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扉》 1.我的壁橱 网译版 转自 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翻译:栗子 某t 黄金之海 kawai_lucy yuki +校对:小雅 谜之眼镜娘 +润色:琉璃 +美工:小羽 我一直在壁橱里。 小诚家的壁橱非常的大,能够让我尽情地伸展手脚。宽度和深度大概有2米以上吧,这么大的空间简直已经不能称其为壁橱了。不过虽然如此,这里分成了上下两层,也有壁橱的粗糙感,里面还装有绿色的隔扇,所以感觉起来就是壁橱。这里好像是装修的时候,装修到一半就放着了的空间。 不管怎么说由于这是壁橱,一旦把被子放在里面,就会变得很暗。 在这里感觉能看到很多的东西。 想到很多的人。 既有可能变得悲伤,也有可能变得高兴,我时而笑时而哭。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壁橱中总是能睡得很安稳。每每等到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睡过了。 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像这样安静入眠的地方。 醒来时候也很安静。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注视黑暗。然后深深地吸气,将安静的黑暗吸入体内。有悲伤的事情、心酸的事情也没关系,只要把这些全都塞进壁橱里就好了。我是打从心眼里这样想的。 我很喜欢这个壁橱。 但是,壁橱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怎么还在这?” 光线照进来后,壁橱就不再是壁橱了。那个柔软而又美好的黑暗就离我远去了。 打开隔扇的是小诚。 被问到是睡着了么后,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有点迷糊而已。小诚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刘海。一会儿将它拨到右边,一会儿又将它拨回左边,像是在玩人偶一样。 他的手非常地轻柔,这肯定是由于我爱着小诚的缘故。 “香织你呢,总是在壁橱里呢。” 小诚的语气有些无奈。 “躲在壁橱里,就像孩子一样。” 当然,我不是孩子。我已经到了每月都会收到三四条直接从婚姻介绍所发来的“完美的婚姻就在那里!你也会有!”这样的直邮广告的年龄了。虽然可能是偶然,但在生日的第二天,突然就收到了这样的广告,真的令我非常吃惊。 也许是有什么名片传到了业内人士的手上,所以才一口气收到了这么多广告吧。虽然能理解,但书桌上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明信片与书信,果然还是会很吃惊。 这不就像是在向大家宣布么? 你的年龄已经到了二十岁后半了,不再是小女孩了。明明还没有成为大人的自觉,还没有得到与年龄相符的知识和经验,时间却还是一天天地积累了起来。 总之并不是因为是孩子才进入壁橱的。 只是只能在这里睡着。 我的这种心情,小诚应该完全无法理解吧。 算了,我想正因为他没有理解,才会一脸平常地将我带回自己的家中。 真是的,小诚明明是一点都不体贴,我却还是喜欢上了他。与他说话就会变得开心,做完爱后浑身是汗地抱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觉得就这样死去也不错。洗完澡后,他一边看着表一边说“要回去了”,我的心情就像充满气的气球被刺破了一样,变得很难过。 好像有谁说过婚外恋的男人都是笨蛋,而与这种男人交往的女人更是笨蛋。确实是这样的,我很清楚,小诚是对女人很花心的笨蛋,而我则是追寻着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的大笨蛋。 但是,在这一个半月。 从七月中旬到八月末,我得到了。 在这段时间中,小诚成为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 “让我也进来吧。” “不行,小诚你块头太大了。” “总会有办法的” 小诚勉强地钻进了壁橱里,两个大人被安静的黑暗包裹起来。 但是,这样,这里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地方了。 隔扇没有关上。 最近,是因为肚子稍微有点大了的关系吗?小诚在见我的时候,比起之前更加留心了。即便随意穿着的t恤,也是两万日元左右的名牌。 小诚是有钱人。 被带去买了自己买不起的衣服,吃了自己吃不起的餐厅。这世界真不公平啊,我一边吃着一边这么想着。 因为起点不一样。 不管怎么努力,大部分人也不会像小诚那么富有。 “小诚,是被祝福着呢?还是被可怜着呢?” “嗯?什么事情?” “你已经拥有这么多了,那么成功得到什么的感动,不就一点都感受不到了么?” 小诚陷入了沉默,我静静地盯着他。他毫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算是吧,小诚小声嘟囔道。 “很久以前,我也很讨厌这样,也烦恼过为什么我生在有钱人家中。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叫藤冈的朋友,是个穷人,由于校服裤子上有个洞,因为买不起新的,他将其补了补就继续穿了下去。我非常羡慕藤冈的裤子呢。” “我想他肯定也非常非常羡慕小诚你哦。” “我知道,我说的都是有钱人的胡言乱语。” “是哦,是说出来会被揍的话哦。” 嗯,被揍,小诚好像想到了痛苦的事,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左脸颊。 “呃,我说出来的。” “明明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结果却和我吵了一架还打了我两三拳,然后我也回敬了他两三拳。那段时间也因此搞得很不愉快。” “……” “原来也不是什么都不想的,讨厌想着这种事情的伪善的自己,因此就无缘无故地就爆发了,说出讨人厌的话语,装作讨人厌的样子,知道会因此吵架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口。” 说到男人,为什么都这么笨呢?无缘无故地暴走会让自己十分畅快这种事,我完全不能理解。 “现在想起来真丢人。觉得必须要向藤冈说抱歉,但是道歉会更加被讨厌吧。” 小诚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地小声说着。 那是10年之前,还是高中生时的事了。当时有一个记得是叫鹿岛的,运动神经非常好的前辈。那个鹿岛有一天,来网球部进行训练。训练了一会,挥球拍挥了30分钟之后,就说要与三年级的村井进行比赛。 村井一边笑着一边说。 “输了可别哭哦。三局定胜负,先赢得两局的就算胜。” 鹿岛请求让他一球。 “你一直都是网球部的,而我才刚刚握上拍子啊。” “这样的话,按一局一场比赛吧。” 不管怎么想都很不公平。谁都认为只让一球的话,结果是没有悬念的。 但这个想法错了 最初,村井果然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在第一局结束的时候,鹿岛已经可以对攻了。进入第二局后,鹿岛开始得分了。 没过一会,村井就在对攻中败下阵来。即使村井瞄准了死角,鹿岛还是能够顺利地追上,然后轻松地将球打回去。漂亮的回旋球准确地落在了村井的半场上并弹了出去。这种情况接二连三地发生,村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穿过身边。 还有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局,但村井已经丧失了拿下来的信心了。 从一年级开始,村井一直都是网球部的。虽然或许没有多少天赋,但他为了成为正式选手,一直都在努力练习着。每天都参加晨练,即使是大家都讨厌的长跑他也一直跑 在最前面。但现在,他却被仅仅挥了30分拍子的鹿岛压制着。 “村井,不要输了哦” 不知是谁这样说道。 这声音听上去好像有点胆怯。 村井虽然不是谁都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他毕竟还是我们的前辈,是代表着网球部的正式成员之一。 不能输,绝对要获胜。 “啊,胜负已经定了。” 鹿岛发出了一记ace。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村井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干瞪着这发决定性的球。 由于右脚跟腱受伤而不得不隐退的鹿岛原本是田径场上的希望。一年级的时候,他百米赛跑的最佳成绩就是11秒整,刷新了保持12年之久的县记录。即使现在无法再用11秒跑完100米了,也不代表说鹿岛的运动能力就消失了。 他身体动作的流畅,令人看得入迷,彷佛是在捕猎的肉食动物一般。 “刚才那个出界了吧?” 不知道是谁在小声说。 鹿岛的球刚刚好压着线。 “啊,出界了。” “那个球,绝对出界了。” “裁判,好好看清楚” “应该是算村井得分吧。” 虽然大家嘴上都这么说,但他们都知道那球是刚好压着线的。 分出胜负的一分终归还是来了。鹿岛在那之后似乎没有尽全力,连续三次平分,只是不断地以漂亮的姿势将村井的球打回去。对攻进行了很久,球无数次地被打来打去,村井拼命地接住来球,那样子就好像是在挑战真正的县大赛一样。 比赛不知持续了多久,突然鹿岛不再去追球,而是皱着眉头,很在意地看着右脚。用球拍的前段,不断地拍打着鞋底。 “没事吧?” 村井发问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没有了任何从容。 啊,鹿岛点了点头。 “继续吧。” “可以么?” “没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在这之后,村井奇迹般地打出了一发极为出色的发球。村井以后再也没打出过那么漂亮的发球。 球被打到了后方,鹿岛大叫了起来。 “瞄准的是后面么?糟糕!” 然后他便倒在了赛场上。虽然输了,但鹿岛看上去非常兴奋。而我们部员,当然是松了一口气。 只有村井好像是在后悔。 “哎,果然还是胜不了” “网球部的我要是输了就糟了” “但是很可惜呢,再来一场吧。” “绝对不行,我可不想因为外行的你而提心吊胆。” 看着说着这话的鹿岛和村井,我们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鹿岛可真厉害啊,就差一点就能赢了。但还是没能拿下村井的发球。嗯,那球是打不回去的,那球打出了200公里吧。200公里太夸张了。但是,真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 如果鹿岛的右脚那个时候没有异样(不是假装有异样)的话,他应该就能赢村井了吧。 第二局也是,第三局也是,肯定能拿下吧。 和小诚在一起,我想到了鹿岛和村井的比赛。不管怎样努力,怎样练习,如果在相同的条件下进行比赛的话,村井是赢不了鹿岛的。毕竟原本运动天赋就不在同一个等级中。 小诚也是一样的。 小诚从一出生就是有钱人。他家从很久以前就是地主,父亲虽然因事业失败资金减少了一大半,但还是有几栋大楼,可以靠着租金生活。因此,小诚也一直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虽然他比较年长,但是从他的话语和态度中还能看到令人吃惊的纯净。即便是我这样的小姑娘也早就失去了的东西依然还好好地留存在他心中。 我是小诚的恋人。不,他是有妻子的,那我不就成了情妇了么? 真的很想称呼他为男朋友。 朋友说到小诚的事情的时候,我索性就直接叫“他”。 “他,说要来我家” 就是这种感觉。叫他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有一种恋人的感觉,感觉至少在感情上是情侣。我真的很爱小诚,但是,他是有妻子的。于是每个月像小费一样,我可以拿到和ol的薪水一样多的钱。 啊,这样的话,果然只是情妇啊…… 一想到这些麻烦的事情,就感觉脑袋变得混乱了。小诚好像察觉到了这些,给了我一个温柔的吻。每当我因为这些事情开始烦恼的时候,小诚总会紧紧怀抱然后吻我。这是为了缓和我的不安呢?还是为了敷衍呢? 我一边想一边闭上眼,接受了他的吻。 在嘴唇无数次相接的同时,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变热了。小诚的身体也很热。 他的手一个一个地解开我睡衣的扣子,我很兴奋。小诚做这事很熟练,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全裸了。我们还是第一次在壁橱里做,墙壁和橱顶被我和小诚的肉体无数次地撞击着。 小诚为了脱下自己的衣服而直起身,却砰的一声头撞在了橱顶上,他好像感到很疼似地呻吟了一下。 “声音很大呢,没事吧?” “有事,肯定起了个大包。” 尽管这么说,小诚还是骑上了我的身体。他胸部的肌肉恰到好处,皮肤又很光滑。摸了一下,比我的身体要结实得多。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的构造如此不一样呢? 我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被这么紧紧的抱住,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哦” “呃……” 我点了点头,但是没有放手。并不是讨厌做爱,只是与那个相比,我更喜欢这样的瞬间。喜欢开始之前与结束之后的那一瞬间,喜欢就这么相拥在一起。但他好像很是着急,想要赶紧进来,而我仅仅被摸了摸着头,就感觉很舒服。 结束之后,两个人一起睡着了。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睡眠中的呼吸也重叠在一起。直到夜晚降临,方才隐约地醒来。 醒来后,壁橱里和家里都是黑乎乎的。 回想今天做了的事。读了几页很旧的小说,吃了两顿饭,然后吃了小诚买回来的葡萄。听了两张cd,一张很有趣,另一张则完全听不懂。然后,和小诚做爱了。 啊,今天真是快乐的一天啊…… 沉浸在一点点的罪恶感与刚睡醒时迷迷糊糊的舒畅情绪中,我暂且一动不动。壁橱里非常闷热,皮肤湿湿的。也因为如此,和小诚相触的部分好像紧紧贴在了一起一样。 不久,小诚也醒了。他的身体并没有不动,于是贴在一起的部分分开了。 “早上好” 看着揉着眼睛的小诚,我像是在说笑般地说。 哎?小诚突然大叫一声。 “香织一直都醒着么?” “不哦,睡着了,我也是刚刚才醒的。” “睡着了啊” “嗯,睡着了呢。” 是香织的错,小诚说。要我说是由于小诚的错呢。虽然怎样都行,我们还是一同笑了起来。 为什么做完爱后总是会睡着呢? 我们慢慢地钻出壁橱,在家里来回地走着。由于街灯的光线照了进来,屋子里并不是全黑的。在隐隐约约的黑暗中走着的小诚就像是幽灵一样。 那全都是因为妻子的兴趣而收集起来的东西。 我不知道心情是好还是坏,想到被困在他妻子的城堡里,我就十分想逃出去。但又想到我是在占领这里,阴暗的喜悦便又涌了上来。 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感情才是真的,很混乱,难以呼吸。 “多放油,不要忘了热度要达到冒烟的程度。炒饭虽然只是一会儿的事, 做准备还是很费时间的。如果匆匆忙忙准备的话就会失败。香织,帮我把饭拿来。” 我从微波炉中拿出热的饭,递给小诚。饭腾腾地冒着热气,正想着是不是加热过头了呢,小诚点点头示意这样刚刚好。 “这样就准备完毕了,接下来要一口气做好。看好了啊,首先把打好的蛋倒进煎锅里,使它充分地融进油中。然后在蛋凝固之前放入饭,这点很重要,要让饭一粒一粒地都沾上鸡蛋和油,这也很重要。” 真的只是一会儿的事。放入鸡蛋,加入饭。然后小诚花哨地颠起了锅,饭与鸡蛋在煎锅中雀跃地混杂在一起。小诚做饭的时候表情很认真。 让男人给我做饭,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刚刚沉闷的感觉因此全都消失了。空气一下子涌入到了胸腔内。所谓幸福,就是这样的吧。 不知不觉间我微笑了起来,怎么了,小诚询问道。 “为什么笑呢?” “因为有人帮我做饭,这感觉真好。” “别人做的饭,确实很好吃呢。我虽然喜欢自己做饭,但也喜欢吃香织做的饭。” 小诚一边说这些,一边将炒饭盛到准备好的盘子里。从开始炒饭到现在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但装在两个盘子里的炒饭却特别的香,每一粒饭都沾满了鸡蛋和油,光亮亮的。 “啊,好厉害。” 实际尝起来也很好吃。将炒饭放入口中,首先鸡蛋的香味轻轻地飘散开来,然后尝到了油的味道。虽然舌头觉得被火烧一样的热,但这更增加了炒饭的美味。 “厉害,真的很厉害。” 看到我连连地称赞他,小诚开心的笑了。 “怎么样,好吃吧。” “恩,好吃。” 现在的我很幸福。小诚温柔地抱着我,做着很好吃的饭给我吃,我的身心充盈着的幸福感慢慢地满溢了。 冷静下来想想,我应对当时自己所处的状况以及自身的愚钝感到可怕。但是,我早就放弃了冷静。不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来这里? 限定一个半月的蜜月才刚刚开始。 2.蜜月(伪) 最初只是想开个玩笑。 每逢星期二,小诚就会以参加工商会议所分科会的名义,来到我的房间。 我住在不需要押金和礼金的公寓,建筑新且整洁。 虽然我没有车,但为了避免让小诚的车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尽管一周只用一次,小诚还是自己出钱在公寓的停车场租了一个车位。 “最近妻子要回娘家生产了” “你妻子的老家在哪儿?” “北海道的穷乡僻壤,姑且算得上一个镇。上次去的时候,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可把我吓坏了。” “北海道的镇不能算镇吧” “就是说啊。根本就不是个镇嘛。前段时间合并了,现在可能已经成市了吧” 我们一边说着无谓的闲言碎语,一边赤裸着抱在一起。床很窄,若不紧贴在一起就会有人掉下去。 我很喜欢小诚身上的汗味。假装亲吻他的肩膀,使劲闻个够。 这应该不是普通的味道,而是费洛蒙什么的。也许我之所以和他交往,就是因为喜欢这味道。我们是在我劳务派遣所在的房地产公司认识的,邂逅的时候就互相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好感。 他的妻子怀孕了,到现在已经有八个月了。 “我说,八个月,肚子已经很大了吧” 很大喔,小诚戏谑着说。 “撑得鼓鼓的,妻子的骨盆太窄,所以都撑到肚子上了。现在就很大了,不知道临产时会怎么样。” “是这样啊。骨盆很窄啊” 听说骨盆窄的女性,那地方也很窄。虽说这是爱传闲话的女高中生间的不靠谱说法,但现在却不由得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小诚毫不忌讳地说着妻子的话题。步,倒不如说是我把话题引向了这方面,刻意回避妻子的话题就会显得很不自然,与其那样不如说了的好。能听到他对妻子的抱怨,让我的心头 涌上了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只有我听到的才是真心话——连他妻子都听不到。 会有这样的想法。 隐约觉得这是沾花惹草的男人惯用的伎俩,但这样就被轻易哄住了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我明白,明白很多。同样,也有很多不明白的。 “——是吧” 因为正胡思乱想,我听漏了小诚刚才的话。 “唉,什么?” “我是说,我有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自己一个人住。大概在八月末,妻子要回北海道的娘家生孩子。毕竟那里是北海道,一旦到了那儿就不能轻易回来了吧。这段时间我就变成单身了。” 小诚温柔地笑了,可以和香织在一起了。 “真的?一周能见上好几次?” “嗯,每天都能见面,要我住在这里都行。” “太好了,我好高兴。” 我大声欢呼,紧紧抱住了小诚。尽管实际的心情很复杂。不过感到十分高兴是真的。一想到可以独占小诚,脑子里就闪闪放光,感觉周围都突然亮堂了起来。 不经意间说出了。 “妻子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就住你家吧。这样我们不就像过蜜月一样了吗。” “不错啊,这个主意。” 小诚单纯的笑了。 “似乎会很快乐啊,百日的蜜月。” “每天都给你早安吻,为你做可口的饭菜,然后也能一起洗澡了。” “做饭我可更拿手” “但我还是要为你做饭,努力做得可口。啊,要是住在一起的话,小诚就不用回去了。我也就不用自己一个人了。” 妄想不断地膨胀。正因为知道这是妄想,才能使其不断地膨胀。和小诚的生活,两个人在一起的早晨、中午,还有晚上——。 “我回去后,果然还是会寂寞啊?” 小诚突然露出了充满歉意的表情,细声地问道。妄想游戏至此落下了帷幕。 嗯,我点点头。 “很寂寞” 我每天每天都在想小诚的事。只为了他来这里的星期二而生活。 啊,马上就十点了。 “哦,差不多到时间了。” 失败了。因为我看了时钟,小诚也瞄了一眼。 明明还能再拖上一两分钟。 不管慢腾腾的我,小诚裸身走进浴室。里面放着的洗发水、护发素和浴液与小诚在家里用的是同一种产品。这是为了味道不被妻子发现而特意准备的。 不久后小诚手机的闹钟响了,是为了不睡过头而设定的。淋浴声和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这两种声音的共同点是我都想让其停下却无力阻止。 我送快速穿上衣服的小诚到玄关。 “真的要来吗?” “唉,什么。” “妻子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想和香织住在一起也不会被发现。在松叶町的房子或许还要在意邻居的目光,但我在车站附近的三丁目有一间办公室,为了避税登记成了家,那里的话就可以住。” “你是说妻子不在的那段时间,到那里去住?不会被你的妻子发现吗?” 没关系没关系,小诚随便地回答。 “一个人住在宽敞的房子里心生寂寞了,决定勤奋工作了。想找多少理由都可以。而且她身在北海道,又没办法亲身查明” “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当然如果香织不情愿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怎么办呢。刚才的妄想以更加猛烈的势头再度复苏。起床时小诚就躺在我身边,一起面对面地吃早饭,一起洗澡。最重要的是小诚到了十点也不必回去,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 一想到这些,我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 “就这么办吧。如果小诚觉得没问题的话,就这么办。” 稀里糊涂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就决定了。” 小诚莞尔一笑,回他的家了。我呆呆地站在门前,不一会儿停车场方向就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轰轰隆隆的低鸣告诉周围这是一辆身价不菲的车。 “啊,要走了。” 我慌忙跑向阳台,挥起手。这是我们的日常仪式。我对车里的小诚挥手,小诚则启动雨刷。 今天的雨刷也在左右摇动,再见—— 然后车开走了,我又和往常一样孤单一人。不过,不再像往常那样寂寞了,反而有些兴奋。匆忙地看下日历,再过三个礼拜小诚的妻子就要挺着大肚子回北海道了。而我和小诚的蜜月生活就要开始了。虽然是虚假的 ,或者说是期限的。 这样做好吗,这样真的能够被允许吗。 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许,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手脚麻利的小诚简简单单地就做好了安排。 “妻子下周二出发。之后的一天把生活需要的东西都搬到办公室去,还得拿厨具,那里只有单手锅。等我安排妥后就在车站前碰面,从中央检票口出来后右转十米左右有一个公告板,就在前面等我好了” 那通电话仿佛是从遥远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梦之国打来的。嗯嗯,我点了点头。在便签纸上反复写了两三遍,中央检票口、出门右转、十米外的公告板、在前面等小诚。 于是到了那一天。 我住在东京二十三区的郊外,小诚则住在从这里坐电车三十分钟左右的小镇,他在那儿有着很多土地。到小镇的电车要坐三十分钟,想必也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吧。但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小镇非常繁华,车站前坐落着数座大型商场,有名的家电量贩店的招牌也闪耀着灼眼的红光。散发广告纸巾的员工有十几人之多,甚至还前来拉客的 牛郎店男员工,一路上还见到了引人驻足的乐队演出。 约定的时间过了五分钟后,随意地穿着t恤与牛仔裤的小诚出现了。 “小诚真的好有钱啊” 一见面我就感叹道。 “怎么了,这么突然。” “因为你不是在这么繁华的城市里,有好几座楼吗。” “父亲已经弄没了很多。那边不是有个隐形眼镜店的招牌吗,以前那座楼也是我家的土地。在拥有这片土地的那伙人眼里看来,我们家已经算家道中落了” “即使这样,也很厉害啊” 倒是不用发愁吃穿,小诚说。 感觉有点自嘲的味道。 以车站为中心,道路成放射状展开,沿着其中一条走了大约五分钟后来到了个十字路口。原来如此啊,铺设横道是为了将放射形的道路连在一起。 是个根据严谨的城市计划建设的城镇。 “就是这儿了” 终于到了,这是一座在胡同里的七层旧楼。我看了看这儿的招牌,一楼是和食屋,二楼是各种诊所,三楼以上的似乎都是租赁的住宅。 “山崎第七大厦” 读了读楼前门口的金属牌子。 “没什么品位吧。只是在姓氏后面加上了数字而已。不过说句老实话,都是因为父亲,第二和第四已经没了,为还借款卖掉了。” 小诚的全名是山崎诚太郎。据说这是他祖父起的名字,想必寓意着诚实正直吧。如果是这样的话,祖父的愿望倒被彻底的辜负了。毕竟小诚是妻子回娘家生产时,把情人带回家的男人。 和他一起穿过自动门,映入眼帘的是宽广的入口。在荧光灯白光照耀下,墙壁和地板上显出少许擦痕。尽管有人护理,但毕竟是座旧楼。 电梯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下来。她大约比我年长十岁,牵着条蜂蜜色的大狗。 “吉田女士,带萨哈去散步吗” 小诚亲切的说。 “是啊,早上才去过,可它吵着还想去。” “真是任性啊,萨哈。” 他俯身熟络地摸了摸狗头和喉咙,狗欢欣的使劲摇着尾巴。小诚像孩子一样抱起狗,继续和女主人说话,狗则老实地蜷伏在他的怀中。 “空调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错啊,新的就是安静。” “而且据说电费也会便宜很多。差不多也该到折旧期了,我在想要不要顺势把所有的空调都换了。” “这不是要花好多钱嘛,对我来说倒是帮了个大忙。” “税务人员说应该再多花点经费,正好赶上了折旧期,我就想果然还是该换空调吧。 名为吉田的女性看了看我,对我微笑,我也回以一笑。 那我走了,说完吉田女士便牵着狗离开了入口。请您走好,小诚回答道。 “她是住在三〇三号房的吉田女士。是老客户,工作是在附近经营一家服装店。据说非常赚钱,之前空调坏了换了个新的,现在看来状态还不错。” 他在电梯里说道。 “空调发展的很厉害啊。听往来的技术人员说,最近的能耗和二氧化碳排放量,已经削减到十年前的一半了,很厉害吧。” 我的内心相当动摇,能耗和二氧化碳排放量根本无所谓,但像这样和房客碰面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被他的妻子发现吗? 电梯在最上层七楼停下了。下了电梯,眼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门。开门走进去,发现玄关大得过分,地面上铺着大理石,照明系统也不是普通的荧光灯,而是非常讲究的间接照明。灯具似乎安装在门槛的内侧,小诚一边脱鞋一遍把手伸向那个缝隙,他的手掌映着白光。 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个约二十块草席大小的会客室。或许因为天花板很高,让人感到房间大得静不下心来。透过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的大窗子,可以看到百货商场的红色招牌 他坐在一张大沙发上。 “终于要开始了” 用那种即将开始干一件了不起的事的语调说。 “我和香织的新婚生活” 虽然很想抱着他欢呼,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平复内心的不安才行。 “我说,小诚”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看我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像刚才那样,碰到熟人没关系吗?不会被你的妻子发现吗?” “你是在担心这个啊,不要紧。虽然刚结婚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但时间只有一年多一点而已。在郊外盖了房子之后,现在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来这儿。那个时候的房客现在都已经搬出去了,所以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被人看到也没关系吗” “如果有人问的话,唔,就说是我表妹好了。” 尽管嗅到了危险,但既然他都说了不要紧,我也就相信他了。不过我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怕被他的妻子发现?还是怕因此必须和小诚分开? 害怕着因暴露而被抛弃的自己真是丢脸。 算了。 今后的一个半月就不用考虑这些事了,这里就是我和小诚的家。两个人会一直住在一起,度过为期一个半月的新婚生活。 挥开了这些念头,我抱住小诚。 “太好了,这一个半月似乎能过的很开心。” “我也很期待啊” “啊,怎么办好吶,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道理什么的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尽管知道这很愚蠢,但我还是幸福得快要发狂。 原以为小诚处在什么都不用干的悠闲地位,但实际上小诚还是比较忙碌的。形形色色的人时常打来电话,一边忙着应对这些事务,一边也要参加多得过分的会议和洽谈。管理不动产可真的很不得了啊,我不禁这样想。原来并不是人有钱就可以整日悠闲呢。 我重新认识了小诚,很感激他花钱供养我。一想到他这么忙还抽出时间来见我,我就感到更加喜欢小诚了。 第一个星期天——。 过了晌午终于起床的小诚,穿着宽松的睡衣,睡眼惺忪地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矿泉水,面朝我坐下。 “早安” 我用比平时更清澈的声音向他问好。感觉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声音就传不到他的耳中。为了和房间的宽敞相适应,屋内的家具也很大。放在厨房的桌子足有一张双人床那么大。 “早安” 带着满是睡意的表情打过招呼,小诚咕咚咕咚地喝着矿泉水。 “香织早上起得很早啊” “才没这回事呢。大概在十点左右起床,一点都不算早。比起这个,你吃不吃饭?” “该不会做好了吧” 嘿嘿,我笑着把藏起来的托盘端了出来。南瓜浓汤配上橄榄油做的甜面包干,以及大量的生菜。当然了。调味汁是我亲手做的。 “好厉害啊,真的就像新婚生活一样。” 小诚的眼睛充满喜悦,大口大口地嚼着面包干。吃得太猛了,碎屑都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看着这样的他,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内心像是飞到了天上一样。 啊,新婚生活真的太棒了。 尽管是暂时的。 吃过饭后,小诚说我吃饱了。 “我呀,现在感到非常幸福” “我也是” “真好” “嗯,真好” 不由得说出了相同的话。咖啡冲好后,两个人悠然自得地休息。 “我啊,又重新认识小诚了” “ 诶,为什么啊” “我以为小诚那么有钱,一定会过得很安逸,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房租和利息进账。但发现如果想要一直维持这份财产,就会非常辛苦呢。” “是啊,真的很艰难。你知道吗,就算钢筋混凝土建筑也会漏雨。而即使是专家也弄不清楚到底哪儿漏了。从墙壁裂缝渗入的雨水会流到很多地方,甚至会漏到一楼。结果到处实施防水措施,花了一大笔钱。从银行贷款买楼,绝对不可能赚钱。” 谈论工作时的小诚也很棒。感觉很多东西看起来都在放光。 在经历了最初的紧张和喧闹后,不一会儿我们就累得精疲力尽。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新婚忧郁啊。果然有些事情不经历一次就不会明白呢。不过,过了十天之后,兴奋劲也差不多都消退了,之后我们就迎来了平静的日子。 和小诚在一起的生活非常轻松。他从来不强制我做什么,不仅如此,还经常照顾我。 一说肚子饿了他就给我做饭,没有替换的衣服了他就给我洗衣服,开着电视在沙发上睡着他也从来不抱怨。他做家务的样子显得过于自然,甚至会觉得缺了点什么。本想好好照顾他一番的,结果却充分地享受到做妻子的感觉呢。 问题在于睡的地方。 第一天,我和小诚一起睡在床上。顶级尺寸的大床一定是和妻子同住的时候就在用了吧。 小诚曾经和妻子睡在这张床上。 在上面做了各种各样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念头,即使和小诚做爱,也没有平时那样舒服。 就像是弄错了上台阶的步伐。 小诚很快就发出了鼾声,我却怎么都睡不着。闭着眼不断地描绘能一直和小诚在一起的,为期一个半月的如梦似幻的日子。即使到了十点,手机的闹钟也不会响,也不需要为轻佻的莫扎特而烦躁的日子。 然而为什么总也睡不着呢。 起来到处走动,寻找能够放松的地方。客厅的大沙发上睡不着,杂物间又太吓人,在四处搜寻的过程中发现了放被子的壁橱。很宽很大,就像一个微型房间般。我抱出三床被子,钻进了腾出的空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概是因为太兴奋了,结果弄错了着陆点。 壁橱的宁静与黑暗都非常舒适。内心马上就平静了下来,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睡着了。一睡着就打起了呼噜。自那以后我的夜晚就常在壁橱里度过。 看到我睡在壁橱里,小诚惊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住在一起,早晨起来却不见了” “对不起,小诚” 对着难掩失望之色的小诚,我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真对不起” 我也很想睡在小诚的身边。但不知为何,却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壁橱。 这是之前唯一没有预想到的事。 好不容易生活在了一起,竟不能同睡在一张床上。 3.山崎第七大厦的人们。 一日午后,小诚对我说。 “现在我要去收款,你去吗?” 我正躺在大沙发上,哗啦哗啦地翻着杂志。听到后我后仰着看小诚。 留长的头发垂了下去,很重。 “收款?去哪儿?” “就是住在这座楼里的人的房租” “唉,不是用银行转账?” “住在这儿的人很多都有自己的苦衷,曾有过一段时期很多人连银行账号都没有。现在虽然已经没有那么夸张的人了,但上门收款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有些迷惑,但我希望能和小诚尽可能地在一起,便回答要去。 梳理头发后,对着镜子确认面部。虽然没有好好地画妆,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只是去收款。 “不对不对,是这边” 我站在电梯前,小诚却指向了楼梯的方向。 “走楼梯吗?” “因为每一层都要去,坐电梯反而更麻烦。要从上往下一层一层的收。” 我追着离去的小诚的背影,有种被父亲带到工作单位的孩子的心情。背影很帅气,令不禁呵呵地笑了出来。 “这座楼就是我的钱包” 小诚一边缓缓地下台阶一边说道。 “钱包?” “这里住户的房租全都用现金支付,无需通过银行账户。因此我可以自由支配” 我每月得到的零用钱,也都来自这儿的房租吧。啊,原来是这样,说不定这座山崎第七大厦就是小诚的城堡。在城镇上的,小小的,陈旧的城堡。为他而生的城堡。 下了七节台阶后,就是楼梯平台。改变方向之后,又有七节台阶。 第一家是六〇一号室的大柴先生。他的妻子很早前就过世了,据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是个到了现在也依然非常珍视妻子的模范丈夫。门铃一响,他立刻就出来了。 “你好,大柴先生。” 小诚轻松地打着招呼。 “脚怎么样了?” “还在痛。医生湿敷了一下,但完全没有作用。毕竟上了年纪,这也没办法。” 开门的大柴先生显得不怎么在意我们,径直走向了房间深处。小诚就像来到自己家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是他家的楼——穿过走廊。 我也跟着走了过去。 我觉得别人的家很有意思,有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味道。是什么呢?就像香辛料一样的味道。 走廊的尽头是个十张草席大小的会客室,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显得乱七八糟。这里不像小诚的房间那样讲究,东西也不都很值钱。总而言之,就是很常见的普通会客室。墙壁上贴有照片,父亲、母亲和儿子。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照片上的父亲是约二十年前的大柴先生。现实中的大柴先生和照片上的大柴先生相比,头发少了,剩余的头发也都变白了,皱纹也增加了,而且显得很是寂寞。 正在比较的时候,突然和大柴先生对视了。 “你好” 他和蔼的向我打招呼,我赶紧低下头。 “你好” 小诚拉出餐椅,毫不客气地伸直腿坐下。在别人家里还能表现的如此泰然自若,小诚真的好厉害啊。 不过,说不定也只是反应迟钝而已。 “香织也坐啊” “嗯” 不能像小诚那么轻松,于是姑且挺直腰端坐着。 “大柴先生,你走得太多了,需要休息。” “一直闲着不动也很痛苦啊” “不愧是前企业战士” 大柴先生走进厨房,和小诚两个人隔着柜台有说有笑的,仿佛是同年代的朋友一样。 “这里有樱林堂的足球煎饼,要吃吗?”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香织呢?” “什么是足球煎饼?” “附近不是有j联赛的队伍吗,据说是根据那个做的。” “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但我还是吃吃看吧” 三个人一起吃起了足球煎饼。由五边形和六边形拼合而成,确实像足球一样呢。再配上海苔,味道就和普通的煎饼一样。 大柴先生和小诚都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一家历史悠久的老店竟拿这种东西出来卖” “说的没错。也许确实有利可图吧,但这就是在往自家的招牌上抹黑啊。” “听说樱林堂已经关门了” “唉,真的吗?” “因为继承的问题。不过据说樱林堂这个名字还是留下来了,目前正在寻找愿意继续使用这个名号的租客。山崎君能不能想想办法呢?” “很遗憾,我也没有余力扩展事业” 两个人愉快的谈论着镇上的传闻。据说一旦有了不动产,很多情报就会自己送上门。小诚也很了解街上的内情。这些话题对我来说无聊至极,所以我就漫不经心第看贴在墙上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声音突然停了。 “是我、妻子和儿子” 大柴先生说。 “妻子很久以前就过世了,儿子在鹿儿岛当银行职员。” “鹿儿岛吗” 很远的地方啊,大柴先生点了点头。 “已经五年没见过面了” 听说和儿子关系不好,出门后小诚告诉我。妻子临终的时候,大柴先生因为工作正在外国。如果硬要回来也不是不行,但大柴先生优先选择了工作。大柴先生有自己的主张,却没想到病情会恶化的这么快,没想到情况那么糟。 据说妻子很体贴他,没有告诉他病情的严重性。 但即使这样,儿子也没有原谅父亲。大柴先生和儿子间的关系因为这件事彻底决裂了。 “无法回到以前那样吗” 回忆起贴在墙上的照片,感到有些寂寞。那张照片上拍下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哪儿都找不到了。 不大可能吧,小诚干脆的说。 “之前大柴先生的脚出了问题,我联络了他的儿子” “他是怎么说的?” “‘随便,和我没有关系。’那是一种非常冰冷的声音。从那种声音中可以听出,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人是会变的” 感到有些寂寞,我说。不知道走在前面的小诚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也有些不变的东西” 下了七节台阶后,就是楼梯平台。改变方向之后,又有七节台阶。 五〇二号室的吉田女士是位慈祥的老人,养了十五只猫。房间的地上到处都是抓痕,墙壁和柱子也被磨得破烂不堪。一般的房东看到后一定会大声尖叫吧,但小诚却一点也不在 在开门之前就听到了很多猫的叫声。一打开门,声音骤然变得更大了。 简直就是大合唱。 喵喵,在混凝土围成的空间内遍布着猫的叫声。 喵喵,只能听见猫叫。 “哎呀,欢迎光临” 迎上来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阿姨。这个年龄的女性,大多都留短发,吉田女士的头发却垂到了腰际。她的完全没有染过,白发和黑发混杂在一起,就像银色一色。那是一种非常漂亮的颜色,与其说是变老,倒不如说是被时间镀上了银。 “吉田女士,那个东西拜托了。” 在这儿小诚也完全不拘束。轻松穿过正门,向内部走去。 吉田女士的房间比大柴先生的略小。 我们走过走廊的时候,很多猫围了过来。软乎乎的皮毛覆盖了整个地面,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猫毛经常碰到小腿,有些痒。视线和其中 一只猫对上了,是一只小黑猫,右眼是绿色的,左眼纯白。黑猫盯着我的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亦或者是想要看穿我这个人类,感觉有点恐怖。 吉田女士会客室里的家具都是藤制的,外面盖着亚洲风情的布,布的选择很有讲究显得非常有气氛……小诚随意坐着的沙发也是藤制的,上面放有很多印度棉制的坐垫。 我坐在小诚的旁边,用手掌试着抚弄坐垫的表面。比想象的更软、更柔和。 “有个朋友在印度。定期送一些纺织品过来。” 吉田女士对我说。 “他在那边学习纺织,已经定居了。” “服饰相关的工作吗” “是我?还是我朋友?” 问的太含糊了,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个人都是” 好不容易答道,吉田女士大声的笑了起来。 “回答也是两个人都是。我在退休前一直从事服装的宣传,而他则是那儿的设计师。 她身着设计质朴的衬衫和西装裤。服装的线条很漂亮,完全没有缝制造成的褶皱,应该是非常好的衣服吧。她的修长背影也因此渗出了美感。 吉田女士说话时语气温和,语速很慢,言语中没有暧昧不明的部分,轮廓十分鲜明。或许很早很早以前是个严厉可怕的人也说不定。 书架上摆放着大量的专业书籍,不是书店里的那种杂志,而是针对业内人士的宣传册。墙壁上贴有相当数量的服装设计草图。真厉害,我发出了毫无新意的感慨。吉田女士却平静的回答,我只是个卖衣服的。言语间散发出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感觉。我明白,这不是出于谦虚,而是确实是这样想的。 不禁为自己老套的发言感到脸红。 细微之处见证人的本质。 下意识的动作,无心的一言,细小的手势,这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虽然知道自己无法时刻留意,但果然还是会讨厌自己的愚蠢。 视线和吉田女士交汇,她温柔地向我微笑。 “那就开始做平时的‘那个’吧” 你也来帮忙吧,她对我说。 “好的”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进厨房。厨房狭小但却井井有条,用起来十分顺手。而且吉田女士置备的厨具全都非常精致,光是拿在手上就感到心情愉悦。 有浓厚猕猴桃颜色的重的要命的锅产自叫le creuset的一个法国品牌,食品加工机是名为cuisinart的美国牌子,手压式咖啡机则是意大利制造的。 “外国的厨具真精美啊” “这是因为设计历史和认识的不同。但日本也有一些好东西,你现在用的碗就是一个叫柳宗理的人设计的” “这个碗很漂亮呢,还很轻。” 不锈钢制的碗线条光滑,从小到大一共有五个,摞在一起就像艺术品一样美丽。吉田女士一定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一点一点地收集到这些美丽事物的吧,正如她那被镀上银光的头发一样。 她一边教我,一边两个人一起做铜锣烧。 原以为相对简单的皮的做法,也颇费上了一番功夫。先调开鸡蛋,加上砂糖和蜂蜜,搅拌均匀后再把低筋面粉和发酵粉过筛加进去,之后再次搅拌。最终材料变得不可思议地光滑。真的很不可思议,材料突然之间就变得滑溜溜的。这样一来准备工作就结束了,然后将其放入平底锅中,烤至焦黄色,把豆馅儿包进去。 豆馅儿事先已经做好了。 “这些都是吉田女士煮的吗” “是啊,煮豆子可相当不容易。用大量水花很长时间咕嘟咕嘟地煮,不停地把汤倒掉,再加入新的水。必须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才会变得好吃,尝尝看吧。” 吉田女士舀了一勺豆馅儿递了过来。闪着银光的勺子的前端,盛有黑色的豆馅。豆子还勉强保持着原来的形态,表面十分光滑。我含在口里,豆子的香味赶在甜味之前在口中扩散开来。啊,我不禁感慨起来。 “这确实是豆子的味道呢” “因为馅是豆子,很美味吧。” “是的,很美味。” 精心煮好的豆子夹在刚烧好的皮里,新鲜出炉的铜锣烧。一个个分别放在不起眼的唐津烧碟子上,和盛了冰焙茶的玻璃杯一起送到客厅。 小诚将铜锣烧送到嘴边,眼睛里放着光。 “好吃,我就是因为想吃这个才来吉田女士家的。” “经不住房东的死磨硬泡,不得不经常煮豆子,我还真是辛苦啊。好好品尝吧。” “当然在好好品尝啦” 尽管嘴上嘟囔着辛苦,但吉田女士似乎也乐在其中,她一定也很期待小诚的到来吧。不过铜锣烧确实非常好吃。而且一想到自己做的,就觉得愈发的美味。 正当我把最后一块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的时候。 “你其实是山崎先生的恋人吧” 吉田女士这样问道,我吓了一跳。明明是最后的一口却没有尝出味道来。 喝了一口焙茶,把噎在喉咙里的铜锣烧冲了下去。 “啊,那个,我是他的表妹。” 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谎言。 哎呀,是这样啊。吉田女士只是笑了笑,没再做更多的询问。她大概知道小诚已经结婚了,也明白我不是小诚的表妹。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平和地笑出来。 在离开之前,吉田女士告诉了我猫的名字。大个的虎皮猫叫虎吉、小个的白猫叫凯、大个的白猫叫山、三色的花猫就叫三毛、美国短毛猫叫乔治、参杂着很多种颜色的猫——据说这种花纹叫sabi——叫酒壶、黑白相间的三只则分别叫做胡子,戒指和补丁。胡子的鼻子下有着像胡子一样的花纹,戒指的尾巴上有一道黑圈,补丁的左眼部好像被打上了一个补丁。左眼有伤的黑猫叫萨哈,取自被大鱼吃掉的圣人的名字。 “他左眼不好吧” 我抱起走到我脚边的萨哈。他的右眼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但左眼一动不动。可能是看不见吧。 那是天生的,吉田女士说。 “所以没有人愿意领养,就留在我这儿了。” “吉田女士从事猫咪保护运动” 小诚告诉我。 “保护运动?” “如果有人发现弃猫,可以带到我这儿。由我来寻找饲主——也就是愿意养它的人” “饲主有那么好找吗?” “非常不容易。尤其是知道它身患残疾后,极少有人愿意收养.” 吉田女士家的猫即使看起来很健康,身上也都有瑕疵。有曾患过猫艾滋的,也有足步变形不能正常走路的。眼睛看不见的,也不单是萨哈一个。 “不过呢,大家都是些好孩子。有缺陷的孩子才更加需要温柔的养育啊。” 仿佛那些猫是自己疼爱的孩子般,吉田女士说道。 下了七节台阶后,就是楼梯平台。改变方向之后,又有七节台阶。 四〇三号室里住的是一个女高中生。小诚和她熟稔得有些过分,这让我想到了很多。女性杂志上写到男人一旦出轨,就会反复出轨,所以同时踏三只船也是有可能的吧。有钱的小诚在女高中生之间很受欢迎也说不定。 “这是你女朋友啊” 突然间就问到了我的事情,小诚苦笑着说。 “是啊,很漂亮吧。” 连一旁听着的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小诚却一点儿都不介意。 “山崎先生真是个坏人啊,小心别被妻子发现了。” “我知道” 她转向我,突然改变了 措辞。 “你也小心别被骗了” “虽然没什么自信,不过我会试着努力的。”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得苦笑。 “他有那么多钱,你就尽情地缠着他要些贵的东西好了。买上一大堆lv什么的,就算被甩了,只要卖掉也不会太过吃亏。” ……不知道是亲切呢,还是不会顾及别人呢……。 “我和她之间没什么” 离开后小诚说道。我死死盯住他的脸,分不清这是谎言还是真话。说起来,要是我能看穿男人的谎言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对租客出手主义?” “不是不是。她呀,只喜欢帅哥。喜欢像johnnys那样类型的,所以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而且女子高中生可不好办,随随便便的话会被逮捕的。” “真遗憾” “嗯,真的很遗憾。” 半开玩笑地说,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怀疑也无济于事,况且就算真的和她发生过什么,我也没有资格责备谁。 “她和家人住在这里吗?” “不是,她自己一个人住。” “高中女生?一个人住?” 小诚点了点头。 “听说她的父母离婚了。双方都撒手不管,只给她提供房子,接下来就任由她自生自灭了。对我来说,只要能拿到房租就没什么意见。” 虽然没和小诚睡过,但她也绝非贞淑之辈。不止如此,我见过有好几个男生在她的房间进进出出。大概是同时和三四个人交往吧。 下了七节台阶后,就是楼梯平台。改变方向之后,又有七节台阶。 三〇二号室的手冢先生自始至终都在说别人的坏话。诋毁政治家和名人,鄙视山崎第七大厦的其他住户,甚至还挑小诚的毛病。总之你没有才智,创造不出什么,只是单纯持有的话,就该多吃苦,不然人生路上就会犯错。年轻的时候就该吃苦、呕吐,然后才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都是些常见的陈词滥调,但也因此包含了一些真的真相。我想小诚可能是明白这点,才会不住地点头。最后手冢先生也向我发了很多牢骚。这样做是不对的,和他这种敷衍了事的男人呆在一块连你也会被带坏的。就像满是裂缝的杯子,倒进去多少水就流出多少,杯子永远都是空的,填不满的。 “你还没开始呢” 手冢先生盯着我说。眼睛眨都不眨,非常骇人。那也许是有些奇怪的人的目光,也许是诉说真相的人的目光 也许是在蔑视我,也许是在怜悯我。 收完款,乘上电梯,站着不动就回到了顶层。 住在山崎第七大厦的人们都欠缺了什么。没人说自己无比幸福,都是些一边紧盯着、承担着痛苦一边又放弃了改变生,这样活着的人。 “各有苦衷的人聚在一起也是有原因的” 小诚一边把蘑菇晾在向阳处,一边说。 “比如说,吉田女士无依无靠。” “没有人可以倚靠?” “嗯,没有。吉田女士没有生孩子就离婚了,这个年纪父母也去世了。亲戚都在远方,而且原本关系就不好。也就是说,就算想租房子也找不到担保人。一般情况下,没有担保人房东是不会出租的。但我家因为父亲借款引发的骚动和泡沫经济的幻灭,有过根本没有余力去挑选房客的时期,于是自那以后进住这里的都是些有着苦衷的人。” 垫在窗边的报纸上摆有大量的蘑菇。有丛生口菇、伞菌、香菇、杏鲍菇四个种类。把碗里的蘑菇全都晒干后,小诚顺势躺在日光下。仿佛也想晒干自己一样。 “为什么要晒蘑菇?” 很美味啊,小诚回答。 “和直接吃有着完全不同的味道,像是被浓缩了一样。煮干蘑菇的时候,不用放高汤,仅蘑菇的美味就足够了。下次我做给你吃吧。” “所以连小诚自己也要晒?” “嗯,为了变得更美味” 他笑着开了一个有些无聊的玩笑。我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日光下的蘑菇和小诚。 大柴先生,吉田女士,那个女高中生,手冢先生,还有我。聚集在山崎第七大厦里的人们,今后将会何去何从呢? 音乐从庞大的扬声器中轻轻流淌出。这是什么曲子呢,不了解古典乐的我无从知晓,但心中却无比平静,仿佛能捕捉到飘荡在空间里的音符。 盛夏的阳光很刺眼,地面上的窗棂的影,像比着尺子画出来的一样鲜明。我走近光线,伸手碰触,却一点实感都感受不到。 你在干什么,小诚问。于是我又走近小诚,试着碰触他的影子。小诚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下来,用右手支着头。我又去碰触他右胳膊的影子,描着光滑的线条,什么感觉都没有传回我的心里。 我说我在抚摸影子的线条。小诚感叹地点了点头。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大家都怎么样了?” “大家是指?” “大柴先生,吉田女士,手冢先生。” “暂且还是老样子吧。不过,终究会生病,恋爱或是结婚吧。有的人会意气风发地离 这里,有的人则会在此终老一生” 我是属于哪一种呢? “大家真不容易啊” “终于理解我的不容易了?” 小诚夸张地说并笑了。在阳光的照射下,小诚原本暗淡的瞳孔,显得更加暗淡了。 他伸出手,碰触到了我细长的头发。 “香织的头发有点打卷儿” “嗯,所以下雨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头。” 4.漫步在夜色中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我不见小诚的踪影,于是钻出壁橱,一边反复叫小诚的名字,一边在这偌大的家里四处寻觅。但寻觅到的只有越积越多的寂静。看来他是出门了。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里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还是胸闷难受,就决定出门。我脱去睡衣,换了一套选好的行头。 我在硕大的镜子前转了一圈,这身打扮很随便,不过花卉图案的衬衫倒也给我添了几分可爱。 算是及格吧。 头发长得挺长了,是去剪了还是就这么留着呢,我有点犹豫。 出了门后,脑子里还是惦记着轻飘飘的头发。夜晚的城市静得出奇,不见一个行人,能照亮周围的只有路灯昏暗的光线。肌肤接触到的空气温温的,带着很多水分,感觉比平时更有粘性,可能快要下雨了。抬头只能望见无星的夜,厚厚的云层布满了整个天空,像是沾染上了什么一样。 我漫步着,走了很久很久。 和小诚的生活能持续到几时呢?不单单是暂时的新婚生活,而有和他的关系。我突然想起了和小诚开始之前的那个交往对象,现在看来他非常我行我素,但却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上的人。他强加给了我很多东西,我一不听话就发脾气。那时我也还年轻,害怕他会讨厌我,所以就只想着对他百依百顺。 我和他也曾经美好过,或许那份美好很廉价,但我们确实有过幸福的回忆。那份美好已经不在了,一去不返了。可现在我依然还记得他家的电话号码,不知为什么,总是忘不掉。 不久,我在黑暗看到一座电话亭。那串10位数字又在我的脑海中翩然浮现,只要我打开门,付出钱,拨下数字,他的音讯就有可能传到我的耳边…… 我就这样走过了电话亭。 脑子里反复想,已经结束了,已经过去了。 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呢? “我一点都不难过” 我自言自语道。 “现在我喜欢的是小诚。” 走近路灯时,我身后的影子被拉长了。来到路灯的正下方,影子又翛然缩到了脚边。此时影子的颜色很深很深。再往前走,影子就朝我身前的方向延伸。随着我越走越远,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长。 我时而追逐自己的影子,时而被影子追逐,就这样一路走下去。 我有点走累了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一家便利店,脚步就自然而然地就朝那里迈去。 我站着读了几本杂志,看看有没有新上市的零食、瞅瞅化妆品,发觉自己有点饿了,就拿了一碗泡面。这么说来,醒来后我还没吃过东西。 收银台后站着的是一个比我年纪轻的男孩,可能还是个大学生。他带着黑色框架眼镜,头发用蜡固定得很仔细。 他略微看了看我后用机器读取了商品的条形码。 “162日元。” “啊,好的。” 我点完头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钱包。 我光顾着想要穿些什么,又只准备出来稍微走走,就把钱包的事儿给忘了。 真是羞死人了,简直象个小孩子。一个成年人怎么能购物不带钱包呢?我既害羞又惭愧地红着脸。其实我只要马上道歉就好了,但却说不出话来。 男孩的表情显得很为难。 “对不起。” 我勉强挤出这么一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男孩的表情显得更为难了。 就在我正着急时,另一碗泡面被放到了收银台上,还有一枚500日元的硬币。那种手势就像是在下将棋,硬币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很好听。 我吃惊地看向身边,发现有个高个子的女人站在那里。 “我说,睦月。” 她对着收银台里的男孩说,看来他们认识。 “和我的一起算吧” “这样好么?” “好了好了,打工的快点按收银机。” “你这是什么态度。”男孩虽然这么说,还是重新按了收银机。我兀自惊讶,又看了看那个女人,她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可不是请你的。” 她说道。 “下次记得还我。” 热气从合着的纸盖边缘的缝隙中慢慢冒了出来,在便利店灯光的照射下仿佛在闪闪发亮。可惜这里热气连10厘米都升不到,马上就会融入黑暗中不复归来。 “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很认真地感谢她,并且低头行礼。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郑重地向别人道谢了吧。 “没什么。” 她摆了摆右手,表示无所谓。指间夹着的烟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红线。 替我付账的女人叫弥生。 弥生姐穿着t恤和细牛仔裤,显得很是随意。她那染得很鲜艳的头发是烫过的,看起来象是用细卷发筒紧紧固定过。从晒得黝黑的肌肤和花哨的首饰戴法来看,她也许是在模仿黑人女性。 我们现在在便利店停车场的边缘,我和弥生姐分别坐在右后轮和左后轮的挡车板上,在我们中间并排放有3碗冲了开水的泡面。为什么是3碗?这是因为那个收银员男孩也和我们在一起。他好象也饿了,就给自己买了碗泡面跟了我们过来。 “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说道,“想不到会忘了带钱包,真象个小孩子。” 弥生姐哧哧地笑着。 “别在意,有时候是会这样的。” 我猜着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不过应该还没超过30岁。我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怎么啦?”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弥生姐问道。 “我在想最近经常会见到以前没机会接触的人” “有时候事情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呢” 睦月终于开口了。 “我觉得这里面是有某种意义的” “是啊”弥生姐点了点头。 “把这叫作命运可能听起来有点玄乎,不过我们有时的确会经历一连串的事。有可能是一连串的好事,也有可能是一连串的坏事。我们没法控制,只会被搞得团团转。说不定我帮助香织也是这种大潮流的一部分呢,因为我平常可不会借钱给别人,咱是对外人漠不关心的都市成年人。” 她虽然这么说,不过就凭那股爽快劲儿,好像会把钱借给任何人似的。 她把烟叼在嘴上,烟头变得很亮,一股薄荷的香气飘了过来。我呆呆地望了一阵那红色的火光,于是她问我要不要也来一根。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没吸过烟。” “哦,这样啊。” 烟头又发出了红光。 “我看你大半夜的在外面瞎转悠,还以为你是个坏女人呢。” “我可正经了,不吸烟,也不怎么喝酒。啊,不过我现在正侵占着别人的家庭呢。” “果然是个坏女人” 睦月笑道。 “或许吧,或许我真是个坏蛋。” 我们一起笑了起来。弥生姐的笑声很特别,有些难为情似的,连带着我都有些难为情了。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坏。 “泡面差不多可以吃了吧” 弥生姐这么说了后便掐灭了香烟,她的性格看似大大咧咧,烟头却掐得很仔细,还专门带了便携式烟灰缸。 我们在昏暗中滋遛滋遛地吮着泡面。 “吸完烟再吃东西味道会变差吧?” 听睦月这么问,弥生姐点了点头。 “嗯,不过等着等着就会禁不住想要抽上一根。” “把烟戒了吧” “ 想戒来着,不过太难戒了。” 弥生姐和睦月君对话时很轻松。我试着问了问他们是不是恋人关系,结果弥生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你快说不是啊” 睦月君不高兴地说。然后把脸转向我: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吧,她是我的亲生姐姐啊。” 怪不得啊。听他这么一说,确实他们长得很像。虽然眼睛和嘴巴等五官是不一样的,但全部组合起来给人的印象却很相似。我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吃着泡面,说:“果然很像啊”, 他们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装作是恋人的话明明会很有意思的” “我可不觉得有意思” “你说这种话做姐姐的我会很伤心的” “随便你伤心去好了” 看上去是个温柔青年的睦月君轻而易举地说出了伤人的话。姐姐那边却一点也没有在伤心的样子,只是愉快地笑着。 啊啊,果然是姐弟俩啊,我想。从容地逗弄着弟弟的爱捣蛋的姐姐,被折腾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弟。在同一个家庭长大、吃着同样的食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也正因如此,互相之间可以被容许做任何事。 “半夜吃泡面真是美味啊” “是的,真好吃。” “多谢款待” 我半开玩笑地低头行了个礼。 “所以说不是请你的,记得还钱啊。” 理所应当地被弥生姐吐槽了。 “姐姐啊,泡面这种就当请客吧” “既然这么说那你来请吧。你可是男人,应该对女人温柔点嘛。能被男孩子请,香织也会高兴的。” 被问到是否会高兴后,我点了点头:“是”。 “你看吧” 睦月君装作听不见的样子继续吸着泡面。 话说回来,完全想不到竟然会和完全不认识的人半夜在便利店的停车场一起吃泡面啊。自从来小诚这儿,连续发生了好多让人大吃一惊的事呢。 “你说你占着别人的家,那现在住在哪里?” “男朋友家。” “占着男朋友的家是什么意思?” “她太太回娘家生孩子去了,所以我就趁机……” 跑来了?送上门?还是说被叫来? 虽然我没把话说清楚,不过他们看来是听懂了。弥生姐和睦月都尴尬地吃着泡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也去吮吸泡面。 仔细想想,这是不该跟别人说的,毕竟是在做非常不道德的事。 我只是想和小诚在一起而已—— 这种逻辑在社会上是行不通的,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滑稽的。错的必然是我和小诚。 我们吃泡面花了5分钟左右。 “香织,给。” 我看了看身边,弥生姐正抓着一枚500日元的硬币。 “我口渴了,帮忙买点饮料。” “啊,好的。” “我要甜的碳酸饮料,随便什么牌子都可以。你也可以给自己买1罐。” “可以么?” “饮料算我请你的,请。” 她故意拍了拍胸膛,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因此消失了。“那我要不要也买点冰激凌呢?”我这么嘀咕着走进小店。就买那种最贵、最好吃的高档冰淇淋吧。 弥生姐急急忙忙补充道:“冰激凌你得自掏腰包!我一定会向你要回来!” “明白”我笑着答道。 “睦月,你也跟过去,收银台是你管的吧?” “知道啦。” 人的心情真的很不可思议。不知不觉间就会变得不自在,然后为了缓解这种气氛我们又会去搞怪。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儿,心情就会在好与不好间飞快地切换。无论如何,我现在很感激弥生姐和睦月能顾及我的感受。 我买了饮料后就出来了,看见弥生姐又在吸烟。 “你真是杆老烟枪啊。” 我把一瓶果汁递向弥生姐,她接过去的时候嘴上叼着烟,却依然不忘记说上一声“谢谢”。饮料是她请的,本该由我来客气才对。从这些小的细节中正能看出一个人的家教,弥生姐和睦月应该是在好人家长大的。 弥生姐喝了很多果汁,我也喝了很多冰红茶。 “吃泡面容易口渴呢” “盐分多嘛” “都是一些不健康的东西。”弥生姐叹息道。 “而且又是晚上,真伤脑筋呢,会发胖的。” “唉,要发胖了。” 我们一同叹着气。好吃的东西为什么都容易让人发胖呢? 听着我俩发牢骚的睦月神情轻松地说: “我是不会发胖的体质,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我和弥生姐一起数落他“神经粗、不体贴、这样不会讨女孩子喜欢的”,两个女人可把他给骂惨了。 一声不吭地闹别扭的睦月挺可爱的。 我到家时小诚也回来了。他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市议会的议员选举就快开始了,所以最近小诚总是显得很疲惫。虽然他并没有参选,可是因为各种关系,他现在要替其中的一个参选者助选。 我们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小诚曾经指着一张海报对我说: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老板。” 一个头发稀稀拉拉的大叔在一张再平常不过的竞选海报上微笑着。 小诚也看了看旁边的另一张海报。 “而这边是敌人的老板。” 还是一个头发很少的大叔。这两张海报很相似,不仔细看都分不清。市长选举也就算了,真搞不懂为什么市议会的议员选举也要分什么敌我,又不是只选出一个人。 “其实我们是在和他们单挑,双方的势力范围重合,所以只有一方能够当选。现在这局面,也很有可能会两败俱伤。我叔叔他们可紧张了,所以光是待在事务所就很累人。” 小诚瘫软在那里,西装都没脱。我走过去帮他脱了西装上衣。 “要起褶皱的,来,把胳膊抽出来。” “嗯,谢谢。” 新婚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帮你解领带?” “麻烦你了。” 我帮他解开了领带,就象一个爱照顾人的妻子。为什么替男人付出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 我对自己的傻气感到无可奈何,可心中确实有些暗自窃喜。 “你刚才去了哪里?” “散步,在便利店买了泡面吃。” “哟,泡面啊,真不错。” 小诚的声音中又有了活力。 “你饿了么?” “听你说起泡面,发觉有点饿。” “那我给你做点?” “真的?那我可要期待咯?” “交给我吧,会让你大饱口福的。” “哟,我真走运。” 小诚笑得很开心,于是我也就很开心。我一边向他夸耀着我做的泡面,一边进了厨房。象这样替人做饭是很快乐的,有个人能让我为他做饭,做完他会吃下去。这些都会让我很开心。 “真好吃” 小诚吃了一口泡面就大声说道。 “我都有点感动了” “我花了心思的” 泡面本身很普通,不过我给配了菜。我把很多蔬菜和肉末炒在一起,还加了香料。 “我最喜欢你做的泡面了” 小诚说这些的时候都不会脸红。 我难为情地说: “让我也尝尝” “好啊,给。” 我接过大碗吮了一口泡面,有点太咸了。 “对不起,小诚。这个好咸,炒菜的时候大概盐放太多了。” “没有,已经够好吃的了。” 小诚一个劲儿地夸我,那份体贴让我很感激。 可是,我又觉得很不安心。 如果是我刚才遇到的那对姐弟,应该会相互抱怨吧,会毫不顾忌地说这碗泡面太咸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大概还是会一边评价说勉强可以吃,一边接着吃,然后让对方下回别搞砸了。 我们是做不到那种坦诚相对的。 心思在朝不好的方向飘了,这让我有点害怕,于是就用开朗的语气道: “今天我遇到了不错的人。” “哦,是么。” 我不想对这么悠闲的小诚有不好的感觉,因为现在我们正享受着充满幸福的新婚生活。 “她年纪虽然比我大,但是很可爱。就象是我理想中的年长女性呢,要能变成她那样就好了。” “你会以你自己的方式生长年岁的。” 小诚吮着泡面说道,我想他说得对。 5.小花和饼干 一走出山崎第七大厦,强烈的阳光便洒在我身上。我被明亮的光线刺得眯起眼晴,呼出热气。在这么强的光的照射下,世界反而失去了颜色。那灰色的混凝土墙壁、黑色的柏油路面、红色的咖啡馆招牌都有些模糊不清了,而像这样伫立不动的我在别人眼里大概也同样如此吧。 我看到有只小猫躺在花丛中。 好像是在躲避日照。 “吃饭啦!”我走近花丛这么喊道。小猫的耳朵动了动,它的脖子上套着红色项圈,所以应该不是野猫,而是家养的。我反复地说“吃饭啦!”,它终于爬起身朝我走来。 可惜我没带任何食物,所以只能怀着歉意轻轻抚摸着它的躯体。它姿态优美地伸展着纤细的后背,看起来很舒服,这样我也很舒服。我觉得大概没问题就把它抱了起来,小猫顺顺当当地进入了我的怀抱。它没有抵抗的意思,依偎在了我的怀里。 我盯着它的眼晴看,它褐色的瞳孔中映出了我的样子。 我抱了一会儿小猫,不知不觉间被一群孩子围住。孩子们大声吵着“小猫!小猫!”、“让我抱抱!”。小孩子的精力很充沛,我拗不过那种活力和气势。 “可别吓着它。”我说着把小猫抱给孩子们看。然而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去碰触它,小猫便一惊之下从我的怀中窜出,重新躲回了花丛中。 孩子们跑了过去,一起紧挨着朝花从中观望。 其中有的甚至想要伸手去摸。 “我说,它很害怕,别去打搅它了。” 听我这么一说,有个女孩抬起头来。 “那只猫是姐姐的么?” “不是的,我想是别人家养的。” “为什么姐姐就能碰它?” 女孩的目光很强势,应该是这群孩子的头儿吧。她的态度很明确,也没表露出害怕,而且还很客气,笑容中甚至带有一丝献媚的成分。 孩子的心思还真好懂,我想。 她还是个孩子,不懂得掩饰对大人的献媚。长到我这么大,就会花心思让对方觉得这其实是我的善意。这孩子对小伙伴一定会表现得很强势,但对我这样的大人就会变得很客气。 “轻轻地碰它,别吓着它就行。” “我们走嘛”没过多久,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对头儿说道。她说得很小声,然后朝马路对面望了望。两个女孩不知为什么先蹑手蹑脚地走了一会儿,接着就快速奔跑起来,步子轻快得象小鹿一样。 小鹿们转过拐角后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个穿着水珠花纹连衣裙的女孩被留了下来。她只顾着观察小猫,没注意到同伴们已经走了。 啊,原来她是被孤立了。 我望着那水珠花纹的背影,想起了刚才的情景。那个长发女孩说“我们走嘛”,意思其实是“把她一个人留下嘛”。带头的孩子那向大人献媚的笑容确实很可怕,小小年纪就显现了人性的丑恶。然而那个长发的女孩却控制了那样的她,装作被支配模样去支配她。 “我们走嘛。” 女孩们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起来,令我背后生出了一股寒意。 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我目睹了太多的东西。小孩子的可怕没有经过掩饰,显得特别明确、特别刺人。 小鹿们用她们小小的蹄子践踏着广袤的草坪。 “它出来了么?” 我走近水珠花纹背影的女孩,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单了。她慌不迭地在身边寻视着朋友们的身影,终却一无所获。 这多半不是第一次吧。 搞清楚状况后,她耷拉着双手傻站在原地。 “那个,要不要我教你?” 她抬头望着我,眼睛有点湿润。 “对小猫要说‘吃饭啦’。” “吃饭……” “据说在外面生活的小猫经常会有路人喂食,那时人们都会说‘给你吃饭’。所以它们对‘吃饭’这个词会很自然地产生反应,以为有好东西可以吃了。” 这是吉田女士教给我的。 “来,试试吧。”我说着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虽然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找朋友,不过最后还是死了心,按我说的做了。她蹲下来,喊着“吃饭啦”。躲在花草中的小猫动了动脑袋,走了出来。她没有离去,于是摸到了小猫。 后背被女孩摸着的小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而那个女孩也因此很开心地笑了。 “哦,那是小花。” 小诚听我说了白天的事儿后告诉我。 “是吉田女士的女儿” “咦?吉田女士不是单身吗?” “是单身。” 小诚马上就点了点头。他正搅拌着一整碗鲜奶油,电子搅拌器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不停地旋转着。 小诚用手指刮出鼓鼓溢出的奶油,放到嘴边舔着。 “还差一点” “单身还有孩子?她离婚了?” “好像是个未婚妈妈,我记得房产中介是这么说的。所以她很难租到房子,就来我们这里了。” “未婚妈妈……” 我的声音像是在叹气,这可真不容易。 “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下次见面你问她就是了” “那样不好吧?太没礼貌了。” “没关系没关系。”小诚说道。 “吉田女士性格大大咧咧的,不会在意。只要你问她,她一定会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你们都是女人,也方便聊这些吧。” “是么” “来尝尝这个” 小诚伸过来的手指上沾着很多奶油,我把它含住,鲜奶油在嘴里四散融化,非常甜。 “嗯……可能太甜了。” “果然,搞砸了,放了太多糖。” 小诚说着涂了很多鲜奶油在海绵蛋糕上。大概是因为做得不满意吧,他涂得很随便。蛋糕是他昨天烤的,他说底子要放一晚上才好定型。 “好了,开吃吧。你要么?” “要” “你这个吃货” “彼此彼此。” 我们说着这些无聊的话,直接在圆圆的蛋糕上动起叉子,大口地送进嘴里。虽然吃相不好,却很快乐。 我还是第一次不切开就吃蛋糕。 “和那个很象呢” “那个是什么?” “有些人不是会说想要豪爽地整个啃掉一整只西瓜嘛。” “嗯,有的。” “我们就像是那个的蛋糕版。” “原来是说这个。不过太甜了,吃不完的。” “嗯,不可能吃完,我已经觉得恶心了。” 结果我们两个人才吃掉一半,就把剩下的蛋糕直接放进冰箱里了。 “吃得太多了” “进食甜食不小心的话就很容易停不下来呢。” “好饱啊。” 没过多久小诚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看号码,望了我片刻后就拿着手机走向卧室,大概是他太太来的电话吧。房门被啪嗒一声关上,小诚就这样消失在了卧室里。 “嗯,没事,我还过得去。不过一个人的生活好冷清啊,真想你快点回来。身体怎么样?咦?已经动得那么厉害了?真好啊,我也想摸摸——” 他大概以为我听不见,可是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了好多体贴和关怀的话,还有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就像刚才吃的蛋糕上的鲜奶油一般。 小诚是爱他太太的。 我一直都知道。 他也曾说过,他配不 上她。 那为什么要和我交往呢?他说是因为他爱我。他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吻我,那应该也不是谎话,虽然也可能只是我不想承认…… 我不想听从屋里飘出来的声音,就走向壁橱,用力爬进上层。堆在一起的被子和粗糙的墙壁和其他的一切,关上隔扇后就都被黑暗笼罩了。声音也被笼罩了,也听不见了。 这是是只属于我的地方,壁橱。 小诚说得没错,吉田女士没有不高兴,反而把她的事儿从头到尾都对我说了。 “他是个很过分的男人” 萨哈在她的脚边来回转着,它想快点去散步。我是在她们快要走出大厦时叫住她们的,萨哈看来很不耐烦。 “但我很喜欢他” “要不,我们先去散步吧?” 我看萨哈好可怜,就这么提议道。吉田女士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走出了山崎第七大厦。 萨哈的步子很轻快。 我真羡慕动物,它们不会隐藏自己的开心和快乐 “总之他很过分” “你说的是小花的父亲么?” “一个很胡来的花花公子,我并不是她唯一的女朋友。他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都想不到要把见面的时间错开或者删掉留言电话。我和那个女人在他家碰见过好几次了。走进房间就能闻到那种事做完的味道,你懂吧?” “我懂”她是在说做爱吧,我小心地点了点头。 “一旦那样就变成冤家路窄啦,明明是他不对,我却会和那个女人打起来。互相扯头发、抓皮肉。女人之间的打架可丢人了,我真羡慕那些男人,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在一起,简单直接。” 被打可是很疼的,我一点儿都不羡慕。 虽然这么想,我还是姑且点了点头。萨哈把脸凑近电线杆的根部,仔细闻了一会儿,然 后撒了一泡尿。 它抬起一条腿的样子很可爱。 “现在想想,我和她一定很相似。所以我们才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然后互相较劲得那么厉害。我和她都很要强,都不愿认输,所以为了能赢对方就都准备不择手段,而最后也都确实这么做了。” “不择手段?” “我想只要能怀孕就算是赢了,这样最彻底吧?只要我生下孩子,他也就只能和我结婚了。那次我骗他说是安全期,就没有避孕。妊娠检查后看到结果是阳性时我真的高兴坏了,以为这样一来就赢定了。” 也许是想起了当时的心情,吉田女士呼吸有点急促。她的神情好像有些得意,可是几秒钟后又突然变得沮丧起来。 吉田女士和萨哈一样好懂。 “没成功么?” 听到我这么问,她依然很沮丧地点了点头。 “我输了她10天。” “咦?10天?” “我的月经周期是38天,比一般人长很多。而我的情敌是28天,也就是相差了10天,我就输在这10天上。” 我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吉田女士,她的表情很认真,甚至还叹了一口气。 “她也怀孕了,比我早确认了10天。当我知道自己怀孕时,他们已经说好要结婚了。这很难接受吧?竟然只是输给了她10天,我当时懊恼得一整天吃不下饭。” “好厉害,你们竟然为了争夺他去怀孕。” “简直是傻瓜吧?” 吉田女士扑哧一声笑道。 她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对过去的那股傻劲无可奈何,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种。 萨哈拉着我们一直朝前走。我们走过邮局所在的马路,走过公园,然后来到河边。视野一下子变得辽阔起来,夏日的蓝天一望无际。在河岸繁茂生长的野草已经绿透了,泛着亮晶晶的光。穿着短袖衣服的孩子们大声喧闹着跑了过去。啊,他们有的还拿着网,是要去抓知了么? “阳光好强烈”吉田女士说道。 “我大概也要开始防紫外线了,最近色斑一点点多了起来。不过我也不想戴着黑太阳帽、穿着黑手套出门。” 前面正好走来一个如此打扮的大婶。夏日炎炎,她却穿着长袖衣服,左手还拎着一个品位很差的包。 和大婶擦肩而过后我开口道: “确实,我不想穿成那样。” “是啊,我也不想。” 我们很认真地聊着紫外线和色斑的话题。吉田女士说,年轻时肌肤所受的伤害会给以后带来麻烦。如果现在毫不在意地把自己晒黑,上年纪以后那些影响就会一股脑地出现。 我今天穿的是t恤和运动短裤,完全让肌肤暴晒在外面。 我忽然害怕起夏天的阳光。 “今后出来散步时我也要抹防晒霜了” “那样比较好,我也抹了。” 萨哈把头钻进草丛中,认真地嗅着气味。吉田女士没有催它,站住了脚步。 “总之,我就那样输在那10天上。” “你那前男友是怎么说的?” “他说要和那个女人结婚,跟我分手,就这些。” “咦?那怀上小花的事儿呢?” “我没告诉他,我看到他彻底变成了一种要负责任的态度,就泄了气。如果我说我也怀孕了,可能还有一半的胜算,因为我们的条件是相同的。但是我在心里已经认输了,我们想了同样的计划然后同时付诸实施,我却输了她10天。” 萨哈朝前走了起来,我们也就跟着迈出了脚步。 “你竟然会想把她生下来” 我思考了很久后问道。 虽然选了另一种说法,但我想问的其实是她为什么没把孩子打掉。 一个不能和她结婚的、很过分的男人。她甚至没告诉那个男人自己怀孕的事实,吉田女士一定也想过要把孩子打掉吧。 她看来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确实很犹豫,也想过把孩子打掉会比较轻松,所有被我问到的朋友也都这么说。想不到有那么多人对堕胎感到无所谓,这种事你不和对方聊过是不会知道的吧?这让我很是吃惊,都叫我堕胎、堕胎,搞得我曾经以为这才是正常的思维方式。但是我在和他确定分手后去他家拿东西时遇到了那个女人,他正好不在家。这是不是糟透了?和赢了我的对手共处一室。” “很尴尬吧。” “嗯,一开始很尴尬,我们都默不作声。我本以为对方会更多地向我炫耀她的胜利,毕竟我一直觉得她很讨厌。然而她却一脸抱歉的样子,还特别客气,我甚至觉得和她吵一架反倒更自在。当我把一堆衣服和内衣塞进包里时注意到,她很保重自己的身体。她以前也抽烟喝酒,现在却全都戒了,茶都不敢多喝。孕妇是不能多喝茶的。看到她那副样子后我终于明白了,我并不是因为那10天才输掉的。我在发现自己怀孕后照样抽烟喝酒,可她连喝茶都控制了。我输惨了,拿足球来打比方就是5:1。我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想,要是现在我去堕胎就输得更大了,我必须要生下那个孩子。我就在那时决定要当妈妈,当我把她培养成一个好孩子后,分差大概会变成5:3吧。” 这样不还是落后两个么? “小花是个乖孩子,说不定你已经和她打平了。” “希望如此,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 “想啊,因为这关系到我的输赢嘛。” “大概我还是落后她的”过了一会儿吉田女士嘀咕道,“我也不算是个好母亲”她露出了少女般的表情。 吉田女士显而易见地是个傻女人。事实上她也确实很傻,也许她的选择全都是错的 。她根本不该喜欢上那样的一个男人,不该和别的女人较劲,也不该让自己怀孕,甚至或许不该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吉田女士一说起小花就显得很幸福。 虽然她像这样笑着,嘻嘻哈哈地——多半有点添油加醋地——说着那些事,可当时肯定是一点都笑不起来。我想她大概也经历过以泪洗面、诅咒自己的一切、希望整个世界都毁灭的夜晚。我不知道吉田女士熬过了多少个那样的夜晚。 在我眼前的并不只是一张笑脸。 “小花虽然是个柔弱、老实的孩子,可是和她在一起生活我就会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根本走不到今天。我真的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可我一想到还有小花在就能挺过来。是不是很傻?我知道这只是母性本能,就像电风扇,打开开关叶片就会转个不停。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真的真的很在乎她。” “还有萨哈”她说着抱紧了爱犬,突然被抱住的萨哈可开心了。 它的长尾巴大幅度地左右摇摆着。 我回到家时小诚正在做蒸馏咖啡。 他煞有介事地向我解说道: “这叫压粉,重点在于把咖啡粉塞入粉槽的做法。要用专门的工具来压牢,压牢程度的轻重对味道影响很大的。” “我口渴了,做成拿铁吧。” “那也不错” 他在玻璃杯里加了许多冰块,又灌满牛奶,然后倒入刚刚提取出来的蒸馏咖啡。黑色的液体摇摇晃晃地和牛奶混合在了一起。我喝了一口,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唇齿间,然后流走出牛奶的润滑感觉。 “这真好喝” 小诚得意地笑了。 “对吧,很厉害吧?让我也喝点。” “请” 我们交替用同一个杯子喝。 “今天我和吉田女士聊过了” “怎么样?” “真是惊涛骇浪般的故事,很震撼。” 然后我跟小诚学了蒸馏咖啡机的用法。虽然他说得煞有介事,可我随便做出来的蒸馏咖啡都和他做的一样好喝,小诚看起来有点不甘心。 小花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眼睛很大,鼻梁又高,最主要的是容貌很有气质。可那令人羡慕的秀丽容貌也给她带来了灾难。长得可爱性格又老实的孩子时常会被环境折腾。坚强的孩子就不怕这些,就算被欺负、被别人在背地里说坏话,也能作出反击。 小花做不到。 她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 我买东西回来,在大楼入口处等电梯时小花也回来了。她跟我打了招呼,我也回应了她。电梯马上要来了,可是小花却走向里面的楼梯。她在我旁边走过时带来一股淡淡的味道。 我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电梯就要来了。” 我在她背后叫道。 “不和萨哈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走楼梯的。” 她如此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家住三楼,妈妈说走楼梯比等电梯快,而且节能。” 啊,原来如此。真佩服她们,换做是我的话,就算去三楼也会坐电梯吧。 我也追着她走上了楼梯。 “你去了哪里?” 看到我紧挨着上来,小花似乎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很诚实地回答道: “书法班” “哦?你在学书法?” “是的” 哦,对了,这是墨水的味道。我刚想起这一点,就突然觉得很怀念。任你如何磨都磨不黑的墨,啪嗒地掉在衣服上变成一块淡黑色的斑点。明明是我很喜欢的连衣裙,可是上面的墨迹怎么也洗不掉了。 “书法班的课要上几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 “时间好长啊,肚子饿么?”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你等一下” 我们正好来到了楼梯平台上,在混凝土制的栏杆对面可以看到好几栋和山崎第七大厦一样的建筑。背景中的广阔天空实在是太蓝了,使得那些大厦的轮廓显得分外鲜明,就象是用剃刀干净利落地划出来的一般。有栋大厦的屋顶上有一只给水箱,有人在它那圆圆的大肚子上画了个大红色的心形图案。大概是恶作剧吧,只是可惜了那个心形图案,被画得有些走样了。 我坐在台阶上,从塑料袋中取出饼干。 这黄色盒子的饼干是我小时候就已经有的零食,很令人怀念。 “小花,我们吃这个吧。” 虽然她有些困惑,不过听到我半开玩笑地说“我请客,不用客气”后,终于开心地笑起来。 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屁股下是楼梯平台从上数第二级台阶。我的脚不仅触到平台,还能朝前伸出一大段,而小花的脚正好够着平台。 她那双比我小得多的鞋很有礼貌地并排踏在平台上。 背阴处楼梯附近的空气凉飕飕的。从这里朝外看,世界显得很残酷。如果我们沐浴在那强烈的阳光下会不会立刻融化?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吃了一片饼干。我舔了舔嘴唇上的饼干屑,又嚼了一片。 小花还在吃第一片。 “那个,小花,被人欺负了就应该发火。” 她没有作声。 “不然她们就总是会欺负你” 我只能听到嚼饼干的声音。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如果现在她能跟我答话,也就不会被那样欺负了。 我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了下去。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 “可是要大声对别人说话真的很难呢。我也遇到过好几次同样的事,也一样无能为力。” “是么?” “嗯”我点点头,继续嚼着饼干。 “只要活上10年20年的,我想每个人都会遇到吧。欺负过别人的也会被别人欺负吧?这是很容易颠倒过来的。被欺负的时候真的很痛苦,真希望世界毁灭。我说,你会不会偶尔想象?如果自杀,对方会很不好过,这样就能报复到对方了。” “想象的!经常!” 小花连连点头,我们一起笑了一下。 “虽然不会真的去自杀,但是会想吧,只是去想一下。可是偶尔就有些孩子会因为这样真的死掉。我说,你可别死啊,不然我们就不能象这样一起吃饼干了,我很喜欢和别人一起吃东西呢。” 我故意把最后那些话说得像是在开玩笑。 小花也用同样的语气问道: “以后还请我吃饼干么?” “嗯,下次我们吃抹了巧克力的。” “我最喜欢巧克力了。” 得到是一种快乐,而给予也也一种。有时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当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以偿的。 我们有时也会因为做了正确的事而错得一塌糊涂。我不相信什么纯粹的善意和永恒,但偶尔会遇到这样的瞬间,会感觉对方通彻了我的心意。 “我们该走了吧?” “饼干真好吃” “我说,你知道饼干和曲奇的区别么?” “啊,不知道。” 小花不知何时起不再对我用敬语了,感觉像是在和朋友聊天。 我很高兴,或许我离她更近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站起身,不约而同地拍了拍屁股后面的裙子,裙摆在临近天空的地方轻轻摇曳着。是不是也有很多别的东西在同时飘荡呢? “那个,小花,你很快就能好好地报复她们了。因为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长成一个美女,等上了中学,她们如果交了男朋友,你就去诱惑那些男孩子,然后抢过来。让他们全都做自己的男朋友。” “咦?要怎么诱惑呢?” “男孩子们头脑简单,很轻松的。你拿着瓶子走过去,说你打不开盖子,他们就会得意洋洋地替你打开。然后等他们帮你开好,就尽量装作开心地笑着说谢谢。再夸他们力气大、了不起,这样就能把男孩子秒杀了。” “好厉害,你试过?” “嗯,有几次。” 小花大概是当真了,瞪大眼睛盯着我看。 “呵呵”我得意地笑了笑。 “好漂亮” “嗯?什么?” “你的手” 她正看着我的指甲,那是我小心呵护着留长的,现在染成了珍珠粉色。 “好象樱花一样” “小花涂过指甲油么?” “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下次我帮你涂吧,你的手指很好看,我想会很合适的。” 我们的笑声在楼梯周围的墙壁上反射。 就像很多人在笑一样. 6.在河畔歌唱 伴着咚咚的脚步声,我走下了楼梯。自和小花说话的那天后,我就会时常这座阶梯上上下。空旷的空间中独自一个人下楼梯,意外地会让我觉得很舒服。下了七阶后,便来到了楼梯的转角平台,稍稍转个身之后又下了七阶。就这样不断来回,我步入了入口大厅。 吉田女士站立着,在成排的邮箱前,。 “你好” 听见声音,吉田小姐抬起了头。 “啊,你好” “还有萨哈,你好啊” 萨哈呆在吉田小姐的宠物携带箱里,有些害怕似地蜷缩着身躯。 “这是要带到哪去吗?” “嗯,去动物医院,他的牙龈有点肿了。” 我探头向宠物携带箱里看了看,朝着萨哈打了声招呼。萨哈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又再度卷缩成一团。我不想吓到他,于是慢慢地站起身,发现吉田小姐一脸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 “来了一份,明信片。” “谁寄来的?” “从我之前的,丈夫那里。” 啊啊,早知道就不问了,不过吉田小姐并没有觉得很尴尬。 她手中的浅粉色卡片画有歪歪曲曲的卡通角色,很是可爱。虽然不知道吉田小姐的前夫到底多大年纪,无论怎么也不会是十几岁吧,而且又肯定是男性。 虽然十分迷茫,不过既然吉田小姐不在意的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就像平常一样行动吧。 “就像是女孩子用得卡片一样啊。” “是的呀。” 吉田小姐终于笑了出来。 “那个人,一直都是用这样的卡片的,上面写发现猫了” “猫?” “给猫喂了一次食后,貌似每天都会来。用很大的声音叫,每天早上都会被弄醒。看 他现在每天都规律地喂食猫哟。”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我如是说。 “是的,曾经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吉田小姐停了一下,点了点头。在这短暂的空白里,她在思考什么呢? 啊啊,原来如此。 温柔并非总是好事,小诚也是很温柔的。 低着头的这会儿功夫,眼神和萨哈对上了。萨哈的右眼是绿色的,左眼是白色的,或 通过这只白色的眼睛,萨哈能够看见绿色的右眼无法看见的东西。 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不自觉地就将疑问诉诸于口。 “和你的前夫还保持书信联系吗?” 我没有抬起头,我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嗯——吉田小姐的声音传来了。 “我们两人都很喜欢写信。无论是交往之前还是结婚之后,都经常用书信交流。即使住在一起,他还是会写信。工作完回到家里,收到一封收信人为滝口裕子的信。当我觉得这字如此熟悉的时候翻到信的背面,发现寄信人是滝口慎治……啊啊,那个滝口是他的姓,在结婚之前我的姓也是这个哦。” 只倾听就能明白的事情,吉田小姐都一一解释给我听,这份真诚的感觉让我非常高兴 “上面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东西啦。发现了燕子的巢啊,新发售的罐装咖啡很好喝啊什么的,都是些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喜欢这些信。他的这点真的很有魅力,虽然已经离婚了,不过他的信我至今都很喜欢。”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吉田小姐露出了寂寞的微笑,将明信片的一角贴着自己软乎乎的脸颊说道。 虽然看上去十分寂寞,不过也很幸福。为什么呢? 站着的聊天结束了,我朝着吉田小姐和萨哈挥了挥手便从入口出去了。萨哈目送着就这样去散步的我。 在细细的道路上慢慢地走着,向着车站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行进。并排的估衣贩卖屋的一角有一伙年轻的男孩子们聚集在一起,正互相端详着购买的东西。邮局边上的路再向前走一点就是住宅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孩子们的笑音与相互追逐嬉戏的声音。 我把手伸进套头衫的兜里,压低自己的帽檐,一边感受着炽热的阳光,一边一个劲儿地走着。 终于来到了一条小河的河边,河宽10米左右,并不深。河川的两侧是城市的步行道和漂亮的草坪。在一角的长椅上,我坐了下来。长椅边上有一棵樱树,使其躲在了树荫之下 大概是被阳光暴晒了太久的缘故,现在感觉十分凉快,吹过的风冷却着我炽热的皮肤。 吉田小姐一会儿笑地十分开心,一会笑地十分烦恼。 萨哈总是团成一团。 刚买了衣服的男孩子看起来十分快乐。 住宅地里回响着孩子们高亢悦耳的声音。 只是在这附近走了十五分钟,却感觉自己知道了很多东西。不过,这或许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到头来都只是些左耳进右耳出的东西吧。就像背英语单词的时候,即使你觉得完美地背下了这个单词了,一段时间后还是会忘却。然后再去重新记忆,然后再去忘却。然后再一边“哎呀呀”地叹息着,一边重新去记忆。 总之,只能不断重复、循环着…… 树叶间摇曳着日光,就像我现在的思绪一样,漂流来去,渺无行迹。 我将左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叹了口气。 热气从身上散发的差不多了。 我呆呆地望着在步行道上来去如斯的人流。领着狗的老太太从对岸走过,而脖上没有牵绳的那只狗,也不比老太太年轻多少。他们的走路方式让我看着就觉得危险。不久狗儿走近河边,把脑袋扎进河边的茂密草丛里,仔细地嗅着什么。老太太把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等待狗儿的归来,没有着急,也没有生气。随后仿佛满足了一般,狗儿踩着稳健的步伐登上坡道回到了老太太的身边。 我就这样一直发着呆,直到有人突然向我搭话。 “咦,香织小姐?” 把脸瞥向声音的方向,站在那里的是睦月君。穿着惹眼的衬衫和膝盖处破有洞的牛仔裤, 着大大的吉他箱的睦月君,俨然是一副音乐家的样子。头发也用发蜡固定住了。 “在做什么啊?” “什么都没干” “说起来,香织小姐总是很闲呢”睦月君惊讶地笑道。我也报以苦笑,确实,我总是很闲。没有目的,也没有目标。 “睦月君呢?去练习吗?” “打算在车站前演奏,就是那种马路live。香织小姐也许不知道,这里车站的前面还是一块相当有名的场所呢。” “哦,这样啊。” “商店街的人们鼓励这种行为啊。不许使用扩音器,不要妨碍到通行人之类的规矩还是有的。不过只要遵守了这些,就能让你痛快地演奏。” 说起来,这个小镇上的马路音乐家的确挺多。周六周日的车站前总会有好几组人马竞相演奏。 啊啊,原来如此。 有这样的事啊。 “下次,可以去听睦月君的路上live吗” “可以啊,不过请不要被震惊啊。” 听上去感觉有点说笑的意味。 “震惊?为什么?” “其实我们还是很受欢迎的哟。” “真厉害” 表达出自己真诚的感叹后,睦月君却露出一脸抱歉的表情。 “抱歉,我吹牛了。其实就只有一点点的名气而已,一般也就聚集个10人左右,还是不够看啊。” 最后不知怎的变成了自嘲。 对于他认真的性格,我不禁笑了。 “不过我还是 觉得好厉害啊,居然真的有特地聚集过来看的人啊。” “其实真正有人气的团体,会带来更多观众。场所优势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会有好多女孩子在那里激动的大喊啊。” “羡慕了?” “非常羡慕!” 叹着气,睦月君坐在了我的面前。不是长椅,而是直接坐在了草坪上。 “今天我们的位置正好在人气团队的旁边,说实话,有点想逃跑了。” “演奏一首好曲子,一股脑儿地把他们的人气夺过来不就行了。” “说的倒是简单啊”睦月君喃喃自语的同时,打开了吉他箱。 “请问有没有什么想点的歌?” “真的?可以吗?” “虽然我弹的不是那么好啦” 于是我点了一首流行过的传统国语歌。睦月君有些不满地说道 “要是更深沉一点的曲子就好了” 虽然这么说,睦月君却还是老实地开始弹奏了。 确实睦月君的演奏水平不是那么优秀,不过眼前弹奏的弦音也能沁人心脾,使人心情舒畅。乐器,音乐都很美妙,而且睦月君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通透,该说是直率呢?还是说没有刻意地为了唱得好而唱呢,总之声音伸展的的很开,就如同他的性格一般。 曲毕,我热烈地鼓起了掌。 “真是太棒了” “那接下来我要演奏我喜欢的曲目了。” “是什么曲子?谁的?” “blind faith的"t find my way home。”(译者注:blind faith是一个有名的英国乐 和我点的曲目风格完全不同,更加地缓慢,还有着少许感伤。 闭着眼睛歌唱的睦月君,表情十分认真。 虽然我对英语不是很在行,不过歌曲名的意义还是知道的,无法找到回家的路——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在最后的旋律中睦月君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曲调。 无法找到回家的路,不知如何回家,我不知道—— 我鼓起了掌,然后另一份掌声也响起了。惊讶地抬起头后发现是一个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的五十岁左右的大叔,他拍打着自己厚重的手。虽然同样是鼓掌,不过他的掌声与我的有着很大的不同。 你好,睦月君害羞地点了一下头。 “steve winwood吧?”(译者注:blind faith的成员,主唱) “是的。虽然我是先知道pton,才了解这个乐队的。”(译者注:pton:blind faith的吉他手) “pton也很出色啊。” 这之后睦月和大叔聊起了摇滚。两人谈论着那样比较好这样比较生涩什么的,显得十分开心。说起来,睦月君真是一个好孩子啊,突然被陌生人搭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厌恶,立刻就能融入到气氛在,显得笑容可掬。这大概是人天生的品质吧,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pton的曲目还有没有别的能弹的?” “恩的话,应该行。” “那就这个吧。” 大叔掏出了五百日元硬币放在了吉他箱上。 “啊,钱就算了吧。” 睦月君忙把钱还给大叔,可大叔却没有接受。 “我点的歌,所以你还是收下吧。” “那我就笑纳了” 期间我一句嘴也没有插,只是在边上旁观。我可不想插入男人之间的对话。 大叔付钱时一点都不傲慢,而睦月君收钱时也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悲惨。 似乎他们两人之间已经相互理解了一般。 伴着一点点的紧张,睦月君开始弹奏起了吉他。 听着睦月君的曲子,大叔随着节奏摇晃起了身体,看上去很是开心。和我视线对上的时候他对我报以微笑,我也还以微笑。不久之后曲子弹完了,我和大叔一同鼓起了掌。 “谢谢” 即使付了钱,大叔依然好好地道了谢,然后离开。 望着远去的背影,睦月君深深地吐了口气。 像整个人都要瘪掉了一样的,长长的一口气。 “我,唱的行不行啊?” “气氛唱出来了哦” “太好了,完全没有什么准备,有点害怕呢。” “赚了五百日元呢” “这样就能活一天啦” 睦月君夸张地说道,然后有些害羞地笑了。 “一天的生活费是五百日元吗?” “我跟父母一起住,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我的那些一个人住的朋友们才是真的贫穷呢,听说只吃些水和面包什么的。像我这样的根本没有鼓足干劲的人,经常被人说教对待音乐的态度不认真呢。” “被朋友说?” “很激动很生气地说呢。但是他说的没有错,玩玩就能成为专业这种事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拼命的努力才行。只是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到啊。” 睦月君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抚着琴弦。在弹了各种各样的曲子后,散步中的人们有很多被吸引,停下了脚步。这个时候睦月君就会向大家询问想要听什么曲子。看来之前从大叔那里赚来的五百日元给了睦月君甜头。睦月君随意的搭话也让对面的人们放松了警惕,点了很多歌曲。 “我想请你弹美空hibari的‘东京kid’,行吗。”(译者注:美空hibari:日本歌手,女优,昭和歌谣界的代表歌手之一) “不好意思,美空hibari的歌我只会‘若小河流淌’。” “那就这个好啦” 刚以为接下来要演奏美空hibari的歌曲,结果却是被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拜托弹奏了一首面包超人的主题曲。孩子可开心了,拍着小手和睦月君齐声唱了起来,尖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可爱。 在这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睦月君根据大家的要求弹了七首曲子。 但是,留下点歌钱的只有三个人,其中金额最高的是那位大叔的500日元。 营业额,全部加起来有八百日元。 真是了不起啊,我不禁觉得十分佩服。 “时薪八百日元左右,跟这附近打工的行情差不多嘛。” “是啊,不过那样地加油唱歌,我觉得要是能再多赚一点就更好了,起码再来个五百日元吧。嘛,算了,唱了这么多歌,我也觉得很开心。” “呐,点歌” 我把刚才悄悄准备的五百日元放进了吉他箱里。 “我想点睦月君喜欢的歌。” “我喜欢的?” “嗯,唱给我听吧。” 思考了一会,睦月君开始大胆地弹奏起吉他。因为太阳已经慢慢开始倾斜了的缘故,睦月君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在草坪上慢慢地变长。吸进体内的空气有一股黄昏的味道。有三只小鸟相互打闹着飞走了,鸟的声音,睦月君的声音和其他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某一瞬间混成了一体。遥远的对岸,高尔夫练习场高高的铁支架上泛着红光。偶尔从河川方向吹来的风凉凉的,很是舒服。 睦月君弹奏的曲目是充满气势的摇滚歌曲。由于是英语歌词,基本上不知道唱了什么,能听清的也就只有副歌部分。今夜,我是摇滚巨星——这句歌词不断地重复。今夜,我是摇滚巨星。 要是梦想能成真就好了。 睦月君的梦想或许很是莽撞,实现的几率也接近于零。但即使他的歌声哪里也传达不到,在这里我也会为他祝福。曲毕 后,我送出了许多的掌声,使得本来就害羞的睦月君变得更加害羞了。 “那,我该走了。” “嗯,下次见。” 我挥了挥手,说道。 “现场,加油哦。” 这天晚上和小诚一起吃了牛肉盖饭。在收拾完碗筷之后,他的夫人打来了电话。小诚照顾我的感情,单手做了个合掌叩拜的手势,然后就又进入寝室了。我不想听到他们的对话,便钻入了了无音光的壁橱,拉上了橱门。 世界一下子变的黑暗。 今夜,我是摇滚巨星。 我在黑暗中用细微的歌声孤独地唱了起来。 今夜,我是摇滚巨星。 7.姐弟竞演 虽然并非白驹过隙,但日子确实在无从置喙地一天天逝去,八月不知不觉间过了一半,到了可以细数蜜月剩余时间的日子了。一开始觉得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漫长炎夏,结束的时刻也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再过不久风的味道会改变,光的颜色会褪去,然后影子就会变得更深更长。 深夜,去了一趟睦月君打工的超市。 “姐姐说想见见你,下次能一起吃个饭吗?” 我被睦月君邀请。 听说弥生小姐想见自己,我很开心。这时突然想起之前借的钱还没有还,啊啊,这样啊,当我想起这件事后便把钱包取了出来。 “这个钱帮忙捎给弥生姐,之前借了后一直忘还了。睦月君的话总能见到她,拜托你就行了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没有想到呢。” “下次就见到了,到时候直接交给她吧。要是交给我,大概会直接花掉吧。” 睦月君笑着说。 “姐弟之间都是很随便的啦,姐姐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这听起来不像玩笑。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让睦月君这样花掉也不太好么,于是我合上了钱包。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明天中午怎么样?地方就和上次一样,一起在河滩吃个午餐吧。之前的事说给了姐姐听她羡慕地不行。” 姐姐也是唱歌的,睦月君说道。 “真厉害啊,两人对音乐都这么在行。” “姐姐就只是主唱,不过她唱的非常棒,比我好多了。” “开始变得期待了呢,那就明天中午吧。” “这样的话,那就十二点半吧。食物由我们这边准备就好,什么都不用带哦。姐姐说要把肚子饿空了过来。” “知道了,那我就捧着咕咕叫的肚子去好了。” 第二天,选衣服的时候,小诚问我要去哪里。 “看上去很开心嘛” 试着告诉他去约会,他顿时变得有点不开心了。 “约会?和谁?” 看来这个玩笑被当真了。 “骗你的啦,之前不是跟你说有一个女性借给我钱吗?就是去和她见面啦。” “这样啊,是女性啊。” 这家伙真是太容易懂了,很轻易地就相信并放心了。如果我是出轨的话,小诚也一定察觉不到吧。 今天也很热,夏天还没有结束。抬起头,天边飘着庞大的入道云,盯着看会发现云的一端在剧烈地膨胀着。我慢慢向河川走去,然后一天、两天、三天,就这样在脑子里一天天数着。和小诚的百日蜜月还剩两周。 开始时觉得很漫长,却在不知不觉间接近了尾声。 就像学生时代的暑假一样。 “好厉害!” 弥生小姐做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餐。在草坪上打开的午餐盒里,塞满了五彩缤纷的料理,甚至可以称之为为艺术作品了。 “真的好漂亮啊” 我称赞到,弥生姐嘿嘿一笑。 “既然你这么开心,这料理就做得有意义了。喂!睦月,你不要突然就开始吃啊!” “好痛啊,别打我。” 擅自开吃的睦月君,受到了当头一击。 “真是个暴力的女人啊” 说了不该说的话后,睦月君又受到当头一击。 我觉得姐弟可真好啊,身为独生子的我没有可以像那样互相亲近的对象。随手就敲了睦月君的弥生姐,和完全不生气的睦月君,俩人关系好的让人羡慕。我要是和小诚是兄妹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也就不会抱有那么多期待了。 请用——待弥生小姐说完后,我开始往自己的嘴里送料理。 “啊,真好吃。”——我不又假思索地说到。最开始放进嘴里的是蛋包饭,送入口中后,浓浓的芝士味道便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这里面放了芝士吧。” “是啊,这次很奢侈地放了很多呢,鸡蛋和芝士的量差不多快一样了。是那种加温之后就会融化的芝士哦。” “这个饭,味道真是香极了。” “这可是我的原创,名为意大利风炒饭。”让大蒜和罗勒草起效,利用橄榄油炒出来的。在最后放入干燥的西红柿应该算是小窍门吧。你看,那个红色的就是,酸味、浓度和饭很是搭配吧?” “真的很棒啊,那个干燥西红柿。” 点了点头,大口大口地吃着。煎炒菠菜放了大量的黄油,有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用醋和油腌渍的鲑鱼则酸酸甜甜的。虽然是洋风的午饭,里面却不知为何里面有煮芋头料理,虽然很好吃,但只有那个是和风调味的,所有总觉得有些微妙。 “实际上这是昨天晚饭剩下的” 弥生小姐解释道。 “所以为了把这些处理掉,就顺便放进来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表示很好吃。我并没有说谎,虽然和别的料理不太搭配,但味道却不差。 不过睦月君毫不嘴软。 “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不容易做了这么漂亮的便当,把这玩意儿放进去简直不就白费了。” “那你不吃不就行了” 弥生小姐刚想从睦月君那里把叉子拿走,睦月君就慌慌张张地往嘴里塞菜。这场景看起来特别有意思。看来弥生小姐的地位比较强势,而睦月君则是经常被欺负的一方。这大概就是这对姐弟的强弱关系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弥生姐点头说:“这不是当然的嘛”。 “你看,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所以他抬不起头来是当然的了。我连这孩子的尿布都换过。” “行了,别说了,姐。” “我们家以前有一块沙地,是父亲建造的。虽然现在已经是一个又矮又吵的老头子了,不过当年却溺爱孩子到建了一块沙地呢。以前在这块沙地玩的时候,我用沙子做了一个饭团,交给了那时还很小的睦月,这孩子就直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我看到有人吃我亲手做的东西非常开心,就做了很多,他也就吃了很多。” “沙子的饭团吗?” “是啊!当时一脸开心地一边笑一边吃,在这之后,帮他换尿布的时候——” stop!——睦月君说道。 满脸通红。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些” 我和弥小姐捧腹大笑。睦月君吃饱后,从箱子里拿出了吉他开始弹奏,绵绵的音色在这里缓缓流动起来。透过树叶空隙照进的阳光,美味的食物与吉他的声音,每一件事物都那么地令人心情舒畅、倍感幸福。配合着睦月君弹奏的吉他,弥生小姐低声地唱了起来。 明天到来,后天到来。 即使你不在 我也无所谓 因为—— 我知道在这之后的某天你会回来。 虽然歌词十分悲伤,歌唱的弥生小姐却在温柔地笑着,弹着吉他的睦月君看起来也十分开心。曲终,我鼓起掌。弥生小姐夸张地笑着向周围挥手,睦月君的吉他也弹奏出了一个盛大的结尾。 银色的水壶倾斜着,弥生小姐往水壶的盖子里倒入香草茶。茶香中蕴含这好多种不同的香气,到底是使用了多少种类的香草呢? 喝了一口茶润了一下喉咙后,弥生小姐转向我。 “呐,现在还在男朋友那里住?” “是啊,在这个小城里我能住的地方就只有那里啊。” “香织别看长着一张可爱的脸,还挺能干的嘛。” 弥生小姐笑道。 “像趁着夫人回娘家生孩子,堂堂正正地住进来这种事……” “这可是季节限定的蜜月。” 限定的、吗?弥生小姐喃喃自语道。她自己也曾和有女友的男人交往过,然后不断地拖延,结果最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人真是很狡猾啊” “确实啊” “不过女人也很狡猾,而且还很笨。” “对对,又狡猾又笨啊,可以说不输给男人。” 我们不做过多地思考,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来回地丢来丢去。 “香织的男朋友和他夫人怎么样?” “关系似乎不错哦,要知道他们是连孩子都有了的啊。每晚都会有道晚安的电话过来,他是不是会在我不在的时候打电话过去呢。” “那他是爱着他夫人的吧” “大概是……” 心里变得很慌,不知该把心情往哪放。 “也没说过要和夫人离婚再与香织结婚什么的?” “嘛,也没有呢。” “想和他结婚吗?” “现实考虑应该不太可能吧。” 是吗,确实是啊——弥生小姐说着抬起头望向天空。优美的身体伸展着,十分美丽。 “你喜欢他吗?” “喜欢” 要是讨厌的话,那该多好啊。如果只是习惯了的话,那该多轻松啊。 我喜欢小诚,真的很喜欢。 “那你不得不做好会很辛苦的觉悟啊” “是啊。不过,我做不到。” 风吹着,河川的岸边摇曳着成片的绿色。叶被吹得翻了过来,背面却是意外的白色,就好像有光寄宿在上面一样。 弥生小姐一边吸着烟草一边说。 “香织啊,你又不是傻孩子。你会思考,又有常识,不过一旦涉及到男朋友,就突然变得盲目了啊。我并不是想冒犯你,可是从旁观的角度来看,真的很不可思议。就像只有一个点的平衡被打破了一样。” 烟草的雾气被风吹去,转瞬即逝。 是的啊,我叹了一口气。 “可是不行啊,即使知道如此,脑袋也会一片空白。只要喜欢上了某人,别的事情就都变得无所谓了。” 这就是恋爱啊,弥生小姐笑着说道。我也苦笑着表示赞同,虽然这样很愚蠢,但是喜欢上一个人,果然是件特别的事啊。 身心都结合在了一起,即使是他人绝对无法原谅的事也会互相谅解—— 朋友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很特别很珍贵。但与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有着根本的不同, 当我想起小诚的事,无论是好是坏,心头都会变得悸动不安。 弥生小姐转向睦月君一脸了不起地样子说“你的人生算是学了一课吧” “没有这回事,要是我就选择更纯粹的恋爱。” 哼哼,弥生小姐冷笑道。 好像在说:就凭你这兔崽子? 睦月君虽然一脸不开心,不过他最终弹奏起了甲壳虫乐队的歌曲。是我也知道的十分有名的曲子,曲名是‘ob-di, ob-da’。 曲终,睦月君向我询问。 “这首曲子的歌词,是取自哪个意思,你知道吗?” “哪个意思是指?” “高潮部分的歌词是‘life goes on, brah’吧。我个人觉得这里的brah指的是brother里的bro的意思,而我的朋友则一口咬定是取自胸罩的bra,确实那个时候的甲壳虫乐队写出这样的歌词也不足为奇。到底是‘人生还会继续的,兄弟’还是‘人生在胸罩上继续’呢,你觉得是哪个?” 明明言语并非不正经,却感觉气氛完全不同了。弥生小姐一脸愕然,而我却十分开心。 “我觉得这里指的是胸罩吧” 我认真地回答了。虽然不知道答案,不过这个答案应该会比较有趣吧。 “姐姐觉得呢?” “我震惊于你的傻气而无法给出答案了” 想要展开女生间恋爱话题的弥生小姐,有点动怒了。 “睦月,让我揍一拳。” “不要!姐姐你揍人可是会用尽全力的!” “当然得用尽全力了!” 因为有这样悠闲的姐弟存在,这个世界才会令人觉得这么悠闲吧。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悠闲的事物,同时也有很多辛苦的事物。对此做出选择并非他人,而是我们自己。 天色渐晚,是结束的时候了。 “要是情况真的变糟了,就住到我们家吧。” 弥生小姐对我说道。 “要是顺利就好了” “是呀” 虽然这样说了,但是究竟怎样才能让事情顺利发展,两个人也毫无头绪。而且,究竟怎么的发展才算是“顺利”呢? 樱树的影子开始拉长,快乐的午餐时光逝去了。 而暑假也渐近尾声。 日月轮转,然后又是一日,即使在这一尘不变的岁月轮回中,人也在确实地不断变化着 变化不分好坏,只是无可奈何、无可逃避。 回过头,姐弟两人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想要追上他们的冲动令我感到迷惑。 他夫人打电话来的次数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了。一天之内,他的手机会响起两次甚至三次。小诚解释说是因为临产日子近了变得神经质了,但这听起来像是借口。 我嘴上虽然说,没事,没关系的,但我在壁橱中呆的时间也确实地变得越来越长,后来甚至干脆就不出来了。小诚不在的时候,我就一直呆在壁橱里。 亲手挑选的料理道具和度过新蜜月的房屋让他夫人的气息无处不在。我完全没有得到占领此地的傲慢感,反而感觉快要被那种温柔的气息压垮了。 只有壁橱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 把自己关在里面,合上橱门,眼前便只剩下了令人安心的漆黑的温柔。 今天的小诚很开心。原先被告知肚子里是女孩,但现在却判明了实际是男孩。超音波诊断的时候,因为角度的关系,似乎看漏了男孩子的把儿。 “太好了!是男孩!我喜欢男孩!真的好开心啊。” 一脸天真的小诚很高兴,拿来了两罐冰啤酒,说是想要干杯。 “男孩子啊~名字得重新考虑了啊。香织觉得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小诚来决定好了”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小诚实在是太没神经了,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平静的了。自己被开心冲昏了头脑,就擅自认为他人也会因此而样高兴,这种过了头的率真是小诚的优点,但是现在我真的笑不出来。 稍稍含了一口啤酒,很苦,真不想喝。 “怎么啦,香织?” 终于察觉了我的神情,小诚有些茫然地问。 “到底怎么了?” “小诚实在太没神经了” 不该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地说出了口。因为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一直都在忍着没有说。 “什么?” “我不想听这些话,那是小诚和你夫人的孩子。” 啊啊,这样啊,小诚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一时太高兴了,不自觉地就——” “嗯” “真的很对不起” 立刻变得没精打采了,简直就是个孩子。 就像是我在欺负他一样。 突然变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也道了歉——对不起,真好啊,生的是男孩子。 随后我立刻就走向了壁橱。心中的某个角落期待着小诚也能 来这里,拉开橱门,嘿咻一声钻入壁橱,开着笨拙的玩笑,然后开心地笑出来。吻我,褪下衣物,然后互相感受身体的温暖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能回到原点吧。 但是小诚没有来,壁橱门也没有打开。 等了好久好久,直到黎明时分我都在等着。然后我回想起了高中时的事。 鹿岛的事。 他和村井的比赛结束后的某日,我在楼道里走着,鹿岛突然和我搭话。 很轻的一声“hi~” “村井,还在练习吗?” “练的很勤奋呢,早上第一个来练习跑步,晚上留到最后练习击球。” 在那场比赛比赛之后,村井变得更加勤奋了,像是在被鬼追着一样。 那场比赛令他的心产生了某种变化。 “这样啊,会顺利吗?” “在技术层面上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支撑着的信念和以前似乎不一样了。” “县大会,能赢吗?” 被这样认真地问,我不得不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或许会打得很好吧,不过分组也是一个问题啊。” “嘛,这种程度的运气成分是必须要有的啊。” “是啊。” 我点了点头,竞技体育还是得靠些运气。即使村井再努力,如果遇上了那些目标是冠军的强敌,还是会束手无策的。啊啊,这时我突然明白了,鹿岛他遇上了的是前所未有的——名为伤病的强敌。那还真是十分可怕的对手啊。 鹿岛他失败了。即使刷新了保持了十二年的县记录,他也有无法取胜的对手。 鹿岛道了一声谢,转身准备离开。 “啊,鹿岛君。” “嗯?” “鹿岛君,那个时候——” 你是有意输给村井的吗?真的是脚受伤了吗?你当时如果想赢还会输吗?各种各样的问题从脑海中不断浮现。然而这一切又都没能化作成形的语言。 我觉得鹿岛君也许知道了我想要问什么。 “那,再会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闭口不答转身离去。 那一年的县大会上,村井闯入了四分之一决赛,这是他有史以来的最佳战绩。虽说是抽到了不错的签。不过如果是以前的村井,恐怕在一回战或二回战时就会落败吧。村井在场地上不断地四处奔跑,对手精疲力竭后,他也能继续全力地追着球跑。 那份拼了命的身影看起来一点也不帅气,甚至有些难看,不过不知为何却也显得十分美丽。 比起跑起来很优美的鹿岛君,那份难看中蕴藏着更加美丽的东西。 果然不应该来这里,一直在那座公寓里等小诚就好了。那样的话,我还能维系自己正在恶作剧的恋爱的自觉。 季节限定的蜜月就要结束了,或者原本就没有开始过,毕竟那蜜月也只是假货。当然了,我是知道这点而且应该做好觉悟的。但是我没有真正的明白,也没有真正的做好觉悟。 我是个笨蛋。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偷看了小诚的手机。毫无防备的他是不会给手机加锁的,很随意地就将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去浴室沐浴。在手机的数据文件夹里有他夫人发来的一大堆孩子的超声波照片。超声波照片十分鲜明,最初像是个小虫子的婴儿,随着时光的流逝,在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变大。这些照片中有的清楚地映现了婴儿的脸。总觉得,和小诚真的有点像。 小诚的孩子。 他和他的夫人创造的新生命。 “啊啊,洗得真舒服啊。” 小诚比起平时更加开心,根本没有察觉到我偷看他手机的事。 “香织也进去洗吧。” 我嗯了一声,走进了浴室。一边躺在浴缸里一边思考,虽然刚开始我就觉得小诚是一个狡猾的人,但做好觉悟要和这样的他交往的,不正是自己吗? 去责备小诚根本毫无道理。 在大厦入口处遇到了小花。 小花穿着红色格子的连衣裙,背着黄色的小帆布包。当看到我的瞬间,不知怎地突然慌张了起来。 我立刻就觉得奇怪,她一定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小花,去哪里啊?” 我没有将怀疑之情表露出来,而是很阳光地问她。小花回答说要去书法班。 她在说谎。 小花非常爱惜这身连衣裙,蹲下的时候甚至会将下摆用手抬起。她正穿着这件连衣裙,怎么可能要去有可能被墨水弄脏衣服的书法班呢。 这天,一大早小诚的夫人就来了电话,和小诚说了好久。我早早起床,认真做了早餐,两人正一起吃着,可途中却来了电话。小诚放下电话的时候,早饭早就已凉了。 或许这就是我正烦躁不安的理由吧。 小花向我说谎,让我觉得心中涌现了一阵异物感。 仔细地观察小花,她背后的背包鼓鼓的,似乎塞满了什么东西。包包的口中伸出了一个黑色的筒,我抓住小花的手腕,她的手腕细到似乎用力握就会折断。 “小花,你说谎了吧,不是去书法班吧。” 面对态度突然变了的我,小花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我不为所动,问道。 “老实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 “你妈妈知道吗?” 果然还是不肯回答。 “要是不告诉我,就不能放你走哦。这件事如果告诉你妈妈,她也一定会很生气的。” 虽然是无聊的威胁,但貌似起效了。我手中的她的手腕垂落了。 “——那里” “哎?什么?” “去爸爸那里” 我混乱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想起了吉田女士的自白,为了一个懦弱的男子而互相争夺,因为十天的差距而落败,然后一个人生下了小花。啊啊,原来是这样啊。无论谁都是有父亲的,即使不在身边,也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即使死掉了,也一定存在过。 “你知道你父亲在哪里吗?” 小花点了点头,从连衣裙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她把折成四折的纸打开,上面潦草地写有住址和姓名。虽然是在隔壁的县,但如果坐电车的话也不算太过遥远。 “你父亲住在这里吗?” 她保持沉默,只是点了点头。 “现在就去吗?” 点头 “要瞒着妈妈去吗?” 点头 “那是小花擅自决定要去的咯” 点头 “想见爸爸吗?”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也没有说话。 只是低着头。 我望向那比我小很多的脑袋。一头直发配上红色格子的连衣裙很是适合,袜子是纯白的,穿着一双远行用的皮靴。小花做了精心的打扮,抱持着觉悟,走出了家门。 我放开小花的手腕。 “那我们一起去吧。” 她抬起头,用眼神向我询问——去哪里? “去你爸爸那里,我陪你一起去。” 8.和父亲相见 虽然是工作日的白天,但电车站前仍然十分拥挤。有好几个年轻的男女在那里派发纸巾,他们聚集在道路的中间,非常碍事,而且像是要挡住你前进的道路一样伸出手来。虽然非常不爽,不过每次都要闪开的话也很麻烦,于是所有伸过来的纸巾我都收下了,结果收到了五包。我将其全部塞进自己的小包中,然后走向了卖票点。 “你爸爸住的街名是什么” 并不是向小花询问,只是觉得不说些什么心中没办法平静下来。 小花指着目的地和价格表。在她的细细指尖所指之处确实看见了那个地名。 把叮叮当当的零钱投入自动售票机中,买了两张票。我买了成人票,小花则是半价的儿童票,加起来总共是八百六十日元。 直到列车开动,小花也没有说话。 只是一直保持沉默。 或许是对我跟来的行为感到疑惑吧。 时不时地偷偷地瞄我几眼,然后每当眼神相遇的时候,又会立刻低下头。我对此也保持着沉默,默默思考着为何我会提出要一同前去呢?话理所当然地说出了口,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 嘛,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当时的一时兴起、一时冲动就会改变各种各样的事。有时你觉得很多东西都改变了,但其实却又什么都没有变。 就像现在,我同小诚生活在一起,事后或许会觉得这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季节限定的,不,是虚假的新婚生活而已。只是因为我们不可能有真正的新婚生活……而已。 车窗外景色如云掠过。 眼前是密集的住宅地,但随着电车前进,家与家的间隔却变得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连建筑物都没有的土地。旱田,水田,森林不断交替,接近了下一个车站之后民居又开始变多,随后又变成了密集的住宅地。这样的风景循环往复了三四次后,我问小花。 “为什么想去爸爸那里呢?” 小花没有立刻回答。 我并不焦急,而是静静地等待。如果不停地向小花这样的孩子发问,那么是永远都得不到答复的。 过了大概十五秒左右,她终于开口了。 “我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又过了大约十五秒左右,她再一次开口。 “一张纸,写着爸爸的住所——” 话没有说完,看来小花大概是发现了写有父亲住址的纸条吧。也就是说她的父亲住在哪里,之前她毫不知情。现在知道了,于是想要去见他。 是这样啊。 从包中取出糖果,我拿了一块送入口中。糖球在舌尖中滚动,甜甜的味道于唇齿间散开。我也递了一块给小花,她拿过后,仔细地打开包装,然后取出糖球放入口中。 两人就这样含着糖球,毫不在意地沉默着。 “小花原来不知道爸爸的住所,但是一直想见到爸爸。现在住所知道了,于是就想赶去见爸爸,我说的对吗?” 我说的就像电视节目里的旁白。想不带感情说话的时候,很自然的变成了这样。 小花摇了摇头。 “有点儿不对。” “有点?” 十五秒转瞬即逝。 “我不是想见他。” “此话怎讲?” 电车继续运行着。刚才还看见了一条小河,转眼间电车就驶上了铁桥。 电车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变大了。 “我有爸爸——这种事我无法理解。” “你有爸爸哦,这世上谁都有爸爸。” “话虽如此” 十五秒过去了,但她没有再次张开嘴。 “没有实感吗?” “嗯” 这回一秒都没让我等待,立刻就回答了。 吉田小姐非常疼爱小花,因此虽说是母女单亲家庭,小花却并非不幸。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也十分开心。总是沉默寡言的小花在母亲的身边也能流畅地说话。 即使没有父亲也没问题,也能好好地活着。 但果真是如此吗? 难道没有从旁人的眼里看不见的东西吗? “这张纸是怎么找到的?” 我并不想立刻得到答案,于是将疑惑斟酌成这样的语言。 “我是想涂指甲油的” “哎?指甲油?” 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每次提问都等十五秒,就这样慢慢地问出了很多事情。过了大约两站的时间,我知道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小花惦记我的指甲,于是也想试试自己涂指甲油。之后便打开了装有母亲化妆道具的抽屉。抽屉的外面便有好几瓶指甲油,不过这些新的指甲油如果变少了很容易被发现惹母亲生气。想到这里,小花于是就将手探向抽屉的深处,想要找些用过的指甲油。小花毕竟还是还是个孩子啊,虽然考虑了很多,却不知道指甲油用个一两次,量的变化是肉眼分辨不出的。总之想要找抽屉深处的指甲油的小花找着找着就把整个抽屉抽了出来,发出很大的声音,各种化妆品也散落一地。慌慌张张的小花急忙把化妆品捡起放回抽屉里,要是被母亲发现了会很糟糕,这样想的小花很是焦急害怕。而当按照自己的记忆去摆放化妆品时,小花看到了飘落在地上的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有一个人的姓名和住所。小花虽然不知道爸爸的住所,但是姓名还是记得的。上面所写的正是父亲的名字。 人们登上电车,大多几站便下车了。午间电车空荡荡的,车厢里包括我在内也不过十人不到。 糖球已经融化,但口中还留有微弱的甜味。“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今天” “那你找到后就立刻做了外出的准备?” “嗯” “真厉害,好迅速啊。” 等了十五秒,对面没有反应。三十秒过去了,还是没有反应。本来想让场面轻松一点才说了这些,但看起来似乎失败了。 于是我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小花为什么想要见爸爸呢?” 似乎又失败了。 就这样小花一直沉默着,而等待答复的我也无法开口。 看见了小河,然后是远处的小山,之后还有好几个废弃的工厂,接下来住宅慢慢变多,再过了一会电车又在车站停下了。乘客上上下下,然后又见小河,又见小山。电车承载着沉默的我和小花,沉默地继续行进着。 电车隆隆地摇晃着。 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电车刚刚停好,便有很多人下车。一直保持沉默的我们俩,不知何时睡着了,都没有察觉车门开启已经到站了。当听到电车要进入车库的广播,才慌忙地站了起来。拉着小花的手走出电车的同时,背后的车门关上了。 脸颊感受着开动的电车带来的风,我开口说道。 “我们到了”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小花只是点了点头。 拉着她的手,我们登上了楼梯。穿过检票口,车站内十分热闹,有好多店铺,简直就像百货商场一样。由于过于宽广热闹了,以至于我以为走错了地方。 望向身边,小花也和我一样充满了疑惑。 “好大的车站啊” “嗯” “卖的东西好多啊” “嗯” “那边的点心,看起来很好吃啊。” “嗯” 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不知不觉便走出了车站。车站前的景色与小诚住的城市很相,有同样的家电贩卖店和同样的超市。连超市顶层的那个圆圆的展望台般的地方也是完全相同。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呢? 我们只有地址而已。 虽然只要看一下地图就明白了,但这里并没有这么便利的东西。准备在附近的书店买地图的时候,发现了一座警亭。不知该怎么办的我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装扮,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小花。我们一直牵着手,应该能成。 做好了觉悟,我说道。 “小花,接下来你就叫我妈妈吧。” 为什么?她抬头望着我。 “总之,绝对要喊我妈妈。” 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向了警亭。绿色屋顶的建筑物中,有两位巡警,很开心的在聊着什么。 “那个,你好。” 站在门口,我打了声招呼。虽然已经来到这里,却没有用勇气进去,于是脚很自然地停住了。 “怎么了?” 较年轻的那位警察问道。 “想要去朋友那里,但却不知道怎么去,请问能告诉我吗?” 我说出了之前深思熟虑的台词。接着我一边说“这有地址”一边把那张纸条交给了巡警。——啊,原来是香取台啊——爽快地接过纸条的巡警说道,随后把目光转向了墙上的那副大地图,香取台香取台、三丁目三丁目,这样地喃喃自语。 一动不动地等待的时候,年纪大的巡警转过头来。 “夫人是位年轻的母亲啊” 我点了点头。 “都是年轻时犯的错啊” 我害羞地笑了笑,巡警也害羞地笑了。 “你的妈妈这么年轻真是值得骄傲啊” 小花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警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几岁了?” “那个,呃,八岁。” 其实我知道的并没有那么清楚。 “八岁?但看起来好大啊。” “哎?是吗?” “我家的孩子啊,也是八岁,在学校里还算是身高比较高的那一类呢,但也没这么大啊。您的孩子真的是八岁?” 背后冷汗都下来了,虽然没有做坏事,但确实是撒了谎。 “就快要九岁了” 小花说道,这样一来,警察才算是接受了。 “啊啊,那比我家的那位要高一个年级啊。” 这时年轻的巡警终于回来了。他把一张便签交给了我,一张白色的小纸条,在边角处还画有一个黄色的卡通人物。 四号候车点,若柴循环线,香取台,7站…… 便签上写着这些。年轻的警察叔叔向我们做了说明。在东口的四号候车点等待一辆红色的巴士,然后乘上若柴循环线,在香取台站下来。而香取台站正是第七站。 “真的十分感谢” 我礼貌地道了谢,低下了头。垂落的头发遮住了我一半的视界,另一半视界则映着同样低头道谢的小花的身影。 “那你们慢走啊” 点头回应了年纪较大的那位巡警的叮咛,我们来到了与巴士站并排的回转站台。我们是从西口出来的,旋转站台则在反面的东口,看来得再穿一次电车站了。 然后刚走了几步的时候。 “啊啊,你们,等一下” 从身后传来声音。 回头一看,是年轻的那位巡警向我们跑了过来。刚想拔腿就逃,可回头一想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没必要逃跑啊。就在这一想的功夫,巡警已经追上了我们。 这时巡警伸出手来。 “这个” 交出来的是一张纸。 是那张纸条。 是那张写有小花父亲住所的重要的纸条。 “抱歉,忘记把这个还给你了。” 巡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觉得骗了这个人有点内疚。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我低下头,打心底里表示感谢。 我们登上驶来的巴士,并排地坐下。小花一直望向窗外,或许是不想和我说话,或许是想确认一下父亲所住的城市,又或许是有晕车的体质,所以想看看窗外的景色。我们坐在狭窄的座位上,数着巴士停靠过的站台数目。巴士司机开的很粗暴,每次停车时我们的身体都会前仰,启动的时候背部又会砸在车座的靠背上。终于我们听到了香取台站就要到达的广播,于是我按下了停车按钮。 此时,巴士中的所有停车按钮都亮起了红光。 我偷偷瞧了一眼小花,她依旧看着窗外。格子连衣裙十分可爱,在背后扎起的头发也非常顺直,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发箍是水色的玻璃球,表面闪着光泽,停车按钮的红色光亮映照在上面,显得有些绮丽。在红色光亮消失的同时,一阵巨大的摇晃袭来,随后巴士停了了。 眼前是随处可见的住宅地。有新有旧,有大有小,抬起头,黑色的电线流畅地划出一条条长弧穿过一根根电线杆,映入了我们的眼中。 仔细看去,有尖顶的电线杆,也有平顶的电线杆,到底为何电线杆要有两种形式呢。 “呐,你看那些电线杆,有的尖有的平。” “哇,真的耶。” 虽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我们确实开始仔细地观察起了电线杆。高的电线杆都是尖顶,还有就是四向的电线杆也都是尖顶。观察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些,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为了不让鸟儿站上去吗?” 小花这样回答。把话题转移到了电线杆上,她才稍稍开朗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小花真聪明啊,这个还真的很有可能哦。不过为何会要有能让鸟儿落脚的电线杆和让鸟儿落脚的电线杆之分呢?” 这个的疑问的答案,我们终究还是不得而知。不管怎么思考都导不出结论,连这么聪明的小花也都只能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那接下来就该做正事了。 “小花,我们走。” 我拉起她的手,迈出了脚步。刚才观察电线杆的时候还很开心的,可是一旦走起路来,小花突然变得老实了,一直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要是可以只谈论电线杆的话题那该多好啊,我这样想着,如此一来谁都不会痛苦不会悲伤,可是想来也不会高兴不会开心。只是,人生在世,终究不可能只去谈论电线杆之类的话题。世间上有着比电线杆更重要的东西,我们不得不以那些为优先。即使不知为何,道理也是如此。时而悲伤时而痛苦,时而开心时而高兴,可能有些人认为很无聊,但和肚子一定会饥饿一样,对此所有人都是无可奈何的。 多亏了巡警给的地图,父亲的家很快就找到了。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栋很难说是气派的二层公寓。白色的墙壁已经沾满污渍,如果房东是小诚的话想必早已把墙重新粉刷一遍了。在一楼最靠外的房屋前,放置着一个像玩具一样小巧的彩色三轮车。刚以为是那里,打开纸条一看房屋号码却是203,也就是说,在二楼。 准备上楼的时候,小花却一动不动。至今为止有好几回了,上车下车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那个时候,如果强硬地拉着小花走,她不会抵抗,跟着就走了。但是这次不一样,无论怎么拉,小花都固执地一动不动。我的右脚踏在楼梯的第一层阶梯上,左脚则在地面。 ——去吧——我稍稍加强了语气,但是小花立刻左右摇头。 “不要!” 小花第一次清楚而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呐,去吧。你看,咱们都来到这儿了。” “不要!” “小花!” “说了不要就不要!” 我无奈地松开手的一瞬间,她逃走 了。平时慢慢吞吞的她,动作起来却迅敏地让我吃惊,所以追的时候慢了一拍。不过即使这样我也很快就追上了跑了数十米的小花,强硬地把她拉了回来。 “不要!我要回家!不要!” 她开始大喊。 “这么大声的话会被爸爸听见哦,那样立刻就被发现的哦” “不要!我要回去!” “我绝对要带你过去!” “放开我!” “要是回去的话,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被问起哦,会惹你妈妈生气哦。” “我不管!” “别以为撒娇就能蒙混过关!” 我以充满威胁的声音说道。 “别以为是孩子就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吵死了!” “啊啊,我当然吵了。就让我吵给你听吧,即使是讨厌的事我也要吵给你听。你是想见他才到这里来的吧,那就去见啊,去和他说话啊,否则也许今后一生都无法再见到了。说实话,我是完全不知道你为何想和爸爸见面。因为我曾和我爸爸住在一起,更多的是觉得他很烦人,与其说是家长,不如说作为一个成人都是不大合格的。总是遇到这样那样让自己不爽的事,讨厌的不行。我的一个熟人和一个有老婆的男人在交往,这个人还给那个男人的老婆打电话,装作是自己打错了,找理由说是只想听听她的声音,不过我觉得她真正想做的或许是别的事。那位夫人,真的是一个好人,我的朋友说‘不好意思打错电话了’,她回答‘没关系,不碍事’,要是换成过分的人,接到别人打错的电话瞬间,会直接挂掉吧。大人不都像个笨蛋吗?居然去打这种电话,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明白。小花的爸爸也一定是这样的笨蛋吧,所以拼命想要见到爸爸的小花的心情我真的无法理解。我是在笑话你呢,你还是个小鬼头啊,小花你做梦做的太好了。可是既然来了,就去见他啊,在这里欺骗自己然后逃避实在是太没种了!” 我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小花有没有能理解,况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刚才我并没有想用“没种”这个词的,原本打算换个说法的。 可是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后悔也好不后悔也好,都无法收回。 不知是不是被话语喷涌的气势震住了。小花惊讶地望着我,趁着这个气势,我走了起来。被拉着手腕拖着的小花似乎在喊很痛很痛,但我装作没有听见。不管小花有多讨厌,我都打算把她带过去,如果小花没有和爸爸见面就要回去,现在的我是一定不会罢休的。 “那我去!但是拜托了,我有事要拜托你!” 听到这话,我脑子有一段时间没有转过弯儿。 “你说什么” 我停下脚步,问道。 “我去” 小花立刻回答道 “所以帮我涂指甲油” “指甲油?” 把背包取下后,小花在原地蹲了下来。抬起连衣裙的下摆,露出了一对稍稍有些晒红的膝盖。那并不是女人的膝盖,而是女孩的膝盖。 她从包中取出装有指甲油的瓶子。 “这是你妈妈的?” “嗯” “直接带过来了?” “嗯” “就涂这个吗?” “嗯” 不管问什么,都能立刻得到答复,看来是做好了觉悟。我拿过瓶子对着太阳一看,是非常鲜艳的红色。小花的选择失误了,这样的指甲油与小孩子的手指毫不相配,如果是淡粉色的话就很合适,不过现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直接去店里买。 ——来这里——我带着小花来到路边。 “伸出手来” 站着涂的话有点儿困难,于是我和她来到了公寓前建造的花坛边并排坐了下来。小花担心衣服会弄脏,在砖上铺了手帕之后才坐下。 打开瓶盖,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 “这是第一次涂指甲油吧。” “嗯” “那,就尽我所能把它涂的漂漂亮亮的。” “嗯” “把手指再分开一点” 我在小花那小小的指甲盖上慢慢地涂上红色。我第一次涂指甲油是什么时候来着。 应该比现在的小花迟很多吧,大概是在中学二年级或三年级的时候。刚开始涂的很不好,总是画出指甲的范围,当然了,现在的我能很好地涂指甲油了。是啊,从那之后我知道了很多事,也学会了很多,然后同样,我也失去了很多。 “小花,把脚伸出来。” “脚也涂吗?” “这个叫做脚趾彩绘,所以脚也要涂哦。” 大概十分钟后所有的指甲上都被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虽然是速干的,但还是得花点时间的,小心点哦,不要弄到衣服上。” 点了点头的小花恍惚地望着自己的指甲。从我的角度看对孩子来说红色果然还是过于强烈了,不过虽然如此,其中却也流转着奇妙的艳丽。我不禁说“真漂亮啊。”小花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在等待指甲油干了这会儿,我回想起了和弥生小姐、睦月君的那次谈话的内容。 我为何会与小诚交往呢?他爱他的妻子,孩子也快有了。如果能跟他说我是为了钱才跟他交往的,然后就这样分手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啊。和他接吻,与他赤裸着交欢的时候,都让我发觉自己无比地爱着、他。 我喜欢小诚。 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但他有妻子也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他们有了孩子也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虽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但对于自己的愚蠢我真是想哭,刚才的骂词真想砸在自己身上。 被骂的人不应该是小花,而应该是我。 说心里话,我并不是为了小花才来这里的,只是想排解自己烦躁的情绪而已。当时也是一时脑袋发热,什么都不管就强硬地拉着小花来了。 “呐,干了。” 小花拉了拉我衬衫的袖子,不知不觉地都到了这个时间了呀,看来是稍稍走神了。 试着摸了摸,指甲油确实是干了。 “那,我们走吧” 两人并排着走上楼梯,生锈的铁制阶梯发出廉价的咔咔声。 “小花,抱歉。” 我说完后,她一脸不解的表情望着我,看来是被突如其来的道歉弄的摸不着头脑。 “这是我擅自决定的” 果然她还是很疑惑。这之后脑海中没有更多的言语浮现,于是我们就保持着沉默登上了楼梯。伴随着我们的只有生锈的铁制楼梯发出的廉价咔咔声。上来映入眼帘的是201,接下来是202,最后是203。我和小花在门前停下,非常自然地互相看了看。 我让她伸出手,小花把两手张开。 “真漂亮啊” 涂上了红色的指甲,就像是十朵花瓣。 “那我敲门咯?” 我确认她点头之后,我敲了敲门。此时脑中浮现出了屋里没有人的可能性,但立刻就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应了。门打开吼,从门里出现的男子,穿着领口被撑大的t恤,男人的面庞并不难看,衣衫也相当整洁,而且眼睛和鼻子与小花很像。 对突然造访的两位女性,他表示十分不解。 “你好” 我低下了头,小花也受到我的影响一并低下了头。 “我带了您的女儿来。” 9.喷水枪 并没有让人感动到落泪的那种再会。小花的父亲只是说“啊,是吗。”然后就将我们带到了家里。他的家中完全没有家庭生活的气息,让人感觉像是在一个人生活。如果有家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多出许多东西,房间的角落会有母亲掉落的长筒袜进而堆积的还没有收拾的衣服,学校发的宣传单也会贴的到处都是。因为我的老家就是那样,所以我很了解。 房间里放置的全是男士用品。看来确实这里确实只有男人住。 被引领到和室里面,随后我和小花并排坐下。 “喝麦茶可以吗?” 他从厨房那边询问。 我看了看小花,她还是保持着沉默。她正非常正式地端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即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红色的指甲也显得非常鲜艳。 我转头朝向厨房,回应道: “好的,麦茶就可以。” 小花的父亲两手各拿了一杯麦茶走了过来,大概没有盘子吧。我和小花面前的玻璃杯上都印有当地银行的名字。 他再一次走进厨房,拿来自己的杯子,然后坐在了我们面前。三个杯子并不成套,不仅如此,小花父亲的杯子是马克杯,上面还绘有吉卜力工作室的画。 虽然面对面坐着,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如果再说什么“这是你的女儿”之类的话就有些奇怪了,如果指责他当时为什么丢下她又有些不合道理。不管怎么说也是吉田女士擅自生下的,不,搞出孩子的他大概也应该算有责任?算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谴责他的立场。此刻我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无法言表的事。 在我们彼此沉默的那段时间,玻璃杯的杯壁浮现了许多雾水。 “你母亲是吉田佐和子吗?” 他问小花。 我虽然想要沉默,但是因为小花一直不说话,不得已只好开口。 “是的” “来这里一定很辛苦吧” 小花不说话,连头都不点。 “竟然知道这里啊” 因为没有答话,父亲猛劲地喝着麦茶。 “很热吧” 已经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了。小花只是一味地地沉默,父亲则不断喝着麦茶。我也喝着麦茶,小花则完全没动嘴。我一边喝着凉透了的麦茶,一边想着吉田的对手究竟去了哪里。 比小花早十天出生的那个孩子呢? 小花一直低着头,完全不说话,无论父亲问什么都沉默不语。我很想告诉他,不等一会的话,小花是不会回答的。请稍稍等待十五秒啊,如果能安静地等一会的话,小花终究会说出点什么的。但是,当着小花的面不能说这样的话。而且,或许即使等上十五秒三十秒,小花也还会保持沉默。 “长大了呢” 小花父亲的脸庞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第一次展现了明确的情感。他很吃惊,随后略显高兴,然后又有些困惑。 完全没有交流,只有时间在流逝。在这期间,我注视着被风吹得摇曳的窗帘,垂下的窗帘明明不停地摇摆,有时却又会大幅度地卷起来,那是因为风的流动并不均匀。 转眼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小花的父亲开始在意起时间来。 “那个,不好意思。” 他说。 “差不多该工作了” 小花摆出一副听不懂的表情,但是那句话的意思她应该是明白的。 我代替小花回答道。 “那我们先回去吧” “我一会儿要出去一下” “知道了” 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 “对不起,你们还特意跑来一趟。” “没关系,突然造访我们也很过意不去。” 小花父亲说要送送我们,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坦率地接受他的好意。明明是我拖着小花来这里的,结果开始也好结束也好都这样地简单。我们坐上了停在公寓前的白色轿车,小花的父亲会将我们送到了车站。 当车启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我想问一件事情可以吗。” “什么事?” “小花出生的同时,还有一个孩子出生了吧。” 他非常震惊地看着我,由于突然的减速,后面响起的喇叭声连成了片。 车子在猛然地摇晃后再次提速。 “你是谁?” “我是吉田的……恩,朋友。” “受佐和子所托?” “不是,并不是那样。只是因为小花说想要见您所以陪她过来。” 我心想是不是还会被询问很多其他的事情于是做好了准备,但是他好像正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我和亚由美离婚之后便不在一起生活了,虽然家离的很近。” “离得很近吗?” “乘车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她的老家在那里,儿子也在那里住。” 在一番犹豫之后,我下定决心再次开口。 “能见见您的儿子吗?” “为什么?” “因为顺便,而且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想让小花见见他的哥哥,因为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拜托您了。” 我在说谎。是我想要见见那位亚由美生下的孩子,我只是在拿小花当借口。 “但是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呐”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调转了方向盘。然后用手机拨打了某处的电话。说着“对不起。工作前去客户的地方被留住了。非常抱歉,会晚一些到。是,好的,我知道了,对不起。” “会花一些时间” 说完,车子开始加速。 到达的地方并不是家里,而是儿童馆。他把车停在护栏边,熄了火。声音和振动旋即停止,空调的冷风也不再鼓动了,车内突然变得很安静。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小花父亲并没有回头,因此只有声音传到了后排。 “我有不能随便见他的约定,所以你们自己去见吧,我就当做不知道。看,那边那个戴白色帽子的就是我儿子。” 在小小的运动场上有许多精力充沛到处乱跑地孩子。在小花父亲所指的滑梯上有一个男孩戴着白色帽子。 或许是天气的关系,小花父亲再一次打开了引擎,空调里吹出了微温的风。 “能在这里等一下吗?就说一会儿话,马上回来。”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那么,拜托了。” 我和小花一起下了车,身影在道路上延伸开来。长的影子是我,短的影子是小花。和实际的我们一样,影子也紧紧地牵着手。 也许是因为和孩子牵着手,我们没有被阻拦就进入了运动场。 我对坐在小小的滑梯上的男孩说道。 “喂,有事情要问你。” 话语在中途变成了尖叫。一摸脸发现是湿的、冰冷的。是水,男孩用喷水枪袭击了我。 “你干什么呢,很冷的。” 虽然我很生气,但男孩却笑了,然后又再一次袭击了我。似乎不只是沉浸在玩闹中,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总感觉他在使坏。 “打中了!命中了!”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嘲笑地望着我。 我转过头,发现小花正看着自己的连衣裙。小花喜欢的红色格子布的连衣裙,已经全部湿透了。就在我看的时候,又变得更湿了。 是喷水枪的连续射击。 男孩坏笑着对小花不断地猛烈射击。 那行动并没有考虑过后果。我爬上滑梯的斜坡,一口气地登了上去。毕竟是儿童专用的,我 很快就到达了顶部抓住了想要逃跑的男孩。 “住手!疼!住手!” 当然是不会放手的,我紧紧抓住了他的脖颈子。接下来该怎么下来呢?就这样抱着胡闹的男孩下楼梯是很危险的。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我从后面抱着他蜷缩地从滑梯上滑了下去。跐溜滑下去的感觉让人很是怀念,但同时也有些害怕,滑下去的姿势大概会摔个屁股蹲儿吧。虽然也想到了会将裤子弄脏,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拖着胡闹的男孩,把他带到了小花的面前。 “快道歉!” 男孩一味地闹着情绪。 “再不道歉的话我可生气了,这不是吓唬你,真的要生气了。” 他开始心慌了。 “快,道歉!” 最终还是成功强迫他还道歉了。把他的头按下去,强迫他说对不起,这就是哥哥和妹妹的第一次见面。 小花最后还是没和哥哥正式说上话。 回到车上,小花父亲瞪大了眼睛。 “你可真厉害,教训那个孩子的时候是认真的吧。你爬上滑梯时让我捏了把汗。当时我还在想要不要阻止你,但看到你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就放下心了。” 哎呀,你做的非常好呢,他说。 “他是不是很像我呢,那家伙就那么蛮横地不断长大,已经有点被当做问题少年看待了。果然还是像你这样生气的做法比较好,我曾经也像你这样做过,但结果被别人这样那样地说教了很多。” 话语中有一些我并不明白的地方。似乎是发现自己太兴奋了,小花的父亲突然沉默了。 下车的时候,小花的父亲叫住了小花。 “能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吗?” 小花没有马上回应。 五秒过去了, 七秒过去了, 十秒过去了, 我想也许又过了五六秒。小花直直地看着父亲说。 “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父亲点了点头。 “你是佐和子的女儿吧,如果是的话那就是我的孩子。在我妻子出去的时候,佐和子告诉我她也生下了我的孩子。因为佐和子对我说不要见你,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探望你。” 父亲还说,非常感谢今天能特意过来。如果佐和子同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 小花放下包,从中抽出了一个黑色的筒。 “给你” 说着将筒交给父亲。 “给我的吗?” 小花点了点头,于是父亲接过了筒。我们下车之后,车很快开走了。 “结束了” 看着远去的车,我浑身无力地说。 “真是轻松” 并没有预想中的流着眼泪相拥的场景,也没有相互怒斥的场景。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发生些什么比较好。啊,和那个男孩格斗了啊,不过这个好像有些糟糕呢。 算了,就这样吧。即使期待过现实也会背叛,即使放弃了也还是背叛。 小花盯着自己的手,小小的手掌伸展开,十个红色的指甲排列着。 我心想真是一双美丽的手。 “父亲察觉到了吧” 她若有所思地说。 “要是问问他就好好” 太阳已经西斜,车站前挤满了人。检票口有很多人不断地涌出涌入。被吞噬在人流中的我们在人流中走到了站台,然后被拥挤的人群卷入了电车。回家高峰时的电车人满满的,充斥着汗臭味,脸也被眼前站着的大叔的肩胛骨压着。电车不断地摇晃,那个大叔慢慢挤入了我和小花之间的空隙中。小花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这个趋势如果持续下去,我们会走散的。我非常焦急,小花更是焦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随后电车靠站了,有一小部分人旋即融入到电车外的人群中了。 挤过狭小的空间,小花跑了过来。 “妈妈!” 她飞奔到我的身边这么喊着,我感到很惊讶。 妈妈?为什么? 我一边疑惑着,一边为了防止被再次冲散而将小花紧紧抱住。电车行将发动时,我终于想起了拿是什么意思,被满满的人挤着时突然想了起来。 小花,从现在开始要叫我妈妈哦。总之,一定要叫我妈妈—— 在去警亭之前说的这句话小花一直遵守着。虽然那是为了方便问路而使用的权宜之计,但小孩子却并不懂得。 空调明明在运转,但是车里还是又热又湿,非常恶心。低头询问怀抱中的小花要不要紧,她勉强点点头,但小小的额头上已经浸满了汗珠。车站又到了,这次电车停下的地方是似乎是芥麦面餐厅,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鲣鱼汁臭味就涌入车内。因疲惫不堪而心情不好的我心情因此变得更加糟糕,屏住呼吸强忍着恶心感,小花也用手捂住了嘴和鼻子。视线相交的我们彼此都做出了很难受的表情。 我们的心情在那个时候确实是相通的,我们两个人想着相同的事情。 我屏着气,小花捂着嘴和鼻子,我们互相用眼睛笑着。电车开出后,我们终于想起了乘坐满员电车的技巧。那就是与其与人流移动的趋势相逆,倒不如将自己的身体也压在人流上和大家一起摇晃。因为逆流而上是最消耗体力的。 我对小花说。 “身上使劲是没用的,要和大家一起摇晃才行。拥挤到这种程度,即使脚上不用力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像水母一样摇晃就行。” “水母?” “是的,就用那样的感觉去摇晃。” 小花最初虽然因为无法领悟窍门而困惑,但过了一会儿好像就适应了。 然后用很惊讶的表情对我说: “真的,这个方法真轻松。” “是吧,坐电车上学的话每天都会这样,所以要记牢哦。” 我和小花就这样像水母一样摇摇晃晃地乘坐着电车。终于,电车滑进了我们所住的城市,然后我们和很多人一起被吐到了站台。 终于能够正常的呼吸了,我们因此不断地做着深呼吸。 话说回来,吉田的胜负应该怎么算呢。感觉已经不止五对三,而是转败为胜了。对方已经和其分手,考虑到这一点的话形势也许算是逆转了。不过,一旦上了户口,最多也就是平局吧,真是难分胜负啊。 我们两个人手牵手行走在黄昏的街道上。此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牵着的手很细很小,她的头刚到我的胸口。 多么可爱啊…… 我对这突然涌上心头的情感感到困惑。我想守护这个孩子,想让她远离所有的肮脏。我明白了吉田生下她的原因,也理解了她为什么没有丝毫的后悔。 “给父亲的筒是什么呀?” 小花说是书法。 “小花平时上书法课吧。那真是个好主意,写了什么呢?不会是‘父亲’两个字吧。” 本来只想开个玩笑,但小花的脸却变得通红。 “恩,实际上就是那个。” 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等了十五秒、三十秒,迎来的却是更长更久的沉默,五分钟过去后小花也还什么没说。即使问她其他的事情她也没有回应。我们就这样手拉着手,伴随着沉默一直行走。心里想着这样就好,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好。 因为,我们紧紧牵着手。 10.深夜去便利店 最近小诚好像很忙,随着选举车在整个城市中穿梭的越来越频繁,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脸颊也变得消瘦起来。 “不要紧吗?” 我担心地询问,他说再等几天就好了。 “还有一周就要投票了,实际上无论哪方胜出我都无所谓。但伯父非常投入,所以我在表面上也不得不努力。这就是所谓的‘情理’啊。” “借给叔父钱了吗?” “姑且借了一点。因为在我父亲遭遇借款危机的时候,叔父帮我们周转了一些资金。” 是借钱了吧。 好不容易得来的蜜月,却总因丈夫不回来而感到非常寂寞。但是,我决定将它也视作蜜月的一部分。之后我便常常在壁橱中度过,小诚不在的时候,我从不出壁橱。只有壁橱才是我的领地,是我的小小避风港。 然后,就在我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躺在壁橱中的时候,听见了玄关被打开的声音。 小诚回来了! 我正要从壁橱里慌忙出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走在走廊里的人不是小诚。 比小诚的脚步更轻。 但也更迟缓。 我对于这种背离的感觉很困惑,于是缩回了半张脸。这时,起居室的门打开了,出现的人不是小诚,而是一个女人。她的腹部鼓鼓的,没错,是小诚的妻子。虽然很惊讶,但在这时,更令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小诚追赶着她飞奔着进来了。 因为如果再这样偷窥下去就会被发现,所以我把脸缩了回去,关上了拉门。 “喂,你看,谁也没有吧。相信那种奇怪的信件回来,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你、你已经临月了吧。孩子可、可怎么办啊。” 小诚的声音非常焦急,听到他这么焦急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各个房间的门被咣咣地打开、关上。厨房、卧室、小诚的工作间、储物室——她正在寻找什么,不,是在寻找什么人。 “看,你看,什么都没有吧。那么激烈的活动,没、没关系吗?对孩子不好吧。果然还是精神方面的作品吧,所以快冷静下来吧。” “那么,这封奇怪的信是怎么回事!” 我听见了悲鸣,然后是信被撕破的声音。因为拉门严严实实地关着,我并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起来大概是修罗场吧。 或许原因就是我。 他的妻子在壁橱前走来走去。脚步声虽然轻,但却很有气势。追赶着她的沉重脚步声则是小诚的。 “这个,是什么!” “什、什么?” “这可不是我的包!” “我也不知道啊。前段时间选举事务所的人来过,可能是谁落下的。” “骗人!” “没、没有骗你啊。” “那么,玄关的鞋是怎么回事!不是女式鞋吗!难道连鞋也落下了?” 我有种将拉门打开的冲动,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小诚现在的表情又是怎样。但是,我没有那样做的勇气。我正在发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碰触到了,她在毫无犹豫地接近。 啊、啊、啊,小诚惊慌地叫着。 我没有光明正大的胆量,愚蠢地想要钻进被里。如果尽可能地钻进堆起来的被子的最里面,或者——但是,这只是徒劳。想要钻进去而掀开第一层被子的时候,拉门就被打开了。外面的光亮旋即打在了我的身上。 因为太刺眼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看吧,这不是在里面吗!” 适应了光线,我看见了小诚和他的妻子。然后就在此时她抓住了我的头发,用想要全部拔光的气势用力拉扯着,我不禁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疼、疼!疼!住手!讨厌!好疼啊!越叫喊,拉扯的力度就越大,我甚至险些从壁橱的上层掉下去。 “住手,我说住手。从那种地方掉下来会受重伤的,我让她下来。喂,快,把手放开,我都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你!” 这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从被拽得不成样子的头发间,我看见了呆立的小诚,他还没能接受这样猛烈的打击。另一方,正在痛打我的他的妻子蹲了下来,大声的哭泣着。 最差劲了,最糟糕了,但这就是事实。 在发呆的时候,我和小诚的眼神相遇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深深地打击了我。小诚的瞳孔再次出现光亮后,他轻易地错开了我的视线,紧紧地抱住妻子。说着“对不起,是我错了。那个女人是森胁先生事务所的选举车广播员,好像是被什么强迫了。你不在的时候,我非常的寂寞,特别特别的寂寞。所以,就有些不坚定。但内心深处我依然只爱你一个人。真的,你知道的吧,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我只是太寂寞了,对不起,请原谅我吧。我今后绝不再这样了,我只是一时糊涂。或者说就是玩玩,快,别哭了。对不起,我错了。拜托了,原谅我吧。 不知何时小诚也流下眼泪,夫妻俩的哭声响彻整个房屋。但是妻子怎么可能相信小诚的话呢,说了句“讨厌”就跑出了房间,然后小诚急忙地追了上去。 世界再度变得安静。留下了待在壁橱里的我,大家都走了。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从妻子进来到出去大概还不到十分钟吧 。 然后,我季节限定的新婚生活也结束了。 爱情也结束了。 我在中学的时候,祖父接受了一个大手术。祖父的肾脏一直不好,由于这种影响体内的所有器官也变得异常。最终覆盖心脏的血管堵塞,必须要做那种攸关生死的大手术。 为了能够守候手术中的祖父,我们全家聚集在了海边的医院里。 那是我第一次晚上去医院。晚上的医院照明少了一半,显得有些昏暗,非常恐怖。虽然手术顺利结束了,但被告知到明天早上才能判断情势究竟如何,于是我们就住在了医院。 祖父住的重症监护室前摆放有几个很大的沙发,也有薄薄的被子和毛毯,能够睡很多人。因此我、父亲、母亲和叔母就在那里躺下了。大家最初相互交谈了很多事情,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已无话可说了。只是也睡不着觉,就在那时不知谁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刚才是你吧。” “不是我,是香织。” “不对,不是我。” “那么,是妈妈。” 也许是在这里的所有人,因为我们都饿坏了。 母亲说:“这么说起来,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什么呢。”“我也忘了吃饭的事情”叔母说道。父亲说坐出租车来这里的时候有看见便利店,于是大家决定去那里买便当。 因为医院建在海滩的边缘,所以走在路上,就能听见海浪哗啦啦的声音。我望向混凝土堤坝,但天色太暗了所以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波涛周游复始的声音。 父亲、母亲、叔母还有我,四个人一个劲儿地走在夜间的道路上。父亲所说的马上就能到达的便利店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已经走了很远,才终于在路的远处看见了招牌。 “这不是很远嘛” 母亲抱怨道。 “还要走很远呢” “真有便利店呀” 叔母稍微缓和了下局面。 “真是奇怪,这么远,我还以为马上就能到呢。” 被大家指责,父亲有些为难。 尽管如此,谁都没有说要回去。毕竟已经走了这么远,而且已经看见招牌了。如果回去的话会很不甘心。大家便一边责怪着父亲,一边一个劲儿地继续走。 最后到达的便利 店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一样。我们突然间恢复了精神,买了许多东西。就连不必要也都买了。然后拎着装得满满的袋子再向医院出发。 过了段时间,父亲突然开口说话。 “哎呀,我们真糊涂。” “什么?”母亲询问道。 “明明岳父生死未卜,我们还去买了这些东西。” 父亲一边回答一边举起袋子。袋子里装着便利店的便当。除此之外还有电视节目的杂志、熏墨鱼、包子之类的。我的袋子里也装了类似的东西,里面有便利店的便当、发胶和曲奇饼干。 “这么说来,还真是没有常识呢。” 叔母说道。 “谁都没有陪在父亲的身边” “我帮大家一起买回来就好了” “爸爸,没关系吗?” “我感觉病情不会有突变的” “到底怎样还不知道呢” “我们快点回去吧” “跑的那么快只会感觉累而已,速度上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说的也是”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糊涂”“真糊涂” “还有很长的路呢” 我一边听着大人们的说话声,一边想着真的是这样。三个大人都没有想到,如果我想到了就好了。为什么大家都要撇下祖父,一起去便利店呢。 抬头仰望夜空,有许多星星在闪烁,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我一边看着星光,一边想应该是这样吧,因为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担心祖父。母亲和叔母刚才回忆着往事流下了眼泪,尽管如此,两个人现在却若无其事地笑着愚蠢的自己。并且,夜间散步事实上非常舒服。只能听到海浪声音的大海、闪闪发光的群星和投射到道路上的四个影子,都有种能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像孩子一样笑着的父亲他们也很特别,我感觉自己和大家在此刻成为了朋友。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叔母也不是叔母,虽然无法再现也难以持久,但此时此刻我们确实是关系很好的密友。 直到回到医院为止我们一直很担心祖父,所幸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因此谁也没有生气。我们吃了便利店的便当,但却没有吃好不容易买回来的点心,也没有看杂志,当然更也没有使用发胶。吃完便当后很快就睡着了,过了几个小时才醒来,护士马上就来告诉我们说祖父已经恢复了意识。我们松了一口气,如果祖父没有恢复意识,我们大概会因为去了便利店而后悔一生吧。 人有时候会做非常愚蠢的事。 与是否认真活着并没有多大关系。不管多么认真地活着,有些时候都会做出愚蠢的事。不,越认真就越愚蠢,活得越认真,做的事就越愚蠢。不是谁的过错,也不是谁的不对。 因为所谓的人,终究也只是这种程度的生物。 “那么,现在开始吗?” 睦月君说着奏响了琴弦,将啷啷,带有紧张感的响声传来。 星期六的车站前有许多人,到处都是街头音乐家,他们的演奏声相互竞争着。我们——我、弥生姐和睦月君——是街头音乐家中站的离车站最远的。斜对面还有一组非常受欢迎的乐队在演奏,年轻的少女们聚集在那里,和着节奏起劲地跳着舞,剧烈地摇摆着头发,像是舞台装置一样。 而我们面前的观众只有一个消磨时间的大学生和一个涂着黑色唇膏的女人。 我们一开始演奏这两人好像就会走掉一样。 “香织,紧张吗?” “紧、紧张。” 我结巴了,就像那时的小诚一样。看见我这样,弥生姐偷偷地笑了。 “和声像练习时那样做就好,然后还有手鼓。” “好的” 最后,我从小诚家里被赶了出来,因为被他的妻子发现了,所以这也是当然的事。之后的小诚非常的冷淡,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他只是重复着“对不起”,都没有好好看向我。我很想对他说“喂,小诚,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喜欢你,甚至曾经有过认为我们就那样相拥死去也好的瞬间。也许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没办法了,但我想让你看看我,不要只说对不起,也说些其他的话啊。” 令人讨厌的是,连分手费都给我了,递过来的白色信封里塞满了钞票。我想说我不需要,但陪我来的弥生却轻易地接受并放到了包里。 之后弥生说。 “如果说不需要,看起来就像意气用事,所以还是收下的好。再说了,收下的话,对方也会痛快些,会认为是用金钱解决了。香织,你不是没什么积蓄嘛,不收下这钱的话,马上就会苦于生计的。” 这确实是冷静的判断。拜这些钱所赐,我好歹能重新开始生活,虽然现在还住在弥生家,但过几天就不得不去寻找住处和工作了。 因为让我住在她家的恩情,半强制性的我和她组成了乐队。主唱是弥生,吉他是睦月。让他不怎么会乐器的我则负责手鼓和和声。 果然,演奏刚一开始,黑色唇膏的少女便起身离开,忍耐着听的大学生不久后也消失了。 没有观众的演奏令人空虚。 “还继续吗?” “如果继续演奏的话也许就能吸引到谁,一会儿就会有年轻男孩被我性感的声音吸引过来了。” 是这样吗?但刚才的大学生最终还是走了呢。 “还有啊,香织,不要那么畏首畏尾,声音再放开一些。如果不那样的话是无法和声的,不要紧张,你能唱好的。” “真的吗?” “能唱好。对吧,睦月?” “恩,恩。” 睦月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不安,非常的不安。我觉得我们更像滑稽乐队,弥生喜欢黑人音乐,睦月则喜欢英国摇滚,将这两种融合在一起的演奏完全没有统一性,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姐姐,下一首是oasis的《roll with it》。” “我知道的啦。” “香织,圣诞节颂歌的部分,好好的唱。” “我会努力的。” 就在这时,一位领着孩子和狗的女性出现了。径直地走向我们。 正想着是谁的时候,发现是吉田女士。 “呀,果然是香织你。” 吉田很开心地笑了。 虽然我以为那天带着小花去见他父亲吉田女士会生气,但意外的是她却很高兴。我对她说或许是一场五对七胜利的时候,她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来这里买东西,感觉看到了认识的人就走了过来。” “都买了什么?” “买了萨哈的新链子” 刚刚换的红色拉绳非常的可爱,还没有擦痕的金属闪着光芒。我对萨哈说“真合适”,它的尾巴便使劲地摇摆,不知是因为和它说话了,还是因为被表扬了。 小花松开了母亲的手,说了声“快看”把手伸了出来。 “这是自己涂的” 十个漂亮的粉色指甲展现在我的面前。 “啊,真漂亮。” 虽然有些涂出界了,但不久之后就会熟练吧。以她的年龄来看,现在涂的还算可以。 “香织很辛苦吧” “是的。” 我只能苦笑。 “听说你因为选举被利用了。” “好像是的” 因为睦月君一直在问是怎么回事,所以知道原委的弥生姐有些滑稽地为他解说。 “香织的男朋友,准确的说是男朋友的叔父是市议会议员候选人的有力后援,为了 牵制他的叔父,香织和她的男朋友被利用了。那封写有香织的事的奇怪信件被寄给了香织男朋友的妻子手上,知道了这件事的妻子勃然大怒地从北海道赶了回来,而且还是在临月的时候。” “哇,真厉害。” “连我都觉得很糟糕,大概变成修罗场了呢。” 装作成熟的模样,我继续苦笑。 说实话,我并没有说这种笑话的心思。只是觉得也许笑一笑更好,一直哭的话就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就只能笑了。 哎,还是会哭的。虽然现在和大家在一起高兴地笑着,但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哭的。 虽然这么说,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我说,再也见不到了吧。” 在大约一周前,接到了小诚的电话。 之前发生了那样糟糕的事情,他却一点都没放弃,还想要继续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说“我无法忘记你,真的很喜欢你。我和我的妻子,有点类似于政治婚姻没办法离婚,所以那个时候也就只能那样做了。分手费的事,也是她叫我那么做,我才做的。我真正喜欢的是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你明白的吧,我是多么地喜欢你。我们交往过,只要你还没忘记交往时的那些就一定会明白的吧。我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我喜欢你,香织。” 弥生他们强烈反对。 他们说他是骗人的,即使言归于好也只会倒霉,还是放弃吧。实际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这样认为的同时我突然意识到,对他说的那些话我是期待的,我想相信他。我曾经喜欢过小诚,虽然最后发生了那样的不愉快,但我此刻的心中还确确实实地残留着某些东西。 明白这些,大概就可以了。 这件事,之后再考虑吧。 我蹲在小花的面前。 “不听一首歌吗,小花?姐姐们现在要唱歌了。” “妈妈,可以听听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也想听听,有些期待呢。” 我对这对笑嘻嘻的母子感到抱歉。真对不起,我们并不出色,尤其是我,非常不擅长。 这样,就有了两个观众。如果把萨哈算上的话,就是两个人和一条狗。萨哈慢慢地左右摇晃着它大大的尾巴。 因为有听我们的音乐的人来了,所以弥生和睦月打起了精神。睦月激烈地演奏吉他,弥生则脱下衬衫,露出吊带背心。她丰满的胸部巧妙地摇晃着,能让人看到肚脐。 随后,演奏开始了。 我一直注意着不要脱离节奏,摇晃着手鼓。然后不久就到了副歌,相同的乐句不停地重复着。弥生看了我一眼,或许是想让我想起刚才的忠告。 i think i"ve got a feeling i"ve lost inside so take me away i think i"ve got a feeling i"ve lost inside so take me away i think i"ve got a feeling i"ve lost inside so take me away 我努力地发出声音,去弥生姐的声音配合,睦月君的声音不久后也出现了。神奇的是,这次三个人的和声非常美妙。 i think i"ve got a feeling i"ve lost inside so take me away i think i"ve got a feeling i"ve lost inside so take me away i think i"ve got a feeling i"ve lost inside so take me away 周末的车站是拥挤的,人来人往人去人留。眼前吉田女士摇晃着身体,小花则使劲地拍着小手,她的指甲是樱花色的。 有几个人停下了脚步,一个人、两个人,然后三个人,听众的数量慢慢地赠了。虽然大半人可能是冲着弥生姐丰满的胸部和肚脐来的,但我也不觉得不舒服。 我在唱歌,在唱自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