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入蛊》 1 轻 轻点 医院,万籁俱寂。 孩子好不容易在药物的帮助下睡过去,莫子茜松了口气,熄了灯。 门“砰”地一下被踹开,胡洛北走进来,一把把莫子茜按到在床边上,酒气直接喷到了莫子茜的脖子上。 “轻、轻点……” 莫子茜哭着哀求,她怕会吵醒孩子。 她的孩子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疼了一整天了,好不容易才睡着,呼吸浅得时有时无。 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没有半分怜惜,莫子茜却只能咬紧牙关承受他赐与的暴风骤雨,她不敢动,更不敢出声,她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孩子。 胡洛北讥笑道:“怎么,我没碰你这几个月,你连叫床都不会了?还是怕你那个贱种听见——” “他不是贱种,他是你儿子!”莫子茜她不敢大声,只敢用气声反驳。 “我儿子?”胡洛北冷笑一声,“你还真有脸说!鉴定结果你自己也看过了,那个贱种根本就不是我的!” 他用力撞了一下,莫子茜脸上全是汗,她抓紧了身下的床单,薄薄的一层,已经湿透了。 胡洛北说得没有错,莫子茜是看过dna检测结果,孩子不是他的,莫子茜当时就欲哭无泪:不是他的,那是谁的?胡洛北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总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一定是检测结果出了错!”莫子茜艰难地说。 “检测结果出了错?”胡洛北眼底喷出怒火来,“我是这家医院里的院长,你他妈倒是说说谁敢给我检测出错!你他妈倒是在榕城找这么一家敢给我出错的医院来!” 莫子茜还要说话,忽然床那头传来极小的动静,莫子茜心里被揪得一紧,眼睛往孩子看过去。月光照在孩子稚嫩的脸上,孩子眼睛还紧闭着,眉心却皱了起来,形成小小的纹路:“疼……” “妈妈,疼……” 莫子茜心里疼得一哆嗦,要伸手去抚拍孩子的胸口:“乖,妈妈在……” 身后那人却加大了力度,随之而来更激烈的动作,莫子茜眼睛看着孩子,一口咬在手臂上,避免出声,也不敢挣扎,但是床仍然被撞得乱动,莫子茜抓紧床头护栏,只能苦苦哀求:“求你,轻点,你这样会吵醒他的……” “一个贱种,吵醒了又怎么样!他就要死了!不是我胡洛北的儿子,谁肯成百上千万地投资到一个死人身上!” 胡洛北猛地从她身上起来,往床头走过去。 “你做什么!”莫子茜顾不得身上剧痛,拦在病床之前,把胡洛北和孩子隔离开来,她惊恐万分地看着胡洛北,“你……你做什么?” “让他死了算了,半死不活拖了这么多年,还好查不来不是我儿子,不然不知道该要养他多少年。对了,”胡洛北冷冷地说,“配型出来了,合适,不枉我给别人养了五年儿子,刚好能把他的心脏移给月牙儿。” 月牙儿……莫子茜心里一疼。她见过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胡洛北和郑司音的孩子。胡洛北说是醉酒。但是一个私生子,却被他捧在手心里,当成珍宝,而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却被他口口声声骂成“贱种”。 她宁肯她从未见过那个小女孩,就可以假装欺骗自己说她不存在,但是胡洛北偏偏就把她带在身边,宠得上天。 莫子茜不敢置信地看着胡洛北:“你说什么,胡洛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你的儿子,他还有救的,他还有救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放弃他……他是你儿子,相信我,我们可以再做一次鉴定……” 胡洛北只冷冷看着她:“我再说一次,别把那个贱种栽给我,不是我的种,我不认!” “好,你不认,就算你不认,他也喊了你三年爸爸,洛北我求求你,再等等,他还有救的……” 胡洛北甩开她:“不用了,月牙儿等不了那么久了,他活着也是受罪——” 莫子茜冲了回来,再次拦在他面前,尖叫:“你要杀他你先杀了我!” 胡洛北只觉得耳膜都快震破了,要不是这是高级病房隔音好,只怕整个医院都能被她吵醒来,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莫子茜这样激动的样子,披头散发地像个疯子。 “你疯了。”他悻悻地说,转身走了出去。 莫子茜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全部的力气都在刚才和胡洛北的对抗中耗尽了,她只能一点一点挪到床边上,孩子身边,看着他沉睡的面容,眼睛里流下眼泪来:“妈妈会好好保护你……” “妈妈会好好保护你,谁也不能、谁也不能抢走你……你的心。” 莫子茜守着孩子守了整整一夜,不敢合眼。她不知道胡洛北还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敢合眼。她怕胡洛北回来拔了他的呼吸机。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抱抱,怎么就不是胡洛北的孩子了。 她一遍一遍抚着孩子柔软的心口说:“爸爸一定是误会了……” “爸爸也是爱宝宝的……” “等宝宝身体好转了,妈妈就带宝宝去别的医院里再做一次检测,一定是搞错了,宝宝怎么会不是爸爸的宝宝呢……”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眼皮终于压了下来。 到莫子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莫子茜第一反应是去看床上——床上空了! 2 真是丢人现眼 莫子茜看着空荡荡垂在半空中的呼吸机管子,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被抽空了。她站起来,腿一软又摔了下去。她扶着床再次站了起来,往外头冲去,她的孩子、谁带走了她的孩子……他被带去了哪里! 他还那么小…… 他昨晚还喊疼…… 想到胡洛北昨晚说的“让他死了算了”、“他活着也是受罪”、“月牙儿等不了那么久了”,莫子茜就一阵心慌,怎么都止不住的心慌,她惶惶才走到门口,就撞到了一个人,莫子茜抬头,立刻就认了出来:“郑司音!” “莫小姐。”郑司音笑吟吟地拦住她的去向,“你要去哪里?” 莫子茜推开她:“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滚!” 郑司音扶着门框:“莫小姐要去哪里当然不关我的事,不过如果是去找孩子的话……” “我的孩子!”莫子茜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你把他还我、还我!” “莫小姐、莫小姐你别这样……”郑司音猛地抬手,给了莫子茜一记耳光,“你醒醒、你不能这样!” 她敢打她!莫子茜抬头,眼睛里火光更盛:这个小三敢打她! 莫子茜抬手要反击,忽然手被牢牢钳住,动弹不得。回头看的时候,却是胡洛北来了,莫子茜不假思索叫道:“洛北,孩子!她把我们的孩子带走了!你快问她孩子在哪里,你快问啊!” “莫子茜,你给我安静一点!”胡洛北皱眉,一大早的,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都成什么样了!披头散发的,脸也肿了,眼睛还青着。 “可是孩子——” “莫小姐,”郑司音的声音里饱含了怜悯和慈悲,“人死不能复生,莫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是做母亲的女人,但是现在宝宝已经去了,你要坚强起来,而不是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无用的痛苦之中。” 莫子茜瞪着眼睛看她,看着她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的发型,她知道她是在装模作样——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莫子茜冲口道:“郑司音,等你的月牙儿死了你再来和我说这个话!” “莫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郑司音像是怔了一下,眉目里怅然,“也是,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也能体谅你对我的怨恨,但是月牙儿是无辜的,她是洛北的孩子啊,你就算不爱她,也不能这么诅咒她。”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莫子茜咬牙切齿地说。 “莫子茜!司音说得对,”胡洛北声音里浓浓的厌恶,“月牙儿多可爱一孩子,你怎么忍心诅咒她?莫子茜,你太让我失望了,司音原本是过来感谢你,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真是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她丢了孩子,胡洛北还说她丢人现眼! 莫子茜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阵一阵的金星乱冒,她奋力要挣脱胡洛北的手,胡洛北不耐烦了,手一松放开她,冷冷地说:“那个贱种已经死了,他的心脏能用在月牙儿身上,是他的福气,莫子茜,你别不知好歹!” 莫子茜气得嘴唇直抖,她没有办法相信这是孩子父亲说得出口的话,她没有办法想象这是她爱了十几年里的胡洛北,在这之前,胡洛北也宝贝过孩子,也曾牵着孩子的手在夕阳下散步。 他们也有过那样的好日子,但是今年年初,郑司音回来了。她怎么都想不到,郑司音要抢走的,不仅仅是她的洛北哥哥,还有她的孩子。 她唯一的孩子,当初生他生了好几天,难产,最后生出来的时候医生说,她以后不能再生育了。 “我警告你莫子茜,你敢靠近月牙儿,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胡洛北说完这句话,又回身安慰郑司音,“……我们回去看看月牙儿吧,她该醒了,她醒了该找妈妈了。” “她醒了该找妈妈了”几个字落在莫子茜耳中,就像是晴天霹雳,她的孩子醒了,也该找妈妈了,可是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3 我告诉你他死了 莫子茜不容胡洛北走开,上前一把拉拉住他:“孩子、我的孩子,你把他带去了哪里?” “我告诉你已经死了!” “不、这不可能,他昨天还——” “昨天还活着今天就不能死了?”胡洛北哼了一声,用力甩开她的手,莫子茜被甩得撞到了墙上。 “莫小姐!”郑司音一声惊呼,走过去扶起她,却在她耳边低声说,“本来我是想等你那个贱种死了再下手,但是洛北说,活体捐赠效果更好,是啊,活体捐赠效果更好,就是疼了点……” “那孩子一直在叫疼,一直叫到断气,我听了都怪不忍心的。” “啪!”莫子茜想也不想,手就挥了出去。 郑司音脸上挨了一下,立刻就肿了起来,郑司音哭了起来:“莫小姐你……我好心来扶你,你怎么能打人呢?” “因为你贱!”莫子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明知道洛北已经和我结了婚,还爬他的床……” “洛北——”郑司音哭着扑进胡洛北的怀里,娇滴滴地说,“洛北,我、我不是故意的……” 胡洛北抱住她:“莫子茜你要点脸,司音和我是两情相悦,总比你偷人好!偷人还偷出个贱种来,让我当自己的孩子白白养了五六年,你有什么脸说司音?” 说完拉着郑司音扬长而去。 “等等、等等——”莫子茜叫了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莫子茜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跌跌撞撞出门,想要追上他们问孩子到底人在哪里,但是胡洛北和郑司音已经走得不见了。 莫子茜拉住每一个经过的护士和医生问:“我的孩子呢……你看见我孩子了吗?” “莫小姐……”一路的医生和护士都同情地看着她,却爱莫能助,只能给她指路,路一直通向icu病房,病房里的灯已经熄灭了,那意味着手术已经完成。莫子茜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就只看到孩子的冰冷的身体。 已经冷了。 莫子茜抱着孩子瘫坐在地上。 他昨天还活着。 他昨天还能在梦里喊:“妈妈,我疼……” 她昨天受了多大的侮辱,都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怕吵醒她的小天使,他本来就已经很疼了,他醒着的时候那么乖,他从来不喊疼,只喊“妈妈”,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他终于又睡着了。 莫子茜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脸,孩子的脸也好冰。 她手顺摸下来,摸到孩子的胸口,他的胸口被密密缝了起来,但是按下去,里面还是空空的,他的心被偷走了,他的心被他爸爸拿走了,郑司音说“活体取用效果更好”、“就是那个孩子一直喊疼……” 真是会很疼吧,真的会很疼很疼吧,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活体取走了心脏……莫子茜把脸贴在孩子脸上,冰凉,孩子一定很冷,莫子茜用力抱起孩子,她喃喃地说:“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我们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莫小姐、莫小姐!” “莫小姐小心!” 惊叫声四起,但是莫子茜都听不见了,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她眼里就只有她的孩子,只有那个已经没有心的孩子,她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一脚踏了空—— 4 送她去精神病医院 莫子茜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那楼梯极长,莫子茜止不住一级一级地往下滚,被摔得七荤八素,血染得阶梯都红了,还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她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孩子受伤。 到最后一下终于落地的时候,她还强撑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孩子还在怀里,安静甜美得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她可怜的孩子,病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睡了也好……莫子茜头一歪,昏了过去。 “莫子茜!”在她昏过去之前,她恍惚像是听到了谁的声音。 莫子茜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她第一反应是摸了摸怀中,却摸了个空——莫子茜从床上一跃而起,扯掉手背上碍事的针头,抓住护士问:“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带哪里去了?” 护士支吾答不上来,郑司音笑吟吟走进来:“听说莫小姐在找孩子?” 莫子茜猛地瞳孔一收:“又是你?” “不然呢,”郑司音笑得和阳光一样灿烂,“你以为会是谁?你以为洛北有空来理会你吗?” 莫子茜默默然:是,她醒来就没有看到胡洛北。他没有来看她。她就在他的医院里,他们的孩子死了,她从楼梯上摔下去,大概率可能脑震荡,他也没来看她!他都不肯认他的孩子,他怎么会来看她。 “想不想知道洛北人在哪里?”郑司音假惺惺地问。 莫子茜慢慢抬起眼睛,她眼睛里充盈着恨意,但是她没有吼叫出来,她只简洁地问:“我的孩子在哪里?” “孩子?你哪里来的孩子——”郑司音作恍然大悟状,“你说洛北常骂的那个贱种啊?他不是死了嘛,莫小姐——” 她这句话没说完,忽然脖子上一凉,紧接着就听见莫子茜阴恻恻的声音:“郑小姐大概还不知道,我也是学医出身,别的也就罢了,认大动脉最准不过,所以郑小姐最好不要动,也最好不要嘴贱,最好我问什么,郑小姐就乖乖回答什么,不然,我也不能保证我手里的针不会戳错地方。” “大……大动脉?” “大动脉一破,郑小姐你的血管就会变成自来水笼头,压力足以喷出三米高的血柱,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郑司音被她冰凉凉几句话吓得面无人色:“你……你要问什么?” “我的孩子……在哪里?” “在……已经火化了。” 她的孩子……已经火化了。莫子茜一呆,她怎么都想不到昏迷前看的那一眼就是她看孩子的最后一眼。那之后,她的孩子就进了火化炉。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急到不能等她这个做妈的醒来! “谁?” “什么?” “谁签的字?”莫子茜颤抖着问。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答案,只有直系亲属能签字,她昏迷,就只有胡洛北。他签字火化了她的孩子……他就这么狠,连最后一眼都不让她看!莫子茜的呼吸急促起来,忽然手一抖,郑司音尖叫起来:“你别——” “我求你、我求你别、别动手!”郑司音战战兢兢地央求,她算是看出来了,莫子茜现在根本就是个疯子。 她不能和疯子硬扛。 “骨灰……”莫子茜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把话说完整,“在哪里?” “在、在……”郑司音原本要老老实实交代出来,但是余光里瞥到胡洛北的身影,已经走到了莫子茜身后,郑司音胆气一壮,小声在莫子茜耳边说道,“你儿子的骨灰?早被我丢进马桶里冲走了!” “你说什么!”莫子茜浑身一震,话没问完,忽然头皮一痛,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掼倒在地上,地面冰凉,她的视线里出现胡洛北的裤脚和鞋子——那还是她给他打理的裤子和鞋子。 耳边传来郑司音温和的声音:“莫小姐你不能这样,我体谅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能血口喷人,说我杀人……” 然后是胡洛北冷淡的声音:“莫子茜,你闹够了没有?”他听说莫子茜醒了,过来一看,莫子茜和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唇乌眼白,风度也不要了,姿态也不要了,为个孽种喊打喊杀,要死要活。 “没有!”莫子茜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狂热的怨恨,她盯住了眼前这个人,她的枕边人,她爱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他最后杀死了她的孩子,他拿走了孩子的心,却还不让她看他最后一眼,“你把孩子还我、还我!” 胡洛北按住她的手,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来一针镇定剂!” “不、不!胡洛北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把他还我、还我!”莫子茜使劲挣扎起来,她的拳打脚踢在胡洛北面前全无用处,很快地,镇定剂推进了她的血管。 莫子茜软了下去。 她还听得见郑司音拍着胸口劫后余生的声音:“莫小姐真是太激动了,她刚才挥舞着针说要戳破我的大动脉,洛北……” “她疯了。”胡洛北用最简洁的三个字,对莫子茜的情况作出了结论,“我会送她去精神病医院。” “不、我不去、我不去!”莫子茜想要尖叫,想要呐喊,想要挣脱,但是她根本发不出声音,她很快就坠入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5 那孩子不是贱种 莫子茜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只能从福尔马林的气味里判断应该还是在医院里——难道她真的被胡洛北送进了精神病医院?莫子茜心里害怕,摸到门口,发现门是反锁的。 “有人吗?”莫子茜问。 “有人吗?”莫子茜再推了一下。 门忽然就开了。 一涌而进不知道多少人。 “你们是什么人?”莫子茜惊惶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她,就只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男人的手摸过来。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莫子茜不得不后退,后退……后面就是墙,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男人将她团团围住。不断地有手摸上来,不断地发出“嘻嘻”、“哈哈”,怎么听都很奇怪的声音。 “走开、走开啊!” 莫子茜打落摸上来的手,但是更多的手摸了上来,“滋——”、“滋——”衣物撕裂的声音。 “啊——”莫子茜惊惶地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一只肮脏的手捂上了她的嘴,莫子茜拼命挣扎,还是被推倒在地,不知道多少手在她身上乱摸,莫子茜惊恐地乱抓乱咬也无济于事,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 忽然灯光大亮了,男人冷漠的声音像是凭空响了个霹雳:“都给我滚!” 疯子们有的伸手去遮挡刺眼的光,有的还在“嘻嘻哈哈”地笑,有的继续猥亵身下秀色可餐的女人,没有一个人住手。 胡洛北大步走上来,挥舞着手中的电棒:“都给我滚!” 那些明显吃了药的疯子们这才害怕起来,三三两两仍挂着口水,嘻嘻哈哈地逃了出去。 胡洛北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莫子茜,衣服早被撕破了,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青紫的痕迹,胡洛北眉目里一片阴鸷:医生告诉他说莫子茜疯了一样想要个孩子,在精神病医院里乱来,他还不信——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的妻子,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还不够,让他养了五年的野种还不够,现在连疯子都不放过! 胡洛北俊美的眉目里凝结着冰霜:“你犯得着这样吗?就算你想要个孩子,犯得着一次找这么多人……你到底是有多饥渴?”亏得他还不信,他不信她会放荡到这个地步……可笑,如果不是放荡,她怎么会生下那个野种! 莫子茜才从惊恐中挣脱出来,惊魂未定,就听到胡洛北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不由气得直抖:“你才疯了胡洛北!我是你的妻子,你把我关进疯人院里,你还放、放任这些人……你、你——” “你还倒打一耙?”胡洛北的目光里充满了厌恶,他拉开她护在胸口的手,“啧啧”出声,“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真该让你那个贱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那不是贱种……”莫子茜神情呆滞,僵硬地捡起破碎的衣物,勉强遮蔽自己的身体,她在胡洛北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怜惜,冰冷的嫌恶像是箭,一次又一次地贯穿她的心。 他甚至没有拉她起来的意思:“司音还说你不过是一时冲动,让我来看你,现在看来,你就该在这里呆着,就你该和那些人在一起呆着。” 胡洛北冷冷说完这句话,就拂袖而去。 莫子茜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发出声音,他离开的那个背影实在太冷漠也太决绝。她发现自己所有的话都已经说过了,“那孩子不是贱种”、“那是你的孩子”、“我没有”,他从来没有停下来听她说过话。 他根本不担心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仍然在季度的危险之中,门外就是疯子,一群明显吃过药不怀好意的疯子,但是他就这么走了。 莫子茜背靠在门上,睁着眼睛,等着漫漫长夜从她身上辗过去。 6 离婚的条件 精神病医院。 莫子茜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那天胡洛北走后,她以死相逼,逼得护士帮她换了病房。现在她每晚都用床抵在门上。她不知道晚上还会发生什么。 那晚之后她接到了郑司音的电话,郑司音的声音得意洋洋:“我给你安排的这场戏怎么样,这么多吃了春药的精神病人够不够你消受?莫小姐身体挺好啊,这么玩了一夜,还能活着,啧啧,真是天生的女支女……” 莫子茜当时紧紧握住手机,她几乎以为手机都要被她捏碎了,但是她最终也没有出声。 反驳毫无意义,她又不可能顺着电线爬过去打这个贱人! 她现在被锁在病房的窗户上,能行走的范围也就只是在房间里而已。 “0312号,吃药!”房间里回荡着护士强硬的交代。 莫子茜费劲地用指甲在墙上划下一道痕,她用这个办法来记录时间。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了,手机,钱,钥匙,身份证。她偷偷把药含在舌头底下,等护士走了,再吐到床底下。 已经是第三十二天了。 三十二天,胡洛北再没有来看她。他干脆利落地把她丢在了这里,就好像丢掉一袋垃圾;就好像当初丢掉他们的孩子。她连骨灰头拿不到。莫子茜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一夜一夜的眼泪,她渐渐安静下来。 “0312号,有人来看你!” 坐在窗前的莫子茜缓缓转过头来,看见胡洛北。他穿着剪裁精致的西装,细腰长腿,英俊得一塌糊涂。 莫子茜平静地看着他。 “医生说你好转了。”胡洛北说。 莫子茜的目光里一丝呆滞,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胡洛北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从他拿到化验单,知道宝宝不是自己的孩子开始,他就没有办法面对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了。天知道她背着他上过多少人的床。他甚至亲眼看到过她和一群疯子…… 她嫁给他就只是为了钱!人尽可夫的女表子!胡洛北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他把手里的文件推到莫子茜面前:“签了它!” 莫子茜的目光下沉,她看清楚了,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她忽然想笑,她的丈夫,她爱的男人,弄死了她的孩子,连骨灰都冲进了下水道,三十二天没来看她,最后他来,就是为了和她离婚。 离了婚,郑司音才可能成为胡太太;离了婚,郑司音的孩子才不是私生子;离了婚,从此之后,她莫子茜就和他胡洛北再没有关系。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让她成全他们这对奸夫淫妇,凭什么她的孩子要死,还落不到一个全尸;凭什么她的孩子连骨灰都无法保存,凭什么! 莫子茜笑了。 “莫子茜!”胡洛北被她这个轻蔑的笑容激怒,他沉声说,“签字!” “你不就是想给你的私生女一个出身吗?”莫子茜冷笑,“你不就是想给你的小三一个名分吗?胡洛北,胡总,你想得可真美啊!我的孩子死了,他们还想占据他的位置,他的财产……不,没有这么好的事。” 莫子茜艰难地捡起桌面上的离婚协议书,手铐哗哗地响,她狂笑着,把协议书撕得粉碎,碎屑纷纷扬扬地掉下来,就好像雪花。 莫子茜觉得脸上狠狠挨了一下,口中腥甜,一张嘴,吐出半口血来。 胡洛北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看来是你的疯病还没有好,我来早了。” 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得没有给她多一个眼神。 “胡洛北!”莫子茜叫了一声。 胡洛北脚下没有停。 “胡洛北!”莫子茜再叫了一声,“孩子……我们的孩子,他的骨灰,你是不是、是不是……” “你有完没完!”胡洛北猛地转身,直逼到她面前,他的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条冰河,如今冰面破碎,寒意破冰而出,就仿佛冰刀,直直砍在她的心上,“我告诉你莫子茜,你真以为我是来求你签这个字?以你目前的精神状态,我要和你离婚,分分钟能搞定的事!根本不需要你的签名!我来找你,是给你面子!” 莫子茜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以他胡洛北在榕城的人脉,要逼她净身出户,一句话的事。 “还有,我要和你离婚,就是因为你念念不忘的那个贱种,那个贱种背后的野男人,还有你饥渴到神经病都能上你!你别端着污水到处泼人,你不要脸,人家还要脸!”胡洛北的目光冷得莫子茜打了个寒战。 她呆呆看着胡洛北大步离去的背影,她知道她是要失去这个男人了,也许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贱种,什么野男人,什么神经病……如果他信任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她这辈子,何尝爱过第二个人。 莫子茜一张嘴,又喷出一口血来:“胡洛北!” 胡洛北拉开门。 “如果我签字,”莫子茜说得又轻快又绝望,“你能不能、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胡洛北哼了一声,仍然没有转过头来,只淡淡地问:“你威胁我?” “不,我求你。”莫子茜说,“宝宝……之前,我答应过他,等他病好了,就带他去迪士尼,那时候我没想到他好不了了……” 不但好不了了,还死在亲生父亲的手术刀下,被挫骨扬灰,莫子茜觉得自己咽下了好多口血,才能勉强把话说出口,“我还是想帮他完成这个心愿——洛北,我求你,你能带我去迪士尼玩一天吗?” 7 报仇的机会 迪士尼乐园。 莫子茜挽住胡洛北僵硬的手,他们坐在小船上,小船从斑斓的小世界里穿进黑暗里,四周就只有水声哗哗的。 莫子茜把头靠在胡洛北的肩上,胡洛北闪躲了一下,没有躲开,就听见莫子茜声音里的凄凉:“洛北。” 胡洛北没有应声。 “那孩子真是你的。”莫子茜幽幽地说。 胡洛北厌恶地推开她,但是只片刻,莫子茜又不依不饶抱住了他的手臂,窄小的空间里,胡洛北只能皱了皱眉。 “那如果那孩子是你的,”莫子茜没有反驳,只说道,“你这样对他,会不会后悔?” “莫子茜,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里没有如果!那就是个贱种!我胡洛北可生不出这样的贱种来!” 莫子茜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孩子当然不是贱种,她的孩子只是得不到他父亲的承认……至死都得不到。她凄凉地笑了一下:“连假设都不愿意吗?”这一次,她没等胡洛北回复,就自己回答了自己:“好了我知道了。” “洛北。”莫子茜忽然又出声喊了一句,“你爱过我吗?” 她再一次没有等胡洛北的回复,自言自语说道:“大二,你第一次过来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高兴得差点没晕过去。你一定不知道,我看你有多久了,你那么厉害,我觉得你永远都不会回头看到我……” “更没有想到你会说喜欢我。我那时候以为是真的,我不知道是你和郑小姐打赌,玩的真心话大冒险。你说的话我都以为是真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以为是真的……”一滴泪,掉了下来。 融进水里,瞬间就看不见了。 “后来有了宝宝,我以为我们能这样幸福快乐地过下去,看着宝宝一天一天长大,会翻身了,会走路了,会喊妈妈了,他那么小,他一直那么小,总是吃药,打针,怎么也长不胖,他很乖……” “到了!”胡洛北冷冷打断她。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胡洛北不由自主心软了一下,但是立刻就硬了起来,谁知道这些话她是不是也对别的男人说过,在被的男人面前是不是也这么个楚楚可怜,柔弱无依的样子……演给谁看呢。 他可是看过她拿根针就能喊打喊杀的真面目。 他可是亲眼看见过那份鉴定单! 他也亲眼见过她和一群疯子……就算她想要个孩子,她疯了一样想要一个孩子,来弥补那个死去的贱种,她就不能等他吗! 想到这里,胡洛北移开目光,率先下了船。 莫子茜跟着胡洛北下船,出了小小世界,外面阳光依旧灿烂,一个小女孩朝着胡洛北冲过来:“爸爸、爸爸!” 清脆甜美的声音,把莫子茜的心绞得粉碎。 胡洛北抱起小女孩亲了亲,问:“月牙儿怎么来了?” “妈妈带月牙儿来的。”月牙儿回头一指,就看见郑司音款款走来,笑得十分甜美:“这么巧,莫小姐也来玩……” 热的风吹过去,莫子茜觉得她听不清楚郑司音的声音了。虽然这是莫子茜一手谋划的结果,但是当她亲眼看到胡洛北和月牙儿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还是心里像被插了一刀又一刀,她多久没有见过这样和乐的场面了,或者说,胡洛北多久没有抱过她的孩子了……现在她的孩子已经长眠于地下,而他和小三的孩子,还在阳光下欢笑。 “爸爸爸爸,我要玩那个!”月牙儿欢叫起来。 胡洛北和郑司音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渐渐就走远了。 就只剩了莫子茜一个人还站在原地,没有人回头看她,也没有人在乎,周围所有的热闹都是别人的,她的热闹被冻在九泉之下,莫子茜双手抱住胳膊,冷冷地笑了。这就是她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换来的。 她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换来的报仇机会。 8 我来了 游乐场上,月牙儿上了旋转木马,音乐声中小小的身子高高低低。胡洛北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临时回了公司。郑司音到抽烟处抽了一支烟。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因为听说莫子茜答应了回去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那个蠢货,签字的条件竟然是来玩一趟迪士尼,郑司音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原以为莫子茜会要上多少股份,多少现金,多少不动产……搞半天是玩纯情。郑司音也怕这临门一脚,莫子茜玩这手还能说得胡洛北回心转意,所以特意带了月牙儿过来。那个蠢货,还想和她斗?郑司音嗤笑了一声。 抽完一整支烟,郑司音伸了个懒腰,施施然往回走。 旋转木马这一场到了尽头,人三三两两离场,郑司音忽然睁大了眼睛:“月牙儿、月牙儿——月牙儿你在哪里?” 一个工作人员朝她跑过来:“请问是郑小姐吗?” “是、我是……”郑司音声音里开始慌乱:在成为胡太太之前,她可不能丢了月牙儿这张王牌! “有人让我给你看这张照片。”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莫子茜抱着月牙儿,笑得十分灿烂。 “她、她们人呢?” “去了那边。”工作人员十分殷勤地给指了路。 郑司音拨通了胡洛北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莫小姐她、她把月牙儿带走了……我不知道她被带去了哪里,洛北我好怕,莫小姐她、她一直对月牙儿好大的怨气,她一直怨恨我、怨恨月牙儿……” 胡洛北赶到的时候底下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指指点点,都在说顶楼上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听说是个小三?” “不是!是她给她男人戴了绿帽子,她男人要离婚她不肯,现在拿了孩子威胁她男人。”这个话从当事人之一的郑司音口里传出来,到这时候已经是人尽皆知。 “那更贱!都出轨了,怎么不嫁给奸夫。” “奸夫什么东西呐,要知道,她老公可是鼎鼎有名的……啊胡总你来了!”八卦的知情人赶紧住了嘴。 人们从高谈阔论改到窃窃私语,但是看向胡洛北的眼神还是各种玩味,胡洛北视而不见,在保镖和警察的护送下直切进人群,郑司音一看他就扑了上来,哭得梨花带雨:“洛北、洛北,可怎么办……” “她要什么?”胡洛北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往上看,楼层太高了,他看不到莫子茜和月牙儿的脸,只看到小小两个人,依偎在寒风里。 “不知道……她说要见你。” “那好,我上去。” “不!”郑司音惊叫一声,“不!洛北,我宁肯、我宁肯月牙儿出事,我也不想你、不想你去冒险,她是个疯子……她就是个疯子!” 胡洛北面无表情推开她,上了顶楼。 顶楼上风大,吹得他风衣猎猎地响,胡洛北看着风中的那个女人,她为了今天来游乐园,化了很精致的妆,早上去接她的时候,她还说“宝宝说出去玩,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手里还抱着宝宝最喜欢的那只小熊。 现在那只小熊在月牙儿怀里。 莫子茜抱着月牙儿站在天台边上,只要一步,不,半步,她们就会一起掉下去。 谈判专家正在试图说服她。 胡洛北走了过去:“莫子茜!”他喊,“我来了。” 9 你要什么 “胡总。”莫子茜笑了,风很大,吹得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这让她的笑容看上去越发凄凉。 “你要什么?”胡洛北单刀直入地问。 “我要什么啊……”莫子茜笑了笑,神色有一点恍惚,“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啊……我要,我要她腔子里这颗心,这颗心是宝宝的,我是宝宝的妈妈,只有我才能决定把它给谁,我不想把它给你的私生女。” “莫子茜,”胡洛北皱眉,“我知道你没疯。” “可是你还是把我送进来疯人院。”莫子茜吃吃地笑。 “那是精神病医院,不是疯人院。”胡洛北淡淡地说,“你是个成年人,你应该知道轻重,你我之间的恩怨,犯不上牵累月牙儿,她还是个孩子,她才三岁。我是她爸,你有什么,直接冲我来!” “是啊,她才三岁。”莫子茜俯身亲了亲月牙儿的脸,“我的宝宝,也才三岁。” “他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莫子茜森然道。 忽然怀里月牙儿“哇”地一下哭了出来,“阿……阿姨,月牙儿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莫子茜柔声安抚她,“月牙儿不怕,有阿姨在这里,月牙儿一会儿就不冷了……月牙儿告诉阿姨,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哥哥,和你差不多高,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 “没有……”月牙儿抽抽搭搭地说。 “真的没有吗?” “莫子茜!”胡洛北提高了声音,“别为难一个孩子!” 莫子茜抬头看他:“是啊,别为难一个孩子,胡总说得好,说的真好!之前那句‘我是她爸,有什么冲我来!’就说得更好了,宝宝活着的时候总问我:‘爸爸什么时候来?’、“宝宝好久没有见过爸爸了”、‘宝宝想爸爸’……” “莫子茜!” 莫子茜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回忆中:“我就和他说‘爸爸出差了’。有天宝宝忽然说:‘不对,我看见爸爸从外面走过去,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宝宝了?’我怎么回答他呢,我怎么回答他才好呢胡总?” “我该怎么回答他他才不难过不伤心呢胡总、胡院长?” 莫子茜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掉在月牙儿脸上。月牙儿吃惊地看着她:“阿姨你哭了?” “阿姨你别哭啊……”月牙儿想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阿姨别哭了,月牙儿请你吃糖。” 莫子茜伸手去接糖。 说时迟那时快,胡洛北一个快步,直接欺身过来! “你别过来!”莫子茜惊慌失措地要站起来,忽然月牙儿脚下一滑—— “月牙儿!”胡洛北大叫了一声,他毕竟隔得远,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月牙儿掉了下去。 忽然横的一只手抓住了月牙儿! 却是莫子茜! 莫子茜才抓住月牙儿的手,整个人一沉,人跟着掉了下去! 楼上楼下一片惊呼。 胡洛北距离莫子茜毕竟近一点,刚刚好来得及抓住她的衣领,莫子茜整个人又往下滑了一截。 “抓住、抓住我!”胡洛北叫道。 莫子茜抬头来,她没有伸手去接胡洛北的手,她只仰面望他的脸,这时候太阳就要下去了,夕阳打在她的脸上,打在她的眼睛里,像一道绝色的伤口,哀怨得惊心动魄。 “莫子茜……你别松手!”胡洛北再叫了一句。 “对不起,我没想伤害月牙儿……”莫子茜说,“我只是想要和你对话。” 莫子茜黯然地笑了:“你一直问我想要什么,胡洛北,我要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的孩子偿命!”莫子茜厉声叫了一句,她抓着月牙儿的手,用了全部的力气将她抛了上去。 胡洛北下意识伸手去接半空中的月牙儿,到月牙儿准确地落在他怀里,他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松了手。 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快地掉了下去。 “莫——”胡洛北冲口叫了一个字,还剩下两个字,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救护车来的很快,莫子茜被送进了icu病房,房上的灯亮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熄灭了。 “怎么样?”胡洛北迎了上去。 “院长……”医生摘下口罩,目中都是惋惜的神色,“节哀。” 10 火化单签名 “你说什么?”胡洛北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院、院长……”医生差点没哭出来,“您、您……” 猛地被胡洛北推开,胡洛北大步走进手术室,病床上,雪白的床单已经拉了上来,遮住了病人的头脸,胡洛北伸手去,想要拉开确认,却怎么都狠不下心,手到半空中,又狠狠地收回来。 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死了。 莫子茜死了。 那个背叛他,伤害他,对不起他的女人死了,奇怪的是,他这时候想起的,却不是她背叛他,伤害他,对不起他,而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我要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的孩子偿命!” 那是怎样凄厉和绝望的一句话! 胡洛北满脑子都是莫子茜最后的样子,披头散发,她眼神里的恨意,她背后残阳如血,她说“对不起,我没想伤害月牙儿”,她说“我只是想和你对话”,她说“你一直问我要什么,胡洛北,我想要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的孩子偿命!”然后她最后,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把月牙儿抛了上来。 而她自己,越来越快地掉了下去,像只断线的风筝,然后——“砰!” 血色在她身下蔓延。 他赶不及,他从天台上往下看,就只能看到一个渺小的影子,这么小,这么远,远到他看不清楚她最后的表情。他冲下去的时候,就只剩了一滩血,人已经没了,被救护车带走了,就只剩下血。 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风有点凉,吹过他的心口,像穿过一个大的黑窟窿,他觉得那个位置特别空,特别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到他站到这里,站到病床前,看着沉默的床单雪白,心里才恍恍惚惚浮起第二个念头:她至死都恨着他。 他的妻子,至死都恨着他…… 胡洛北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室里站了多久,又怎样被人劝出去,耳朵里灌了多少安慰的废话,又怎样行尸走肉一般回了家。也不知道昏睡了几日,到醒来的时候,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再一次想起这个问题:莫子茜死了。 就算他躲进梦里去,她也还是死了。 他都没能梦见她。 屋子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其实在这之前,因为宝宝的病,莫子茜长时间住在医院里,并没有回来过几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不觉得空,现在环视四周,只觉得这个家里,空得可怕。 这个家是莫子茜一手一脚布置起来,每件摆设,每件家具都像是有声音有记忆,莫子茜是个无处不在的影子,她在那个罗马柱旁,摸着下巴沉思:“我们做个什么浮雕好呢?做只小天使好不好?” 她在窗外的喷泉边上,张着手臂一脸陶醉地说:“秋天里,连喷泉都带了桂花的香!” 她在花丛中,朝他招手:“洛北洛北你看,昨晚玫瑰开了!” 那都是很久以前了,后来……后来都只剩下影子,无声无息地浮在空中,和空气一样透明,也和空气一样,不引人注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从这个家里抹去的呢?是从宝宝生病开始,还是从宝宝被鉴定和他dna不符开始? 胡洛北抱住头,他不记得了,他也不想记得! 他只记得莫子茜最后奋力把月牙儿还给他,她说“我没想伤害月牙儿”,她说“我只想和你对话”……如果不是月牙儿脚滑遇险,她最后,想和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话?——他不知道。 但是有人应该知道。 不对,他为什么要知道!那个女人——她死了他为什么要这么难过?那个女人她背着他偷人!她生了别人的儿子,还栽赃给他,要不是宝宝得了遗传病,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给别人养了三年儿子! 对,他为什么要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以至于浑浑噩噩地睡了好几天?他不该高兴吗?他不该高兴得跳起来开瓶酒庆祝一下吗!胡洛北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那头战战兢兢地说:“院、院长……需要您签个字。” “什么字?” “您的夫人……火化。”最后两个字,医生快要哭出来了,然后就听到“砰”地一声,胡洛北把手机扔了出去,砸在墙上。 医生抱着文件夹在胡宅门口瑟瑟发抖: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郑、郑小姐,我求你了,你来一趟吧……” 半个小时之后,被胡洛北狠狠砸在墙上,却还坚强地活着的手机里传达出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爸爸、爸爸月牙儿来看你了!” “爸爸你在吗?” “爸爸!”小女孩的声音从开始的甜蜜,到带上了一丝忧虑。 手机里久久没有人回话,牵着月牙儿的郑司音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叱责小医生说:“就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洛北平时好吃好喝养着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这时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郑司音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你、你是……洛北?你怎么、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不过几天不见,素来以风流倜傥著称的胡洛北胡院长,竟然穿了皱巴巴一身不知道几天没有换过的睡衣,满脸胡茬,眼窝深深陷了下去,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可怕。 月牙儿却直扑了上去,哭着喊:“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胡洛北弯腰抱起月牙儿,转身进了门,却把郑司音和小医生关在了门外。 “洛北、洛北!”郑司音急得猛按门铃,但是门里跟死了一样寂静。 11 破碎的结婚照 胡洛北把月牙儿放在椅子上,月牙儿不安地问:“爸爸、爸爸你饿吗?我给你吃糖好不好?” 胡洛北看着她高高举起的小手肉肉的,神思恍惚了一下,想起来以前……宝宝没得病的时候也经常这样。他艰难地笑了一下,月牙儿把糖喂进了他嘴里,糖果在舌尖化开来,果然是甜丝丝的。 这甜让胡洛北心里有了一丝安定,他进来用柔和的声音和月牙儿说:“爸爸有几句话想要问月牙儿,月牙儿不要说谎,好不好?” “什么是说谎?”月牙儿眨巴着大眼睛问。 胡洛北亲了亲她的面颊:“好了爸爸知道月牙儿不会说谎了,那爸爸就开始问了,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迪士尼玩的时候,有个阿姨带你去了天台上,你滑了一脚,差点掉下去……” “不记得。”月牙儿摇头。 胡洛北心里一沉:月牙儿不记得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知道莫子茜最后想说什么。 他不甘心地掏出手机,想从相册里翻出莫子茜的照片给月牙儿认,希望能唤醒她的记忆,但是随着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胡洛北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越来越快地往下坠:不是,不是,都不是! 他的手机里竟然没有莫子茜的照片! 胡洛北怔怔想了半晌,想起来,是在拿到宝宝dna测试结果的时候,他把相册清空了。所有他们相爱过的证据,就这么全部没有了,这个认知让胡洛北心里一阵撕裂的疼痛,就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自己亲手抹去了,在这个世间,再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这个结果,莫子茜也许谁知道的吧? 她在哪里呢? 她会在天上,还是在窗外看着他冷笑,就像她最后说的那样:“我想要你们这对狗男女偿命!” 胡洛北一阵心神恍惚。 “爸爸、爸爸!” 童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把他从思维的漫游中拉回来。他这些天都这样,总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到回忆里。也许是死亡的冲击力太大了,治好过无数病人,在榕城有“神医”之称的胡洛北苦笑。 胡洛北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转圈,翻箱倒柜,文件撒了一地。 “爸爸,爸爸,你在做什么呀?你为什么不理月牙儿?”月牙儿啃着胖胖的手指头,不解地问。 “月牙儿乖,爸爸在找东西。”胡洛北简短地回答。 应该是有的! 一定还有的! 胡洛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他相信他的家里总应该还有莫子茜的痕迹,他们当初照了那么多婚纱照,在罗马,历史悠久的废墟上,在伦敦的酒吧里,在巴黎,在华盛顿和纽约…… 但是没有! 每个角落他都找遍了,所有的照片都无影无踪——都被他销毁了,销毁得这样干净,以至于他自己都不能够相信。胡洛北挫败地跪坐在地上,没有照片,没有视频,他怀疑总有一天,会连记忆也都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月牙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蹒跚着走到父亲面前,然后开始掏口袋,掏了老半天,掏出来一只小小的鸡心项链,月牙儿眨巴着眼睛问,“爸爸是不是在找这个?” “这是什么?”胡洛北接过项链,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个东西,却是下意识触动了机关,鸡心打开,一张两寸的照片出现在眼前,朴素的背景,素颜的两个人,看得出被撕裂过,然后拼起来。 是他和莫子茜的结婚照。 胡洛北记得很清楚,结婚证早被他丢进了碎纸机,那么这张照片,是谁拼起来的,月牙儿又从哪里找到的——难道是莫子茜……只能是莫子茜,大概就是在迪士尼那天,塞在了月牙儿的口袋里。 当然是她,也只能是她……她应该是在垃圾桶里发现了结婚证,发现了被粉碎的照片,然后一点一点拼起来,尽管是支离破碎,但是拼得相当完整和精细——胡洛北不想去想她为之花了多少时间。 也许是在宝宝沉睡的时候,借着一点微光,慢慢拼起来的,她只有那时候才能松一口气。 胡洛北把这个念头摁下去,继续问月牙儿:“月牙儿告诉爸爸,这张照片,是哪里找到的?” “月牙儿不知道,”月牙儿憨憨地说,“月牙儿醒来,就发现它在口袋里,是牙仙子送给月牙儿的吧。” 胡洛北把月牙儿抱在怀里,给她看照片:“那月牙儿再想想,牙仙子是不是照片上这个阿姨?” 月牙儿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 胡洛北心里一紧:“想起什么了?” “想起来这个阿姨了,她给我巧克力吃。” “还有呢?” “还有,她说为什么月牙儿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她的宝宝却没有机会,”月牙儿咬着手指,困惑地说,“然后她又说月牙儿一定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啊——爸爸,那个阿姨好奇怪啊。” 胡洛北心里一动,这么说,莫子茜没有说谎,她真的没想伤害月牙儿。却问:“哪里奇怪?” “她把脸贴在月牙儿身上,这里,”月牙儿拍着心口,“像是在听什么,月牙儿觉得好痒……” 莫子茜把脸贴在月牙儿心口,是在听她的心跳吧,胡洛北想,又问:“还有吗?” “没有了。” 胡洛北心里有点失望。 “我想起来了!”月牙儿忽然又叫道,“那个奇怪的阿姨还说,说……” “说什么?” “说,她说……她说得好奇怪,她说‘我好想原谅你,但是我做不到,就只有忘记你’——爸爸,什么是原谅啊?” 胡洛北没有回答女儿,只把鸡心握在手心里,握得这么紧,粗糙的边缘割伤了他的手。 他努力想要还原当时的情形,莫子茜怎样蹲下来,把头靠近月牙儿,听着她的心跳,说:“我好像原谅你,但是我做不到,就只有忘记你——”那么,原本,她当时以月牙儿为人质,就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然后呢? 然后离开他,去和她的那个奸夫相聚吗? 胡洛北的脸色阴沉起来,他大步走出去,到门口,拉开门,口气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杀伐决断:“文件拿来,我签字。” 他知道这个字签下去,那个女人就会彻底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消失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灰飞烟灭,胡洛北用力地划下去,笔尖刺破纸面,笔迹力透纸背:胡洛北。 他恨。 说什么原谅,不,他不原谅她!他要忘记她! 胡洛北恶狠狠丢下纸笔,转头对郑司音说:“这个女人死了,我打算去佛罗伦萨旅行庆祝一下,你陪我去吧,带上月牙儿。” 只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鸡心项链,项链里支离破碎的照片。 12 不一样的血型 佛罗伦萨。 飞机落地开始,胡洛北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失策:这是他和莫子茜度蜜月的地方。他想和别的女人再来一次,让新的记忆盖过旧的记忆,好彻底忘记那个背叛他欺骗他,还想忘记他的女人。 但是想是一回事,实践是另外一回事,走在异国的街头,空气里每一丝凉意都提醒他曾经来过,曾经和谁来过。 手机忽然响了。 胡洛北低头一看,是傅晋州。他把月牙儿交给郑司音,进了路边的咖啡馆:“傅少,有消息了?”——他出国前委托傅晋州查找莫子茜的生平,他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可恶的奸夫找出来,大卸八块! “嗯,找到了一些资料。” “一些资料?” 傅晋州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我这么说洛北你别生气,如今嫂子人都没了……” “别叫她嫂子!”胡洛北冷冷地说。 “好吧,如今她人都没了……” “所以你也不必给她打掩护了!”胡洛北再一次打断他,空气里泛着咖啡的香气,让他作呕:他忽然想起来,这是当初他和莫子茜来过的咖啡店,喝过的咖啡,莫子茜说这家店的咖啡好喝。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这些,胡洛北烦躁得推开咖啡,咖啡洒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又叹了口气:“我不是给她打掩护,是近三年,所有能找到的行踪,电话,书信,监视器里的镜头,花费清单……我都找全了,我发给你,你看完就明白了。” 胡洛北沉默了片刻:“那三年前呢?” “三年前时间过得太久了,有些东西已经找不到,找到的也都在里面,”傅晋州停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都是你。” “什么?” “她的生活里除了宝宝,就都是你,洛北,她是真爱你。”傅晋州说完这句,挂断了电话。 胡洛北怔了一下,低头,不知道什么掉进了咖啡里,轻微的涟漪荡漾开来。过了片刻,胡洛北才打开邮箱,邮箱里长长短短的视频,收据,照片,包罗万象……傅晋州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胡洛北正要往下看,忽然听到刺耳的刹车声,胡洛北偏头往窗外一看,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月牙儿! 他的月牙儿在车轮底下,一滩鲜血! 郑司音呢?郑司音人呢! 一闪而过的念头,胡洛北来不及细想,直冲了出去,然后是混乱的现场,就和莫子茜死的那天一样混乱,郑司音混乱的解释:“我就过马路买个棒棒糖……月牙儿闹着要吃,我让她站在那里……” “我让她别动的,我让她乖,别动的……”郑司音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妆都化了。 胡洛北冷着脸没有说话,救护车呜呜的声音,闪个不停的红灯,然后是icu里的灯一直亮着,有人冲出来问:“谁是家属、谁是家属?” “我!” “我是!” 胡洛北和红着眼睛的郑司音几乎是同时应了声。 “血袋用完了,要血!”护士焦急地叫道,“你们俩,是孩子爸妈吧,谁的血型和孩子一致,跟我来!” 胡洛北上次和月牙儿做dna匹配的时候做过测试,他知道自己和月牙儿不是一个血型,见郑司音愣着没动,忙推了她一下:“去啊!” “我、我——”郑司音畏畏缩缩地说,“我不行……” “怎么不行了?” “我那个……我生理期!”郑司音说。 胡洛北的脸沉了下去:“我让你看着月牙儿,你看不住;现在月牙儿生命危在旦夕,你和我说生理期!” 她生理期昨晚还穿个情趣睡衣来他房间? 这还是孩子亲妈呢! 胡洛北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当初月牙儿滑脚,莫子茜用尽全部的力气把她抛上来的时候,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和她比起来,无论是对宝宝,还是对月牙儿人,莫子茜都更像是一个做妈的。 胡洛北一把攥住郑司音的手:“少啰嗦,跟我来!” “不、不——”郑司音奋力挣扎起来,她整个人都往地上赖,“洛北、洛北我求你了,你不能勉强我,我……” “护士、护士!”胡洛北叫了一声,“来一针镇定剂,她受了打击,需要镇定一下。” “不、不——”郑司音奋力再挣扎了一下,终于昏了过去。 护士拿了工具过来抽血。 片刻,护士有跑了回来,大声责备胡洛北:“你们这是怎么搞的!这名女士的血型和孩子根本不一样——你要害死孩子吗!” “什么?”胡洛北脑子里嗡地一声:月牙儿和他的血型不符,但是dna是匹配的,证明郑司音是他的女儿没有错;月牙儿的血型既然和他这个做父亲的不一样,那么就该与母亲相符。 但是现在,月牙儿的血型和郑司音也不一样!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郑司音不是月牙儿的母亲。如果郑司音不是月牙儿的生母,那么月牙儿,到底是他和谁的孩子? 护士没有管他,又冲了回去,大声嚷嚷:“血袋、血袋——这里需要a型血的血袋!” “a型血”三个字让胡洛北心里一动:莫子茜也是a型,难道说、难道说……月牙儿竟然是他和莫子茜的女儿? 胡洛北觉得自己心脏那个位置剧烈地跳动起来。 13 她知道她完了 郑司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宾馆房间,记忆复苏,郑司音不由自主抓紧了身下的被单,战战兢兢喊了一声:“洛北……” 胡洛北的目光冷峻得像高山上的鹰隼:“你昏睡了五天。” “我……”郑司音张口想问“怎么会昏睡这么久”,但是忽然反应过来:她是知道胡洛北的手段的。虽然这是在佛罗伦萨不是在榕城,但是只要他想,他有一万个法子让她死得毫无痕迹。 就更别说只是让她昏睡几天了。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胡洛北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寻找什么。 “先、先听好消息。”郑司音哆哆嗦嗦地说。 “好消息是,月牙儿醒了。” “啊!”郑司音僵硬的脸上挤出笑容来,她没敢问坏消息—— “坏消息是,月牙儿说她没想吃棒棒糖。”胡洛北阴沉沉地笑了,他找了半天,也没在这个女人脸上找到半点母爱的光辉,“咖啡店对面的巴黎春天店员证实月牙儿出事的时候,你正在看包。” “我……”郑司音没想到胡洛北没问月牙儿的血型蹊跷,却提起这个事情,她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我就、我就是去过去看一眼,我发誓我不是成心的,我没想到月牙儿会走开……” “月牙儿才三岁。”胡洛北冷冷地说,“你指望让三岁的月牙儿给你背锅——你是以为她醒不过来了吗?” “不、不,我没有!我当然是希望月牙儿醒过来的,我……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洛北、洛北你原谅我,我……” “就算你丢下月牙儿去看包导致月牙儿出车祸不是成心的,难道你当初把月牙儿从莫子茜身边带走,也不是成心的?”胡洛北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的烟火气,却像是降了个霹雳下来,震得郑司音整个脑子里都在轰隆隆地响:他知道了、他知道真相了! 郑司音想也不想,直接扑跪在胡洛北脚边放声大哭:“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我是真爱你啊……”郑司音哭得十分凄凉,“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那时候阿姨更喜欢我,那时候我打电话约你出来吃饭,看电影,你也是答应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最终却娶了莫子茜? 她不服、她不服! “所以婚前你约我出来喝酒,灌醉了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等到我和莫子茜生了孩子,你就买通护士,偷梁换柱,把月牙儿从我们身边带走,是不是?”胡洛北的眼睛里凝结了一片一片的阴霾。 五天前他联系了莫子茜的牙医,空运了资料过来,然后是dna对比,很快地,他知道了结果,就和他想的一样,月牙儿不仅是他的女儿,也是莫子茜的女儿。那么宝宝呢,那个让他真心疼爱过,也真心厌弃过的孩子…… 胡洛北冷冷地看着脚下的女人,他已经查清楚了,所有她做的事情。 郑司音还在哭得真心实意:“洛北你不会懂的,我想要你……哪怕要一个你的孩子也好,这样,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我这些年对月牙儿很好的。再说你们家不是想要个男孩儿吗,莫子茜生了个男孩不是很好吗……” 郑司音哭得起劲,忽然一段录音响了起来,郑司音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对,要个男孩,要个有病的男孩,最好的遗传病,别一开始就被发现,能瞒上那么半年一年的那种……病越奇怪越好,有这样的人选吗?” “有?那太好了!价钱、价钱好说,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爽快人……我们银货两讫!” 郑司音脸色苍白,连哭嚎都忘了继续:他怎么找到的,胡洛北怎么找到的这个东西! “你和孤儿院院长的对话。”胡洛北冷冷地说,“那个有病的男孩儿,有遗传病的男孩儿……就是宝宝吧。你拿宝宝换走了月牙儿!——郑司音,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比蛇蝎还毒吧,你知道我是医生,我会知道那个病是遗传的,就会怀疑宝宝不是我的孩子,就会怀疑——” 说到这里,胡洛北停了一下,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柔弱和美丽的女人能策划出这么恶毒的骗局来,让他怀疑他的妻子出轨,让他和他的妻子都饱受磨难,让他们被孩子的病反复折磨…… “你说你爱我——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胡洛北这几个字问得无比轻,无比柔,也无比的阴森。 郑司音不能控制地抖了一下,她知道她完了,至少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完蛋了!她绝望地要抓住胡洛北的裤脚,被他一脚踹开,他的眼神从她身上拂过去,像拂过一堆垃圾。 胡洛北丧失了全部和这个女人说话的欲望。他觉得可笑,太可笑了,他竟然被她欺骗了这么久,她才是欺骗他、背叛他、对不起他的那个人,他却因为她,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子。 他起身往门口走去,对郑司音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置若罔闻,一直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啪嗒”一下,自动关上了。 光一点一点熄灭。 房间里陷入到永恒的黑暗中。 14 公墓背后的影子 一个月后,胡洛北抱着月牙儿上了回国的飞机。 月牙儿的伤已经好完全了,小脸也恢复了红润,她在胡洛北的怀里扭来扭去:“爸爸,妈妈真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胡洛北按下鸡心项链的机关,里面弹出他和莫子茜的照片,胡洛北指着照片里的女人和月牙儿说:“那不是你妈妈,你妈妈在这里。” 月牙儿苦恼地挠了挠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就不是妈妈了,然后那个奇怪的阿姨变成了她的妈妈,但是又看不到人,就只有项链里这么小这么小一张照片,爸爸每天都给她看,让她喊妈妈。 而以前的妈妈,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被月牙儿以为消失不见的郑司音这时候正辗转在贫民窟里,靠着出卖自己挣一餐饭钱,她早就被酒店赶了出来,她的银行卡已经被冻结不能使用,她没有找到自己的护照,也没有办法回国。 她成了佛罗伦萨贫民窟的一个黑户。 --------- 下了飞机,胡洛北带着月牙儿去公墓。 莫子茜死的时候,他离开得很仓促,还带着恨意,莫子茜的火化和下葬全程委托了傅晋州。后来月牙儿车祸在医院里养病的那一个多月里,他每天都在看傅晋州传给他的东西,视频,照片,单据,一帧一帧地看,一张一张地看,整夜整夜,从天黑到天明,直到医生提醒,再不休息,他可能会瞎。 他想他早就瞎了。 他从前就是个瞎子,不然怎么会看不出来月牙儿这么像莫子茜,不然怎么会看不出来,莫子茜有多爱他! 傅晋州说得对,她的生活里全都是他,除了宝宝,他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在那段他因为宝宝儿猜忌她,她奔走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里,她还是悉心给他打理一切,春秋穿搭,备用药物,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和他在一起的努力,而他一直在猜疑,在嫉恨,在不信任! 胡洛北抱着月牙儿一直走到莫子茜的墓碑前,墓碑上是莫子茜的遗照,十分苍白,也十分平静,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因为在他面前百口莫辩而痛苦了,也不必再因为宝宝的病而难过了,她终于……解脱了。 胡洛北指着照片对月牙儿说:“这是你妈妈,她很爱你,所以那天你差点摔下去的时候,她拼尽了全部了力气把你抛了上来,爸爸抱住了你,但是她掉了下去,来,月牙儿,给妈妈磕个头。” 胡洛北这时候想起来,那肯定是母爱的力量,不然她怎么拉的住、举得起、抛得动胖胖的月牙儿。 月牙儿听不懂父亲的话,还是乖乖儿给墓碑上的莫子茜磕了头。 胡洛北知道她听不懂,所以放心抱着她,把话说给沉默的墓碑听:“子茜你知道吗,我找到我们的孩子了……” “月牙儿是我们的孩子……” 但是长眠在这里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听她的孩子喊一声“妈妈”了!她那么爱孩子,却没有被自己的亲生骨肉叫过一声“妈妈”,想到这里,胡洛北的眼圈就有些发红。 “爸爸,爸爸,那里有个小哥哥!”月牙儿在怀里扭动起来,胡洛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一座小小的墓碑,墓碑上小男孩在照片里,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别人,就是宝宝的照片。 照片下面一束鲜花,花瓣上和枝叶间还有露珠。 胡洛北心里一动:宝宝的身体至今仍然好好保存在冷库里,这是谁给他立的碑?拿什么立的碑,又是谁给他送的花?这世上除了莫子茜,还有谁会这样牵挂他? 难道说、难道说…… 如果那天白布底下的人不是莫子茜…… 这个念头让胡洛北心口一阵响如擂鼓,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才摸出手机来:“傅晋州,你说,子茜她会不会……会不会还活着?” “你疯了!”电话那头的傅晋州想也不想,回了一句,过了片刻,方才又缓和了语气说道,“我知道莫子茜的死你很伤心,特别是在知道……知道月牙儿的身世之后,但是洛北你听我劝……” 傅晋州的话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了。 胡洛北已经上了车,月牙儿呆呆地问:“爸爸,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我们去、我们去找妈妈!”胡洛北兴奋又忐忑地回答。他不相信傅晋州的话,他知道什么,这个世界上唯一会牵挂宝宝的人,就只有莫子茜了,莫子茜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胡洛北风驰电掣地赶回医院里。 “莫小姐?”主治医生听到胡洛北的要求,呆了一下,他扶了扶眼镜,“院长,那天是院长亲自认的尸……” “不!”胡洛北亢奋地打断他,“我没有看到她的尸体!我没有掀开,我没有看到,所以有可能……” “院长……” “守墓人说了,是个女人……给宝宝立碑的是个女人!我看了监控录像,虽然没有拍到正面,但是身形很像,很像子茜……我没有看错,我不会看错的……” 医生脸上浮现起同情的神色,他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憔悴却滔滔不绝的男人,“我能明白院长的心情,但是院长,没有这个可能。莫小姐已经……过世了,认尸、火化,都是院长您签的字……” 要没有火化,他还能让院长再认一次,但是人推进了火化场,都烧成灰了,总不能让院长去认一堆灰吧,医生心里想。 “没有这个可能”、“已经过世了”、“认尸、火化”、“您签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像是楔子被锤子钉进了耳膜里,胡洛北呆呆站着,所有刚刚升起的希望,都化成了灰。满地都是灰。 是,是他亲眼看见她从天台上掉下去,是他亲眼看见楼下的血,他亲眼看见她在icu病房里,医生走出来,和他说:“节哀。” 巨大的失落,巨大的悲哀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汹涌而猛烈地湮没了他。 “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月牙儿天真地仰起头问。 “没有……爸爸没有……没有哭。”胡洛北觉得自己的回答像是一缕游魂,从地底下传出来。 这年冬天,榕城权贵社交圈里悄然开始流行一种说法:胡洛北疯了! 自从胡夫人过世开始,胡洛北就没有正常过,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胡氏在疯狂地扩张,但是即便如此,也再没有人看见过他再露出笑容。胡洛北因此得了一个绰号,叫胡阎王。 到次年开春,忽然又传出消息,说胡洛北要为女儿办生日宴会。 15 帮我保住孩子 三月,胡宅。 胡洛北忽然为女儿大宴宾客,收到请柬的人无不诧异:众所周知,胡洛北是有个儿子,亲友故旧早几年还参加过他的满月宴、抓周宴,后来听说得了病,死了,但是这又从哪里冒出一个女儿来? 还捣鼓出这么大的阵仗,不仅请来了亲友故旧,社会名流,甚至还请来了记者。 有段时间没在社交场合露过面的胡洛北比起半年前要瘦了一圈,也更加精干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之所以请各位来参与小女的生日宴会,主要是想宣布一件事:月牙儿,是我和子茜的女儿……” ---------------------- “啪!”榕城城北商家别墅,有人按下关机键,电视屏幕顿时黑了下去,再也看不到胡洛北那张英俊的面孔。 电视机前的女子差点没叫起来。 “子茜。”商墨渊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了握她的手,“你的临产期近了,还是不要看电视的比较好。” 莫子茜怔了怔,失焦的目光这才慢慢拉回来,她把手抚在隆起的腹部,轻轻应了一声:“是,我知道。” 她知道她不该看,她应该在那张脸出现在电视上的第一秒就果断关掉电视或者换台,而不是贪婪地看着他,都舍不得眨眼,然后听到他宣布,月牙儿是他们的女儿——笑话!月牙儿明明是郑司音的女儿! 他为了给那对母女一个名分,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莫子茜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真的,她为什么要看,她为什么不赶紧换台,她为什么……要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这个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有点什么问题,她该有多悔恨。 要知道,几年前她生下宝宝的时候,医生就已经给她判定过,不会再有孩子。 这个孩子从怀上到这时候,经历了多少波折,商墨渊几乎动用了他全部能够动用的资源,才做到瞒过胡洛北和保住孩子,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绝不会原谅自己! 商墨渊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你这一向胎象都挺稳的,怎么忽然之间……”他回头看了一下电视机,说道:“还是国内各种消息繁杂,要不,我还是送你出国吧,北欧或者澳洲,都比国内清净。” “哪里有这么娇弱,”莫子茜赶忙打断他,“本来就已经够麻烦你了……” “子茜,答应我,你和我之间,永远都不要用到‘麻烦’两个字,好吗?”商墨渊柔声说道。 莫子茜又“嗯”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商墨渊对她太好了,好到有时候让她生出无以为报的歉疚感来。 商墨渊是她的老同学,早几年出了国。她结婚生子,就断了音讯,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怎么把她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也幸亏是这样,不然那天她从天台上掉下去,就死定了! 胡洛北才不会管她死活!一想到这个事实,莫子茜心里就是一阵绞痛:四年夫妻,到最后,他竟然恨她到这个地步,他就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任由她躺在地上流血,直接宣布了她的死亡。 要不是墨渊刚好经过,她,莫子茜,现在就不仅在法律上,连在生理上,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胡洛北并不在乎这些,他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为他的私生女,那个得了宝宝心脏的私生女! 一直到晚上,莫子茜的心都没有平静下来。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重新回到那天,回到她“死去”的那天,回到了天台上,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举着糖和她说:“阿姨吃糖!”她用力推了她一把,然后那个女孩子,那个得到了宝宝心脏的女孩子,月牙儿,会亲亲热热喊她“阿姨”的月牙儿,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掉了下去! “不、不——” “救命、救命啊!”莫子茜在梦里尖叫起来,然后满头大汗醒了过来,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不好! 莫子茜艰难地挪动笨重的身体,按下了床头的铃。 一时间,商宅里警铃大作,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商墨渊急匆匆冲进来:“子茜、子茜你怎么样了,你醒醒、你醒醒!” “洛、洛北……” “我是墨渊、我是商墨渊!”商墨渊大声道,“子茜你醒醒,是我,是我商墨渊!” “洛北,”莫子茜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很显然,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推她下去的……我不是……你恨我就来找我,别、别为难我的孩子……” “子茜、子茜你醒醒!”商墨渊目眦尽裂,“来人、来人啊!” 商家的家庭医生很快提着药箱赶到了:“商少、商少你让让……夫人的情况不是太好……” “不是太好是什么意思?”商墨渊变了脸色。 “就是、就是光用药不行,要送医院……”家庭医生小心翼翼地回答,“商少你也知道的,榕城最好的妇产科……” 榕城最好的妇产科,在胡洛北开的医院里。 商墨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忽然手上一紧,却是莫子茜睁开了眼睛,莫子茜死死抓住他的手:“墨、墨渊!” “我在……子茜我在!” “保、保住孩子……”这句话耗尽了莫子茜全部的力气,她头一歪,昏死过去。 商墨渊心乱如麻,最后一跺脚:“送!” “送?”医生战战兢兢地问。 “送夫人去医院!” 16 让胡院长失望了 胡洛北接到电话,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一个长得很像莫子茜的女人?一个长得很像莫子茜的女人住进了他的医院里,一个很像莫子茜的女人住进了他的医院里待产?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他有些恍惚。 然后照片被发了过来。 胡洛北的手在抖:照片上沉睡的女人,他熟悉的眉眼,确实是莫子茜无疑,她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腕上挂着吊瓶。 很明显,这是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 胡洛北梦游一样上了车,一路狂飙,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一直到医院里,到vip病房门口,胡洛北都觉得不那么真实。 他举手要敲门,又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决——如果门里的人不是莫子茜,他就要再一次承受从希望到失望巨大的落差;如果门里的人是莫子茜呢?她怀了谁的孩子,谁把她送进医院里? 从被宣告死亡到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胡洛北不敢去想,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谁啊?在这里做什么?” 胡洛北回头,看见商墨渊——对胡洛北来说,商墨渊就是个提着食盒的陌生人,但是对于商墨渊来说,胡洛北这张脸并不陌生。 商墨渊抢步拦在门口:“这是病房,闲人免入!” 胡洛北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我不是闲人——我是病人的丈夫,你是谁?” “病人的丈夫?”商墨渊冷笑一声,“恐怕不是吧。我是谁,病人,不,产妇从入院到生产,全程都是我在陪护,我在交钱,我在办手续,产妇的孩子叫我一声‘爸’——你说,我是谁?” 胡洛北一直冷静地听他说话,一直听到“产妇的孩子叫我一声爸”,冷峻的眉目里方才动了一动,病房里传来女子柔和的声音:“墨渊,你在和谁说话?” 几个字入耳,胡洛北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法,当时站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动不了。 商墨渊推开他走进去,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方才和莫子茜说:“没有谁……一个闲人。” “这都vip病房了,还有闲人呢……”女子的声音懒懒的,软软的,像是少女娇嗔。隔着门,落在胡洛北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胡洛北鼻子有点酸,手指无意识地插进口袋里,鸡心项链的边缘都被他摸得钝了。 是她! 她还活着! 这比什么都重要,比她为什么会还活着重要,比她给别的男人生了孩子重要,甚至比她是不是背叛过他更重要!胡洛北恍惚地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什么,比她活着更重要! 胡洛北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免不了低沉:“子茜,是我。” 只有四个字,他也没有提高声音,但是病房里正在打开食盒的莫子茜偏偏就听到了,一瞬间的肢体僵硬,眼前就有些模糊,也许是被热气腾腾的饭菜冲到了眼睛,商墨渊见状说道:“子茜?” 莫子茜笑了:“我最爱吃的香菇菜心!” “莫子茜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胡洛北在门外恳求。 莫子茜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香菇送进嘴里,香菇的气味浓烈,但是这时候她什么都尝不出来。她心里紧张得要命:胡洛北来了,怎么办?她的孩子——怎么办?一旦孩子被他发现,就会被他抢走…… 一定会被他抢走! 她必须、她必须想办法保住孩子! 莫子茜的手开始抖,然后被另外一只大手不动声色地握住,那只手的主人说:“子茜别怕,我在这里。” 莫子茜感激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既然来了,就请他进来吧。”这是他胡洛北的医院,他们不开门,他也有一万种法子进来。 门开了。 胡洛北一眼就看到坐在床头的女子,她穿着病服,脸色不是太好,头发也有点散乱,胡洛北忽然想起来,他上次看到她这个样子的时候,她还在精神病医院里。 那像是过去很久了,胡洛北甚至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会恨她恨到那个地步。 也许是郑司音一直在挑拨,也许是对那时候的他来说,,她的背叛是深扎在他心里的刺,刺得太深、太痛,以至于他无暇分析出这痛苦背后的原因——要失去过,才知道爱藏得多么隐蔽。 以至于到重逢,千言万语就只剩了两个字:“子茜……” “我还活着。”回答他的是莫子茜淡漠的声音,她低着头,扒拉着食盒里的菜式,声音里像是有一丝冷笑,“让胡院长失望了。” 17 我不信你 胡洛北一怔,心里像是被针扎过去,要怎样失望过绝望过,她才能这么冷静地说出这句话: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 这个念头让他的脚步沉重,但是他终于还是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他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生怕稍一走神,眼前的人就会灰飞烟灭得不留半点痕迹。 商墨渊拦在了他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胡院长,子茜现在可不是你老婆了,由不得你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说推下楼就推下楼——” “滚开!”胡洛北根本不与他啰嗦,一拳过去,商墨渊被逼得闪避,胡洛北趁这空档,已经到了莫子茜床前。 终于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胡洛北颤抖着手去摸她的脸——他必须摸到她的实体,摸到她温暖的肌肤,才能确定这不是梦,这不是他这半年来反反复复渴求的梦境。 莫子茜皱眉闪开了:“胡院长自重!” “子茜……” “胡院长还是叫我莫小姐的比较好,或者,如果胡院长愿意的话,也可以称我商夫人。”莫子茜的声音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什么?” “莫小姐,或者商夫人。”莫子茜重复了一遍。 “你是我的妻子!” “胡院长真是贵人多忘事,”莫子茜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嘲弄的表情,“这才多久,胡院长就忘得这么干净了——那份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过字了。就好像那份火化通知单,胡院长已经签过字一样,无论我是死是活,总之,都和胡院长你,没有关系了。” “协议书……”胡洛北怔了一下。 “就是那份用来换取胡院长陪我最后迪士尼一日游的那份协议书。”莫子茜提醒他。 “子茜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胡院长尽管说。”莫子茜淡淡地说,她的眼睛并没有看他。 胡洛北怔怔地看着她冷漠的面容,真的,即便是到这时候,即便是他亲眼目睹,他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有一天莫子茜会和他说:“无论我是死是活,总之,都和胡院长你,没有关系了”。 “那份协议……”胡洛北低低叹了口气,“我没有签字。”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签,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看到她的签字会觉得那样刺眼……要到一切都过去之后,才能够想得清楚。 即便是她签了字,他也是不想离婚的,他当时想的,不过是给月牙儿一个名分,不过给“背叛他的女人”一个教训。 “……所以我们没有离婚,子茜,我们还是夫妻。” 就听见莫子茜冷淡的声音:“那又如何——火化通知单上,胡院长的签字总是真的,换句话说,在法律上,莫子茜已经是个死人,无论她是不是胡院长你的夫人,她都已经是个死人!怎么,胡院长想要个冥妻?” 莫子茜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男人,她应该恨他,而不是看他。 他这样迫不及待地烧了她,迫不及待地抹掉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迫不及待地要给另外一个女人以身份和名分——这让她过去十余年的付出,十余年的爱情,听起来就像是个荒谬的笑话。 “要是胡院长没有别的话想说的话,就这样吧,”莫子茜说,“就到此为止吧,我还是个病人,我需要休息,希望胡院长还有一点医者的道德。” 胡洛北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这个话,只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又冒出两个字:“宝宝……” “你不配提宝宝!”莫子茜忽然暴怒起来:这个人还有脸提她的孩子!那个在痛苦中死去的孩子!那个反复受着病痛折磨,盼着他的父亲来看望他,最后等来的却是他的父亲亲手摘掉他的心脏!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莫子茜指着门口,她太气愤了,以至于胸口起伏不定。 商墨渊默默走到胡洛北面前,摩拳擦掌说道:“请吧,胡院长,如果你不愿意自己出去,那就不要怪我动手了……” “不你听我说完,子茜,宝宝不是我们的孩子!月牙儿才是,月牙儿才是我们的孩子!”胡洛北急促地说道。 “滚!你给我滚出去!”莫子茜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 商墨渊把胡洛北往门外推,被胡洛北一拳击倒,胡洛北扑回到莫子茜的床前,恳切地说:“子茜你信我,我带月牙儿过来,我们做dna测验你就会明白了,我没有骗你,她是你的孩子,她才是你是孩子!” “胡洛北!”莫子茜终于放弃了假惺惺的“胡院长”的称呼,冷冷说道,“你当我傻吗,这是你的医院,做dna测试,你要什么结果没有?你以为我会信你?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胡洛北,不可能了,我们已经是恩断义绝了,你走吧,我不想见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商墨渊推着胡洛北往外走,胡洛北挥拳就打,两个人打作一团。 胡洛北眼睛一直还停留在莫子茜身上,因此挨了很多拳,但是人还是一步一步被推了出去,胡洛北死死抓住门框,大声叫道:“我们可以换个医院验……榕城的你信不过,我们可以去国外验……子茜、子茜你相信我!” “我不信你。”这是门被关上之前,莫子茜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出口,莫子茜泪流满面。 18 我会让你后悔的 三天后,榕城机场。 商墨渊拖着行李,不断回头看非要自己亲手抱着孩子的莫子茜:“早知道当时就不该选胡家的医院……” 莫子茜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眉目里一抹倦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我身子不争气,临产了出事儿……” “哪里能怪你,该怪我之前没考虑周全,咱们一早去澳洲待产,就没这么多事了。”商墨渊心有余悸,“也是我心存侥幸,想胡家这么大产业,光就这家医院每天收的孕妇都以百计,谁知道……” “应该是医生认出我了,”莫子茜苦笑,“之前宝宝生病在那里治疗、治疗了一年多……我在医院里呆的时间久……”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登机口。 飞机的舱门已经打开,排成长蛇的队正在渐渐缩短,越来越短。 眼看就轮到他们了,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凌乱而急促,莫子茜回头看的时候,就看见胡洛北铁青的脸色,不由加快了脚步,越过前头几个乘客:“不好意思,让我先一步……” “我有急事让我先……谢谢……” 莫子茜抱着孩子,迅速验过机票,眼看就要进入机舱,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按住了她,胡洛北低沉的声音:“子茜。” “放我进去!” “莫子茜!”胡洛北的声音里有暴怒还有悲凉,他抓住莫子茜的肩,对周围人解释道:“这是我夫人……子茜,跟我回去!” “不!我不是!我不——” 商墨渊和随从早就被胡洛北的人拿下,胡洛北的手臂圈住莫子茜,他柔声道:“之前是我不对,我知错了,子茜,跟我回去。” 周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这姑娘是怎么了?这大冷天的,抱个孩子离家出走?” “哟,这孩子还没满月吧,怪可怜的,瞧这小脸冻得通红——也亏得做娘的狠得下心……” “跟你老公回家吧,两口子,闹什么呢。”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啊……” 莫子茜起初奋力挣扎,又踢又咬,到后来力气用尽,便只能任胡洛北圈在怀中,听他柔声道:“别吵醒了孩子……” “你拿孩子威胁我?”莫子茜怨恨地看着他,“从前你就用宝宝威胁我,现在你又……” “那我用这位商公子威胁你好不好?”胡洛北不动声色,眉目里甚至宠溺不减,“现在他推的箱子里有一公斤不能说的东西,监控器可以证明,这个箱子一直在他手里……子茜,如果你不想他死,就跟我回去。” “胡洛北你、你卑鄙!” “我爱你。”胡洛北说,“你要相信我,我们能从头开始。” “不、我不信你,我也不想和你重新开始,你带我回去也没有用!” “那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胡洛北目光里有一抹黯然,莫子茜不去看他,她冷冷地说:“不,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除非宝宝活过来!” 胡洛北再沉默了片刻:“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你先跟我回去,一切都等回去再说。” “你会后悔的……”莫子茜尖叫起来,“你会后悔带我回去的!” 19 南极之约 胡宅。 莫子茜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这里,自从宝宝病了之后,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医院里,在充满福尔马林的氛围中,在焦虑与等待之间,一直到最后绷紧的心弦戛然一声断裂——宝宝死了。 她被迫重新回到了这里。 这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曾经是她亲手打理,那些挂在墙壁上,放在书桌、床头柜上的照片,插在花瓶里的鲜花……看起来都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她回到这里,是因为商墨渊,他照顾了她太久,她不能连累他。 还有孩子…… 莫子茜看着窗外,胡洛北和她说了很多话,他说月牙儿是她的孩子,当初被郑司音掉了包,他说他已经惩罚了她,他说他错了,他当初就不该猜疑她……也许他说得都对,但是宝宝还是死了。 那个曾经倾注了她全部的爱的孩子,他死了。 即便她被告知那不是她的亲生骨肉,那也是她的孩子,莫子茜淡淡地想,胡洛北不会明白。 “我找到了这个。”胡洛北把手伸到她面前,一只小小的鸡心项链,莫子茜没有伸手去接,她知道那是什么,她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那是她“死”的那天悄悄儿放在月牙儿口袋里的东西。 她永远都记得,宝宝和胡洛北的dna测验结果出来,整个屋子都被砸碎了,所有她的照片,都被丢进了碎纸机里,包括他们的结婚照,她试过想要抢出来,但是没有抢得过,只在垃圾桶里找回了一堆碎片。 但是碎了的东西,毕竟是碎了。 即便她当初拼凑起来,即便那天在迪士尼她万念俱灰地把它塞进月牙儿的口袋里,想给他留作最后的念想,即便胡洛北再次将它捧到她面前,她也只能无动于衷地回复他:“其实当时就不该留着。” “子茜……”胡洛北喊了两个字,无以为继。 所有该解释的他都已经解释过了,但是解释有什么用——伤害已经造成。他看着莫子茜秀美的面容,曾经期盼过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与厌倦,自她回到这里,她就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就只有那个新生的孩子能够让她的眼睛片刻聚焦。 她甚至拒绝见月牙儿,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她知道那是个极其可爱的孩子,也知道她可能是自己的骨肉,但是宝宝呢,那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就该死吗? 她问:“你什么时候能放了墨渊?” 胡洛北默默地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她叫那个男人“墨渊”,而一直客客气气地称呼他“胡院长”,她每问一次,胡洛北都觉得心上被砍了一刀,新鲜的血汩汩地涌出来,层层叠叠的满心都是痂。 “我放了他,你答应和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胡洛北从背后抱住她,她现在太瘦了,瘦得骨头都突了出来。 莫子茜迟了一刻,方才扭头看他:“胡院长,你不觉得可笑吗?” 胡洛北心里一沉,还是回答道:“不觉得。” “当初我答应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才换来你答应跟我去迪士尼,完成宝宝最后的心愿……那是我答应过他的,我答应只要他乖乖的,爸爸就会来看他,就会陪他去迪士尼玩挖矿的灰熊,但是他没有等到。” “是我不好。”胡洛北这时候想起来,那些殷切过的期盼,和最后成灰的执念,心里也是凄凉。 “……我也没有等到,在半路上你就被郑小姐带走了。” “是我不好,我问过月牙儿了,月牙儿说……” “我想原谅你,但是我做不到。”莫子茜打断他,“你把墨渊放了,你要我陪你去哪里?” 胡洛北的目光有点飘忽:“你以前说过,想去南极看企鹅,我一直忙,也没有带你去过……” 莫子茜人虽然没有动,眸子里却染上一丝诧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记得。 20 别走 榕城,夜色酒吧。 胡洛北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眼前摆满了昂贵的空瓶子。把莫子茜从机场带回来有三个月了,他都没有再看到过她的笑脸,除了他当着她的面把商墨渊放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看到她笑了。 她对商墨渊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商墨渊回答她:“子茜,你我之间,不必用到‘对不起’这三个字。”虽然他说完这句话,就狠狠挨了一下,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半分要屈服的意思。然后是莫子茜的尖叫,她说:“你放他走、胡洛北你放他走!” 已经是深夜了,胡洛北还清楚地记得她声音里的恐惧和痛惜——她在心疼,她在心疼另外一个男人,而不是她胡洛北。 那个人虽然肿着脸,却还是大声说:“我会回来的——子茜我会回来带你走的!” 他那样坚定,坚定得胡洛北觉得自己就是棒打鸳鸯的大反派。 多可笑,就在他面前,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给他上演了一幕生离死别。 多可笑,在那之前,他死活怀疑她背叛了他,有了别人的孩子,其实并没有,到他幡然悔悟,却已经太迟了。 她当时在医院里产下的那个孩子……每次胡洛北想到,都觉得心如刀割,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了那个叫“商墨渊”的男人,又在什么情况下生下那个孩子,都是胡洛北不敢去想,不敢细想。 那天……莫子茜从天台上掉下去,然后呢?然后她再醒来,就听说自己被火化了。 胡洛北再喝了一口酒,酒苦得要命,索性一仰脖子,咕噜噜全喝了下去,他喝得全神贯注,也就没有留意到背后有人,更没有留意到背后有人在录视频借位,灯红酒绿,一直到夜色渐深,天色发白。 胡洛北到家的时候,已经醉得像一滩泥,进门的动静惊动了莫子茜,莫子茜从来没有看见过胡洛北能醉酒成这个样子,他从前从不喝酒,他说那是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醉酒意味着判断力的缺失。 但是现在—— 下人把胡洛北扶进来,就甩手走了,莫子茜喊了几句都没喊回来,屋子里就只剩下莫子茜一个人,和沉睡的胡洛北。 晨曦的光从窗帘外面照进来,莫子茜看着胡洛北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自从她“死”后。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他,这个猜疑她,不信任她,最后害死了宝宝,还对她见死不救,最后在她的火化申请书上签下大名的男人,她的丈夫,她曾经倾心爱过,但是最后终于灰心绝望。 莫子茜打来一盆水,浸湿了毛巾,一点一点给胡洛北擦脸……也只有在他这样沉醉,这样沉睡的情况下,她才敢靠近他,而不担心受到伤害。 “子茜……”胡洛北忽然出声,吓了莫子茜一跳,手上顿时就住了,连呼吸都屏住。 过了很久,再没有下文,莫子茜才确定不过是无意义的呓语,大概人喝醉了,就会想起一些无意义的人,和无意义的事,比如她。 莫子茜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胡洛北逼她回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给月牙儿一个名分,以胡洛北在榕城的势力,根本不需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只是缺女人……笑话,胡洛北这样的男人会缺女人? “子茜……”男人不安地动了一下,呻吟出声,猛地抓住她的手,猝不及防,莫子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到了床上,然后火热的男体压了上来。 “你、你做什么……”莫子茜叫了一声。 男人迷迷糊糊睁眼看了她一眼,似醒非醒一双含情目,只一转,又闭上了,嘴里含含糊糊道:“别走……” 莫子茜一怔:这人醉糊涂了么? “别走……”胡洛北重复了一声,又一声,“别走,子茜……” 那声音含混得近乎呓语。 莫子茜明知道自己该第一时间推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男人的气息环住她,无处不在,无处可逃。 21 放开我 胡洛北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昨晚喝多了头疼,但是鼻尖若有若无的馨香还是让他通体舒畅,以至于他迟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个人,柔软的腰肢和裸露的肩头都在手掌中,有暧昧的痕迹。 胡洛北心里一阵狂喜:“……子茜?” 莫子茜的声音从他胸膛里传来:“你放开我!” “子茜……” “你喝多了……”莫子茜挣扎着要从他手底下出来,眼睛仍然不敢看他。 胡洛北手底一紧,禁锢得她动弹不得:“子茜……”声音开始发哑,像是燕子呢喃,空气热得一点就着。 “你放开我……”莫子茜叫道,“你——” “放开我”三个字来不及出口,就已经被吞没。 长驱直入的舌,然后是无法无天的手,滑进她的衣服里,到哪里,哪里就蹭地燃起一簇火,耳边是男人的喘息,夹杂着轻笑声:“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吗,子茜,我不信……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这么久了,你就不想我吗?” 莫子茜拼命想要抗拒,但是落在唇上的吻这样轻柔,这样缠绵,他用柔软的舌尖描绘她的嘴唇,有说不出的霸道,也有说不出的温柔,就好像他面对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就好像那些他们早就失去的时光。 那些自从鉴定书出来之后,再没有温柔过的时光。 不知不觉,莫子茜就从拼命抗拒到了不由自主的回应。 胡洛北感受到她的主动,吻得更加深入,手底下也越发肆意胡来,绕过高峰,渐渐地往下走。莫子茜在意乱情迷中,就听到胡洛北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子茜,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句话就像是一剂冰敷在了太阳穴上,莫子茜瞬间就清醒过来,郑司音的冷笑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喊疼的宝宝,天台上的夕阳,他嫌恶的目光……莫子茜双手推在胡洛北精壮的胸膛上:“不……” “子茜……” 男人的气息直扑到脸上来,扑进眼睛里,火光灼灼,让莫子茜剩下的半句话,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让我们重新来过,像从前一样……” “不……” “子茜……”胡洛北把头埋进她柔软的胸口,或轻或重的挑拨,让莫子茜不由自主扭动腰肢,却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不要再和我说不……” “不……” “我会好好补偿你,相信我——” “相信我”三个字再一次刺到了莫子茜的心,她猛地推开他,猛地坐起来。 “子茜……” “别逼我,给我一点时间。”莫子茜背对着他,声音里冷清如常。他没有信过她,她拿什么来信他?她说过多少次,她没有别的男人,他信过吗?他现在和她说让她信他,凭什么? 胡洛北从背后抱住她,他知道他再霸道一点,她就无处可逃,但是这时候看到她瘦骨伶仃的腰肢,想到她这几年受的苦,想到一年前她从天台上坠落的样子,竟然心里一软,应承道:“好。” 莫子茜心里一松,下床趿上拖鞋:“我去看孩子……” 胡洛北默默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到这时候心口才痛起来:她的孩子……即便到这时候,她都会想起她和商墨渊的孩子。 她和商墨渊的孩子…… 胡洛北从床头柜上捞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又苦又涩。索性起身穿了衣服,开车回了医院。 莫子茜在育婴室的窗口听到发动机的声音,探出头,就看见绝尘而去的跑车,“他还没有吃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手机响了起来,莫子茜划开手机一看,跳出来自动播放的视频。 在酒吧里,妖艳的舞女扭动纤细的腰肢,围绕在年轻英俊的男子身边,下腰,抬腿,如藤缠树,男子摇动着酒杯里火焰一般鲜艳的酒水,唇角春风,任舞女坐在腿上,他的唇凑了上去。 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如火如荼。 莫子茜的手放在心口,她觉得这里越来越凉,越来越凉:视频中的两个人她都认识,胡洛北和郑司音。 原来他昨晚,是去见了郑司音。 原来他昨晚,是去和郑司音约会,怪不得喝得烂醉回来。 之前胡洛北怎么和她说的?他说郑司音骗了他,他说他和郑司音三年前根本没有发生过关系,他说月牙儿是她的孩子。 却原来,都是谎言。 视频结束,手机又响了起来,鬼使神差的,莫子茜按下了接听键,就听见一年多没有听到过的那个恶魔一样的女声,在手机里欢快地响起来:“莫小姐,还记得我吗?” 记得,到死都记得,郑司音,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这个害死宝宝,还把他挫骨扬灰的女人。 “我回来了。”郑司音说。 22 器官供应体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洛北这么费心费劲地要把你找回来,还这么鞍前马后地讨好你?说实话,我本来也觉得奇怪,但是前儿我看到一张化验单,我就不奇怪了。他要找回来的,不是你。”郑司音的声音从手机里流出来。 “那是谁?”莫子茜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出奇,只是有一点点机械。她不知道郑司音有什么目的。 “三三。”郑司音樱唇漫启,吐出两个字。 莫子茜觉得手底下那个部位更凉了。三三,是她的孩子,因为她这一路折腾,为宝宝的死伤心,又被塞进精神病医院里,后来更是从天台上掉下去……这孩子先天不足,费了好大劲才保住。 因为在三月三日出生,所以小名叫三三。 她没有想到郑司音会知道这孩子叫三三——是谁告诉她的?还能是谁告诉她的?莫子茜抓住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收拢,硬的手机壳扎在柔软的手心里,扎出迟钝的痛楚来……痛! “想不到是吧?”手机里女声有压不住的得意,“其实也不难猜,他有多疼月牙儿你也看到了。对了,你不会真以为月牙儿是你的孩子吧?我都说了,这么假的话,骗鬼呢?但是他偏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什么你都会信,我之前还不信,现在一看这效果,我也没话说了。”郑司音“哈哈”笑了两声,方才又继续说道,“碰上你,也算是月牙儿的运气了,之前那个男孩,心脏和月牙儿是吻合的,这一个,又吻合,这运气,绝了!——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洛北之所以把你弄回来,主要是为了给月牙儿弄个器官供养体备胎,怕她之前移植的那颗心脏不好用了,立马就能给换上,不用找,也不用等,你说说,哪里来这么好的事,也是绝了!——” “你不信是不是,唉,其实换我也不怎么信啊,不过,你看到视频了吗?就昨晚,洛北可缠着我要了一夜呢,他的体力你是清楚的……你想想嘛,要他真决心改邪归正,和你重归于好了,你说,昨晚是怎么回事呢?” “你要还不信呢,我这里还有张化验单,是月牙儿的,要不要我发给你啊……” “嘟嘟嘟……嘟嘟嘟……”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郑司音一扬头,对身边男子说:“她挂了。” 男人没说话,眼睛阴沉沉地刮了她一眼。 “放心,她会信的,”郑司音拍了拍他的肩,“孩子就是那个女人的命,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男人嫌恶地把她的手从肩上拂下去,冷冷吐了两个字:“郑小姐,你自重。” --------------------------------------------- 与此同时,胡洛北的豪宅里,莫子茜纤细的手指按在窗棂上,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沉睡的婴儿脸上,婴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脸上甚痒,手舞足蹈抓了片刻,睁开眼睛,朝着母亲笑了。 又伸手要抱抱。 莫子茜看着他天真乖巧的笑容,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抱起他:“三三你知道吗,你还有个哥哥,他就和你一样乖……” “妈妈绝不会让你重蹈他的覆辙,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会!”莫子茜微微抬起下巴,发誓一样地说。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个孩子再重复宝宝的命运! 她眼前浮现起这些天来胡洛北殷勤的笑容,那也英俊的一个男人,她最最熟悉的眉目,他笑容里的情意,却原来,都是假的。 假的! 莫子茜恶狠狠把手机砸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23 我会做个好爸爸 胡洛北下班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停好车,一抬头,就看见厨房里橘色的灯光,暖融融亮晶晶的。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纤细的背影在忙碌,蒸腾而起的热气,蒙蒙地,把厨房撑得无比温暖。 “子茜!”胡洛北忍不住叫了一声。 莫子茜闻声回过头来,眉里眼里都是笑意:“你回来了,饿了吗?中午你可什么都没吃就出去了。” “我……”胡洛北只说了一个字,就忍不住上前去,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莫子茜闪避了一下,没有闪开,肢体虽然有些僵硬,也还是接受了。胡洛北说道:“你身体才好一点,这些活,叫下人做就好了。” “你不是一直说,他们做的不合你口味吗?”莫子茜笑得十分温柔。 胡洛北许久不见她这样的笑容,竟然有点神思恍惚,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他们之间还没有芥蒂的时候,莫子茜是常常下厨做饭的,那时候直播刚刚兴起,她做饭,他来了兴致就给她直播,那时候人人都羡慕他。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月牙儿被宝宝换了,也许他们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吧。 胡洛北微舒了口气,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说道:“怎么忽然有这个闲暇了?” “三三睡了,月牙儿从幼儿园回来了,在儿童室里玩乐高,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要。” “那你要做什么?” 胡洛北想了一会儿,心里还是不踏实:“我想看着你,我就想看着你。” 莫子茜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光只是听他这句话,光只是看他的笑容,她恍惚觉得自己会溺死在里面,但是想到那个视频,想到视频里他春风一样的唇角——他对她笑,也对别人笑。 他对别人笑是因为喜欢,对她笑是为了要她的孩子心甘情愿做器官供养体。 莫子茜的眉目里瞬间蹿过去一道阴影,太惨烈的教训,为什么她还会沉醉在他的眼波里,流连忘返? 胡洛北没有留意她陡然低落下去的情绪,还在兴兴头头喋喋不休:“以前你做的那个拔丝香蕉可好吃了,真是一试之下误终身。” 莫子茜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别这样,吃遍米其林的胡院长能被这么道简单的菜误终身,也是没谁了。” “就是没谁了啊,就是只有你了呀。”胡洛北说起甜言蜜语来,就和不要钱一样。 莫子茜不理他,眼睛看着火,到时候了,麻利收汁,关火,装盘,她走到哪里,胡洛北就跟到哪里,莫子茜忍无可忍道:“你上班不累啊?” “累啊,看见你就不累了。” 他杵在厨房门口,莫子茜过不去,推了他一下,胡洛北张开手臂搂住她,却问:“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忽然转性了,”胡洛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看她的脸,眉目里都是温柔的神气,“子茜,发生什么事了?” 莫子茜心里一凛:她一早就知道胡洛北不好糊弄——也许只是不好被她糊弄,在郑司音面前,他不就糊涂得很么。想到这里,心里万分悲凉,却仍然笑吟吟地说道:“今天中午你醒来的时候……” “嗯?” 莫子茜脸面一红:“你说给我时间。” 胡洛北想起中午时候看到的旖旎风光,心口也是一热,却笑道:“所以?” “所以我想我也该打点起精神来,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要往前看,无论如何,我们有两个孩子,”莫子茜说到“两个”的时候,心口一堵,微微低眉,“就算……孩子也总需要父亲。” 胡洛北再亲了她一下,十分郑重地说:“我们有三个孩子,我以后会做个好爸爸。” 莫子茜张开嘴,鼻子有点酸,是,三个孩子……还有那个已经过世的宝宝。但是在他眼里,就只有他和郑司音的月牙儿,宝宝不是,三三也不是。灯影从她秀丽的面容上横过去,她笑着说:“是啊。” 只有在转身的瞬间,莫子茜才会收起笑容,纯净如水的眸子里泄露出一点点狠意,就仿佛刀光。 ------------------------------------------------ 榕城,商家别墅。 男人大步从外面走进来,眉目里一抹狠厉,他掐住郑司音的下巴,冷冷地说:“又一个月过去了,毫无动静!” 郑司音被掐得下巴生疼,只是不敢叫唤,她已经领教过这个男人的冷和狠,她不想再回到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去了,那些在佛罗伦萨,在荷兰的日子,噩梦一样的贫民窟,噩梦一样的女支院,被反复作践的身体…… 她就只能媚笑着说道:“商少怎么这么急,要是胡院长这么好搞定,我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 “你什么意思?”商墨渊的脸色阴沉得像墨。 “你的那个女人……肯定是动心了,”郑司音谄媚地说,“你想啊,哪个做妈的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当做器官供应体啊,她肯定会跑,但是她需要时间来取得胡洛北的信任,没有胡洛北的允许,她连宅子都出不了,何况她还要带着她的孩子逃出来呢。” 商墨渊的目光像剑一样直直刺进她的眼睛里:“所以……” “所以我们还要有第二步计划。” 商墨渊目光里一闪而逝的警惕,但是他终于松开了手,郑司音摔在地上,连着咳嗽几声,就听到头顶传来男人冷漠的命令:“你说!” 郑司音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从这个男人手里逃出去的机会,也是整死胡洛北和莫子茜这对狗男女的机会,她再咳了几声,然后缓缓说了一个计划。 24 赶赴一场毁灭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过去三个月,莫子茜很适应了贤妻良母这个角色,她有时候都会恍惚,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取得了胡洛北的信任,他渐渐允许她出门采买,也带她出门。 也几次说起要去南极看企鹅,实现她少女时候的梦想。 莫子茜总是摇头:“去那么远,又不能带上月牙儿和三三,哪里能放的下心。” 胡洛北于是十分遗憾。 莫子茜攥着手机不说话。上次手机摔碎之后,胡洛北给她换了个新的,号码也换了,内存卡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号码,但是这几个月里,她断断续续收到了好几次郑司音的视频,视频一个比一个过分。 昨天发过来的视频是裸身在床上为爱鼓掌的男女,莫子茜清楚地看到了男子背上的纹身,她太熟悉了。 然后是郑司音蚀骨销魂的娇喘。 这让她一天比一天茫然,胡洛北的好和胡洛北的背叛,胡洛北的温柔和他的险恶用心,交织在每一天里,每时每刻,胡洛北在她的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她拼命挣扎,又不断沉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砰!” 育婴室的门被推开,胡洛北从门后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又不容推拒地说:“子茜,出来!” 莫子茜把三三放下在摇车里,满心疑惑地走过去:“什么事?” 胡洛北脸上浮起神秘的微笑,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推开卧室的门,莫子茜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件仿若云霞堆成的礼服挂在眼前,云霞里无数闪闪的亮光,就像是银河倾泻下来,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是碎钻。 成千上万的碎钻汇集成壮丽璀璨的银河,令人目眩神迷。 惊人的华美,惊人的豪奢! “这是——” “今天有个晚宴,我给你准备的晚礼服。”胡洛北笑吟吟地说。 莫子茜试着抬手,碰了碰晚礼服,娇嫩得像一朵花。就是从前,从前她和胡洛北感情好的时候,也没有穿过这么昂贵,这么精致典雅到了极点的礼服,别说穿上身,就是看一看,都觉得亵渎。 “试一试啊,试试尺寸啊!”胡洛北催她。 莫子茜看着他幽深的眼眸踌躇:“……太昂贵了吧,要弄坏了怎么办?” 胡洛北笑吟吟地回答她:“胡夫人,你值得这一件高定单品——如果你不试的话,你老公我不介意亲自动手帮你。”说着就要上来剥她的衣服。莫子茜吓了一跳,赶紧取下礼服,进了衣帽间。 礼服繁琐,莫子茜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把它穿出来,从胸部到腰部,无不严丝合缝的贴身,莫子茜一面惊叹高定的手艺,一面深呼吸了几次,方才慢慢走出去,等得百无聊赖的胡洛北转头一瞧,连呼吸都差不多止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莫子茜。 他早知道她美,但是竟然从来没有好好花过时间来欣赏她,拥有她,如果不是那次失去,也许他会一直这样,看不到她的好,以为她的好,以为她的存在理所当然,而并不知道自己是何等幸运。 莫子茜有点怯怯地问:“……怎么样?” “足以艳压群芳。”胡洛北说。 他牵着她的手上了车,他最心爱的一辆跑车,夜风有点凉,星光璀璨,在他们的头顶,这时候无论是莫子茜还是胡洛北,都不知道自己将赶赴一场毁灭。 25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榕城,傅氏慈善拍卖会场。 衣香鬓影,灯火璀璨中,时尚达人,影视明星,社会名流,一个一个走过红地毯,走进美轮美奂的会场。拍卖台上,各种古董,首饰,书画,一件一件被摆放上来,又一件一件被拍卖出去。 “北宋晶粉玉质芙蓉耳坠一对!”拍卖师大声宣布,“五十万起拍。” 东西摆出来,晶莹剔透,华彩天成,东西是好东西,价格也确实不低,引来一阵高高低低倒吸气的声音。 “六十万!”胡洛北举手。 “七十万!”有人竞价,胡洛北目光斜视过去,看见商墨渊冷漠的面孔。 “一百七十万。”胡洛北轻描淡写一句,整个拍卖会都沸腾了:一加就是一百万,这是秒杀呀!莫子茜更是目瞪口呆:她一向都知道胡洛北财大气粗,但是也没想到能财大气粗到这个地步。 就只是一对耳环而已诶,犯得着一加一百万?莫子茜偷偷拉了一下胡洛北的袖子。 胡洛北转过脸来对她笑,他俊美的眉目在璀璨的灯光里,就仿佛镀了灼灼的光华,让人不能直视,却深情款款地说:“这是我想要送给你的,所以不计价钱。” “哗!” 全场以胡洛北和莫子茜为中心,再一次沸腾了:这狗粮,管够到明年底了! 不知道多少人艳羡的目光集中在莫子茜的身上,有人估算她身上的礼服:“怎么着都得三百五吧,看那个碎钻,可都是手工啊!” “还有她脖子上那条项链,那个红宝石——我的天,那是沙俄女皇拥有过的那条吗?” 也有知道内情的,窃窃私语:“她谁啊?胡院长新包的小情人吗?” “呸呸呸你瞧着胡院长像那么花的人啊?” “我瞅着像。” “你告诉你,人家明媒正娶的胡夫人!” “胡夫人?不是听说……死了吗?我的妈呀,她不会是鬼吧!” “去你的大头鬼!”但是即便是深知内情的人也并不知道胡夫人莫子茜怎么就死而复生了,有人恍惚记起来去年有那么几个月,胡洛北在榕城落下“胡阎王”的绰号,好像就是、就是他夫人过世那阵子。 “莫不是续娶?”也有人心里疑惑。 更多人只是在感叹他们伉俪情深,而不远处,商墨渊只冷冷再举了一次手:“两百七十万。”他不想被胡洛北那个混蛋压住气势,特别是在莫子茜面前——他上次,想起上次的耻辱,商墨渊的脸色更冷了。 “三百七十万。”胡洛北依旧含笑如春风。 但是所有与宴人员都觉得那风过去,身上就是一冷,不由啧啧称奇:果然不愧是胡阎王,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修罗场。 “四百七十五。”商墨渊的脸色开始有点发白。 “五——”胡洛北的话没说完,就被莫子茜打断:“我不要了,我不要这个,洛北我们拍下一件吧……” “五百七十万。”胡洛北不动声色,往商墨渊刮了一眼,说道,“又不是什么大数目,就算是大数目,你也值得。” 商墨渊犹豫了一下,这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当他看到胡洛北搂着莫子茜的腰搂得这么亲热,就有点上火,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胡洛北的实力如此强劲,光为了这么个小物件,都愿意一掷千金。 商墨渊恶狠狠盯住胡洛北,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锋,左右仿佛看到了噼里啪啦的火花,无不热情高涨,整个场子都被这两个男人炒热了。 拍卖师等了片刻,没有人再举手,便敲了一槌子:“五百七十万,一次。” “五百七十万,两次。” “五百七十万,三次!”拍卖师重重落槌,“——恭喜胡洛北先生,拍到了这对北宋晶粉玉质芙蓉耳坠,恭喜胡夫人,所谓宝剑赠知己,红粉送佳人,胡夫人也当得起‘佳人’两个字!” 不知道谁带头,整个拍卖场都鼓起掌来。 礼仪小姐身段款款,托着那对北宋晶粉玉质芙蓉耳坠下来,弯腰送到胡洛北跟前,胡洛北拿过耳坠,对莫子茜说:“侧过脸来。” 莫子茜觉得全世界的目光和灯光都打到了自己身上,有热辣辣的嫉妒,也有热辣辣的羡慕,目光太浓,莫子茜微微有些羞涩地侧过脸,让胡洛北给她摘了珍珠耳坠,换上这对晶粉玉质芙蓉坠。 她微微闭上眼睛,感觉得到胡洛北修长温暖的手指擦过她的面颊,然后是沁凉的耳坠贴上粉嫩的耳垂。那对耳坠原本就晶莹剔透得像一滴水珠,映着莫子茜这一身如烟如雾的礼服,顿时大放异彩。 便是这会场之中有近千余人,仍然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声响。 就在所有人都屏气凝声的时候,忽然爆出一个男子粗鲁的声音:“嘻嘻,这个婆娘我玩过!” 这个声音来得突兀又突然,粗鲁又无礼,但是因为在极静之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个声音涌了过去。 是个穿蓝白条纹病服的中年男人。 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他嘻嘻笑着,流着口水说:“她女乃子好大……” “上面有颗痣嘻嘻……” 慈善会场静得像死亡,像黎明前的黑暗。 莫子茜不敢去看胡洛北的脸色,有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脸色,刚才所有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这时候都变成了针,变成了刀,一针一针扎在她的血肉上,一刀一刀砍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晕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她认得那个人身上的病服,那是精神病医院的病服。那个混乱而可怕的晚上,她被丢在那个冰冷的屋子里,拂袖而去的丈夫,他把她留在那个群狼环伺的地方。 莫子茜开始颤抖,止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咯吱咯吱地响,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那些可怕的回忆,就像是黑暗一样包围了她,像潮水一样不断地冲刷着她的心,一层退去,一层又上来。 所有能获得幸福的假象,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撕了下来。 26 怎样才能救醒你 莫子茜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拍卖会场的,她也不记得那个疯子是怎么被驱逐出去,也不记得记者怎样包围了她和胡洛北,胡洛北怎样拽她上车,然后一脚油门,把所有人抛在了后面。 莫子茜不记得这一切,她只记得自己上了床,身上裹了无数重被子,她还是觉得冷。 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她还是觉得黑。 有人在和他说话,不断地和她说话,她只茫然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她的目光里全是困惑,全是惊恐,她蜷缩成一团,像只小小的蚕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子茜、子茜……”胡洛北把语气放到最平缓和柔和,反复地,一次一次地呼唤莫子茜,已经喊了整整一夜了,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剩下的都是“嘶嘶”的声音。但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天亮了,莫子茜还是那个样子,胡洛北亲自喂粥给她吃,她眼睛呆呆地,牙关紧叩,胡洛北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喂得进。更别说药了。 又一天过去。 两天,三天……莫子茜还是惨白着脸,目光涣散。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人,她整个人都沉到了自我空间里。 胡洛北没有办法,只能从医院里调了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过来,维系莫子茜的基本需求。 一个星期了。 又一整夜过去。 眼睁睁看着外头天色开始泛白,胡洛北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当时宝宝过世的时候,莫子茜也有抑郁自闭的倾向,之所以他把她送进精神科,就是这个缘故,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眼皮子底下的精神科,还有人敢装神弄鬼。 ——傅晋州电话过来,已经帮他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个疯子,应该就是一年半以前他去精神科看莫子茜时候看到的那群人里的一个,他们被人喂了药,要不是莫子茜当时豁出命去和他们对打,恐怕早就被糟蹋完了。 但是并没有查出来谁带疯子进的拍卖会场,谁教了他那句话。 胡洛北走到窗前,点了一支烟,他自己是神经科方面的权威,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疼得厉害,他总觉得他向她认错,他和她说重新来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可以重新来过。 他总是低估了她受过的苦,那个晚上,她一个被关在那个屋子里,群狼环伺,那夜有多长,有多冷,有多可怕……他弃她而去,他还骂她的孩子是贱种。 胡洛北把脸埋在手心里,他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但是他没有仔细去想那是什么,他只低声问自己:“子茜,我能拿你怎么办呢?” “我要怎样才能把你救醒来?” “我会有办法的……我总会有办法的。” 到长夜终于走到尽头,太阳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胡洛北终于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划开手机开始看通讯录,他是行内人,他最清楚行内顶尖的医生都分布在这个地球上的哪些地方。他把人一个一个挑出来,列成名单。 然后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他知道自己声音嘶哑,也知道自己神志疲倦到了极致,但是他必须与时间赛跑,他必须把他的子茜,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带回来。 到所有安排妥当,胡洛北抱了抱浑然没有知觉的莫子茜,低声说:“等我回来,我一定能救你。” 莫子茜的目光涣散,完全没有聚焦,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张合的嘴,和眉目里的焦急。 胡洛北大步走了出去,门在他背后闭合。 27 莫子茜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啪!”一记耳光,郑司音被打得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然后面颊高高肿起,连张嘴睁眼都困难。 商墨渊坐在沙发上,周身散发着强大的寒气。 “这就是你的计划?”商墨渊冷冷地说。 郑司音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周身都被寒冰包围了,腮上疼得厉害,她张嘴,吐出一口血,血里两颗断牙。可怕的男人……郑司音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如果莫子茜醒不过来,这个男人肯定会杀了她! “我知道有个办法能够唤醒她……”郑司音努力张嘴说话,但是风从牙齿缝里漏了出去。 “你?”商墨渊一记眼刀过来,冷得像是冰冻三尺,“你也跟了胡洛北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胡洛北什么人?要说神经科,榕城就没人强过他!他都治不好,你说你有办法?郑司音,你当我傻?” “我怎么会当商少……傻,”郑司音颤抖着说,“胡洛北想不到,是因为他不是做妈的,他不是女人。” “但是他会很快反应过来,我们必须抢在他前头!”郑司音又加了一句,“正好趁他现在出门,调虎离山” 商墨渊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深刻的眸子里散发着幽冥之地的寒凉:“郑司音,要是你的办法唤不醒她,你猜猜我会把你丢到哪里去?” 郑司音靠着墙瑟瑟发抖:“我……我知道。” “知道就好。”商墨渊停了一会儿,居然笑了一下,郑司音抖得更厉害了。 ------------------------------------- 莫子茜觉得自己被埋在了地底下,深黑不见五指的地方,没有人,没有声音,也没有阳光……不知道呆了多久,可能比她想的要久、要久得多。 但是她忽然又听到了声音! 她不知道那个声音是怎么穿过厚厚的地层传进来的,但是她确实听到了,她听到有个稚气的男声在喊:“妈妈!” “妈妈”两个字,就好像一把利剑,“嗤”地穿透了重重地幔,莫子茜觉得自己冲了出去,她左右张望着,叫着:“宝宝!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一会儿就不疼了……”话出口,忽然心口一凉。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宝宝他已经……死了。 莫子茜双腿一软,她觉得自己摔了下去,她觉得自己摔下了深渊,但是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终于看到了东西,看到近在咫尺的脸,是她熟悉的那个人:“胡……胡院长。”她的声音轻得如蚊讷。 奇怪,她到底睡了多久,为什么胡洛北会长出这满脸的胡子来——他都没刮脸吗?莫子茜心里想,她想要开口问,但是她完全没有力气发声。她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在家里。 她一直好端端地躺在家里,没有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底下。 那么,为什么胡洛北的脸看起来这么焦虑,这么憔悴?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子茜心里一团乱麻,然后手上一热,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她听到胡洛北低沉的声音:“你睡了有半个月了。” “这么久?”莫子茜吃惊地看着他,怀疑他是在骗他。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莫子茜转动眼珠看着他,不知道能有什么好消息。 “三三会说话了。”胡洛北把莫子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会喊妈妈了,你听到了吗?” 这半个月来有太多的消息,胡洛北都不想告诉她,他知道她现在不能再受刺激,索性催眠了她的一段记忆,她会脑子混乱,想不起来很多事情,想不起来自己差点崩溃,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不是他棋高一招及时赶回来,那个该死的商墨渊差点用直升飞机从宅子里劫走她! 莫子茜晃了晃脑袋,说:“哦。” 原来刚才喊妈妈的是三三,不是宝宝吗?宝宝又是谁?莫子茜觉得脑袋重得很,有点糊涂,有点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不过胡洛北在她身边,他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爱意,这让她觉得周身暖和起来。 “我饿了。”莫子茜说。 “来,吃粥。”胡洛北坐在床头,极其有耐心地喂给她吃。 莫子茜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28 化验单可以证明 有时候莫子茜会想,那也许是她生命里至为幸福的一段时光,她隐约知道自己得了一场大病,把胡洛北吓得不轻,连医院都不大去了,整天守在家里,守着她,她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有时候月牙儿会牵着三三来看她。 月牙儿和三三是她和胡洛北的一对儿女,长得可像了,像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尤其月牙儿,活脱脱和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三三才刚刚学会走路,豆丁一样的小东西,一个不留神就能摔个屁股蹲儿。 “妈妈,妈妈!”孩子在身边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叫唤。 有时候莫子茜也觉得自己有点幻听——她总觉得自己是丢了点什么,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也无暇去想,胡洛北塞满了她所有的时间和空间。 夏天里园子里开满了花,他每天早上都会带一束回来,插在她床头的水晶花瓶里。 他督促她进健身房,陪她锻炼身体。 傍晚的时候他们手牵手在晚霞里散步,花开了满园,馥郁。 莫子茜不记得从前发生过什么,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惬意和满足,除了偶尔看到夕阳,会有一点恍惚之外。 一晃过去好几个月,胡洛北开始恢复了工作。 莫子茜在园子里散步,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一把娇美的女声问:“莫小姐,你还记得宝宝吗?” 莫子茜想不起来,但是“宝宝”两个字似曾相识。 那边很快给她发过来一段视频,视频里清秀乖巧的小男孩平躺在病床上,脸色和床单一样惨白,身上挂满了点滴,却还努力笑着,笑着对穿白大褂的男人说:“爸爸,宝宝不怕……宝宝不怕打针,宝宝最勇敢了!” 视频转到白大褂脸上,莫子茜只觉得心里轰了一声,像是有什么被撞开,她失声叫了一句:“宝宝!” 嗓子已经哑掉。 是宝宝!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被她忘掉的那一段记忆了,所有,从两年前开始,那次dna测试的结果,到最近的慈善拍卖会,她记得那些惊恐,痛苦,绝望,屈辱,铺天盖地的黑暗怎样湮没她的人生。 她以为自己会晕过去,会再一次缩回到自闭的空间,将所有所有摒弃在外……但是没有,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她发现自己还稳稳站着,稳稳站在坚实的土地上,有一线光,死死地拉住了她。 是宝宝。过去漫长的时光里,唯有这个孩子天真的笑脸,和全心全意的信赖,才支撑她走到了今天,再大的打击面前,他都能死死护住她。但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已经死了。 莫子茜清楚地知道,刚才手机里自动放映的一段,是宝宝临终前的视频。 “郑司音!”莫子茜张了几次嘴,才顺利叫出这个名字,“你要做什么?” “哟,这么快就想起来了?”电话那头的女声轻巧又得意,“之前听说你病得严重,洛北都打算给你准备后事了,没想到还能救回来……又说你失忆了,现在看的话,莫子茜,不会前一段儿是你装的吧?” “是不是装的,和郑小姐你没关系,”莫子茜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铿锵有力,“要是郑小姐没别的事,我就挂电话了。” “别!”郑司音一下子急了起来,“我这么费心费劲地给你找那孩子的视频,又打电话给你,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呢?” 莫子茜冷冷地说道:“我知道好歹,我知道郑小姐是歹人,就够了。” “你!”郑司音气了个倒仰,真要逞口舌之利,被商墨渊瞪了一眼,立刻就熄了火,低声下气地说道,“是是是,我歹,我就是有歹心,我今儿打电话给你,也是好意……我就是想提醒你,小心三三。” 莫子茜抓紧了手机:“三三?” “你失忆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三三被洛北当成备胎的事,说来也是作孽,宝宝的心脏移给月牙儿,满打满算也都还没两年,没想到最近一次体检,月牙儿的心脏又……” 手机从莫子茜手里滑了下去,手机掉在地上,那头传来郑司音的大叫声:“喂、喂……莫小姐!” 莫子茜捡起手机,大声道:“不、我不信,我不信你——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电话那头慢悠悠地说道:“你信不信我不要紧,你信化验单就可以了,洛北要拿你的三三做备胎,总要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你到时候留意,莫小姐,我也是女人,我也是做妈的人,我知道那个滋味——” “我给你个时间表,三天后,月牙儿会生病被带走,如果你问她去了哪里呢,洛北会告诉你她得了传染病,被隔离了;然后一周后,三三会失踪……” “也得了传染病么?”莫子茜冷笑,指甲掐进皮肉里,渗出血丝来。 “不,是被绑架了……”电话那头意味深长地一声笑。 29 三三不见了 莫子茜耳边嗡嗡嗡直响,她又听不见了。 一张化验单传了过来,莫子茜在阳光下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字迹模糊,万箭穿心。 是月牙儿没有错。 是月牙儿的心脏又出了问题没有错,治疗方案也写得清清楚楚:换一个心脏。 莫子茜扶着栏杆慢慢蹲下去,她的记忆在割裂,被割裂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时光,失忆前和失忆后的时光,她没有那段记忆的时候,她的丈夫,胡洛北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丈夫。 但是记忆回来了。 记忆丁点不少地回来了,那个从来没有相信过她的男人,那个精神病医院里弃她而去的男人,那个最终决定把她火化的男人,那个一次一次把她的孩子当成备胎的男人!莫子茜痛苦地抱住头委顿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下去,风渐渐凉了,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子茜、子茜你怎么了?” 莫子茜抬起头,暮色里那个男人英俊得不可方物,他的眼睛明亮,就仿佛天边最闪亮的星子,他笑的时候,就像是夜色里,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灯火辉煌,璀璨无比。这样一个男人。 上天给了他太出色的皮囊。 “子茜?”磁性的低音炮再一次响起,他伸手抚她的额,莫子茜偏了一下头,没能躲开,修长的手掌传来温暖的温度,然后是胡洛北困惑的声音:“没有发烧啊……你还好吗,子茜,你回答我啊。” “我……”莫子茜看着他的眼睛,勉强笑了一笑,“我脚葳了,你……你扶我起来好吗?” “扶你?”胡洛北板着脸说道,“你想得倒美!” “胡……”“院长”两个字已经冲到舌尖,莫子茜犹豫了一下,硬生生改成了“洛北”,毕竟她失忆之后,就再没有阴阳怪气喊他“胡院长”,“那、那……那怎么办,我起不来。” 男人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卧房方向走去,莫子茜身不由主抱住他的脖子,眼前却浮现起视频里小男孩稚气的面容,他说:“爸爸,宝宝不怕……宝宝不怕打针,宝宝最勇敢了。” 莫子茜将脸伏在胡洛北肩头,一滴泪,顺着她的面颊,掉进了他的衣领里。 莫子茜被胡洛北放在床上。 胡洛北说:“我去给你拿晚饭过来,我们今儿晚上吃的烧花鸭,什锦苏盘,清拌腰丝儿,糖蒸八宝饭……” 一连串儿报出来,莫子茜只看着他的脸发呆,他的眉目在她的眼睛里渐渐模糊起来,郑司音的声音如魔音穿脑在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了,这些天,他有没有碰过你?没有,对吧?” “你为什么不想想,他为什么不碰你?” “因为你脏了啊!” 莫子茜完全能够脑补出郑司音在电话那头的狂笑:“因为你脏了啊!你被那些肮脏的精神病人碰过了啊,洛北他有洁癖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 “闭嘴!”莫子茜捂住脑袋叫了出来,“你闭嘴!” 胡洛北顿时住了嘴:“子茜——子茜你怎么了?” 莫子茜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近,用力地亲了下去:“我不要吃晚饭……”她呢喃,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诱人,“我要吃你!” 胡洛北觉得自己心脏那个位置停跳了一拍:他是幻听了吗?还是子茜又发烧了?不,没有,他刚刚才摸过她的额头,体温是正常的。但是看现在,她眼睛里漾着的光,像是浓烈的酒,光看着就已经醉了。 胡洛北不由自主拥住她,两个人一起往床上倒下去。 莫子茜急切地去扯胡洛北的领带,急切地索求。 对,她需要他,她迫切地需要他,需要他来证明……证明她不脏么?或者是证明郑司音在说谎!一定是的,她肯定是在说谎!明明洛北对她很好,已经很好了,她为什么要说、她为什么要说…… “子茜!”忽然一双手被胡洛北攥住,然后是他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莫子茜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眸子里的光忽然就灰了下去。 她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说的是真的呢?如果郑司音说的是真的,那怎么办? 莫子茜咬住唇,良久,终于从记忆里搜出来一串电话号码,这是商墨渊和她说了一万次“你一定要记住”的号码,那时候他说:“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号码都能联系上我,只要你找我,我就一定会出现。” 三天后,月牙儿去幼儿园没有回来。莫子茜问胡洛北,胡洛北说:“月牙儿病了,有传染性,要隔离的,我让她住医院里,过上半个月就回来了。”莫子茜“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第七天,莫子茜寸步不离地看着三三,只有晚上冲凉的时候离开了半个小时,到她裹着浴袍出来,就看见保姆惊慌失措地抛进来,说:“太太、太太不好了!三三他……不见了!” 莫子茜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三三不见了。 “留了张纸条,说要五千万,要胡院长亲自去。”保姆的嘴一张一合。 莫子茜死死盯住她,过了很久,方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知道了。” 30 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三三被绑票了?”相对于惊慌失措的保姆和莫子茜,胡洛北要冷静得多,也镇定得多。 “是,对方说要你提五千万过去,不联号的旧钱……”莫子茜眼睛里全是惊惶,“不许报警,报警就撕票……洛北,我们不能报警对不对?” 胡洛北摸着她的脸,五千万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要从银行提取现金需要时间。 莫子茜急切起来:“洛北、洛北!” “放心,没事的,我这就去筹钱。”胡洛北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就去。” 说着大步出了门。 莫子茜的目光看着他,一直到他彻底消失在门口,方才委顿下来,坐在床上:他果然答应得很痛快,他果然就亲自去了,果然。这一切发生得都和郑司音说得一模一样。莫子茜惨然笑了一声。 半个小时之后,直升飞机停在了胡家别墅的草地上,舱门拉开,露出商墨渊精神奕奕的面孔:“子茜!” “三三呢?”莫子茜赶忙问。虽然商墨渊发誓一定会抢在三三上手术台前把他带回来,但是莫子茜心里还一直忐忑着。 商墨渊一笑,拉她进舱,莫子茜展眼一看,儿童位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正咧嘴对她笑:“妈妈、妈妈抱!” 为了这两个字……莫子茜想,为了这两个字,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她回头再看了一眼背后的胡宅巍巍,想起过去的半年里,那个人怎样温柔,怎样体贴,怎样万般柔情,这时候都涌上来。 螺旋桨的轰鸣声中,直升飞机的海拔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莫子茜往下看的时候,渐渐已经看不到高大的建筑了,更别说建筑里的人……那个男人,没了三三,还能拿谁的心脏去救那个可怜的月牙儿呢。 莫子茜想起那个乖巧的女孩子,并不是不觉得心疼,但是、但是胡洛北怎么能拿健康的三三去和她一命换一命呢。已经死了一个宝宝,还要再死一个三三吗?想到之前郑司音说过的,那孩子临死的时候都和她说:“疼、妈妈我疼……” 想到这里,莫子茜抱紧了三三。 “我们这就去机场,”商墨渊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然后转机去澳洲,澳洲有很多可爱的动物,三三一定会喜欢的。” 莫子茜“嗯”了一声。 “等事情过去……我的意思是,胡院长手眼通天,肯定能找到另外一个合适月牙儿的心脏,我们再回来,如果你想的话。” “我不想。” “什么?” “我不想回来了。”莫子茜低低地说。她不想回来了,这块土地,给了她太多太多心酸的回忆,她曾经那样倾心爱过一个人,爱过他们的孩子,然后被猜疑,被抛弃,然后他嫌她脏…… “那么,”商墨渊摘下飞行帽,眼睛里柔情无限,“子茜,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三三需要一个父亲。”他说。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远离地心引力的地方,商墨渊单膝跪下:“子茜,你愿意嫁给我为妻吗?” 风漫漫地从岁月里过去,割裂的不仅仅的时光和记忆。 31 不用了 他死了 半年后。 莫子茜和三三已经逐渐适应了澳洲的生活。 三三适应得比她还好,整天迈着小短腿“咯咯”笑着跑进跑出,带着两只和他差不多高的哈士奇,英语很快就说得很溜了,莫子茜带他出去玩,谁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声“哪里来的小天使!” “我是中国来的小天使呀!”三三总是笑眯眯地回答。 商墨渊陪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就着手把国内的业务转移到澳洲来,他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给三三带上几件礼物,三三可喜欢他了,从窗口瞥见他的影子都会直冲出去,嘴里叫着:“爹地、爹地回来了!” 莫子茜在灯影里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大一小其乐融融,她想她的决定是对的,她从胡洛北身边逃走的决定是对的,为了三三,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是在看到三三那张酷似某人的脸的时候,她还是会有片刻的恍惚。 “有个商业酒会,自助餐,可以带孩子过去。”商墨渊冲她微笑,“你要不要一起去?” 莫子茜一向深居简出,除了自己居住的街区,没有去过远的地方,尤其是华人聚居区,但是这时候听到商墨渊这么说,也不由跃跃欲试:“好啊。”她很久没有见过中国人了,她很想念普通话。 换过衣服,化了妆,打扮得十分精致,商墨渊伸出胳膊让她挽,莫子茜笑了一笑,假装没看见,抱起三三。 酒会布置得十分豪华,社交名流一个一个文质彬彬,夸莫子茜美得像个仙子,又夸三三是个小天使。 “什么,你们不是姐弟?我的上帝啊,竟然有这么年轻的妈妈,夫人,您的美貌盖过了这满城的灯火!”洋人拍起彩虹屁来,莫子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也是巧,三三扭来扭去地不听话,莫子茜忙借口走开了。 走到僻静处,才松了口气,就听到一声冷笑:“莫子茜。” 一个瞬间,莫子茜觉得浑身毛都竖了起来:这里竟然会有人认识她?侧过脸去,看见一个俊美的年轻人,西装笔挺,细腰长腿,修长的手指间一只玲珑剔透的酒杯,眉目里显而易见的风流倜傥。 “傅晋州?”乍见故人,莫子茜有点百感交集,随即面色微微发白:傅晋州是胡洛北的死党,他知道了她在这里,会不会……胡洛北也知道了?如果胡洛北知道了,那三三……莫子茜抱紧孩子退了半步。 莫子茜警惕地看着他。 傅晋州的目光这才落到她怀中孩子的身上,孩子的脸埋在莫子茜肩头,就从身形来看,傅晋州有了一个判断,怒火从他心里直冲上来,冲得他眼睛里火光灼灼:“莫子茜,我真是看错你了!” 莫子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乞求的意思:“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傅晋州眼睛里喷出怒火来:“莫子茜!你上次诈死,是我收集了你过去几年的行踪、视频和清单发给洛北,洛北才知道自己过去冤枉了你,特别是在佛罗伦萨,月牙儿遭遇车祸之后,他就后悔了……” 莫子茜没有作声,后悔有什么用,他就算后悔,不还是一样嫌弃她脏—— “他发现月牙儿血型和你相同之后——” “什么?”莫子茜讶然抬头,“月牙儿……”月牙儿和她血型相同?难道月牙儿真的是她的女儿? “月牙儿是你的女儿,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吗?不、不可能!他一定会告诉你的,那时候他以为你死了,整个和疯了一样,没日没夜地用工作麻痹自己,要不是我提醒他还有月牙儿,恐怕他当时就撑不住了……” “后来他发现你还活着,你知道他有多高兴吗?他这样不信神佛的人,特意去六榕寺里还了一炷香,他说他愿意为此折寿十年……”说到这里,傅晋州眼圈一红,“莫子茜,我真是看错你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跟人私奔的女人,我就该当时就让他死了心,让他忘了你,让他——” 莫子茜静静看着他,忽然打断他说:“现在也还来得及……”胡洛北难道会缺女人吗?他嫌她脏,有的是女人不脏,莫子茜惨然地想。 “来得及?”傅晋州猛地抬起头,目光像剑一样刺过她,“不、来不及了……” “什么?” “你刚不是让我给你保守这个秘密……这个孩子是吧?你和商墨渊生了孩子是吧?我告诉你,不必了。” “什么叫……不必了?”莫子茜不解。 “就是不用了,洛北他已经死了。” 32 谁杀了他 莫子茜身子晃了晃,就要栽倒。 “莫子茜!”傅晋州喝了一声。 这个声音镇住了她,她糊里糊涂地软靠在墙上,整个人都在抖,不停地抖,嘴唇一直在哆嗦,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两个眼睛看着对面的傅晋州,像是有千言万语,万种哀愁,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傅晋州诧异地问。 莫子茜张了张嘴,最后摇头。她抱紧了三三,抱得太紧了,三三不舒服地开始扭动,扭动着说:“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三三这一偏头,傅晋州就看到了他的脸,一时怔住了,他指着三三说:“这孩子、这孩子……”不用鉴定,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胡洛北的种,眉目完全是他的翻版,太像了——那到底为什么,莫子茜这个女人要带着她和胡洛北的孩子和别的男人私奔?傅晋州整个人都糊涂了。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原来这孩子是洛北的……那洛北过世,他应该回去奔丧。” 莫子茜没有应声,她还是呆呆看着傅晋州,忽然猛地爆出一句:“不可能!” 不可能! 他怎么会死! 胡洛北这样的人怎么会死!他就该一生一世都站在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位置上春风得意,他怎么会死?他怎么死的?谁杀了他?谁这么狠,谁这么……谁杀了他?谁! 莫子茜的眼泪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她努力想要控制,但是她控制不住,眼泪瞬间就打湿了她的礼服。要回去,她想,要带三三回去,去看他的父亲,告诉他谁是他的父亲……那如果他问,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她该怎么回答? 莫子茜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气,她拽住傅晋州的衣袖,低声问:“他……他怎么死的?”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傅晋州的怒火到这时候全成了叹息,“你居然真的不知道,你不看报纸,也不上网的吗?” 莫子茜摇头。 为了不被打扰,她这半年都没有开过电视,没有上过网,就更别说中文报纸了。 “那你上网好好看看。”傅晋州还有一肚子的话,到最后,却只叹了口气,摸了摸三三柔软的头皮:“你这孩子呀,可怜的,你还不知道,你爸死了……你爸为了救你,死了……可怜的孩子。” 傅晋州抽身离去。 莫子茜哆嗦着划开手机,哆嗦得太厉害了,划了几次才划开。输进去“胡洛北”三个字,跳出来一段视频,先是一段新闻播报,说胡洛北的孩子被绑架,然后他只身带了钱去换孩子,没有报警,但是拍了视频。 不知道他把手机藏在哪里,镜头一直在摇晃,但是当胡洛北的身影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莫子茜的眼泪再一次倾盆如雨。 她一直不让自己去想,不让自己去回忆,要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这个人,光是看到他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都止不住落泪。 她想念他! 她爱他! 有多恨,就有多爱——但是爱与恨交织的时候,谁分得清是哪个更多,哪个更少。 “……我收到的短信说三三在这个屋子里。”胡洛北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三三这孩子,打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子茜,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哭……三三不怕,爸爸一定把你带回去……”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看视频的莫子茜把视频定格在这时候,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碰到手机屏,冰凉。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傅晋州说,他死了。 但是原本……这不该是一场他自导自演的戏吗?难道不是他把三三带走,为了拿他的心脏救月牙儿吗? 难道……不是吗? 莫子茜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闭上眼睛,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人的脚步声,推门声,然后很轻很轻“噗”地一声,莫子茜听见了,是刀插入身体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见鲜血哗哗地从胡洛北的身上涌出来,他用手捂住伤口,眼睛里有痛苦的颜色,却笑道:“原来是你。” 屋子里没有三三,就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郑司音,郑司音的手抓着刀柄,冷笑:“胡总,想不到吧,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吧?你把我丢在佛罗伦萨,害得我不得不去黑窑子里混饭吃的时候,我一天接待17个男人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完了,但是没想到,胡总你比我先玩完。” 33 我们回家 莫子茜睁大了眼睛:原来是她! 胡洛北静静看着她,就好像流血的不是他的腹部,疼痛的人也不是他,他冷静得像一汪湖水:“三三呢?” “三三?”郑司音狂笑起来,“你还惦记着他呢,你还惦记着那个野种呢!三三!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三三是谁的孩子吗?” “他是子茜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胡洛北淡淡地说,“他人在哪里?” “人在哪里?胡总……想不到胡总也有这么天真的一天啊,”郑司音逼近他,“你现在打个电话回去,就会发现,你的别墅里,你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对的,她私奔了,她跟着她的骈头私奔了,胡总,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啊?” 胡洛北没有动,没有去摸手机:“也就是说,他们母子在一起,他们是安全的?” 郑司音“啧啧”出声:“看不出来,胡总还是个情圣呐。” “……那我就放心了。” 最后一个字落音,胡洛北拔刀,出手,郑司音双手被反剪,然后人被踩到了脚底下,头埋在尘埃里,一口土。胡洛北的声音稳定得就好像站在手术台上:“喂,110吗,我这里有一桩故意杀人事件……” 警笛声匆匆而来。 一直到郑司音被戴上手铐,胡洛北方才松了口气,仰天倒了下去,警察低头检视他的伤口,然后是一连串的大叫:“120!快!快打120!这个男人要死了!”莫子茜的目光被锁在胡洛北的手上。 胡洛北的手从口袋里掉出来,手心里紧紧握着一只鸡心项链。 莫子茜认得这只项链,这只项链里有他们的结婚照。 视频结束,回到新闻播报时间,新闻主播用沉痛的声音宣告了胡洛北在抢救和治疗之后的死亡,时间是一个星期之前。 莫子茜静静听着,一直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 商墨渊这才摆脱他的合作伙伴找了过来,却看见发呆的莫子茜和一旁百无聊赖的三三。 “子茜!”商墨渊喊。 过了很久,莫子茜才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墨渊,洛北他……死了。” “子茜……”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啊……”莫子茜的眼眸里空空的,像是有无数回忆的光影,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包罗万象,空无一物。 但是啊…… 洛北是她的丈夫啊,她是洛北的妻子,他过世,她怎么可以不回去?更何况,他竟然是这么死的,他竟然是为了去找三三死的,他说“他是子茜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说“三三不怕,爸爸一定带你回去”。 而那时候她在做什么?她在怀疑他拿了三三去做备胎,她在怀疑他嫌弃她脏…… 他怎么会嫌弃她?他都不嫌弃三三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那都是谎言……那都是郑司音为了报复说的谎言,莫子茜恨自己为什么要信,为什么这么轻信,以至于她竟然没有机会告诉胡洛北,三三是他的孩子,三三是当初宝宝死之前她怀上的,他的孩子。 莫子茜不知道她和胡洛北之间,到底还有多少没有打开的结,没有说清楚的话,没来得及表达的爱意……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他死了,她剩下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回去。 回去见他。 古人说死了丈夫的女人是“未亡人”,三个字说的真好,莫子茜冷冷淡淡地想,她虽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也只是没有死而已,她的心已经死了,她的心已经跟着那个男人死了。 莫子茜抬头看着商墨渊,她轻声说:“墨渊,我一直想和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答应我的所有请求,合理的不合理的,对的不对的,我知道你爱我,但是我……”但是她拒绝了他的求婚,拒绝了很多次,哪怕是在离开地面三万英尺的高空,“胡洛北”三个字,仍然是她逃离不开的地心引力。 商墨渊看着她的伤心欲绝,他知道他输了。他知道他应该拦住她,也许他应该像胡洛北一眼,囚禁她,桎梏她,不惜一切将她留在身边,等着时光过去,也许她会淡忘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 但是他做不到,他不想他在莫子茜的心里,异化成那样可怕的一个人。他也清楚地知道,他留不住她。 无论他为她做过多少事,对的错的,好的坏的,都抵不过——她爱的人叫胡洛北。 墨尔本机场的晨雾中,飞机跑过长长的跑道,开始起飞,一个孩子仰头问他的母亲:“妈咪,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们回家。” 34 回来要家产吗 榕城,胡宅。 美轮美奂的别墅带了孝,肃穆,黑的白的,摆满了花圈,灵堂上沉重的棺木,手臂粗的蜡烛,跪在一旁答谢的亲友。 当那个穿白衣的女人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进来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像是凝固了,他们知道她是谁:胡洛北的夫人,那个曾经被他带到慈善拍卖会上,闹出事故的女人,胡洛北很爱她,但是她—— 她现在回来,是为了争家产么?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猜。 她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只一步一步走过去,一直走到棺材前面,看着棺材上悬挂的胡洛北生前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还很年轻,笑得无忧无虑——其实在莫子茜的记忆里,大多数时候,胡洛北都是个无忧无虑的男人。 然后他现在死了。 莫子茜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照片里男人的面容,镜框冰凉,她的心也是凉的,她低声对怀里的孩子说:“三三,这是你爸爸。” “爸爸?”过去了大半年,三三已经不太记得这个逗他玩的男人了,不过他还是遵从母亲的教诲,喊了一声:“爸爸。” “和爸爸说,三三来看你了。” “哦,爸爸,三三来看你了。”三三说完,又扬头问母亲:“爸爸为什么不答应我啊?” 看着他天真的小脸,莫子茜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这孩子小,他还不知道,他没有爸爸了。忽然眼前落下来大块的阴影,然后是胡洛北的哥哥胡洛南冷漠的声音:“莫子茜,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跟人私奔了吗?” 一句话落地,里里外外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真的?” “怎么可能——胡院长这么英俊潇洒,又年少多金的男人,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个孩子……是胡院长的吗?” “那可没准,她是回来要钱的吧……胡院长这家产,可海了去了,上次那个慈善拍卖会啊,就一对耳坠子,人家花了七百万、七百万啊!” 私语声越来越大了,莫子茜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抬头看了胡洛南一眼,说道:“我是他的妻子。” “你也配!”胡洛南大怒,“我从前不在国内,由着你们俩乱来也就算了,这次回来……这次回来才知道,莫子茜,你可真对得起我弟弟!” 莫子茜的目光又落了下来,她痴痴看着照片上的人,痴痴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他……” “那你还有脸来!你要他连死都死得不安心吗!”胡洛南近乎咆哮了,“你以为你回来,就可以得到他的家产吗,我告诉你,你做梦!有我在一天,洛北的钱就都是月牙儿的,轮不到你!” “我要是不来,他才真的不安心……”莫子茜的声音飘忽,像是从幽冥之地传来,“我来了,他才能安心,我来告诉他,三三是他的孩子……三三现在很好,我带他回来了,我带他回来喊他爸爸。” “不稀罕!”胡洛南推了莫子茜一把,“我胡家不稀罕你的孩子,你给我滚、滚出去!” 莫子茜摔倒在地上,她的眼睛还是黏在照片上,声音柔软如呢喃:“是,我对不起他,我该早点告诉他,我该早点告诉他我爱他,从来没有变过,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无论是生死,贫富,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这是他们婚礼上的誓言,不离不弃——也许有的人不会当真,但是她是会当真的。 “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胡洛南听得有些糊涂了。 莫子茜看了他一眼:“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爱护洛北,也会爱护洛北的孩子,虽然这原本应该是我做的,我作为他们的母亲,但是原谅我……原谅我……” “你说什么,莫子茜你——” 莫子茜凄然笑了一下:“其实你说我对不住他,你说得对,我做了错事,我轻信了人,我害了他,我回来赎罪,我、我……大哥,我不在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待月牙儿和三三,他们都是洛北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胡洛南大惊。 “我要去陪洛北。”莫子茜平平常常说完最后一句话,从口袋里取出一样药来,就要往嘴里倒。 “莫子茜!” “莫子茜!” “胡夫人!” 一时间灵堂里响起来无数的声音,莫子茜脸上带着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她把三三往胡洛南的方向推了一下,她说:“去,我伯伯那里,妈妈要去见爸爸了。” 三三一咧嘴,大哭起来。 灵堂里一片混乱。 35 她死了吗 莫子茜睁开眼睛,早春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柔软就好像春水,她觉得很轻松,也很愉快,她犹豫了片刻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胡洛北死了,她带着孩子回到榕城,回到胡宅,她服用了氰化物。 氰化物剧毒无比,堪称见血封喉,必死无疑。 这么说,她是死了?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吗?并不是太难受,反而像是睡了一个好觉。 莫子茜心里有一点点疑惑,然后就看到了面前的人,她瞬间把生死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猛地坐了起来:“洛北!” 她终于又看到他了,她终于又看到活生生的他了!而不是在视频里,在报纸上,在各种回忆和传说里。 他微笑着看着她:“子茜。” 莫子茜眼睛里涌出眼泪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从来没有过不要你。”胡洛北伸手抱住她,听见她在怀里絮絮叨叨地说:“我一直以为是,郑司音长那么美,又那么会来事儿,会撒娇,会姻亲,你又对她那么好,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那时候是以为她是月牙儿的母亲,觉得自己亏欠了她,让她一个女人拉扯孩子,再加上那时候误会,以为你、以为宝宝……但是我怎么会不要你,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可是后来……那场慈善拍卖会之后,你就、你就再没有碰过我!”莫子茜脸上一红。她相信如果不是已经死了,这种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胡洛北轻抚她的面容:“那时候你精神上出了很大的问题,我不敢贸然打破你的心理结界,我怕你会受不起——天知道我压得有多苦。” “真的吗?” 胡洛北轻咳一声,微温的手滑进她的衣服里:“是不是真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等等、等等!”莫子茜被他的手摸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忽然一激灵醒过来,“等等、我不是死了吗!不对,是我们……我们不是……死了吗?” 胡洛北哈哈大笑起来。 “洛北?”莫子茜拽住他的手,无限惊惶,害怕这只是一个梦,梦醒来,所有所有都会烟消云散。但是很快的,她看到了他的影子,在阳光下,他的影子清晰可见,在她的指尖翩跹起舞。 “死了……还会有影子吗?”莫子茜喃喃地说。 “傻孩子。” 忽然间的天旋地转,莫子茜发现自己重新被压在了床上,男人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她包围得水泄不通:“傻孩子,你摸摸我的手,你摸摸……看是不是热的,实的,硬的,是不是?” 莫子茜脸上两朵红云飞起:“流氓!” 胡洛北笑着凑到她脸上:“流氓的事还多着呢……” 莫子茜推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用的可是氰化物啊!” “咳咳,”胡洛北笑了,“这就要问问晋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晋州这个人,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灵,妙手空空,偷梁换柱什么的,对他也就是小菜一碟吧……你吃的就是褪黑素,治失眠的。” 怪不得醒来之后,通体舒泰。 “那你呢!”莫子茜忽然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她当时可是查过的,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都说他死了,都在沉痛地哀悼他,赞颂他,还有那个灵堂,还有他那个愤怒地指责她私奔的哥哥! 这都怎么回事啊! “我是受了伤,不在要害……你别忘了我是医生,当然会避开这个。说穿了不就是假死了一回吗!好了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子茜,怎么这会儿,你还有心思想东想西,问东问西呢……”胡洛北的声音越发地不怀好意,“子茜,你上次说的,不吃饭,要吃我,现在吃还来得及吗?” 一室的春光,惊飞了窗外的燕子。 36 她爱他 即便过去好几年,胡洛北也从来没有对他的妻子莫子茜说过那一晚——他赶去墨尔本的那一晚。 那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去,夕阳铺在草地上,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去,他戴了鸭舌帽,坐在道边的长椅上,然后他看到了他的妻子。 他看到他的妻子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商墨渊,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得意非凡。他们之间有个小孩儿,一只手牵着莫子茜,一只手牵着商墨渊,就好像是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其乐融融。 他当然认得那个孩子,三三,他长大了一点点,能跑了——最初他把他带回家的时候,还在襁褓中。 “三三、三三……跑慢点,妈咪跟不上了!”他最熟悉的声音。 然后是孩子银铃一般的笑声:“爹地、妈咪,你们来追我嘛、追我嘛!” “我来了!”商墨渊弓着腰追了上去。 莫子茜拿着手机一路给他们录视频,她的笑容美好,就好像这晚的晚霞一样恬静。 那时候天气还不算冷,但是胡洛北觉得自己被冻住了,冰冻住了他的关节,他的血管,能听见咔擦咔擦的声音,有什么落在地上,碎裂一地的声音:这一切太美好,越美好,他越觉得冷。 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推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关于那晚三三的被绑架,从头至尾都是他们的圈套:他们相爱了,他们有了孩子,他们被他亲手拆散了,一次私奔不行,又来了一次私奔。 他们竟然用了三三作钓饵,把他引开,引他去见郑司音,送他上西天。 胡洛北伸手抚在心口那个位置,疼,是真的疼,被自己深爱的人送去死的感觉,疼得他近乎痉挛:她就这么盼着他死?她恨他到了这个地步吗?她真的……已经恨他到了这个地步吗? 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坐在河岸上,夜很凉,风使劲地吹,吹得满地都是叶子,有人窸窸窣窣走近,又窸窸窣窣离开,月光黯淡,漫天都是星子,想起他从前和莫子茜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曾依偎在他怀里认星座。 那是很久以前了…… 太久了,久到如果连他都不记得,也许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记得了。莫子茜……他心口上的那个人,终于在被他伤到绝望之后,投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一片一片。 如果是之前,也许他会暴怒,会想尽办法拆散他们,想尽办法把莫子茜禁锢在他的世界里,想尽办法……但是这个法子他已经试过了,换来这样一个悲凉而可笑的结果。也许他该成全她,他想。 成全她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开始新的人生。 忘掉他……一想到莫子茜可能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他一样,想到莫子茜以后漫长的人生,都再与他没有关系,这个念头绞得胡洛北痛彻心扉。 他搭乘最早的飞机回到了榕城。 “你傻了吧?”傅晋州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外星人,“就算你要当情圣,你也得先问问她!” “问什么?” “问她爱的是谁。” “她还能爱着谁,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我看到了,他们很好,很亲热。” “然后呢?” “然后?” “这样吧,洛北,我和你打个赌,只要你放出风声去,说你死了,我保证,就是天塌了地震了飞机不飞了,那个女人爬也会爬回来找你。” “不可能!” 他应了这个赌,他宣告了自己的死亡,铺天盖地的,媒体,亲友,所有人都在哀悼他,他带着伪装静静看着这一切,然后看到了她的归来,看到她面白如死,一步一步走进来,她说:“我是他的妻子。” 她说:“三三,这是你爸爸。” 她说:“我要去陪洛北。” 这样刚烈,胡洛北在瞬间像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他们最好的时候,回到他刚刚认识莫子茜的时候,那个喜欢穿一身红色,热烈得像个小太阳的女孩子,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的灵魂之火,他的生命之光。 晋州说对了,就算他要做情圣,也该先问一问,她是不是还碍着他。 她说:“我该早点告诉他,我该早点告诉他我爱他,从来没有变过,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无论是生死,贫富,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无论有过多少误会,有多少不好怀疑的人横亘在他们中间,发生过多少痛苦,那是不能磨灭,她爱他。 他也爱她。 37 商墨渊 从第一眼见到莫子茜开始,商墨渊就知道,她是他的劫数,她那么美,却美得毫不自知,她活得那么阳光,却把这个当成是理所当然,她照亮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在什么境地里,都没有沮丧过。 那时候商墨渊以为她永远热情活泼,五彩斑斓,没有半分阴霾,直到他从国外回来,才知道当初那么亮眼的少女,被生活,或者说,是被胡洛北那个卑鄙的男人糟践成了一朵苦菜花,他从医院里带走她的时候,她几度没有了呼吸。 他把她救了回来,他帮她制作了死亡的假象,就在胡洛北的眼皮子底下,如果胡洛北掀开那张床单,会发现床单下的女人,并不是他的妻子。 但是也许他并不在乎,他没有掀开床单,却签了火化通知单,他甚至不屑看她最后一眼,就让她在火里灰飞烟灭了。 商墨渊想不通,莫子茜这样一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怎么会有人把她当成垃圾,像垃圾一样丢掉,像垃圾一样焚毁,他连骨灰盒都没有收下,全程委托了他的朋友。没有追悼会,草草就葬在了公墓里。 那也好,他胡洛北不要,刚好可以让他商墨渊捧在手心里。 商墨渊觉得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莫子茜醒了过来,她在他的身边,他每天都能看到她,虽然她很少笑,虽然她腹中还怀着别人的孩子,但是他能每天看到她,就已经是心满意足。 直到,直到他不得不亲手把她送进胡洛北的医院里。 那是商墨渊第一次正面面对他的情敌,那个叫胡洛北的男人,也第一次知道他有多么强大的气场,同时也看到了他眉梢眼角的憔悴——他到底还是为了莫子茜憔悴了,这让商墨渊心里一阵痛快。 随之而来一阵慌乱,他知道莫子茜有多爱那个男人,他知道他在那个男人面前没有胜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莫子茜走,走得远远的,走到胡洛北追不到的地方,时间久了,足够久的话,也许莫子茜能够忘掉他。 但是他们在机场被胡洛北截住了,他和三三,都成为胡洛北威胁莫子茜的工具。 他恨! 他恨胡洛北竟然拿他来威胁莫子茜,让莫子茜不得不留下。他被胡洛北软禁在别墅里,半年之后,也许是莫子茜的恳求,胡洛北终于放了他,那次他还和莫子茜见了面,莫子茜低低地同他说:“墨渊,保重。” 她毫无生气,像一株失水的花,他想他必须把她带走,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商墨渊辗转找到了郑司音,那一朵开在恶之土地上的罂粟花,她了解胡洛北,也了解莫子茜,借她之手,商墨渊几乎要达成自己的目的,甚至真的让莫子茜心甘情愿地跟了他走。 直到—— 知道胡洛北的死讯传来。 那才是大势已去,商墨渊颓丧地坐在夕阳里,他知道他只能用自己的余生,来回味这短短的半年幸福。 38 南极站的宝宝 三年后,榕城,胡宅。 月牙儿不高兴,三三也不高兴,月牙儿说:“爸爸是个大坏蛋!” 三三鹦鹉学舌:“对,爸爸是个大坏蛋!” “你懂什么!”月牙儿哼了一声,“你个小屁孩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三三举手说,“爸爸带妈妈去南极,不带我和姐姐!”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不带我们?” 这可就真难住了三三,三三想了半天,牙齿都快想掉了:“对呀,爸爸为什么不带我们!不公平!” 月牙儿弹了他一暴栗:“爸爸说,那是他和妈妈婚前的约定,那会儿还没我们呢,所以他不带我们过去。” “啊?”三三毕竟小,没办法理解爸爸还不是爸爸的时候,和妈妈还不是妈妈的时候,就更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这个理由可以说服姐姐了。 远在南极站的莫子茜也没有办法理解:“你就这么忽悠你闺女?” 胡洛北嘻嘻一笑,并不肯解释,而是把妻子搂在怀里,指着窗外说:“你看!” 莫子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洪荒与时光,胶着,像是从亘古,一直到地球毁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行黑点,摇摇摆摆出现在冰地上,拉成长长的线。 “企鹅!”莫子茜叫了起来。 “可不是企鹅。”胡洛北推了他一把,“来,穿上衣服,咱们出去走走,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莫子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她还是依言穿上了厚重的防冻服,跟着胡洛北出了屋子,冷风扑面,胡洛北在前面走,她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他的背影给了她极大的勇气,在这茫然寥廓的天地间。 “我后来,还去过一次监狱。”胡洛北忽然说。 “啊?”莫子茜不明白监狱和他有什么关系。 “郑司音……你还记得这个女人吗?”那个女人因为故意杀人未遂被判入狱十五年,但是对于郑司音来说,也许出狱是更可怕的事情——在监狱里,至少她不用面对那个外号叫“阎王”的男人。 莫子茜不知道这些,她沉默了片刻:“我不想记得她,所以时间久了,就不记得了。” “她当初是不是和你说,宝宝的遗体被火化了,她把骨灰给丢掉了。” 莫子茜心口一疼,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却还记得,她默不作声,就听见胡洛北接着说道:“我当时……很气你。” “嗯。” “所以没有和你说宝宝的事。” “宝宝他——” “在这里。” “什么?”莫子茜失声叫了出来,“什么叫,在这里?” “那时候我以为宝宝是……很气,而且宝宝的心脏确实很合适移植给月牙儿,所以我确实有过这个打算,当时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宝宝……过世,就动手,但是宝宝忽然又醒了过来。” 说到这里,胡洛北停下来,叹了口气:“那孩子……我原本也是很喜欢的。” “宝宝很乖。”莫子茜小声说,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打不住了。 “他醒来冲我笑,他以为我要给他打针,还特意安慰我说,宝宝不怕,宝宝不怕打针,宝宝最勇敢了。”胡洛北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苍茫的天空,“我就下不了手,再加上你当时那么伤心。” “所以……” “所以我另外找到了合适的心脏移植给了月牙儿。” “那宝宝呢?” “他在这里——我把他冰冻起来,送到了这里。”胡洛北说,“我们往南再走上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看到他了。他现在在沉睡着,要是哪一天,科技发达到能够治好他的病了,他就能醒过来……” “只怕到时候,我们都老了。” “那也还是我们的孩子。”胡洛北握住莫子茜的手,两个人沉默着往前走,走进科技站里,巨大的玻璃罩子里,宝宝安静得就好像在沉睡,他面目十分安详,有微微的笑容在他的嘴角。 莫子茜慢慢把头靠在胡洛北的肩上,她知道这是他给她的礼物,她轻轻地说:“谢谢你,洛北,我没什么遗憾了。” ------------------------------------ 十五年后,榕城,胡宅。 少年站在门外,仰头看门上的匾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气派的宅子,从门外往里看,大片大片绿草如茵,花开似锦,隐隐可见的喷泉,石山,回廊,池塘……简直像是江南的园林。 “这是……我家?”少年心头一片迷惘,他已经失去了那部分记忆,据说他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父亲和母亲都疼爱他如珠如宝,但是后来他得了病,作为医学界顶尖的精英之一,他的父亲,想办法把他冰封在了南极科学站。 那时候都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回来,也没想过他还能回来……但是他终于回来了。 他的母亲莫子茜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是据说他的妹妹已经二十一岁了,他还有个十几岁青春期的弟弟,而他——因为冰封,身体发育缓慢,现在这具身体还只有十岁,失去的十五年,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回来,他有些胆怯。 “进来啊!”莫子茜说。 少年低头走了进去,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这座宅子里,将发生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39 郑司音的一生 十五年后,榕城。 即便是在审判结果下来的那天,郑司音也没也想过她真会在监狱里呆上整整十五年,没有缓刑,没有假释,连生病都得不到进医院的许可,郑司音心里清楚地知道,那都是那个男人的力量。 但是她终于熬过去了,她终于出来了。进监来的时候她还风华正茂,到她出来的时候,她照过镜子,看到镜子里,竟然有了白发。郑司音不敢细看镜子里的那张脸。毕竟,十五年过去了。 她偶尔会梦到十五年前,不,十六年前,她风光得意的时候,胡洛北觉得她之前三年一个女人拉扯月牙儿不容易,给了她许多补偿,名牌包,名牌首饰,名牌衣物,还有一张无上限的附属黑卡。 那时候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入就是司机,保姆,那时候她眼睛盯着的就只有胡太太的宝座,她相信总有一天,她是能坐上去的。可惜那个女人不识趣,她死死把住了那个位置,不肯挪窝。 所以才有她的千般算计,言语挑衅,挑拨,精神病医院里被下药的痴汉,她听说莫子茜求胡洛北陪她去一趟迪士尼,她立刻就带着月牙儿去了,她知道月牙儿是胡洛北的软肋——他心疼孩子。 事情进展得比她想的还要顺利。 那个蠢女人竟然失足从天台上掉了下去,死了。那时候听说是死了,没想到是诈死。在听说莫子茜死了的时候,别提她有多高兴了,有月牙儿这张王牌,胡太太的位置又空着,舍她其谁? 郑司音万万没有想到,小小一个血型,一次疏忽,就让她露了馅,她被抛弃在佛罗伦萨。之前她一直跟着胡洛北,住的香格里拉,出入都是侍者点头哈腰,拎包提箱,卡随便刷,包随便买。 到真相戳破的那一刻,这一切、所有这一切,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没有被的地方可去,天桥,地铁,超市的屋檐下,她都睡过,在垃圾桶里找过吃的,那时候她姿色还好,男人看到了,摸一把,或者找个地方上一次,也会给钱,只是少……太少了。 胡洛北这样的金主是不容易找的,她渐渐习惯了出卖身体来换得食物和住所,虽然吃得不好,穿得不好,那日子也能过下去,然后有一天,她被蛇头盯上了,一次例行的交易之后,她被带离了佛罗伦萨。 她被卖去了荷兰,港口,她被关在屋子里,一天接不满足够的客人,就会挨打,她被注射了毒品,发作的时候满屋子打滚,只要能换来毒品,一点点,就指甲盖那么一点点,她什么都愿意做。 直到那个叫商墨渊的男人找到她,她终于看到了命运的转机,但是商墨渊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过就是觊觎莫子茜那个蠢女人,他想要得到她,他想要她心甘情愿离开胡洛北,他们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 行动成功了,莫子茜和商墨渊远走高飞,她却被胡洛北死死踩在脚底下,她吃到了泥土的味道。 然后她被关进监狱里,十五年,光想想都是个让人丧失生志的数字,但是她熬过来了,虽然她现在又老有丑,她在街边的小店里找到了一份洗碗工的工作,虽然总是直不起腰来,但是毕竟安稳了。 时间安安静静地流逝过去,有时候郑司音以为她的余生就这样了,直到有一天,下雨,很大的雨,有个少年忽然蹿进来躲雨,好心眼的老板年找了条毛巾给他擦头发,那少年擦干头发,扬起头来一笑。 郑司音看到了他的这个笑容,一瞬间的轰然——“宝宝!”她脱口叫了出来,她记得这张脸,宝宝、是宝宝!那个早就死去的孩子,那个被她撺掇,用他的心脏来换月牙儿心脏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死不瞑目,来找她报仇的吗?郑司音大叫起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最后一个“来”字落音,一阵剧痛,郑司音捂住心口,缓缓倒了下去。 好心的老板娘打了120,120中心过来看过,摇头说:“已经过世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没有人记得她,也没有人知道她看到那个少年为什么会脸色大变,心脏病发身亡。 郑司音的一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