忙,把家里的五斗橱大木箱全搬到院里,粮食锅碗瓢盆,也都拾掇了出来。至于散养的几只鸡鸭,苏禾全将它们罩在了圆肚藤罩里。 还有跟杨嫂子家合养的伢猪,是队里的共同财产,得要等着徐老五统一安排。 “他婶儿,真要发地震呐?” 杨嫂子跟其他人一样,也不大相信,只不过见苏禾忙里忙外,眼下还开始搭雨棚了,心里头莫名得慌起来。 “嫂子,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像是顺嘴胡说的人吗?”苏禾手里活不停,有意吓唬她:“天灾无情,你不想你自个,总得想想你家馒头,要是有个好歹...” 杨嫂子打了个颤,说了声“哎哟我滴娘”,赶忙跑回家收拾东西。 到了晚上,苏禾就带着徐秋来打地铺睡在雨棚里,夜里凉,怕徐秋来冻着,也不管什么避不避嫌了,直接叫他跟自己睡一个被窝。 杨嫂子也跟着这么干了,附近几户人家见状,也纷纷出来打草垛铺垫褥。人都有恐惧心理,白日里大家伙儿嘴上说不信,可入了夜,谁也不敢嘴硬,万一真在夜里发地震了呢,被砸死咋办! 就这样,白天里,大家伙照常下地干活,到晚上就卷铺盖在外头将就,一连数天都相安无事。 渐渐的,有人开始放松警惕了,加上天冷,睡一晚两晚还好,天天这么打地铺,谁受得了哟! 只苏禾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坚持着带徐秋来睡外头,并且拿馒头吓唬杨嫂子,拖住她不叫她回屋。 直到这夜。 苏禾是被憋醒的,空气闷热极了,睁眼头顶便是一轮泛着彩色光晕的月亮,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往常睡在外头起码还有虫叫蛙鸣,闹嚷嚷的,只这会儿似乎静到了极致,反叫人无端害怕起来。 一种莫名的惶恐感袭上心头,苏禾把徐秋来推醒,轻声说:“裹上棉被去打谷场,越快越好!” 徐秋来轰得爬起来,紧张问:“嫂子那你呢?” “你先去,我喊杨嫂子。” 说话间,苏禾忙套上鞋往杨嫂子家走,徐秋来倒也听话,赶紧撒丫子往村头那片打谷场飞奔而去。 杨嫂子尚在熟睡中,冷不丁被弄醒,见苏禾已经把馒头从被窝里抱了出去,吓道:“咋了!” “怕是要...” 她话音还没落,忽听一阵沉闷压抑的巨响,没待人反应,脚下这片地便剧烈晃动起来,几乎在瞬间,伴随接二连三的轰隆声,四周房屋树木顷刻倒塌,宛如山崩地裂。 “地震啦!快跑!” 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声划破黑夜,轰鸣声,尖叫声,凄厉的哭声,把这个原本寂静的村庄瞬间变成鬼域,宿在外的村人侥幸逃过一劫,没头苍蝇一样,仓惶乱窜。 “打谷场空旷,大家往打谷场跑,快点儿!” 苏禾大声喊了一句,喊完不管有没有人听到,抱着馒头匆忙忙飞奔,她身后紧跟了扛棉被抱粮食的杨嫂子。 待她们跑到打谷场,陆陆续续有人赶来,背粮食的,赶鸡鸭的,撵猪的,到处闹哄哄一片。苏禾把馒头交给杨嫂子,借了月光,在人群中四处找徐秋来。 可她找遍了整个打谷场,也没看到徐秋来人影,吓得连忙大喊,叫周边人帮着找。 大家伙心里头感激她,这会儿都纷纷查看周边奶娃,可别是慌乱中拉错了,这时,魏红突然大声道:“春来家的,赶紧去你叔婶家看看,别是跑你叔婶家喊人了!” 10.天灾人祸 早几分钟前,魏红跟她男人尚在睡梦中时,忽听见有人喊地震,当时光顾逃命了,哪有心思想别的,眼下听苏禾四处喊她小叔,魏红才猛地意识到喊醒他们的似乎就是徐秋来,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热。 又见苏禾已经跑远,忙叫她男人跟去搭手。 可她男人却支支吾吾,半步不敢挪。 “快去啊!”魏红捣了下她男人腰,气道:“你还是男人不?!” 孙大柱被捣的往前挪了两步,自觉丢脸,脸红脖子粗的吼了句:“要去你去!不想死男人就给我闭上嘴!” 魏红张了张嘴,碍着村人在场,把到了嘴边的骂词又咽了下去,只狠狠瞪了眼她男人,更觉丢脸没眼看,立刻扭开了身。 ...... 苏禾沿路找回村,见村里房屋几乎尽数坍塌,那些家门口栽了大树的,横七竖八拦了路,不少来不及逃走被压在屋里,甚至挤在树下的村人,远远见她路过,具都哭喊着救命。 可惜苏禾不是救世主,她有私心,这会儿满脑子只有徐秋来,对那些哭喊声,咬牙全当没听见,只顾往徐秋来叔婶家方向去。 慌乱间,苏禾撞到个衣衫不整的人,待看清撞的人是徐秋来那个叔徐有地时,忙抓住了大喊:“秋来人呢,他去没去你家?!” 徐有地早被吓傻了,哪记得谁跟谁,慌里慌张道:“我,我哪知道...我家都塌了,你自己看着找吧!” 苏禾气的肝疼,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撇开徐有地,朝他身后方不远处看去,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徐有地家前后栽的几棵老槐树,在翻天覆地的地震中被连根拔起,其中两棵更是从屋顶直拍而下,将整个泥坯草房掩埋,连片瓦砾也不见散落,更别说其他。 如果徐秋来在里面,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个念头刚生出,很快就被苏禾驱逐出了脑外,潜意识里,她不愿相信徐秋来和他那个哥一样短命。 终于,在靠近徐有地家时,苏禾听见一道熟悉的呜咽。 “嫂子!” 苏禾脚步一顿。 “嫂子!我在这儿!” 苏禾循声看去,见徐秋来从路旁的水沟里露出个小脑袋,按捺住心中激动,忙快步过去,跪趴在地上把两手递过去,等他抓住了自己手,便用力往外拖。 原来刚才徐秋来逃跑时,正逢一棵老树从天砸下,慌乱间一头扎进路旁水沟,铤而走险躲了开。可到底年岁小,吓得瑟瑟发抖,被卡在水沟里一动不敢动。 好在他身量小,苏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拖了出来。 “嫂子!” 徐秋来一头扎进苏禾怀里,哇哇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没事了。”苏禾拍他背安抚,察觉到脸上冰凉凉的,反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也是吓得满脸泪。 不待叔嫂俩缓口气,忽然间,脚下这片地再次天翻地覆般剧烈晃动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苏禾一把搂住徐秋来脑袋,顺势就往水沟里滚。 幸而余震没持续多久,直等到四周恢复平静,苏禾才爬出水沟,这次不敢再耽搁,背上徐秋来就走。 也正因刚才的那波震动,让那些原本被挤压在泥石、树干下的村人彻底丧生,让整个村庄如同鬼蜮般死寂。 苏禾越走越慢,胸口仿佛被压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来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哐哐”异响,像是敲击瓦砾的声音,苏禾停下脚,仔细分辨了下,最后确定声音是从同村姓孙的一户人家发出,原本阔朗的三间红砖大瓦房,眼下已是片废墟。 “救命,救救我家娃...” 苏禾本想尽快离开,可听见这道模糊虚弱的呼救声之后,脚下仿佛被黏住了般,没法再往前挪半步。 “是孙家小嫂子!我听见她家娃哭了,嫂子,去救救他们吧!” 苏禾正摇摆不定时,背上的徐秋来忽然这样说道,顿时叫她下了决心,放下徐秋来说:“你往打谷场跑,不要停,我去看看。” 徐秋来不放心道:“嫂子我跟你一块!” “万一再来场地震,咱们俩一块全完蛋。”苏禾骗他道:“你先去喊人,带人来帮我。” 徐秋来这才重重点头,忙不迭往打谷场方向跑。 压下怦怦乱跳的心脏,苏禾微提了口气,改朝那片废墟走去,待靠近了些,透过被挤压变形的窗户,苏禾瞧见了孙家的小嫂子,身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有上半身还能动,她怀里紧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 “春来家的,救救我家娃吧!”小嫂子声音微弱,说话的时候,努力把胳膊向前伸。 苏禾跪趴在地上,试着越过窗户探长胳膊接,可惜没成功。 时下的窗跟后世大不相同,是用约莫手指粗的铁条一根根撑起来的,两根铁条之间只能穿过一只胳膊,尽管奶娃身子小,仍然没法抱出来。 “咋办...春来家的,你一定要救我家娃,他爸没了,只剩他了...” 说话间,小嫂子竭力扭动身子,试图摆脱泥石的挤压,可却引来一阵哐拉拉的声响。 是带窗户的这面墙也要塌了。 “别动!”苏禾喝了声,四顾看了下,见边上有堆已经塌下的散砖,忙拾过来,垒成四四方方的砖柱,正好撑住窗户上缘即将断裂的那根大梁。 “嫂子,你听好了,现在我要砸掉一根铁条,也许都能把你们都拖出来,也许...”苏禾提了口气,飞快道:“不试试的话,再来场余震,你们都要没命。” 苏禾注意到,她说完这番话时,里面的小嫂子抖了下,随即颤声道:“砸,你砸吧!” 苏禾不再犹豫,抱起块大石头,悬空往铁条上比划了两下,之后狠狠一砸。 “啊--” 伴随小嫂子的惊叫声,原本镶嵌在水泥中的铁条“哐当”落下,同时这座破败的房屋又发出了哐拉拉的声响,滚落一地砖瓦。 “快把娃给我!”苏禾忙扔了石头,伸长胳膊探入窗户里。 也不知是离了母亲的缘故,还是被刚才那声惊叫吓的,奶娃一到苏禾手上,不安分的蹬了几下脚,小嘴一瘪,哇得一声开始哭起来。 顾不上哄,苏禾飞快把娃放到空地上,转回来伸手给小嫂子,待抓住了她手,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外一拽。 几乎是同时,苏禾感觉到自己后背肩上一阵钝痛,仿佛千斤重物匍匐而上,将她拍趴在地。 原来拖出小嫂子的瞬间,刚才堆砌的砖柱连着带窗户的那面墙,全部塌了,砸到了她身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把她脑袋砸开花。 再看小嫂子,人已经被拖了出来,虽然也被砖头砸到,但性命无碍,还能自己挣扎着爬去抱娃,苏禾长吁了口气,试着挪动身体摆脱压制,只刚动了下,肩膀处便传来剧痛。 “嘶...”苏禾忍不住叫了声,立马引来小嫂子注意,慌忙爬到她身边,帮着把她身上砖头挪开,又哐哐磕了几个响头:“春来家的,这回要不是你,老孙家的香火就要断了,以前我还帮过魏红骂你,冲你吐过唾沫,我对不起你!” 她不说,苏禾还真不记得被她骂过,眼下也没心思计较了,苦笑声,道:“省点力快别磕了,咱们还是想着咋出去吧,我右边胳膊好像断了,可没法驮你。” “那,那咋办...”小嫂子脸上没了血色,顿时紧张起来。 “还能咋办。”苏禾费劲的翻了个身,仰躺在地,叹口气道:“只能祈求不要再震了。” 如果够狠心,苏禾完全可以不管这娘俩。她胳膊虽不能动,两条腿却是不妨碍走的,只她真够狠心的话,刚才也不会多事了。折腾这么长时间,她身上确实也没了力,加上肩部难忍的疼痛感,让她暂时失去了逃生的动力,只想不管不顾的休息一会再说。 ...... 头顶那轮明月渐被云层遮盖,让这座灾后的村庄彻底陷入到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禾忽感脸上湿润,原来竟是下雨了,起初不过毛毛雨,没多时,雨点便大了起来。 “春来家的。”小嫂子以为她在睡觉,只轻喊了声,听她嗯了下,才迟疑道:“下雨了,咱们...” 话说一半,小嫂子突然惊喊了句:“有人来了!” 苏禾霍然坐起,就见不远处有束手电筒光打来,正好从她脸上扫过,起初以为是同村人返回救援,待靠近了,又听见说话声,才辨出其中一道声音是徐立冬。 “大哥,这里!”苏禾忙大声喊,生怕对方看不见似的,努力挥动没断掉的那只胳膊。 电筒光越来越近,徐立冬先过来了,见她虽头发湿乱,狼狈的坐在泥地里,却笑得极开心,不觉也跟着笑了下,疾步走到她身旁,准备将她拽起,不想刚碰上胳膊,就听她哎了声。 “怎么了?”徐立冬忙蹲下,手电筒打在她身上,前后查看。 老实说,苏禾不算是个娇滴女人,但也从未看不起那些娇滴女人,相反,苏禾是羡慕她们的,毕竟有人愿意宠才会娇,没人宠又娇给谁看。 眼下她大可以继续逞强,可也不知为什么,在对上徐立冬关切的眼神之后,她不想逞了,放任自己蹙起了两道秀气的眉毛,呶呶嘴,把自己的右边胳膊给他看:“好疼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徐立冬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惨白,原本桃瓣色的双唇也失了血色,神色似乎极为痛苦,心口竟也跟着揪了下。 “别怕,我这就背你出去。”说话间,他蹲在了苏禾前面。 苏禾没觉不妥,在小嫂子诧异的眼神中,趴上了徐立冬的背,左胳膊自然的环住他脖子。 徐立冬一僵,忍住后背被她柔软胸口磨蹭时传来的异样感,一语不发的快步往前走。 至于小嫂子,则被和徐立冬一起过来的另两个公安同志用门板抬着,一前一后去了打谷场。 在打谷场那个临时搭建的雨棚里,已经挤了好些村人,还有邻村的受灾者不断涌入,加上各家养的家禽,乱作一团。 徐立冬找了处能避雨的地方把苏禾放下,见雨棚里不少受了伤的村人或痛苦呻.吟,或者趟在地上不知死活,立刻喊来徐老五,叫他去找马车,把受伤的人先往县里医院送。 幸而苏禾提前通知,生产队那些值钱的家伙们都被提前转到了安全地,眼下全派上了用场。 徐老五很快便赶来了两辆马车,吆喝大家伙帮忙,把受伤的人往架子车上抬。 徐立冬先把苏禾抱了上去,说:“跟他们先去医院,秋来那边你不用担心了,有杨嫂子帮忙照看。”说完,便要再回村里搜救。 苏禾忙拽了他衣袖,见他回头,压下噗噗加快的心跳,微微笑了下,叮嘱道:“你自己也小心些,别逞强。” 听她声音柔软绵甜,仿佛夹杂了蜜糖一般,能渗透到人心里去,徐立冬竟十分受用,又看了她眼,点点头,匆匆离开。 11.奸情四射 苏禾跟受伤的村人一块被送去县里医院,见沿路村庄也是满目疮痍,又听徐老五说金戴河沿岸的大部分地方都遭了殃,心里不由得发沉,暗暗叹了口气。 “听冬子说,离咱们最近的部队估摸要到今天下午才能到。”徐老五一甩马鞭,担忧道:“房子坏了可以再盖,粮没了能再种,这人要是没了...唉,可咋整...” 说到悲痛处,车上的几个村人掩面痛哭起来。紧挨苏禾而坐的孙家小嫂子眼泪珠子更似断了线一般,受气氛感染,苏禾也是跟着悲从中来。 马车一路去往县城,沿路又搭载了几个别村的伤者,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县城。县城地处金戴河以北,虽也有震感,房屋却没有损毁,待到了医院门口,根本不必徐老五犯难,早有医务工作者喊着安排伤者救治。 混乱中,苏禾被一个护士扶着,交到了会摸骨头的医生手里,那医生是个有经验的老者,仔细摸了伤处之后,说是胳膊脱臼了,没大碍,趁着跟苏禾闲话的空当,手上一个用力,便听见一声骨头回原位的“咔嚓”声。 苏禾疼得几欲晕过去,背上冷汗涔涔直冒,死咬了唇一句也没吭声,跟前头在徐立冬面前撒娇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老医生笑呵呵的,道:“抬胳膊试试看。” 苏禾照做,试着晃了几下胳膊,虽然还有些疼,却不像之前那样既不能碰也不能动了,冲老医生硬挤出个笑,跟他道谢。 老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才叫护士带她去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随着涌入医院的伤者越来越多,处理完伤口,护士将她安排在一张病床上,便匆匆离开,之后又有另外一个护士来为她吊盐水。 这是间大通铺,里面十几张病床,全住满了伤者,耳边时不时传来病友痛苦的呻.吟,苏禾仰趟在铁架床上,不觉倦意渐来袭,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多久,苏禾再醒来,见外头天已经暗了下来,正茫然时,忽听一道惊喜声音传来:“嫂子,你醒啦!” 苏禾扭头,就见徐秋来趴在床沿,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关切,不由感到窝心,也跟着笑起来,奇道:“你跟谁来的?” 徐秋来道:“大哥送我过来的。他回县城,我说我想嫂子了,他就带我过来了。” 苏禾哦了声,又问:“那他人呢?” 徐秋来道:“回家了,让我在这守着嫂子,说一会给咱们送饭过来。嫂子...” 徐秋来话音一转,语气十分低落:“婶婶死了,婶婶家三个哥哥没了两个。” 苏禾一怔。死了王凤英和她两个儿子,她倒没啥感觉,不至于幸灾乐祸,但绝对没有半点悲伤。倒是徐秋来,说到底是他亲人,小家伙把闷闷不乐全写在了脸上。 苏禾摸摸他脑袋,无声给他安抚。 ...... 到傍晚的时候,徐立冬果真送饭来了,怕他们吃不饱,两个铝制饭盒都塞满了大米饭,菜另盛放在搪瓷缸里。 饿了整天,叔嫂两早就饥肠辘辘,吃得喷香。 徐立冬坐在床尾,见苏禾俯趴在床头柜上,左手拿筷,费劲的往嘴里扒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要喂她的冲动。 徐立冬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忽然间觉得此处逼仄的叫人局促,便站了起来,想出去走走。 只他还没迈步,就听苏禾低声抱怨说:“要是有个汤匙就好啦。” 敏感如徐秋来,立马放下筷子,乖巧道:“嫂子,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苏禾不让他喂:“你快吃你的。” 说到这儿,她有意朝徐立冬看了眼,正巧四目相对,不待徐立冬反应,就听她仿佛自言自语道:“大哥要不你喂我吧。” 才说完,立马又道:“哎呀不行,那怎么好意思...” “没,没事。”对上苏禾明亮干净的双眼,徐立冬提了口气,飞快道:“你胳膊不能动,没什么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苏禾抿嘴笑了笑,把筷子递他:“那谢谢大哥了。” 徐立冬已镇定了下来,嗯了声,神色如常的端过饭盒喂她饭。 苏禾靠在床头,张嘴吃了口他夹来的菜,蓦地想到同村的其他人可能还没吃上饭,就顺嘴问了句:“大哥,五叔他们咋办?有饭吃不?” 徐立冬道:“我过来的时候,县委已经安排食堂烧饭了,一会就能送来,免费发给他们。” 这么说,她和徐秋来是开了小灶。 有了这个认知后,苏禾竟觉吃到嘴里的饭比往常要甜,不过见徐立冬神色如常,她当然不会去点破,又问:“那大哥你还去救援不?” 徐立冬道:“暂时不用,今天下午部队兵已经到了地方展开搜救,县里这边也一团乱遭,还有很多后期工作需要提前部署。” 自那天听苏禾说可能要发地震,徐立冬再三思考之后,以另外一种说法转达上级,待得了批准,又立刻传达到各乡镇,等忙完所有,思来想去不放心,再次向上级建议,安排两到三个救助人员到各个乡镇,以防不测。 出于私心,徐立冬申请了回乡,接连两天夜里都睡在公社大院里,也正因此,地震当晚,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大哥,我饱了。”苏禾说。 见饭盒里还剩一半,徐立冬皱了眉道:“吃这么点?”又夹了饭往她嘴边送,话里带了几分强硬:“再吃。” 苏禾哦了声,只好张嘴,不觉一口接一口,直到饭盒见了底,徐立冬才感满意,起身道:“你躺着,我把碗筷洗了。” 他话音才落,徐秋来便道:“大哥,给我吧,我去洗!” 说完,抢了徐立冬手里的饭盒,一溜烟的跑去水房。 徐立冬只好再坐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直到听见床上的女人“嘶”了声,忙问:“还疼吗?” 其实这点疼并不算什么,只苏禾有心示弱,便嗯了声,嘟囔道:“很疼呢,你不知道,医生给我正骨的时候我快疼死了。” 见她对自己露出小女孩般撒娇模样,竟十分可爱,徐立冬忍不住笑了,用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语气,说:“你好好养病,饭要多吃,营养跟得上才好得快。” 苏禾忍笑,点头,一本正经应好。 只听徐立冬又说:“晚上秋来睡我家,你这里...我在你床边打地铺。” 闻言,苏禾忙摇头:“不用,你把秋来带走就行了,我自己可以。” 见徐立冬还有话说的样子,苏禾盯着他道:“你是我大伯哥,给弟媳妇守夜...给别人瞧见了你怎么说?” 她这番话,宛如给徐立冬兜头浇了盆凉水,叫他瞬间清醒过来,压下心头的空落感,低声道:“那你自己注意些,夜里有事喊医生。” 苏禾刚才这么说,也存了试探徐立冬的心思。 如果原主没嫁过人,又没有弟媳妇这个身份,碰上徐立冬这样的优质男,苏禾不介意主动。不过往往现实不尽如人意,她眼下所处的境地,如果主动太多,势必处在劣势地位。 这男人对她应该是有几分意思的,只不过这点意思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探清楚的是,这男人有多大的决心和承担能力。 正巧,徐秋来洗碗回来了,苏禾立刻笑道:“大哥,秋来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徐立冬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才带走徐秋来。 ...... 此后的几天,徐秋来白天来医院,晚上睡在县委大院,期间徐立冬来过两趟,只都是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从徐秋来口中,苏禾得知徐立冬在忙灾后重建,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大伯,也是每天忙得顾不上吃饭。 “都是大娘给咱们做饭,大娘人可好了,比我婶婶好,就是她也要工作,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叫我照顾好你,还说等你伤好了,去她家吃饭。” 可以看出徐秋来对这家人印象是真的好,提起他们都眉飞色舞。 苏禾叮嘱道:“那你在大娘家要乖乖的。” 徐秋来重重点头。 又过几日,除了胳膊还不大利落,苏禾后背上的伤已经结痂了,惦记着家里,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徐家人,这天正巧赶上徐老五赶马车送村里人回乡,苏禾托护士给徐立冬转达个口信,便带着徐秋来回去了。 虽然路上听徐老五说了些村里的情况,待亲眼见到后,苏禾还是愁得直叹气。 距离地震,已经十天过去了,救援已结束,那些死于灾难中的村人尸体都被各家认领,相继埋入了土。至于那些倒下的大树,以及散落的树枝枯叶,则被村人暂时安置在打谷场,准备用来重建房屋。 村里四处撒满了石灰粉,苏禾家也不例外,只不过原本簇新的大瓦房,眼下已成了一片废墟,门口的那片菜地也因房屋倒塌,原本绿油油的蔬菜被砸了个稀巴烂,房屋后的茅坑也塌了,粪便四溅,蚊蝇聚集,又臭又脏。 什么叫一夜回到解放前,苏禾可算是体会到了。 12.当头棒喝 不过苏禾也没闲心思去悲伤春秋,眼下重要的是收拾残局。 房子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苏禾叫徐秋来给她搭手,先在家门口搭了个雨棚,里面铺上柴禾,又去杨嫂子家把先前让她看的被褥都抱回来,暂时弄出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幸而大铁锅还有碗筷都被苏禾提前放在了外头,没有被砸坏,眼下能临时在院里挖个火坑烧饭。 这些都解决之后,其他倒没那么急了,苏禾打算过些时候再找人修房子,现在正是各家自顾不暇的时候,就是出钱,都没人愿意来做工。 快到饭点时,杨嫂子送了把绿油油的青菜过来,顺便告诉苏禾:“今晚吃早些,公社要开大会哩!” 苏禾正愁没菜吃,忙接过青菜谢了杨嫂子,又问:“说没说啥事?” 杨嫂子先是摇头,不过随即又道:“我估摸着是要动员咱们交公粮!” 提起这个,杨嫂子就满肚的怨气:“咱自己屁股都没遮没挡,还支援个啥建设!也不见谁来支援咱们!” 以往每到收成季,上头会先安排人到各公社考察,预估当年亩产量,再定下当季交公粮的指标,各公社如果当季完成不了指标,下个季度还得再补上。 眼下刚遭过劫难,大家伙一方面愁难修房,另一方面还愁口粮,不少人都去了公社探问交公粮的事,也正因此,公社几个领导商量之后,才决定开大会。 关乎温饱问题,苏禾也很上心,天还没黑就吃了饭,带徐秋来去公社。 杨嫂子也抱了她家馒头紧随在后,一路上,又碰上好些本村妇女,三五成群,结伴过去。 到公社时,公社大院已经有不少人在,又过一会儿,便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公社的孙书记见各生产队社员差不多到齐,举高了喇叭喊道:“今个把大家喊来,是有要紧事说。虽然咱们前几天遭了难,房子塌了家没了,但幸好上头提前叫咱们预防地震,这季度收的粮食都及时转到了安全地,一斤没少...” 见大家伙议论纷纷,孙书记又道:“我知道,大家伙都关心要不要交公粮,我明确说下,不要交!上头文件也发了下来,叫咱们安心修房,等来年再积极投入生产缴纳公粮!” 对于刚遭了难的村人来说,这番话无疑是天籁,场上立刻响起阵阵呼喝,就连苏禾也是大松一口气。 作为实实在在参与过劳动的庄稼人,苏禾清楚的知道,下半年来风调雨顺,无论是水稻、苞谷还是黄豆,亩产量都不低,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绝对算是笔不小的财富。 回去路上,杨嫂子快活极了,已经开始盘算自家三口能分到多少斤粮。苏禾一旁听着,只是笑,并不插话。 又听同村的一个妇女接话道:“这回咱们可得好好谢有粮叔,听说是他写信向上头反映咱们情况,上头才批准免交公粮,还有粮叔他儿子,可帮了咱们不少忙!” 杨嫂子赞同道:“是得好好谢,要我说,等粮食分下来,咱们挨家挨户出点送去成不?” “成!咱家鸡蛋我也拿去供销社卖了,全存下来,能送多少是多少!” 这时,又有一个本村的嫂子说:“我记着有粮叔家那儿子没媳妇呢吧?” 杨嫂子笑道:“咋地,你还想给人家说个媳妇啊,可拉倒吧,人冬子孬好是吃公家饭的,有粮叔又是大官,还愁娶不到媳妇?一般歪瓜裂枣人家可看不上!” 说到这儿,又拿胳膊肘拐苏禾,道:“馒头他婶儿,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又过几天,公社挨家挨户统计好人口之后,就开始开粮仓发粮了。 徐秋来还没成年,只按成年人的三分之二发放,加上苏禾,算下来,叔嫂两可以分到一百多斤水稻,三百多斤苞谷,一百多斤黄豆,其余像红薯、棉花、芝麻等,又各分了不少。 比起以前,分到的粮食起码多了两倍的量! 大家伙肩上扛,扁担挑,篮子挎,把家里但凡能盛粮的物什都翻了出来,驮回家藏到新挖的地窖里。 苏禾也不例外,只她到底是女人,身上力气有限。待看到别家男人轻松肩扛手提,又见别家女人只需在家喂鸡种菜,破天荒头一遭,苏禾生了找男人的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持续多久,很快被另外一股巨大的喜悦感冲散。因为这日,离家许久的杨四海回来了! 这趟杨四海满载而归,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便叫杨嫂子喊来苏禾。 因老杨家现在不过几片石棉瓦遮头,稍说话大声点,门旁都听得清楚,见到苏禾后,杨四海没出声,而是朝她伸手比划了个三。 按捺住心中激动,苏禾压低声音问:“三倍?” 杨四海点头,也是止不住的喜色,说:“要是赶上年关,咱们能挣更多!” 说罢,又直摇头:“可惜,可惜哩。” 苏禾却是喜不胜收,她知道倒卖赚钱,本以为最多两倍的利润,却没想到会超出她预想,于是继续道:“哥,要是再去,能还算上我的份子不?” 杨四海却道:“妹子,我看你平常闷不吭声,没想到却是个胆大的,我倒想再下趟广州,就是年关查的严,我怕吃牢饭哩!” 闻言,苏禾讪讪一笑,只听杨四海又说:“不过我记得了,下回有啥好事,我喊上你,咱们尽量凑本钱!” 苏禾自然不迭应声。 拿上钱回家,直等天黑,左右门旁都歇息之后,苏禾才偷偷把钱拿出来数。 杨四海虽然说话不着调了点儿,但大事上还算靠谱,说赚三倍就给她赚三倍的钱,加上老本,她手上不多不少,整整八十块。 对于庄稼人来说,八十块已经算笔巨款! 不过还有好几笔账要还,家里的房子又亟待修缮,还有到明年春,徐秋来也该上学了... 这个夜晚,被“巨额”财富刺激到的苏禾很晚才睡,到第二天醒来,她依然精神抖擞,干啥事都浑身充满了力。 早上,苏禾正伺弄自家院里那片菜地,徐老五过来了,叫苏禾跟他一块去趟县委,给徐有粮送点谢礼。 “本来我想让有地跟我一块去,大房里,也就你们跟有粮哥关系近点...有地那人胆小,怕见官,说啥也不愿去,他又刚没了婆娘儿子,我也不想硬勉强...我寻思着,还是你跟我去吧!” 苏禾没意见,点头应好。 正好,她也想去徐立冬家一趟登门道谢,住院那会儿可没少麻烦他家人,不去还个人情,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说定之后,转天天不亮,徐老五就赶马车来喊她了,架子车上堆了半袋稻米,一袋苞谷,一袋红薯干,车辕上甚至还绑了两只老母鸡。 这些都是全公社人凑出来的,大家伙你一瓢面,我一把谷,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的东西不多,却也都是大家伙的心意。 待到了县城,送到徐家,可把徐有粮爱人给吓了一跳,一番解释之后,徐有粮爱人忙推脱不要,在徐老五的坚持下,才接了下来,又热情的邀他们进屋坐。 徐有粮爱人姓郭,叫郭正侠,穿着朴素,剪一头齐耳短发,说话行事极为爽利。 “实在不凑巧,有粮和冬子,这爷俩都下乡去了,早知你们过来,我叫他们晌午回来一趟了!” 说到这,郭正侠笑道:“都别走,留咱家吃顿晌饭!” 徐老五头次来县委,难免有些局促,待听到郭正侠留吃饭,激动道:“不了,不了,我跟侄媳妇一会就走。” “要吃饭,不然老徐回来得怪我慢待他老家人!”郭正侠开了句玩笑,转拉上苏禾的手,笑道:“再说我这侄媳妇也是头回来我家,好歹我也是当大娘的,别的没有,一顿饭还管不起?” 左右推托不过,两人只能留下。 郭正侠原本已经在烧晌饭,不过只热了馒头咸菜,当然不能拿出来招待客人,解下围裙,对苏禾跟徐老五叔侄两道:“你们先坐,我去食堂打点菜!” 说完,不等两人阻拦,端了搪瓷缸匆匆往外走。 不多时,郭正侠打菜回来,身后还尾随了个妙龄姑娘,跟苏禾差不多大年纪,皮肤白嫩,圆脸杏眼,梳两根麻花辫,模样干净斯文。 “这是静文,住我家边上,她爸妈也下乡了,我喊她过来跟咱们一块吃口饭。”郭正侠笑着道。 这姑娘全名叫吴静文,彼此打过招呼之后,便坐了下来。 “你就是我冬子哥的弟媳妇吧?” 吴静文抿嘴冲苏禾露出个善意笑容,又问:“我听说你们那边是重灾区,房子损坏重不重?我在水厂中学教书,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可以带我学生去给你们帮个忙。” 苏禾忙感谢,转看向徐老五笑道:“这是我五叔,咱们生产队的大队长,要不要帮忙,你问问他。” 有人愿意伸援手,徐老五自然乐意至极,连声说好,爽快道:“吴老师,你们要去,不用带干粮,咱们生产队管饭!” 说说笑笑间,吃完了饭,吴静文下午要给学生上课,说几句便先走了,本来苏禾也打算暗示徐老五回去,不过却被郭正侠拉住又唠起了嗑。 “小禾,你看静文咋样?” 郭正侠笑呵呵的,探问了句。 苏禾道:“吴老师模样俊,讲话斯斯文文,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郭正侠笑了,看起来极认同苏禾的话,偷偷道:“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跟冬子从小就能玩到一块,我瞅咱家冬子也中意,就打算托个媒人去说亲,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我怕他俩都不好意思主动哩!” 苏禾闻言,愣了半响,待反应过来后,脸上止不住的发热,想起自己在徐立冬面前还曾有过暧昧举动,就尴尬的直想钻地洞。 更丢人的是,她居然以为那人对她有意思。难道是单身太久,连对男人基本的判断力也丧失了? 不管怎样,这里是没脸再待下去了,苏禾伺机找了个借口跟郭正侠说告辞,回乡路上,因为还没从刚才尴尬的情绪中缓过劲,话出奇意外的少。 倒是徐老五,话题绕着徐有粮一家絮絮叨叨说不停,末了,又向苏禾感慨不知哪家闺女有福气能给徐立冬当媳妇儿。 苏禾脱口就道:“我咋知道!” 话一出口,意识到反应太大,忙又补了句:“我的意思是,大哥的婚姻大事不是咱们能操心的。” 徐老五也是老人精了,起先没注意到苏禾异常,眼下见她虽在笑,只笑里透着几分牵强,仔细想了番,蓦地就明白了,转笑道:“对对,咱不提冬子,不提他...” 说到这儿,他话音一转,又道:“小禾啊,虽说你是徐家媳妇,可春来早没了,这几年你带秋来过日子也辛苦,大家都看在了眼里...要是想再找一个,我是赞成的,只不过得找正经人,那些有了婆娘,或不争干的二流子,可不能惦记。” 苏禾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五叔,我没...” “好啦。”徐老五打断她话,说:“你不说五叔也知道,这女人总归要靠男人活,光靠自己,日子可苦哩!回头我叫你婶儿留个心眼,给你物色物色。” 徐老五越想越觉得是个事儿,又暗怪自己疏忽大意,要是早给这侄媳妇张罗门婚事,可不就没人说三道四了么! 13.打翻醋缸 苏禾还不知徐老五真为她打算起来。一场秋雨之后,等冬小麦种子播下地,得了空闲,苏禾便开始着手修房的事。 经人介绍,她雇了个泥瓦匠,泥瓦匠姓李,叫李如意,是县城南边人,白天在她家干活,晚上就在外边随便找个地儿睡觉。 起初苏禾对这个外地男人有些忌惮,后来见他为人踏实憨厚,干活也十分卖力,又见天渐冷,不忍心看他睡外边,便叫他在自己家搭个雨棚将就住下,每天三顿饭不仅管他饱,黑面馒头泥鳅虾蟹隔几天也有一次。 李如意憨是憨了些,却不傻,见苏禾对他实在,自然更不好意思偷懒,干好砌墙铺瓦这些本职工作不说,休息时还见缝插针帮苏禾修门窗敲橱柜。 一次,杨嫂子来串门,看在眼里,竟琢磨出了点别的意思,私底下拽了苏禾问:“他婶儿,到今年,你也十九了吧?” 苏禾点头,道:“正月里生的,整整十九了。” 杨嫂子上下打量她一番,暗暗可惜。这长相,这身段,要不是个寡妇,不知道要有多少媒人上门说媒! 杨嫂子叹口气,说:“才十九,往后去日子可长着哩...他婶儿,你老实跟我说,想过再找个男人不?” 见杨嫂子不像开玩笑,苏禾想了想,实话道:“要能找到,肯定是件好事。” “那就好,那就好!” 得了这句,杨嫂子便放心了,又找机会套问李如意,譬如多大年纪了,娶没娶媳妇,家里几口人之类。 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如意竟是个死了婆娘的鳏夫,有个五岁儿子,被老娘带着。 杨嫂子越想越觉得这情况跟苏禾再合适不过,先没提,这天临睡觉了,才跟她男人偷偷道:“娃他爸,你瞧给小禾妹子家盖房的那个泥瓦匠咋样?” 杨四海道:“叫啥如意的那个?” 杨嫂子道:“头两年没了婆娘,今年二十七了,虽说比小禾妹子大了些,不过大点儿知道疼人!我瞅他挺踏实,是个过日子的,要不你出面保个媒,撮合下?” “他?”杨四海摇头,笃定道:“妹子指定看不上,我看你就甭操这闲心了。” 说完,见杨嫂子瞪眼,似要发作的样子,杨四海忙又道:“你别看妹子闷不吭声,瞅着一副老实样儿,其实可精可精,我话在这摆着,一般男人,都难入妹子的眼。” 杨嫂子不信,转天逮到机会,抓了苏禾一问,果然没看上。 杨嫂子急了,说:“他婶儿,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看那李如意对你也上心,你可得想清楚了...趁现在他搁你家做活,你要真想,我让你哥出面...” 苏禾摇头,笑说:“我先谢谢嫂子了,就是我对他真没那回意思。” 杨嫂子忍不住又问:“那你想找啥样的?跟嫂子说说,嫂子给你留意着,趁现在年轻,你长得又俊,还不是太难找。” 苏禾领了她好意,不过眼下她还没心思想这些,一来原身还不到十九岁,对她来说太小了,没必要急着嫁人,二来她现在除了脸蛋和身段,其他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介绍的对象质量也不会有多高。 思及此,苏禾便随口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要找男人,起码是有文化,有工作的,咱们十里八乡的泥腿子,我都不愿意。” 杨嫂子倒吸口凉气,她心直口快,当即就说:“你想找那样的,人家可不一定能看上你啊!” 苏禾没觉生气,反而笑道:“我知道,那就找能看上我的!” 杨嫂子被苏禾这番话给惊到了,起先不是没嘀咕她眼光太高,不过转念又想,哪个找男人不想往好了找? 城里头婚的小伙不一定能看上她,那些有再婚想法的,总有几个靠谱的吧! 杨嫂子把这事搁在了心上,一日跟徐老五婆娘结伴下地打猪草的时候,就顺嘴提了下,哪知赶巧,徐老五婆娘也在给苏禾留意,说是她男人叮嘱的。 “我仔细琢磨,咱们也没啥沾亲带故的城里亲戚,要我说...婶子,哪天你家五叔去城里开会,保不准就能碰上有粮叔,他在城里关系多,托他给留意下呗,再说了,小禾可是他侄媳妇,比跟咱们关系亲!” 这话可点醒了徐老五婆娘,连拍大腿道:“我看成,他徐有粮的侄媳妇,让徐有粮操心去!” ...... 距离地震过去已经有些时日,那些发放口粮、预防瘟疫、安排失孤人口的善后工作也相继完善。月底的工作总结会上,徐老五代表红旗公社向县委汇报受灾和灾后恢复情况。这趟来县城,他没碰上徐有粮,倒是瞧见了同样来汇报工作的徐立冬。 心思一动,开完会,徐老五寻机会递了根烟给徐立冬,趁抽烟的功夫,把想给苏禾找个男人的事提了出来,又臊着脸打听道:“大侄子,你周边有合适的男同志不?二婚也成,要是有...给侄媳妇说个媒咋样?” 徐立冬闻言,愣在原地,直到指尖的烟烫到了手,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是滋味的问:“她要找男人?” “瞧这话说的。”徐老五笑呵呵道:“侄媳妇虽然是咱们老徐家的童养媳,可她男人春来死的早,她又年纪轻轻的,咋就不能再找一个了!就是我这侄媳妇头难剃,一般泥腿子二流货都看不上,非要找城里人,还得有文化有工作的...” 徐立冬听到这儿,也不知为何,脑中忽得闪过:我就是城里户口,上过学,也有工作。 可惜徐老五就算把全天下男人给想了遍,也不会想到徐立冬这个大伯哥,这会儿更没注意到他神色,兀自说:“最好人踏实忠厚,不要花里胡哨,能善待侄媳妇最好...哎,大侄子你快想想,周边还有合适人不?要是给她找个公安同志那就更好哩!” 徐立冬原本就心不在焉,待听到徐老五说“给她找个公安”,心里那股不痛快竟怎么都压不住了,含糊推脱道:“他们都有婆娘...五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丢下这句,抬脚便走,起先还四平八稳,到后来越走越疾,脸更是臭得厉害。 徐立冬记得十分清楚,不久前她明明说过,带秋来过日子挺好,没想过再嫁这种话,怎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是日子太苦过不下去了,还是她其实是看上了哪个男人,叫人介绍不过是个托词,只是想等机会合适,再叫徐老五保个媒,好名正言顺? 徐立冬越想越觉得可能是这样,一下子竟堵得不成样了。 她年纪小,容易识人不清,碰上的又是婚姻大事,自己怎么说都是她大伯哥,算她半个长辈,总要去问个清楚。 这样说服了自己一番,第二天赶早,徐立冬骑车回了趟乡下。 ...... 苏禾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不过随口堵杨嫂子的话,竟兜了这么大个圈儿,最后传到徐立冬耳中。 今早,她起床后照旧挑了扁担,去村头的压水井前压水。刚把两桶水压满,见在她家做工的李如意过来了,憨笑着说:“大妹子,我帮你挑水。” 说完便从她手中拿过扁担,又把刚从供销社买的零嘴连带一盒雪花膏,一股脑塞给她,黑黑的脸出现了丝红晕,含糊道:“零嘴给秋来买的,那个雪花膏...是给你的。” 苏禾吓了一跳,顿觉雪花膏烫手异常,赶忙还给李如意,说:“零嘴我收了,雪花膏我用不到,给我浪费了。” “小禾妹子,你拿着,我没婆娘,更用不到...” 苏禾正要开口,视线越过李如意,忽然瞧见离她不远的生产大院门口,徐立冬单脚撑地骑在自行车上,正往她这边看,那神情,仿佛带了极大怨气。 李如意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苏禾身上。他确实看上这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东家了,却不是只看她长得俊俏,而是见她待人大方实在,对她那个小叔子也极疼爱,他自己也有个儿子,要是能凑成一家,倒不用怕她虐待自己儿子。 好几回,李如意想跟她说下自己心意,都没找到合适机会,眼看房子快修好,自己若是再不说,只怕更没机会了。 “小禾妹子,我听杨嫂子说了你的遭遇,也听说你有意再找男人,你看我...我咋样?” 李如意感觉自己似乎捋顺了舌头,望着苏禾,加快语速道:“我婆娘头两年没了,丢下个娃,被我老娘带着,家里有两间瓦房,你要是嫌小,我再加盖,做工的钱以后也都给你收着,你...” 说到激动处,李如意的脸更红了,看苏禾的眼神也变得炽热,可惜苏禾却没半点感动,甚至有些许分心,因为隔着一条黄泥村道,她那个大伯哥正往这边看着,也不知为何,那面无表情的样儿,竟叫她无端生出一丝压迫感来。 “李大哥,我暂时没再嫁打算。”苏禾打断了他,微微笑了下,说:“你是个能过日子的,哪个女人跟你都不会遭罪,只是我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秋来身上,往后就算我再嫁,也要带着秋来,当然,能招个上门的更好!” 听她话里话外,全是拒绝自己的意思,李如意失落归失落,但并没恼羞,勉强笑道:“你想招上门,恐怕我是不能答应了。” 苏禾也笑了起来,又加了句:“以后生的娃也要跟我姓。” 李如意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劝道:“小禾妹子,你这想法...不成,不成!哪个男人愿意让娃跟你姓呀,你要是说了出去,不好再找哩!” “再说吧!”苏禾又笑了下,把雪花膏还给李如意,说:“这我不能要。” 李如意不接,低声说:“也不是啥好东西,你快收下...当是我的住宿钱,要不白住你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听他这么说,苏禾不再推攘,把小小一盒雪花膏装进了罩衫口袋里,又见李如意已经挑上扁担走在了前头,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14.委屈巴巴 待路过生产大院门口时,仿佛才看见徐立冬一般,苏禾啊了声,笑吟吟的打招呼:“大哥,你回来啦。” 说完,见李如意扭回头,也跟着看了眼,便介绍道:“这是我大伯哥,在县里公安局工作,不大回来,我估摸你没见过。” 李如意迟疑的应了一声,见这位公安同志正盯着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严肃,心里莫名就有些发慌,硬头皮招呼了声,打算先走。 哪知这位公安同志却把他喊住了,问他:“你叫什么,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李如意心说,我一个泥瓦匠,哪有活干我去哪儿,犯得着像审问坏分子似的吗? 想归这么想,但碍于对方是公安,还是老实交代了,末了又道:“小禾妹子心地好,见我没地方去,就留我住她家。” 徐立冬站在这有一会了,尽管听不清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但一双眼却看得极清楚,这泥瓦匠送了盒雪花膏给他这个弟媳妇,而他这个弟媳妇,不过推攘了两下,就收了。 见到这幕,徐立冬用了极大忍耐力,才管住自己的脚没过去,本就已经不痛快,眼下又听这泥瓦匠“小禾妹子”叫的亲昵,胸口更似烧了团火,正待发作,就听苏禾道:“李大哥,你先回,我跟大哥说两句话。” 李如意忙点头,赶紧走人。 等他走了,苏禾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是对徐立冬道:“大哥,你忙吧,我回家了。”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徐立冬叫住了她,对上她疑惑的眼神,迟疑了下,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泥瓦匠...我看他对你好像有意,你怎么想的?” 说完,意识到自己这样问跟村里那些长舌婆娘没两样,咳了声,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年纪小,见的人不多,他那人走街串巷,大多滑头,你别被...” “李大哥是个憨厚人。”苏禾打断了他。 听出她言语间满是维护,徐立冬竟感到不爽,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只摆出了长辈的姿态问她:“那你怎么想的?” 不等苏禾回答,他又道:“你想再嫁无可厚非,不过嫁什么人要考虑清楚了,那些想拐你私奔或有婆娘的男人,想都不要给我想。” 苏禾听到这儿,只感到好笑,道:“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刚才就拒了他。” “拒了?”徐立冬先是一怔,很快心里便探出一丝窃喜,赶忙压了下去,望着她道:“五叔跟我说你想再嫁,叫我给你找个城里男人。是这样?” 这下轮到苏禾愣了,不过话既然说出口,总会传到别人耳中,她也没多想,先是点头承认,又反问道:“怎么,大哥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城里人吗?” 徐立冬给她质问的心又梗了下,忙摆手,闷闷道:“我不是这意思,你想找...找就是。” 见他说到最后,那话竟似从齿缝里挤出,分明是不大想叫自己找的意思,苏禾又困惑了。 这男人到底啥意思? 不过想到他那个青梅,苏禾便没了纠结,转道:“大哥,你大老远回来应该是有事要忙,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搅你了。” 见她抬脚便走,徐立冬忙推了自行车跟上,心急之下,脱口就道:“我回来是要实地考察公社灾后恢复情况...走吧,先去你家看看。” 说完,不等苏禾应声,已是先一步朝她家去。 苏禾没法,只得跟上,不过她倒没多想,只当真如徐立冬所说,是上头安排的任务。待进了家,从平常睡觉的雨棚里拿出条板凳,笑道:“大哥,也没地方招待你,你将就坐一下,我去烧开水给你冲杯糖茶。” “你别忙,我不渴。”徐立冬喊住她。 原本什么实地考察,不过借口而已,但真看到苏禾家如今的破烂光景,徐立冬眉头还是沉了下来,再一想她本来过得就差,眼下又要修房子,无疑是雪上加霜,只怕掏空家底都不够填补这窟窿。 出于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感,徐立冬把全身口袋都摸了遍,凑出十几块,一把递给了苏禾,道:“这钱你拿去用,先应应急,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开口。” ...... 眼下有这么个男人,他长得俊,性格好,纯良易羞,三番四次给你帮助,还是送上门的那种,用待宰肥羊来形容也不为过。 面对这样的人,说岿然不动那是假话。不过这头肥羊她能宰,别人同样能宰,用后世的话说,谁知道是不是中央空调。 敛了心思,苏禾微微笑了下,说:“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钱我暂时用不到,等需要的时候,再管你借。” 徐立冬闻言,只好收回,又迟疑着问了句:“你哪来的钱?” 如果他没记错,不久前她还缺钱缺得紧,缺时间内不可能这么快就解决生活窘境。 苏禾也知道自己说出这话,他必定会起疑心,左右看了下,转身背了正在干活的李如意,低声道:“咱们去房后边说吧。” 徐立冬心微微提了起来,来不及多想,见苏禾已先往后边走,不受控制的随着她走到房屋后边一处背人地儿。 “其实也没别的,就是先前地震,上头看咱们这边受灾重,免了咱们缴纳公粮...我卖了一部分粮食。” 苏禾当然不会说是投机买卖得来的回报,就算她不考虑自己,也不能出卖了杨四海,短暂的权衡之后,选择了这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 见徐立冬听完,眉头已是皱了起来,赶在他开口前,忙又道:“我知道私下买卖犯法,可我没钱,加上遭逢这么大的天灾,就是把我往死路上逼,而且卖粮的也不止我一个,法不责众...” 她居然知道法不责众,徐立冬又好气又好笑,想训斥她几句,见她脸儿红红,已经低下了脑袋,一副知道错了的羞愧样子,没可奈何道:“下不为例,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没钱我给你就是。” “那怎么行。”苏禾闻言,抬头直视他道:“一码归一码...” 徐立冬怔怔看着站在他几步外的女人,望着自己的一双眼十分明亮,清澈,还透着几分倔强。 不等他开口,就见几步外的女人微微一笑,只那笑意很快便没了,说:“瓜田李下,三人成虎,大哥我知道你人好,不过好也得有个度,要不看在旁人眼里,就多了层别的意思,我呢,反正名声臭,不在乎旁人说三道四,可大哥你就不一样了,吃公家饭的,又根正苗红,将来娶的媳妇不是什么青梅,起码也是门当户对,更要注意了,可不能轻易坏了名声。” 她说完,又是微微一笑,之后便越过徐立冬,回到房屋前的院子里。 徐立冬被她一顿抢白,见她虽然对着自己笑,只再回味下,那话里却是带了几分不痛快。想不出哪里不痛快,几步追到前院,想问个究竟,却被玩耍归家的徐秋来打断。 “大哥,留我家吃饭吧,我逮了泥鳅!”怕徐立冬嫌弃,徐秋来补充道:“嫂子烧的泥鳅可好吃了!” 时下人还停留在“泥鳅是敌.特.分子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观念上,并不稀罕,大多人家都拿来喂鸡鸭,只徐立冬有心想留下,这会儿叫他吃糠咽菜都愿意。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苏禾道:“大哥还有事,别耽误他工作,再说咱家现在又一团乱遭,我看还是等下回吧。” 徐秋来想想也是,挠头不好意思笑了,说:“那等咱家房子修好了,大哥你再过来!” 徐立冬呐呐应了声,一双眼又朝苏禾看去,见她背对着自己干活,丝毫没有要转身的意思,怏怏站了会儿,只得推自行车离开。 ...... 说实在的,怼了徐立冬之后,苏禾并没感到多快活,她说那番话,并不是拿乔故意讥刺他,而是恼他态度不明,才管不住自己火气。 这个人,有了青梅不满足,难不成还想学孙大柱那根棒槌,脚踏两条船享齐人之福? 要真这样,她一定叫他好看! 暗暗磨牙切齿了几天,待一阵寒流来袭,头顶那几块破石棉瓦抵挡不住寒意,连续把人半夜冻醒,苏禾裹着被褥哆哆嗦嗦的想,比起那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情啊爱啊,还是解决掉摆在眼前的事更为务实。 盘算一番手头余钱后,她打算再雇个泥瓦匠,加快修房进程。 第二天,苏禾就把这想法跟在她家干活的李如意说了下。 正巧李如意有个老乡,在上个东家那里结了工钱,愁着没活干,眼下听苏禾这么说,立刻向她介绍了这个老乡。 苏禾没意见,道:“还是五毛钱一天工钱,管吃住,可以干就过来。” 李如意忙点头应下:“他就在这附近,我晚上喊他过来,明天就能上工。” 两个人做工自然快,半个月不到,原本狼藉破败的瓦房再次簇然一新,只剩粉墙铺瓦片,若是加上自己也帮着干,最多再两天,就能彻底完工。 所谓打瞌睡送枕头,这天大早,苏禾正匍匐在房顶帮着铺瓦片,徐老五腰里别根烟袋杆子匆匆过来了,站在她家门口喊道:“侄媳妇,那个吴老师带她学生下乡支援咱们来了!我瞅你家缺干活的,分几个人过来帮你咋样?管他们饭就成!” 徐老五之所以先问过,也是考虑到口粮问题,缺吃少喝的年月,不少人家宁可自己多干活,也大不想招待这些笨手笨脚的“知识分子”。 苏禾倒没想太多,一口应了下来,道:“叔你带他们过来吧,饭我管饱!” 徐老五离开不多时,远远的,苏禾便见到一群人往她家这边来,待近了,竟看见徐立冬也在,先是有些意外,不过看到吴静文之后,就明白了。 护花使者嘛。苏禾知道不该这样酸,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今天这男人最好别招惹她,要是敢对她再有半点暧昧态度,她可不介意当着他青梅的面叫他现原形。 苏禾无不恶意的这样想着,放下手中瓦片,爬扶梯从房顶下去,先跟吴静文还有她的几个学生打了招呼,又看向徐立冬,似笑非笑道:“大哥,你这是...” 徐立冬给她看得极不自在,咳了声,含糊道:“我休息,听静文说下乡,就跟他们过来帮忙。” 其实是自从上次苏禾怼了他,起先怎么也想不通,后来无意间得知他妈擅作主张要把他跟吴静文配做一对,才隐约想到某种可能。好几回凭了一时气血,想过来说清楚,却苦于找不到由头,直到昨天,听吴静文说要带学生来他老家支援灾后建设,想也不想,便跟了过来。 “可要麻烦你们了。”苏禾笑道。 一旁吴静文笑着接过话道:“不麻烦,不麻烦,咱们过来也不是玩的,有什么活只管使唤,不要觉得抹不开脸。” 说话间,已是挽起了衣袖,抄起靠在院墙边上的铁锹,像模像样的和起了洋灰,倒有些颠覆苏禾对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看法。 其他学生见状,也拎泥桶搬瓦片,纷纷参与到劳动中。 徐立冬早已替了苏禾,爬上房顶,见状,苏禾便不再凑上去添乱,只在下边干些杂活,又给了徐秋来一块钱,叫他去公社副食品店买斤大肉回来,待日头快升到头顶的时候,先去隔壁杨嫂子家菜地里拔了胡萝卜,又从自家地窖里扒出土豆,切成块放肉锅里一块炖了,再刷锅熬粥,上蒸屉蒸馒头。 怕不够,苏禾还蒸了些红薯土豆,就这样,还是被分了个精光。家里没有像样的桌椅,大家伙儿或蹲或站,各自找了地方吃饭。 “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比起别家,大妹子给的工钱不算高,我愿意留这干活,是因为她烧的菜有滋味!”李如意那个老乡笑呵呵的说:“我老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啥油水。” 听他这样说,苏禾忍不住问道:“咱们这边好歹还种些黄豆油菜留着榨油,你们不种?” 一旁的李如意接过话道:“种啥哪是咱们庄稼人能定的,上头让种啥就种啥,咱们那边地洼,适合种稻,上头就指望咱们交稻谷支援大城市,哪还会批准咱们种别的。” 苏禾闻言,脑海里竟一下浮出个挣钱想法,忙又问:“那你们吃油都咋办?” “还能咋办?”李如意无奈道:“挖野油菜榨油呗,再不就是...就是...” 他本想说去县城里买点儿,可瞧了眼跟他对脸的那个徐公安,正面无表情盯着他,说是脸黑如碳也不为过了,忙低头扒饭,哪还敢再多说半个字。 其实徐立冬根本没注意他说什么,而是见苏禾不怎么搭理自己,跟那两个泥瓦匠说的话,都比跟自己说得多,尤其是叫李如意的,实在不痛快了,才递去几眼。 苏禾急于知道他们从什么渠道买食油,追着又问了几句,可李如意却支支吾吾不愿再说了。见状,便不再问,又顺了李如意视线看去,不妨就跟徐立冬撞上了眼。 见他一个大男人,嘴角抿着,竟跟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感到有些好笑,看了眼他手里几乎没怎么吃的黑面馒头,终于跟他说了句:“大哥你多吃点啊,别见外,吃不好总要吃饱。” “小禾妹子你不知道,我冬子哥是心情不好,吃不下饭。”蹲在苏禾身旁的吴静文突然慢吞吞的说了句。 15.解释清楚 苏禾一愣,下意识就顺她话问:“怎么了?” 吴静文摇摇头:“不知道,兴许是见我跟别人处对象,伤心难过了吧。” 苏禾傻了,半响才回过来味儿,再看吴静文,眼里分明带了调笑意味,一时像被窥破了什么秘密,脸上一阵出火。 原来闹了半天,竟是自己误会了... 说到底,她宁可徐立冬是迟钝,意识不到自己跟他调情,也不想他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贱男人。 吴静文把她反应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悠悠道:“不过我呢,可不喜欢冬子哥这样的,你不觉他像个快作古的小老头儿?” 苏禾闻言,朝徐立冬偷打量过去,乍一看还真有点像,竟是没忍住,一下笑出声,见那人尴尬了,才忙忍笑道:“我吃饱了,去干活,你们慢慢吃。” 到底人多力量大,原本要两天才能干完的活,不到傍晚,已全部完工,灶房簇新,屋内墙壁雪白,只等通风几天,便能重新搬进去住。 苏禾心存感激,还要留吴静文他们吃晚饭,吴静文却是直摆手,说要趁天没黑赶紧带学生们回去。 见状,苏禾没再强挽留,连声道谢,过意不去,又从地窖里又扒出半口袋地瓜干,塞到吴静文手里,道:“不是啥好东西,吴老师你们带回去分了。” 吴静文推脱不过,只好收下,喊来两个学生把口袋横担在徐立冬的自行车后座上,四下扭头找到徐立冬,道:“冬子哥,你先走吧,我带学生们赶后。” 徐立冬看她眼,意味不明的嗯了声。 吴静文却没能领会他意思,又催了句:“快呀,再不走天都黑哩,难不成你想留这过夜?” 苏禾笑了起来,这笑落在徐立冬眼中,更叫他没借口再赖着了,只得先走。 等他们一行人全离开,苏禾把李如意和他同乡做工的钱也结了,顺道向两人打探吃油门道。 李如意本就对她心存好感,自然知无不言,根本不用她多问,便道:“县城有粮油站,不过去买油得要油票,城里商品粮户才有,咱们乡下人哪来那玩意儿,只能花两三倍的钱去黑市买。” “原来是这样...”苏禾若有所思的应了句。 因李如意跟他同乡要赶去下个东家做活,又说几句后,他那个同乡先提了告辞,催要走,两人也没留吃晚饭,只剩苏禾叔嫂二人,便随意应付了口。 饭后,见天色还早,苏禾先把新房打扫了遍,泥桶锄头木梯之类工具还去生产队,回来碰上杨嫂子,又喊她搭,把木箱五斗橱之类家当挪进屋,直到天黑透了,才歇手不再忙活,打来热水喊徐秋来洗手脚,让先睡觉,自己想起新修的篱笆院门还没闩,便往外走。 只她刚走到门旁,透过篱笆缝隙,注意到门外隐隐有个黑影,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却是一下愣住了。 外头站的不是别人,竟是她那个大伯哥。 ...... 或许是因了话没说出口的缘故,徐立冬带着满腹心事回到家,只觉如鲠在喉,怎么都不畅快,直到晚饭空档,郭正侠问他:“你帽子哪去了?” 徐立冬一怔,这才想起白天干活的时候,他把檐帽随手挂在了篱笆桩上。也正因此,仿似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没任何犹豫的,再次回了乡下,并且在面对苏禾询问时,底气十足的告诉她:“白天帽子落你家了,我过来拿。” 苏禾闻言,开门让他进来,心里头却是犯起了嘀咕,瞧他木头桩子杵在外头的样儿,怕是站了不短时间,不就拿个帽子吗,直接进来就是了。 苏禾两手交叉于胸前,侧靠在门旁等着,见他果然从自家篱笆桩上取下了平常戴的那顶檐帽,打了个哈欠,开始撵人:“太晚了,大哥你早点回去吧,路上骑车慢点儿。” 丢下这句,转身便要去睡觉,只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那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苏禾回头,感到好笑,拉长声道:“不敢,怎么说你也是我大伯哥,我哪敢生你气啊。” 瞧这话说的,分明就是生气了。 徐立冬这么想着,望了眼银白月光下,她干净俊俏的脸蛋,试探道:“静文她是我爸战友的闺女,跟我一块玩大的,我当她是亲妹子。” 随后,又强调了下:“是真的...” 苏禾一愣,感到不自在起来,撇开眼不去看他,嘀咕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本来徐立冬大晚上凭了气血再拐回来,就是想跟她解释清楚,不叫她误会,只是见了面,一下子又不知道从哪说起,眼下起了个话头之后,先前的各种踌躇瞬间瓦解,顺着她话,又补了句:“我也没在处的对象。” 这下苏禾真闹了个大红脸,飞斜了他眼,呸道:“那也不关我事!” 这一眼,既嗔又恼,伴着她那娇俏模样,竟有种说不上来的风情,直叫徐立冬心尖为之悠悠一颤,正想再说两句,却是忽然听见一阵也不知从哪家传来的咳嗽,顿时旖旎尽消,大脑也跟着清醒过来。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尽管两人算一家,但却一个是大伯哥,一个是弟媳妇,若是被旁人瞧见,说不引人遐想那是假。 “我...我回去了,你快睡吧。”徐立冬说完这句,不敢再逗留。 苏禾懒洋洋的嗯了声,刚才那阵咳嗽声她自然也听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徐立冬的顾忌,本来也没什么,只眼下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更起了阵促狭心思,见徐立冬已经跨上自行车,立刻哒哒在后跟了出去,拖着绵软声音轻喊道:“大哥你等下。” 徐立冬闻言,一双眼朝她看来,带了丝疑惑。 只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那个弟媳妇踮起脚尖朝自己倾身而来,一双手分别抚在自己军大衣衣领上,伴随了这动作,一阵若有似无的暖香味在鼻尖萦绕,直叫他僵了身子不敢动弹。 苏禾“细心”的为他拢了拢衣领,朝他露出个甜蜜笑容,柔声道:“夜里寒气大,别冻着了。” 徐立冬果然被她这举动给吓得手足无措,试图将身体往后仰,可抚在他衣领上的两只小手却锲而不舍的跟黏了过来,叫他既害怕,心里的甜意又止不住往外冒。 苏禾把他反应看在眼里,顿时心情大好,又轻拍了两下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的叮嘱了句:“到家记得再喝点姜汤驱驱寒...啊,记下了?” 天知道,这会儿徐立冬正大脑空白一片,压根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见她终于放开了自己,含糊应了声,蹬上自行车踏脚,逃命似的一下就骑出老远。 目送他仓惶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禾才闩门去厨房打水,洗完脸钻被窝歇下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徐立冬那副窘迫样,独自闷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睡去。 心里的疙瘩没了,接下来几天,苏禾满脑子都在盘算一件事。 按李如意的说法,县城南边缺油水,眼下又入了冬,再有三两个月就到年关了,届时,哪怕再困难的人家,都会想办法过个滋润年,如果这时候有人放出买油的渠道... 苏禾又想到自己储在地窖里的那一百多斤黄豆,留足自用之后,剩下拿去榨油,起码也有七八十斤的油量。 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苏禾可以确定,但她“走南闯北”经验有限,也不是男人身,办起事来肯定有不便。顺其自然的,她想到了杨四海。 趁这日杨四海在家,苏禾过去把自己盘算已久的想法提了出来。 话刚说完,就见杨四海瞪大眼,十分惊讶道:“卖豆油?” 苏禾点头,微微笑了下,说:“先前咱们遭了天灾,上头免了咱们这季的公粮,光是黄豆,哪家哪户都分了不少,眼看到年关,正是贪油水的时候,谁家不想弄几两油过个好年?” 杨四海没吱声,似在思考。 苏禾继续说:“前些时候在我家做活的那个李如意,不是说他们县南只种稻谷不种黄豆吗?我寻思了下,他们那边说不定正缺油水。” 杨四海脑子灵光,顺着苏禾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先去那边探探情况?” 苏禾嗯了声,说:“路费我来出。” “路费不是事儿。”杨四海摆摆手,嘬牙花子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道:“成,明个我就去趟县南!” 黑市一斤油卖到两块七,真要做起这档买卖,可是笔不菲的收入。经苏禾这么一提点,杨四海盘算之后,越想越来劲,竟辗转一夜没睡,第二天凌晨四点便出了门。 时下交通不便,杨四海这一走就是好几天,这期间,苏禾打算去趟县城,一来去黑市转转打探行情,二来眼见天冷,她想打块布给徐秋来做件新棉袄。 只这日早,还没出门,忽听外头有人喊“春来家的”,出去一看,篱笆院外站着孙家小嫂子和一位矮个老头儿。 起先苏禾见中年男人眼熟,再仔细想,这人可不就是水厂中学的那个张校长! 小嫂子笑道:“他说是你熟人,找不着你家门了,叫我带他过来!” 苏禾感到一阵头大,只好招呼张校长进家坐。暗后悔先前为什么要在此人面前秀外语,这下倒好,麻烦来了。 等孙家小嫂子一走,张校长就指着苏禾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好个鬼滑头,居然骗我!” 自那次张闻达被苏禾满口流利外语惊到,就一直惦记着,又因苏禾对他说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起先没怀疑,向在学校包工程的工头一打听,只说没这人,后来因开学琐事多,打探“插队学生”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近日,鲁山县为升地级市,号召全县学工农大寨的同时,又搞了个什么中外国经济文化交流会,来了一帮金发洋鼻子的外国代表团,县领导十分重视,从各学校急征会外语老师,口语流利的一概用作现场翻译。 文件发到学校之后,张闻达一下就想到了二砬子乡那个插队学生,一番苦找,总算打听到苏禾此人,却不是什么插队学生,竟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妇! 来不及多想苏禾为什么要骗他,张闻达找了过来,并向她说明来的目的。 “苏禾同志,县领导非常重视这次交流,请你务必发扬精神,积极参与,为咱们县挣脸面!不能叫那些洋鼻子小瞧了咱们!” 16.初露锋芒 不吹不擂,现场翻译对苏禾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她生前便从事这门工作,随领导出国访问也是常有,只是穿成小寡妇之后,习惯了捂紧马甲,不敢锋芒太过,生怕被打成坏分子送上绞刑架。 尤其她那个大伯徐有粮,县领导班子重要成员,万一碰上了,她要怎么解释?难不成说她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说出来鬼都不信! 不肖多想,苏禾便回绝了,道:“张校长,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不过是个半吊子,先前是想多挣点工钱贴家用,才故意在您面前显摆,就我这样要是去给人当翻译,那才是丢咱们脸面!” 张闻达显然不信,忙道:“你是怕那些知识分子瞧不上你?不要怕,我领你过去,你口语我是听过的,他们要是听到,该觉丢脸才是!” 苏禾还是摇头,道:“我胆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您还是另找能人吧!” 她怎么都不松口,张闻达遗憾归遗憾,却也不能硬勉强,叹了口气,忍不住又道:“苏禾同志,实在不是我多疑,而是我听带我来你家的那个小媳妇说了你遭遇,知道你其实是个没上过一天学的,既然这样...你跟谁学的外语?” 见她还是不说,张闻达摆摆手道:“算啦算啦,你不肯说肯定也是有你缘由,我不问啦。” 从前苏禾是极热爱她那份工作的,如果不是碍于原主身份,怎么说她都要再展身手,更何况眼前这位老头儿还大老远跑过来邀请。 不过有些话,苏禾觉得还是要说在前头:“教我外语的老师,我不方便说是哪个,不过我家上数三代成分清白,我也从没干过啥通奸卖国的事儿,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公社打听下!” 张闻达忙道:“我不是这意思!就是好奇,好奇...” 听他这么说,苏禾便放下了心,陪着坐了会,直到眼前老头儿说告辞,才送他出村子。 已是半晌午,这会儿若是再去县城,白天里怕是难打来回,苏禾只好歇了心思,盘算改天再去。 只还没等她去,这晚,杨四海从县南回来了,满脸的喜色,带给苏禾个好消息。 “妹子,你脑子可真好使,还真叫你说中了!县南那块要说过得也不比咱这边差,就是一个个哟,那脸色,一看就是缺油水缺的...大队里连个榨油机都没,一问,就说黄豆菜籽花生,样样都没,榨个屁的油!” 苏禾一听,也是笑起来,说:“大哥,那你有没有门路把油弄过去?” 杨四海摸摸下巴,摇头道:“弄油过去多麻烦,招人眼,一不小心就让人给举报了。” 这话说的在理,苏禾忙问:“咋办才好?” “妹子,你要信我,我介绍个兄弟给你认识,他门道可多。”眼下杨四海没多说这人,只是道:“按我意思,咱们先把黄豆送去县城,暂时放在我兄弟那,要是给熟人瞧见,大可以说给亲戚送粮。” 苏禾不迭点头。 杨四海又道:“至于咋榨油,咋送到县南,还要托我兄弟安排,绝对安全,但有点...得给他份子钱。” 既然找人办事,出钱无可厚非,苏禾没意见,说:“我信你,就这么干。” 杨四海看她不像一般婆娘那样磨叽,应得十分干脆爽快,高兴道:“那成,就这两天,咱俩一块去趟县城,我兄弟想见见你哩!” 见苏禾很惊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大妹子,你放心,我兄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碰个面,总归是合伙干买卖的,哪能连面都不给见。” 既然淌了这摊浑水,苏禾倒没想过还能再独善其身,正好,她也有点好奇杨四海的兄弟是何方神圣。 思及此,苏禾点头道:“那行,去的时候喊我。” ...... 没过几天,杨四海从生产队借了马车,载上两百多斤黄豆,跟苏禾一块去了县城。 两人赶到县城的时候,不过晌午。杨四海没打岔,径直去了县交通运输部,待到地方,把马车停在交通运输部的大院里,再领着苏禾七拐八拐,进到一条窄胡同里,敲响住最里面的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圆脸妇女,跟杨四海很熟,交头接耳一番,一双眼睛便看向苏禾,上下打量了番,才笑着叫他们进去。 苏禾跟在杨四海身后进门,见里头是个很窄的院子,两间平房,灶台搭在廊檐下,三间口停放了辆自行车。 尽管不是什么豪门大宅,但这年月,能拥有个单门独院,就可见房主不是一般人了。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苏禾定了心神,刚跟杨四海在堂屋坐下没片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回来了,身上还穿着交通运输部的蓝制服,进屋之后就冲杨四海笑道:“我刚回来,听门卫老刘说有人找我,就猜到是你!” 说完,他视线落到了苏禾身上,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很快就笑道:“这就是你那个大妹子?” “可不是,我这妹子脑瓜子老灵光了!”话说出来,杨四海觉得自己脸上倍有光。 苏禾冲男人笑了下。 “大妹子,我叫范士军,你跟四海一样,喊我大哥就成。”说话间,范士军跟苏禾握了下手,行为举止规矩,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苏禾安心下来,立刻喊道:“大哥!” 范士军笑道:“快坐,也没别的事,就是听四海总在我跟前提你,想跟你碰个面,知道你长啥样,以后方便走动。” 说到这儿,范士军开了句玩笑:“我以为是个老婆娘,没想到这么年轻哩!” 苏禾忍不住笑起来,半真半假的说:“大哥可不能看我年纪小,就瞧不起我。” 范士军摆摆手,说:“我范士军再不济,也不会欺负个妹子。” 听他这么说,苏禾放下心来,见他跟杨四海还有事商量的样子,便找了个借口,说先走。 “不急,留着吃顿晌贩。”范士军先跟杨四海对视了眼,才说:“正好还要跟你说个事。” 苏禾迟疑了下,见杨四海朝她使眼色,才又坐下来听他们说话。 从两人谈话中,苏禾得知,范士军居然是县交通运输部的司机队长。要知道,统销统购的年月,全县人民的衣食乃至电器家用,都要从运输部调度。 换句话说,发往全县各地的物资,都会从范士军手中过一遍。 也难怪杨四海会把黄豆往他这边送,说白了,就是在洗.黑。如果被揪出来,恐怕会有不少人跟着栽跟头。 想到这儿,苏禾心里生出些许不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答应杨四海过来。 可天底下哪有不担风险白拿钱的好事,既然走到这步,她怕也没用。 正出神的时候,忽听杨四海连喊了她两声,说:“大哥问你愿不愿意跟咱们再干一笔哩!” 不待苏禾说话,范士军就冲她伸出了一只手:“五倍,起码五倍的利,就这过年前后,不能再迟了。” 苏禾一听,心口一阵砰砰跳,想了片刻,终究抵不过利益的诱惑,咬牙道:“成,算我一份!” 范士军笑起来,道:“回去本钱准备好,让四海捎带给我,有上次那事,你应该也摸出门道了,想回报多,拿的钱自然越多越好。” 苏禾点头。 吃过晌贩,苏禾才跟杨四海从范士军家出来,饭间听他们谈论的那些买卖,没一件不提心吊胆,对比之下,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的多简单,直到现在,她的两条腿还有些发木。 像是看出她的不安,杨四海宽慰道:“大妹子你放心吧,咱们干这把活不是一回两回了,没那么容易出岔子!” 苏禾勉强笑了下,说:“哥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 闻言,杨四海看了眼她胳膊肘上挎的篮子,虽然没多问,但却道:“我听你嫂子说,你跟冬子他们家走得近,你脑瓜子好,我就不多说啥了,不过还是要把丑话说前头,咱们干的事,你一个字不许跟冬子他们家透露,咱们要是栽了,你也不好过。” 苏禾正色道:“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说浑话。” 杨四海点点头,这才赶马车先回乡。 ...... 跟杨四海分开后,苏禾去了趟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店,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不要布票的化纤布。 化纤布是紧俏商品,一般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不收布票,不过也有例外,若是赶上残次品处理,也能直接买。 还算运气好,苏禾过去一问,居然不要布票,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因为处在跟外国经济文化交流期间的缘故。 想着自己身上的罩衫也是破得可以,苏禾索性扯了两块布,又买了些肥皂牙刷牙膏之类生活用品,准备回家。 只还没等她出百货商店门,迎面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苏禾避无可避,忙随了人群站到一旁,见进来人的这行人里,有几个是金发洋鼻子,再看陪同参观的几人,皆是衣装整齐簇新,侃侃而谈,便明白了,这是遇上了访问团。 这年月,见外国人的机会可不多,大家伙儿十分新奇,跟观猴儿似的,如果不是有勤务兵拦着,早就蜂拥了上去。 “听说还有啥法国人哩!法国搁哪儿你知道不?” “不知道,估摸是跟苏联挨边儿吧!” “哪个说跟苏联挨边儿的?无知!是跟德国挨边儿!” “啥?德国又在哪儿?” “......” 七嘴八舌,一团乱糟! 苏禾一旁听得哭笑不得,正打算走,却是听到几句诸如“素质低”、“贫穷”、“文盲”,闻声看去,见两个西装革履的洋鼻子面带笑容,朝人群挥手示友好,只说出的话却不是那回事儿。 他们说法语,时不时哈哈笑两声,虽然没什么辱骂性言语,但“贫穷”、“文盲”此类字眼已经足够叫人不舒服。 苏禾想起以前她念书那会儿,总是抱怨学校这样不行,那样不好,等毕业了却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母校半点不好。自己的国家,也是同样心态。 大脑一热,苏禾脱口就用法语回敬了两个洋鼻子,说他们表里不一,缺乏教养,必要时需要回炉重造。 她说得极大声,毫无意外的引来旁人注意,两个洋鼻子自然听到了指责,先是十分惊讶,之后或许是心虚的缘故,忙止了交谈,冲苏禾摊手。 “同志,你刚才说的是啥?” “啥意思,能给解释下不?” “这位同志,汪县长请你过去下!” 17.心生疑惑 “这位同志,汪县长请你过去下!” 苏禾想咬掉舌头,在大家伙儿或好奇或惊讶的眼神下,走到中间那个穿藏蓝列宁装的中年男人跟前。 “同志,你刚才都说了什么?”汪县长还算亲切,先同苏禾握了手。 苏禾闻言,先环视了圈领导班子,没看到徐有粮身影,心中大定,道:“县长同志,刚才我不是有意大声喧哗,只是想叫这两位外国友人知道,不要想当然认为我们无知,听不懂外国话。” 想了下,把听到的那番嘲讽,附他耳说了遍。 汪县长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连声道“好”,语气激动道:“原来是个真人不露相的!” 苏禾忙摆手,谦虚道:“我只懂皮毛。” 说到这儿,她看向那两个法国人,又用法语告诉他们,这个国家比她厉害的人多得是,奉劝他们讲话过过脑子。 两个法国人面上讪讪,立刻道歉。 这会儿苏禾还不知道,这个小插曲会被记者记下,大赞她有胆色,为国人长脸,甚至附了张照片,出现在两天后的省日报上。 尽管当天天阴,百货商店光线极暗,苏禾也只露了个背影,旁人看过之后,最多感慨句高手在民间,毕竟这年月,下.放的能人不要太多。 徐有粮也看了报道,乍一看,只觉有些眼熟,盯着瞧了会儿,喊来徐立冬,指着报纸上的背影,笑道:“你瞧这闺女是不是有点像咱们老家那个侄媳妇?” 这话徐有粮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叫徐立冬起了疑惑,尽管他也清楚,不大可能,或许只是相似而已,她连学都没上过,怎么可能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 不过凑巧的是,几天后,送走外国交流团,汪县长闲下来,来老徐家跟徐有粮喝闲酒,兴起间提起了这事。 “穿得是破了点,打扮也像个乡下妇女,不过长得俊,柳眉杏眼,说话声脆,应该也是个爽快人...不是有正事,她又急着回家,我倒想跟她坐下好好谈谈哩!” 徐立冬听在耳中,也不知为何,一下子又想到了苏禾,心头疑惑更盛,搁心里惦记了好些天,直到这日轮休,终于决定回乡下问问。 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过得怎样... ...... 时下媒体通讯不发达,报纸更不是人人都能花钱买到,苏禾还不知报道的那些事儿,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关注。 今早,她家来了个不速之客,说是她娘家弟弟。不对,应该说是原主的弟弟。 “姐,我是华子,你咋还不记得我捏!”年轻男人激动的抓上了苏禾手。 苏禾懵懵的,挣脱了手,实话道:“记不得了。” 叫华子的男人也不在意,视线越过苏禾,落在她身后的四间簇新大瓦房上,啧了声,说:“姐,亏得咱爹把你送人了,要不你哪能过上这好日子!姐夫捏?他小舅子都登门了,也不见出来招待下。” 苏禾正想说话,就听躲她身后的徐秋来伸出个脑袋,气冲冲道:“我大哥早没了,你去他坟头上叫他招待!” 苏禾被这番话呛了下,虽然知道不合适,但还是想笑,忙忍住了道:“你有啥事就直说。” 苏华这才想起他过来目的,急吼吼道:“姐,咱爹趟炕上快不行哩,咱娘叫你回家看看!” 如果苏禾没记错,自从八岁那年原主被自己老爹以半袋红薯干卖掉之后,就再没回过那个家,算是跟他们断了关系。 满打满算,到现在已经十个年头,先前都没往来,现在冷不丁找上门,苏禾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她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直接道:“你回吧,我不去。” 闻言,苏华愣了下,似没想到苏禾会这么说,喊道:“姐,你咋这样捏,那可是咱爹!” “那是你爹。”苏禾淡淡的提醒了句,想了想,又道:“我倒有个爹,不过姓徐不姓苏。” 说完,不管苏华又惊又愕的神色,叫徐秋来回屋,自己也跟着回了。 本以为她话说得够明白,哪知这家人还是不依不饶,中间不过隔了一天而已,便又找上了门,只这次除了苏华,还多了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 看面相,苏禾不难猜出她是原主老娘。 像是为应证苏禾的猜测,苏华才进门就嚷道:“姐,咱娘来了,家里还有鸡蛋不?快整个糖水鸡蛋给咱娘吃,还有我,天不亮就起了,饭都来不及吃一口!” 话音才落,苏老娘就歪屁股坐堂屋炕上了,瞪了小儿子眼,说:“锅在那儿捏,自个整去!别打扰我跟你姐叙话!” 苏华哎了声,忙屁颠屁颠去翻箱倒柜。 苏禾嘴角抽了下。这娘俩人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依偎在她身旁的徐秋来可气坏了,气鼓鼓的瞪眼看突然闯进他家的两人,待瞧见苏华翻出平时拿来装鸡鸭蛋的藤篓,忙跑过去夺了,紧抱在怀里,气道:“这是我家的,不给你吃!” 苏华露出悻悻模样,撇嘴道:“这是我姐家,我高兴吃啥就吃啥!快拿来!” 见他要抢的样子,苏禾走过去把徐秋来拦到身后,深吸了口气,待平复了自己的怒意之后,才看着这娘俩道:“我打小就被卖了出来,这么多年也没再走动过,跟你们也没啥旧可叙,家里穷的就靠鸡蛋换针头线脑了,实在没啥好东西招待,你们走吧。” “放你爹的狗屁!”苏老娘像是一下被戳到了肺管子,指着苏禾骂道:“老娘大老远过来,屁股都没捂热,就想赶老娘走?死丫头片子,甭管再犟嘴,都是老娘肚里爬出来的种!觉着自个过好了,就想跟老娘撇清关系?我告儿你,没门!你要还有点良心,趁早把给你爹瞧病花的钱拿给老娘,敢不给,老娘立马去贴你大.字报,叫全县人都知道你是个白眼狼!” 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苏老娘嗓门极大,很快引来了左邻右舍问她咋回事。苏老娘见人多了,愈发赛脸,抓着个人就噼里啪啦一通说,好像谁说的多谁更有理。 苏禾心知这种人就是蹬鼻子上脸,越搭理越来劲,也懒得回嘴,索性靠在门边上冷眼看着。 等她说的差不多了,才道:“说完了?我老实跟你说了吧,钱我是一分没有,你想去贴大.字报,就去贴吧,反正我名声差,也不差多个不养爹妈的罪!” 苏老娘原本想着自己态度强硬些,先把苏禾唬住,不想她这闺女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一时气极,恼道:“别以为我不敢贴!这事儿就是闹到公安局,我也在理!”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冒了道低沉的男声,接话道:“什么事要闹到公安局?不用去了,在这说一样。” 围观的左邻右舍原本你一句我一嘴,正劝苏老娘有话好说,冷不丁见徐立冬沉脸进屋,一下都禁了声,就连苏老娘也愣住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下真来了个公安... 见这公安制服笔挺,气势极盛,顿时没了刚才气焰,呐呐道:“我...我这闺女是个白眼狼,她爹就快死了,也不回去看眼!” 徐立冬站外头听有一会儿了,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不说别的,只道:“你回答我个问题,你是不是把闺女卖给了这家人?” 苏老娘闻言,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徐立冬看了眼,慢条斯理道:“刑法两百四十条,买卖子女,构成犯罪,依法应追究其刑事责任,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死刑。” 苏老娘被吓得一下白了脸,正不知所措时,后背被人推了下,回头,见是小儿子在朝她使眼色,哪还敢再废话,涨红了脸,嘟囔道:“我我我,我想起来了,是时候给你爹喂药了,我得赶紧回去!” 说完,火烧屁股似的,赶忙下炕。 苏禾见状,忙道:“娘,要不我还是回去住几天吧,钱我是拿不出来了,还是能伺候几天敬孝心的!” 瞧这话说的轻巧,回去不得管吃管喝呐! 苏老娘沉着脸,嘴里大声喊小儿子,叫赶紧走。 这幕看在眼里,苏禾憋不住偷笑了下,心里感激徐立冬给她解围,正想夸几句拍拍马屁,哪知转脸一看,那人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先是愣了下,接着还是纯良笑容送上,招呼道:“大哥,快坐啊,我去烧开水!” “不用。”徐立冬抬了下手,见左邻右舍散开,把带来的那份省日报递给苏禾,道:“你看下。” 苏禾不明所以,接了过来。头版赫然印着汪县长接待交流团的照片,而这张照片里,她背影也在其中。 “咋啦?”苏禾合上报纸,故作不知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 徐立冬看着她,问:“你看报纸上这人像不像你?你头几天去没去县城?有没有碰上外国来的交流团?” “我是去县城了,不过是给秋来扯布做棉袄过冬。”说这儿,苏禾面露茫然,道:“交流团?我不知道,大哥,你问这些干啥?” 见她没有迟钝,脸上也不见半分惊慌,还是和寻常无异,徐立冬稍稍卸下心头疑惑,摇了下头,道:“也没什么,就是看她和你背影有几分相似,所以问问。” 老实说,苏禾真得要感谢这会儿还没有彩印,大部分女人穿着打扮又差不多,不然光是对衣裳对发型,就知道上面人肯定是她。 见徐立冬不再问,苏禾暗吁了口气,转道:“大哥,正好你过来了,我也想跟你说个事儿。” 18.含入V公告 到明年开春,徐秋来就满七岁,该送去念书了。虽说农村娃念书的不多,但作为后世人,苏禾还是希望徐秋来能受到教育,将来能考大学去城里工作更好。 公社倒有个小学,路途远不说,师资力量也不行,苏禾早打听过了,每年能考上中学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什么师范、卫校这些毕业就吃公家饭的热门学校。 长嫂如母的滋味,苏禾可算是体会到了。 她想把徐秋来送去城里念书,这个念头已经盘算了很久。当然,想去念好学校,钱肯定要有,苏禾要知道的是,除了钱之外,她还需要准备什么。 对上徐立冬疑惑视线,苏禾微微叹口气,道:“我家这四间瓦房,前有我叔婶惦记,后有我娘家人,两次都幸好你和大伯出面,可你们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我想了下,还是找机会把房子转给别人,继续留着也是招祸。” “不能转!”徐立冬为她这想法感到吃惊,劝道:“转给别人,你跟秋来住哪?以后秋来到了娶媳妇年纪,拿什么做婚房?” 苏禾自然考虑过这些问题,更不会去做断自己后路的事,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引徐立冬起个话头而已。 眼下听他提到以后,便顺了他的话,道:“秋来以后是要跟着我的,我想带他去城里住!” 徐立冬先是一愣,继而感到好笑,见她歪脑袋看着自己,神色透着迷糊,一看便知她还不懂进城有多难。 “大哥,你笑话我!” 看出他眼中笑意,苏禾故意重重哼了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没,我没笑话。”怕眼前女人生气,徐立冬忙解释道:“你想带秋来住城里,先要是商品粮户口才行,就算办下暂住证,最多也只能住一个月,时间到了,还是会被遣送回乡。” 苏禾是真不懂这些拐拐绕绕,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装傻充愣打听。 反正眼下有个专门管理户籍调动的大伯哥在,不问白不问。 这么想着,苏禾继续道:“那大伯和你呢,你们是怎么住到城里的?” 徐立冬道:“我爸是部队转业,允许直接落户,我是因为念了警校,有地方分配。” 苏禾长长哦了声,恍然道:“我知道了,就是有工作就行!” 徐立冬笑着点头,又补充了句:“头些年国家发展一线建设,从乡下招了不少工人,现在都给了编,落了户,这几年不行了,城里多得是待业青年,不再需要从乡下招工。” “那我不是没机会了。”苏禾垂头丧气的嘟囔道:“其实我想去城里住,也不完全是为我自己...” 见徐立冬看向自己,苏禾老实道:“我想送秋来去城里念书,想让他以后像大哥这样,能吃上公家饭。” 徐立冬闻言,不是不动容,微叹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心意是好的,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他说完这句,就见身旁女人仰脸望着自己,一双眼中盛满惊喜,十分期待的样子。不自在的咳了声,道:“要是你嫁去城里,户口可以跟着转过去,至于秋来,我可以想办法,加到你和...加到你们户头上。” “啊?” 苏禾仿佛没反应过来,愣住。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徐立冬说完这句,才忽得感到心跳如鼓,手心也出了热汗。像是生怕被身旁女人看出什么似的,撇开眼,转看向别处。 苏禾两手背在后,又长长的哦了声,悄悄瞥了眼徐立冬,见他神色绷紧,一脸正经,好像真的在给她出主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竟生出逗弄他的心思来。 “原来这样...”苏禾说完,又飞快问道:“大哥,你还记得说过要给我找男人的事不?” 见他扭头看过来,眼里透着震惊,继而便是失魂落魄,一时有些后悔,正想着怎么圆话时,就听他低声道:“记得,你要是真想进城...我帮你找!” 苏禾听他最后那句咬字极重,十分失落的样子,竟感到心疼了,赶紧补救道:“可我不想呢。” 听她说不想,徐立冬先是一愣,待回味过来,心情犹如从十八层地狱一下窜到九霄云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心里的欢喜。 却又忍不住探问:“你不想带秋来进城了?” 苏禾啊了声,说:“想,怎么不想,不过也要嫁个我喜欢的男人才行。” 徐立冬见她说这番话时,脸上露出神往之色,忍不住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见苏禾看过来,忙撇开视线,补充道:“我的意思...你说出来,兴许我能按这条件帮你找。” 苏禾偷撇嘴,暗吐槽他心口不一,不过这话也正中她下怀,故意说:“我啊...我喜欢大哥这样的。” 此话一出,徐立冬嗓子眼里像被强行灌入一阵冷风,猛地呛咳起来,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正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时,只听苏禾又慢悠悠道:“最好像大哥这样,吃公家饭,当公安,正直,有责任,待我又好...” 说到这儿,苏禾特意叮嘱道:“大哥,你记下了?就照这样的给我张罗。” 原来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这一类人... 徐立冬擦擦额上细汗,忽略心底掠过的失望,嗯了声,说:“等碰上了,我再告诉你。” 苏禾忍住笑,很快又皱了眉,露出低落神色,说:“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呢,毕竟我有过男人,带着小叔,又没工作,还是乡下户口...” 徐立冬听她说到最后竟似快要哭出来,心口微微揪起,想也不想,脱口就道:“不会!” 见她望着自己破涕为笑,又强调了句:“不会,谁敢看不起你,我替你出头。” 调戏了这男人,又顺便探了他老底,苏禾心情极好,冲他甜甜一笑,道:“大哥晌午留着吃饭吧!我去烧饭!” 徐立冬望着她转身出去的轻盈背影,回想她刚才说什么“喜欢大哥这样的”、“照大哥这样的找”,心里难免一时酸,一时甜。 在徐立冬跟女人有限的往来经历中,他以为女人像他妈那样直爽,行事干练磊落,像他已经嫁人的姐姐们那样温柔,总是轻声细语,或者像吴静文那样,娇气有小脾气... 这些苏禾全不是,或者说又全是。起初在徐立冬印象里,她是个温柔而软弱的女人,可就是这么个他以为软弱的女人,却因为名声受损跟同村妇女干仗,为了挣钱养小叔子,像个男人一样跑到县城打零工,铺房顶拎泥桶。 就在徐立冬以为她其实很要强时,她又时常在他面前露出小女人的娇俏和无助,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不住帮她,很多时候明知道越界,仍然收不住手。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徐立冬无暇深思,他觉得自己就是蒙了眼的瞎子,她就是那道勾着他走路的娇声软语,她声在哪,他就往哪走。 像眼下,明知道进城多难,徐立冬仍想帮她,尤其在她说想送小叔子进城念书,让他受到更好教育之后,徐立冬对她,除了佩重之外,更多是疼惜。 所以,待吃过晌午饭,准备回县城时,徐立冬找机会对她道:“进城的事我帮你想办法,或许我可以托关系为你要个指标,让你有份工作。” 刚才问这么多,苏禾并不是惦记他的关系网,而是想弄清楚进城有多大可能,却没想到他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苏禾急忙摆手,道:“我就是顺便一说,要是因为这个叫你为难,我反倒不安心了。” 徐立冬笑了下,叫她不要多想。 苏禾怎么能不多想,她承认自己是有小心思,是想把这男人勾搭到手,但诸如用他钱、叫他帮找工作,她从未想过,更是因了他这番话,既甜蜜又不安起来。 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徐立冬那边没什么消息,苏禾才渐安下心来,又逢年关至,做新衣、办年货、杀猪、分粮等杂事较多,工作的事也就给抛到了脑后。 除夕这天下了场大雪,这是苏禾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尽管只有她跟徐秋来,却也没糊弄着过。蒸馒头、包饺子、熬糖瓜、炒花生瓜子...别人家有的,她一样也没落。 整个村子洋溢着热闹气氛,各家娃在村道上嬉笑追逐,或三五成群打雪仗,或结伴壮胆,挨家挨户讨要瓜子花生和糖果。苏禾很喜欢这种喜庆又温馨的氛围,也跟着串门,或挤到别人家炕上打牌说笑。 连着好几天,直到初五过后,年味才渐渐散去。 初八这天,难得天放晴,苏禾把炕上棉被抱了出来,甩到院里的晾衣绳上吹风,又把徐秋来踩湿了的棉鞋拿出来,扶着梯子,爬到房顶晾晒。 徐立冬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穿了身崭新的中山装,负手而站。明明不过二十四五的小伙儿,硬是被他凹成了老干部。好在脸看着还是赏心悦目。 苏禾爬下梯子,夸张的朝他作揖,说:“大哥新年吉祥!” 徐立冬一愣,见她说完,竟像个奶娃一样朝自己伸手讨要压岁钱,幸好他真的准备了钱,掏出张一块的纸币拍到她手上,有点想笑又无奈道:“希望你快高长大。” 也不知为什么,苏禾竟从他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不由挺了胸脯,站直身体,好叫他不要小瞧自己。 徐立冬是真没多想,本意只是想叫她养胖点而已,眼下看她挺了胸,不过扫了眼那处,便不大好意思的转开眼。 苏禾没注意到他脸红,只是喜滋滋的把压岁钱塞兜里,才问他过来是不是有事。 徐立冬带了个好消息,告诉她:“铁路局打算开春之后增加一班去省城的火车,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不过最近要招乘务员,我托人弄到一个指标,就是以后来回路上跑,会辛苦点。” 听他说得简单,苏禾不会傻到以为真就这么简单,惊讶过后,忙摇头说:“我哪会辛苦,倒是大哥你,没少为我费心神。” 其实徐立冬不大喜欢她太客气,比起这些客套话,徐立冬更希望她能留他吃顿饭,或者... 所谓想什么来什么,就在他微微希冀时,苏禾拉上了他胳膊,把他往屋里带,待进了屋,把按他坐在堂屋炕上之后,便看着他笑啊笑的,模样十分甜。 明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徐立冬竟忽然觉得口舌干燥起来,咽了咽嗓子,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忽然一阵带着若有似乎芬芳的气息自他面上拂过,接着脸颊上便传来温热触感。 19.入V一更 他被亲了。徐立冬一怔,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胸口拳头大的那片地仿佛被强塞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砰得厉害。 ...... 刚才亲他, 苏禾也是存了刺激他的念头,否则指望这个闷葫芦男人主动, 只怕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既然已经确定对这个男人动了心,苏禾倒不介意主动一回,正好也试探一下。待亲完了, 脸上也有点发热, 不过见他僵坐在炕上,明明天气还很冷,额上却冒了层细汗,又感到好笑。 “大哥。”苏禾轻喊了他一声。 徐立冬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的女人,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双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 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十分局促。 苏禾看在眼里, 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来, 便低下了头,待酝酿好情绪才轻声说:“我刚才...我, 我也不知怎么了就...” 像是鼓起勇气般, 苏禾抬起头, 望着他飞快道:“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刚才轻浮不堪?” 听她言语里满是悔意,整个人又十分不安的样子,徐立冬忙道:“不会!”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生怕吓到她一般,又缓慢而坚定了重复了句:“不会。我,我心里很快活。” 听他这么说,苏禾暗吁了口气。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前提是这男人确实对你有意才行,如果没那回意思,就是隔道铁丝网,还是带电的那种。 “大哥,我心里也很快活呢。”苏禾轻声附和了句,见他看过来,眼里似有欣喜,抿嘴冲他一笑,接着故意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到大哥就很开心,见不到就想,好几回还做梦梦见你了呢...大哥,你念书多,比我懂得多,你说说,我这是怎么了?” 徐立冬听她这样发问,一双眼里透着困惑,显然是没尝过情爱滋味的缘故了。 其实他也是半斤八两,虽然从前相过几个旁人给介绍的对象,只是要么不咸不淡,要么见过一面便没了下文,所以面对女人,他也不大有经验,不过眼下他似乎可以确定,自己这弟媳妇心里也是有他的。 待有了这个认知后,徐立冬忽觉胸口阵阵发热,原本被掩埋在心底的喜欢,便似谷物般争先恐后破土而出。 原来我不是单相思...他这么想着,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松快了不少。 “小禾,先前你不是说要我给你找男人吗?”徐立冬说了句,见她望过来,停顿了下,才从口中低低吐出一句:“其实我不想。” 苏禾咬了下唇,不解的看他,接着便恍然道:“我知道了,大哥你是想叫我学解放前那些寡妇,竖个贞洁牌坊,最好到死都不找男人?!” “不是!我...”听她误解了自己意思,徐立冬后背很快急出一层热汗,咽了下嗓子,一鼓作气道:“因为我想当你男人!” 说完这句,徐立冬感觉自己一下子解脱了,再没什么好遮掩,看着苏禾又坚定的重复道:“我想当你男人,以后照顾你跟秋来。” 这男人连说情话都跟他的性子一样,没什么花招,甚至连句喜欢都吝啬于口,但苏禾还是被感动了。 “大哥。”苏禾喊了声,不待他回应,一下扑便到了他怀里,两只胳膊也攀到了他脖颈上,把自己唇附到他耳边,轻声说:“好喜欢你呢。” 如果刚才那句“做梦梦见”是露液糖浆,现在这句“好喜欢你”便是枚能叫人腾云驾雾飞升九天的仙丹了。徐立冬恨不得拧两下自己,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下秒便如他所愿,胳膊上忽得传来痛感,徐立冬低头,就见怀中女人不满的哼了声,也不说话,只眼含期盼的看着他。 福至心灵般,徐立冬一下便想到了缘由,略窘迫的说:“我也喜欢你。”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苏禾从不否认,她是个贪心的女人,既想叫眼前这个男人像牛一样忠诚,又想听这头憨牛不善表达的甜言蜜语。 眼下尝到甜头,也满足了,又飞快的啄了下男人侧脸,便松开了搂他脖颈的手,说:“大哥,快给我说说,那个乘务员招工,我要准备些啥?” 徐立冬本以为她要在自己怀里腻歪一会儿,没想到只是抱了下便松开,不由生出一丝眷恋感,不过看她神色认真的看着自己,也正了色,说:“倒不用刻意准备,乘务员主要讲究形象,你...” 他本想说“你模样好,不打扮也漂亮”,却说不出口,咽了下去,转说:“衣裳周正,会说普通话,能认识常见的几个字就行。” 听他提起识字,苏禾怕露馅,忙说:“头些年生产队办扫盲班,我去学过几天,认了几个字,就是不会写...” 乡下娃能上学念书的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女娃,大多数都跟苏禾一样,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操持家务,等到了结婚年纪就嫁人换彩礼。 徐立冬从没瞧不起这些姑娘,相反,他有些可怜她们,他想如果他以后有个女娃娃,绝对会送她上学,把她当男娃一样宝贝。 想到这儿,徐立冬看了眼苏禾,脑海中掠过若是苏禾和他有个女娃会是什么可爱模样,竟感到神往起来。 “大哥?” 徐立冬回过神来,见苏禾正歪着脑袋看他,咳了声说:“不要紧,等工作定下来,报名上个夜校,可以慢慢学。” 苏禾重重点头,认真道:“那以后我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这样将来就算别人知道我跟大哥一块了,也不会说大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徐立冬见她模样认真,已经觉得十分可爱了,待听到她形容自己是鲜花,她是牛粪,忍不住笑出声,拍了下她额头,摇头轻斥:“胡说八道!” 苏禾捂着脑门,夸张的哎哟了声,道:“我说正经的!你看吧,以后别人知道了,光唾沫星子都要把我淹死!” 她处在弱势地位,身份又敏感,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旁人说她不检点那是好听的,看她不顺眼的就是婊.子、贱货形容了。 ...... 苏禾顾虑的这些,徐立冬不是没想过,他从前畏手畏脚,倒也不光是畏惧闲言碎语,而是担心自己一厢情愿,说出来反倒生尴尬。现在既然确定了眼前女人的心意,他再退缩,便不是个男人了。 “这些你不用担心。”徐立冬握住她手,宽慰道:“以后有我护着你,不会叫你难堪。” 他声音和缓厚重,听着莫名叫人安心,苏禾原本悬着的心也归了原处,朝他弯嘴露笑。 屋里静悄悄的,一束暖阳穿过窗户照了进来,点点洒落在地,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只剩两人一坐一站甜蜜互望。 片刻后,苏禾感觉到徐立冬似乎靠近了些,慢慢的,又靠近了些。 他要亲我了。这个念头浮出,苏禾心便柔软了三分,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 “小禾...” 徐立冬轻喊她小名,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发颤。 苏禾低低应了声,却未睁眼。就在她以为徐立冬会亲下来时,忽听外头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是徐秋来。苏禾惊了下,忙睁眼挣脱徐立冬手,连连后退两步。饶是她脸皮厚,这会儿后背上也出了层汗。 再看徐立冬,也是被吓到的样子,腾地站了起来,站姿十分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迎接哪位领导。 徐秋来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了。敏感如他,立刻察觉到两人间的不一样,忽然有些不开心起来。 大概就是那种“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泡我嫂子”的郁闷感吧。 所以在晌午吃饭的时候,徐立冬要给他添饭,徐秋来别扭的闪开了,嘀咕道:“我自个盛,不要你。” 说完,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到底是小孩,那点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徐立冬悻悻收回手,有些尴尬,朝苏禾投去求助目光。 苏禾笑了下,起身跟去厨房,她不过慢了一步,小家伙已经背着她在偷偷抹眼泪了。 “我给你盛。”苏禾快走两步到灶台前,拿过小家伙手里的粗瓷碗,也不去看他窘相,只叹口气说:“都快要念书的娃了,还哭哭啼啼,叫我怎么放心送你去城里上学啊!” 听苏禾这么说,徐秋来愣住,连哭也忘了,忙问:“嫂子,我干啥要去城里上学?你呢?你去城里不?” 苏禾笑道:“当然也去,另外偷偷跟你说,我可能要有工作了,是大哥帮的忙,我跟他说想送你去城里念书,他才想办法托人弄了个指标。” 尽管徐秋来不大能听懂,却也明白了一点,嫂子是不会丢下自己了。想到刚才自己还发脾气,一时有些羞赧,不过忽得又想到个问题,低声问:“嫂子,你以后是要嫁给大哥了吗?” 苏禾愣了下,笑道:“再说吧,谁知道以后啊。” 徐秋来长长的哦了声。 苏禾笑笑,轻拍他背叫他去堂屋吃饭,自己跟在他身后,快到堂屋时,就见他突然止住脚,回头说:“嫂子,我要好好念书,像大哥一样有能耐,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了,我还能护着你!” 挖了人家墙角,徐立冬原本就坐立不安,在堂屋等了片刻,正打算去厨房看看时,忽然听见堂弟这番话,先是想笑,细思之后,却又生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敬重感。 重新坐下来吃饭,徐秋来虽没了刚才的敌意,却还是闷闷的。又碰上徐立冬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气氛难免微妙。 苏禾看在眼里,正要说话,忽听外头杨嫂子“大妹子大妹子”的喊人。 不等苏禾出去,杨嫂子已经风风火火进来了,嘴里喊道:“快,快...” 杨嫂子很是激动,却没想到徐立冬在,嘴里那两声“快”生生给卡断了,讪讪招呼道:“哟,大兄弟也在呢...” 好在徐立冬也不大自在,没注意到杨嫂子神色异常,应了声说:“过来有事?” 杨嫂子忙道:“没,没啥事,我过来串门儿...哎哟,我想起来锅里还熬着粥!我得家去了!” 说完,朝苏禾递个眼色便转身就走。 20.入V二更 跟杨嫂子做邻居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一个眼神, 苏禾便能意会。定是杨四海那边收了账, 叫自己去分钱的。 当着徐立冬的面, 苏禾只字不敢提,不过心里总归是惦记, 待吃过饭,见日头偏西了,就道:“大哥, 你早些回去吧。” 徐立冬哪舍得现在就走, 但苏禾都开口撵人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从裤口袋里摸出压岁钱给徐秋来,这才恋恋不舍走到院里,苏禾也跟了出来。 “大哥,路上慢点儿。” 不等他推自行车,苏禾已是这样叮嘱了一句, 分明就是迫不及待叫他走的意思。 徐立冬难免郁闷,像是赌气般,索性站那不动了, 盯着苏禾道:“小禾, 你是不是不想瞧见我?” 苏禾一愣,见他一副受了伤的模样, 知道是自己心急了, 忙摇头道:“当然不是!” 左右见没人, 苏禾拉了他手,小声道:“大白天的,你一直在我家待着,给人瞧见不好,你要是想...以后晚上来就是。”说完便垂下眼眸,一副害羞的样子。 这句话不可谓天籁了,徐立冬一下子活络过来,低声道:“那我再过来。” 苏禾轻轻嗯了声,又低声软语哄了几句,才把人送走。 她前脚送走徐立冬,杨嫂子后脚便过来了,嘴里直嘀咕:“大兄弟咋现在才走捏!” 苏禾脸上一热,没吱声。 枉杨嫂子平时这么眼利的人,竟没往别的地儿想,只赶忙挽了苏禾胳膊去她家。 白天里,杨四海已经算好了账,只等苏禾过来拿钱,眼下见她来了,立刻笑道:“大妹子,快坐!这是上趟去广州贩自行车的钱,还有往城南卖豆油的,都在这儿了,一共三百二十块,你拿着!” 说话间,便将钱递给苏禾。 苏禾一惊,忙接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得了这么多钱该高兴才是,可她竟感到微微不安起来。再看杨四海,已经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哥,你那兄弟...”苏禾忍不住道:“我是说范士军,本事还挺大,光是贩自行车就能得这么高的利钱呢?” 杨四海显然没怀疑过,快活道:“可不是!我那兄弟本事大着哩!” 说到这儿,杨四海又道:“大妹子,等开了春我兄弟还要再去趟广州捏,想叫咱们再凑份子,叫我问问你意思。” 苏禾摇头道:“我就不凑份子了。” 此前为了替原主还账,加上她跟秋来要生活,才大了胆掺和进去,确实得了甜头,但说到底是犯法的事,总归胆战心惊,自然而然的,便不想再继续犯险了,加上顾忌徐立冬,苏禾觉得她还是老老实实干正当行业为妙。 “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大妹子,你可得想清楚哩!”杨四海忍不住规劝。 苏禾微微笑了下,还是摇头。 撇开投机倒把不谈,苏禾觉得,杨四海实在是个不错的人,更是个好的生意伙伴,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下,便道:“哥,其实我是有些怕了。” “咋啦,妹子?”杨四海忙问。 苏禾微叹口气,道:“有次我去县城的时候,瞧见商店里有卖自行车,就过去问了下,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要一百八十块,不过要有自行车劵才卖...那个自行车劵,咱们乡下人指定没有,家里但凡有自行车的,都是从小道上花高价买来的。哥,你跟我说说,他们花多少钱买的?” 这个杨四海清楚,想也不想便道:“好点的二八永久,三百多,差点的飞鸽,两百来块!” 苏禾点头道:“是了,小道上贩卖的才比商店贵两倍,怎么到了范士军手里,就翻了五倍的利?” 杨四海一愣,想了下说:“说不准是今年行情好捏!” 苏禾笑了下,说:“哥,我这人疑心重,又胆小,有钱挣当然好,我怕的是有钱没命花。” 说到这儿,苏禾渐敛了笑,低声说:“我担心你那兄弟知道自个被公安盯上了,急着把钱分转到咱们身上,叫咱们给他洗黑呢!” 这些也只是苏禾的猜测而已,不过她既然想到了,就不能不妨。再看杨四海,已经呆了,估计也是认可了她想法。 苏禾没坐太久,拿钱回家之后,便把这些钱分开藏了好几处,或许是顾虑太多的缘故,这个晚上,她失眠了,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迷糊睡去。 第二天自然爬不起来了,好在眼下还是农闲期,没什么农活可做,苏禾便躲懒在炕上窝了半天,直到中午见日头好,才早早烧了晌饭,饭后喊上徐秋来跟她一块去河湾捉了些泥鳅回来,清理干净,拍了姜蒜,再搁上红辣子干煸爆炒,或许是太久没吃的缘故,竟觉鲜美异常,晚饭就着红烧泥鳅,叔嫂俩竟把半锅小米饭吃了干净。 下午走了好几里路,刚才吃饭的时候,苏禾便注意到徐秋来不停打呵欠,知道他是累了,便催他洗了手脸上炕睡觉。自己却是不困,把鸡鸭撵到笼里,又把锅灶收拾了番,才打了盆热水,插上门闩,在炉膛边上趁热乎劲擦了澡。 待洗完,心里想着已经是这个点,不大可能再有人来她家串门,便光着身子裹件棉袄就端了木盆出去泼水。 因了天气还没转暖,外头仍然十分寒冷,苏禾忙泼了洗澡水便要进屋,不妨边上角落里突然冒出个人,生生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木盆也掉了,好在是泥巴地,没发出多大声响。 “是我。” 徐立冬忙说了句,弯腰把滚落在地上的木盆捡起,竖到墙边靠着。 苏禾也反应过来了,还是很吃惊,压低了声音道:“你来干嘛?” 瞧这话说的... 徐立冬瓮声瓮气道:“不是你说叫我晚上来?我过来看你。”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要是搁以前,徐立冬听到这话指定要酸倒牙,可现在,他只会叹一句,真不愧是至理,说进他心坎上了。 事实上,从昨天两人互道了喜欢之后,徐立冬先是激动的一夜没睡,第二天做事更是频频分神,一下想到结婚,一下想到生娃养娃,不觉竟把日后都设想了遍。待挨到下班,见外头天虽然暗下来,但也不算太晚,自己若是骑车快点,还能打个来回。 就见一面,见一面说几句话我就走。这么想着,徐立冬便过来了。待到了苏禾家,见门已经关了,不免怏怏叹气,怕被人瞧见,便在墙角暗处站了会儿,直到见她开门出来泼水,心头一热,便窜了上去。 两人站得近,苏禾都能感觉到徐立冬呼吸间扑出的热气,心知他这一路骑车过来冻得厉害,便侧了身先叫他进屋,自己则去厨房端煤油灯。 人都走到厨房了,忽得又想到他这么晚过来,估计没吃饭,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得端了灯转回去问他。 苏禾问完,见他非但没回应,一双眼睛还落在了她光.裸在外的双腿上,一时脸上有些发热,提了声又道:“吃不吃?不吃算了,趁早回县城去!” 刚才外头黑,徐立冬也没注意她穿啥,待进了屋,得了光亮,顿时像被摄住心魂一样呆住。实在是他从没见过苏禾这模样,打从两人认识起,苏禾一直便是蓝灰罩衫,头发规规矩矩的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脑后。哪像眼下,红色夹袄,乌黑油光的长发披着,夹袄下的两条腿因了从没被晒过的缘故,又白又嫩,修长纤细,叫人实在挪不开眼。 直到听见苏禾喊,徐立冬才惊觉失态,忙道:“吃,我吃!” 话音落下,就听她噗嗤笑出声,一时也有些发窘,不过肚子确实饿了,又低声补了句:“我下班就来了,还没来得及吃饭...” “就知道你没吃。”苏禾嗔他眼,先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道:“过来给我生火。” 徐立冬哪有不应,忙跟上,一进厨房便自发坐到炉膛口,点火拉风箱。过片刻,本就不大的地儿便暖和了。 灶台上还剩了半盆泥鳅,但小米粥却是没了。苏禾舀了半瓢平时舍不得吃的黑面,加水调成面糊,又从藤篓里摸出个鸭蛋,敲了拌在面糊里,待锅热了,刷油淋下面糊,不多时煎饼的香味便弥散开了。等煎熟,立刻揭出锅,又把泥鳅倒在锅里热了下,一并摆在徐立冬面前,自己拖了马扎在他身旁坐下,一手支在腮上,呶呶嘴道:“喏,快吃吧。” 徐立冬确实饿极了,低头便是一阵猛吃,不过被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看着,总归不好意思,待最初的那阵饥饿感消失后,便斯文了起来,直到盆碗全空了,才直起身,冲眼前女人笑道:“这泥鳅味道真好,我以前很少吃,偶尔吃的那几回也都没你烧的好。” 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恭维,苏禾十分开心,脱口便道:“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徐立冬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人,一阵阵的满足感涌上心头,点头道:“小禾,我们结婚吧,你给我当媳妇儿,以后我们就能天天搁一块了。” 21.入V三更 苏禾啊了声,没想到他会突然提结婚。 反应过来后, 忍不住推了下他肩膀, 道:“你这人好没情趣, 怪不得吴老师要说你是个快作古的小老头儿,好好的, 怎么突然说起结婚的事...再说,我才十九,还不能打结婚证。” “没关系, 我们可以先办酒。”徐立冬没往别处想, 见苏禾低着头,只当她是害羞了,两只手附在她肩上,凑近了柔声道:“小禾,我刚才看你为我忙活烧饭,心里快活得很,就想要是你给我当媳妇儿了, 再给我生几个娃,围着我叫爸,我们一家几口天天这样, 该有多好。” 苏禾给他说得脸上有些发热, 却还是摇头,说:“大哥, 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见徐立冬神色微动, 想要说话的样子, 苏禾赶在他前头道:“我现在不仅是个没工作的乡下村妇,还是寡妇,别人要是知道我俩的事,只会觉得你可惜了,骂我不要脸...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护着我,可总有一天你会累的,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而且我现在这样,大伯大娘也不会同意,他们人很好,我不想叫他们为难,也不想我们结婚了以后,你喊累我生怨。” “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不是给我找到工作了吗?我先去工作,再把秋来接去县城念书,等稳定下来了,我们再找大伯大娘说结婚的事,行不?” 徐立冬被苏禾这番话说得怔住。确实是他欠考虑了,只想到自己,却没设身处地想过她感受,不由感到愧疚,当即握了她手道:“小禾,你说的对,是我太心急了,只要你愿意给我当媳妇儿,再长时间我都能等。” 见他不似有些男人那样霸道,知道顾忌自己感受,苏禾只觉心中熨帖,对他的喜欢又多几分,便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满意的看他脸红起来,又把手捂在他脸上,低声呢喃:“有点冷呢。” 徐立冬没想其他,忙就解军大衣要披到她身上,不过见她斜眼瞟自己,那眼神,似乎在骂自己是笨蛋,一下踟躇起来,拿着军大衣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里。 苏禾被他这模样惹得笑出来,嗔道:“傻子!” 明明是挨了骂,徐立冬却丝毫没有怒意,因为他忽得想到另外种取暖法子,咽了咽发干的嗓子,试探道:“那、那我抱你?” 苏禾立刻朝他伸手,任由他把自己打横抱坐在腿上,两只手顺势缠上他脖颈,一双露在外的腿也蜷缩着抵在他胸膛上,舒服到直喟叹:“好暖好暖。” 本来徐立冬还有些局促,不过摸到她两腿确实冰凉,知道是冻着了,一时也没了别的旖旎心思,忙敞开衣怀,尽量把她两腿捂住,又拾了几根木棍添到炉膛里,拉动风箱鼓火。 炉膛里明亮跳跃的柴火,照在两人身上,晕出温暖的昏光,虽然他们谁都没说话,在这刻,徐立冬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哪怕只是这样坐着也很满足了。 直到那柴火越来越弱,时燃时灭,到燃尽最后一丝,厨房渐渐冷下来,徐立冬知道,他该回去了。 可怀中的女人身子是那样柔软,连头发梢都透着馨香暖意,他哪舍得走,只是不断自我欺骗:再坐会儿,再会儿我就走。 苏禾却不知道这些拐拐绕绕,刚才太暖和太舒服,她都快睡着了,待察觉到四周渐冷,便伸出一只手指头,戳戳男人胸膛,打着哈欠说:“好困,你抱我去炕上。” 徐立冬嗯了声,抱她起身去东间屋,待把人放到炕上,又扯了棉被盖上,才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小禾,我走了。” 他说完这句,苏禾便睁开了眼,两手捉住他衣袖说:“都这么晚了,路上又不好走,就在这睡吧,睡堂屋那张炕。” 尽管徐立冬很想,但还是摇了头,轻轻捏了下她手,拒绝道:“我们还没结婚,我在这留宿不好。” 这男人,真是一板一眼可爱到要命。 “那我送你出去,顺便把门闩上。” 苏禾披衣裳下炕,把徐立冬送到门口,刚想说“路上慢点”,只话还没说出口,竟一下被徐立冬箍住腰肢抵到了门后,顿时吓一跳,正想唾他,他已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禾,我想亲你下。” 仿佛怕她拒绝,话音刚落,便侧脸亲了过来,试探性的在她唇上啄了下。 活了两世,苏禾也没跟谁这样偷偷摸摸过,难免有些慌乱,不过见徐立冬只是亲了下便放开,又稍稍定了下来。 哪知这人竟不满足,又贴了过来,这回竟是不愿放开了,在她唇上摩挲压蹭,似乎想要破齿而入。 察觉到他用意,苏禾全身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脸上,连带着心口也是怦怦乱跳,两手没多大力的推了他下,跟着侧脸避开他滚烫的唇,低低呢喃道:“别,秋来在家...” 这话算给了徐立冬个警醒,他悻悻松手,低头凝视着满面通红的女人,只想再搂她怜爱一番,但想到那个堂弟,长呼了口气,怏怏道:“那我真走了。” 苏禾想笑,心说:你不走还指望我真留你过夜不成。 果然再闷葫芦的男人,黏上女人之后都一个样儿。这么想着,苏禾轻轻应了声,见徐立冬已经出门,便要把门关上,不妨手又突然被徐立冬抓住了,听他央道:“小禾,明晚...给我留个门好不好?” “不好。”苏禾笑眯眯的看他,道:“夜里太冷了,明天白天我去找你。” 听她话语里不掩心疼,徐立冬心中一暖,忍不住咧嘴笑。这回是真的走了。 ...... 等徐立冬回到县城,已经是深夜。 听见外头动静,郭正侠披了衣裳出来,不放心的问道:“去哪了?咋现在才回来?” 徐立冬迟疑了下。 如果没有苏禾先前跟他说的那番话,可能他会跟郭正侠老实交代,并且说出自己要跟苏禾结婚的想法。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还不是坦白的时候。 “去刘红军家坐了会儿,晚上在他家吃的,妈你快去睡吧。”徐立冬说。 好在郭正侠没往旁的地儿想,絮叨几句便回屋了。徐立冬洗漱了番也回屋躺床上,一时半会却是没有睡意,想到苏禾说明天过来,竟是盼着这晚赶紧过去。 片刻后,也不知为何,徐立冬脑中忽然浮现出了许久前的那一幕。村头的压井边上,那个在苏禾家做工的泥瓦匠,殷勤的给苏禾挑水,还送了盒雪花膏给她。 她收下了... 待脑中又闪出“连泥瓦匠都知道送东西讨她欢心,我也不能落后”的念头,徐立冬再也躺不住了,腾地下床,一阵翻箱倒柜,把自己的工业劵、糖票、皮鞋票、电影票、棉花票...一股脑全搜出来,又摸出五十块钱,一并装到大衣口袋里。 明天我要给她买更多东西,叫她把那盒雪花膏趁早扔了。 这么想着,徐立冬胸口的那股郁气总算有消散迹象,长长呼了口气,重新躺床上睡了。 ...... 第二天,徐立冬一早醒来,刮了胡子,梳子上沾了些头油,把头发梳成时下流行的二八分,又在衬衫外头套了件羊绒衫,再穿上公安制服,披上军大衣,在徐有粮和郭正侠老两口的频频侧目下,衣着整齐的出门了。 踩点赶到公安局,见大家伙儿都在,徐立冬先走向刘红军,拍拍他肩膀道:“这个月发的布票和棉花票还有没有?” 闻言,刘红军立刻警惕道:“干嘛?” “先借我,下个月还你。” 说话间,徐立冬就要拉他抽屉,被刘红军紧抵住了,叫道:“我可不白借!” 徐立冬从口袋摸出包中华,说:“先当利息,下个月再给你弄包。” 这年月,中华可不是谁都能抽得上的,起码是副处级以上的干部才有的待遇,所以但凡求人办事,就没有中华搞不定的,一包不够就两三包。 刘红军不再顽强抵抗,把他这个月发的票全拿了出来,扔到桌上,当即点了根中华满足的抽起来,提醒道:“记着了啊,还欠我包中华。” 徐立冬笑了下,之后如法炮制,又从别的同事那儿弄来几张工业劵和布票。 在微微的紧张和满心期待中,快晌午时,苏禾终于到了公安局。乍瞧见他,视线便先落到了他头上,竟是忍不住的想笑。 “怎么了?”徐立冬被她笑的不自在起来。 苏禾笑摇头,把那句“你这头油抹的,苍蝇落到上面怕是都要劈个叉”咽了下去,改说:“大哥,你今天好漂亮。” 一阵欢喜立刻涌上徐立冬心头,甚至压过了那句“漂亮”带来的羞涩感。他心说:看来我出门前抹头油是对的。 见苏禾手里还拎了篮子,上头罩着笼布,便问:“你拎的什么?” 苏禾想起来了,递给他,道:“你不是说喜欢我做的煎饼吗?我又做了几张。呶,快拿着。” 徐立冬接过来,说:“一大早过来,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去吃点饭。” 两人一道去了国营饭店。徐立冬有心在喜欢的女人跟前表现,自然精米白面招待,吃过饭,又拉了苏禾去百货商店,给她买了双皮鞋不说,路过卖雪花膏的柜台,更执意叫她买盒雪花膏。 苏禾多玲珑的人啊,见他神情别扭,再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别的话也不多说,当即挑了盒万紫千红牌雪花膏,又要了两根润面油打算拿来抹手。 待结了账,走到一处人少的地儿,苏禾两手扒住徐立冬胳膊,探长身子瞧了眼他神色,见他也看过来,故意拖长了声音道:“我的好哥哥,这下高兴了?” 22.26号一更 徐立冬被这声“好哥哥”叫的浑身鸡皮疙瘩骤起,竟忍不住打了个颤, 再看苏禾, 一双眼睛里分明藏着促狭, 便知道她是故意的了,左右见没人, 伸手去捏她脸颊,无奈道:“你真是...”后头的话却是没说了。 “我真是什么?”苏禾立刻追问。 徐立冬腼腆摇头,太肉麻, 他说不出口。 好在眼前女人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更是没把他那点别扭的小心思直接说出来,倒叫他不用挖空心思去应对了。 早就注意到苏禾整个冬天只有身上穿的这件棉袄,徐立冬不是不心疼,先前不是没想过叫她去买件新的,只是到底没立场,现在名正言顺了,执意要给她再买件呢子大衣, 却被拦住了。 “够了,够了。”苏禾好笑道:“东西是好的,但是不适合我穿, 等我进城工作了再买行不行?” 话音落下, 又拖长声音喊:“好哥哥...” 徐立冬差点被呛住,待缓过来劲, 小声道:“小禾, 你想叫我...等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再叫好不好?” 听他话语里带了央求意味, 知道让这么个一板一眼的男人跟自己胡闹是为难他了,苏禾乖乖哦了声,不过转又说:“你要是再给我买些我不适用的,我就叫,还要大声的叫。” “不买了,不买了。”徐立冬忙道。 苏禾这才满意,又腻歪了会儿,直到该上班了,才催他回去工作,自己则趁太阳还没下山往回赶。 回去路上依旧没碰上牛马车,十几里路全靠脚走,待回到家,苏禾背上已经出了层汗,两只脚也是酸的厉害。恐怕没哪个谈恋爱像她这样了,明明都在一个县,却整得像是异地恋。 叫徐立冬回农村是不切实际了,只有她尽快进城。苏禾胡思乱想着,晚上跟徐秋来随便吃了点粥,便早早上炕睡了。 第二天,苏禾在家没事可做,或许是先前两天,跟徐立冬天天见面的缘故,这天到了傍晚,竟有些隐隐期盼,晚上特意留了门,侧躺在炕上,竖耳朵留意外头动静,可惜辗转反侧到深夜,也没听到半点声响。 实在熬不住了,苏禾只得下炕闩门,压下心底的失落,倒炕上蒙头睡觉。 一晃数天过去,都不见徐立冬过来,起先苏禾不是没想过去县城找他,不过转念又想,他们才刚开始恋爱,自己不能太上赶着,要不这男人日后必定蹬鼻子上脸,遂而放弃了这个念头,每天该干啥干啥,只是心里还是堵了口气似的,干啥都提不起劲,完全就是恋爱中女人使小性子的模样了。 待这日早,当徐立冬终于出现在苏禾家篱笆院外时,察觉到心中已是喷涌出欢喜,苏禾赶忙压下,仍蹲在菜地里伺弄自己头几天掩下的青椒幼苗,只懒洋洋招呼道:“大忙人来啦!” 徐立冬跟绝大多数男人都差不多,不大能摸透女人心思,像眼下,苏禾这反应在他看来就是矜持,只当她是怕被人瞧见不好意思。 她这么矜持,徐立冬自然也不敢怎样,点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铁路局今天招工,你换身衣裳,跟我去趟市区。” 苏禾愣了下,这才站起身,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大哥你进堂屋坐,等我下。”说完,便先进了屋。 徐立冬看着她背影,总算琢磨出了点儿不对,等进了堂屋她换好衣裳出来,不等她问,忙就道:“最近有个案子,我这几天都在加班。” 其实见到他时,苏禾心里的闷气儿已经去了大半,现在又听他这么解释,才注意到他神色有些许疲惫,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剩下的就只有心疼了。 “累不累?”苏禾先是问了句,忙又说:“还没吃吧,我去给你热点饭。” 徐立冬见她面含担忧,言语关切,心中熨帖异常,拉住她说:“我吃过了。” 他话音落下,苏禾已是贴了过来,嘟起嘴在他唇上亲了下,不等他反应,已经退开,声音脆脆的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走吧!” 徐立冬抚了下被亲的唇,脑中忽得闪过个“她是不是妖精转世”的念头,摇头笑了下,跟在她身后出门。 两人一道去了位于市区的铁路局。 铁路局招工办的郭洪志,是徐立冬的表舅,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在,才给留了个指标。否则比苏禾长得更标致的姑娘大有人在,她就是商品粮户都不一定能报上名儿。在这年月,乘务员可是份抢手工作。 此时苏禾尚不知道郭洪志跟徐立冬的关系,待碰了面,见郭洪志十分热情,原本略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互相握手后,郭洪志别话不多说,拿了份招工表,叫苏禾当场填写。 苏禾一怔,正迟疑间,徐立冬已经拿过了表,说:“她识字不多,我来。” 郭洪志笑呵呵的看着两人,等徐立冬填好了表,才说:“不识字怕是做不了广播员哩。” “别安排打扫卫生的活就行。”徐立冬抽了根烟递给郭洪志,说:“表舅,可麻烦您了,找时间去我家吃饭。” 郭洪志直说不麻烦,又看了眼苏禾,笑眯眯道:“苏禾同志模样俊,身段也好,我看餐车服务员就不错。” 徐立冬点头道:“行,您看着安排。” 这声表舅喊出口,苏禾一旁听见后,实在惊讶,难怪刚才这老头儿总是盯着自己看,估计心里头也在嘀咕徐立冬跟自己关系,不知为何,忽得又紧张起来,竟生出了见家长的局促感。 办好手续,郭洪志叫两人回去等入职通知,待出了招工办,苏禾才长吁口气,见徐立冬朝她看来,哼了声道:“大哥你真是的,怎么不早说那是你表舅,头回见面,我好从家带点东西送他。” 尽管苏禾说这番话时,故意用了轻松语调,可徐立冬还是听出她紧张了,怕她恼起来,忙凑过去哄道:“小禾你别生气,我怕你多想才没说。” 闻言,苏禾摇摇头,道:“我才没那么容易生气呢,就是有点担心。看你表舅的样子,十有八.九是认定我们关系不一般了,大伯大娘那...” 不等苏禾说完,徐立冬便握了她手道:“小禾,我爸妈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苏禾也意识到自己想多了,瞻前顾后实在不是自己作风,思及此,她晃晃徐立冬的手,转开话题道:“大哥,你带我去书店吧,我想学写字。” 徐立冬哪有不应,立刻骑车带她去最近的新华书店,亲自帮着挑了本最基础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又特意给她买了三线本,叫她先从拼音学起,极为认真的说:“你先照书本学写几个拼音字母,等我回来了,再教你写名字。” 起先苏禾见他买了三线本,还一本正经跟自己说拼音,怕笑出来,咬唇拼命憋着,更不敢看他那副教书匠模样,只左顾右望,盼他早点说完。待听到他说“等我回来”,分明就是要出远门的意思,忙问:“大哥,你要去哪儿?” 徐立冬犹豫了下,才道:“这两天我要去趟广州,可能有段时间不在,你有什么事去找刘红军,我已经跟他打了招呼。” 苏禾立刻听出里头的深意,点头应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查案吗?有危险不?” 见她眼中流露出担心,徐立冬笑摇头,不觉就多说了句:“是一般的经济案,没什么危险。” 苏禾长长哦了声,倒是没再继续问了。 下午回乡,也是巧了,半道上碰见徐老五,拉了车肥料种子。苏禾有心让徐立冬早些回家休息,便改乘徐老五马车。见状,徐立冬就是有心再送,也不好跟徐老五“抢人”,目送他们走远了,才掉头回县城。 徐老五却是有些好奇,问他俩去市区干啥。 苏禾本想先瞒一瞒,但转念又想,早晚大家伙儿都会知道她要去县城工作的事,何况她还要托徐老五帮个忙。思及此,便实话道:“五叔,大哥看我日子困难,给我找了个工作,今天叫我去填招工表的。” 徐老五一听,先是惊讶,随后就感慨:城里有门亲戚就是好,他咋没摊上这样好事捏! “侄媳妇,你要是去城里工作了,你那房子咋整?” 苏禾笑道:“五叔,我正想跟你说呢,要是我工作定下来了,你跟五婶能不能给我看下房子?你们老两口住我家也行。” 徐老五道:“我帮看着没事,就是你叔那儿...” 苏禾道:“我叔那儿,我是决计不会叫他住我家的,他哭也好闹也罢,我都不松口。” 听她这么说,徐老五保证道:“成,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侄媳妇你放心,有我在,保管不会叫你叔把你房子占了!” 苏禾相信徐老五为人,只要房子交代好,她也就没别的事可放不下的了,只等通知下来就去县城租个房子安顿下来。 ...... 知道徐立冬出公差,苏禾白天干活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便有些惦记,加上又等铁路局的通知,日子就在各种紧张、期待、思念、担心中过去了。 这日午后,苏禾尚在午睡时,被一阵拍门声惊醒,忙披衣裳下炕开门,见是徐老五在外头,不等她开口问,徐老五就道:“公社开政审大会,吃了晚饭带秋来早点过去!” 23.26号二更 苏禾忙问:“五叔,咋了?是哪家又出事了?” 徐老五皱眉道:“老孙家那个儿媳妇, 跟她小叔子搅和到一块哩!她男人地震没了, 想再找, 去找谁不好,非找她小叔...你说这不是丢人现眼么!” 苏禾怔住。地震时自己救的那个孙家小嫂子, 曾经还因为孙大柱那事朝自己吐过唾沫,竟然也... 见徐老五要走的样子,苏禾忙抓住了又问:“五叔, 我记得她小叔不是没娶婆娘吗?” 徐老五奇怪看她眼, 哼了声说:“没婆娘也是她小叔子!哪个正经女人能跟自己男人兄弟搞到一块去?!旁人我不说,就说你,你能豁了脸不要,跟了冬子不?” 苏禾心口一阵噗噗乱跳,讪笑了下,松开了抓着徐老五胳膊的两手。 徐老五没注意她神色有异,惦记还有别家没通知, 又说了两句,便往隔壁杨嫂子家走。 苏禾心事重重,半下午就开始烧饭。叔嫂俩正吃饭的时候, 杨嫂子抱着馒头过来了, 催苏禾赶紧的。 通往公社的泥巴路上,社员们三五成群议论着, 不等到公社大院, 苏禾已经把孙家小嫂子这事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他婶儿, 知道给小嫂子糊大zi报的人是谁不?”杨嫂子拿胳膊肘拐拐苏禾,突然问。 见苏禾摇头,才低声道:“我也是刚才听人说的,说不是别人,就是小嫂子她婆婆!” 苏禾闻言,难免惊讶,不由道:“她婆婆把事闹大,自己儿子就能撇得开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不信是小嫂子自己往她小叔子身上贴。” “你不信又咋样!”杨嫂子道:“这事换谁谁能忍,自己好好的儿子被个骚.货勾去了魂儿,不恨才怪哩!” 说话间,便到了公社大院,大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也都在议论纷纷,时不时有“不要脸”、“下.贱”、“yin妇”诸如此类的话冒出,尤其是魏红,骂得嗓门最大,被她男人孙大柱吼了好几下,骂声也不减。 苏禾一旁听着,再想到她和徐立冬,忍不住叹口气,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又过了会儿,见人到的差不多了,还是徐老五,举喇叭吆喝大家伙儿安静。 伤风败俗的事儿又出在红旗二队,没办法,徐老五只能臊着脸再次主持大会,等场上静了下来,便冲边上的民兵喊道:“把老孙家媳妇带出来!” 徐老五话音才落,就见孙家小嫂子被绑了双手,由两个民兵押了出来。可能是太过害怕,低垂着脑袋,任由散乱的头发半遮脸面,身子簇簇发抖。 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她那个小叔却没半点事儿,缩瑟着杵在人群里,被孙老娘小鸡仔一样护着,苏禾光是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杨老二,你来念报,好叫大家伙儿都清楚老孙家媳妇犯的啥罪行!” 徐老五识字不多,喊来公社的知识分子,叫代替自己念。 叫杨老二的也不是头回干这把活计了,他嗓门浑厚嘹亮,念得铿锵有力,场下人挤眉呶嘴,交头接耳,孙嫂子那婆婆,或许是觉得丢老脸,听到一半便拽了小儿子回家,临走前还狠狠冲自己儿媳妇唾了口唾沫。 与苏禾上次情形差不多,这个社会对待女人总是恶意满满。 只不过这次孙家小嫂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上回她跟孙大柱是捕风捉影,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而孙家小嫂子,被捉奸在床不说,又有婆婆搁里头添油加醋,几乎没意外的,政审大会快结束时,孙家小嫂子被打成了“yin妇”,要被送到农场劳教。 在县城的西北边,有个兰桥农场,劳教的人都会被送到那里,没日没夜的劳动,直到改过自新向群众承认自己错误为止。 大会已经落下帷幕,社员们却还没散开,聚在大院门口议论纷纷,都在推测小嫂子跟她小叔啥时候好上的,人群中时不时传出阵阵哄笑。 苏禾无心旁听,带了徐秋来,跟杨嫂子一块回家,半路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嫂子去劳教了,那她娃咋办?” 杨嫂子道:“还能咋办?当然是她婆婆养,就算以后小嫂子劳教回来,你以为那个老虔婆还会叫她在咱们村继续待下去?不是丢人现眼么!” 说到这儿,杨嫂子叹口气,才道:“就是可怜她那娃了!” 被这一闹,苏禾难免生出一丝忐忑,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她和徐立冬。 徐立冬或许不会像小嫂子的窝囊男人那样没种,出了事叫她一个人扛,但他们很大可能也是被扣上“伤风败俗”的大帽。对她来说,倒没什么大不了,最多送去劳教,反正她在这里本就一无所有。 可徐立冬呢,会丢工作,会连累父母,名声也会被搞臭。现在他喜欢自己,或许会不顾一切,如果将来的有一天,他累了,不再喜欢自己,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自己毁了他? 苏禾忽然间觉得胸口发闷,她用力深呼吸了几次,慢慢平复了下心绪。 不会的,苏禾这样安慰自己。他们跟小嫂子情况不一样,只要她离开庙前乡,去县城工作,再等过两年革.命的风头一过,就没有人再能管得了他们,肯定的! ...... 第二天,孙家小嫂子就被民兵队送去了兰桥农场。大家伙儿起初还拿这事说笑几天,待惊蛰之后,天气渐暖,一些修桥铺路的活可以展开,大家伙儿忙于挣工分,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该干啥干啥。 这日,苏禾一早便起了,打算去市区打探下情况,看看铁路局的招工通知有没有贴出来。她刚要出门,忽听外头徐秋来喊了声“大娘”,心里咯噔一下,忙出去看,见是郭正侠,暗叹了口气,心道该来的终是来了。 想是这么想,苏禾面上还是带着笑,道:“走这么远路,累了吧,快进屋坐。” 郭正侠点了头。苏禾见她虽然不似平常那样笑脸,但也没怒气冲冲,对自己恶言相向,稍放心了些,将她迎进屋坐下后,便要去厨房烧水冲糖茶。 “小禾,别忙活了,快坐下陪我说说话。”郭正侠喊了声。 苏禾只好转身回堂屋,在她对面坐下,等她先开口。 郭正侠盯着苏禾看了片刻,忽然叹口气,说:“小禾啊,你知道我今天过来是为啥不?” 闻言,苏禾笑了下,说:“是为了大哥吧。” 见她没再躲闪,郭正侠憋了整晚的气总算消了些,又说:“昨天我无意间从冬子表舅那里听到个事儿,他表舅说冬子从他那里讨了个乘务员指标,要留着给个叫苏禾的...他表舅还向我打听苏禾是哪个,问是不是冬子刚处的对象...” 苏禾一旁默默听着,知道后头还有别话,没有插嘴打断。 郭正侠又叹了口气,拉了苏禾的手道:“小禾啊,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跟冬子处上了?咱家冬子有没有对你干啥不要脸的事儿?” 郭正侠没有上来就责问是不是她勾引徐立冬,反倒问徐立冬有没有欺负她,苏禾惊讶之余,原本忐忑的心也安了下来,忙摇头道:“没有,大哥是个懂分寸的人,没乱来。” 听她这么说,郭正侠吁了口气,脸上露了些笑,语重心长道:“小禾,其实我对你是没啥意见的,冬子跟谁过日子不是过,只要他称心如意就成,冬子他爸跟我也是一个意思,就是你这身份...你要不是咱家侄媳妇,我立马托人上门说媒,可这整的...不是明摆着叫旁人看笑话嘛!” 苏禾想了下,道:“大娘,我懂你意思,不过喜欢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再闪躲,大哥那里不放也没用。大娘你看这样行不行,等大哥回来,我问问他,他要是放开,我决不会再缠他,要是他不放,大娘你再瞧不上我,我也不能辜负大哥。” 她说完这些压在心中已久的话,跟着放松下来,轻轻吁口气,看向郭正侠。 “唉...我光找你有啥用哩!”郭正侠连拍大腿,很是牙疼的样子:“要是冬子不缠你,就啥事儿也没了,我那个死脑筋儿子,我还不知道么!” 面对这种情况,苏禾也不知道怎么宽慰,总不能假惺惺的说:大娘你放心,我会离开你儿子吧? 思及此,苏禾选择缄口不语,默默陪着坐了会儿,直到郭正侠要走,才忙站起身送她。 本来郭正侠昨天听说她儿子从铁路局给苏禾要了个指标,不是不生气,在家便冲她男人发了顿火,今早一路过来,也是憋了口气,想着见到苏禾了,一定叫她好看。 只是等进了苏禾家门,见到人了,难听话又说不出口,她自个也年轻过,心里极清楚,一个巴掌拍不响,有这功夫责难别人,还不如揍自己儿子一顿。 但内心里,到底还是希望苏禾能先开口,主动离她儿子远点。这种事传开了,闹不好就要丢饭碗,他们那一家子可经不起拖累。 “小禾啊,那个指标...冬子既然为你要来了,你也别想其他,还是去,有个饭碗不容易,等你吃上这碗饭,就能明白大娘在害怕些啥了...另外老孙家那个媳妇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自个好好想想!”郭正侠丢下这句,便匆匆走了。 ...... 送走郭正侠,苏禾也没了心思再去铁路局。 算起来,徐立冬去广州有些日子了,应该也快回了。等回来,自己要跟他好好谈一谈,还是那句,如果他下定了决心,自己绝不缩手缩脚辜负,如果他有半点犹豫,自己也不会犯贱黏着。 这么一番思考后,苏禾暂且把这事搁到了一边,并没有愁眉苦脸。待地里的麦苗扬花,苏禾跟着生产队每天下地劳作,累得跟狗一样,更是没空胡思乱想。 另外,正是春忙的时候,隔壁杨四海却又没了踪影,只有杨嫂子一个人在家,每日带娃烧饭不说,还要下地挣工分,几日下来,难免向苏禾牢骚。 也是从杨嫂子的话中,苏禾猜测,杨四海应该还是没能摆脱利益诱惑,又跟范士军做买卖去了。 直到这日午后,苏禾正在家中刷碗筷,忽得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响动,隐约听见杨嫂子的哭嚷和杨四海的闷吼声,以为他们又在吵架,不放心,便擦了擦手上的水,出去看了下。 透过篱笆院,苏禾见杨嫂子家门口已经围满了村人,忙也过去,还没等她到杨嫂子家,就见杨四海已经被两个公安反拷着双手押出来了。其中一个正是许久没见的徐立冬。 徐立冬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苏禾竟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寒意,见他眉头紧锁,目光不善,脑中忽得浮现出他们头次见面时的场景,也是这样肃脸冷眼。 那时她投机倒把被逮了个正着。而眼下...苏禾忽得打了个颤,隐隐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渐收了脸上原本已经溢出的甜蜜笑容,侧身默默站到一旁,低头不语。 徐立冬经过她时,也只是顿了下脚,便快步离开。 耳边是杨嫂子的哭泣声,以及村人或讥讽或劝慰的嘈杂声,苏禾一点儿也没心思去管了,因为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她知道,徐立冬一定会找她算账,只是早晚的事。 24.26号三更(捉虫) 下午,苏禾照常去地里干活, 直到天黑了才收工, 徐秋来已经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利索, 晚饭也烧好了,只等她回来吃饭。 饭后, 苏禾叫徐秋来洗洗先睡,自己不紧不慢收拾锅灶,其实也是在等徐立冬, 她有预感, 他今晚会来,只是没想到竟是在半夜。 苏禾没插门闩,更一直没睡,听见动静便披衣下炕了,把炕头的煤油灯点上,待屋里亮起来,她看清了, 徐立冬仍是白天那副死样子,眉头不展,好似跟她有深仇大恨。 这个男人有多一板一眼, 苏禾早就已经领教过, 眼下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扑过去跟他撒娇,也没有哭哭啼啼求饶, 只是低声道:“坐吧, 大哥。” “不用, 我说几句话就走!”徐立冬站在炕前,看着她冷冷道。 早在数天前,他接到一封举报信,跟交通运输部的司机大队长范士军有关,举报人告范士军借职务之便投机倒把,高价贩卖南北货物,涉及利益总额达到五万多。这趟徐立冬去广州,就是核实举报信中的内容是否属实。 拔出萝卜带出泥,范士军倒下,他背后参与的人也全被供了出来。徐立冬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听到苏禾的名字。 那个看起来极为单纯无害的弟媳妇,居然认识交通运输部的司机大队长范士军,还跟他合谋过。 今晚审讯时,徐立冬几度气血翻涌,在杂糅了愤怒、失望、惶然、沮丧的心情中,他无法再继续审问下去,跟刘红军交接班后,连夜骑车过来。 在来的路上,徐立冬甚至想过,如果苏禾向他哭诉,说她是迫不得已,或者是被骗,他愿意相信,因为她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他也从没提醒过她,叫她少跟杨四海那个投机分子接触,真算起来,他也有责任... 原本已经稍稍压下去的火气,在见到苏禾一声不吭,分明已是默认时,又轰然冒了出来,顶的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骤生晕厥之感。 徐立冬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看了眼坐在炕上垂眸不语的女人,沉声问道:“知道杨四海为什么被抓吗?” 闻言,苏禾抬起头,不期然对上徐立冬冰冷的眼神,心口某处忽得疼了下,望着他没吱声。 徐立冬扯了下嘴角,继续道:“因为他不仅参与非法倒卖,还是范士军转移私产的主要对象,不止杨四海,跟范士军有过利益勾当的,现在全部在公安局受审,除了你...” 苏禾听他最后这句“除了你”已经是从齿缝里挤出,知道他必然是气到了极点,一时也泄了气,并了自己两手腕,递到他眼前,低声道:“你也带我去公安局问话就是。” 徐立冬只是撇开了眼,不冷不热道:“叫你去问话是早晚的,用不着现在。” 苏禾讪讪收回手,尽管已经在内心说服过自己,这才是徐立冬最真实的一面,与她对他第一印象相差无几,但真叫她面对时,还是感到慌了。 这样的徐立冬,她不敢靠近,更不敢去亲昵。 在死寂一般的沉默中,苏禾终于鼓起几分勇气看向徐立冬,一五一十道:“先前我手里实在缺钱,有次无意间听到杨四海说贩收音机有利可图,就、就经不住诱惑,投了二十多块跟他入伙...” “是你去学校做临时工那时候?”徐立冬打断她。 苏禾犹豫了下,点点头,不敢去看他此时眼神,继续道:“后来我听说他们还有买卖,又参与两次,过完年就从杨四海手里得到将近三百块的回报,当时杨四海劝我再参与,我有点害怕,没再往里投钱,更没再跟他们联系过。另外,地震过后,我们免交了一次公粮,我把从队里分来的黄豆卖了...” 出于私心,苏禾没把杨四海再扯进来,也是不想他罪上加罪,毕竟他确实帮过她。 “就是这些了,信不信由你。” 苏禾说完,心里也是松快下来,一时竟生出了破罐破摔的念头。她确实欺骗在先,现在栽了跟头也是活该,没什么好再狡辩,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大概她跟徐立冬是真的没法再处了。 现在在徐立冬眼里,她不仅是个骗子,还是犯罪分子,一定是糟糕透顶了。 苏禾下了炕,把分藏在屋里各个角落的钱全部拿了出来,放在炕头的木箱上,看了眼仍似有怒意的徐立冬,低声道:“这是我从杨四海那得来的,都在这了。” 顿了顿,她又道:“什么时候要我去公安局问话,我都配合。” 见她似乎想抓自己衣袖,但还没碰到便缩回了手,十分害怕的样子,徐立冬忽然有丝后悔,自己不该像对待其他人犯那样对待她,可一想到她不顾自己先前给她的教训,屡次犯法,并且一再欺瞒自己,刚生出的那点悔意,已被更大的怒意和失望压下去。 “钱我拿走,需要审问你的时候,自然有人过来传唤。”徐立冬挪开视线,终是这么说了句。 见他有要走的意思,苏禾忙道:“大哥,如果你不急,我还有事想跟你说。” 徐立冬连夜过来,无非是向她求证,现在得到她亲口承认,无疑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浇灭他来时所有遐想,脑中混乱至极,待听她说还有事,也不知为何,徐立冬似能猜到她要说什么,一时竟不愿去面对,想也不想便道:“我还有事,以后再说!”说完,余光看了眼烛光下脸儿黄黄的女人,走了。 苏禾仍在炕上坐着,盯着一处地怔怔出神。也不知过多久,忽得听到一道窃窃声音:“嫂子,是大哥过来了?” 苏禾回过神来,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忙抹了下脸,向徐秋来招手道:“下面冷,快上来。” 徐秋来脱了鞋爬上炕,有些不安的看着苏禾,良久才小声问:“大哥过来干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苏禾摇摇头,意识到声音里已带了哽咽,忙把徐秋来搂进怀里,不叫他看见,待缓过了劲才道:“秋来,嫂子可能没办法让你进城念书了。” 徐秋来立刻摇头,懂事道:“没事的嫂子,其实我不想去城里,乡下多好,到处都是咱们认识的人,要是去了城里,我会害怕。” 苏禾摸摸他脑袋,笑了下。 ...... 这夜苏禾一直没睡,熬到五点多外头天朦胧亮的时候,她起了。没有像往常那样洗过脸之后擦雪花膏,而是把炕头木箱上那盒万紫千红牌雪花膏扣上了盒盖,压在箱底。之后又把还没拆封的两根润面油,以及那双崭新的皮鞋,全部放进了篮里,拿件罩衫盖上。 做好这些,苏禾轻摇了下尚在睡梦中的徐秋来,轻声道:“秋来,我去趟县城,如果没回来...你别担心,照顾好家里,有事去找五叔。” 这会儿徐秋来没完全清醒,脑子还不大灵敏,迷迷糊糊嗯了声,道:“那嫂子你早去早回。” 苏禾应下,踩着薄雾出门了。 到公安局时,不过八.九点,苏禾站在门口,见办公室里几个公安身影忙碌,踟躇了下,一时不知该找谁。 恰好刘红军转身,瞧见了她,先是愣了下,然后往西边审讯室那个背对门口而坐的冷硬身影瞟了眼,故意大声道:“大妹子,过来找冬子啊!” 他话音落下,注意到审讯室里坐的那个回了头,不过也只是回头扫了眼而已,便很快转回身去,跟尊大佛似的仍旧坐那儿纹丝不动。 再看苏禾,已是摇摇头,低道:“不是,我是来自首。” 说完,不顾刘红军惊愕的神色,补充道:“跟范士军的案子有关。” 其实整个公安局的人,在范士军落网之后就都知道了苏禾的那点事,大家伙儿也清楚她跟徐立冬的关系不一般,拿到逮捕名单那会儿,还一度犯难,不知该不该一视同仁,在逮捕杨四海时,一并把苏禾也逮走。 最后还是副局长发了话,说先捡重要人犯带回来问话,从犯推后,这才让大家伙儿松口气,自动把除了苏禾以外的所有“重要人犯”都逮了回来。 眼下见苏禾自己找上门,刘红军除了叹气摇头外,只能公事公办,叫她去另一间审讯室。 同昨晚一样,苏禾没什么好隐瞒,把自己参与过的投机买卖交代一遍,至于刘红军问的事,她知道就答,不知道就摇头。 末了,她才道:“那些钱,我给徐公安了。” 刘红军听她喊“徐公安”,便知这两人要凉,自己总归是外人,也不好多说,不过还是宽慰道:“妹子你也别怕,你态度好,又交了钱认罪,我会把这事汇报给上头,考虑从轻判。” 他本想说以他经验,最多吃个把月牢饭,不过整个案子还没拍案叫定,他多说也无益,只是道:“你先回,等传唤吧。” 苏禾点头,把原本搁在脚边的篮子拎了起来,道:“公安同志,麻烦你帮我把这交给徐公安。” “别,我倒想帮你...”刘红军直摆手,看了眼外头,小声道:“我看还是你自个交吧,省得我撞枪口。” 25.27号一更 直到傍晚,徐立冬才从审讯室出来。 其实从他知道苏禾过来那刻起, 就无法再心无旁骛的做事了, 既想叫人来审讯室替换了自己, 又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待想到她可能是要跟自己继续说昨晚没说出口的那番话, 徐立冬立刻否定了叫人替换自己的念头,想着自己不出去,她就该回去了... 哪知她还没走, 站在公安局外边一处不起眼的墙角, 一直在等。徐立冬脚步一顿,就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时,苏禾已朝他走了过来。 待近了,徐立冬才注意到她脸儿发白,眼底憔悴,四目相对间,见她明明朝自己微微笑了下, 可自己却并不像往常那样感到快活,相反胸口的某处角落像是被针刺了般,忽得疼了下。 “还有没有事?能借一步说话吗?” 徐立冬听她这样说了句, 心知是躲不开了, 点了下头,道:“去后边吧。” 他说完, 苏禾已是先一步走在前头。徐立冬跟在后, 视线落在她手拎的篮子上, 眼前忽然闪过先前的很多次,她过来,也是拎了这个篮子,里头装过她送自己的心意... 在操场的乒乓球台前站定,还是这个篮子,苏禾递给了他,说:“徐立冬,这个你拿着,里面是你上次给我买的皮鞋,还有润面油,雪花膏我已经拆开,就不给你了...” “你什么意思。”徐立冬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有些发僵,身体紧绷着,面对她递来的篮子无动于衷。 苏禾见状,把篮子搁在了乒乓球台上,微微笑了下,说:“昨晚你走之后,我睡不着,把我们的事认真想了下,觉得还是不合适,分开吧。” 她说完,见徐立冬一张脸已是隐隐发黑,不等他开口,就又道:“前段时间你去广州,公社开过一次政审大会,把孙家小嫂子打成yin妇,送去兰桥农场劳教,原因是小嫂子跟她那个小叔子在一块了...” 徐立冬神色一怔,有些不是滋味的问:“你害怕了?” “别急,你听我说完...”苏禾柔声安抚了句,道:“我当时想,等你回来,我要把这事告诉你,以后你可能会因为我丢了工作,名誉扫地,但我还是要问你愿不愿意娶我,如果你不怕,我也不怕,你去哪我都跟着...然后你回来了,也知道了我跟范士军投机倒卖的事,我确实犯了法,也不是什么实诚人,我没什么好狡辩,现在我已经没有底气再问你那句话,就算你答应,我心里也愧疚,你很好,是我失德配不上你,何况...徐立冬你扪心自问,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之后,你还愿意丢掉工作,不顾名誉娶我吗?” 说到最后,苏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再不发一言,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回复。 徐立冬张了张嘴,总觉心里有无数话在磙动,却因仍然夹裹着气恼而说不出口,再看她分明就是要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一时赌气,竟撇开了头。 苏禾低头苦笑了下,再抬头时,已是和寻常无异,说:“我名声本来就臭,这下更臭了,徐立冬,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有来往了。” 她丢下这句,抬脚便走,几步之后又突然顿住了脚,却没回头,只是背着徐立冬,低声道:“还有铁路局的指标...如果能改,你留给别人吧!” 徐立冬神色怔怔盯着苏禾离去方向,待一阵仍裹着寒意的风吹来,仿似能从人心口穿堂而过,徐立冬终于回过了神,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在被孤零零的扔在乒乓球台上的篮子,茫茫然的想:“这个女人,她犯了法,欺骗了我,已是破了我的道德底线和法律界限,我气她恼她,可她真要我分开了,我却没有半点松快,为什么会更加难受...” ...... 等苏禾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她才进门徐秋来就一轱辘迎了上来,小脸满是担忧:“嫂子,你咋现在才回来啊,吃饭了没有?锅里还剩了饭,我去给你热热!” 见徐秋来往厨房跑,苏禾忙喊住,道:“别热了,秋来我...我太累了,想睡觉。” 闻言,徐秋来迟疑点头,注意到她两眼通红,眼皮浮肿,显然是哭过的样子,懂事的没有追着问,而是乖乖道:“嫂子,那你快去睡吧,我把门闩上。” 苏禾点头,胡乱洗了把脸上炕,走十几里路积攒下来的疲累在此刻铺天盖地袭来,大脑也如同被禁锢了般陷入瘫痪状态,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到失眠,事实上并没有,这一夜,她睡的十分沉,再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听见外头传来“梆梆”声,苏禾穿衣出来,见徐秋来在剁猪草,忙走过去道:“放着我来剁。” 徐秋来扭头看了眼苏禾,见她不像昨晚那样颓丧,便放心了,摇摇头道:“嫂子,锅里还有饭,你快去吃点。” 苏禾摸摸肚子,不好意思笑起来,连着两顿饭没吃,她确实饿了,去厨房揭开锅盖,见锅里剩得是半锅平时舍不得吃的挂面,上头还卧了两个荷包蛋,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察觉到鼻子发酸,忙抽了下鼻子,盛了碗大口吃起来。 待吃饱喝足,苏禾感到身上失去的力气又重新回来了,她把锅碗刷了,走到院里,拿过徐秋来手中的砍刀,笑着道:“去玩吧,我来。” “嫂子你...”徐秋来挠挠头,本想问是不是跟大哥吵架了,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错眼瞧见隔壁杨嫂子往他家走,小声道:“杨嫂子昨天来找你几趟哩,嫂子...她又来了!” 说话间,杨嫂子已经到门口,苏禾知道她意图,不等她开口,已经道:“嫂子,有话进屋说。” 说完,放下砍刀进屋,杨嫂子在后头跟了进来。 一进门,杨嫂子便猛捉住了苏禾两手,央道:“他婶儿,你能带我去找冬子不?” 不等苏禾开口,眼眶子跟着红了起来,哽咽道:“你哥在公安局...也不知道咋样哩!我想去看看他,你跟冬子走得近,在他面前能说上话,能不能叫他帮个忙,把你哥弄出来...” “嫂子。”苏禾打断她,无奈道:“实话跟你说吧,昨天我不在家,就是去了公安局,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哪还能帮你说上话!” “那咋办...”杨嫂子慌了神。 苏禾反手握住她手,犹豫了下,道:“嫂子,要不你把那些钱交去公安局,或许还能减减罚。” 杨嫂子愣了下,也不知是跟她男人商量好了还是什么原因,竟支支吾吾有些迟疑起来。 苏禾看在眼里,不再多劝,只是道:“话我说到这了,嫂子你自个想清楚吧,到底钱重要还是你男人重要!” ...... 杨四海被抓那日,好些村人都在场,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天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公社。下地干活的时候,苏禾听他们背后谈论,直骂杨四海是走资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又商量等杨四海出来了,要开政审大会,送他去农场劳教。而杨嫂子,平时十分嘴厉的人,这时候竟不敢吱一声,说是夹着尾巴做人也不为过了。 苏禾看在眼里,再想到自己,难免七上八下,在不安的等待中,却迟迟没等来公安局传唤。 起初苏禾以为是案子还没审完,直到这日,向杨嫂子打听之下,才知道早就已经结了案,杨四海被判刑半年,至于范士军,听说判了十年。 “嫂子,你从哪知道的?”苏禾忙问。 杨嫂子满脸愁容,唉声叹气道:“还能从哪知道?五叔过来说的,说这事闹得可大,都登报哩!” 说到这,又苦着脸道:“他婶儿,怪我糊涂,听了你哥的话,我要是早听你的,把钱主动交去公安局,兴许你哥还能少坐几个月牢,现在可好,人钱两空!哎...他婶儿你干啥去?” 苏禾头也不回,从杨嫂子家出来,直奔公社邮局,无视工作员的白眼,翻找到头几天的鲁山日报,见头版果然是有关范士军投机倒把的新闻,不止范士军,但凡涉案人员,名字都登在了上面。 苏禾反复翻看了几遍,却没找到她名字,不由困惑起来。 难道是她交了罚款,又主动自首,所以才没入刑?还是... 苏禾脑海里忽得又蹦出另外一种可能,只是很快就被否定了。经过这事,徐立冬不厌恶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为她走后门。 当然,她还不至于傻到去公安局求证,难道要她跑到徐立冬跟前求证,问是不是还关心她,所以为她开了后门? 光是想想就觉得自讨没趣。 转眼进入三月,时下招生在春季,再有几天,徐秋来就该报名入学,苏禾原打算等铁路局工作定下,就把徐秋来户口跟自己一块转到县城,这样就能带他在县城上学,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就在苏禾打算退而求其次,先带徐秋来去公社小学报名时,这日,乡里邮递员往她家投了封挂号信。 是铁路局发来的入岗通知,叫她两天内去报到,现场分配岗位,若是逾期报到或者缺岗,责任自行承担。 怎么回事?她不是让徐立冬把指标留给别人了吗? 苏禾没法再装不知道,没耽搁的,带上那封挂号信就去了县城。 26.27号二更 没歇气的找去公安局,不想却扑了个空, 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失落, 正打算回去时, 却是给刘红军瞧见,喊住了问:“大妹子, 你这是干啥来了?” 不等苏禾回应,又揶揄道:“瞧我这话问的,反正找谁也不会是找徐立冬那傻小子。” 苏禾一下子脸滚烫。 刘红军见好就收, 冲她招招手, 笑嘻嘻道:“冬子外出办事了,一会就能回来,进来坐吧,这会儿就我在,没别人,你也别不好意思。” 苏禾朝他道谢,进去找了把椅坐下。 见刘红军不忙, 苏禾想了想,还是把积在心头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安同志,范士军的事...最后到底怎么处理的?” 刘红军似乎就在等她这句, 摇摇头, 道:“妹子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冬子咋了, 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范士军那事闹得挺大, 连省里都下了文件, 要严惩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的投机犯,妹子你虽然态度好,又主动交了钱,不过那些可不够...徐立冬那小子,一声不吭替你补交了两百多罚款,要不这会儿你该去吃牢饭哩!” 见苏禾露出惊讶之色,刘红军叹口气,又道:“你也知道,现在形势紧张,闹不好就扣上走资派高帽,不过你放心,那小子怕登了报,基建队找你麻烦,已经抹去了你的名儿。” 尽管先前不是没预想过这种可能,但从刘红军口中听到之后,苏禾还是呆愣住了,全身上下被一种羞忏的情绪包围着,脑子木木的,连徐立冬进来都没察觉。 直到刘红军重重咳了声。 苏禾回过神来,顺刘红军视线回头,见徐立冬正杵在脸盆架前洗手,只丢个侧脸给她,嘴角抿着,乍看去,倒像个负气的孩子。 ...... 自打上次说分开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两人都没再碰过面,眼下冷不丁照脸,苏禾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知道她自己这会儿特别尴尬,如果地上有个洞,她一定毫不犹豫钻进去,尤其在知道对方为自己补交两百多块罚款之后。 事实上,徐立冬并不比她好到哪去,刚才乍瞧见几步之外,那张鲜活俊俏的面孔,脑中忽而闪过“她跟我分开之后竟丝毫没受影响,还是像以前一样神采奕奕”的念头,顿觉胸口极郁涩,一时又想:难道看她落魄,我会更快活?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即便是气头上那会儿,徐立冬嘴上说叫她吃点苦头长教训,可气头一过,渐冷静下来之后,再细想一番她吃牢饭甚至被批.斗的后果,光是想想就感到心疼了,哪还舍得再去动她。 有好几回,徐立冬凭了一时冲动,想找苏禾问她先前说的“如果他不怕丢掉工作,毁了名誉,就给他当媳妇儿”还算不算,只一想到她狠心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再来往”,便宛如当头棒喝,不禁苦苦的想:“明明错在她,该我生气才是,其实我很好哄,跟我多说几句话就行了,她为什么不来哄我...” 苏禾哪猜得到他心思,想着他既然厌恶自己德行,自己最好识趣点,免得死缠烂打犯贱,趁早分开的好。 只眼下既然知道他背后帮了自己,再像个大爷似的装逼等着人家先开口,似乎更贱,何况她过来确实有话要说。 思及此,便主动道:“你替我补交的钱,我听刘公安说了,等我有了钱,尽快还你。” 说这番话时,苏禾十分没底气,她知道,除非自己再次走上投机倒把那条路,否则短时间内都还不上这么多钱了。但她又做不到故作不知,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只能厚脸皮这么说了。 本以为徐立冬起码会说上一句诸如“我不急用钱”之类的客道话,没想到他听完,却是慢条斯理的问了句:“等你有钱是什么时候?” 苏禾一下子涨红脸,咬了下唇,道:“那我把房子抵给你。” 徐立冬冷冷盯着她,僵着声道:“我不缺住的地方,要你房子有什么用。” 刘红军在一旁听得抚额叹气,这会儿恨不得拿榔头敲醒徐立冬这个木呆子。 跟女人较劲,他吃饱了撑得吧?怪不得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娶不到媳妇儿! “大妹子,冬子的意思是他哪能要你房子抵债啊,他一个寡汉,一时半会儿都用不着钱!不急,不急还...” 刘红军忍不住解围了句,戴上檐帽往外走,自觉得给他们腾空间,路过徐立冬身旁时,胳膊肘狠狠拐了他下,直往他使眼色。 可惜徐立冬就跟犯了矫情病似的,还赌着气,不过一想到就算他再赌气,眼前女人也不愿给他当媳妇儿了,心里就像咬了块黄连,苦涩异常。 苏禾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刘红军出去了,便把铁路局的挂号信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轻声道:“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这份工作...我怕是不能胜任。” 徐立冬闻言,只是扫了眼,便皱眉道:“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已经为你要了指标,你去报到就是,这个节骨眼上你缺岗,只会给我招来更多麻烦,再说...你不工作,打算什么时候把钱还我?指望你挣工分换那几个钱?” 谁说闷葫芦不会说话,闷葫芦说起话来能噎死人。 苏禾慢慢吐出口郁气,站起身,朝他微微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谢谢大哥了。” 说完,便要从他身侧路过,不想却被抓住了胳膊,难免惊讶,心知他有话要说,停在了原处,等他开口。 哪知等了片刻,那人也没吱声,苏禾不由感到焦躁起来,耐了性子道:“还有事?没事我走了。” 随了她这句话问出口,徐立冬胸口忽得一紧,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一张嘴却跟生了锈似的,吐不出一个字,才不过片刻而已,额头已急出一层薄汗。 “你...秋来还好?” 苏禾听他终于这么问了句,抬头冲他笑了下,说:“挺好,该送去念书了。” 丢下这句,挣脱他快步离开,没功夫再去看身后那人满脸懊恼。 老实说,苏禾心里也清楚,照这男人刚才那副别扭样儿,十有八.九是对自己还有意,就是还在气头上,拉不下脸再跟自己腻歪。 既然这样,她要怎么办? 是遵从内心去哄他高兴,还是晾一晾,叫他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短暂的思索之后,苏禾决定先晾着。 他要是还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只能说明他不仅是恋爱脑,还窝囊。无论是那种,都不是苏禾的菜,正好就此结束,自己更不必花心思去哄了。 ...... 又过两天,苏禾才去铁路局招工办,找到徐立冬的表舅郭洪志,把挂号信交给他,办理入职手续。 “苏禾同志,我必须要批评你,报到不积极。”郭洪志板脸,摇头道:“为国家建设做贡献,是件多么光荣的事,还需要拖到现在?” 苏禾给他说得惭愧,忙道:“是家里有事,耽搁了。” 郭洪志脸色稍霁,这才带苏禾去仓库领春季的工作服、皮鞋、白手套、檐帽、列车手册等,过程中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末了,道:“你跟的这班列车,初步计划在月底运行,二十号以后,你需要每天都过来,接受列车长的培训,学习下乘务员的具体工作内容,培训结束之后,会给你们安排相应岗位。” 苏禾认真听着,想到徐秋来上学的问题,便多问了句户口问题。 郭洪志道:“我倒忘了你是农村户口...也简单,我给你开份入职证明带着,回你们乡里办户口迁移手续,办好交到鲁山县公安局转入就成了,虽然招工是市区,但实际你的单位隶属鲁山县。” 闻言,苏禾忙又问:“那家属方面...” “家属?”郭洪志有些诧异的往她瞧了眼,只当她口中的家属是父母一类,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年纪轻轻就是个寡妇。 “原则上组织允许携带不超过两位以上家属进城,不过也得县公安局审核通过才成。”郭洪志道。 苏禾把这些话牢记心里,又跟郭洪志道谢,才离开铁路局往家走。 回去运气好,半道上拦了辆马车,到家不过傍晚,只她还没进家,远远的便瞧见她家门口站了两个男人,正伸长了脑袋往院里张望。 走近了,苏禾认出其中一人是原主的娘家兄弟苏华,另一个,苏禾认不得,瞧着流里流气,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不等苏禾开口,苏华转身已是瞧见了她,喊道:“姐,咱们路过,口渴了,过来你家喝口水!” 苏禾不待见他,淡声道:“我家没热水。” “那喝凉水,咱们喝口凉水就走!”嘴上这么说,苏华朝另一个男人递了个眼色,跟在苏禾身后进去。 苏禾拿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没法,一头扎进厨房,拿水瓢舀了瓢凉水出来递给苏华,冷着脸道:“喝了快走,家里没米没面,招待不了饭。” 苏华撇了下嘴,悻悻接过水瓢,只敷衍的喝了口,转递给他旁边的男人,说:“我姐就这样,脾气不好,不过人长得俊,还没生过娃...” 苏禾一下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侧脸往苏华和那男人看去,见那男人正色眯眯的盯着自己看,心里一阵厌恶,正要开口撵人,苏华已是忙改口道:“好了好了,姐,咱们走了!” 说完,勾了那男人肩膀,嘀嘀咕咕离开。 待走远了,苏华掏烟给男人点了根,低声探问道:“四毛哥,你看就我姐那模样的,能值多少钱?” 叫四毛的男人接了烟,嘿嘿笑道:“估摸着一百来块吧。” 闻言,苏华瞪眼道:“才一百来块?有没有搞错!” 四毛道:“人家黄花大闺女才两百来块,你姐一个寡妇,人家愿意给一百块不错哩!” 说到这儿,四毛拉长了脸问:“卖不卖?不卖算了!” “卖,卖!”苏华忙道:“我娘也是为她好,想给她再找个男人,你看着办就成!回头把彩礼钱给我,不过得快点儿,我那边急着定亲捏...” 27.27号三更 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个不过七岁的小叔过日子, 警惕心苏禾不是没有, 她确实被苏华带来的男人恶心到了, 尤其是那双不掩欲.望的秽浊眼神。 只是苏禾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这样算计,提防了几天, 过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这日,去公社找领导办理户口迁出时,她成为铁路职工的事彻底瞒不住了。 随着这消息的不胫而走, 除了早已得知内幕的徐老五一家, 村里人或嫉妒,或羡慕,或惊讶,难免在背后议论纷纷,只苏禾平时极少与他们往来,谁也搞不清楚这里边到底咋回事。 倒是徐老五,若是一旁听到了, 总要斥上几句诸如“关你啥事”、“好好干活”、“少瞎操心”此类话。 苏禾怠懒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唯独杨嫂子过来问,才说了句实话, 却不忘叮嘱她:“嫂子可别往外说, 你也知道,村里人多嘴杂。” “他婶儿, 你就放心好了, 咱俩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话是多了些,不过你瞧我啥时候乱说话了?” 说这番话时,杨嫂子盯着苏禾瞧了片刻,再想到原本都不咋回来的那个徐公安,也不知啥时候起,三五不时总往乡下跑,现在连工作都给她找了...突然间的,就回过了味儿。 “他婶儿,你跟冬子...” 苏禾打断她,别话也不说,只笑吟吟的追着问:“我跟大哥怎么了?” “没...没啥。” 见她一副十分茫然的样子,杨嫂子摆摆手,一下子又不确定了起来。 苏禾不是不相信杨嫂子为人,而是有些话一旦说出去了,早晚会有传出去的一天,她倒无所谓,就是不能损了徐立冬名声,何况若是先前,她还能说自己跟徐立冬有点什么,现在...她俩还有啥关系? ...... 这些日子,苏禾实在是忙,几乎每天早出晚归,户口迁到县城,挂成集体户之后,她又马不停蹄的相看了几间租房。 时下人多房少,想租单门独户几乎没可能,互相比对了番,苏禾决定租下距水厂附小不远的一间民房,在大杂院里,自来水电灯齐全,灶台支在院子里,生活做饭极便宜。 起初那房东见苏禾乡下来的,难免怠慢,房租也往高了要,叫每月给一块,苏禾早打听过,县城租房均价不过八毛,会压价的,甚至能降到五毛。 双方一个不愿降价,一个不愿挨宰,就成了僵局。 抽空,苏禾又去了趟大杂院,本打算若是再谈不妥,就重新找间合适的,不想那房东就跟吃错了药一样,不等她开口,就把房租降到了五毛。 “公安局的那个徐公安,听说是你大哥,我才知道哩!”房东满脸赔笑,道:“苏禾同志,往后你安心住下,有啥事只管来找我!” 甭管啥时候,有后台就是好办事,很显然的,是徐立冬在背后助了力。 算算时间,也晾他有些日子,他气应该也消得差不多了,苏禾打算去哄哄他,否则这么好的男人被她作没了咋整。 不过不是今天,因为太晚了。 尽管苏禾脚程够快,天还是渐黑了下来,见路两旁在田里劳作的庄稼人纷纷扛锄头归家,路上行人也渐少,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苏禾难免有些害怕,加快了脚步。 疾走了一段路,远远的,苏禾看到有个男人往她这边走,因天色暗,看不清样貌,起先没太在意,等离得近了,忽得认出这男人就是跟苏华去过她家的那个,原本仅有一丝的惧意,瞬间被放大好几倍。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禾连连后退几步,左右看了下,转身改走另一条回家路,疾走几步后,拔腿飞奔。 见她跑,那男人立刻撵了过来。 “跑,我看你往哪儿跑!” 苏禾听身后男人粗声粗气的喊了声,更是心跳如雷,不顾一切大喊救命。 只还没喊两声,忽然,头皮传来一阵剧烈刺痛,苏禾顿觉痛到眼前发黑,下意识就捂住了脑袋,紧接着后背又被重重一击,身子完全失去控制,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踹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追撵她的男人扑了上来,紧压制着她,气喘吁吁冲她吼:“怪不得你兄弟说你脾气坏,跑?我看你还跑啊!” 说完,扬手狠扇了下苏禾,趁她晕头转向之际,快速绑住她手脚,捂嘴往树林里拖,动作熟练而迅速,显然不是头回干这种事。 他已经偷打听过,知道近来苏禾频繁外出,庙前乡境地他不敢动手,特意选了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成天蹲点守着,可算等来了机会。 ...... 苏禾心里发凉,起先以为他要强.奸,等看到藏在树林里的架子车,立刻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前世的时候,她看过一篇新闻报道,说上世纪的妇女儿童拐卖远比新世纪更多,通讯落后,警力不够,很多拐卖案最后都不了了之,甚至有些贫穷家庭,为了给儿子娶媳妇,主动联系人贩子卖女儿... 再联想到原主的那个兄弟苏华,苏禾很快便明白了,压下起初的惊慌,等男人把她推上架子车,要用团破布强塞她嘴时,苏禾忙道:“你是不是要再给我找个男人?!” 叫四毛的男人一愣,嘿嘿笑了下,算是承认。 苏禾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忽然朝他笑了下,道:“大哥,我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一直想找男人,就是怕别人说闲话,不敢找,你要是能给我找个,那可是好事儿!” 叫四毛的男人见她笑起来又甜又讨喜,忍不住摸了把她脸,道:“长得这么俊,当寡妇多可惜!” 苏禾附和道:“谁说不是,你打算给我找啥样男人?家里有房不?长得俊不?又老又丑房子还破烂的,我可不要!” 她之所以要这么说,也是抱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万一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长得俊的男人总比糟老头子好忍受点。 四毛哟了声,他拐过不少娘们,还从来没见过像苏禾这样要求这么多的,原本想打晕她的念头也去了大半,没好气道:“给你找啥样就啥样,你个寡妇,还想咋地?人家不嫌弃你不错哩!” 苏禾却道:“你要不说,谁知道我是寡妇?话我可说在前头,就我这模样,彩礼钱出少了我可不干!” 一听她提钱,四毛浑身舒坦起来,细想之下竟也觉得她说得对,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不少,不过还是不放心道:“给我老实点,当心我给你找个糟老头子!” 苏禾就是怕他动粗之后自己没好果子吃,眼下听他这么说,不迭点头道:“哥,你放心,我看你头绪多,就指着你给我重找个好男人呢,你说啥我都听!” 这话四毛听着舒坦,点了头,虽然还是把苏禾嘴堵住了装麻袋里,倒没再对她动粗,等天黑透了才推车往家走。 ...... 尽管此时苏禾意识清醒着,但眼前乌漆墨黑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在车上不停的颠簸,颠得她晕头转向,也不知过多久,先是感觉到车停了,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被人头朝下扛在了肩上,就在她快要吐出来之际,屁股一疼,又被摔在了地上。 忽然眼前一亮,苏禾左右看去,见是间破烂泥坯房,一个年轻婆娘正歪屁股坐炕上纳鞋底,尽管屋里冷不丁多出个大活人,年轻婆娘脸上却丝毫没有惊慌,显然早就见怪不怪了。 “娃他爸,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年轻婆娘瞧了眼苏禾,搁下针线箩,去厨房盛饭。 等端碗筷出来,又朝苏禾呶呶嘴,轻声问男人:“给她点饭吃不?” 苏禾早就饥肠辘辘,闻言忙朝年轻婆娘递出感激眼神,只下秒钟,又听男人说:“给啥给,饿着,省得给她喂饱了不安生!” 苏禾心中顿时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叫四毛的男人三两口扒拉掉碗里的饭,把苏禾连拖带拽扔去了厨房的炉膛口,压低声音警告道:“给我老实点,晚上就睡这,要是敢给我跑,逮到我就打断你腿!” 苏禾忙点头,伏低做小。 见状,四毛满意了些,扔下她出去,还带走了煤油灯。 随后,外头传来一阵私语,苏禾听不大清,也放弃了偷听的念头,歪靠在墙壁上,恍惚中,忽得察觉到一侧脸颊火辣疼痛,才意识到是泪滴滚过肿胀破皮的嘴角,这才觉到了疼。 眼泪越流越多,苏禾索性放任自己哭了起来,等到眼泪哭干,又不敢睡,不期然的,那个已经跟她分手的男人一下闯入了脑海中,板脸教训人的,带了腼腆傻笑的,红着脸任由自己欺负的... 苏禾越想越难过,她能看得出来,徐立冬对她还是喜欢的,而她呢,因为先前那件事感到羞忏一直躲着,现在她觉得有点后悔了,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男人,错过了她还上哪去找。 去他妈的脸皮,脸皮哪有男人重要... 苏禾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哭,急忙吸了下鼻子,把自己缩成一团,靠在草垛上,满脑子想着那个叫徐立冬的男人,总算熬过漫漫长夜迎来曙光。 可惜依旧没人来理她,连口饭都不给吃,更别说水,随着身上的力气快速流失,苏禾更加绝望起来。 照这样下去,如果没人来救,她逃跑的可能几乎为零了... 28.28号一更 此为防盗章  不过苏禾也不是什么杞人忧天的人, 很快就把坑“大伯哥”的事抛诸脑后, 跟杨嫂子又聊几句,才顶着日头往生产队的榨油坊走。 时下黄豆属于经济作物,除非上头给指标,社员不能随便耕种, 只有到年末, 生产队才给每家每户分几斤黄豆, 而这几斤黄豆就是社员们一年的食用油来源。 为了解决社员的吃油问题,一般几个生产队会合买一台榨油机, 像红旗二队, 就是跟大队、三队、四队合买的,暂放在二队的生产大院里, 有专门的榨油师傅操作机器。 苏禾过去时,已经有两个本村的妇女在等榨油师傅。这两人苏禾都认识, 一个是住她家边上的婶子,另一个是孙大柱的婆娘,叫魏红。 想到原主在村里很不招人待见, 苏禾就没自找没趣的往那两人跟前凑,而是找了块石板坐下, 离她们有些距离。 尽管这样,苏禾还是听到了一声仿佛带了极大仇怨的“呸”,接着入耳的便是“骚.货、臭不要脸、婊.子”诸如此类的骂词。 苏禾朝骂人的魏红看去。 四目相对, 魏红仍没收敛, 骂得更起劲了, 要不是她旁边的婶子拦着,只怕要过来打苏禾。 苏禾仔细回想了下,不记得原主哪得罪魏红了。 原主这人说好听点叫守本分,说难听点叫窝囊,别人骑到她头上都不一定能反抗,更别说主动挑事。 唯一的可能,是魏红单方面认定她跟孙大柱有一腿,或者应该说,是她不知检点勾引了孙大柱。 苏禾不是原主,受不来这种气,当即起身走向魏红:“你说谁呢?” 魏红呸她:“就说你!不要脸的贱.货,男人死了想再找没人拦着,惦记别人的男人算啥事,丢人现眼!” 苏禾冷笑了下,快步过去,不等走到魏红跟前,扬手便是狠狠一扇。 见魏红又惊又愣,苏禾不客气道:“魏红嫂子,饭能多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要再敢拿没影的事编排我,我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跟你讨个说法!” 谁能想到平常一个屁都闷不出来的人,突然跟吃了两斤炸.药似的,魏红起先没反应,待回过味之后,哎哟了声,扑上去就跟苏禾扯起来。 “干啥,干啥捏这是!” “别打别打!” 一旁的婶子火急火燎拉架,只这两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让谁,乱作一团,引得附近闲着没事的社员都凑过来看热闹。 “咋回事啊这是?拉开,赶紧拉开!”生产队长过来了,唬脸喊了声,几个社员才上去拉人。 生产队长也姓徐,因排行老五,大家伙儿都喊他徐老五。徐老五原本在跟几个副队长交代犁地播种的事,猛地听人说孙大柱家的婆娘跟老徐家小寡妇打起来了,忙不迭过来劝架。 “孙大柱,孙大柱你个天杀的死哪去啦?!你咋还不来,就由着你婆娘被这个小贱.货打死?天啊,我不活哩!” 魏红干仗吃了亏,一屁股坐地上,嗓门哭得响亮。 她之所以这么气,也是因为晌午的时候,住她家隔壁的王凤英告诉她,说瞧见她男人带着小贱.货一块去了县城,谁知道这一路上干没干啥腌臜事! 再看苏禾,虽然也衣衫不整头发乱糟,但一眼可见的地方倒没什么伤,在大家伙诧异的目光下,她朝魏红鞠了一躬,道:“魏红嫂子,对不住了,刚才我打了你。” 魏红恨得咬牙,狠狠朝苏禾吐口唾沫。 苏禾闪身躲开,继续道:“你骂我贱.货,扫把星,我当你是看我不顺眼,忍了。但你说我婊.子,勾引男人,分明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倒要问你,你见我勾引谁了?正好乡里乡亲都在,把这人指出来,我跟他当面对质!” 话一说开,大家伙就都明白了。 谁不知道,魏红她男人平常有事没事就爱往苏禾这个小寡妇跟前凑! 有不嫌事大的起哄说:“大柱家的,你倒是快说啊!” 徐老五皱眉,朝起哄的瞪了眼,继而沉声道:“大柱家的,你说,要真有这事,不用你闹,我喊基建队的人过来,咱们公事公办。” 魏红本欲张口就把她男人扯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男人要是干了啥不光彩的事,她脸上也没光,白叫旁人看笑话! 想到这,魏红支支吾吾不说话。 苏禾趁机大声道:“我知道,各位叔伯婶娘指定都听人说过我偷男人,今天趁这机会,我正好让叔伯婶娘们知道,我苏禾没跟任何人不清不楚过,往后谁要再敢背后坏我名声,我拉他去公安局请公安同志评评理!” 此话一出,原本看好戏的婆娘们大都没了声儿,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脸上皆是悻悻模样。 至于魏红,见苏禾话里带狠,就差没指天诅咒,再想她刚才干仗丝毫不手软,一时竟怕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状,徐老五挥挥手,恼道:“散了,都散了!” 队长发了话,大家伙议论纷纷散开,不过眨眼的功夫,生产大院又静了下来。 这会儿榨油的师傅也来了,苏禾不去看仍坐在地上头发蓬乱的魏红,把黄豆递给榨油师傅。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红旗公社的人都知道苏禾跟魏红干了一仗,谁也不曾想到,印象中那个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小寡妇,竟然把孙大柱家的婆娘揍个鼻青脸肿。 傍晚的时候,杨嫂子来苏禾家串门,提起这事儿就拍手叫好:“馒头他婶儿,你可算硬气一回了,看魏红那婆娘以后还敢不敢乱编排人!” 苏禾笑摇头,实话道:“嫂子,我不瞒你,要我看,魏红嫂子就是枪.杆子,打.枪的人还在后头。” 王凤英上午瞧见她坐孙大柱的马车回来,魏红下午就找茬,明摆着的,分明是王凤英在背后煽风点火。 杨嫂子道:“馒头他婶儿,不是我嚼人舌根,你那叔婶可不是啥善茬,尤其是你婶儿,鬼点子多,心眼可坏!秋来小就算了,你可得长点心眼,防着他们。” 知道她是好心,苏禾点头应声,转又道:“嫂子你坐着,等我会儿。” 说话间,苏禾进了屋,把破瓦罐抱出来,数出一块钱,还给杨嫂子:“嫂子,我暂时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等年末分工钱我再给你。” 先前原主婆婆看病吃药堪比无底洞,周边邻居都推三阻四不愿借钱给原主,唯有杨嫂子偶尔凑个三块五块给原主应急。 现在苏禾穿进了原主身体里,理应该继续帮原主还钱。 “我不急用...看你,我来你家串门整得跟登门要钱似的。”知道苏禾困难,杨嫂子推脱不要。 苏禾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快拿着吧嫂子,要不我心里也不安。” 话说到这份上,杨嫂子才接下,又跟苏禾唠了会嗑才回家。 乡下没什么娱乐生活,若是公社不开大会,为了省煤油钱,天一黑各家各户就关门上炕。 苏禾闷好热水,等徐秋来洗好澡去睡觉了,才把剩下的水打到澡盆里,准备擦个澡。 她刚打好水,就听到两声“咚咚”,似乎是从窗户那发出来的。 苏禾支开窗户,见外头黑洞洞的站个人,不等她开口,那人就小声道:“小禾妹子,你出来下,我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 原来是孙大柱。 苏禾站着没动,道:“黑灯瞎火的不方便,就在这说吧,也没别人。” “小禾妹子,我刚把那婆娘揍了顿,你、你别生气。” 说这番话时,孙大柱语气略急,仿佛带了点儿讨好。 苏禾头疼,事实上她并不会因为魏红挨揍而幸灾乐祸,相反,只会让她厌恶孙大柱这个男人而已。 有老婆又有娃还不知足,怎么,还想跟她做一对野鸳鸯? 快别给她添堵了! “大柱哥,我只跟你说一遍,你跟魏红嫂子咋样,不关我事,你揍不揍她,我也不关心。往后去你别来我家,咱路上碰见了也别往一块凑,给人看到了不好,我是个要脸的人,干不出寡廉鲜耻的事儿。” 闻言,孙大柱急道:“你又没了男人,我能照顾你!” 苏禾暗翻白眼,不客气道:“想照顾我的男人多了去,可不是你这样有婆娘又有娃的,我苏禾就算再找男人,也只找没结婚的,要是往前我有啥举止不当的地方叫你误会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可从现在起,你要再装听不懂,别怪我给你难看!” 说完这些,苏禾不去看外头那人怔忪的样子,啪得关上窗户。 她把话说得够明白了,希望孙大柱这根棒槌能识相点吧。 苏禾插上窗户插销,刚转身,就见徐秋来扶着门框站在她屋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嫂子。”徐秋来怯怯喊了声,一张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担忧:“你会离开我再嫁不?” 苏禾半蹲下去,一把将他抱到自己炕上,笑眯眯道:“不会,你这么乖,我哪舍得啊,放心,以后我到哪儿就把你带到哪儿。” 徐秋来抿抿嘴,露出一抹羞涩笑,但很快他就担心了:“可我听二狗他们说,我这样的叫啥油瓶来着...” 苏禾噗嗤乐了,揉揉他脑袋道:“咱家秋来会烧饭又会洗衣裳,扫地剁猪草拾柴禾样样都行,哪个敢说你拖油瓶,嫂子可不乐意。” 到底还是孩子,徐秋来很好哄,苏禾三两下便打消了他的忧虑,哄他回屋睡觉,等他睡着了,苏禾才洗漱上炕。 白日里太多糟心事,苏禾翻来覆去,想到孙大柱跟魏红两口子,就愁的睡不着。 下午,她跟魏红干仗,又当着村里人放狠话,无非是想打消魏红疑虑,同时也给村里人一记警告,哪知道孙大柱那根棒槌回头又揍了魏红一顿。 加上有王凤英那个佐料罐子在,估计魏红还不知道怎么记恨她呢! 女人就是这样,宁可把最大的恶意撒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也不愿跟自己男人拼个你死我活。苏禾现在最怕的就是魏红再不依不饶。 结果还真被她料中。 没两日,苏禾早起开门,就发现她家门上、墙上,甚至外头的老树干上,都给糊上了糙纸,清清楚楚写明她犯的罪行。 才走近,就听屋里头杨嫂子呜咽骂声:“杨四海你个王八龟孙子,要再不好好干庄稼,一天到晚搁外头鬼混,信不信我明个就抱你儿子跳村头那口水井淹死!” 苏禾脚步一顿,叫徐秋来先把馒头带去喂点饭,自己则在院里站了会儿,再决定要不要进去劝架。 又听里边杨四海道:“干庄稼,干庄稼有啥个出息哟!哪个说我搁外头鬼混了...娃他妈,我跟你说,在外头随便干点啥都比干庄稼强多啦,上趟回来,我没给你钱?” 杨嫂子一顿,立马呸道:“给的没要的多!” 杨四海道:“我这不是手头缺钱嘛,倒收音机得拿本钱,你放心,稳赚不赔,你先把家里钱都给我,回头我翻倍给你还不成?!” 苏禾听他们没再争吵,本来都想回家了,可听到“倒收音机”时,腾地来了精神,赶紧靠近几步,趴窗户上竖起耳朵。 29.29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原来闹了半天,竟是自己误会了... 说到底, 她宁可徐立冬是迟钝, 意识不到自己跟他调情, 也不想他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贱男人。 吴静文把她反应看在眼里, 却没点破, 只悠悠道:“不过我呢, 可不喜欢冬子哥这样的, 你不觉他像个快作古的小老头儿?” 苏禾闻言,朝徐立冬偷打量过去, 乍一看还真有点像, 竟是没忍住,一下笑出声, 见那人尴尬了,才忙忍笑道:“我吃饱了,去干活,你们慢慢吃。” 到底人多力量大,原本要两天才能干完的活, 不到傍晚,已全部完工, 灶房簇新,屋内墙壁雪白, 只等通风几天, 便能重新搬进去住。 苏禾心存感激, 还要留吴静文他们吃晚饭, 吴静文却是直摆手,说要趁天没黑赶紧带学生们回去。 见状,苏禾没再强挽留,连声道谢,过意不去,又从地窖里又扒出半口袋地瓜干,塞到吴静文手里,道:“不是啥好东西,吴老师你们带回去分了。” 吴静文推脱不过,只好收下,喊来两个学生把口袋横担在徐立冬的自行车后座上,四下扭头找到徐立冬,道:“冬子哥,你先走吧,我带学生们赶后。” 徐立冬看她眼,意味不明的嗯了声。 吴静文却没能领会他意思,又催了句:“快呀,再不走天都黑哩,难不成你想留这过夜?” 苏禾笑了起来,这笑落在徐立冬眼中,更叫他没借口再赖着了,只得先走。 等他们一行人全离开,苏禾把李如意和他同乡做工的钱也结了,顺道向两人打探吃油门道。 李如意本就对她心存好感,自然知无不言,根本不用她多问,便道:“县城有粮油站,不过去买油得要油票,城里商品粮户才有,咱们乡下人哪来那玩意儿,只能花两三倍的钱去黑市买。” “原来是这样...”苏禾若有所思的应了句。 因李如意跟他同乡要赶去下个东家做活,又说几句后,他那个同乡先提了告辞,催要走,两人也没留吃晚饭,只剩苏禾叔嫂二人,便随意应付了口。 饭后,见天色还早,苏禾先把新房打扫了遍,泥桶锄头木梯之类工具还去生产队,回来碰上杨嫂子,又喊她搭,把木箱五斗橱之类家当挪进屋,直到天黑透了,才歇手不再忙活,打来热水喊徐秋来洗手脚,让先睡觉,自己想起新修的篱笆院门还没闩,便往外走。 只她刚走到门旁,透过篱笆缝隙,注意到门外隐隐有个黑影,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却是一下愣住了。 外头站的不是别人,竟是她那个大伯哥。 ...... 或许是因了话没说出口的缘故,徐立冬带着满腹心事回到家,只觉如鲠在喉,怎么都不畅快,直到晚饭空档,郭正侠问他:“你帽子哪去了?” 徐立冬一怔,这才想起白天干活的时候,他把檐帽随手挂在了篱笆桩上。也正因此,仿似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没任何犹豫的,再次回了乡下,并且在面对苏禾询问时,底气十足的告诉她:“白天帽子落你家了,我过来拿。” 苏禾闻言,开门让他进来,心里头却是犯起了嘀咕,瞧他木头桩子杵在外头的样儿,怕是站了不短时间,不就拿个帽子吗,直接进来就是了。 苏禾两手交叉于胸前,侧靠在门旁等着,见他果然从自家篱笆桩上取下了平常戴的那顶檐帽,打了个哈欠,开始撵人:“太晚了,大哥你早点回去吧,路上骑车慢点儿。” 丢下这句,转身便要去睡觉,只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那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苏禾回头,感到好笑,拉长声道:“不敢,怎么说你也是我大伯哥,我哪敢生你气啊。” 瞧这话说的,分明就是生气了。 徐立冬这么想着,望了眼银白月光下,她干净俊俏的脸蛋,试探道:“静文她是我爸战友的闺女,跟我一块玩大的,我当她是亲妹子。” 随后,又强调了下:“是真的...” 苏禾一愣,感到不自在起来,撇开眼不去看他,嘀咕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本来徐立冬大晚上凭了气血再拐回来,就是想跟她解释清楚,不叫她误会,只是见了面,一下子又不知道从哪说起,眼下起了个话头之后,先前的各种踌躇瞬间瓦解,顺着她话,又补了句:“我也没在处的对象。” 这下苏禾真闹了个大红脸,飞斜了他眼,呸道:“那也不关我事!” 这一眼,既嗔又恼,伴着她那娇俏模样,竟有种说不上来的风情,直叫徐立冬心尖为之悠悠一颤,正想再说两句,却是忽然听见一阵也不知从哪家传来的咳嗽,顿时旖旎尽消,大脑也跟着清醒过来。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尽管两人算一家,但却一个是大伯哥,一个是弟媳妇,若是被旁人瞧见,说不引人遐想那是假。 “我...我回去了,你快睡吧。”徐立冬说完这句,不敢再逗留。 苏禾懒洋洋的嗯了声,刚才那阵咳嗽声她自然也听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徐立冬的顾忌,本来也没什么,只眼下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更起了阵促狭心思,见徐立冬已经跨上自行车,立刻哒哒在后跟了出去,拖着绵软声音轻喊道:“大哥你等下。” 徐立冬闻言,一双眼朝她看来,带了丝疑惑。 只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那个弟媳妇踮起脚尖朝自己倾身而来,一双手分别抚在自己军大衣衣领上,伴随了这动作,一阵若有似无的暖香味在鼻尖萦绕,直叫他僵了身子不敢动弹。 苏禾“细心”的为他拢了拢衣领,朝他露出个甜蜜笑容,柔声道:“夜里寒气大,别冻着了。” 徐立冬果然被她这举动给吓得手足无措,试图将身体往后仰,可抚在他衣领上的两只小手却锲而不舍的跟黏了过来,叫他既害怕,心里的甜意又止不住往外冒。 苏禾把他反应看在眼里,顿时心情大好,又轻拍了两下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的叮嘱了句:“到家记得再喝点姜汤驱驱寒...啊,记下了?” 天知道,这会儿徐立冬正大脑空白一片,压根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见她终于放开了自己,含糊应了声,蹬上自行车踏脚,逃命似的一下就骑出老远。 目送他仓惶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禾才闩门去厨房打水,洗完脸钻被窝歇下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徐立冬那副窘迫样,独自闷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睡去。 心里的疙瘩没了,接下来几天,苏禾满脑子都在盘算一件事。 按李如意的说法,县城南边缺油水,眼下又入了冬,再有三两个月就到年关了,届时,哪怕再困难的人家,都会想办法过个滋润年,如果这时候有人放出买油的渠道... 苏禾又想到自己储在地窖里的那一百多斤黄豆,留足自用之后,剩下拿去榨油,起码也有七八十斤的油量。 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苏禾可以确定,但她“走南闯北”经验有限,也不是男人身,办起事来肯定有不便。顺其自然的,她想到了杨四海。 趁这日杨四海在家,苏禾过去把自己盘算已久的想法提了出来。 话刚说完,就见杨四海瞪大眼,十分惊讶道:“卖豆油?” 苏禾点头,微微笑了下,说:“先前咱们遭了天灾,上头免了咱们这季的公粮,光是黄豆,哪家哪户都分了不少,眼看到年关,正是贪油水的时候,谁家不想弄几两油过个好年?” 杨四海没吱声,似在思考。 苏禾继续说:“前些时候在我家做活的那个李如意,不是说他们县南只种稻谷不种黄豆吗?我寻思了下,他们那边说不定正缺油水。” 杨四海脑子灵光,顺着苏禾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先去那边探探情况?” 苏禾嗯了声,说:“路费我来出。” “路费不是事儿。”杨四海摆摆手,嘬牙花子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道:“成,明个我就去趟县南!” 黑市一斤油卖到两块七,真要做起这档买卖,可是笔不菲的收入。经苏禾这么一提点,杨四海盘算之后,越想越来劲,竟辗转一夜没睡,第二天凌晨四点便出了门。 时下交通不便,杨四海这一走就是好几天,这期间,苏禾打算去趟县城,一来去黑市转转打探行情,二来眼见天冷,她想打块布给徐秋来做件新棉袄。 30.30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一次, 杨嫂子来串门,看在眼里, 竟琢磨出了点别的意思,私底下拽了苏禾问:“他婶儿,到今年, 你也十九了吧?” 苏禾点头,道:“正月里生的, 整整十九了。” 杨嫂子上下打量她一番, 暗暗可惜。这长相, 这身段, 要不是个寡妇,不知道要有多少媒人上门说媒! 杨嫂子叹口气, 说:“才十九, 往后去日子可长着哩...他婶儿, 你老实跟我说,想过再找个男人不?” 见杨嫂子不像开玩笑,苏禾想了想,实话道:“要能找到,肯定是件好事。” “那就好,那就好!” 得了这句, 杨嫂子便放心了, 又找机会套问李如意, 譬如多大年纪了, 娶没娶媳妇, 家里几口人之类。 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如意竟是个死了婆娘的鳏夫,有个五岁儿子,被老娘带着。 杨嫂子越想越觉得这情况跟苏禾再合适不过,先没提,这天临睡觉了,才跟她男人偷偷道:“娃他爸,你瞧给小禾妹子家盖房的那个泥瓦匠咋样?” 杨四海道:“叫啥如意的那个?” 杨嫂子道:“头两年没了婆娘,今年二十七了,虽说比小禾妹子大了些,不过大点儿知道疼人!我瞅他挺踏实,是个过日子的,要不你出面保个媒,撮合下?” “他?”杨四海摇头,笃定道:“妹子指定看不上,我看你就甭操这闲心了。” 说完,见杨嫂子瞪眼,似要发作的样子,杨四海忙又道:“你别看妹子闷不吭声,瞅着一副老实样儿,其实可精可精,我话在这摆着,一般男人,都难入妹子的眼。” 杨嫂子不信,转天逮到机会,抓了苏禾一问,果然没看上。 杨嫂子急了,说:“他婶儿,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看那李如意对你也上心,你可得想清楚了...趁现在他搁你家做活,你要真想,我让你哥出面...” 苏禾摇头,笑说:“我先谢谢嫂子了,就是我对他真没那回意思。” 杨嫂子忍不住又问:“那你想找啥样的?跟嫂子说说,嫂子给你留意着,趁现在年轻,你长得又俊,还不是太难找。” 苏禾领了她好意,不过眼下她还没心思想这些,一来原身还不到十九岁,对她来说太小了,没必要急着嫁人,二来她现在除了脸蛋和身段,其他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介绍的对象质量也不会有多高。 思及此,苏禾便随口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要找男人,起码是有文化,有工作的,咱们十里八乡的泥腿子,我都不愿意。” 杨嫂子倒吸口凉气,她心直口快,当即就说:“你想找那样的,人家可不一定能看上你啊!” 苏禾没觉生气,反而笑道:“我知道,那就找能看上我的!” 杨嫂子被苏禾这番话给惊到了,起先不是没嘀咕她眼光太高,不过转念又想,哪个找男人不想往好了找? 城里头婚的小伙不一定能看上她,那些有再婚想法的,总有几个靠谱的吧! 杨嫂子把这事搁在了心上,一日跟徐老五婆娘结伴下地打猪草的时候,就顺嘴提了下,哪知赶巧,徐老五婆娘也在给苏禾留意,说是她男人叮嘱的。 “我仔细琢磨,咱们也没啥沾亲带故的城里亲戚,要我说...婶子,哪天你家五叔去城里开会,保不准就能碰上有粮叔,他在城里关系多,托他给留意下呗,再说了,小禾可是他侄媳妇,比跟咱们关系亲!” 这话可点醒了徐老五婆娘,连拍大腿道:“我看成,他徐有粮的侄媳妇,让徐有粮操心去!” ...... 距离地震过去已经有些时日,那些发放口粮、预防瘟疫、安排失孤人口的善后工作也相继完善。月底的工作总结会上,徐老五代表红旗公社向县委汇报受灾和灾后恢复情况。这趟来县城,他没碰上徐有粮,倒是瞧见了同样来汇报工作的徐立冬。 心思一动,开完会,徐老五寻机会递了根烟给徐立冬,趁抽烟的功夫,把想给苏禾找个男人的事提了出来,又臊着脸打听道:“大侄子,你周边有合适的男同志不?二婚也成,要是有...给侄媳妇说个媒咋样?” 徐立冬闻言,愣在原地,直到指尖的烟烫到了手,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是滋味的问:“她要找男人?” “瞧这话说的。”徐老五笑呵呵道:“侄媳妇虽然是咱们老徐家的童养媳,可她男人春来死的早,她又年纪轻轻的,咋就不能再找一个了!就是我这侄媳妇头难剃,一般泥腿子二流货都看不上,非要找城里人,还得有文化有工作的...” 徐立冬听到这儿,也不知为何,脑中忽得闪过:我就是城里户口,上过学,也有工作。 可惜徐老五就算把全天下男人给想了遍,也不会想到徐立冬这个大伯哥,这会儿更没注意到他神色,兀自说:“最好人踏实忠厚,不要花里胡哨,能善待侄媳妇最好...哎,大侄子你快想想,周边还有合适人不?要是给她找个公安同志那就更好哩!” 徐立冬原本就心不在焉,待听到徐老五说“给她找个公安”,心里那股不痛快竟怎么都压不住了,含糊推脱道:“他们都有婆娘...五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丢下这句,抬脚便走,起先还四平八稳,到后来越走越疾,脸更是臭得厉害。 徐立冬记得十分清楚,不久前她明明说过,带秋来过日子挺好,没想过再嫁这种话,怎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是日子太苦过不下去了,还是她其实是看上了哪个男人,叫人介绍不过是个托词,只是想等机会合适,再叫徐老五保个媒,好名正言顺? 徐立冬越想越觉得可能是这样,一下子竟堵得不成样了。 她年纪小,容易识人不清,碰上的又是婚姻大事,自己怎么说都是她大伯哥,算她半个长辈,总要去问个清楚。 这样说服了自己一番,第二天赶早,徐立冬骑车回了趟乡下。 ...... 苏禾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不过随口堵杨嫂子的话,竟兜了这么大个圈儿,最后传到徐立冬耳中。 今早,她起床后照旧挑了扁担,去村头的压水井前压水。刚把两桶水压满,见在她家做工的李如意过来了,憨笑着说:“大妹子,我帮你挑水。” 说完便从她手中拿过扁担,又把刚从供销社买的零嘴连带一盒雪花膏,一股脑塞给她,黑黑的脸出现了丝红晕,含糊道:“零嘴给秋来买的,那个雪花膏...是给你的。” 苏禾吓了一跳,顿觉雪花膏烫手异常,赶忙还给李如意,说:“零嘴我收了,雪花膏我用不到,给我浪费了。” “小禾妹子,你拿着,我没婆娘,更用不到...” 苏禾正要开口,视线越过李如意,忽然瞧见离她不远的生产大院门口,徐立冬单脚撑地骑在自行车上,正往她这边看,那神情,仿佛带了极大怨气。 李如意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苏禾身上。他确实看上这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东家了,却不是只看她长得俊俏,而是见她待人大方实在,对她那个小叔子也极疼爱,他自己也有个儿子,要是能凑成一家,倒不用怕她虐待自己儿子。 好几回,李如意想跟她说下自己心意,都没找到合适机会,眼看房子快修好,自己若是再不说,只怕更没机会了。 “小禾妹子,我听杨嫂子说了你的遭遇,也听说你有意再找男人,你看我...我咋样?” 李如意感觉自己似乎捋顺了舌头,望着苏禾,加快语速道:“我婆娘头两年没了,丢下个娃,被我老娘带着,家里有两间瓦房,你要是嫌小,我再加盖,做工的钱以后也都给你收着,你...” 说到激动处,李如意的脸更红了,看苏禾的眼神也变得炽热,可惜苏禾却没半点感动,甚至有些许分心,因为隔着一条黄泥村道,她那个大伯哥正往这边看着,也不知为何,那面无表情的样儿,竟叫她无端生出一丝压迫感来。 “李大哥,我暂时没再嫁打算。”苏禾打断了他,微微笑了下,说:“你是个能过日子的,哪个女人跟你都不会遭罪,只是我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秋来身上,往后就算我再嫁,也要带着秋来,当然,能招个上门的更好!” 听她话里话外,全是拒绝自己的意思,李如意失落归失落,但并没恼羞,勉强笑道:“你想招上门,恐怕我是不能答应了。” 苏禾也笑了起来,又加了句:“以后生的娃也要跟我姓。” 李如意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劝道:“小禾妹子,你这想法...不成,不成!哪个男人愿意让娃跟你姓呀,你要是说了出去,不好再找哩!” “再说吧!”苏禾又笑了下,把雪花膏还给李如意,说:“这我不能要。” 李如意不接,低声说:“也不是啥好东西,你快收下...当是我的住宿钱,要不白住你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听他这么说,苏禾不再推攘,把小小一盒雪花膏装进了罩衫口袋里,又见李如意已经挑上扁担走在了前头,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苏禾闻言,先环视了圈领导班子,没看到徐有粮身影,心中大定,道:“县长同志,刚才我不是有意大声喧哗,只是想叫这两位外国友人知道,不要想当然认为我们无知,听不懂外国话。” 想了下,把听到的那番嘲讽,附他耳说了遍。 汪县长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连声道“好”,语气激动道:“原来是个真人不露相的!” 苏禾忙摆手,谦虚道:“我只懂皮毛。” 说到这儿,她看向那两个法国人,又用法语告诉他们,这个国家比她厉害的人多得是,奉劝他们讲话过过脑子。 两个法国人面上讪讪,立刻道歉。 这会儿苏禾还不知道,这个小插曲会被记者记下,大赞她有胆色,为国人长脸,甚至附了张照片,出现在两天后的省日报上。 尽管当天天阴,百货商店光线极暗,苏禾也只露了个背影,旁人看过之后,最多感慨句高手在民间,毕竟这年月,下.放的能人不要太多。 徐有粮也看了报道,乍一看,只觉有些眼熟,盯着瞧了会儿,喊来徐立冬,指着报纸上的背影,笑道:“你瞧这闺女是不是有点像咱们老家那个侄媳妇?” 这话徐有粮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叫徐立冬起了疑惑,尽管他也清楚,不大可能,或许只是相似而已,她连学都没上过,怎么可能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 不过凑巧的是,几天后,送走外国交流团,汪县长闲下来,来老徐家跟徐有粮喝闲酒,兴起间提起了这事。 “穿得是破了点,打扮也像个乡下妇女,不过长得俊,柳眉杏眼,说话声脆,应该也是个爽快人...不是有正事,她又急着回家,我倒想跟她坐下好好谈谈哩!” 徐立冬听在耳中,也不知为何,一下子又想到了苏禾,心头疑惑更盛,搁心里惦记了好些天,直到这日轮休,终于决定回乡下问问。 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过得怎样... ...... 时下媒体通讯不发达,报纸更不是人人都能花钱买到,苏禾还不知报道的那些事儿,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关注。 今早,她家来了个不速之客,说是她娘家弟弟。不对,应该说是原主的弟弟。 “姐,我是华子,你咋还不记得我捏!”年轻男人激动的抓上了苏禾手。 苏禾懵懵的,挣脱了手,实话道:“记不得了。” 叫华子的男人也不在意,视线越过苏禾,落在她身后的四间簇新大瓦房上,啧了声,说:“姐,亏得咱爹把你送人了,要不你哪能过上这好日子!姐夫捏?他小舅子都登门了,也不见出来招待下。” 31.1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见她神色紧张,又不停东张西望, 出于职业敏感, 徐立冬默不作声尾随了她一路,直等她卖空了菜篮, 人赃俱获。 ...... 苏禾郁闷极了。她应该是所有穿越人士里最倒霉的, 别人穿越之后,随随便便就能走上致富路, 她倒好, 想卖个菜攒点钱先把原主欠的一屁股债还了,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昏头涨脑, 一路走到公安局。 眼前一排五间水泥平房,外头没有围墙,正中间竖了块刷白油漆写着“鲁山县公安局”的木牌。这会儿还没到上班的点, 清清冷冷的没个人影。 徐立冬开了中间的门,让苏禾进去。 里面是两间屋打通的办公室, 宽阔敞亮, 四张办公桌脸对脸摆放, 靠南墙一排资料柜, 门口墙角竖了个脸盆架,旁边还有把铁皮暖壶。 苏禾进去之后, 便找了个角落站着,低头不语。 徐立冬看她眼, 从资料柜里翻出录口供的册子, 坐在办公桌前, 公事公办道:“过来坐下。” 苏禾依言坐到他斜对面。 徐立冬拧开钢笔帽,开始录口供:“姓名。” “苏禾。” “哪人?” “庙前乡,红旗二队。” 徐立冬停了笔,抬头再看她:“徐有田家的?” 苏禾一愣,知道他口中的“徐有田”是原主公爹,便点了头道:“是。” 徐立冬也是庙前乡人,严格算起来,跟苏禾死去的男人徐春来还是堂兄弟。只不过两家关系疏远,来往极少,加上徐立冬的父亲从部队退伍到地方之后,便在县城安了家,回老家的次数也不多,对徐有田家的这个童养媳,徐立冬也没什么大印象。 刚才乍看她,只觉得应该在哪见过,等她报了名,再说自己是哪人时,徐立冬才算想起来。 关于苏禾的事,徐立冬也听族人提过,可怜归可怜,触犯了法律该教育还是得教育。 “苏禾,你知不知道,私人买卖是犯法的?” 闻言,苏禾先是抬头看了眼年轻公安,而后快速低头,嗫嚅道:“不知道。” 老实说,刚才听对方提及原主公爹时,苏禾就猜到了,对方应该和原主公爹认识,而且她从登记手册上看到了对方的名字,同样姓徐,十有八.九也是庙前乡那片地的人。 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苏禾揉了揉眼,再抬头时便红了眼眶,低声道:“公安同志,我是真不知道,就是看别人...我要是知道犯法,菜坏到地里也不敢拿来卖。” 徐立冬见她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掉泪,心知她这是知道怕了,看在她已故公爹的面上,没想太为难,便道:“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至于菜钱,先压我这,也算是给你吃顿教训。” 苏禾顿感肉疼。本来听他说算了,正想吁口气,哪知道还有一出等着。 这可是她累死累活挣的五毛八啊...苏禾绞心绞肺的难受。 “有意见?”徐立冬看她眼,皱了眉道:“按程序,你这情况罚款吃牢饭一样跑不了。” 苏禾忙摇头:“没意见,没意见...公安同志,我知道错了。” 见她态度良好,徐立冬嗯了声,把口供录完,末了把笔递她,问:“会不会写字?” 苏禾本想说会,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搞不好认识她,万一露馅了可麻烦,忙摇摇头。 徐立冬见状,转把印泥推到她面前:“那按个手印。” 苏禾照做。本该按下手印就走人的,可她却依然坐在原处不动,也不说话。 徐立冬收了册子,回头见她还在那儿,蹙眉道:“还有事?” 苏禾等的就是这句话,轻轻嗯了声,说:“公安同志,我想问你个事儿。” “你说。”徐立冬随手拖了把椅子又坐下。 苏禾看他,眼里带着不解:“公安同志,刚才我在墙角数钱,你咋知道那钱是我卖菜得来的?” 徐立冬坦白说:“我跟了你一路。” “那好。”苏禾微微一笑,说:“既然你看到我犯错,为啥不及时阻止我?我不知道卖菜犯法,可你知道啊,现在我不但犯了法,菜也卖出去了,还被罚钱...” 苏禾说到这儿,见他似乎要开口,忙又加重了语气道:“公安同志,我是有错,你是不是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徐立冬一愕,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再回想自己做法,确实有不妥的地方,正巧她又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见她眼里似还有泪,瞧着怪可怜的,不觉就道:“你说得对,我是该担一部分责任。” 苏禾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了,抽抽鼻子,朝他伸出一只手,飞快道:“那些菜值五毛多,我不管你全要,赔我一半吧。” 徐立冬脸色发僵,盯着苏禾没吱声。 其实苏禾也只是试探一下,万一就要来了呢...不过看对方神色不快,她及时收了手,叹气道:“公安同志,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不给就算了...我,没事那我走了。” 说完,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挪步。 “这是菜钱,全给你。”徐立冬终于开了口,同时从上衣口袋掏出两张五毛面值的纸币,不轻不重拍在办公桌上。 苏禾惊讶回头,视线先落在纸币上,又看向年轻公安,见他一张脸黑如煤炭,知道他应该是气到了,赶紧拿了其中一张,语气诚挚道:“要不了这么多,谢谢公安同志,您真是个知错能改又深明大义的好公安!” 苏禾说完,见对方嘴角肌肉似乎抽搐了下,不敢再磨蹭,立马撒丫子走人。 ...... 出了公安局,苏禾见抬头看天,见日头还不大,便趁着凉快加快了脚步往回赶。 随着日头渐升,也越来越热,正打算找个阴凉地歇歇时,忽听身后有人“小禾妹子小禾妹子”的吆喝。 苏禾应声看去,见泥巴路上来了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稍微比她大点的庄稼汉,面孔方正黝黑,一时想起来了。这人是跟她一个生产队的,叫孙大柱。 孙大柱为人热情,经常给原主帮助,原主对他印象还不错。 转眼间,孙大柱赶马车到了她跟前,喊道:“小禾妹子,快上来!” 苏禾哎了声,忙爬上架子车,这才注意到车上堆了几袋种子,恍然道:“下半年的黄豆该撒了?” 孙大柱道:“是嘞,队里的意思等再下场雨就安排先把地犁了...对了,小禾妹子,你到县城干啥来了?” “秋来不知道吃啥坏了肚子,我来给他拿点药。”怕对方再问,苏禾转了话题,笑道:“大柱哥,我运气好,幸亏碰上你,要不有得走了。” 闻言,孙大柱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不错眼的盯着苏禾笑,目光灼灼。 苏禾愣了下,渐收了脸上的笑。 她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妙龄少女了,不敢说对男人多了解,起码不是一无所知,现在她不想去猜测孙大柱什么心思,但这眼神让她不舒服,特别是在知道对方有婆娘有娃的情况下。 之后一路,苏禾没再跟孙大柱交谈,有意背对他而坐。 直到进了村,迎面走来个扛锄头的中年妇女,估计是刚从田里回来,见孙大柱驾的马车上坐着苏禾,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故意问:“大柱,你跟小禾这是干啥去了?” 苏禾听得皱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秋来的亲婶婶王凤英,嗓门极大,但凡村里婆娘搁一块东家长西家短,里头必定有她。 孙大柱没听出王凤英话里意思,笑呵呵道:“去县城买豆种了。” “买豆种呐。”王凤英重复了句,眼角余光又飞快扫了下苏禾,撇撇嘴。 苏禾只当没看见,跳下马车跟孙大柱道谢,便回了家。 此时徐秋来已经烧好了饭,苏禾进家的时候,他正踮脚站灶台边上盛红薯,苏禾忙接过锅铲,既心疼又无奈道:“我不在家,你就干吃红薯啊?” 徐秋来抿抿嘴,小声道:“嫂子,咱家油碗快空了...” 苏禾看了眼灶台上缺了个口的粗瓷碗,暗道徐秋来这娃太敏感太细心,叹口气,拍拍小家伙脑袋:“空了再榨油就是,先别吃,我去摘把豆角,咱们炒个菜。” 饭后,苏禾进她屋里,把藏在门后的瓦罐抱出来,掏出原主的所有积蓄,加上她兜里的五毛,数了数,有一块六。 之后,苏禾又把五斗橱翻了遍,翻出约莫两斤重的黄豆,应该是原主省吃俭用存下的,现在她打算全拿去油坊榨油。 两斤黄豆能出一斤多油,应该能撑到下个收黄豆的季节了。 这么想着,苏禾拎了黄豆出门。路过杨嫂子家门口时,正巧杨嫂子在院里喂鸡,看见喊她路过,喊了她一声。 看出杨嫂子有话,苏禾转了脚步进她家,才进门就听她问:“我听秋来说你一早出去了,就猜到你去了县城,咋样?” 苏禾没瞒着,把在县城碰上公安的事跟她说了,末了,又随口向杨嫂子打听了下那个姓徐的公安。 杨嫂子道:“你说冬子?是有粮叔的儿子,有粮叔估计你不认得,不常在家,听说在县城当大官呢...冬子是公安,我昨天想跟你说来着,要是碰上啥事,你能找他。按辈分,你还得喊他声大伯哥。” 32.2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长嫂如母的滋味, 苏禾可算是体会到了。 她想把徐秋来送去城里念书,这个念头已经盘算了很久。当然,想去念好学校,钱肯定要有, 苏禾要知道的是, 除了钱之外,她还需要准备什么。 对上徐立冬疑惑视线,苏禾微微叹口气,道:“我家这四间瓦房,前有我叔婶惦记, 后有我娘家人,两次都幸好你和大伯出面,可你们帮得了我一时, 帮不了我一世, 我想了下, 还是找机会把房子转给别人,继续留着也是招祸。” “不能转!”徐立冬为她这想法感到吃惊,劝道:“转给别人, 你跟秋来住哪?以后秋来到了娶媳妇年纪, 拿什么做婚房?” 苏禾自然考虑过这些问题, 更不会去做断自己后路的事,她之所以这么说, 不过是引徐立冬起个话头而已。 眼下听他提到以后, 便顺了他的话, 道:“秋来以后是要跟着我的,我想带他去城里住!” 徐立冬先是一愣,继而感到好笑,见她歪脑袋看着自己,神色透着迷糊,一看便知她还不懂进城有多难。 “大哥,你笑话我!” 看出他眼中笑意,苏禾故意重重哼了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没,我没笑话。”怕眼前女人生气,徐立冬忙解释道:“你想带秋来住城里,先要是商品粮户口才行,就算办下暂住证,最多也只能住一个月,时间到了,还是会被遣送回乡。” 苏禾是真不懂这些拐拐绕绕,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装傻充愣打听。 反正眼下有个专门管理户籍调动的大伯哥在,不问白不问。 这么想着,苏禾继续道:“那大伯和你呢,你们是怎么住到城里的?” 徐立冬道:“我爸是部队转业,允许直接落户,我是因为念了警校,有地方分配。” 苏禾长长哦了声,恍然道:“我知道了,就是有工作就行!” 徐立冬笑着点头,又补充了句:“头些年国家发展一线建设,从乡下招了不少工人,现在都给了编,落了户,这几年不行了,城里多得是待业青年,不再需要从乡下招工。” “那我不是没机会了。”苏禾垂头丧气的嘟囔道:“其实我想去城里住,也不完全是为我自己...” 见徐立冬看向自己,苏禾老实道:“我想送秋来去城里念书,想让他以后像大哥这样,能吃上公家饭。” 徐立冬闻言,不是不动容,微叹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心意是好的,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他说完这句,就见身旁女人仰脸望着自己,一双眼中盛满惊喜,十分期待的样子。不自在的咳了声,道:“要是你嫁去城里,户口可以跟着转过去,至于秋来,我可以想办法,加到你和...加到你们户头上。” “啊?” 苏禾仿佛没反应过来,愣住。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徐立冬说完这句,才忽得感到心跳如鼓,手心也出了热汗。像是生怕被身旁女人看出什么似的,撇开眼,转看向别处。 苏禾两手背在后,又长长的哦了声,悄悄瞥了眼徐立冬,见他神色绷紧,一脸正经,好像真的在给她出主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竟生出逗弄他的心思来。 “原来这样...”苏禾说完,又飞快问道:“大哥,你还记得说过要给我找男人的事不?” 见他扭头看过来,眼里透着震惊,继而便是失魂落魄,一时有些后悔,正想着怎么圆话时,就听他低声道:“记得,你要是真想进城...我帮你找!” 苏禾听他最后那句咬字极重,十分失落的样子,竟感到心疼了,赶紧补救道:“可我不想呢。” 听她说不想,徐立冬先是一愣,待回味过来,心情犹如从十八层地狱一下窜到九霄云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心里的欢喜。 却又忍不住探问:“你不想带秋来进城了?” 苏禾啊了声,说:“想,怎么不想,不过也要嫁个我喜欢的男人才行。” 徐立冬见她说这番话时,脸上露出神往之色,忍不住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见苏禾看过来,忙撇开视线,补充道:“我的意思...你说出来,兴许我能按这条件帮你找。” 苏禾偷撇嘴,暗吐槽他心口不一,不过这话也正中她下怀,故意说:“我啊...我喜欢大哥这样的。” 此话一出,徐立冬嗓子眼里像被强行灌入一阵冷风,猛地呛咳起来,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正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时,只听苏禾又慢悠悠道:“最好像大哥这样,吃公家饭,当公安,正直,有责任,待我又好...” 说到这儿,苏禾特意叮嘱道:“大哥,你记下了?就照这样的给我张罗。” 原来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这一类人... 徐立冬擦擦额上细汗,忽略心底掠过的失望,嗯了声,说:“等碰上了,我再告诉你。” 苏禾忍住笑,很快又皱了眉,露出低落神色,说:“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呢,毕竟我有过男人,带着小叔,又没工作,还是乡下户口...” 徐立冬听她说到最后竟似快要哭出来,心口微微揪起,想也不想,脱口就道:“不会!” 见她望着自己破涕为笑,又强调了句:“不会,谁敢看不起你,我替你出头。” 调戏了这男人,又顺便探了他老底,苏禾心情极好,冲他甜甜一笑,道:“大哥晌午留着吃饭吧!我去烧饭!” 徐立冬望着她转身出去的轻盈背影,回想她刚才说什么“喜欢大哥这样的”、“照大哥这样的找”,心里难免一时酸,一时甜。 在徐立冬跟女人有限的往来经历中,他以为女人像他妈那样直爽,行事干练磊落,像他已经嫁人的姐姐们那样温柔,总是轻声细语,或者像吴静文那样,娇气有小脾气... 这些苏禾全不是,或者说又全是。起初在徐立冬印象里,她是个温柔而软弱的女人,可就是这么个他以为软弱的女人,却因为名声受损跟同村妇女干仗,为了挣钱养小叔子,像个男人一样跑到县城打零工,铺房顶拎泥桶。 就在徐立冬以为她其实很要强时,她又时常在他面前露出小女人的娇俏和无助,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不住帮她,很多时候明知道越界,仍然收不住手。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徐立冬无暇深思,他觉得自己就是蒙了眼的瞎子,她就是那道勾着他走路的娇声软语,她声在哪,他就往哪走。 像眼下,明知道进城多难,徐立冬仍想帮她,尤其在她说想送小叔子进城念书,让他受到更好教育之后,徐立冬对她,除了佩重之外,更多是疼惜。 所以,待吃过晌午饭,准备回县城时,徐立冬找机会对她道:“进城的事我帮你想办法,或许我可以托关系为你要个指标,让你有份工作。” 刚才问这么多,苏禾并不是惦记他的关系网,而是想弄清楚进城有多大可能,却没想到他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苏禾急忙摆手,道:“我就是顺便一说,要是因为这个叫你为难,我反倒不安心了。” 徐立冬笑了下,叫她不要多想。 苏禾怎么能不多想,她承认自己是有小心思,是想把这男人勾搭到手,但诸如用他钱、叫他帮找工作,她从未想过,更是因了他这番话,既甜蜜又不安起来。 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徐立冬那边没什么消息,苏禾才渐安下心来,又逢年关至,做新衣、办年货、杀猪、分粮等杂事较多,工作的事也就给抛到了脑后。 除夕这天下了场大雪,这是苏禾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尽管只有她跟徐秋来,却也没糊弄着过。蒸馒头、包饺子、熬糖瓜、炒花生瓜子...别人家有的,她一样也没落。 整个村子洋溢着热闹气氛,各家娃在村道上嬉笑追逐,或三五成群打雪仗,或结伴壮胆,挨家挨户讨要瓜子花生和糖果。苏禾很喜欢这种喜庆又温馨的氛围,也跟着串门,或挤到别人家炕上打牌说笑。 连着好几天,直到初五过后,年味才渐渐散去。 初八这天,难得天放晴,苏禾把炕上棉被抱了出来,甩到院里的晾衣绳上吹风,又把徐秋来踩湿了的棉鞋拿出来,扶着梯子,爬到房顶晾晒。 33.3号已更 苏禾没防备,被亲个正着, 早已经习惯了他惯有的温和, 本以为他最多嘬几下便会放开, 却没想到竟上来就含住她不放,咂吮有声, 更搅得她舌根发疼说不出话, 下意识不住摇头, 发出几声唔唔。 徐立冬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先前规规矩矩, 不过是因还没结婚强忍着而已,眼下哪还再忍得住,只恨不得把她吃下肚才好,逮着小嘴狠亲了半响,察觉到怀中人儿不住摇头, 似乎有些难受了, 才赶忙放开, 生怕惹恼不给好果子吃。 “讨厌,喘不过气了...” 终于有了说话机会,苏禾两手推他肩膀, 不满地低声呢喃:“快起开...一身的酒味...” 说完,微微蹙眉,露出嫌弃。 白天里, 徐立冬架不住劝酒, 陪几个长辈喝了些, 加上迎客送客热了一身汗,这会儿身上气味难免不好闻,见身下女人皱鼻埋怨,难免尴尬,慌慌忙忙道:“那我去洗洗...” 苏禾唔了下,柔声柔气道:“快点啊,我等着你~” 根本不用她说,这节骨眼上,徐立冬若是再磨蹭,便不是男人了,当即去厨房倒了盆热水,站廊檐下胡乱冲了澡,来不及擦干身上水珠,便迫不及待进了屋,只刚踏过门槛,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怔怔盯着床上的女人,仿似丢了心神。 刚才催他去洗澡的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他的衬衫,堪堪遮住臀,一双纤细胜雪的双腿,斜并着,随了她侧卧的姿势,搭在床沿,一头乌溜溜的长发松松垂在胸前一侧,整个人透着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是聊斋里走出的女妖精,直勾人魂魄。 徐立冬只觉全身血液都冲上了脑子,甚是有些头晕气短了。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啊。”苏禾朝他招手,声音喃喃。 顺了她话,徐立冬走到床前,视线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忘返,等意识到到在做什么时,一只手已经触到了她裸.露在外的腿上,慢慢上移... 腿上传来的阵阵酥麻感,让苏禾生出想要蜷缩的冲动,但她咬唇忍住了,只下一秒,还是没忍住惊呼了声,因为徐立冬沉沉地扑了上来,如铁的坚硬和柔软潮湿的隐窝,隔着单薄的布料接触在了一起,立刻引来一道痛苦和快活夹杂的喟叹声。 “大哥,我今天就是你媳妇儿啦,你高不高兴?” 苏禾两条胳膊如藤蔓般缠绕到了他脖颈上,弯起眉眼,柔声问他。 之后便听他发自肺腑道了句:“高兴!” “小禾,我们....” 那处早已胀痛难耐,徐立冬恨不得立刻过关斩将破门而入,只他也怕太过粗鲁惹恼小媳妇儿,本想央她配合些,不想才起个话头,便被打断。 “你是高兴了,可我还有些不高兴呢。”身下人儿哼哼唧唧的,鼻子皱缩在了一块。 “怎么了?”虽然忍得痛苦,可徐立冬还是耐住急迫问了句。 “今早隔壁孙嫂子过来,说她结婚当晚就收了孙哥工资,王局他爱人说王局结婚前积蓄都交给了她,还有刘公安未婚妻...” “工资?积蓄?我交我交!”徐立冬立刻爬起来,一阵翻箱倒柜,把储蓄本工资条还有执勤补助之类,一股脑全塞到苏禾怀里,道:“都在这了,以后发工资了我就交给你。” 说完,眼巴巴看向苏禾,咽了咽发干的嗓子,道:“可以了吗?” 苏禾满意的嗯了声,见他猴急压上来,娇呼道:“让我先把钱收起来!” “等会再收...” “讨厌,弄疼我了!” “......” 转天徐立冬起了大早,从隔壁孙嫂子家夹块煤球,引了炉火,刷钢筋锅熬上小米粥,又去附近早点摊买了包子油条,等回来才喊醒徐秋来,叫先吃饭去上学。 “嫂子呢?还没起啊。”徐秋来嘴里叼上包子,就往苏禾屋里跑:“我去喊她!吃饭要趁热!” 徐立冬一把抓住他,咳了声,不自在道:“你嫂子累了,让她多睡会儿。” 徐秋来长长哦了声,没往别处想,只当她是昨个结婚忙坏了。 吃过饭,徐秋来自己去学校,徐立冬把饭热在炉子上,碗筷洗了。新婚三天假,他没事可做,在院里没头没脑转了几圈,引来孙嫂子频频侧目,感到不好意思了,只好回屋。 这会儿苏禾已经醒了,只是身上酸绵,手指头都不想动一根,但那处又黏腻难受,见徐立冬进来,便叫他去端盆水,再拿块干净手帕。 以为她是要洗脸,徐立冬忙倒来热水,拧了毛巾,柔声道:“我帮你擦脸。” 苏禾一愣,接着脸儿红红的嘀咕道:“谁说洗脸了...你快出去,我自己来。” 到底是有过两回的男人了,见她这反应,徐立冬一下便懂了,却还是坚持道:“听话,我帮你擦擦。” 说完,已是握住了苏禾一只脚踝,在她微不足道的反抗中,分开腿儿为她细细擦洗了番,惹得苏禾爱意羞意齐齐上涌,而徐立冬在见到那处被摧残的泥泞不堪后,心中自是又爱又怜,擦洗干净后,又细心的为她穿上短裤,躺在她身侧展臂搂住,互相贴耳低语了番床笫间的羞人话语,并头睡起回笼觉。 睡到中午,小两口才起床去县委大院。 半道碰上下课回来的吴静文,老远冲两人招手,见他们一个精神焕发,一个面带霞光,看起来竟比之前还要漂亮,直叫人挪不开眼,不禁对男女之事有些好奇神往起来。 等近前了,吴静文笑眯眯揶揄道:“一早徐伯伯就在叨念你俩,说也不来泡杯媳妇茶给他喝,结果被大娘给骂了!” 苏禾脸一怔,忙问道:“干嘛要骂大伯?” 吴静文悠悠道:“骂徐伯伯不识相呗,想早点抱孙子就别惦记那杯媳妇茶!” 苏禾脸一红,好笑道:“吴静文同志,你可是人民教师,怎么像乱说荤话的二流子!” 徐立冬无奈摇头,叮嘱苏禾:“你别被她的样子骗了,她以前就这样,满脑子花花肠。” 吴静文不满被揭短,慢吞吞道:“连主席同志都号召白天干活力争上游,晚上关灯努力造娃,时时刻刻为社会主义事业做努力,不是我花花肠子,徐同志,苏同志,分明是你们思想不够端正!” “......” “......” 两人擦擦额上冷汗,互视眼,默默甩开“思想端正”的吴老师回家。 不过吴老师没说假话,徐有粮确实一早就急吼吼在等媳妇茶,直到小两口过来,苏禾脸儿红红的改口喊了爸,才像心口落下重石般,连说了两声“好”,看着眼前的小两口,欣慰道:“看你们完成了大事,我也能放心去首都了,希望下次见面,咱们家能多添个奶娃喊我爷爷!” 苏禾虽然被说得发窘,但还是爽快应了好。 ...... 新婚燕尔,小两口自然蜜里调油,日子过得十分惬意。自徐立冬调去武装部,倒比以前清闲了不少,索性请了假,在苏禾跟列车去首都的时候,也搭乘了这班火车,打算带她在首都好好转转。 作为铁路职工福利,苏禾每个月都有一张免费火车票,可以给家属使用,并且是硬卧。 苏禾自然不会亏待了她男人,托人弄到张下铺票,并且在送餐的时候,特意给他多打了些饭。 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等她把餐送过去时,徐立冬居然说他吃过了。 “你那个同事胡志敏送来的,说你忙,没功夫过来。” 苏禾气得牙痒痒,哼了声道:“以后见面我不许你理她,她啊,惦记你呢!” 徐立冬呛了下,赶忙表示忠心:“刚才我不知道,我听你的,以后绝对不理她!” 苏禾这才满意些,不过肚里还是感到十分窝火,咣啷啷推餐车回餐车间,当着大家伙的面,走到胡志敏跟前,也不张口就指责她勾引自己男人,只是大声道:“胡志敏同志,你刚才给我家徐立冬送饭了?这是饭钱,你拿着,下回别给有媳妇的男人随便送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想法。” 在坐没一个是傻的,自然能听出苏禾话里意思,大家伙嘴上虽没说,却还是对胡志敏有了些别的看法,高大姐向来看不惯她,当即道:“小胡同志,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可不能想不开犯错误啊!” 又一个同事附和道:“是嘞,乱搞男女关系可是犯法的事!” 胡志敏又羞又窘,左右看,竟没一个帮自己的,捂脸大哭跑开。 苏禾忍不住翻白眼。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列车抵达首都,等乘客下完了,徐立冬才过来找苏禾,见她在洒扫卫生,接了她笤帚,道:“我来,你坐那歇着。” 有男人主动,苏禾乐得清闲,听话的坐一旁,单手托腮,满眼笑意看着徐立冬忙活。 这幕给旁人看在眼里,难免羡慕,见胡志敏低头路过,高大姐故意道:“小苏,这么好的男人得看住了,可不能叫些不知羞耻的女人抢了去!” 胡志敏脚步一顿,红眼眶大声反驳:“你说谁不知羞耻!” 34.5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原来闹了半天,竟是自己误会了... 说到底, 她宁可徐立冬是迟钝, 意识不到自己跟他调情, 也不想他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贱男人。 吴静文把她反应看在眼里,却没点破, 只悠悠道:“不过我呢, 可不喜欢冬子哥这样的, 你不觉他像个快作古的小老头儿?” 苏禾闻言,朝徐立冬偷打量过去, 乍一看还真有点像,竟是没忍住,一下笑出声,见那人尴尬了,才忙忍笑道:“我吃饱了, 去干活, 你们慢慢吃。” 到底人多力量大, 原本要两天才能干完的活,不到傍晚,已全部完工, 灶房簇新,屋内墙壁雪白,只等通风几天, 便能重新搬进去住。 苏禾心存感激, 还要留吴静文他们吃晚饭, 吴静文却是直摆手,说要趁天没黑赶紧带学生们回去。 见状,苏禾没再强挽留,连声道谢,过意不去,又从地窖里又扒出半口袋地瓜干,塞到吴静文手里,道:“不是啥好东西,吴老师你们带回去分了。” 吴静文推脱不过,只好收下,喊来两个学生把口袋横担在徐立冬的自行车后座上,四下扭头找到徐立冬,道:“冬子哥,你先走吧,我带学生们赶后。” 徐立冬看她眼,意味不明的嗯了声。 吴静文却没能领会他意思,又催了句:“快呀,再不走天都黑哩,难不成你想留这过夜?” 苏禾笑了起来,这笑落在徐立冬眼中,更叫他没借口再赖着了,只得先走。 等他们一行人全离开,苏禾把李如意和他同乡做工的钱也结了,顺道向两人打探吃油门道。 李如意本就对她心存好感,自然知无不言,根本不用她多问,便道:“县城有粮油站,不过去买油得要油票,城里商品粮户才有,咱们乡下人哪来那玩意儿,只能花两三倍的钱去黑市买。” “原来是这样...”苏禾若有所思的应了句。 因李如意跟他同乡要赶去下个东家做活,又说几句后,他那个同乡先提了告辞,催要走,两人也没留吃晚饭,只剩苏禾叔嫂二人,便随意应付了口。 饭后,见天色还早,苏禾先把新房打扫了遍,泥桶锄头木梯之类工具还去生产队,回来碰上杨嫂子,又喊她搭,把木箱五斗橱之类家当挪进屋,直到天黑透了,才歇手不再忙活,打来热水喊徐秋来洗手脚,让先睡觉,自己想起新修的篱笆院门还没闩,便往外走。 只她刚走到门旁,透过篱笆缝隙,注意到门外隐隐有个黑影,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却是一下愣住了。 外头站的不是别人,竟是她那个大伯哥。 ...... 或许是因了话没说出口的缘故,徐立冬带着满腹心事回到家,只觉如鲠在喉,怎么都不畅快,直到晚饭空档,郭正侠问他:“你帽子哪去了?” 徐立冬一怔,这才想起白天干活的时候,他把檐帽随手挂在了篱笆桩上。也正因此,仿似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没任何犹豫的,再次回了乡下,并且在面对苏禾询问时,底气十足的告诉她:“白天帽子落你家了,我过来拿。” 苏禾闻言,开门让他进来,心里头却是犯起了嘀咕,瞧他木头桩子杵在外头的样儿,怕是站了不短时间,不就拿个帽子吗,直接进来就是了。 苏禾两手交叉于胸前,侧靠在门旁等着,见他果然从自家篱笆桩上取下了平常戴的那顶檐帽,打了个哈欠,开始撵人:“太晚了,大哥你早点回去吧,路上骑车慢点儿。” 丢下这句,转身便要去睡觉,只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那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苏禾回头,感到好笑,拉长声道:“不敢,怎么说你也是我大伯哥,我哪敢生你气啊。” 瞧这话说的,分明就是生气了。 徐立冬这么想着,望了眼银白月光下,她干净俊俏的脸蛋,试探道:“静文她是我爸战友的闺女,跟我一块玩大的,我当她是亲妹子。” 随后,又强调了下:“是真的...” 苏禾一愣,感到不自在起来,撇开眼不去看他,嘀咕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本来徐立冬大晚上凭了气血再拐回来,就是想跟她解释清楚,不叫她误会,只是见了面,一下子又不知道从哪说起,眼下起了个话头之后,先前的各种踌躇瞬间瓦解,顺着她话,又补了句:“我也没在处的对象。” 这下苏禾真闹了个大红脸,飞斜了他眼,呸道:“那也不关我事!” 这一眼,既嗔又恼,伴着她那娇俏模样,竟有种说不上来的风情,直叫徐立冬心尖为之悠悠一颤,正想再说两句,却是忽然听见一阵也不知从哪家传来的咳嗽,顿时旖旎尽消,大脑也跟着清醒过来。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尽管两人算一家,但却一个是大伯哥,一个是弟媳妇,若是被旁人瞧见,说不引人遐想那是假。 “我...我回去了,你快睡吧。”徐立冬说完这句,不敢再逗留。 苏禾懒洋洋的嗯了声,刚才那阵咳嗽声她自然也听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徐立冬的顾忌,本来也没什么,只眼下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更起了阵促狭心思,见徐立冬已经跨上自行车,立刻哒哒在后跟了出去,拖着绵软声音轻喊道:“大哥你等下。” 徐立冬闻言,一双眼朝她看来,带了丝疑惑。 只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那个弟媳妇踮起脚尖朝自己倾身而来,一双手分别抚在自己军大衣衣领上,伴随了这动作,一阵若有似无的暖香味在鼻尖萦绕,直叫他僵了身子不敢动弹。 苏禾“细心”的为他拢了拢衣领,朝他露出个甜蜜笑容,柔声道:“夜里寒气大,别冻着了。” 徐立冬果然被她这举动给吓得手足无措,试图将身体往后仰,可抚在他衣领上的两只小手却锲而不舍的跟黏了过来,叫他既害怕,心里的甜意又止不住往外冒。 苏禾把他反应看在眼里,顿时心情大好,又轻拍了两下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的叮嘱了句:“到家记得再喝点姜汤驱驱寒...啊,记下了?” 天知道,这会儿徐立冬正大脑空白一片,压根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见她终于放开了自己,含糊应了声,蹬上自行车踏脚,逃命似的一下就骑出老远。 目送他仓惶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禾才闩门去厨房打水,洗完脸钻被窝歇下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徐立冬那副窘迫样,独自闷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睡去。 心里的疙瘩没了,接下来几天,苏禾满脑子都在盘算一件事。 按李如意的说法,县城南边缺油水,眼下又入了冬,再有三两个月就到年关了,届时,哪怕再困难的人家,都会想办法过个滋润年,如果这时候有人放出买油的渠道... 苏禾又想到自己储在地窖里的那一百多斤黄豆,留足自用之后,剩下拿去榨油,起码也有七八十斤的油量。 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苏禾可以确定,但她“走南闯北”经验有限,也不是男人身,办起事来肯定有不便。顺其自然的,她想到了杨四海。 趁这日杨四海在家,苏禾过去把自己盘算已久的想法提了出来。 话刚说完,就见杨四海瞪大眼,十分惊讶道:“卖豆油?” 苏禾点头,微微笑了下,说:“先前咱们遭了天灾,上头免了咱们这季的公粮,光是黄豆,哪家哪户都分了不少,眼看到年关,正是贪油水的时候,谁家不想弄几两油过个好年?” 杨四海没吱声,似在思考。 苏禾继续说:“前些时候在我家做活的那个李如意,不是说他们县南只种稻谷不种黄豆吗?我寻思了下,他们那边说不定正缺油水。” 杨四海脑子灵光,顺着苏禾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先去那边探探情况?” 苏禾嗯了声,说:“路费我来出。” “路费不是事儿。”杨四海摆摆手,嘬牙花子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道:“成,明个我就去趟县南!” 黑市一斤油卖到两块七,真要做起这档买卖,可是笔不菲的收入。经苏禾这么一提点,杨四海盘算之后,越想越来劲,竟辗转一夜没睡,第二天凌晨四点便出了门。 时下交通不便,杨四海这一走就是好几天,这期间,苏禾打算去趟县城,一来去黑市转转打探行情,二来眼见天冷,她想打块布给徐秋来做件新棉袄。 只这日早,还没出门,忽听外头有人喊“春来家的”,出去一看,篱笆院外站着孙家小嫂子和一位矮个老头儿。 起先苏禾见中年男人眼熟,再仔细想,这人可不就是水厂中学的那个张校长! 小嫂子笑道:“他说是你熟人,找不着你家门了,叫我带他过来!” 苏禾感到一阵头大,只好招呼张校长进家坐。暗后悔先前为什么要在此人面前秀外语,这下倒好,麻烦来了。 等孙家小嫂子一走,张校长就指着苏禾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好个鬼滑头,居然骗我!” 自那次张闻达被苏禾满口流利外语惊到,就一直惦记着,又因苏禾对他说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起先没怀疑,向在学校包工程的工头一打听,只说没这人,后来因开学琐事多,打探“插队学生”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近日,鲁山县为升地级市,号召全县学工农大寨的同时,又搞了个什么中外国经济文化交流会,来了一帮金发洋鼻子的外国代表团,县领导十分重视,从各学校急征会外语老师,口语流利的一概用作现场翻译。 35.7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她确实急用钱,却不是立刻拿去还账, 而是想抓住杨四海去广州的机会, 参与投机买卖。 既然这个大伯哥送上门挨宰, 她大可以借钱投机,最多盈利之后再还他, 可她不想这样做, 至于为什么, 她暂时想不出缘由,只是凭本能拒绝了。 “我借你钱也还是要还呀。”苏禾忍不住调笑了句:“那是大哥你娶媳妇儿的本钱, 我可不能乱用。” 她说完,毫不意外的见他红了脸,有些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是弟媳妇,不该开大伯哥这种玩笑, 收了笑, 反手指指身后的红砖小楼, 道:“大哥你回吧,篮子我收下了,我活还没干完。” 徐立冬闻言, 抬头看了眼房顶,开始挽衣袖:“你到旁边站着,我休息, 替你干了。” 说完, 不等苏禾开口, 径自踩了扶梯爬上房顶,留苏禾在下边仰视,微微惊愕。 如果说此前徐立冬的帮忙,苏禾是感激,那么眼下,她更多的是好奇,以及不确定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虽然她也不愿多想,但男女之间,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尤其她还是寡妇,身份敏感,心里总要有个数。 平心而论,她这个大伯哥很不错,为人正直不说,心肠也好,待人接物透着实诚,长相不是路人挂,有份铁饭碗工作,又是官二代,这种人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在相亲市场上,都是抢手货。 再说她,目前除了长相,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何况她还是个寡妇。一个寡妇,一个大伯哥,别说搁现在,就是几十年后,这两种身份的人要是搞在一块,都是个大新闻。 如果是原主,因为年纪小,可能对情爱会有憧憬。只她早就过了爱幻想的年纪,遇事总要先分析利弊,显然,徐立冬继续扮演大伯哥这个角色,对她百利无害,要是越了界,只怕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有孙大柱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弄不好就会有第二场“鉴婊大会”。 苏禾胡思乱想着,不觉就到了放工的点。 从工头那里领来五毛钱,徐立冬推了自行车在前头,苏禾稍落后几步,两人踏着夕阳往外走。 待出了学校,徐立冬反手擦了下额上汗珠,看着苏禾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想的太多,苏禾眼下有些尴尬,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上来吧,我骑车总比你走路快。”徐立冬已经先跨上了自行车。 见状,苏禾不再纠结,没推脱的就跳上了后座。 两条腿确实比不过两个轱辘的,这天苏禾到家时,天才刚放黑,徐秋来还在烧饭,听见外头有动静,人还没出来就喊:“嫂子,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话音落下,见是那个不常见面的堂哥送嫂子回来的,先喊了人,又极懂事的招呼道:“大哥,你吃饭了没,在咱家吃吧,我都烧好哩!” 徐立冬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只眼睛却是往苏禾这边看的,见苏禾没有要留他吃饭的意思,心中隐隐感到失落,说:“不了,我回了。” 苏禾这才笑着叮嘱道:“天黑路不好走,大哥你骑慢点。” 徐立冬点点头,跨上自行车便走了。 直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苏禾才微叹口气,搂着徐秋来肩膀,转身进屋了。 此举惹来徐秋来不满,小大人般数落道:“嫂子,你太不懂事啦,大哥送你回来,咱们咋地也要留他吃口饭再走嘛。” 苏禾忍住想笑的冲动,忙道:“是是是,我想得不周到,下回不这样了。” 徐秋来嗯了声,转又高高兴兴说:“嫂子我今天钓了虾,按你原先教我的,炒了盘虾米!” 为了省煤油,叔嫂两就站在灶台边上,借着炉膛里的余火吃了饭。饭后,苏禾叫徐秋来先去洗澡,自己把灶台收拾了遍,才洗漱上炕。 兴许是白天里没做太多活的缘故,此刻躺在床上,苏禾一时半会都没睡意,脑中时不时浮现出徐立冬离开时失落的神情,心里既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怅惘,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阖上眼。 第二天,她照旧起了大早去县城。 她做工的这所中学,是水厂的附属中学,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解放前曾是西方传教士的传教场所,房顶漏雨不说,图书馆也因为前些时候学生聚众闹事,把里面搅得乌烟瘴气,原本归置在书架上的书乱七八糟丢在地,有个年岁较大,个子不高的老师负责重新分类归档。 晌午吃过饭休息的时候,苏禾没事可做,又对其他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不感兴趣,见那矮个老师在一边翻书一边埋头苦编码,就站在后头看了会儿。 “你分错了。” 见他把一本全英文书归到政史类,苏禾忍不住提醒道:“刚才那本讲得是讲经济法,应该归到法律类。” 矮个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回头瞧了苏禾眼,见她半旧罩衫脏兮兮的糊着泥浆,头上还包了块毛巾,跟外头那些拎泥桶的农村妇女没两样,漫不经心道了句:“你懂什么。” 苏禾以前在政府部门从事现场翻译工作,英语法语用精通来形容也不为过,肯定不会认错,见墙角丢弃了几本其他外文书,顺手拿到矮个老师眼前,笑道:“瓦尔登湖,国富论,圣经的解读...对不对?” 矮个老师露出惊讶神色。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张达闻。时下升学考试没有英语,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懂英文的人少之又少,张达闻是俄语老师,在学校已经算是“精通”外语的人,事实上,他也只是半吊子而已,对着这些传教士留下的书很是头疼,丢了又舍不得,只好硬头皮自己上。 刚才乍看见苏禾,只当她是普通村妇,并没在意,眼下听她说英文十分熟练,吃惊之余,不由重新上下打量,嘴里忙道:“坐,快坐,这位同志...哪个教你的这些?” 生在这个特殊时代,苏禾虽然深谙“枪打出头鸟”道理,但没办法,她实在不甘心真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可她也清楚原主身份,说出去必定会让人起疑心,闹不好还会给她扣个特.务大帽,要真那样,真是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纠结之下,苏禾选择避而不谈,只是道:“老师,这些活我能帮你干。” 见他面露欣喜之色,苏禾笑了下,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得给我工钱,我要养家。” “成!我给,我给!”张达闻爽快点头。 苏禾又是一笑,废话不多说,坐下来帮他编码。张达闻负手站在她身后,见她字迹俊秀,嘴里时不时念出一两句英文,也品不出是啥味,就是觉得特别舒坦,忍不住又问:“同志,你叫什么?是哪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苏禾头也不回,胡说八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 张达闻还想问,就听苏禾道:“老师,你忙别的吧,我一个人就成,你问太多,我没法专心干活哩。” 张达闻哦哦两声,这才一步三回头走开。 苏禾偷偷吁了口气。 没过多久,外边工头喊开工,苏禾搁下笔就出去,张达闻忙跟了出来,喊住她说:“别爬房顶了,给我编码,我给你工钱!” 苏禾噗嗤笑了,说:“我缺钱缺得紧,白天爬房顶,晚上给你编码,你看行不?”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月底,校舍房顶焕然一新,食堂也建成。 这些日子,苏禾白天当泥瓦工,晚上当编码员,直到把所有书重新归置整齐,才去找张达闻领工钱,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 不过这位校长好奇心太盛,苏禾实在是怕了,领到十块钱之后,别话没有,掉头就走。 见她脚步飞快,怎么喊也不回头,张达闻直叹气,本来他是想问她愿不愿来教书,正好学校缺个代课老师,不过很快又记起她曾说过自己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嘴里念念叨叨着,忙去找工头打探这人。 这边,苏禾没忘跟杨四海约定,找了个晚上的时间拿钱给他。加上最近做工的钱,苏禾给了他二十块,剩下三两块留作日常开销。 杨嫂子一旁见大把的钱进了她男人口袋,肉疼极了,忍不住规劝苏禾:“他婶儿,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哥这个浪荡货把你钱整没了咋办!” 杨四海听了气得翻白眼,嚷道:“个瓜婆娘!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乐意,你瞅你说的这是啥话...话我今个撂开了说,要是赔了钱,往后我也没脸回了!” 杨嫂子呸他:“你不回?你捅的窟窿,别人叫我还钱咋整!你要敢死在外头,我就把你儿子卖了抵债!”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嚷,苏禾忙打岔:“嫂子,我相信哥,做买卖本就有赔有赚,我敢赌就敢认。” 话虽这么说,在杨四海南下去广州的日子里,苏禾还是会惦记,三五不时从杨嫂子口中打探消息,只这年月通信不发达,杨嫂子也不大清楚外头情况,这一走就跟失踪了似的,跟家里再没联系。 不过之后的一段时间,苏禾也没太多闲心去惦记“投机倒把”那点事了。 入秋之后,初夏里播下的豆种在庄稼人的精心呵护下,果实粒粒饱满,待一场雨后,田地里的黄豆叶已经开始掉落,这意味着秋忙又开始了。 几乎所有生产队都在没日没夜的抢收,当然累,但只要想到交完公粮剩下就全是自己的,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干活。 另外,除了来自收获的喜悦,还有件让苏禾更为高兴的事。 红旗二队有片田地在河湾下,金戴河从中蜿蜒而过,算是红旗公社的母亲河。沿岸生活的居民经常在这条河里逮鱼摸虾,长年累月下来,河里的鱼虾越来越少,苏禾曾经跟徐秋来逮过一次,兴致匆匆来,败兴而回,自那次起,就再也没打过这条河任何念头。 只最近,这条河里的鱼虾突然多了起来,平常花整天时间都不一定能逮到一条鱼,现在,但凡光屁股的奶娃们扯开网兜,大小鱼儿简直是往网兜里跳。 对于极少能吃到肉的庄稼人来说,实在是件大好事! 这期间,苏禾有想过给徐立冬送点。但俗话说事不过三,一件事反复做太多次,就算她没别的意思,旁人也会多想。 因此,这念头也不过在苏禾脑中转了个圈,便被抛到一旁。 在连续逮鱼吃鱼长达半个月之后,苏禾没了最初的喜悦,隐隐觉得不对。直到这日,见家中老鼠出洞,仓惶乱窜,苏禾冷不丁想到件可怕的事,盯着地上互咬尾巴连成一串的老鼠打了个寒颤。 正巧徐秋来又兜了一网兜鱼飞奔回来,一股脑全丢进大瓮里,快活嚷道:“嫂子你不知道,二狗他爸今天弄了排木筏子,河里的鱼都直往木筏上跳哩!我跟着一块,白捡了不少鱼,二狗他爸说是老天爷开眼,在赏咱们饭吃...” “秋来,别去逮鱼了,咱家屋里也不能待。”说这番话时,苏禾匆匆解下系在腰间的破围裙,又说:“我去趟县城。” 徐秋来见她扔了围裙就走,不过眨眼功夫,就走出了一截路,忙撵了上去,喊道:“嫂子你去县城干啥?” 苏禾头也没回,只道:“听我的话,在外头玩,别下河也别进屋。” 而此时,这些人都扛了长条凳,三五成群结伴往公社走,各家的奶娃跑在前头,争抢着先到公社中学占位。 今晚,公社要在中学开政审大会,主席同志号召的事,咋能不积极哩! 八点不到,公社中学不大的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几个领导也全部到齐,在课桌拼成的主席台后坐成一排。因苏禾是红旗二队的社员,所以徐老五也在其中。 眼下,徐老五殷勤的给坐他身侧的徐有粮点烟,因为激动,擦洋火的手都在微微作抖。 能不激动么,全公社最大的官儿就在他眼前哩! “哥。”徐老五亲切的喊了声,问道:“这趟回来在家住几天不?我让我婆娘张罗酒菜,叫上有地、有山、有水,咱们哥几个一块坐坐?” 徐有粮脸上带着笑,摇头道:“我倒想,可不行啊,明个县里还有会要开...时候不早了,把侄媳妇叫出来,咱们开会吧!” 徐老五连说好,扭头跟公社其他几个领导交头接耳一番,便举了喇叭,高声喊:“安静,大家安静!” 等四周都静了下来,才又道:“前些时候魏红跟苏禾同志那事,大家伙想来也都听说了。今天趁县委的徐主任在,咱们给苏禾同志个辩释机会,坚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坏分子!” 话音落下,苏禾就被两个民兵挥枪.杆指着,推推攘攘走到大场中央,伴着她的出现,场上开始骚.动起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阵阵哄笑,也有诸如王凤英之流,十分不耻,在苏禾路过时,狠狠冲她吐唾沫。 好在苏禾跟原主是性格相反的两类人,脸皮够厚,内心够强,何况... 她朝站在不远处的徐立冬看去,心微微定了下来。待公社领导准许她为自己辩释时,才大声道:“魏红嫂子在哪,请大家腾个地儿,让魏红嫂子出来,我有话要跟她对质!” “在这儿!”人群里,王凤英大声喊了句,迫不及待把躲在后头的魏红给揪到了大场上。 “大柱家的,你倒说说,她跟你男人都干了啥不要脸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王凤英朝魏红使了个眼色。 “王凤英,苏禾同志可是你老徐家的媳妇!”人群里有人突然起哄了句。 王凤英呸了声:“咱们老徐家可没这么不要脸的,我把话可撂在了前头,她跟咱家没关系!” 36.9号一更 此为防盗章  苏禾再回到村里时,已经是中午, 没意外的, 徐秋来早已烧好饭等她了。夏天热, 叔嫂两抬了矮桌, 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吃饭。 正吃着, 忽听隔壁杨嫂子家传来哭声,之后便是一阵激烈争吵。 起初苏禾不想掺和别人家事,只是听吵声越来越大, 又见两岁的馒头站在门外哇哇大哭,才搁了碗筷去抱他,顺便看怎么回事。 徐秋来也跟了过来。 才走近, 就听屋里头杨嫂子呜咽骂声:“杨四海你个王八龟孙子,要再不好好干庄稼,一天到晚搁外头鬼混, 信不信我明个就抱你儿子跳村头那口水井淹死!” 苏禾脚步一顿,叫徐秋来先把馒头带去喂点饭, 自己则在院里站了会儿,再决定要不要进去劝架。 又听里边杨四海道:“干庄稼,干庄稼有啥个出息哟!哪个说我搁外头鬼混了...娃他妈,我跟你说, 在外头随便干点啥都比干庄稼强多啦, 上趟回来, 我没给你钱?” 杨嫂子一顿, 立马呸道:“给的没要的多!” 杨四海道:“我这不是手头缺钱嘛, 倒收音机得拿本钱,你放心,稳赚不赔,你先把家里钱都给我,回头我翻倍给你还不成?!” 苏禾听他们没再争吵,本来都想回家了,可听到“倒收音机”时,腾地来了精神,赶紧靠近几步,趴窗户上竖起耳朵。 待听到杨四海盘算去谁谁家借钱时候,苏禾憋不住进了屋,不管两口子惊诧的目光,直接开口道:“哥,我想办法借你一部分钱。” 不等杨四海喜上眉梢,苏禾紧接又道:“不是白借,我要算份子,挣了钱你得给我分成。” 杨嫂子惊道:“她婶儿,你疯啦,你哥就不是个靠谱人!” 瞧这话说的,杨四海不乐意了,嚷道:“我咋不靠谱了!” “滚一边去!”杨嫂子瞪他,转跟苏禾说话时,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劝道:“她婶儿,咱都是本分人,可不能干糊涂事儿,你哥要是卖个菜卖几个鸡蛋,我倒不说了...倒收音机可不是小事儿,逮到要蹲牢哩!” 不等苏禾开口,杨四海忙就道:“别听你嫂子吓唬,每年到广州的人多了去,也没见有几个蹲牢的,再说我上头有门道,带回来直接进商店,能有啥事儿!” 杨嫂子还想劝,苏禾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嫂子,我穷怕了,大不了就蹲牢,起码还有口牢饭吃。” 说到这,苏禾转问杨四海:“哥,你啥时候动身去广州?差多少钱?” 杨四海喜欢她这干脆的性子,搓手笑道:“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最迟月底吧,得赶紧去了,这时候收音机便宜,要是再耽搁,就到年底哩!” 苏禾咬咬牙,道:“哥,钱你先凑着,等月底,我有多少给你多少。” 杨嫂子见这两人谁也不听劝,跟买卖白菜似的,转眼就谈了妥,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不怪她看不惯,在这个勤劳又守旧的村妇眼里,只有干庄稼才算正经事,其他全是歪门邪道。 再说苏禾,作为熟知历史走向的后来人,她信杨四海的“疯话”,只要胆子够大,外头遍地是黄金。 不过眼下光有胆子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本钱。原谅她不能免俗,毕竟眼下温饱问题亟待解决。 苏禾苦思冥想,把所有她能快速赚到钱的法子都想了遍,最后发现,能短时间内就能得到回报的活儿真不多。 卖菜她是不敢了,到底有过案底,再被逮到一回,发大财什么的就跟她彻底无缘了。 至于家养的鸡鸭还有伢猪,属于生产队的共同财产,到年末得上交,通过副食品站供给到大城市。这些都不是她能惦记的。 思来想去,苏禾决定去生产队找徐老五,从公账上先支钱,到年末再还。 算上她,这个月来找徐老五支钱的社员已经快十个了。盖新房、看病、娃念书...没一个不是着急用钱的,可把徐老五给为难坏了。 “侄媳妇,不是叔不借,过段时间队里还得买肥料。对了...”说到这,徐老五才问:“你急用钱去干啥?” 苏禾干笑,摆摆手说:“五叔,算啦,我再想办法。” 见她要走,徐老五诶了声,又喊住她:“侄媳妇,公账上是真没钱啦,这样...先给你支两块,够不?” 换成其他人,这钱徐老五肯定不借,不过是看这侄媳妇不容易,又是本家人,到底想帮着点儿。 “五叔,真不借了,队里正困难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苏禾为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见徐老五也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就顺口问了句:“五叔,咱这附近有啥我能干的活不?最好是按天结工钱的。” 徐老五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嘬嘬牙花子,道:“这样吧,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那我先谢谢五叔了。”苏禾笑着说了句,便回了家。 一晃几天过去,徐老五那边一直没回音。苏禾心里着急,却又没事可做,只能每日修整菜地打发时间,地里的蔬菜倒是长势喜人,就在苏禾打算重操旧业,冒风险再去县城卖菜时,徐老五终于给她带了个消息。 县里的一所高中要修缮教室屋顶,把烂掉的瓦片换成新的,还打算趁暑假建个食堂。 “我问过了,工钱现结,一天五毛,管晌饭,就是不管住,早晚得回来。” 徐老五问她:“能干不?要能干我就给人个回话。” 苏禾觉得可以,一天五毛,比卖菜强。虽然卖菜不累,可她又不是菜农,家里不过两分小菜地,就算全薅了,最多也就能卖三天。 打定了主意,苏禾当即给徐老五个准话。 就这样,两天后,苏禾开始干起了爬屋顶铺瓦片的活。 起初她不会,跟着旁人学了半天,到也干得有模有样了,只是等干完活再走二十里地回家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累,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可一想到每天都有五毛钱拿,夜晚短暂的休息后,第二天苏禾就又来了精神。 这日,她正匍匐在屋顶,跟另一个妇女合力铺芦苇杆时,忽听下边有人喊,说外头她大哥找。 苏禾一愣,待反应过来“大哥”是谁,顺梯爬了下去,见徐立冬拎个篮子朝自己走来,终于想起了,前些时候送东西去公安局,他人不在,自己把篮子留在了那儿。 距离几步远的时候,苏禾先喊了他一声“大哥”,睁大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立冬被她这眼神看得似有些不自在,咳了声,开口说:“本来打算回趟老家,顺便把篮子给你带去,半道上碰见乡里人,说你在这做工,就过来看看。” 徐立冬不歇气的说完,因为紧张,都没察觉到自己语速比平常要快,只盯着苏禾,见她没多问别的,慢慢吁了口气,这才觉到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事实上,徐立冬是听徐秋来说她在这做工的。他前些时候去省城公差,直到头两天才回来。刚进局,刘红军就把一个篾篮放在了他办公桌上,说是乡下那个弟媳妇送来的,鸭蛋还留着,里头的蟹黄包已经被几个同事分吃了。 这帮拿人不手软的! 徐立冬刚想发作,就听刘红军摇头晃脑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弟媳妇人真实在,又是送菜又是送蛋...我咋没这样的亲戚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不过是句玩笑话,徐立冬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脑海中又跳出政审大会那日,她反咬王凤英那幕,脸上是她惯有的楚楚可怜样,只做出的事却不带半点不心软,一下又警惕起来,不禁茫茫然的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那个装了鸭蛋的篮就这么在他办公桌上放了两天,直到今天,刘红军说:“人家好心好意送东西过来,你这人咋不领情捏,不稀罕啊?不稀罕拿来给我。” 徐立冬心里那点警惕给刘红军说没了,心想不管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接二连三送我东西,总得当面道个谢,要不心里存着个事总是不自在。 待去了乡下,听徐秋来说他嫂子不在,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失落,跟徐秋来说几句话就走了,直到出了庙前乡,才发现自己忘了还篮子。 不过这也叫徐立冬重新来了精神,索性她在县城做工,再过来给她就是。 这样说服自己一番,徐立冬便来了学校,见她爬上爬下不说,还要悬空踩房梁,远看去实在叫人提心吊胆,微皱了眉,道:“这活不要再干了,危险。” 37.10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正吃着, 忽听隔壁杨嫂子家传来哭声, 之后便是一阵激烈争吵。 起初苏禾不想掺和别人家事, 只是听吵声越来越大,又见两岁的馒头站在门外哇哇大哭,才搁了碗筷去抱他, 顺便看怎么回事。 徐秋来也跟了过来。 才走近, 就听屋里头杨嫂子呜咽骂声:“杨四海你个王八龟孙子,要再不好好干庄稼, 一天到晚搁外头鬼混, 信不信我明个就抱你儿子跳村头那口水井淹死!” 苏禾脚步一顿, 叫徐秋来先把馒头带去喂点饭, 自己则在院里站了会儿,再决定要不要进去劝架。 又听里边杨四海道:“干庄稼, 干庄稼有啥个出息哟!哪个说我搁外头鬼混了...娃他妈, 我跟你说,在外头随便干点啥都比干庄稼强多啦,上趟回来, 我没给你钱?” 杨嫂子一顿, 立马呸道:“给的没要的多!” 杨四海道:“我这不是手头缺钱嘛, 倒收音机得拿本钱, 你放心, 稳赚不赔, 你先把家里钱都给我, 回头我翻倍给你还不成?!” 苏禾听他们没再争吵, 本来都想回家了,可听到“倒收音机”时,腾地来了精神,赶紧靠近几步,趴窗户上竖起耳朵。 待听到杨四海盘算去谁谁家借钱时候,苏禾憋不住进了屋,不管两口子惊诧的目光,直接开口道:“哥,我想办法借你一部分钱。” 不等杨四海喜上眉梢,苏禾紧接又道:“不是白借,我要算份子,挣了钱你得给我分成。” 杨嫂子惊道:“她婶儿,你疯啦,你哥就不是个靠谱人!” 瞧这话说的,杨四海不乐意了,嚷道:“我咋不靠谱了!” “滚一边去!”杨嫂子瞪他,转跟苏禾说话时,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劝道:“她婶儿,咱都是本分人,可不能干糊涂事儿,你哥要是卖个菜卖几个鸡蛋,我倒不说了...倒收音机可不是小事儿,逮到要蹲牢哩!” 不等苏禾开口,杨四海忙就道:“别听你嫂子吓唬,每年到广州的人多了去,也没见有几个蹲牢的,再说我上头有门道,带回来直接进商店,能有啥事儿!” 杨嫂子还想劝,苏禾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嫂子,我穷怕了,大不了就蹲牢,起码还有口牢饭吃。” 说到这,苏禾转问杨四海:“哥,你啥时候动身去广州?差多少钱?” 杨四海喜欢她这干脆的性子,搓手笑道:“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最迟月底吧,得赶紧去了,这时候收音机便宜,要是再耽搁,就到年底哩!” 苏禾咬咬牙,道:“哥,钱你先凑着,等月底,我有多少给你多少。” 杨嫂子见这两人谁也不听劝,跟买卖白菜似的,转眼就谈了妥,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不怪她看不惯,在这个勤劳又守旧的村妇眼里,只有干庄稼才算正经事,其他全是歪门邪道。 再说苏禾,作为熟知历史走向的后来人,她信杨四海的“疯话”,只要胆子够大,外头遍地是黄金。 不过眼下光有胆子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本钱。原谅她不能免俗,毕竟眼下温饱问题亟待解决。 苏禾苦思冥想,把所有她能快速赚到钱的法子都想了遍,最后发现,能短时间内就能得到回报的活儿真不多。 卖菜她是不敢了,到底有过案底,再被逮到一回,发大财什么的就跟她彻底无缘了。 至于家养的鸡鸭还有伢猪,属于生产队的共同财产,到年末得上交,通过副食品站供给到大城市。这些都不是她能惦记的。 思来想去,苏禾决定去生产队找徐老五,从公账上先支钱,到年末再还。 算上她,这个月来找徐老五支钱的社员已经快十个了。盖新房、看病、娃念书...没一个不是着急用钱的,可把徐老五给为难坏了。 “侄媳妇,不是叔不借,过段时间队里还得买肥料。对了...”说到这,徐老五才问:“你急用钱去干啥?” 苏禾干笑,摆摆手说:“五叔,算啦,我再想办法。” 见她要走,徐老五诶了声,又喊住她:“侄媳妇,公账上是真没钱啦,这样...先给你支两块,够不?” 换成其他人,这钱徐老五肯定不借,不过是看这侄媳妇不容易,又是本家人,到底想帮着点儿。 “五叔,真不借了,队里正困难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苏禾为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见徐老五也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就顺口问了句:“五叔,咱这附近有啥我能干的活不?最好是按天结工钱的。” 徐老五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嘬嘬牙花子,道:“这样吧,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那我先谢谢五叔了。”苏禾笑着说了句,便回了家。 一晃几天过去,徐老五那边一直没回音。苏禾心里着急,却又没事可做,只能每日修整菜地打发时间,地里的蔬菜倒是长势喜人,就在苏禾打算重操旧业,冒风险再去县城卖菜时,徐老五终于给她带了个消息。 县里的一所高中要修缮教室屋顶,把烂掉的瓦片换成新的,还打算趁暑假建个食堂。 “我问过了,工钱现结,一天五毛,管晌饭,就是不管住,早晚得回来。” 徐老五问她:“能干不?要能干我就给人个回话。” 苏禾觉得可以,一天五毛,比卖菜强。虽然卖菜不累,可她又不是菜农,家里不过两分小菜地,就算全薅了,最多也就能卖三天。 打定了主意,苏禾当即给徐老五个准话。 就这样,两天后,苏禾开始干起了爬屋顶铺瓦片的活。 起初她不会,跟着旁人学了半天,到也干得有模有样了,只是等干完活再走二十里地回家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累,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可一想到每天都有五毛钱拿,夜晚短暂的休息后,第二天苏禾就又来了精神。 这日,她正匍匐在屋顶,跟另一个妇女合力铺芦苇杆时,忽听下边有人喊,说外头她大哥找。 苏禾一愣,待反应过来“大哥”是谁,顺梯爬了下去,见徐立冬拎个篮子朝自己走来,终于想起了,前些时候送东西去公安局,他人不在,自己把篮子留在了那儿。 距离几步远的时候,苏禾先喊了他一声“大哥”,睁大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立冬被她这眼神看得似有些不自在,咳了声,开口说:“本来打算回趟老家,顺便把篮子给你带去,半道上碰见乡里人,说你在这做工,就过来看看。” 徐立冬不歇气的说完,因为紧张,都没察觉到自己语速比平常要快,只盯着苏禾,见她没多问别的,慢慢吁了口气,这才觉到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事实上,徐立冬是听徐秋来说她在这做工的。他前些时候去省城公差,直到头两天才回来。刚进局,刘红军就把一个篾篮放在了他办公桌上,说是乡下那个弟媳妇送来的,鸭蛋还留着,里头的蟹黄包已经被几个同事分吃了。 这帮拿人不手软的! 徐立冬刚想发作,就听刘红军摇头晃脑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弟媳妇人真实在,又是送菜又是送蛋...我咋没这样的亲戚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不过是句玩笑话,徐立冬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脑海中又跳出政审大会那日,她反咬王凤英那幕,脸上是她惯有的楚楚可怜样,只做出的事却不带半点不心软,一下又警惕起来,不禁茫茫然的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那个装了鸭蛋的篮就这么在他办公桌上放了两天,直到今天,刘红军说:“人家好心好意送东西过来,你这人咋不领情捏,不稀罕啊?不稀罕拿来给我。” 徐立冬心里那点警惕给刘红军说没了,心想不管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接二连三送我东西,总得当面道个谢,要不心里存着个事总是不自在。 待去了乡下,听徐秋来说他嫂子不在,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失落,跟徐秋来说几句话就走了,直到出了庙前乡,才发现自己忘了还篮子。 不过这也叫徐立冬重新来了精神,索性她在县城做工,再过来给她就是。 这样说服自己一番,徐立冬便来了学校,见她爬上爬下不说,还要悬空踩房梁,远看去实在叫人提心吊胆,微皱了眉,道:“这活不要再干了,危险。” 他话音才落,苏禾就噗嗤笑出了声,说:“那你当公安还危险呢,怎么还干?” 徐立冬给她笑的不自在,别开了眼,说道:“不一样,我是男人。” “有啥不一样。”苏禾随手指了几个同样做活的妇女,笑道:“她们都能干,我也能。再说,不是讨生活,谁不知道吃饭睡觉最快活。” 听出她话里意思,徐立冬顺话问道:“是遇上了什么事?急用钱?” 苏禾闻言,脸一红,老实道:“先前我婆婆活着的时候,瞧病花了不少钱,东家凑西家借...我虽然没念过书,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总得想办法还上。” 原来是这样。 徐立冬了然点头,想了下,然后说:“欠多少?我手头还有点闲钱,不急用,先给你拿去把账还了。” 徐立冬刚想问什么事,一抬眼,见她竟扑簌簌滚落几粒豆大的泪珠子,顿时感到无措。两手插口袋不是,不插也不是,抓了下头道:“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苏禾拖着浓浓的鼻音“嗯”了声,抬起袖口擦擦泪,才开口道:“大哥,我头两天跟同村的魏红嫂子干仗了,她骂我是婊.子,我气不过就...” 说到这儿,苏禾用余光飞快看了徐立冬眼,见他脸上喜怒不辨,继续道:“就跟她干了一仗。我虽然是个寡妇,但也知道为我死去的男人争脸,骂我别的可以,唯独不能骂婊.子,我本以为这事就算过了,没想到她去基建队举报我,往我头上按莫须有的罪名。” 其实徐立冬以前也听乡里人传过有关苏禾的闲言碎语,只那时他抱着不关己的心态,对这个关系不算亲的弟媳妇没想过去了解什么。印象里,这个弟媳妇虽然长得比旁人招眼了些,但听说也是老实人,不至于像传言那样不堪。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徐立冬平时跟她没往来,也不能听她只言片语就断定什么。加上她向自己讨要菜钱那次,牙尖嘴利,三两句就把自己顶的无话可说,又实在不像个“老实人”。 徐立冬这样想着,正了色,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的事基建队应该会接手,你放心,如果真是空穴来风,他们不会随便往你头上扣高帽。” 言下之意:要是真的扣上高帽,那说明你就是个婊.子。 苏禾嘴角扯了丝冷笑,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我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可架不住别人往我身上泼墨啊,我要是真犯了啥罪过,判我罪我无话可说,大哥你倒说说,我是杀人还是抢钱了?基建队是公安局还是法院?它有啥资格去定我的罪?” 苏禾不歇气的说完这些,最后又哽咽着补了一句:“我本以为大哥你是懂法的,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这句话说得实在大胆,所以说的极慢,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注意徐立冬,见神色似有松动,显然也是赞同自己这话的,悄悄松了口气,垂眼盯着地面,老老实实等他给话。 徐立冬确实给她说动了,也确实不赞同基建队越俎代庖,但他却没法插手去管,有些无奈道:“我信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只有我信你没用。” 听他这么说,苏禾紧接就道:“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是想托大哥你出面,能不能说动你家大伯帮我说句话,为我正个名儿,大伯在乡里声望高,说的话有分量。” 38.11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听他说借钱, 苏禾实在惊讶, 惊讶之余, 心里继而涌过一股暖流。 她确实急用钱,却不是立刻拿去还账,而是想抓住杨四海去广州的机会, 参与投机买卖。 既然这个大伯哥送上门挨宰, 她大可以借钱投机,最多盈利之后再还他, 可她不想这样做, 至于为什么, 她暂时想不出缘由, 只是凭本能拒绝了。 “我借你钱也还是要还呀。”苏禾忍不住调笑了句:“那是大哥你娶媳妇儿的本钱,我可不能乱用。” 她说完, 毫不意外的见他红了脸, 有些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是弟媳妇,不该开大伯哥这种玩笑, 收了笑, 反手指指身后的红砖小楼, 道:“大哥你回吧, 篮子我收下了, 我活还没干完。” 徐立冬闻言, 抬头看了眼房顶, 开始挽衣袖:“你到旁边站着, 我休息,替你干了。” 说完,不等苏禾开口,径自踩了扶梯爬上房顶,留苏禾在下边仰视,微微惊愕。 如果说此前徐立冬的帮忙,苏禾是感激,那么眼下,她更多的是好奇,以及不确定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虽然她也不愿多想,但男女之间,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尤其她还是寡妇,身份敏感,心里总要有个数。 平心而论,她这个大伯哥很不错,为人正直不说,心肠也好,待人接物透着实诚,长相不是路人挂,有份铁饭碗工作,又是官二代,这种人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在相亲市场上,都是抢手货。 再说她,目前除了长相,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何况她还是个寡妇。一个寡妇,一个大伯哥,别说搁现在,就是几十年后,这两种身份的人要是搞在一块,都是个大新闻。 如果是原主,因为年纪小,可能对情爱会有憧憬。只她早就过了爱幻想的年纪,遇事总要先分析利弊,显然,徐立冬继续扮演大伯哥这个角色,对她百利无害,要是越了界,只怕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有孙大柱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弄不好就会有第二场“鉴婊大会”。 苏禾胡思乱想着,不觉就到了放工的点。 从工头那里领来五毛钱,徐立冬推了自行车在前头,苏禾稍落后几步,两人踏着夕阳往外走。 待出了学校,徐立冬反手擦了下额上汗珠,看着苏禾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想的太多,苏禾眼下有些尴尬,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上来吧,我骑车总比你走路快。”徐立冬已经先跨上了自行车。 见状,苏禾不再纠结,没推脱的就跳上了后座。 两条腿确实比不过两个轱辘的,这天苏禾到家时,天才刚放黑,徐秋来还在烧饭,听见外头有动静,人还没出来就喊:“嫂子,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话音落下,见是那个不常见面的堂哥送嫂子回来的,先喊了人,又极懂事的招呼道:“大哥,你吃饭了没,在咱家吃吧,我都烧好哩!” 徐立冬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只眼睛却是往苏禾这边看的,见苏禾没有要留他吃饭的意思,心中隐隐感到失落,说:“不了,我回了。” 苏禾这才笑着叮嘱道:“天黑路不好走,大哥你骑慢点。” 徐立冬点点头,跨上自行车便走了。 直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苏禾才微叹口气,搂着徐秋来肩膀,转身进屋了。 此举惹来徐秋来不满,小大人般数落道:“嫂子,你太不懂事啦,大哥送你回来,咱们咋地也要留他吃口饭再走嘛。” 苏禾忍住想笑的冲动,忙道:“是是是,我想得不周到,下回不这样了。” 徐秋来嗯了声,转又高高兴兴说:“嫂子我今天钓了虾,按你原先教我的,炒了盘虾米!” 为了省煤油,叔嫂两就站在灶台边上,借着炉膛里的余火吃了饭。饭后,苏禾叫徐秋来先去洗澡,自己把灶台收拾了遍,才洗漱上炕。 兴许是白天里没做太多活的缘故,此刻躺在床上,苏禾一时半会都没睡意,脑中时不时浮现出徐立冬离开时失落的神情,心里既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怅惘,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阖上眼。 第二天,她照旧起了大早去县城。 她做工的这所中学,是水厂的附属中学,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解放前曾是西方传教士的传教场所,房顶漏雨不说,图书馆也因为前些时候学生聚众闹事,把里面搅得乌烟瘴气,原本归置在书架上的书乱七八糟丢在地,有个年岁较大,个子不高的老师负责重新分类归档。 晌午吃过饭休息的时候,苏禾没事可做,又对其他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不感兴趣,见那矮个老师在一边翻书一边埋头苦编码,就站在后头看了会儿。 “你分错了。” 见他把一本全英文书归到政史类,苏禾忍不住提醒道:“刚才那本讲得是讲经济法,应该归到法律类。” 矮个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回头瞧了苏禾眼,见她半旧罩衫脏兮兮的糊着泥浆,头上还包了块毛巾,跟外头那些拎泥桶的农村妇女没两样,漫不经心道了句:“你懂什么。” 苏禾以前在政府部门从事现场翻译工作,英语法语用精通来形容也不为过,肯定不会认错,见墙角丢弃了几本其他外文书,顺手拿到矮个老师眼前,笑道:“瓦尔登湖,国富论,圣经的解读...对不对?” 矮个老师露出惊讶神色。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张达闻。时下升学考试没有英语,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懂英文的人少之又少,张达闻是俄语老师,在学校已经算是“精通”外语的人,事实上,他也只是半吊子而已,对着这些传教士留下的书很是头疼,丢了又舍不得,只好硬头皮自己上。 刚才乍看见苏禾,只当她是普通村妇,并没在意,眼下听她说英文十分熟练,吃惊之余,不由重新上下打量,嘴里忙道:“坐,快坐,这位同志...哪个教你的这些?” 生在这个特殊时代,苏禾虽然深谙“枪打出头鸟”道理,但没办法,她实在不甘心真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可她也清楚原主身份,说出去必定会让人起疑心,闹不好还会给她扣个特.务大帽,要真那样,真是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纠结之下,苏禾选择避而不谈,只是道:“老师,这些活我能帮你干。” 见他面露欣喜之色,苏禾笑了下,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得给我工钱,我要养家。” “成!我给,我给!”张达闻爽快点头。 苏禾又是一笑,废话不多说,坐下来帮他编码。张达闻负手站在她身后,见她字迹俊秀,嘴里时不时念出一两句英文,也品不出是啥味,就是觉得特别舒坦,忍不住又问:“同志,你叫什么?是哪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苏禾头也不回,胡说八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 张达闻还想问,就听苏禾道:“老师,你忙别的吧,我一个人就成,你问太多,我没法专心干活哩。” 张达闻哦哦两声,这才一步三回头走开。 苏禾偷偷吁了口气。 没过多久,外边工头喊开工,苏禾搁下笔就出去,张达闻忙跟了出来,喊住她说:“别爬房顶了,给我编码,我给你工钱!” 苏禾噗嗤笑了,说:“我缺钱缺得紧,白天爬房顶,晚上给你编码,你看行不?”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月底,校舍房顶焕然一新,食堂也建成。 这些日子,苏禾白天当泥瓦工,晚上当编码员,直到把所有书重新归置整齐,才去找张达闻领工钱,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 不过这位校长好奇心太盛,苏禾实在是怕了,领到十块钱之后,别话没有,掉头就走。 见她脚步飞快,怎么喊也不回头,张达闻直叹气,本来他是想问她愿不愿来教书,正好学校缺个代课老师,不过很快又记起她曾说过自己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嘴里念念叨叨着,忙去找工头打探这人。 这边,苏禾没忘跟杨四海约定,找了个晚上的时间拿钱给他。加上最近做工的钱,苏禾给了他二十块,剩下三两块留作日常开销。 杨嫂子一旁见大把的钱进了她男人口袋,肉疼极了,忍不住规劝苏禾:“他婶儿,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哥这个浪荡货把你钱整没了咋办!” 39.14号已更 乡下房子不值钱, 何况又是住过几年的老房, 苏禾没想过靠它捞一笔,所以在听徐老五说要买之后,也不再拿乔, 爽快道:“五叔, 那几间房到底值多少钱,你让我说,我也说不出个准头,要我看...喊几个咱们族里的长辈到场,让他们估价, 你看这样成不成?” “成!成!”徐老五没意见, 道:“正好他们都能做个证,以后万一出了啥扯皮的事儿,也不怕找不着说事人。” 两下说定后, 找个时间,苏禾跟徐立冬一块回去了趟,在族人的担保之下,将房子转给了徐老五, 双方具在契纸上签字按手印,苏禾正式交出钥匙,徐老五也准备好两百块钱, 这场买卖便算完成。 事后, 老两口要留吃饭, 被苏禾以喂奶娃为由婉拒了。 回县城路上, 徐立冬自行车蹬的飞快,因为半路上的时候苏禾说涨奶了,两人心里都清楚,只要一涨奶,小肉球十有八.九是要被饿哭。 果不然,两人还没进家,就听见了小肉球的哇哇大哭声,哭得徐立冬后背一阵冒汗,连自行车都来不及支,直接往地上一扔,赶紧去抱他小祖宗,心肝肉的直哄,结果适得其反,越哄哭的越厉害。 徐秋来也快急哭了:“给她冲奶粉也不喝,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抱她去找大旺他妈了!” 叫大旺的是徐秋来同学,他妈刚给他生了个妹妹,还在月子里,奶水正是足的时候,先前徐秋来不是没抱过肉球去找人家讨奶。 苏禾原本还有些急,待见到小东西缩在她爸臂弯里,闭眼张着小嘴光打雷不下雨,就有点想笑,揉揉徐秋来脑袋,宽慰道:“饿饿她没事,下回她再这样...就扔到边上让她使劲哭!” 话音落下,刚才还闭眼干嚎的小东西抽抽啼啼止了声,瘪着小嘴,特委屈的找苏禾声音。 徐立冬服了。 苏禾这才笑眯眯的抱过小东西,进屋喂她奶。 小东西确实饿了,毛绒绒的小脑袋往苏禾怀里直拱,很快便找到奶汁源头,嗷呜一口叼住,小嘴儿鼓鼓的,不住吮裹,还不忘用一只小手护住她的另一半奶源。 徐立冬趴在床边看,见她应该是吃饱了,却仍不松口,含着ru头吐进吐出,弄得那里湿汪润泽一片,忍不住咽了下嗓子。其实他也想像闺女这样... 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徐立冬手已经覆了上去,捉住闺女小手,轻轻挪开。 只他刚挪开,怀里的小东西就锲而不舍又覆了上去,再挪开,再覆上去...反复几次,小东西一下来了脾气,吐掉ru头,闭眼就嚎。 徐立冬吓得立刻扔掉她手,老实了。 苏禾被这爷俩给笑得直不起腰,小东西是她生的,自然知道她脾气有多坏,见徐立冬模样狼狈,还不敢争,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便贴他耳低声道:“等晚上肉球睡了,再给你吃就是...” 徐立冬一听,欣喜抬眼,有些不确定道:“真的?” 苏禾被他看得脸儿有些发烫,点头推他出去:“先去烧饭。” 得了这应允,徐立冬冲她咧嘴一笑,起身去厨房。 待哄了睡小肉球,苏禾喊过徐秋来,把老房子卖的两百块钱给他,却不想徐秋来没要,反而道:“嫂子,我吃住念书都是你和大哥出的钱,这钱我不能再要,应该留给你们。” 苏禾闻言,也不再强塞,只笑眯眯道:“那好,我先帮你收着,等你以后长大娶媳妇儿了,再拿出来。” 徐秋来小脸一红,虽然羞涩,却坚持道:“嫂子,你养我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真不要这个钱。老师说咱们以后都可以参加高考了,我要好好念书考大学,以后自己挣钱娶媳妇儿,这钱你收着,留给肉球买奶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苏禾有些听不得这种话了,一阵泪意上涌,忙揉揉眼,待这阵泪意过去,才笑道:“只要你好好念,念多久嫂子都供你!” 徐秋来重重点头。 晚饭后,徐立冬轻手轻脚把熟睡中的肉球放进摇篮里,见苏禾站在床头前叠衣裳,走过去从后拥住。 生了奶娃之后,她的身子便如果实般饱满,比从前更添几分丰腴,徐立冬拥紧了,一阵绵绵密密的亲吻随之落下。 “不早了,咱们睡吧。” 苏禾被他蹭的发痒,躲了两下,小声道:“秋来还没睡呢,他大了,给听见不好...” 徐立冬一顿,悻悻收手。 苏禾捏了捏他脸,忽得想起什么,道:“卖老房的钱,我跟秋来说了,他不愿意要这钱,明天你先拿去存上,以后再说。” 其实给钱是徐立冬的意思,苏禾虽然是老徐家童养媳,只徐春来早就死了,也不存在什么婚房不婚房,严格来说跟苏禾一点关系也没有,既然卖了,这钱理应归徐秋来,不能看他年纪小,就不把他当回事。 “小禾,等过完年,我想把秋来送去首都念书。”徐立冬看着她,神色认真道。 苏禾啊了声,有些惊讶,道:“送去首都?” 徐立冬嗯了声,笑着点点她鼻尖,道:“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嫌他在家碍眼。” 苏禾直摇头,道:“你这么安排肯定有你的道理。” 徐立冬确实不是冲动之举,他已经考虑过一段时间了,当初娶苏禾的时候,他说过会照顾好他们叔嫂,绝不是嘴上说说,更不是只管徐秋来吃饱穿暖这么简单,既然他有能力,自然想把徐秋来培养成才。 不过送去这么远的地方,他不能一个人做决定,肯定也要问问苏禾意思。 “首都的教育比鲁山好,秋来又聪明,送去首都他能学得更好。以前只有工农兵子弟才能被推荐上大学,现在不同了,国家恢复了高考,只要成绩好,就能考上大学。” “秋来他没离开过我...”苏禾有点舍不得。 “他是男孩,不能像养闺女那样养他,该狠心要狠心。”在这点上,徐立冬跟苏禾想法不同,宽慰道:“爸妈都在那边,会照看他,他是咱们老徐家的人,我爸还能亏待他?” 苏禾给他说动了,道:“那我去问问他?” 徐立冬摇头道:“还是我跟他说吧。” 虽然苏禾跟徐立冬名义上是兄嫂,只他们岁数相差大,说是父母也不为过了,以前徐秋来一直跟着苏禾,性格上难免有缺陷,偏女性化,胆子也小,而且细腻敏感,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些,徐立冬才想锻炼他独立自主的能力。 苏禾不知道徐立冬怎么说的,转天一早,不等她开口,徐秋来就主动提了去首都念书的事,见他脸上没有半点不情愿,苏禾便放心了下来。 ...... 年关将至,徐立冬接到首都打来的电话,说老头子想看孙女了,今年打算回来过年。 县委大院的住房,在老两口工作关系转去首都之后,便被收了回去分配给有需要的职工,眼下老两口回来,别的不说,光是住就是个问题。 苏禾倒不介意跟老两口挤,最多再添张床,让徐秋来在他们屋里将就两天,就是今时不同往日,尽管徐有粮还是她公公,却掩不住他是大领导的事实,她实在不好意思让徐有粮睡堂屋。 眼见老两口就要回来,徐立冬却一点要安排的动静都没有,这晚,苏禾忍不住提醒了下。 徐立冬笑道:“不用犯难,他们住招待所,住两天就要回去。” 苏禾闻言,拍了下脑袋,果然一孕傻三年,其实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以徐有粮目前的级别,回来趟起码也是市级干部招待,哪还用愁住宿。 除夕这天,赶在年夜饭前,老两口回来了。大半年不见,徐有粮两鬓虽有些发白,却仍是精神矍铄,进门就道:“肉球呢?” 他语调虽沉稳,目光中却有压不住的欢喜。 苏禾原本略忐忑的心平稳了下来,笑道:“刚喂过在睡觉呢,快三个月了。” 堂屋里火炉烧得旺,徐有粮掀帘进去,就瞧见了摇篮里白白胖胖的奶娃娃,一下笑起来,想要抱。 “手太凉,当心凉到肉球!”郭正侠拍开他手。 徐有粮笑呵呵的,连搓几下手,又在炉火上烤了烤,等手热了才抱起小肉球,高兴的直说好。 郭正侠也满脸喜色,道:“喂得真胖!” 苏禾笑道:“能吃能睡,还能哭,是个有脾气的祖宗。” 或许是吃奶的缘故,小肉球对苏禾的声音十分敏感,吮着小手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盯着抱她的陌生人看了会儿,有些不安的挥了挥小手,哼唧唧想哭。 苏禾忙握握她小手,柔声道:“肉球不怕,这是爷爷奶奶,他们回来看你呢。” 小肉球捉住苏禾一根手指,紧抓在手心里,乖了下来。说来也怪,平常很有脾气的小东西,这两天在爷爷奶奶面前,竟变得十分乖巧,半点没有以前折腾,可把老两口稀罕的不行,一激动,给了一卷压岁钱,一对金手镯,还有块水色极好的白玉。 “肉球这是把爸妈的家底坑来了?”苏禾有点想笑,这小机灵鬼,故意的吧! 40.16号已更 这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早, 除夕才过, 天气就渐暖了起来,护城河两岸柳树抽了嫩芽,远看去绿油油一片。 徐立冬一早把徐秋来送上去往首都的火车, 那边, 徐有粮已经安排了人接,至于学校,也早已选好,就在什刹海边上。 傍晚下班回来,苏禾正收拾东西, 藤编的行李箱里, 肉球的衣裳尿布占据了大半空间。年后上班,鲁山县去往首都的列车调整了时间,改到晚八点发车, 她要在发车前半小时赶到。 “回来了?秋来送上车了?饿了吧,快洗手吃饭...”苏禾笑着说了句,把箱子扣上,去厨房盛饭。 徐立冬笑呵呵应好, 洗完手,见摇篮里的闺女没睡觉,正冲他挥舞胳膊, 忍不住逮着亲了几口, 直到听见苏禾又喊, 才过去厨房吃饭。 饭后, 苏禾给肉球喂了次奶,徐立冬刷好碗筷回屋,见时间差不多,便骑车送母女俩去车站。 “肉球的奶瓶带没带?” “别离开她太长时间。” “火车上人多杂乱,记得把你值班室门锁上,当心拐子。” 苏禾听他如是交代,三句话不离肉球,拖着长长的声音道:“放心吧,不会亏待了你家小祖宗。” 听出她话里遮掩不住的酸味,徐立冬笑了起来,捉住肉球一只小手,柔声叮嘱道:“妈妈工作辛苦,你要乖点,不许闹腾,给我知道了回来打屁股。” 苏禾哭笑不得,见快到检票时间了,催他快点下车回去。 这是苏禾产后上班头一天,除了高大姐,其他人还是头回见肉球,见小东西白白胖胖,十分可爱,都争着要抱一抱。 值班室是上下铺,七八个员工挤睡一个隔间,苏禾原本在上铺,因现在带娃不方便,大家伙都很照顾她,主动把下铺位置让出来。 “苏禾同志,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不用觉着难为情!” “是嘞,你算是咱们里头年纪小的,咱们都是过来人,知道当妈不容易!” “等熬过这两年,放到托儿所就好哩!” “......” 大家伙说笑着,帮苏禾铺新床单,打开水,抱奶娃,说不感激那是假,有情后补,苏禾都记在了心里。 重新上班后,苏禾适应的很快,尽管带奶娃,却没有丝毫懈怠,尽责的完成她分内工作,没有收到任何投诉。 本来列车长还有些担心,因为大多数妇女在生过奶娃之后,重心难免转到家庭上,出现工作不积极、不认真、失误等一系列问题,暗暗观察苏禾一阵,见她仍然十分敬业,列车长放心了下来。这天,他把苏禾叫到办公室,问她夜校的高中毕业证有没有拿到。 “去年冬恢复高考,新老三届、教职工都允许参加考试,局里不少文化水平稍高点的,都辞职去报名考试哩,他们一走...小苏,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列车长向她透露,年前高考分数下来,副列车长陈红梅以490分的成绩,考上了上海某海事大学,刚过完年,就辞职去念书了,职位因此空缺了下来,不少列车员已经盯着这个职位蠢蠢欲动。 要知道,副列车长的工资级别比普通列车员高出两级,而且一旦争取上副列车长的职位,没意外的,下一步就会是列车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机会摆在眼前,苏禾自然想往上升,这天回去,她把想法跟徐立冬说了下。 徐立冬支持她参与竞选。都说男人在做了父亲之后,会变得比以前更有责任感,这话一点不假。起码徐立冬是这样,他本不是个爱好钻营的人,但自从肉球出生之后,那种“要给闺女创造更好成长环境”的责任感,迫使他重新摆正位置,升职加薪、甚至创造更多财富的yu望也越来越强烈。 “小禾,趁肉球睡了,咱们来下盘棋吧。” “下棋?”苏禾有些奇怪,见他已经拿出象棋摆棋盘,拖了把凳子坐他对面。 前世苏禾经常跟她爸下棋,棋艺说不上精湛,但也不差,她持黑子布局,目标明确,无论车马炮,直指对方将军,势头极盛。 徐立冬有条不紊,保住自己的小兵卒过楚河,逐渐吃掉她一兵一卒,最后出其不意,围攻元帅,让她无路可走。 “太过分了,你使诈!”苏禾不干,要悔棋。 徐立冬怕她,极好脾气的道:“好好好,让你两步。” 苏禾哼了声,这回学聪明了,开始攻击他小兵,但已是强弩之末,还是满盘皆输。 “再重来!” “好,重来。” 苏禾不服,重新摆棋,上来就吃他兵,气哼哼的想看他还拿什么使诈! 结果注意力集中在兵卒上,稍不慎,徐立冬已经提醒她注意,炮要打元帅了。 “徐立冬,我是你媳妇儿,你就不能让让我啊。”苏禾翘嘴斜眼看他。 看出她气恼,徐立冬伸手把她拽坐到自己腿上,从后抱着她,笑道:“棋场如官场,我现在让你,出了咱家门,谁让你?” 苏禾抬抬下巴,道:“我凭本事得人赏识,有人举荐,一样能升职加薪,不怕!” 徐立冬失笑出声,问她:“知道你刚才为什么输?” 提起这个,苏禾就气:“还不是你使诈!卑鄙!” 徐立冬捏她脸,好笑道:“我不使诈你也输,你太过小看一兵一卒,道理跟你用人一样,你以为你工作出色,年年评优就行了?没有小兵卒,我让你升到局长,不服你的还是不服。” 苏禾有点听明白了,转头看他:“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跟咱爸去首都的原因?” “只是部分原因,先不说我...”徐立冬耐心问:“你跟我说说,除了你,你们列车长还有多少心腹?” 苏禾一愣,缓缓摇头。 徐立冬又道:“那你知不知道,除了你,还有多少人被他给的‘利益’钓上钩?” 苏禾懂了,道:“照你这么说,他是广泛撒网重点捕鱼?” 徐立冬点点头,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选择给人画大饼。既能笼络人心,又能让手下职工上进,最后择优选接班,何乐而不为?” 苏禾泄气,原本得知要被提拔的兴奋劲也没了,有些郁闷道:“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你纯良无害,果然官二代,一肚子玩弄权术的坏水儿。” 徐立冬大笑出声,只觉她这模样十分可爱,见她瞪眼要生气了,忍住笑道:“现在后悔晚了,咱们肉球都生了。” 苏禾气结。 徐立冬点点她鼻尖,带着笑意道:“你最大缺陷在于你忽视小兵小卒,任何兵卒,用好了,将来都是利器,跟同事相处一个道理...小禾,你想往上爬,必须先得人心才能十拿九稳。” 苏禾低声哼哼,无话反驳。 徐立冬就喜欢她这娇俏模样,忍不住凑上去,在她嘴上啄了下,松开,再啄,反复几次,渐黏住了不放... 外头天已经黑下来,小肉球也睡得正熟,徐立冬一把抱起坐他腿上的媳妇儿,几步走到门口,抬脚踢上门,然后大步往里屋走去,将她压在了身下。 “小禾,你现在不是工作就是闺女,都不理我了...” 徐立冬拿额头抵她,低喘着抱怨。 苏禾刚想说她哪有,结果耳边就传来了肉球的哇哇哭声,忙推他胸膛,道:“估计是尿了,你快去看下。” 见他不动,又推了下,轻声催道:“快啊。” 徐立冬无奈,只能起身去看小祖宗,一边哄着一边熟练的解开她尿布,顿时被臭的皱眉,回头看苏禾,低声道:“不仅尿了,还拉了。” 苏禾噗嗤笑出声,也不起身,懒洋洋的趴床上看他忙活,见他进进出出,端水细心的给肉球擦洗屁股,十足奶爸模样,脑中忽得冒出个念头:碰上这样的男人,就算叫她再生几个娃出来,她也是乐意的。 一通忙活,等徐立冬安顿好闺女再上床,刚才抬头的昂扬已经疲软,激动劲儿也没了,只老老实实把媳妇儿搂在怀,头疼的感慨道:“咱们肉球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苏禾偷笑,被窝里的一只手悄无声息抚上那处疲软,咬他耳朵小声道:“徐立冬,我再给你生个奶娃吧。” “不生了,不生了。”徐立冬一脸的心有余悸,忙摆手:“过几年再说...” 41.17号已更 苏禾嘴上不服, 却把徐立冬教的那些都牢记在了心里, 先不去想能不能往上爬,而是把搞好人际关系落实在日常工作中。 忙忙碌碌,转眼到五月, 随着列车长升职至机务处段长, 列车长和副列车长的职位一下都空缺了出来,空缺的位置将由下面的职工顶上。 因人事变动较大,局里召开了工作会议,采取公平公开方式选拔参与竞选的职工。 除了苏禾这趟列车的职工,局里不少人都在盯这两个位置, 到处活动, 用拉帮结派来形容也不为过,竞争十分激烈。 另外,被徐立冬猜中的是, 列车长果然给除了苏禾以外的不少职工都画了大饼,也就是说,在这场竞争中,她并不占优势。 苏禾有种被耍的郁闷感, 在家向徐立冬信誓旦旦道:“不干了,我要辞职下海!挣他个百千万!” 徐立冬听得直摇头,问她:“挣个百千万之后呢?” 苏禾气势十足道:“利滚利, 再挣他一个亿!” 说不定抓住机遇还能成首富!苏禾美滋滋的想, 她一个未卜先知的后世人, 难道干不过同时期的商贩? 只下秒, 徐立冬就打破了她的美梦,笃定道:“不可能,以你的性格,最多挣一百万。” 苏禾一愣,气哼哼道:“瞧不起我!” 说完,粉拳已是锤了过去。 徐立冬任她锤了几下,才捉住了手腕,笑道:“就是因为瞧得起你,才说你最多挣一百万,挣千万上亿的女人,我倒瞧不起。” 苏禾奇了,忍不住道:“人家吃你大米了?你凭什么瞧不起?” 徐立冬摇头,不答反问道:“你先跟我说说,你准备怎么挣一百万?” 苏禾把倒爷中的杠把子牟其中抬出来,道:“我去南方收购电子产品,调运到北方,从中间赚差价,高兴我还去俄罗斯买战机,调到南方卖给航空公司!” 徐立冬点头,道:“好,现在政策放宽了,我不算你犯法...我再问你,有了一百万,你想怎么挣一千万?” 苏禾道:“买地皮,盖商品房,我做首批地产商!” 徐立冬问她:“地皮从哪买?” 苏禾想也不想就道:“土地局!” “好,现在我是土地局的,地皮我不想卖你,你要怎么办?” 说这番话时,徐立冬把她拉坐到了自己腿上,盯着她眼眸渐深,一双手神不知鬼不觉摸上了她腰,暗示意味十足。 苏禾敲他脑袋,破口大骂:“我可去你大爷的!老娘的豆腐你也能吃?!” 徐立冬大笑出声,把人搂住了狠亲口,一双眼里盛满了笑意,道:“我说的怎么样?你的性格挣不了大钱。” 苏禾不服,鄙视道:“还不是你们男人色。” 徐立冬捏捏她脸,柔声道:“小禾,我从不歧视妇女,但事实如此,男人当道的社会,你有所求,就要做好豁出去的准备。” 苏禾无话反驳,必须承认,徐立冬这番话用在几十年后一样适用。 不过她也不气馁,道:“想骗我做家庭主妇?没门!即便是男人当道的社会,我也要为咱们妇女挣一片天!” “有志气!”徐立冬赞许了句,接着就道:“好,咱们回到原题上,告诉我想不想当列车长?” “想!”苏禾点头,只很快就揪住徐立冬的衣裳领子,气恼道:“可拉票什么的,我实在做不来...” 徐立冬笑着提醒她:“怕什么,你还有个男人,你做不来,你男人能做得来就行了。咱们是合法夫妻,我的关系你当然可以任意享用。” 这是苏禾长这么大听到最好听的情话了,她要再没点表示,真是二傻子,忙凑到他嘴边,噘嘴接了下作为奖励。 “就这样?”徐立冬舔了舔唇,有点儿不满:“当我是廉价劳动力?苏禾同志,你这样...可要当心我去工会告你...” “废话真多。”苏禾嘀咕,两条胳膊缠上他脖颈,搂住就亲。 昏天暗地的亲了会儿,两人最后都因为喘不过气不得不松开,额头抵着额头,鼻息交错。 “再来?” 苏禾又凑上去,却被徐立冬打横抱起往里屋走,边走边道:“再来点别的。” 说完,又后退几步,到肉球的摇篮前,看了眼正在熟睡的闺女,有些不放心的小声问:“睡多长时间了?会不会醒?” 见他一脸的心有余悸,苏禾乐不可支,直到腰上的肉被掐了把,才忙忍住笑,同样小声道:“刚睡,放心吧,不会再闹你了...” 徐立冬闻言,长长松了口气,低头又见怀里的女人笑得前俯后仰,怕把闺女惊醒了,忙拿嘴堵住,进屋压住好好弄了番。 ...... 蛰伏此处多年,徐立冬的人脉不容小看,和他关系好的,又何止公安局那帮子人? 苏禾不去操心他怎么办到的,只知道在六月初的竞选会上,她票数最多,毫无悬念越过副列车长一职,直接担任列车长。 结果令人意外,却也在意料中,毕竟苏禾人缘很好,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至于后台,参与竞选的谁没点后台? 八月份,苏禾正式成为鲁山县发往首都列车的列车长,大家伙支持之余,难免也有部分人持观望态度,对此,苏禾一点也不手软,连消带打,培养心腹,剔除害群之马,几趟列车跟下来,工作做得已经像模像样。 肉球已经十个月大,除了母乳喂养,苏禾还给她添了些奶粉,以及鸡蛋羹、米糊、蔬菜粥之类的辅食。 肉球胃口好,只要饿了,给什么吃什么,这样一来,对苏禾的依赖程度大大降低,碰上忙的时候,苏禾就会把她丢在家里让徐立冬带。 徐立冬通常会把肉球带去办公室,他办公室里特意放了张小床,往里面扔个拨浪鼓,肉球自己能玩上半天。 “啪...啪啪!” 徐立冬在翻宗卷,突然听到肉球声音,以为自己听错,回身看去,就见小东西自己扶着围栏晃悠悠站了起来,冲他直摇拨浪鼓:“啪啪!” 徐立冬有些呆住,反应过来,快步过去抱起闺女狠狠亲了口,快活道:“肉球乖,再喊声爸爸听听!” “啪啪!” “再喊声!” “啪啪!” 小小一个,已经知道讨人欢心,几声爸爸就把徐立冬哄得找不着北,班都没心思上了,抱着他闺女满公安局晃荡,逢人就夸:“我闺女,会喊爸爸了!” “哟,还挺聪明!” “哪里哪里,才十个月大...” “......” 下了班,再神气十足的抱闺女回家,碰上熟人就让闺女给表演个“喊爸爸”。 父女俩嘚瑟的结果是,苏禾从首都回来,还没到家,街坊领居就告诉了她。 “知道不,你家肉球才十个月,会喊爸爸哩!” 有的奶娃先会说话,有的先会走路,肉球只是在语言方面占了些优势,本来不算什么稀奇事,眼下被街坊领居夸得此女只应天上有,苏禾都臊得慌,不用想也知道是徐立冬干的! 回到家,父女俩正在院里玩举高高,小的那个被逗得咯咯直笑,瞧见苏禾回来,一下认了出来是妈妈,小胳膊直挥,挣着要妈妈抱。 “啊啊啊啊啊...” 说来也奇怪,小肉球会喊爸爸了,却不会喊妈妈! “啊什么啊,小笨蛋,不喊妈妈就不抱。”苏禾两手交叉在胸前,来了醋意。 偏偏徐立冬这个没眼色的,还凑到她面前显摆:“肉球会...” “知道,会喊爸爸了嘛。”苏禾打断他,好气又好笑:“整条街都知道闺女跟你亲啦!” 42.19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听冬子说, 离咱们最近的部队估摸要到今天下午才能到。”徐老五一甩马鞭, 担忧道:“房子坏了可以再盖,粮没了能再种,这人要是没了...唉, 可咋整...” 说到悲痛处, 车上的几个村人掩面痛哭起来。紧挨苏禾而坐的孙家小嫂子眼泪珠子更似断了线一般,受气氛感染,苏禾也是跟着悲从中来。 马车一路去往县城,沿路又搭载了几个别村的伤者,走走停停, 终于到了县城。县城地处金戴河以北, 虽也有震感,房屋却没有损毁,待到了医院门口, 根本不必徐老五犯难,早有医务工作者喊着安排伤者救治。 混乱中,苏禾被一个护士扶着,交到了会摸骨头的医生手里, 那医生是个有经验的老者,仔细摸了伤处之后,说是胳膊脱臼了, 没大碍, 趁着跟苏禾闲话的空当, 手上一个用力, 便听见一声骨头回原位的“咔嚓”声。 苏禾疼得几欲晕过去,背上冷汗涔涔直冒,死咬了唇一句也没吭声,跟前头在徐立冬面前撒娇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老医生笑呵呵的,道:“抬胳膊试试看。” 苏禾照做,试着晃了几下胳膊,虽然还有些疼,却不像之前那样既不能碰也不能动了,冲老医生硬挤出个笑,跟他道谢。 老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才叫护士带她去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随着涌入医院的伤者越来越多,处理完伤口,护士将她安排在一张病床上,便匆匆离开,之后又有另外一个护士来为她吊盐水。 这是间大通铺,里面十几张病床,全住满了伤者,耳边时不时传来病友痛苦的呻.吟,苏禾仰趟在铁架床上,不觉倦意渐来袭,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多久,苏禾再醒来,见外头天已经暗了下来,正茫然时,忽听一道惊喜声音传来:“嫂子,你醒啦!” 苏禾扭头,就见徐秋来趴在床沿,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关切,不由感到窝心,也跟着笑起来,奇道:“你跟谁来的?” 徐秋来道:“大哥送我过来的。他回县城,我说我想嫂子了,他就带我过来了。” 苏禾哦了声,又问:“那他人呢?” 徐秋来道:“回家了,让我在这守着嫂子,说一会给咱们送饭过来。嫂子...” 徐秋来话音一转,语气十分低落:“婶婶死了,婶婶家三个哥哥没了两个。” 苏禾一怔。死了王凤英和她两个儿子,她倒没啥感觉,不至于幸灾乐祸,但绝对没有半点悲伤。倒是徐秋来,说到底是他亲人,小家伙把闷闷不乐全写在了脸上。 苏禾摸摸他脑袋,无声给他安抚。 ...... 到傍晚的时候,徐立冬果真送饭来了,怕他们吃不饱,两个铝制饭盒都塞满了大米饭,菜另盛放在搪瓷缸里。 饿了整天,叔嫂两早就饥肠辘辘,吃得喷香。 徐立冬坐在床尾,见苏禾俯趴在床头柜上,左手拿筷,费劲的往嘴里扒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要喂她的冲动。 徐立冬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忽然间觉得此处逼仄的叫人局促,便站了起来,想出去走走。 只他还没迈步,就听苏禾低声抱怨说:“要是有个汤匙就好啦。” 敏感如徐秋来,立马放下筷子,乖巧道:“嫂子,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苏禾不让他喂:“你快吃你的。” 说到这儿,她有意朝徐立冬看了眼,正巧四目相对,不待徐立冬反应,就听她仿佛自言自语道:“大哥要不你喂我吧。” 才说完,立马又道:“哎呀不行,那怎么好意思...” “没,没事。”对上苏禾明亮干净的双眼,徐立冬提了口气,飞快道:“你胳膊不能动,没什么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苏禾抿嘴笑了笑,把筷子递他:“那谢谢大哥了。” 徐立冬已镇定了下来,嗯了声,神色如常的端过饭盒喂她饭。 苏禾靠在床头,张嘴吃了口他夹来的菜,蓦地想到同村的其他人可能还没吃上饭,就顺嘴问了句:“大哥,五叔他们咋办?有饭吃不?” 徐立冬道:“我过来的时候,县委已经安排食堂烧饭了,一会就能送来,免费发给他们。” 这么说,她和徐秋来是开了小灶。 有了这个认知后,苏禾竟觉吃到嘴里的饭比往常要甜,不过见徐立冬神色如常,她当然不会去点破,又问:“那大哥你还去救援不?” 徐立冬道:“暂时不用,今天下午部队兵已经到了地方展开搜救,县里这边也一团乱遭,还有很多后期工作需要提前部署。” 自那天听苏禾说可能要发地震,徐立冬再三思考之后,以另外一种说法转达上级,待得了批准,又立刻传达到各乡镇,等忙完所有,思来想去不放心,再次向上级建议,安排两到三个救助人员到各个乡镇,以防不测。 出于私心,徐立冬申请了回乡,接连两天夜里都睡在公社大院里,也正因此,地震当晚,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大哥,我饱了。”苏禾说。 见饭盒里还剩一半,徐立冬皱了眉道:“吃这么点?”又夹了饭往她嘴边送,话里带了几分强硬:“再吃。” 苏禾哦了声,只好张嘴,不觉一口接一口,直到饭盒见了底,徐立冬才感满意,起身道:“你躺着,我把碗筷洗了。” 他话音才落,徐秋来便道:“大哥,给我吧,我去洗!” 说完,抢了徐立冬手里的饭盒,一溜烟的跑去水房。 徐立冬只好再坐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直到听见床上的女人“嘶”了声,忙问:“还疼吗?” 其实这点疼并不算什么,只苏禾有心示弱,便嗯了声,嘟囔道:“很疼呢,你不知道,医生给我正骨的时候我快疼死了。” 见她对自己露出小女孩般撒娇模样,竟十分可爱,徐立冬忍不住笑了,用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语气,说:“你好好养病,饭要多吃,营养跟得上才好得快。” 苏禾忍笑,点头,一本正经应好。 只听徐立冬又说:“晚上秋来睡我家,你这里...我在你床边打地铺。” 闻言,苏禾忙摇头:“不用,你把秋来带走就行了,我自己可以。” 见徐立冬还有话说的样子,苏禾盯着他道:“你是我大伯哥,给弟媳妇守夜...给别人瞧见了你怎么说?” 她这番话,宛如给徐立冬兜头浇了盆凉水,叫他瞬间清醒过来,压下心头的空落感,低声道:“那你自己注意些,夜里有事喊医生。” 苏禾刚才这么说,也存了试探徐立冬的心思。 如果原主没嫁过人,又没有弟媳妇这个身份,碰上徐立冬这样的优质男,苏禾不介意主动。不过往往现实不尽如人意,她眼下所处的境地,如果主动太多,势必处在劣势地位。 这男人对她应该是有几分意思的,只不过这点意思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探清楚的是,这男人有多大的决心和承担能力。 正巧,徐秋来洗碗回来了,苏禾立刻笑道:“大哥,秋来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徐立冬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才带走徐秋来。 ...... 此后的几天,徐秋来白天来医院,晚上睡在县委大院,期间徐立冬来过两趟,只都是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从徐秋来口中,苏禾得知徐立冬在忙灾后重建,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大伯,也是每天忙得顾不上吃饭。 “都是大娘给咱们做饭,大娘人可好了,比我婶婶好,就是她也要工作,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叫我照顾好你,还说等你伤好了,去她家吃饭。” 43.21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混乱中, 苏禾被一个护士扶着,交到了会摸骨头的医生手里,那医生是个有经验的老者, 仔细摸了伤处之后,说是胳膊脱臼了,没大碍,趁着跟苏禾闲话的空当, 手上一个用力, 便听见一声骨头回原位的“咔嚓”声。 苏禾疼得几欲晕过去, 背上冷汗涔涔直冒,死咬了唇一句也没吭声, 跟前头在徐立冬面前撒娇的那个, 简直判若两人。 老医生笑呵呵的,道:“抬胳膊试试看。” 苏禾照做,试着晃了几下胳膊,虽然还有些疼,却不像之前那样既不能碰也不能动了, 冲老医生硬挤出个笑,跟他道谢。 老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才叫护士带她去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随着涌入医院的伤者越来越多,处理完伤口,护士将她安排在一张病床上, 便匆匆离开, 之后又有另外一个护士来为她吊盐水。 这是间大通铺, 里面十几张病床,全住满了伤者,耳边时不时传来病友痛苦的呻.吟,苏禾仰趟在铁架床上,不觉倦意渐来袭,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多久,苏禾再醒来,见外头天已经暗了下来,正茫然时,忽听一道惊喜声音传来:“嫂子,你醒啦!” 苏禾扭头,就见徐秋来趴在床沿,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关切,不由感到窝心,也跟着笑起来,奇道:“你跟谁来的?” 徐秋来道:“大哥送我过来的。他回县城,我说我想嫂子了,他就带我过来了。” 苏禾哦了声,又问:“那他人呢?” 徐秋来道:“回家了,让我在这守着嫂子,说一会给咱们送饭过来。嫂子...” 徐秋来话音一转,语气十分低落:“婶婶死了,婶婶家三个哥哥没了两个。” 苏禾一怔。死了王凤英和她两个儿子,她倒没啥感觉,不至于幸灾乐祸,但绝对没有半点悲伤。倒是徐秋来,说到底是他亲人,小家伙把闷闷不乐全写在了脸上。 苏禾摸摸他脑袋,无声给他安抚。 ...... 到傍晚的时候,徐立冬果真送饭来了,怕他们吃不饱,两个铝制饭盒都塞满了大米饭,菜另盛放在搪瓷缸里。 饿了整天,叔嫂两早就饥肠辘辘,吃得喷香。 徐立冬坐在床尾,见苏禾俯趴在床头柜上,左手拿筷,费劲的往嘴里扒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要喂她的冲动。 徐立冬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忽然间觉得此处逼仄的叫人局促,便站了起来,想出去走走。 只他还没迈步,就听苏禾低声抱怨说:“要是有个汤匙就好啦。” 敏感如徐秋来,立马放下筷子,乖巧道:“嫂子,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苏禾不让他喂:“你快吃你的。” 说到这儿,她有意朝徐立冬看了眼,正巧四目相对,不待徐立冬反应,就听她仿佛自言自语道:“大哥要不你喂我吧。” 才说完,立马又道:“哎呀不行,那怎么好意思...” “没,没事。”对上苏禾明亮干净的双眼,徐立冬提了口气,飞快道:“你胳膊不能动,没什么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苏禾抿嘴笑了笑,把筷子递他:“那谢谢大哥了。” 徐立冬已镇定了下来,嗯了声,神色如常的端过饭盒喂她饭。 苏禾靠在床头,张嘴吃了口他夹来的菜,蓦地想到同村的其他人可能还没吃上饭,就顺嘴问了句:“大哥,五叔他们咋办?有饭吃不?” 徐立冬道:“我过来的时候,县委已经安排食堂烧饭了,一会就能送来,免费发给他们。” 这么说,她和徐秋来是开了小灶。 有了这个认知后,苏禾竟觉吃到嘴里的饭比往常要甜,不过见徐立冬神色如常,她当然不会去点破,又问:“那大哥你还去救援不?” 徐立冬道:“暂时不用,今天下午部队兵已经到了地方展开搜救,县里这边也一团乱遭,还有很多后期工作需要提前部署。” 自那天听苏禾说可能要发地震,徐立冬再三思考之后,以另外一种说法转达上级,待得了批准,又立刻传达到各乡镇,等忙完所有,思来想去不放心,再次向上级建议,安排两到三个救助人员到各个乡镇,以防不测。 出于私心,徐立冬申请了回乡,接连两天夜里都睡在公社大院里,也正因此,地震当晚,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大哥,我饱了。”苏禾说。 见饭盒里还剩一半,徐立冬皱了眉道:“吃这么点?”又夹了饭往她嘴边送,话里带了几分强硬:“再吃。” 苏禾哦了声,只好张嘴,不觉一口接一口,直到饭盒见了底,徐立冬才感满意,起身道:“你躺着,我把碗筷洗了。” 他话音才落,徐秋来便道:“大哥,给我吧,我去洗!” 说完,抢了徐立冬手里的饭盒,一溜烟的跑去水房。 徐立冬只好再坐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直到听见床上的女人“嘶”了声,忙问:“还疼吗?” 其实这点疼并不算什么,只苏禾有心示弱,便嗯了声,嘟囔道:“很疼呢,你不知道,医生给我正骨的时候我快疼死了。” 见她对自己露出小女孩般撒娇模样,竟十分可爱,徐立冬忍不住笑了,用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语气,说:“你好好养病,饭要多吃,营养跟得上才好得快。” 苏禾忍笑,点头,一本正经应好。 只听徐立冬又说:“晚上秋来睡我家,你这里...我在你床边打地铺。” 闻言,苏禾忙摇头:“不用,你把秋来带走就行了,我自己可以。” 见徐立冬还有话说的样子,苏禾盯着他道:“你是我大伯哥,给弟媳妇守夜...给别人瞧见了你怎么说?” 她这番话,宛如给徐立冬兜头浇了盆凉水,叫他瞬间清醒过来,压下心头的空落感,低声道:“那你自己注意些,夜里有事喊医生。” 苏禾刚才这么说,也存了试探徐立冬的心思。 如果原主没嫁过人,又没有弟媳妇这个身份,碰上徐立冬这样的优质男,苏禾不介意主动。不过往往现实不尽如人意,她眼下所处的境地,如果主动太多,势必处在劣势地位。 这男人对她应该是有几分意思的,只不过这点意思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探清楚的是,这男人有多大的决心和承担能力。 正巧,徐秋来洗碗回来了,苏禾立刻笑道:“大哥,秋来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徐立冬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才带走徐秋来。 ...... 此后的几天,徐秋来白天来医院,晚上睡在县委大院,期间徐立冬来过两趟,只都是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从徐秋来口中,苏禾得知徐立冬在忙灾后重建,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大伯,也是每天忙得顾不上吃饭。 “都是大娘给咱们做饭,大娘人可好了,比我婶婶好,就是她也要工作,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叫我照顾好你,还说等你伤好了,去她家吃饭。” 可以看出徐秋来对这家人印象是真的好,提起他们都眉飞色舞。 苏禾叮嘱道:“那你在大娘家要乖乖的。” 徐秋来重重点头。 又过几日,除了胳膊还不大利落,苏禾后背上的伤已经结痂了,惦记着家里,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徐家人,这天正巧赶上徐老五赶马车送村里人回乡,苏禾托护士给徐立冬转达个口信,便带着徐秋来回去了。 44.24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眼下是华国1975年。 十多年前, 华国因天灾举国上下闹饥荒,五岁的小苏禾被苏老爹以半口袋红薯干为价码, 换给了庙前乡一户姓徐的人家当童养媳。 这户姓徐的家主叫徐有田,是个木匠, 那年月, 靠手艺吃饭的人家光景都不算太差。 彼时徐有田只有一个儿子, 按说以徐家的情况,完全不愁娶不到儿媳妇, 只是徐有田跟他婆娘都是心善人,见小苏禾被苏老爹挑着, 饿得奄奄一息, 心知再不给这娃一口饭吃,左右撑不过两天, 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小苏禾买下。 就这样,小苏禾成了徐家的童养媳。 八年光阴匆匆,小苏禾十三岁这年秋, 徐有田两口子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 取名徐秋来。 时隔多年再得一子, 徐有田快活极了,但一看家里不过两间上了年头的泥坯房, 靠西墙几片石棉瓦搭的厨房也摇摇欲坠, 便止不住叹气。 现在娃们岁数小, 还能挤一条炕, 过几年娃都大了, 再各自娶媳妇,只这两间泥坯房哪还能住得下。 徐有田在心里盘算了翻自己的积蓄,咬咬牙,决定申请基地建新房! 为了省钱,建新房需要的材料,徐有田打算自己准备。只说砌墙的大石块,就得带上炸.药,去山上找一处没人的地钻孔眼,炸山劈石。 那日,徐有田弄来炸.药,带上大儿子徐春来,早早上了山,一直到天黑透了,还没归家。徐有田的婆娘意识到事情不对,忙喊了族里的几个叔伯,连夜上山找父子二人... 最后父子二人是被抬下山的,一帘破草席盖着,血肉模糊。 之后好一段时间里,徐家处处弥漫着悲伤气,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徐有田的婆娘是个要强人,为了小儿子,硬是咬牙继续建新房。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新房建好后不到一年,徐有田的婆娘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日下地做活的时候,先是突觉两腿打软没劲,到了傍晚,竟像一摊泥巴似的,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还能动。 村里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县城的大医院也看了,医生说是痿病,没好的办法,只能靠吃药活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瘫在炕上没半年的功夫,徐有田的婆娘也走了,本来热热闹闹的徐家,只剩下苏禾跟四岁的小叔子徐秋来,还有因看病欠下的一屁股债。 彼时苏禾也不过十七岁而已,完全可以再嫁,但顾念徐家的恩情,一直没走。 起初村里人见他们叔嫂可怜,但凡能帮的地方,都会帮衬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人开始说苏禾是个扫把星,克死公爹和男人不说,还把婆婆也给克死了,剩下个小叔子,早晚也得没命。 按说这种事没根据,信的人应该不多,但架不住有人害怕,渐渐的,苏禾就被孤立了,只剩几户人家还跟她往来。 随着苏禾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水灵,更扯的事接着传出来了,有人说她耐不住寂寞,总跟男人眉来眼去,也有人说看见她大白天的就跟野男人钻草垛。 苏禾是个老实姑娘,别人说她是扫把星,她忍了,但说她是婊.子,她忍不了,一时想不开,竟生出了轻生的念头,夜里等徐秋来睡着之后,踩了凳子,往房梁上甩根麻绳,上吊自杀了。 幸好徐秋来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瞧见半空里悬了个人,吓得哇哇大哭,招来左邻右舍,慌忙把苏禾救下来送去卫生室。 也正是此时,“苏禾”穿进了这具身子里。 来了这么长时间,又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苏禾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她。 而这个搞她的人,很大可能是徐秋来的叔婶。 苏禾跟徐秋来虽然过得差,但到底有座新房,一排四间石瓦房坐北朝南,篱笆围成个约莫有两分地那么大的院子,院里开了块菜地,眼下正值初夏,藤蔓上坠满了豆角、黄瓜、茄子、冬瓜、西红柿...在一众低矮的房屋里,很是招眼。 而徐秋来叔婶家住的还是两间土坯草房,家里三个挨肩的儿子眼见到了要娶媳妇的年龄,两口子短时间内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建新房,自然会把主意打到苏禾跟徐秋来头上。 苏禾蹲在自家菜地里,薅了两棵毛豆苗,看着眼前阔朗的石瓦房,微微叹了口气。 正出神的时候,听见有人喊,苏禾回头,见是住她家隔壁的杨嫂子。 “馒头她婶儿,忙不?我家馒头睡着了,能不能帮我留意着,我去地里摘点菜烧晌饭。”杨嫂子面带难色。 苏禾笑道:“成,你去吧,我给你看着。” 杨嫂子脚步匆匆,赶紧去她家菜地里掐了把空心菜,又一阵风似的赶回来,见苏禾坐在她家门口剥毛豆,不好意思道:“他婶儿,这一天到晚的,可麻烦你了。” 杨嫂子男人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不好好干庄稼,成天搁外头鬼混,加上又摊上个好吃懒做的恶婆婆,不给她带娃,杨嫂子实在分身乏术的时候,只能央苏禾帮忙照看奶娃。 也正因此,同病相怜的两个女人才有话聊。 眼下两人坐一块择菜,杨嫂子道:“我看你家菜地里菜长得可旺,就你跟秋来,你俩吃得完不?” 苏禾笑着摇头,道:“你家够不够?不够来我家摘。” 听她误会了自己意思,杨嫂子直摆手道:“我家菜够,我是说你要是吃不完...” 说到这,杨嫂子压低了声音:“咋不拿去城里卖了捏,你家日子又难...放心,我不往外说。” 投机倒把可是犯法的事。原主是个胆小的,宁可把吃不完的菜做成菜干,都不敢拿去城里卖。 但苏禾可不管这些,大不了被逮到劳教就是。杨嫂子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苏禾有心打探个中“行情”,又跟杨嫂子唠了会儿嗑。 不怪苏禾要细问,原主从来没出过远门,而她又不是“本地人”,很多事并不能立马摸透。倒是杨嫂子,虽然也极少出门,但她有个总在外鬼混的男人,歪门邪道的事可知道不少。 话越说越多,等太阳升至头顶了,苏禾才想起来还得烧饭,匆匆忙回家。 此时徐秋来已经蹲在炉膛前烧火了,见苏禾回来,冲她咧嘴笑:“嫂子,我和了块面团,咱们贴饼子吃吧。” 苏禾哎了声,道:“再煮点毛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徐秋来不过六岁而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个子不高,才及苏禾的腰,可就是这么大点的孩子却极懂事,烧饭、洗衣、剁猪草,样样都行。 苏禾生前有个跟徐秋来差不多大的侄子,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调皮捣蛋不说,只要稍有不满,立马撒泼哭闹。 两下一比,徐秋来实在太招人心疼了。原主没有再嫁,很大部分原因估计是因为这个小叔子。 吃过晌饭,苏禾午休了片刻,等外头太阳没那么毒辣的时候,才戴上草帽到菜地里摘菜。 夏天蔬菜种类多,熟的又快,她把已经长熟了的豆角、黄瓜还有茄子全摘下来装篾篮里。 徐秋来看见了,疑惑道:“嫂子,你摘这么多菜干啥,咱们又吃不完,放两天该枯了。” 苏禾起先没说话,等把菜拎进屋了,才小声道:“我打算明天赶早,拿去城里卖了。我不在你记得烧饭,别为了省粮饿肚子,知道不?” 听苏禾这么说,徐秋来黑乎乎的脸蛋浮上一抹暗红,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 以前叔嫂两人为了省粮食,经常一天只吃两顿,徐秋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哪能吃得消,苏禾穿过来的头件事,就是勒令他把这个“坏习惯”给改了。 她最不喜欢打着算盘过日子。眼下是不好过,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都是个问题,原主怎样她不予评价,至少她不会坐以待毙。 先填饱肚子再说。没粮,再想办法就是。 转天天还没亮,苏禾就起了,挎上篾篮摸黑出门。为了遮掩,她在篾篮上罩了块笼布。 沿村道一路向东,约莫二十里地外,就是县城。 苏禾走走歇歇,终于在天将放亮的时候进了城。鲁山县不算大,但因为处在交通枢纽上,每天都有一班往来南北的火车停靠,所以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只苏禾眼下一门心思卖菜,没心思多看别的。昨天,杨嫂子特地叮嘱了她,卖菜的时候不能傻乎乎站一个地儿,得边走边问,一来卖得快,二来能防止碰上公安。 在县城里瞎摸瞎转一圈,直到篮子见了底,苏禾才找个没人的墙角,摊开手帕数了数钱。 只有五毛八。 不过苏禾已经很满意了,她也没指望靠卖菜发家,能挣点钱改善下生活就行。 苏禾又数了遍钱,正想把手帕包起来揣兜里,不防眼前蓦地多出一只手,不等她反应,直接拿走了她的手帕。 苏禾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见她侧身后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年轻男人,白面皮,五官俊朗,穿了件蓝色制服上衣,胸前别着警徽,头上还戴顶蓝色檐帽,正肃脸冷眼看她,沉声问:“钱还好挣?” 45.26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苏禾脚步一顿, 叫徐秋来先把馒头带去喂点饭,自己则在院里站了会儿, 再决定要不要进去劝架。 又听里边杨四海道:“干庄稼,干庄稼有啥个出息哟!哪个说我搁外头鬼混了...娃他妈,我跟你说,在外头随便干点啥都比干庄稼强多啦, 上趟回来, 我没给你钱?” 杨嫂子一顿, 立马呸道:“给的没要的多!” 杨四海道:“我这不是手头缺钱嘛, 倒收音机得拿本钱,你放心,稳赚不赔,你先把家里钱都给我,回头我翻倍给你还不成?!” 苏禾听他们没再争吵, 本来都想回家了, 可听到“倒收音机”时,腾地来了精神, 赶紧靠近几步,趴窗户上竖起耳朵。 待听到杨四海盘算去谁谁家借钱时候, 苏禾憋不住进了屋, 不管两口子惊诧的目光, 直接开口道:“哥, 我想办法借你一部分钱。” 不等杨四海喜上眉梢, 苏禾紧接又道:“不是白借, 我要算份子,挣了钱你得给我分成。” 杨嫂子惊道:“她婶儿,你疯啦,你哥就不是个靠谱人!” 瞧这话说的,杨四海不乐意了,嚷道:“我咋不靠谱了!” “滚一边去!”杨嫂子瞪他,转跟苏禾说话时,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劝道:“她婶儿,咱都是本分人,可不能干糊涂事儿,你哥要是卖个菜卖几个鸡蛋,我倒不说了...倒收音机可不是小事儿,逮到要蹲牢哩!” 不等苏禾开口,杨四海忙就道:“别听你嫂子吓唬,每年到广州的人多了去,也没见有几个蹲牢的,再说我上头有门道,带回来直接进商店,能有啥事儿!” 杨嫂子还想劝,苏禾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嫂子,我穷怕了,大不了就蹲牢,起码还有口牢饭吃。” 说到这,苏禾转问杨四海:“哥,你啥时候动身去广州?差多少钱?” 杨四海喜欢她这干脆的性子,搓手笑道:“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最迟月底吧,得赶紧去了,这时候收音机便宜,要是再耽搁,就到年底哩!” 苏禾咬咬牙,道:“哥,钱你先凑着,等月底,我有多少给你多少。” 杨嫂子见这两人谁也不听劝,跟买卖白菜似的,转眼就谈了妥,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不怪她看不惯,在这个勤劳又守旧的村妇眼里,只有干庄稼才算正经事,其他全是歪门邪道。 再说苏禾,作为熟知历史走向的后来人,她信杨四海的“疯话”,只要胆子够大,外头遍地是黄金。 不过眼下光有胆子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本钱。原谅她不能免俗,毕竟眼下温饱问题亟待解决。 苏禾苦思冥想,把所有她能快速赚到钱的法子都想了遍,最后发现,能短时间内就能得到回报的活儿真不多。 卖菜她是不敢了,到底有过案底,再被逮到一回,发大财什么的就跟她彻底无缘了。 至于家养的鸡鸭还有伢猪,属于生产队的共同财产,到年末得上交,通过副食品站供给到大城市。这些都不是她能惦记的。 思来想去,苏禾决定去生产队找徐老五,从公账上先支钱,到年末再还。 算上她,这个月来找徐老五支钱的社员已经快十个了。盖新房、看病、娃念书...没一个不是着急用钱的,可把徐老五给为难坏了。 “侄媳妇,不是叔不借,过段时间队里还得买肥料。对了...”说到这,徐老五才问:“你急用钱去干啥?” 苏禾干笑,摆摆手说:“五叔,算啦,我再想办法。” 见她要走,徐老五诶了声,又喊住她:“侄媳妇,公账上是真没钱啦,这样...先给你支两块,够不?” 换成其他人,这钱徐老五肯定不借,不过是看这侄媳妇不容易,又是本家人,到底想帮着点儿。 “五叔,真不借了,队里正困难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苏禾为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见徐老五也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就顺口问了句:“五叔,咱这附近有啥我能干的活不?最好是按天结工钱的。” 徐老五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嘬嘬牙花子,道:“这样吧,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那我先谢谢五叔了。”苏禾笑着说了句,便回了家。 一晃几天过去,徐老五那边一直没回音。苏禾心里着急,却又没事可做,只能每日修整菜地打发时间,地里的蔬菜倒是长势喜人,就在苏禾打算重操旧业,冒风险再去县城卖菜时,徐老五终于给她带了个消息。 县里的一所高中要修缮教室屋顶,把烂掉的瓦片换成新的,还打算趁暑假建个食堂。 “我问过了,工钱现结,一天五毛,管晌饭,就是不管住,早晚得回来。” 徐老五问她:“能干不?要能干我就给人个回话。” 苏禾觉得可以,一天五毛,比卖菜强。虽然卖菜不累,可她又不是菜农,家里不过两分小菜地,就算全薅了,最多也就能卖三天。 打定了主意,苏禾当即给徐老五个准话。 就这样,两天后,苏禾开始干起了爬屋顶铺瓦片的活。 起初她不会,跟着旁人学了半天,到也干得有模有样了,只是等干完活再走二十里地回家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累,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可一想到每天都有五毛钱拿,夜晚短暂的休息后,第二天苏禾就又来了精神。 这日,她正匍匐在屋顶,跟另一个妇女合力铺芦苇杆时,忽听下边有人喊,说外头她大哥找。 苏禾一愣,待反应过来“大哥”是谁,顺梯爬了下去,见徐立冬拎个篮子朝自己走来,终于想起了,前些时候送东西去公安局,他人不在,自己把篮子留在了那儿。 距离几步远的时候,苏禾先喊了他一声“大哥”,睁大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立冬被她这眼神看得似有些不自在,咳了声,开口说:“本来打算回趟老家,顺便把篮子给你带去,半道上碰见乡里人,说你在这做工,就过来看看。” 徐立冬不歇气的说完,因为紧张,都没察觉到自己语速比平常要快,只盯着苏禾,见她没多问别的,慢慢吁了口气,这才觉到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事实上,徐立冬是听徐秋来说她在这做工的。他前些时候去省城公差,直到头两天才回来。刚进局,刘红军就把一个篾篮放在了他办公桌上,说是乡下那个弟媳妇送来的,鸭蛋还留着,里头的蟹黄包已经被几个同事分吃了。 这帮拿人不手软的! 徐立冬刚想发作,就听刘红军摇头晃脑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弟媳妇人真实在,又是送菜又是送蛋...我咋没这样的亲戚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不过是句玩笑话,徐立冬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脑海中又跳出政审大会那日,她反咬王凤英那幕,脸上是她惯有的楚楚可怜样,只做出的事却不带半点不心软,一下又警惕起来,不禁茫茫然的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那个装了鸭蛋的篮就这么在他办公桌上放了两天,直到今天,刘红军说:“人家好心好意送东西过来,你这人咋不领情捏,不稀罕啊?不稀罕拿来给我。” 徐立冬心里那点警惕给刘红军说没了,心想不管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接二连三送我东西,总得当面道个谢,要不心里存着个事总是不自在。 待去了乡下,听徐秋来说他嫂子不在,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失落,跟徐秋来说几句话就走了,直到出了庙前乡,才发现自己忘了还篮子。 不过这也叫徐立冬重新来了精神,索性她在县城做工,再过来给她就是。 这样说服自己一番,徐立冬便来了学校,见她爬上爬下不说,还要悬空踩房梁,远看去实在叫人提心吊胆,微皱了眉,道:“这活不要再干了,危险。” 他话音才落,苏禾就噗嗤笑出了声,说:“那你当公安还危险呢,怎么还干?” 46.28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夏天黑的迟, 直到七点,残阳才收敛最后一丝余晖。往常这个时候,劳作了一天的社员早已吃过饭, 大老爷们蹲在村口的榕树下抽旱烟、侃大山, 婆娘们则聚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 而此时,这些人都扛了长条凳,三五成群结伴往公社走, 各家的奶娃跑在前头, 争抢着先到公社中学占位。 今晚, 公社要在中学开政审大会, 主席同志号召的事,咋能不积极哩! 八点不到,公社中学不大的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几个领导也全部到齐, 在课桌拼成的主席台后坐成一排。因苏禾是红旗二队的社员,所以徐老五也在其中。 眼下, 徐老五殷勤的给坐他身侧的徐有粮点烟, 因为激动,擦洋火的手都在微微作抖。 能不激动么,全公社最大的官儿就在他眼前哩! “哥。”徐老五亲切的喊了声,问道:“这趟回来在家住几天不?我让我婆娘张罗酒菜,叫上有地、有山、有水, 咱们哥几个一块坐坐?” 徐有粮脸上带着笑, 摇头道:“我倒想, 可不行啊,明个县里还有会要开...时候不早了,把侄媳妇叫出来,咱们开会吧!” 徐老五连说好,扭头跟公社其他几个领导交头接耳一番,便举了喇叭,高声喊:“安静,大家安静!” 等四周都静了下来,才又道:“前些时候魏红跟苏禾同志那事,大家伙想来也都听说了。今天趁县委的徐主任在,咱们给苏禾同志个辩释机会,坚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坏分子!” 话音落下,苏禾就被两个民兵挥枪.杆指着,推推攘攘走到大场中央,伴着她的出现,场上开始骚.动起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阵阵哄笑,也有诸如王凤英之流,十分不耻,在苏禾路过时,狠狠冲她吐唾沫。 好在苏禾跟原主是性格相反的两类人,脸皮够厚,内心够强,何况... 她朝站在不远处的徐立冬看去,心微微定了下来。待公社领导准许她为自己辩释时,才大声道:“魏红嫂子在哪,请大家腾个地儿,让魏红嫂子出来,我有话要跟她对质!” “在这儿!”人群里,王凤英大声喊了句,迫不及待把躲在后头的魏红给揪到了大场上。 “大柱家的,你倒说说,她跟你男人都干了啥不要脸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王凤英朝魏红使了个眼色。 “王凤英,苏禾同志可是你老徐家的媳妇!”人群里有人突然起哄了句。 王凤英呸了声:“咱们老徐家可没这么不要脸的,我把话可撂在了前头,她跟咱家没关系!” 说完,又催了她身旁的魏红道:“大柱家的,你快说啊!” “说啥?”魏红挣开了王凤英扯她的胳膊,眼神躲闪:“我没啥好说的,小禾妹子是个本分人,是我受人教唆坑害她了!” 听她这么说,场上有片刻鸦雀无声,待反应过来,一下又吵嚷起来。 王凤英不知道哪出了错,急道:“大柱家的,前些时候你男人为啥狠揍你,你都忘啦!” 闻言,魏红飞快往她男人看了眼。 就在昨晚,那个徐公安深夜敲开她家门,告诉她男人,如果老徐家的小寡妇被打成坏分子,她男人也跑不掉,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闹大了都得拉去劳教。 还有她,要是敢说半句泼人脏水的假话,公安局的班房大门随时随地向她敞开。 徐公安一走,她男人插上门栓就给她揍了一顿,警告她要是今天敢乱说话,就要她卷铺盖滚回娘家。 魏红神思恍惚,王凤英连扯她几下都没反应。 “大柱家的,你倒是快说句话呀!” 魏红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王凤英,不耐烦道:“不是你出的主意,叫我去基建队举报给小禾妹子吗?还说等你把小禾妹子撵滚蛋,她家四间瓦房就是你的了!” “魏红嫂子,你说真的?” 苏禾一副才得知实情的震惊模样。憋屈到现在,总算等来这句,不好好发挥一下,简直对不起她这两天遭的罪。 她说得极大声,又一把扯了懵逼中的王凤英故意质问:“怪不得自从我婆婆没了之后,你总瞧我不顺眼,三番五次来我家找茬,原来是惦记上了我家房子。” “大柱家的,到底咋回事啊,快给大家伙儿说清楚!”人群里有人喊话。 “是嘞,快说清楚!” 场上嗡嗡哄闹起来,比起开那劳什子的政审大会,这种场面可有意思多了! 魏红先是心虚的瞧了眼王凤英,很快,又朝人群的某个方向瞧了眼,才大声道:“本来我跟小禾妹子吵嘴干仗,都是邻里间小摩擦,是王凤英这个坏了心肝的老婆娘,她给我出主意,叫我把小禾妹子撵走,我再老实说了吧,先前传小禾妹子跟男人不清不楚,也是王凤英这婆娘在背后作怪!亏得这节骨眼上我想明白了,要不连我男人的脸也给丢了尽!” “大柱家的,我啥时候说过这种话哩!”王凤英实在被这反转性阵仗整懵了,惊讶之后,怒气快速升腾,一下甩开苏禾手,就要朝反咬她的魏红扑去。 只下一秒,又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回头朝苏禾狐疑看去,见她这侄媳妇虽是惨兮兮模样,只那双眼里却分明带着笑,醍醐灌顶般,一下就明白了。 苏禾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愁难道:“婶儿,咋办啊,这下全公社人都知道你的小算盘了呢。” “小贱.货!”王凤英一阵气血冲顶,抬手便向她挥去:“看我不打死你!” 苏禾早有准备,忙朝主席台躲,抖着声,用极为害怕的模样喊:“婶儿,你想要我家房子,拿去就是,别打我...我怕你了...” 眼看场面失控,公社的几个领导忙叫人制止住王凤英,其中一个怒喊:“徐有地,徐有地人捏?赶紧出来,把你婆娘拉住!” 徐有地。徐秋来的那个叔,见势头不对,早就缩脑袋跑了! 不跑干啥?留下来丢人不成? 这场闹剧,最终以徐有粮的名誉担保收场,至于王凤英,这下整个公社人都知道她惦记侄媳妇的四间大瓦房了! 苏禾要的就是这结果,见目的达到了,擦擦眼角憋出的泪,下意识往徐立冬站的地方看去。 此时操场上人散的已经差不多,一眼望过去,南墙角下哪还有半个人影? 苏禾愣住。 “侄媳妇快过来,快跟你大伯打个招呼呀!”一旁徐老五喊了声。 苏禾收起心思,应声过去跟徐有粮说谢。 徐有粮比她想象中和善,同她握了手,笑道:“往后有地两口子要是再为难你,去县委找我,我给你做主。” 苏禾忙又道谢,对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大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别的好。好在有同村的叔伯亟待跟徐有粮寒暄,便悄悄退出了人群,跟在等她杨嫂子一块往家走。 “小禾你瞧见没,刚才你婶儿脸都气黑了,还有你叔,就差没夹尾巴哩!” “秋来要跟来,我没让,把我家馒头交给他看拖住了,这娃胆小,我怕他吓着。” “哎,魏红那娘们咋回事,咋突然就帮你说话了捏...” “谁知道呢。” 苏禾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了句,满脑子想得都是那个一声不吭就走的大伯哥,也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不安。 她是哪得罪了他? 苏禾把那天自己跟他说过的话反复琢磨了几遍,确定自己只是叫他帮忙恐吓孙大柱两口子一下,而且他当时也是一口应下的,并没有为难。 思来想去,苏禾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他有别的事急着要去办,是自己多想了。 ......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次,苏禾倒是不用再担心那对叔婶再打什么坏主意,反正群众舆论会倒向她这边。至于魏红,也不知是碍于徐立冬的恐吓,还是受了她男人管教,实在抹不开脸碰上了,最多互不搭理,倒也没再非打即骂。 47.4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孙大柱被捣的往前挪了两步, 自觉丢脸,脸红脖子粗的吼了句:“要去你去!不想死男人就给我闭上嘴!” 魏红张了张嘴, 碍着村人在场,把到了嘴边的骂词又咽了下去,只狠狠瞪了眼她男人,更觉丢脸没眼看,立刻扭开了身。 ...... 苏禾沿路找回村,见村里房屋几乎尽数坍塌, 那些家门口栽了大树的,横七竖八拦了路,不少来不及逃走被压在屋里,甚至挤在树下的村人,远远见她路过, 具都哭喊着救命。 可惜苏禾不是救世主, 她有私心,这会儿满脑子只有徐秋来,对那些哭喊声, 咬牙全当没听见, 只顾往徐秋来叔婶家方向去。 慌乱间, 苏禾撞到个衣衫不整的人,待看清撞的人是徐秋来那个叔徐有地时, 忙抓住了大喊:“秋来人呢, 他去没去你家?!” 徐有地早被吓傻了, 哪记得谁跟谁, 慌里慌张道:“我,我哪知道...我家都塌了,你自己看着找吧!” 苏禾气的肝疼,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撇开徐有地,朝他身后方不远处看去,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徐有地家前后栽的几棵老槐树,在翻天覆地的地震中被连根拔起,其中两棵更是从屋顶直拍而下,将整个泥坯草房掩埋,连片瓦砾也不见散落,更别说其他。 如果徐秋来在里面,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个念头刚生出,很快就被苏禾驱逐出了脑外,潜意识里,她不愿相信徐秋来和他那个哥一样短命。 终于,在靠近徐有地家时,苏禾听见一道熟悉的呜咽。 “嫂子!” 苏禾脚步一顿。 “嫂子!我在这儿!” 苏禾循声看去,见徐秋来从路旁的水沟里露出个小脑袋,按捺住心中激动,忙快步过去,跪趴在地上把两手递过去,等他抓住了自己手,便用力往外拖。 原来刚才徐秋来逃跑时,正逢一棵老树从天砸下,慌乱间一头扎进路旁水沟,铤而走险躲了开。可到底年岁小,吓得瑟瑟发抖,被卡在水沟里一动不敢动。 好在他身量小,苏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拖了出来。 “嫂子!” 徐秋来一头扎进苏禾怀里,哇哇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没事了。”苏禾拍他背安抚,察觉到脸上冰凉凉的,反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也是吓得满脸泪。 不待叔嫂俩缓口气,忽然间,脚下这片地再次天翻地覆般剧烈晃动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苏禾一把搂住徐秋来脑袋,顺势就往水沟里滚。 幸而余震没持续多久,直等到四周恢复平静,苏禾才爬出水沟,这次不敢再耽搁,背上徐秋来就走。 也正因刚才的那波震动,让那些原本被挤压在泥石、树干下的村人彻底丧生,让整个村庄如同鬼蜮般死寂。 苏禾越走越慢,胸口仿佛被压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来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哐哐”异响,像是敲击瓦砾的声音,苏禾停下脚,仔细分辨了下,最后确定声音是从同村姓孙的一户人家发出,原本阔朗的三间红砖大瓦房,眼下已是片废墟。 “救命,救救我家娃...” 苏禾本想尽快离开,可听见这道模糊虚弱的呼救声之后,脚下仿佛被黏住了般,没法再往前挪半步。 “是孙家小嫂子!我听见她家娃哭了,嫂子,去救救他们吧!” 苏禾正摇摆不定时,背上的徐秋来忽然这样说道,顿时叫她下了决心,放下徐秋来说:“你往打谷场跑,不要停,我去看看。” 徐秋来不放心道:“嫂子我跟你一块!” “万一再来场地震,咱们俩一块全完蛋。”苏禾骗他道:“你先去喊人,带人来帮我。” 徐秋来这才重重点头,忙不迭往打谷场方向跑。 压下怦怦乱跳的心脏,苏禾微提了口气,改朝那片废墟走去,待靠近了些,透过被挤压变形的窗户,苏禾瞧见了孙家的小嫂子,身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有上半身还能动,她怀里紧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 “春来家的,救救我家娃吧!”小嫂子声音微弱,说话的时候,努力把胳膊向前伸。 苏禾跪趴在地上,试着越过窗户探长胳膊接,可惜没成功。 时下的窗跟后世大不相同,是用约莫手指粗的铁条一根根撑起来的,两根铁条之间只能穿过一只胳膊,尽管奶娃身子小,仍然没法抱出来。 “咋办...春来家的,你一定要救我家娃,他爸没了,只剩他了...” 说话间,小嫂子竭力扭动身子,试图摆脱泥石的挤压,可却引来一阵哐拉拉的声响。 是带窗户的这面墙也要塌了。 “别动!”苏禾喝了声,四顾看了下,见边上有堆已经塌下的散砖,忙拾过来,垒成四四方方的砖柱,正好撑住窗户上缘即将断裂的那根大梁。 “嫂子,你听好了,现在我要砸掉一根铁条,也许都能把你们都拖出来,也许...”苏禾提了口气,飞快道:“不试试的话,再来场余震,你们都要没命。” 苏禾注意到,她说完这番话时,里面的小嫂子抖了下,随即颤声道:“砸,你砸吧!” 苏禾不再犹豫,抱起块大石头,悬空往铁条上比划了两下,之后狠狠一砸。 “啊--” 伴随小嫂子的惊叫声,原本镶嵌在水泥中的铁条“哐当”落下,同时这座破败的房屋又发出了哐拉拉的声响,滚落一地砖瓦。 “快把娃给我!”苏禾忙扔了石头,伸长胳膊探入窗户里。 也不知是离了母亲的缘故,还是被刚才那声惊叫吓的,奶娃一到苏禾手上,不安分的蹬了几下脚,小嘴一瘪,哇得一声开始哭起来。 顾不上哄,苏禾飞快把娃放到空地上,转回来伸手给小嫂子,待抓住了她手,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外一拽。 几乎是同时,苏禾感觉到自己后背肩上一阵钝痛,仿佛千斤重物匍匐而上,将她拍趴在地。 原来拖出小嫂子的瞬间,刚才堆砌的砖柱连着带窗户的那面墙,全部塌了,砸到了她身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把她脑袋砸开花。 再看小嫂子,人已经被拖了出来,虽然也被砖头砸到,但性命无碍,还能自己挣扎着爬去抱娃,苏禾长吁了口气,试着挪动身体摆脱压制,只刚动了下,肩膀处便传来剧痛。 “嘶...”苏禾忍不住叫了声,立马引来小嫂子注意,慌忙爬到她身边,帮着把她身上砖头挪开,又哐哐磕了几个响头:“春来家的,这回要不是你,老孙家的香火就要断了,以前我还帮过魏红骂你,冲你吐过唾沫,我对不起你!” 她不说,苏禾还真不记得被她骂过,眼下也没心思计较了,苦笑声,道:“省点力快别磕了,咱们还是想着咋出去吧,我右边胳膊好像断了,可没法驮你。” 48.12号已更 此为防盗章 待走到一处没人的地儿, 苏禾又殷切切的喊了声“大哥”,见他止住脚步回身看她,才道:“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徐立冬刚想问什么事, 一抬眼,见她竟扑簌簌滚落几粒豆大的泪珠子, 顿时感到无措。两手插口袋不是,不插也不是,抓了下头道:“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苏禾拖着浓浓的鼻音“嗯”了声,抬起袖口擦擦泪, 才开口道:“大哥, 我头两天跟同村的魏红嫂子干仗了, 她骂我是婊.子, 我气不过就...” 说到这儿, 苏禾用余光飞快看了徐立冬眼,见他脸上喜怒不辨, 继续道:“就跟她干了一仗。我虽然是个寡妇, 但也知道为我死去的男人争脸, 骂我别的可以, 唯独不能骂婊.子,我本以为这事就算过了,没想到她去基建队举报我, 往我头上按莫须有的罪名。” 其实徐立冬以前也听乡里人传过有关苏禾的闲言碎语, 只那时他抱着不关己的心态, 对这个关系不算亲的弟媳妇没想过去了解什么。印象里,这个弟媳妇虽然长得比旁人招眼了些,但听说也是老实人,不至于像传言那样不堪。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徐立冬平时跟她没往来,也不能听她只言片语就断定什么。加上她向自己讨要菜钱那次,牙尖嘴利,三两句就把自己顶的无话可说,又实在不像个“老实人”。 徐立冬这样想着,正了色,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的事基建队应该会接手,你放心,如果真是空穴来风,他们不会随便往你头上扣高帽。” 言下之意:要是真的扣上高帽,那说明你就是个婊.子。 苏禾嘴角扯了丝冷笑,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我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可架不住别人往我身上泼墨啊,我要是真犯了啥罪过,判我罪我无话可说,大哥你倒说说,我是杀人还是抢钱了?基建队是公安局还是法院?它有啥资格去定我的罪?” 苏禾不歇气的说完这些,最后又哽咽着补了一句:“我本以为大哥你是懂法的,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这句话说得实在大胆,所以说的极慢,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注意徐立冬,见神色似有松动,显然也是赞同自己这话的,悄悄松了口气,垂眼盯着地面,老老实实等他给话。 徐立冬确实给她说动了,也确实不赞同基建队越俎代庖,但他却没法插手去管,有些无奈道:“我信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只有我信你没用。” 听他这么说,苏禾紧接就道:“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是想托大哥你出面,能不能说动你家大伯帮我说句话,为我正个名儿,大伯在乡里声望高,说的话有分量。” 说到激动处,苏禾又跟他打亲情牌:“我要是出了事,秋来咋办啊,他才六岁,要是被我叔婶带走,以我叔婶吃肉不吐骨头的性儿,秋来肯定遭罪...” 见她说话时,鼻尖红红,眼睛雾蒙蒙的,透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徐立冬就是心肠再硬,见她这模样,也先软了三分,却不知她是存心示弱给他看。 不过同情归同情,只给人做担保是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叫他出面倒没问题,就是他爸...不一定能同意。 “这事我记着了,你先回去吧。”徐立冬说了句。 尽管苏禾此时心中油煎一般难熬,但也知道适可而止,以免逼急了反遭人厌烦。 略平复了下心绪,苏禾笑了笑,诚心道:“不管怎样,我先跟大哥你说声谢,还有这菜,真是送你的,不是啥好东西,你别嫌弃。”说完,把菜篮递了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徐立冬哪还能说不,从她手上接过菜篮,心里过意不去,又补了句:“篮子先搁我这,回头我给你送去,顺便给你个准话。” 苏禾又谢他,意识到话说太久,半开玩笑道:“大哥,你去忙吧,我回了,本来我名声就不好,咱俩又搁一块这么久,要是给同乡瞧见,指不定要说你是我姘头呢!” 徐立冬给她说的心头一跳,含糊嗯了声,便强作镇定的先走开。 才回办公室,徐立冬手上拎的菜篮就被人抢走了,这人是刚才冲他挤眉弄眼的同事,叫刘红军,跟他差不多岁数,性格却大相径庭。 刘红军好开人玩笑,哟了声,道:“这谁啊?还给你送菜...刚处的对象?长得真俊!” “一边去。”徐立冬夺过菜篮回自己办公位上,正色道:“那是我弟媳妇,你少乱编排人。” 刘红军神色悻悻,赶忙认错。 徐立冬懒得理他。 不过也正因为刘红军此举,让徐立冬又重新思考了遍他那弟媳妇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俩不过私下说了会话而已,都有不知情的旁人乱扯,他那弟媳妇眼下又被糊了大zi报,只怕真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 这边,苏禾匆匆往家赶。踏入庙前乡境地后,熟人渐多起来,可惜没人敢跟她打招呼,都避她如瘟疫。唯独快到家时,隔壁杨嫂子远远喊了她一声,虽没多说,但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苏禾朝她笑笑,转身进家。 徐秋来在家剁猪草,见苏禾回来,扔了砍刀蹬蹬往她跑来,一股脑的扑到她怀里,气呼呼告状:“嫂子,你不在的时候我叔婶来了,他们叫我跟你断了关系,以后跟他们住,还说你是个坏分子,早晚把我带坏!” 苏禾拍拍他脑袋,把他小脸从怀里扒出来,笑道:“那你看我像不像坏分子?” 徐秋来直摇头:“嫂子你不像,我叔婶才像!他俩哪是为我好,分明是惦记咱家房呢!” 苏禾微微一惊,低声问:“你听谁说的? “我以前听到你和我妈说过...”说到这儿,徐秋来担忧道:“嫂子,你说他俩要是真抢走咱们房子,可咋办啊。” 苏禾摸摸他脑袋,语气坚定:“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抢走的。” 话是这么说,可苏禾清楚,这番话也就能安抚徐秋来了,只她该做的也做了,眼下只能盼着徐立冬早些给她回复。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一日午后,苏禾还是被基建队的民兵带走了,暂锁在公社中学的教室里,等待政治审判。 这年月,社员们虽然缺吃少穿,但非常讲究政治名誉,谁要是被基建队带走,那比蹲牢还丢人。 苏禾没防备被带走,没准备铺盖,更没带口粮,眼下又饿又渴,透过教室的窗户往外看,太阳已经西下,而外边那个看守她的民兵就这么站了一下午。 苏禾清清发哑的嗓子,喊了声:“大哥,能给我弄点水喝不?” 外头扛.枪.杆的民兵回头,应得干脆:“咋不能?又不是犯啥死罪,等着,我这就给你弄。” 苏禾忙感谢。 民兵大哥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个葫芦瓢,盛了半瓢凉水。苏禾接过,咕咕喝了几口,总算好受些。 外头民兵大哥道:“大妹子,得叫你家里人给你送床铺盖啊,要不晚上咋睡觉?你哪户的?要我叫人给你传个口信不?” 苏禾刚要开口,可转念一想,秋来这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叔婶带走,就道:“不用了,我将就睡一晚。” 见状,民兵大哥摇摇头,不再说话。 为了保存体力减少饥饿感,苏禾靠坐在墙边,把自己蜷缩起来。眼下她没心思想别的,只盼着赶紧开审判大会,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苏禾听出来了,是徐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