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欢》 楔子 安静美丽的院落中,暖风和煦,一个天人之姿的白衣男子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他的胸前斜放着一本泛黄的书籍,手指微微捏着书页,眼睛却早已闭上,只听他呼吸均匀,显然是睡得正香。 过了许久,有脚步声响起,白衣男子睁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走进来的年轻随从,又闭上眼想要睡过去。 “尊主,听说长老们已经在选日子了。”东白端着茶水凑上前来,语气有些振奋,“我们都等不及您与圣女成婚了。” 司玉的眼睛蓦地睁开,他的眸光一扫刚刚的慵懒,有那么一刻,似有波澜起伏,可很快,又重归平静。 东白看不懂司玉的情绪,但也能感觉出此刻他并无任何喜悦的情绪,联想到过去司玉一直不曾松口成婚之事,东白立马收敛起高兴的表情,佯装抱怨地嘟囔道:“不过长老们也真是的,尊主您都说再等等了,他们还这么着急……” 司玉并未搭腔,他抬起头,看了眼远处的天空,这一眼漫长幽远,时光仿佛为他静止。 天还是一样的蓝,云还是一样的白,这是一个再美丽不过的桃源,可这样的景致看了十九年,也让人觉得乏了。 司玉收回目光,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尊主,不如您再睡会儿?”东白立刻提议道。 向来有些嗜睡的司玉却摇了摇头,他从软榻上起身,将手中的书搁到一旁的案上,然后快步朝房间走去,等他再出来时,手中竟多了一个包袱。 东白看得震惊:“尊主,您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下山。”司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东白见了,一把扑向前,牢牢抱住司玉的小腿,声嘶力竭地吼:“尊主,走不得啊!您要是走了,长老们一定活剥了我的皮!” 司玉停住脚步,低头看向一副要死要活模样的东白,无奈地扯了扯唇:“我不过是出门散散心,不出数月,便回来了。” “当真?”东白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你再拦我,我便真把你丢在此处,让长老们处置了你。” 东白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当机立断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挠头笑道:“尊主,您早说您要带上我啊!您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东白拔足狂奔进房间。 司玉抬头,再次看向那高远的天空,向来平静的眼眸中竟多了一丝微弱的渴望。 就让他离开一次吧,这一生,也许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第一章 梦中初相识 (1) 圆月高照的夜晚,满天繁星美不胜收,寂静的天地间,突然响起泉水的激荡声,明月下的林间清泉里,只见一双璧人正在抵死缠绵。 穆之攀着男子的臂弯,在泉水里浮浮沉沉,她努力地想要睁眼,却始终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目之所及只有皎洁的明月和漫天星辰。 男子一手握住她的纤腰,一手在她如凝脂般的光滑肌肤上轻轻抚过,指尖所及之处,均如野火燎原,引起穆之阵阵战栗。 穆之紧紧抓着男子的臂膀,似惶然又似迷醉,心里想要推开他,身体却似有了自己意志,丝毫不听使唤。 身上的温度节节上升,穆之的神色越发迷蒙,美丽的眼眸里似有水光潋滟,她张了张唇,想要开口问他是谁,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溢出呻吟声。 穆之的脸颊骤然发烫,羞恼地咬住了唇瓣,那人却突然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 “穆之,快醒醒!大典要开始了!”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大典二字像是一道符咒,突然击中了穆之的命门,刚刚还在沉睡的穆之猛地睁开眼睛,一气呵成地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半个时辰后就是大典了,大家都已在殿上等着了。”答话的是个肉呼呼的少女,名为金圆圆,人如其名,脸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可爱得很。 只见她一边啃着手里的肉包子,一边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穆之,道:“呐,吃不?” 穆之哪里还吃得下包子? 她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迅速地拿起昨晚就准备好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 今天是神宫三年一度的神女大典,作为这一届的神女候选人,今天就是她正式成为神女的日子。 是打死她也不能搞砸的日子! 可是,穿衣的间隙,脑海里却闪过一些让她面红耳赤的画面。 在成为神女的前夕,她竟然做春梦了! 实在是……罪过! “穆之,你的脸怎么红了?”啃着肉包的金圆圆一脸好奇地问道。 “急的!”穆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迅速地坐到妆台前,为自己打理妆容和发髻。 东曜国信奉天神,神宫是为天神修造的宫殿,供奉着天神的金像,由神使和神女一起侍奉。 神使是天神的使者,六十年一换,而神女,则固定每三年通过神女大典挑选六个。 神女的要求极为严格,不仅容貌身段要上乘,品行操守更要无可挑剔,还要常年茹素,最重要的一点,神女作为侍奉天神的侍女,必须是处子,即便侍奉期满,也终身不能嫁人。 能被选为神女候选人的,都是东曜国万里挑一的少女。 所以这一日,神宫外面可谓是人山人海,整个国都的人都想来一睹神女们的风采。 穆之匆匆忙忙赶到内殿,悄悄地站到其他神女候选人后面,好在神使发话之前,她们都等候在内殿,因此外面无人看到她来迟了。 穆之松了口气,因为一路小跑而潮红的脸蛋,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昨晚荒唐的梦境此刻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神女了,穆之的心里就止不住兴奋。 毕竟在东曜国,神女的地位是十分尊崇的,她们只要侍奉好天神,就可以享有高贵的地位,还有比拟皇室贵族的荣华富贵。 终身不嫁算什么?常年茹素算什么? 只要在神宫呆满十年,她就能带着大把金银去过自在潇洒的富贵日子。 她已经看到美好的金银,啊不,是美好的未来在向她招手了! 大殿上传来神使的召唤声,穆之压下满心欢喜,跟着其他人莲步姗姗地往大殿走去。 六位神女候选人,皆身着雪白的衣裙,面覆白纱,但见她们走起路来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白色裙琚飞扬,宛若仙子下凡。 大殿的门是敞开的,正对着神宫敞开的大门,目的是为了让国人也有机会一睹大典。 此刻神宫外已是人山人海,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大殿里面的神女。 大殿上有乐声悠扬响起,六位候选人完成三道仪式后,婷婷袅袅地走到神使面前,微微掀起白色纱袖,露出半截如玉般的胳膊,等待神使来完成最后一道仪式——验证守宫砂。 穆之站得笔直,心里明明无比激动,面上却是一派沉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余光里看到神使朝她越走越近。 神使身着青衣,丰神俊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听闻他已是不惑之年,看上去却似刚及弱冠,年轻得很。 他的手上拿着六块神女玉牌,到穆之面前时,还剩下最后一块。 穆之垂了垂眸,生怕被神使发现自己如狼似虎的眼神,默默等着神使把玉牌交给自己。 可她等了半天,神使却还未动作,她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眸,却见神使面色铁青地盯着她的手臂。 她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的手臂上看去,这一看,她的面色刷得变白了。 只见手臂上光洁平滑,如凝脂美玉,可却少了最重要的那一点红砂。 她的守宫砂不见了! 这个认知如晴天霹雳,直把穆之劈得外焦里嫩。 可是怎么可能? 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啊! 昨晚沐浴时守宫砂明明还在的! “你的守宫砂呢?”神使的目光终于直视穆之,只是里面的凌厉却让穆之不寒而栗。 一句话问出,满殿哗然。 穆之抖了抖身子,颤着声道:“可,可能掉在房间了……” 神使的面色更加难看。 穆之满头大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我回去找找?” “来人!把她拖出去!”神使大喝一声。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架住穆之的胳膊,把她往外拖。 “等……等等!我知道了!”穆之连忙大喊。 神使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停下。 穆之转了转眼珠子,扯着喉咙喊:“一定是昨晚沐浴时我搓得太用力,把守宫砂给搓掉了!” 大殿上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神使的面色再次铁青,斥道:“穆之!你身为神女候选,却不知自爱,与人私通,简直大逆不道!现在你还敢在大殿胡言乱语,试图颠倒是非黑白,实乃对天神的大不敬!来人,把这个不洁的女人拖下去,听候发落!” 神使说话的同时,已经有另一个神女候选匆匆赶来,那是顶替穆之的替补。 穆之眼睁睁看着神使把本该属于她的玉牌给了替补,喉咙里一口血梗了上来,还未被拖出大殿外就晕了过去。 这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某处郊野,一个有着天人之姿的男子突然从梦中惊醒,向来慵懒到漠然的脸上,竟无端露出一抹绯红。 坐在旁边烤肉的小厮见了,不由好奇地问道:“尊主,你做梦了?” “嗯。”男子的声音轻地几不可闻。 小厮看着他通红的耳垂,突然兴奋了,凑过去问道:“梦到什么了?” “一个女人。”男子似是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小厮一听,眸光放出一抹八卦的异彩,“该不会是春梦吧?” 男子仿佛突然回神,瞥了眼朝他越靠越近的小厮,不吭声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谁也别想逼他说话。 小厮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不死心的小厮再次问道:“那女人美吗?” “嗯?”男子有些恍神,梦中那女人攀着他在水中沉浮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他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借以掩饰脸上浮起的红晕。 美吗?他不由自主地思索起这个问题。 好像是美的。 (2) 穆之是被臭鸡蛋砸醒的。 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绑在神宫门口示众,面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 穆之的脑子有些懵,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愣愣地看着那些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的人。 那些目光像毒箭,几乎要刺穿她的脸皮。 臭鸡蛋和烂青菜源源不绝地朝她扔过来,伴随着不屑的咒骂声: “荡妇!不洁之身还想当神女?!做梦!” “看着这么清纯,没想到骨子里这么下贱……” “肮脏的女人……” “……” 她似是有些受不住,重新闭上眼,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 穆之无疑是个美人,即便落魄至此,浑身沾满臭鸡蛋,仍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美,此刻她无声哭泣,更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惊艳感。 当下就有被美色所迷的男人站出来为穆之说话,坚定地认为穆之是受害者,肯定是有人玷污了她的清白…… 于是,观众群就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以中年妇人为主的反穆之派,一派是以年轻男子为主的挺穆之派,还有一派是纯粹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而身为当事人的穆之此刻却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一想到自己的神女梦就这么破碎了,她就有些悲从中来。 她从十岁开始,就被带进神宫培养,她是里面最出挑的,本来这场大典不过是走个过场,却没想到守宫砂竟然也会不翼而飞!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就在穆之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神使出现了。 神使一出来,围观群众顿时安静了,一来是神使身份尊贵,旁人不敢造次,二来,说明穆之要倒霉了。 果然,只见神使看着众人,朗声道:“穆之以不洁之身登上神殿,触犯天神威严,明日午时,处以火刑。” 穆之猛地睁开眼睛,瞪着神使的后背,要不要这么狠?! 这是对神女失贞的处罚啊!她连一天神女都没做过啊!按照惯例不是应该游街示众一番,然后扫地出门吗?! 神使仿佛察觉到了穆之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她,眼中的森寒让穆之抖了抖身子,想要喊冤,却发现自己没出息地腿软,不敢喊了。 “神使!火刑也太便宜她了!”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穆之抬头一看,就见金圆圆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个未啃完的肉包。 “哦?哪里便宜她了?”神使看向金圆圆,似笑非笑地问道。 “其一,穆之不是神女,根本没资格接受火刑!其二,像穆之的这样不贞之女,火刑也不能够洗清她的罪孽!”金圆圆把半个包子塞回油纸里,一本正经地道。 穆之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朝金圆圆飞去,不带这样落井下石的! “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当然是浸猪笼了!”金圆圆全程无视穆之的眼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继续道:“只有水才能洗干净她肮脏的身体!” “金圆圆!你他妈给我过来!我打不死你!”穆之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金圆圆连忙朝后面退了一步,生怕穆之扑过来撕了她,嘴上却不停,直接暴露穆之的弱点,“看!她最怕水了!只有水才能惩治她!” 穆之的面色彻底扭曲了。 “金圆圆,你,你……你别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让你这辈子都吃不了肉包!”此时的穆之早已没了刚刚那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整个就一发飙的母老虎,吓得刚刚还对她倾心的一众男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金圆圆也吓了一跳,连忙把那半个肉包塞进了嘴里,仿佛马上就要没肉包吃了似的。 神使看了眼穆之激动的样子,突然笑了笑,“也罢,穆之确非神女,不宜使用火刑,那就明日午时,沉河示众。” 沉河……穆之一听到这俩字,就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第二日,穆之果然被装进了猪笼里,身上还被绑了一块大石头,那是为了保证她能够沉入河底、还不被水流冲走的。 东曜国的国都有一条大河,名为涌桥河,宽约十丈,水深十米,平日里河上都是往来的商船,这日却分外热闹,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穆之沉河的。 此时的穆之已经放弃了挣扎,反而默默地想着事情。 她想了两件事: 第一,当初见到快被饿死的金圆圆时,不应该把自己的肉包给她吃,应该往她脑袋上踹上一脚,送她归西。 第二,不应该为了做神女苦自己这么多年,一想到自己还未酣畅淋漓地吃过一顿大鱼大肉,她就觉得有些不甘心…… 穆之还未来得及想第三件事,她就被沉了河。 她确实是怕水的,几乎在河水淹没她的鼻子的时候,恐惧的本能就让她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她全身被绑,即便是挣扎也毫无用处。 岸上的声音仿佛远去了,耳边只有流水的喧哗声,她艰难地眨了眨眼,不想就此闭眼,却不想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无人窥见的水底,矫捷地朝她游了过来。 穆之先是一愣,待想明白后,突然就笑了。 好吧,即便能有机会重来,她还是决定把当初那个肉包递给金圆圆。 可是,等上岸后,打她一顿是必须的! 穆之又做了一个春梦。 这次换了地点,不再是在林间的清泉里,而是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山洞里。 穆之梦到这个地点的时候,很是羞耻了一番,她自认是个假淑女,但也万没有奔放到这种程度。 做春梦也就算了,可她就不能梦一个正常的地点吗?! 仍然是那个男人,仍然看不清面孔,只能感受到自己被他压在身下,火热的唇舌在她的身上烙下一个个属于他的印记。 穆之想要推拒,却发现自己推拒不能,反而跟着他沉沦。 突然,只听啪得一声,脸上被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穆之蓦地被痛醒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到金圆圆喜出望外的神情。 穆之愣了片刻,待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一把将金圆圆拽了过来,恶狠狠地问道:“金圆圆!你刚刚是不是打我了?!” 金圆圆没想到这才刚醒她就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躲闪不及,连忙捂住脸否认道:“我没打你!” “那我的脸上怎么火辣辣地疼?”穆之咬牙切齿。 金圆圆沉默了片刻,弱弱地道:“那是我的手打的……” “……”穆之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抓起金圆圆的手就在上面狠狠地打了几下。 金圆圆痛得嗷嗷叫,颇有些委屈地嘟囔道:“穆之你没良心。” “……我哪儿没良心了?” “我救了你,你还打我……”金圆圆说着说着,声音就梗住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穆之差点忘了金圆圆是个爱哭包,她一哭,穆之就会手忙脚乱,所以到最后,结果就变成了穆之道歉,金圆圆破涕为笑。 “穆之,你看我聪明吧,要是用火刑,我可就没办法救你了。”金圆圆的鼻子还红红的,神情却很是骄傲得意。 穆之点点头,她想明白了,虽然自己怕水,但被水淹死也比被火活活烧死强,更何况她还没死,所以确实是该感谢金圆圆的。 “圆圆,我以后天天给你买肉包吃。”穆之执起金圆圆的手,诚恳地道。 金圆圆听了,没露出开心的表情,而是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有钱吗?” 金圆圆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穆之犹如醍醐灌顶,作为一个被处刑的犯人,别说钱了,她连钱袋都没有…… 穆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连衣服都不是她的…… 穆之沉默了片刻,突然起身扑到金圆圆身上,抱住了她的大腿,“圆圆,以后你养我吧……” 金圆圆咬了咬手指,“我,我去给你拿肉包……” (3) 窗外下着大雨,穆之和金圆圆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欣赏暴雨。 “我一沉河就下起了暴雨,看来连老天都觉得我冤枉啊!” “你冤不冤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涌桥河水位告急,他们一定觉得你被河水冲走了,就算被他们发现你没死,也不用怕了。”金圆圆笑嘻嘻地道。 神宫的规矩,如果被处以极刑的神女能够大难不死,就说明是天神手下留情,可以饶她一命。 穆之啃完包子后,有些意兴阑珊地掀开衣袖,盯着胳膊看了又看,“可是我是真冤啊!” 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啊! 守宫砂到底是怎么没的? 穆之百思不得其解。 金圆圆瞅了会儿穆之的胳膊,见瞅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继续低头啃着包子,过了会儿,她突然觉得忘了点什么,抬头瞅了眼穆之的脖颈,道:“对了,穆之,你脖子上起疹子了。” 顿了顿,金圆圆又慢悠悠地道:“身上也有,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 穆之有些纳闷,她摸了摸脖子,没感觉到痒啊…… 不过起疹子是大事,所以穆之还是第一时间冲到了铜镜前,只见白皙的脖颈上分布着几处粉色的痕迹,有深有浅。 不知道为什么,穆之突然便觉得心跳加速,连脸上的温度都提高了。 金圆圆走过来,把她的衣领往下扯了扯,露出小半截酥胸,“喏,这里都有。” 轰地一下,穆之只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了,她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马上又刷得变得惨白。 她有些慌乱站起来往后退,差点把凳子给掀翻了。 怎,怎么可能? 那是梦啊!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梦,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一切? 做了那场梦后,守宫砂就消失了,而身上这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分明就是男女欢爱后留下的! 穆之心中惊惧,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荒诞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她甚至都还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 “穆之,你怎么了?”金圆圆看着面色惨白的穆之,有些纳闷地问道。 “没,没什么,被疹子吓到了……”穆之有些心虚地说道。 所幸金圆圆心思简单,也没多想,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等会儿给你拿点药膏,很快就能消的。” 穆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金圆圆离开后,穆之犹豫片刻,再次坐到了铜镜前面,铜镜里倒映出她苍白的脸,脖颈上那些痕迹仿佛是一个个烙印,让她觉得烫人不已。 穆之盯着铜镜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竖着眉头咬牙切齿地道:“别以为在梦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老娘一定要把你揪出来!” 要不是这个人,她怎么可能会从神女沦为阶下囚?! 敢睡她?她非得剁了他! 可是……好痛啊!拍完桌子的穆之捂着手一脸扭曲。 这场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金圆圆有些发愁,“这天天下雨,山下都没人路过了,我可怎么打劫啊?” 没错,金圆圆是个土匪头子,有个威风凛凛的山寨,名字也很威武,叫做“天下第二寨”,至于为什么不叫天下第一寨,金圆圆说是为了低调。 而穆之此时此刻正住在天下第二寨里,和金圆圆无聊地你看我我看你。 金圆圆是个奇女子,明明是个纯良的无知少女,偏偏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而且还干得得心应手。 穆之当初要是知道那个第一次下山闯天下、结果不小心饿晕在路边的金圆圆是个女土匪的话,她绝对是会见死不救的。 四年前救了女土匪,是她没想到的事;和女土匪成为知己好友,更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但穆之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四年后的今天,她会对金圆圆说——“圆圆,以后我跟着你打劫成不?” 金圆圆表情怪异地瞅了穆之一眼,“你会吗?” “不会我可以学啊!” 金圆圆又瞅了穆之一眼,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学得会吗?” 不能怪金圆圆小瞧穆之,因为穆之从小就是照着神女的标准培养的,而所谓神女的标准,其实就是名媛中的名媛,淑女中的淑女,大家闺秀中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女子,精通琴棋书画、四方礼仪、温柔聪慧,却从来都是柔柔弱弱娇娇滴滴惹人怜。 你让她去打劫? 她不被人劫走就该谢天谢地了! “……”穆之有些受伤,她可怜兮兮地看着金圆圆,道:“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在你这里白吃白喝吧?” 金圆圆摸了摸穆之的脸,笑嘻嘻道:“就凭你这脸蛋,去哪里都得让你白吃白喝啊!” 这话要搁在从前,穆之是要得意的,毕竟她可是要当神女的,可现在,穆之却有些发愁了,以色侍人倒也不是说不行,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 见穆之一片愁云惨雾的样子,金圆圆咳了两声,道:“那这样,以后我们去打劫的时候,你就帮我们守着山寨。” 穆之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你是让我跟大黄作伴么?” 大黄是寨里的一条狗,平时喜欢打滚卖萌,每逢大伙儿出去打劫,它就负责看家。 “放心,大黄会保护你的。”金圆圆拍了拍穆之的肩膀,安慰道。 于是穆之在山寨的岗位就这么定了。 又过了两天,这场雨终于停了。 雨停的当天,金圆圆就带着山寨的男男女女下山打劫了,留在山寨的,除了穆之和大黄,还有一些老弱病残。 山寨大门紧闭,穆之坐在大门后,和大黄大眼瞪小眼,这几日她都没再梦到那个男人,她有些郁闷,梦不到,就找不到那个男人的线索,若是以后都梦不到,她岂不是白白被人睡了? 穆之正郁闷着,山寨的大门突然被敲了两声。 穆之精神一抖,抬头看了眼哨台上的张大婶,见她点了点头,穆之这才放心地去开门。 穆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门打开,她一抬头,就怔住了。 雨后初晴的天空泛着七彩霞光,美如仙境,而站在面前的人,却可以轻轻松松让那仙境般的美景沦为黯然失色的背景。 但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色锦衣,眉目如画、风姿卓然,仿若仙人下凡,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门口,便耀眼如明月高照, “在下司玉,随从有恙,不知可否借宿一晚?”那人看到她的时候,面色一怔,不过穆之却没发觉,只听到宛如天籁的声音在面前缓缓响起,让她的心差点跳出胸腔。 “可,可以……请进。”穆之结结巴巴地道。 司玉听了,微微颔首道谢,就走到一旁去扶起面如菜色的随从东白。 穆之紧张地等在门口,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个会为美色所迷的人。 “小穆!你怎么随便给人开门?”张大婶火急火燎地从哨台上爬下来,跑过来问道。 “你不是点头了?”穆之纳闷。 张大婶老脸一红,“我刚刚在打瞌睡……” “……可是我已经答应给他借宿了。” “那可不行,我们可是土匪窝,哪有让人借宿……”张大婶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扶着随从走过来的司玉,她呆了一呆,话锋突转,“借宿算得了什么?我这就去给他们收拾房间!” 张大婶飞一般地走了,司玉抬头看向穆之,“劳烦姑娘带路。” 司玉的声音很好听,穆之光是听着就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她连忙走在前面,把司玉朝客房引去。 “主子,你听到了吗?这是土匪窝……”浑身虚软的东白抓着司玉的胳膊,趁穆之不注意的时候,小声说道。 司玉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穆之身上,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疑虑,脑子里不知想到什么,耳根竟奇异地泛了红。 (4) 张大婶比穆之热情许多,一手操办了所有借宿事宜,还请了山寨里唯一的大夫沈陌给东白问诊。 说起沈陌,倒也是个奇人,他是被金圆圆劫上山寨的,两年前金圆圆正式继承第二寨,第一次下山打劫,结果没劫财,反倒劫了个色。 没错,沈陌是个温文尔雅的美男,他很斯文,书生气十足,这样的人跟山寨是格格不入的,按理说他被劫后应该要死要活以死明志的,可他却并没有,反而安安分分地在山寨里当起了大夫。 山寨众人都觉得沈陌和金圆圆的关系很微妙,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一回穆之跟金圆圆开玩笑,说沈陌迟早要跑路,金圆圆双眼一瞪,撂下一句狠话:“他敢!我打断他的狗腿!” 穆之看着炸了毛的金圆圆,第一次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金圆圆还是个有着非凡战斗力的兔子。 于是穆之默默地为沈陌默哀了片刻。 此刻,沈陌正在给东白开药,对沈陌一直抱有好奇心的穆之,心思却完全被另一个人勾走了。 穆之第一次见到这样谪仙般的人物,他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即便是有着仙风道骨的神宫神使,风姿也不及他万一。 穆之正看司玉看得入神,却见司玉突然抬眼朝她看了过来,那一眼波澜不惊,带着些微探究,却让穆之的心蓦地一颤,火速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强自镇定地走出了房间。 张大婶跟在穆之身后,笑得一脸猥琐,“小穆啊,你觉得这司玉公子怎么样?” “天人之姿。”穆之很中肯地回答。 “是了是了,早知道有这么个绝色自己送上门来,寨主也不用走这一趟了!”张大婶颇为遗憾地说道。 穆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试探性地问道:“金圆圆这回下山不是劫财?” 张大婶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大门口一阵喧闹,想来是金圆圆率领众土匪凯旋归来了。 “呀!寨主回来了!小穆你也赶紧过来看看!”张大婶拉着穆之就奔到了大门口。 才刚走近,穆之就听到一阵呜咽声,只见金圆圆叉着腰站在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子面前,绷着脸吼道:“哭什么哭?让你做穆之的压寨相公,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噗通一声,穆之摔了个狗吃屎。 张大婶连忙将穆之扶起来,顺带解释道:“小穆啊,寨主对你那真是好,见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便想着去给你找个压寨相公,给你解解闷。” 穆之又要往地上摔去,张大婶牢牢扶住了她,拽着她走到金圆圆身边。 “穆之,你看这男人怎么样?我看着细皮嫩肉的,手感还行。”金圆圆笑眯眯地道。 穆之本想说自己不需要压寨相公,可她看了眼那哭得涕泪交加的男人,实在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忍不住问道:“你给自己劫个沈陌,就给我劫这种货色?” 穆之话音刚落,刚刚还在呜咽的男人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剧烈挣扎起来,以示自己的愤怒。 金圆圆挠了挠头,有些为难,“沈陌那样的,不是随便能遇到的啊……” “能遇到能遇到!”张大婶一听,连忙在金圆圆旁边耳语了一番。 穆之只看到金圆圆的眼睛越来越亮,然后飞一般地朝客房冲了过去。 还未等穆之反应过来,又看到金圆圆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来,然后大手一挥,道:“把他送回去,我们不需要了。” “……” 客房里,东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客房离大门有一些距离,寻常人只能听到隐约的喧哗声,可东白却把那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身为一个护主的忠仆,他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主子,他们在打你主意呢,我可不能让你当压寨相公,我没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司玉坐在窗前喝茶,他瞥了眼东白,道:“躺下。” 东白起床的动作一僵,见司玉没有再开口,只能老老实实躺回去。 东白恨自己不争气,这出来才几天,他就水土不服了,就第一天吃了个烤鸡,后面就吃啥吐啥,浑身无力,还得仰仗主子照顾。 这下好了,还把主子送进了土匪窝,这要是被家里的那些长老知道了,他还不得被剥层皮! “主子,你也回去歇息吧,我看你这几天都没睡,眼底都有青影了。”过了会儿,东白对司玉说道,眼神可怜巴巴的。 主子多么嗜睡的一个人啊,如今为了照顾他,都有黑眼圈了!一想到这,东白就既感动又愧疚。 司玉自是看出了东白的心思,他动了动唇,想解释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已暗,司玉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想睡,却又有些不敢睡,他从来都不做梦的,没想到这回一出门,就连做了几个荒唐的梦。 可梦境荒唐,梦里的女人却栩栩如生,连她肌肤的触感都那样真实,每每想起,他就浑身不自在。 所以这几日司玉都没敢睡,生怕自己一睡又梦些荒唐的事情。 不过有一件更荒唐的事他没想到,那就是他竟然会见到梦里的那个女人。 那个为他开门的女人。 原来她叫穆之。 司玉想着想着,就困意袭来,他本就是个嗜睡的人,连着熬了几天夜,此刻却有些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哦,她现在有名字了,叫穆之。 这回的梦境没有太荒唐,他走在家中长廊上,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屏风之后,女人伏在软榻上打盹,因为热,她只穿了件轻薄的里衣,圆润的香肩半裸,如缎的长发披散着,慵懒诱人。 软塌边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张画纸,画上的人是他。 梦里的他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目光瞄到案几上的画笔和颜料,他突然想到什么,执起画笔,心随意动,在她裸露的肩上画了一支绝美的花,衬着她雪白的肌肤,越发娇艳逼人。 司玉以为梦到这里便差不多了,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避免荒唐的套路。 后来她被他惊醒,而他笑着俯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百般缠绵之际,他在她耳边声声唤道:“之之……” 司玉从梦中惊醒,他脸上发热,一时竟觉得无所适从。 他喊了她什么? 之之? 司玉的脸色变幻莫测。 与此同时,穆之也从梦中惊醒过来,她面红耳赤地回想着梦中的场景,待想到他在她肩头描下的那朵花之后,她几乎连滚带爬地奔到了梳妆台前。 她对着铜镜,深吸了口气,然后颤着手将衣裳半褪下,铜镜上倒映出她香滑的肩膀,而雪白的肌肤之上,一朵栩栩如生的娇花赫然出现,花瓣是鲜艳的红,如烈日,如烈火,红得张扬又肆意,美艳不可方物。 穆之吓了一大跳,仓惶后退,只听哐当一声,穆之连人带椅,狼狈地摔倒在地。 穆之气呼呼地把椅子踢到一旁,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啊! (5) “穆之,你闷在房里做什么?那个东白的病都快好了,我看他们这两天应该就要向我们辞行了!”这日,金圆圆啃着肉包踹开穆之的房门,急哄哄地说道。 “走就走呗。”穆之盯着桌上的画纸,不甚在意地说道。 “那怎么行?我可是想着要把司玉变成你的压寨相公的!”金圆圆不甚赞同地道,“你放心吧,我到时候一定用武力把他们留下。” 穆之抬了抬眼,“别留了,我也要走了。” 司玉确实让人惊艳,也有让人动心的资本,可她却没兴趣掺和了,她得先把梦里那个男人揪出来,再考虑儿女情长的问题。 金圆圆一愣,连肉包也不想吃了,“什么意思?你们俩已经勾搭上、准备双宿双飞了?” 穆之白她一眼,“我跟他没关系!我走是因为要去找个人。” “找谁?” “害我当不成神女的人!”穆之愤愤。 金圆圆一听,顿时激动了,“是谁是谁?我剁了他!” “我要知道他是谁,就不用去找了。”穆之叹了口气,指了指画纸上的那朵花,问道:“你见过这种花吗?” 金圆圆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她一拍手,道:“我没见过,其他人可能见过,你等着,我这就把寨子里的人都叫过来,问问他们看!” 穆之还来不及阻止,金圆圆已经拿着画纸奔了出去。 于是整个寨子的人都集中到了寨子里的空地上,只听金圆圆扯着喉咙喊道:“你们谁见过这种花?见过的站出来。” 整个寨子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开来。 远处的客房长廊上,司玉安静地站着,看着空地上热闹的一群人,面色有些微妙。 难道她做了跟他同样的梦?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司玉便有些淡定不了,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梦中荒唐的细节。 “咦,那不是……”东白凑上前来,极好的视力让他一眼就看清了画纸上的花。 尊主最爱的千罗花…… 司玉瞥了东白一眼,东白顿时心领神会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琢磨了会儿,小声问道:“主子,这千罗花只长在我们那儿,他们怎么会知道它的模样?” “不知。”司玉面不改色地撒谎,脸上却微微发烫。 “要不我去问问?” “多嘴。”司玉淡淡道。 “也是,我要是问了反倒是欲盖弥彰了。”东白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不过主子,你的脸怎么红了?” “……” “寨主,我们都没见过这种花……”寨子里的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完毕,最后无奈地道。 正巧沈陌从医庐中出来,金圆圆连忙拿着画纸冲过去,“沈陌,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种花?” 沈陌看了一眼,道:“不曾,不过我听闻南方有一城,名为云州,汇集天下奇人奇事,说不定会有此花的线索。穆姑娘若是执意要找,不妨去那里一看。” 已经绝望的穆之,听到沈陌这话,不由眼睛一亮。 穆之是个行动派,当下就决定前往云州。 金圆圆自是万般不舍,可身为寨主,又不能撇下山寨太久,所以只能闷声给穆之准备行李。 “穆之,你手无缚鸡之力,我真怕你被别人劫走。”穆之刚笑出声,就听金圆圆继续道:“所以我给你准备了点迷药、泻药和毒药,你记得用。” “……这是让我劫别人去?”穆之抽了抽唇角。 “盘缠要是用完了,总得找个地方来钱嘛!”金圆圆笑嘻嘻道。 穆之忍不住笑了笑,她捏了捏金圆圆肉乎乎的脸蛋,道:“放心吧圆圆,你忘了我以前也是在外面混的?我虽然没你厉害,可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穆之是个孤儿,十岁以前都在市井摸爬打滚,后来机缘巧合,被神使看中,带回神宫当做神女培养。 十岁前和十岁后的境遇天差地别,这也是穆之一门心思想要当神女的原因。 没想到如今,神女没当成,自己还要仰仗自己十岁前的经验,穆之心里其实虚得慌,但是自己要是露出一分胆怯,金圆圆必然要不管不顾跟着她去,所以穆之便装出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 “小穆啊,这是大婶给你找的男装,你试试看合不合身。”正说话间,张大婶拿着几套男装走了进来。 这是穆之要求的,她知晓自己有几分姿色,独自在外着实有些不安全,便准备女扮男装。 穆之换上男装后,金圆圆摸着下巴站到穆之面前,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最后伸手戳了戳她饱满的胸脯,道:“这个地方好像怪怪的。” 穆之拍掉金圆圆的手,面色绯红。 张大婶哈哈一笑,拿来一条白色绢布,道:“寨主说得没错,胸前得用布条绑住,要不然傻子都能看出你是女儿身。” “我来,我来给穆之绑!”金圆圆自告奋勇,一副猥琐的模样。 过了会儿,房间响起穆之的尖叫声,“金圆圆!你给我轻点!我的胸都要被你勒扁了!” “就是要勒扁啊!” “可是我喘不过气了!” “谁让你的胸长这么大!”金圆圆也累得气喘吁吁,不甘示弱地反驳。 “……” 远处客房里,两位听力一流的主仆,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东白面红耳赤地嘟囔:“主子,她们说话也太不注意了!” 司玉的脸也微微泛红,倒不是因为她们的对话,而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某人胸前的春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是挺大的…… “主子,给,可千万别让她们污染了你纯洁的心灵。”东白从兜里掏出两个特制的小棉球,递给司玉。 若论以往,司玉是觉得这话没错的,可连做几场春梦后,司玉觉得自己跟纯洁已经搭不上边了。 他心虚地接过棉球,佯装镇定地塞到了耳中。 东白也忙不迭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第二日,穆之在第二寨众人浩浩荡荡的护送下,下山了。 临走前,金圆圆送了穆之一个木牌,“穆之,这路上要是有人打劫你,你就拿出这块牌子,只要是听过我金圆圆大名的,一定不敢抢你!” 穆之还来不及感动,就听金圆圆继续道:“当然我仇家也不是没有,所以你要有点眼力劲,不要随便遇上哪个劫匪就出示木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这块木牌不一定是保命符,还有可能是催命符? 穆之顿时觉得木牌很烫手,她挣扎了片刻,还是默默地把木牌收了起来。 “穆之,你要保重啊!”金圆圆依依不舍地说道。 “嗯,我走了。”穆之点头,正要转身,金圆圆又拉住她的手,道:“你一定要保重啊!” “知道了,我走了。”穆之说完,等着金圆圆放手。 哪知她把她拽得更紧了,语重心长地叨叨道:“你一定一定要保重啊,记住了吗?” “……记住了,你能放手了吗?” 金圆圆依依不舍地放了手,又依依不舍地继续道:“那你要保重啊……” 穆之生怕金圆圆又拽住她,等她能出发时太阳都要落山了,于是金圆圆一放手,她就撒丫子飞一般地跑了。 金圆圆没想到穆之跑这么快,一肚子嘱咐的话顿时梗在了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正难受着,远处传来穆之气喘吁吁的回应:“我会保重的!金圆圆你放一百个心吧!” 金圆圆一愣,随即咧嘴笑了,她转身潇洒地一挥手,“走,穆之的压寨相公还在寨子里呢,可得看紧了,别让他跑了!” “小穆不是说不用留了吗?”张大婶在一旁纳闷地问。 “她那是昏了头,这么美的郎君不自己留着,还放出去便宜别人吗?”金圆圆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不远处的树荫下,传来东白弱弱的声音,“主子,这……还要去辞行吗?” 司玉沉默了会儿,“大约是不用了……” 第二章 荀园错认梦中人 (1) 一个月后,景州街头。 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蹲在景州的一间大酒楼外面,面前放着两个破碗,等着进入酒楼的客人施舍一点银钱。 “我告诉你呀,这可是景州最好的地头,一般人我是不让他来的!”乞丐小乙掂了掂碗里的三文钱,有些得意地道。 “可是我们蹲了一天了,才只有三文……”旁边的小乞丐苦着脸道。 “你懂什么?三文钱能买两个包子了!”小乙顿了顿,继续道:“两个包子能吃两天呢!” “两个包子怎么能吃两天呢?”小乞丐一脸震惊地问道。 这要搁金圆圆身上,也就能塞个牙缝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天吃一个包子,晚上我们就去酒楼后门守着,他们每天都会倒一些剩饭剩菜!”小乙洋洋得意地给小乞丐普及生存法则,“只可惜抢的人太多了,要不咱们俩都不用来这里讨钱了,直接蹲在后门就能过一辈子!” “……”呜呜,金圆圆,我想回家! 没错,这位苦兮兮的小乞丐就是穆之。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从吃喝不愁、养尊处优的神女候选人,沦为了三餐不继的街头小乞丐。 没有比这更让人痛心的改变了…… 穆之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感觉分外委屈。 这事还得怨金圆圆,若不是因为她,她还不至于沦落至此!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那时穆之刚走到一个小镇,正准备去歇歇脚,哪知还来不及走进去,就先遇到了一群土匪,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把她的钱袋给抢了,领头的是个壮硕的大汉。 穆之想起金圆圆的嘱托,为了碰碰运气,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口风:“不知壮士可认识天下第二寨的金圆圆寨主?” 也许是金圆圆名声响亮,那壮汉听了,果然来了兴趣,“怎么?你还认识金圆圆?” 穆之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壮汉的表情,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心中略微松了松,正要把木牌拿出来,就听那壮汉突然恶狠狠地道:“金圆圆个臭丫头,老子的地盘这么远,她也敢跑过来抢食,等老子见到她,非宰了她不可!” 穆之脚下一软,连忙将木牌往袖子里塞了塞,强自镇定地看向壮汉,作出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恶声恶气地道:“说得极是!实不相瞒,在下也早就对金圆圆的恶行忍无可忍!壮士你放心,他日我若遇见金圆圆,一定帮你修理了她!” “你说你要修理谁?”壮汉的表情突然恢复了正常,一脸无害地问道。 “自然是金圆圆!”穆之作狰狞状。 壮汉一听,脸色突变,比穆之要狰狞几倍,他从边上的小喽啰手里拿过一把大锤子,对准了穆之的脸,用穆之从未领教过的大嗓门吼道:“你算哪根葱?金圆圆也是你能修理的?!” 穆之吓得肝胆俱裂,简直要哭出来。 大哥,是你说要宰了金圆圆的啊! 她才昧着良心说出了那番话啊! “大哥,大哥我错了……”穆之抹着汗认错。 “你错哪儿了?” “我,我……不应该想着修理金圆圆……只有你才能修理她……” 壮汉的脸色这才缓了缓,脸上竟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他松开穆之,警告道:“知道就好!” “大当家,要不把他捆了,送给金寨主发落?”壮汉身边的一个土匪凑到壮汉身边,笑嘻嘻道。 “蠢货!”壮汉踹了那人一脚,骂道:“这家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圆圆喜欢的类型,她要是看上了你负责吗?” 穆之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壮汉对金圆圆有意思啊?! 早说啊! 为什么一开始要作出一副恨不能杀金圆圆而后快的表情?! 害她判断失误! 这不是坑人吗?! 穆之气得扼腕。 就是穆之这一扼,袖口里的木牌突然掉了出来,穆之一呆,壮汉也是一呆。 穆之干笑了两声,“我如果说我是金圆圆的朋友,木牌是她送我的,你们信吗?” 壮汉掂了掂手里的大锤子,“我说我现在要杀人灭口,你信吗?” 穆之也顾不上木牌了,拔腿就跑。 “啊,对了,你不是让我帮你打听景州离云州还有多远吗?”小乙突然拍了拍脑袋,转头对穆之道:“若是走路,那至少还要三个月!” “不能啊,金圆圆跟我说去云州只要两个月,我这都走一个月了,怎么还有三个月呢?”穆之一脸不相信。 小乙被穆之绕得有些晕,皱眉想了会儿,问:“我记得你说你是从国都过来的?” “是啊!”穆之点头。 小乙淡定了,“哦,那你走反了,云州在国都以南,景州在国都以北。” “……”穆之想哭。 不带这样的! 她怎么可以蠢成这样?! 被自己蠢哭的穆之陷入了绝望之中,这才一个月她就已经历了这么多艰难险阻,再走三个月,她不得骨头都不剩了? 穆之正愁着,肚子冷不丁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立马回了神,看着碗里的三文钱舔了舔唇,“小乙,你饿不?不如我们去买两个包子吧?” 穆之说着,手已经往那三文钱伸了过去。 啪得一声,手背上挨了一掌,疼得穆之倏地缩回了手,她侧头瞪了小乙一眼,“打我干嘛?” “你傻啊你,这三文钱是招财的,有了这三文钱,才会有五文钱,十文钱……怎么能拿去买包子呢?” “……”这日子没法过了! 穆之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她饿狠了,又站得过猛,眼前突然一黑,一个不受控制又跌回了地上。 小乙以为她是觉悟了,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你刚来,多学学没错的!” 穆之饿得头昏眼花,哪里还有心思听小乙说话,只喃喃地念了一声:“谁要是能解救我出苦海,我非嫁给他不可!” 不远处的街角,正准备朝她走去的人,听到这话,脚步蓦地一顿,一时竟陷入了为难。 “主子,要么我们别过去了……要是被她讹上了,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跟在身后的东白有些纠结地说道。 司玉沉默了会儿,道:“你在这儿等我。” 东白一听,连忙拉住司玉的衣袖,“主子,那还是我去吧!” 司玉瞥了他一眼,东白一脸为难,“您也知道我们是为什么出来的,出来也就出来了,可若是你真被她讹上了,那长老们还不得扒掉我的皮?” “呆着吧,我有分寸。”司玉说着,就顾自往前走去。 司玉虽然随和,但一旦下了命令,东白是必须得遵从的,所以他苦着脸站在原地,痛心疾首地看着司玉朝穆之走去。 “穆姑娘?”穆之正在碎碎念,头顶突然想起一道温柔的嗓音,她猛地抬头,但见眼前之人眉目如画,天神俊秀,宛如神祗。 不是司玉是谁? 有那么一瞬,穆之感觉到一种相形见绌的狼狈,她下意识想要否认,可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一叫,把穆之的骨气都给叫没了。 她猛地朝司玉扑了过去,牢牢抱住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司玉,救我!” (2) “再来一盘肉!”酒楼里,蓬头垢面、形容狼狈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穆之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食物,嘴巴里已经塞得鼓鼓的,却还是不忘添菜。 司玉看了眼东白,东白心领神会地跑去找店小二了。 “穆姑娘,慢慢吃,不要急。”司玉给穆之倒了杯茶,嗓音温柔。 穆之倒是想慢,可饿得狠了,身体已经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了,她全身上下,包括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在叫嚣多吃点! 她已然一点仪态也无,跟坐在对面、温文尔雅的司玉形成鲜明对比。 若搁在以前,穆之还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从她不顾形象抱住司玉大腿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破罐破摔了! 穆之再次干掉一盘肉后,伸手抹了抹嘴唇上的油渍,豪气地拍了拍桌子,“给我来壶酒。” 东白瞅了她一眼,不等司玉指示,就默默地去办了。 拿到酒后,穆之也不用就酒杯,直接拎着酒壶就往嘴里灌,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穆之在神宫六年,不能沾荤,不能喝酒,走路不能太大步,说话不能太大声,连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扯出的弧度也有限制,从前她想当神女,所以咬牙忍受,偶尔受不了了才约上金圆圆偷偷地开回荤喝回酒,现在神女梦碎,她那被压抑的本性算是彻底解放了。 东白第一次见到如此豪放的姑娘,直看得目瞪口呆,想要说些什么,可看自家主子面不改色、含笑看着的样子,又默默地闭了嘴。 酒足饭饱之后,穆之打着饱嗝真诚地向司玉道了谢,“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东白心惊胆战地听着,生怕穆之一不小心就要求以身相许。 可穆之显然早已忘了自己饿极时咕哝的话,继续道:“所以司玉,以后等我有钱了,我天天请你吃饭!” 东白顿时松了口气。 司玉浅浅一笑,“穆姑娘不用客气,穆姑娘对在下有收留之恩,在下一直想要报答一二。” 穆之听了,顿时不觉得自己对司玉有所亏欠了,吃了司玉一顿饭,又听他这样说,一时对他亲近许多,嘿嘿一笑,道:“那你也别叫我穆姑娘了,直接叫我穆之吧,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穆之。”司玉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清润如泉,带着男子独有的气息,明明是极普通的一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便仿佛多了一分生动和缠绵。 穆之的半边心脏突然觉得有些酥麻,她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一定是喝多了! 此刻的司玉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因为——他走神了。 他想起了自己梦中唤过的名字——之之,远比“穆之”亲昵缱绻。 他的耳根突然烧了起来。 东白不经意间看到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在主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脸红过,可最近他总是能时不时看到主子耳根泛红,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睡醒之后,可今天总感觉是跟穆之有关。 想到这里,东白颤抖了,难道主子情窦初开了? 不能吧?主子要是但凡对男女之情有点兴趣,长老们也不至于如此头疼了。 好在司玉耳根上的红晕很快就褪了下去,东白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一定是错觉,还是别瞎操心了。 “客官,热水和衣物都准备好了。”就在这时,店小二颠颠地跑了过来,热情地道,“是哪位客官要沐浴?这便随小的去吧。” 穆之瞥了眼衣着干净整齐的司玉和东白,很有自知之明地站了起来,跟着小二进了房间。 穆之走后,东白总算能畅所欲言了,“主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穆姑娘不是想去云州吗?我们便送她一程吧。”司玉不急不缓地道。 “……要送她去云州您怎么不早说啊?”要知道他们可是跟了穆之一路!若不是主子迟迟不愿现身,他早就冲上去告诉她她走错路了! 本以为主子只是看在收留之情的份上顺路护送她一程,没想到他心里想的竟然是送佛送到西! 东白觉得自己白走了一个月的路! 司玉撇开头,假装没有看到东白郁闷的小眼神。 刚开始跟着穆之,纯粹是因为那些荒唐的梦境,更何况他此次出门也并无固定的行程,所以便跟着想要探究一二。 而刚刚他其实是临时起意,因为他实在怀疑以穆之这多灾多难的体质,她能不能活着走到云州? 毕竟这才一个月,她就已经从衣食无忧的第二寨贵客沦落成即将饿死街头的乞儿了…… 此时此刻,穆之正在沐浴,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舒服地沐浴过,别提多享受了!可她越觉得享受,就越是恨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梦里那该死的男人,她何至于遭这些罪? 穆之虽然磨着牙,但精神却放松了不少,不知不觉竟靠着浴桶打起盹来。 “之之……”梦里她在床上睡觉,有人附在她耳边温柔唤道。 之之你妹啊! 之之也是你叫的?! 穆之咬牙。 可梦里的穆之显然无法对她的义愤填膺感同身受,只见她睁了睁迷蒙的睡眼,唇角溢出一抹笑,又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 可那人却不让她如愿,细细密密的吻落到她的脖颈上,酥酥麻麻,又带点痒,像是一张天罗地网,将她罩在其中。 身上的衣裳逐渐剥落,温暖的身躯贴了上来,穆之的身子微微一颤,发现自己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其索取,并可耻地沉沦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摩挲着她肩头的那朵花,低沉中带着性感的嗓音轻轻响起,“这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千罗花。” 穆之猛地睁开眼,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那朵花叫千罗花。 她正要高兴,突然想到什么,唇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只见她沉默了一会儿,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慢慢低下头。 果然,上面再次出现了轻轻浅浅的吻痕。 穆之狠狠地拍了下浴桶里的水,激起的水花弄湿了浴桶周围的地面。 该死的臭男人! 别让她抓到! 穆之跳出浴桶,拿过小二准备好的男装,气呼呼地给自己穿上。 “主子,穆姑娘出来了。”东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小心坐着睡着了的司玉猛地睁开眼。 只见穆之绷着脸大步朝他走来,司玉的目光突然落到她雪白的脖颈上,尽管她已经将衣领竖了起来,可仍有没能遮住的可疑痕迹。 司玉的脸顿时火辣辣的。 “司玉,我得赶紧去云州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沉浸在气愤中的穆之倒没注意到司玉的脸色,只是朝他拱了拱手,匆匆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司玉见状,连忙咳了两声,开口道:“穆之,我们也要去云州,不如同行可好?” 穆之一听,倏地转过身来,眼睛亮了亮,“当真?” 司玉脸上的红晕已经渐渐褪了下去,含笑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们这便走吧!”穆之喜出望外,往回走了几步,一把扯住司玉的衣袖,便把他往外拉。 (2) “东白,离云州还有多久呀?”马车上,穆之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穆姑娘,你这话每天都要问上好几回,你不累,我耳朵都累了……”正在马车外努力鞭策马儿的东白有些郁闷得回道。 马车内的司玉轻笑一声,道:“穆之,我们这次有良马助行,如今已行了半个月,只需再过半个月,便可抵达云州。” “还要半个月啊?”穆之一阵失望。 “穆姑娘,这可比你自己走三个月快多了!”东白忍不住提醒道。 “是是是,可东白你要是能让我明日就抵达云州,那我就更高兴了!”穆之拿出马车里备着的蜜饯,一边吃一边道。 东白翻了翻白眼,决心不予理会。 “诶,你们听说过千罗花吗?”穆之突然开口问道。 “千罗花?当然……” “没听过。”司玉淡定地截断了东白的话。 “是吧?我也没听过。”穆之蹙了蹙眉,“所以我才急着去云州找线索。” “你找千罗花……所为何事?”司玉想了想,终是没有忍住问出口。 “有个王八蛋在我……啊呸,在我朋友身上画了朵千罗花,我得帮她把罪魁祸首找出来!”穆之一提到这事就情绪激动,差点把自己给暴露了。 “呃……”东白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了,这千罗花只有他们天族有啊……外族怎么会知道呢? 司玉微微垂头,莫名觉得有些羞愧。 “我朋友原本能当上神宫的神女,却被他辱了清白,不仅丧失了神女资格,还被沉河示众,差点枉死,我若是找到他,定要将他大卸八块!”穆之狠狠吃了口蜜饯,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司玉听到“辱了清白”时,再次垂了头,听到“沉河”时,眸光微微一凛,听到“大卸八块”时,就只剩沉默了。 倒是东白听了,很是义愤填膺,骂道:“人渣!淫贼!败类!必须大卸八块!” 司玉无力地闭了闭眼。 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束手无策。 他只知道,他和穆之只要错开睡觉的时间,就不会梦到彼此,所以这段时日他一直避免自己与穆之同一时间入睡。 不过穆之与他的想法却是完全相反,她恨不得天天做梦,好让她能找到梦中人的线索,所以她不分白天黑夜地睡觉,丝毫没给司玉捡漏的时间。 而此刻,穆之和东白正讨伐“人渣”讨伐得起劲,身为“人渣”当事人的司玉摸了摸因睡眠不足、青影重重的眼底,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穆之正和东白骂得畅快,一抬眼,发现司玉已经坐着睡着了。 他的坐姿很端正,即便睡着了仍是姿态优雅。 穆之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咽了下去,仿佛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量让她安静下来,她放下蜜饯,不由自主地朝司玉打量过去。 这个人当真是人如其名,整个人便如玉一般温润平和,他就那样坐着,通身气度已非常人能比。 他这样的人,在穆之的认知里,该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可他偏偏又随意温和得很。 穆之见司玉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这段日子虽然共处一车,但她始终没好意思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此刻得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毕竟欣赏美男也算是人间一大乐事。 可穆之万万没想到,一向驾车驾得四平八稳的东白,这回竟然失手了。 只见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穆之一个不稳,腾地往前扑了过去。 穆之的身体狠狠地撞进了司玉的怀里,唇瓣更是狠狠擦上了他的脸颊,司玉猛地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推她,掌心却触及到两团异常的柔软。 司玉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穆之对上司玉惊愕的眼神,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几乎是同时,两人像被火烧了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分别往两边跳开。 只听砰砰两声,一个背撞到了车壁,一个头撞到了车壁,各显狼狈。 “对不住……”司玉率先说道。 “没事没事……是我对不住你在先……”穆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但她还是佯装镇定,不仅大方地挥了挥手,还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司玉,“来,擦擦脸。” “……” 最终在司玉的沉默下,穆之默默地收回帕子,然后默默地爬出了车厢,准备缓解下尴尬的氛围。 “穆姑娘,你快回去!”东白见状,连忙大吼一声。 穆之还没来得及反应,马车又再次狠狠颠簸了一下,穆之直接被甩了出去。 我特么跟你有仇啊?! 被摔在路旁草堆里的穆之狠狠吐了口嘴里的杂草,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穆姑娘,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东白大呼小叫的声音。 她都摔成狗吃屎了,能没事吗? 穆之咬了咬牙,正打算开骂,忽听司玉温和的声音蓦地响起,“怎么了?” 穆之想要骂人的话顿时咽回了喉咙里,几乎是立刻,她双眼一翻,假装晕了过去。 穆之是被司玉抱回马车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事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她没事装什么晕?! 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老老实呆在马车里。 “主子,穆姑娘怎么这么不禁摔呢?”东白好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才不禁摔! 穆之暗暗腹诽,最初的尴尬过后,她突然发现鼻尖萦绕着一抹好闻的味道,那是司玉的味道,清雅温润,光是闻着就可以想象出这个人是怎样的谦谦君子。 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窜出梦里的场景,穆之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她竟然把梦中那人想象成了司玉的模样…… 实在是……有够无耻…… “无耻”的穆之很快就幽幽地“醒了过来”,司玉脸上并无紧张之色,看到她醒来,也只是温和地笑笑,仿佛将她的把戏都给看穿了。 穆之脸上微微发热,心中却坦然了,反正她再狼狈的时候也被司玉撞见过了,实在无需惺惺作态,尴尬之情什么的想必也可以抛诸脑后,更何况以后分别了,也不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 如此一想,穆之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她坐起身,拿出一把瓜子,若无其事地嗑了起来,一边嗑一边问:“司玉,你可曾去过云州?” “不曾。” “听闻云州颇为奇特,不受朝廷管辖,但却甚是繁荣,不管是奇人高人,还是罪人犯人,都爱往那里去,听说还有传说中的降妖师呢!”穆之将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大方地分享给司玉,“不过这世上哪来的妖呀?这降妖师八成是江湖骗子。” 司玉听了,不由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没有妖?” “那当然,我活了这么多年,连妖的影子都没看见过,要是真有妖,这天下哪有这么太平?”穆之昂了昂下巴,笃定地说道。 见司玉不说话,穆之继续侃侃而谈,“我觉得这妖啊,就是戏文和话本里编出来的,通常落魄的书生总是会遇到痴情的女妖,然后就一路飞黄腾达……开玩笑,要是真有妖,我那么落魄,怎么没出现一个痴情的男妖来搭救我?” 穆之话一说完,突然顿住,眼神不住地往司玉身上瞄,直瞄得司玉浑身不自在,开口道:“怎么?” “诶,我说司玉,你该不会是那戏文里的男妖吧?”穆之有些猥琐地笑了一声,“如果妖都是你这般长相,那凡人男子可就全完了!” 司玉失笑,“这话从何说起?” “他们都娶不到亲了呀!见过了你这般不凡的容貌,这世上哪个女子还愿意嫁给那些凡夫俗子呀?” 司玉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凡夫俗子虽多,但也不乏人中龙凤。” “可惜呀,人中龙凤自有良缘,普通女子也就只能匹配凡夫俗子了。”穆之摇头叹息。 “穆之绝色之姿,必能觅得良缘。”这话司玉只是顺口一说,但说完之后他却微微蹙了蹙眉,不知为何,一想到日后穆之得觅良缘,总觉得心里有些闷。 穆之闻言,连连摆手,“别,本姑娘求的可不是良缘。” 不等司玉发问,穆之挺了挺胸,义正言辞道:“本姑娘只求暴富。” “……” (3) 半个月后,穆之一行人终于抵达云州。 传闻云州有三大令人如雷贯耳的世家——公孙氏、荀氏、轩辕氏。 公孙氏善武,又有管理之才,所以贵为一城之主;荀氏有经商之赋,富可敌国;至于轩辕氏,是其中最为神秘的世家,听闻精通道法,有降妖之术。 这三大世家已驻守云州千百年,历经各朝各代,正是因为三大世家的守护,云州城才会独立于朝廷之外,千百年都不曾受过战火纷扰。 这是一个比国都还要热闹的城池,街上来往之人形形色色,茶楼酒肆比比皆是,满街都是小贩的叫卖声,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看得人应接不暇。 穆之在酒楼安顿好后,东白再次因为水土不服、倒在了床上,穆之只能与司玉一起上了街。 “轩辕兄,原来你在这儿。”穆之正停留在一个小摊前,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从旁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穆之的肩膀上,来人很亲热地揽住她,道:“走走走,荀二的赏花会马上就开始了,这等热闹的时候,怎么少得了你我?” 穆之往日出门时,总会有些登徒浪子围绕周围,那时她苦于维持形象,不能动手,只能很怂地躲着避着,现在她没了束缚,立刻一巴掌拍到了对方脑门上,瞪着眼道:“谁是你轩辕兄?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穆之身后的司玉见了,忍不住勾了勾唇。 对方被穆之打得措手不及,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了过来。 穆之虽然打了人,但也害怕对方报复,连忙缩到了司玉身后,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很安全之后,才抬头朝那人看过去。 那人穿着一袭质地上乘的蓝色锦衣,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登徒子。 登徒子瞪着眼打量了穆之一会儿,纳闷道:“轩辕,你打我做什么?你不是我轩辕兄,还能是谁?诶不对,你声音怎么变了?还有,你怎么变矮了?” “他脑子是不是有病?”穆之扯了扯司玉的衣袖,问道。 “公孙,你在这里作何?不是要去荀二的赏花会吗?”一道清越的男声突然响起,刚刚还在瞪着穆之的年轻男子倏地把目光落到了穆之身后。 “你……你……”年轻男子蓦地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连说话也结巴了,“怎,怎么有两个轩辕?” 见对方如此模样,穆之有些好奇地转过身去,当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那人身着青衣,玉冠束发,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英气,他身材比她高大,若是看背影,绝无法想象——那张脸会与她一模一样!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穆之不淡定了,她拽了拽司玉的胳膊,磕磕巴巴道:“司,司玉,我是不是撞鬼了?” “在下轩辕宸,敢问姑娘芳名?是何方人士?”那叫轩辕宸的男子率先走上前来,刚刚还平静如水的脸色赫然出现波澜。 穆之扯了扯唇,“我说我是你同胞妹妹,你信吗?” “你果然是梦梦!”轩辕宸听了,激动地双手握住穆之的肩膀,欢喜道。 “梦梦你个头!”穆之身子往下一缩,避开了轩辕宸的手,再次缩到司玉身后,哼了一声,“我逗你玩呢,谁是你妹妹?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你可别乱认亲戚。” 司玉被穆之推在前面当挡箭牌,只能替她开口道:“在下司玉,这位是我朋友穆之,并非轩辕公子口中的梦梦。” “实不相瞒,在下本有一同胞小妹,名为轩辕梦,可惜在六岁时便走失了,家中长辈遍寻无所获,穆之姑娘与我长相如此相似,很有可能便是我亲妹妹。”轩辕宸朝司玉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急切。 “我说怎么声音和轩辕不一样?原来是女孩儿!”被唤为公孙的年轻男子也凑了上来,上上下下把穆之打量了一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大腿,朝轩辕宸问道:“等等,你家轩辕梦是不是与我公孙景有婚约?” “如果梦梦找到了,你自然要履行两家婚约。”轩辕宸正色道。 “你是我兄弟,你要我娶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对着那张脸我怎么亲得下去?”公孙景急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会终身不举! 穆之猛翻白眼,这俩人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司玉,我们走。”穆之甩了甩头。 “嗯。”司玉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穆姑娘,可否请你跟我回轩辕家一趟?”轩辕宸连忙跟上,问道。 “不去。”穆之拒绝地干脆利落,“我不是你妹妹,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舍妹的后腰上,有一黛色胎记,形如指印。”轩辕宸快步上前两步,低声道。 司玉的脚步一顿,穆之却毫不动摇地摆了摆手,清脆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所以你妹妹肯定不是我呀!” 轩辕宸见穆之如此确信,一时竟怔在原地。 公孙景走上前来,拍了拍轩辕宸的肩膀,道:“没关系,我们再找就是了。” “可我觉得她就是梦梦……”轩辕宸低声道。 “走吧,荀二的赏花会就要开始了。” “司玉,你说这云州还真够奇特,竟然能碰到跟我长这么像的人……要不是我根本没有胎记,我还真以为我是轩辕宸的妹妹了。”回去的路上,穆之忍不住说道。 司玉没有说话,他落后穆之一步,所以穆之没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后腰上。 司玉垂了垂眸,耳根微热,如果他没记错,她的后腰上,确实是有胎记的…… “听说后腰是视野的盲区,也许是你不知道。”司玉轻声道。 穆之一愣,疑惑地问:“是吗?” 司玉点头。 穆之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她摸了摸下巴,看来今晚得回去确认下。 不是轩辕宸妹妹最好,若真是,那她也不能承认! 她可都听到了,她和公孙景是有婚约的,她可不能被这婚约给绑住了! “听说荀二公子这次种出了千罗花!公孙公子都过去了,我们也快去看看吧!”正在这时,身旁走过一群行色匆匆的少年男女,有人的声音传进了穆之的耳朵里。 穆之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荀二公子的赏花会最是热闹了,这次又有千罗花助阵,怎么能错过?” “是啊,快走吧……” 穆之一把抓住司玉的手,激动道:“你听到没有?他们在说千罗花!快,我们跟上去!” 赏花会设在荀园,那是荀家的私人园林,穆之跟着人流到了荀园之后,就和大部分人一样被拦在外面了,想要进去,得有请帖才行。 穆之拉着司玉挤到了人流的前面,透过敞开的大门,只能看到一排由鲜花组成的屏障,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轩辕公子?您不是进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正当穆之苦思冥想怎么进去时,门口的门童突然上前一步,朝着穆之作揖道。 穆之一听,眼眸一闪,计上心来,她咳了两声,尽量模仿轩辕宸的声音,指了指司玉,道:“我来接个朋友。” 门童听了,连忙道:“那快快请进。” 穆之朝司玉挑了挑眉,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穆之一进园内,就被惊艳到了,不止是满园的鲜花,还有满园的美人…… 来的路上她就听说了这个荀二公子的事迹,听说此人爱花成痴,平生的第一乐趣就在于收集各种鲜花,他不仅擅长赏花,还擅长种花,由他亲手栽种出来的鲜花,小小一盆便价值千金。 而他的第二乐趣则在于收集各类美人,风流之名远近闻名,他无论去哪儿都有美人相伴,荀园内更是常年养了一批一流美人,这些美人陪他种花赏花画花,可谓是雅致又风流。 荀二每隔三个月便办一场赏花大会,正是因为他的荀园遍布鲜花美人,而他邀请的都是云州最负盛名的少年男女,所以才每每举办,都会吸引这云州的无数百姓。 穆之被满园的鲜花和美人闪花了眼,很快就有一个美貌侍女走上前来,为穆之和司玉引路。 两人跟着侍女走过几个弯曲小径后,进入了一个更为雅致的内院,内院里有花有湖有亭台,穆之远远便看到湖心亭的楼台之上,众人正围成半个圈,兴致盎然地看着什么。 “公子在作画呢!两位请吧。”美貌侍女含笑说了一声,便退下了。 穆之和司玉走上湖上弯曲的长廊,一路走到楼台之上,然后找了个人群的间隙看了过去。 这一看,穆之就猛地瞪大了眼。 只见楼台中间,一个衣裳半解的美人风情万种地坐在圆凳之上,一个锦衣男子手中拿着画笔,正在她裸露的肩头作画。 而那画的,分明就是千罗花! (4) 穆之的拳头猛地握紧了! 她正要冲上前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她猛地侧头,只听司玉轻声说道:“莫要冲动。” 穆之倒是不想冲动,可她好不容易见到了毁了她人生之路的罪魁祸首,她怎么也忍不住体内油然而生的愤怒之情! “他就是那个人渣!”穆之咬着牙小声道,“他在我朋友身上也画了那样一朵千罗花!” “会画花的人很多,他不一定就是你想找的人。”司玉既不能主动承认自己才是那个“人渣”,又担心穆之冤枉他人,只能低声劝阻道。 司玉说的也不无道理,穆之只能咬咬牙,“那就再看看。” “好!”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荀二,你这画技可是越来越高超了!”公孙景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有些调侃有些揶揄,“也就只有你这小子能想到在美人身上作画。” 穆之抬眼看去,原来这作画的人便是荀二,果真是风流无敌,此时他的画作已然完工,栩栩如生的千罗花绽放在雪白的肌肤之上,真真是一幅香艳美景。 “美人如花亦如画,冰肌玉骨生繁花。”荀二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只听他笑道,“众位觉得如何?” “花美,人美,画更美!”众人纷纷赞道。 荀二听了,越发高兴,拍了拍手,便有一群衣裳华丽又轻薄的美人鱼贯而出,她们的身上都画了朵千罗花,有的画在脸颊上,有的画在脖颈上,有的画在背上,还有一个竟画在酥胸上…… 穆之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荀二果真是风流无底线! 东曜的民风虽然不算保守,云州亦是比其他地方要开放许多,可女子这般露胸露背的,仍是绝无仅有,但因着她们裸露处的那朵千罗花,众人看在眼里,只会觉得雅致风流。 荀二这回刻意只邀请了云州的一众风流儿郎,他看了眼面露惊艳的众人,挑了挑唇,隐约有些许得意。 “不愧是荀二公子,我等佩服!”人群中有人说道,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绝的赞赏声。 穆之忍不住看向身侧的司玉,却见他面色平静,眸光亦是无甚波澜,仿佛刚刚看到的不是艳光四射的美人,而是普普通通的风景。 穆之心中不由给司玉竖了个大拇指。 她回头看向荀二,又摩拳擦掌了一番。 “好了,你们下去吧。”荀二说了一声,美人们很快就退了下去。 荀二走到一张案几前,上面放着一盆盖着红色绸布的花,只见荀二伸手捏住绸布一角,道:“众位,这才是今日的主角!” 说着,荀二一把掀掉绸布,活色生香的千罗花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传说千罗花是神之花,凡间无所有,凡人无可栽,只记载在古籍中,荀某偶得千罗花的种子,悉心栽培了三年,如今这神之花,总算是落入凡尘了!”荀二的脸上闪烁着由衷的兴奋,与刚刚给众人看画不同,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得意之作。 “原来这便是千罗花!”公孙景率先开口道,“荀二,你小子不愧是栽花圣手,再难成活的花,到你手上,都能种活。” “普天之下,千罗花也就只有这一株吧?”轩辕宸上前一步,说道。 “那是当然,我敢断言,这世上除我之外,再无人能种出千罗花。”荀二抬了抬下巴,骄傲之色显而易见。 荀二这话一出口,刚刚还在盯着千罗花的穆之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利箭一般扫向荀二。 她侧头看了眼司玉,那神情似乎在说,看吧,他就是那个人渣! 司玉还来不及说什么,穆之就迅速地从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了出去,“此话当真?” “轩辕?”荀二看到穆之,不由一愣。 “穆姑娘?”轩辕宸也是一惊。 “她是女子?”荀二看了眼穆之,又看了眼轩辕,一时呆住了。 穆之却不管他们,只走到荀二面前,瞪着眼问道:“你刚刚说,普天之下,只有你能种出千罗花,也只有这一株千罗花,此话可当真?” “那是当然。” “那是不是也只有你在女人身上画过千罗花?” “那当然,在我之前,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活色生香的千罗花,我自然也是这作画的第一人。”荀二昂首挺胸道。 “好!好得很!”穆之微微一笑,笑容如沐春风,温柔得很。 荀二以为穆之在夸赞他,脸上刚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除了猝不及防的剧痛,伴随而来的就是穆之咬牙切齿的吼声,“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人渣!” 穆之想起自己被赶出神宫,又被沉河示众,还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她越想越悲愤,手上也就越发不留情,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将荀二推倒在地,整个人更是扑到了荀二身上,招招往他脸上招呼。 荀二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又被穆之揍了眼睛,猝不及防之下竟也没能抵抗,只来得及大声喊救命。 现场一片沉寂,大伙儿呆呆地看着荀二挨揍,一时竟也没想着去阻止。 司玉和轩辕宸率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穆之拉开,可穆之却死死拽着荀二的衣领不肯放手。 “穆之,放手。”司玉握住穆之的手腕,轻声道。 “我不……”穆之倔强地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司玉这才发现她竟然哭了。 司玉的心骤然一软,伸手轻轻拭了拭她脸上的泪,声音放柔了些,“怎么哭了?” “他毁了我……我朋友……”穆之终于松开荀二,双手拽住司玉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玉怔住,原来那一场梦,对她的伤害,竟那般大么? 穆之憋了一路的气此刻尽数撒出,她哭得厉害,一时收不住,再加上刚刚急火攻心,竟直接晕了过去。 轩辕宸见了,连忙伸手想抱住穆之,可他的手刚触碰到穆之,穆之的身子已经腾空而起,被司玉牢牢抱进怀里。 司玉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的荀二,道:“我朋友认错了人,我代她向荀公子道歉。” 荀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道:“你们私闯我荀园,又将我打成这般模样,一句道歉就够了吗?” 司玉袖子轻轻一挥,一个白色锦袋便落到了荀二面前,“小小花种,聊表歉意。” “我荀二什么花种没有?别以为一袋花种就能打发我!”荀二一边说,一边龇牙咧嘴,他摸了摸痛得发麻的嘴角,狠狠地瞪了眼穆之,这女人下手也忒狠了! 司玉也不生气,只淡淡道:“荀公子不妨先打开看看。” 荀二见司玉一脸淡定,有些疑惑地打开锦袋,这一看,他眼睛立刻直了,“这是千……” “此事可了了?”司玉阻断了荀二的话。 “自然,自然。”荀二宝贝似的收起花种,一块青一块红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协调的笑容。 司玉微微颔首,抱着穆之转身离去。 “司玉兄。”轩辕宸快步追了过去。 司玉的脚步一顿,就听轩辕宸忧心地问道:“穆姑娘没事吧?” “她不过是急火攻心,没有大碍,轩辕兄无需挂心。”司玉说完,就不再停顿,直接离去。 轩辕宸看着司玉的背影,眉宇间的忧心却没有放下。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园子里的人都已散去,公孙景留在原地,挑眉问道。 荀二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手里的锦袋,道:“被打一顿,能换这么多的千罗花花种,倒也值了。” 要知道他之前得到的千罗花花种只有三颗,他一年只敢尝试一颗,就怕全部种砸没有机会重来,事实也证明,他这样谨慎是对的,因为一直到第三颗种子,他才掌握了种活它的技巧。 更何况千罗花种子难结,听闻十株千罗花才有可能结上一颗种子,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能种这一株千罗花,却没想到机缘来得如此之快。 “他给你的是千罗花的种子?”轩辕宸正巧返回,听到时不由一愣。 “是啊轩辕,你可知他是何人?我看他气度不凡,不是一般人。”当年三颗花种花了他三千金,这人却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一袋……简直比他荀二还要豪气! “我只知他名为司玉,刚来云州。”轩辕宸慢慢道,“不过……我曾听闻,千罗花‘凡尘不可见,无相山遍地长’,难道……他是无相山的人?” “听闻无相山上有天族,乃是神之后裔,可是当真?”荀二闻言,眼前一亮。 “这世上若有人能与无相山的人打交道,也就只有你们轩辕家了。”公孙景挑眉道。 轩辕宸没有接话,若有所思。 (5) “慢点吃。”酒楼上,司玉看着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穆之,无奈道。 穆之左手拿着一个鸡腿,右手拿着一只猪蹄,左吃一口,右啃一下,吃得停不下来。 “我心情不好,就想多吃。”穆之一边吃,一边嘟囔。 水土不服稍稍有些好转的东白坐在穆之旁边,有气无力地道:“我也好想跟穆姑娘一样放开手脚大吃大喝……” “你已经将他打过一顿了,还是放不下?”司玉试探地问道。 “他毁了我……我朋友的人生,只打一顿哪够?”穆之狠狠啃了口猪蹄,不以为然。 “主子,你眼底的青影怎么又重了?昨晚又没睡觉么?”被完美忽视的东白企图用温情的关心换回司玉的注意。 “……那你待如何?”司玉再次忽略了东白的话,目光落在穆之身上。 东白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我回去躺着了……” 没有回应。 “……”这日子没发过了!东白气呼呼地回了房。 “司玉兄,穆姑娘,好巧。”穆之正要回答司玉的问话,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就见轩辕宸正从楼梯上走上来。 她蓦地想起轩辕宸与荀二关系不一般,顿时就没兴致继续吃了,她站起身,一手拿了盘红烧肉,一手拿了壶酒,对司玉道:“我去找东白了,你们聊。” 见穆之正眼也不看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轩辕宸不由有些无奈。 “轩辕兄,请坐。”司玉为轩辕宸倒了杯酒,温声道。 “听闻天族一脉以司为姓,司玉兄可是天族人?”轩辕宸坦然入座,开门见山道。 “天族人如何?不是天族人,又如何?”司玉喝了口酒,淡淡道。 “听闻天族不得与外族通婚,我说的可对?”轩辕宸目光紧盯着司玉,问得意味深长。 司玉微微抬眼,扫向轩辕宸,这一眼看似平静无波,可轩辕宸分明却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只听司玉轻笑一声,道:“看来轩辕兄是断定穆之是你轩辕家的女儿了,否则,又岂会以长兄的姿态,来干涉我天族之事?” 司玉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却直接承认了自己是天族人的身份,而且最后那句,却有些不悦在里头了。 天族乃是神之后裔,身份尊贵,是万民的守护者,尤其是天族尊主,神秘莫测,通晓天地之力,即便是帝王将相,也要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轩辕宸本是试探,此刻听他承认,心中微惊,又见他表面温和,性子里却有一种不为任何人所约束的散漫,眉宇间更是隐含睥睨之色,知他在天族定然地位不低,轩辕宸不由敛了神色,正色道:“在下确实认定穆之是小妹轩辕梦,还请司玉兄莫怪。” “穆之若是认你,她自然是轩辕梦;可她若是不认,她便只是穆之。”司玉自斟自饮,面色极淡。 而此时此刻,被人讨论的当事人穆之正拿着酒菜进了东白的房间。 东白在被穆之和司玉双双忽略后,很是郁闷地躺在床上挺尸,见到穆之进来,还不爽地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穆之。 可惜穆之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兀自坐到桌前喝酒吃肉,压根没有跟他说话的打算。 东白等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翻身坐起来,瞪着穆之问:“你怎么来我这儿吃饭了?” 穆之喝完最后一口酒,把酒壶一放,也不回答东白的问题,顾自道:“你也知道我昨日见到了那个人渣,还把他打了一顿,可这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以司玉的性子,肯定不会帮我对付他,所以……” “所以?”东白纳闷。 “所以我只能找你了!”穆之快步走到东白床前,一双美丽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东白,充满了期待。 “可是主子知道了,他一定……”东白有些犹豫。 “东白!你忘了那个人渣对我朋友做了何等禽兽不如的事吗?难道你能看着这样的人继续风流快活?!”穆之倏地提高音量,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不能!”东白的正义感立刻被穆之调动了起来,狠狠地拍了拍被子。 “那好,我打听过了,过几日他会去茶楼喝茶,你帮我把泻药下到他的茶里。” “好……什么?!你让我下药?”东白刚应下来,突然觉得不对,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他一个堂堂天族人,如何能干? “你反正答应了,记住别让你主子知道。”穆之嘿嘿一笑,欢快地出门了,留下东白一人天人交战。 穆之路过司玉的房间,发现房门没关严实,探头一看,原来司玉已经回房睡觉了。 她看了看日头正高的天空,心想,这人还真是奇怪,晚上不睡觉,白天倒是睡得踏实。 穆之看了会儿,耸了耸肩,举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将金圆圆给她的各色药瓶拿了出来,东挑挑,西找找,终于找到了泻药的瓶子。 她盯着药瓶冷笑两声,臭男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司玉一直到晚上都没睡醒,穆之本想叫司玉起来吃饭,东白及时阻止了他,“主子最近休息不好,难得能睡着,咱就别把他叫起来了!” 穆之深以为然,和东白两人吃了晚饭,吃完后,她把泻药拿出来交给东白,一副“托孤”似的严肃表情,郑重道:“到时就靠你了。” 东白纠结地收下了药瓶子。 一想到到时候荀二的“惨状”,穆之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回了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之之……”迷迷糊糊的,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唤。 穆之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掀不开,只听到那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不停轻唤,“之之,之之……” 之之你妹啊?! 穆之愤怒地想要拍床而起,可她也深知,梦中的自己,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第二天一早,穆之双眼无神地爬了起来,一整个晚上都看着自己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上演活春宫,这体验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想到那个男人是荀二,穆之就想要摔桌! 这种风流多情的男人,她根本就看不上好吗?! 穆之出房门的时候,东白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她一脸菜色的样子,东白吓了一跳,“穆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么萎靡不振。” “纵欲过度。”穆之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然后跟游魂似的从东白边上“飘”了过去。 东白呆了一呆,正在琢磨穆之这话是何意思,司玉的房门打开了,只见司玉面色微红,神清气爽。 “主子,看您气色不错,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东白高兴地问道。 “还行。” “您真该看看穆姑娘的脸色,跟您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司玉没有应声,眼神颇为不自然,一想到刚刚穆之说的“纵欲过度”,他就觉得难言的尴尬。 唔……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其实他才是她一直想要修理的“人渣”? 可他也很无辜啊……从前在无相山,莫说是春梦了,他连梦也没做过,难道是因为他出了无相山的原因? 第三章 夜来荒唐梦,谁人动心弦? (1) 荀二觉得自己今日一定倒霉透顶,要不然为什么他就喝了一杯茶,就跑了不下十趟的茅厕? 当荀二再次从茅厕出来,他的双腿已经软得迈不动了,直接呈大字型瘫倒在茅厕外。 就在他决定再也不来这家茶馆的时候,一块黑布直接罩住了他的头,他心中一惊,正想叫人,一棍子敲上了他的脑袋,荀二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穆姑娘,我看过了,现在没人!”东白的声音刚传过来就结巴了,“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我!”穆之正弯腰吃力地把荀二往她定下的房间拖去。 东白颤颤巍巍地扶住荀二,结巴道:“穆,穆姑娘……你,你可没说还要杀人啊……” “谁说要杀人了?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穆之咬牙,这家伙怎么这么重?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荀二拖进了房间,穆之拿出绳子把荀二结结实实地绑了一通。 东白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穆姑娘,要么算了吧,要是他出了点什么事,主子肯定饶不了我。” 穆之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怂!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说的,你说他是人渣!淫贼!败类!还说必须要把他大卸八块!” 东白一看,连忙抓住穆之拿着刀的手,“别,我那就是说说!穆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聪明啊,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佛的?放轻松,我不会杀他的,我就是想收个弟子。”穆之说着,甩开东白的手,拿着刀就往荀二的脑袋上凑过去。 东白还没来得及扑过去,穆之的刀已经落到了荀二的头上,东白连忙捂住眼睛。 过了会儿,东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慢慢移开手,眯着眼一看,赫然看到荀二的脑袋秃了一片——穆之把他的头发都给剪了。 画面虽然有些不忍直视,但东白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东白,你先回去吧,我问他几句话,等会儿就回来了。” 东白也不想看荀二变成光头,点点头就回去了。 穆之刚把荀二的头发剔完,他就醒了过来。 荀二的第一反应是脑袋怎么这么凉快? 第二反应是面前这个蒙着脸拿着刀的人是谁? 当他看到满地的头发时,他的第三反应变成了咆哮声:“你个混蛋你剃了我的头发?!” “怎么着?谁让你没事乱做春梦?”穆之叉着腰哼了一声。 “我做春梦关你什么……”荀二的咆哮声一顿,音量转轻,神色很不自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做春梦?” “我不仅知道你做春梦,我还知道你在那人的肩头上画了朵千罗花!”穆之恶狠狠地咬了咬牙。 荀二面色一愣,“有吗?” 见荀二一脸茫然的样子,穆之怒了,她猛地拉下自己的衣服,露出肩头那栩栩如生的千罗花,旋身质问道:“你敢说这朵花不是你画的?” 荀二盯着穆之肩头的千罗花,先是一怔,随即眼眸一亮,忍不住赞道:“好,好画!荀某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的画技!” “……”穆之转头就给了荀二一个爆栗,拉上衣服,怒道:“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荀二痛得龇牙咧嘴,脸上很是愤愤,“我哪里夸自己了?这又不是我画的!” “你再说一次!”穆之又朝荀二头上扇了一掌。 “这真不是我画的!”荀二痛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不可能!”穆之瞪了瞪眼。 “我对天发誓!这等绝世好画,若是出自我的手笔,我岂有不认的道理?” 见荀二言之凿凿,穆之突然就不确定了,她回想了下荀二画的千罗花,似乎确实比不上她肩头那朵。 她看着荀二光秃秃的脑袋,咳了两声,这就尴尬了…… 穆之心虚地转移了下视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指着荀二道:“你叫声‘之之’试试。” “之之。”荀二是个识时务的人,迅速地叫了一声。 “别这么一板一眼的,语气温柔点!”穆之瞪了他一眼。 “之之。”荀二放柔声音,心不甘情不愿地重复了一声。 “再温柔点!动点感情!” “之之……”荀二想哭了。 “不行不行!一点都不像!”穆之急了,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突然转身道:“你不是有很多美人吗?你平时动情时的声音是怎么样的?你给我学一个!” “……我不叫了!”荀二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他怎么能学得出口? “你叫还是不叫?”穆之迅速地把刀抵在了荀二的脸上。 “之之……”荀二的脸憋得通红,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动情”的声音。 穆之蹙了蹙眉,这声音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难道她真认错人了? 穆之沉默地看了荀二一会儿,瞪着眼道:“你不是说普天之下只有你那一株千罗花吗?你不是在女子身上画千罗花的第一人吗?” “你,你是……”荀二突然激动起来,他愤愤地瞪着穆之,颤着声道:“你是那个……” 见荀二似乎发现了自己身份,穆之有些心虚,她侧了侧头,厚着脸皮否认:“我不是!” “你就是!”荀二激动地差点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悲愤地看着穆之,红着眼质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先是将我打了一顿,现在又剃光了我的头发……你,你……到底为何要这般对我?” 见荀二都快哭出来了,穆之越发心虚,她咳了两声,吞吞吐吐道:“那个,我认错人了……” 不过,她很快又理直气壮了,“要不是你说千罗花只有你那一株,我怎么会认错人?” “我吹牛你也信?”荀二猛地提高了音量,“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即便有人在我之前培育出千罗花,又有何稀奇?” “是吗?”穆之几乎要被说服了。 “当然不是!”荀二翻了翻白眼,“我敢断定,普天之下,只有我荀二有本事种出千罗花!” “你……”穆之顿时咬了咬牙,这人还有没有点立场? 荀二连忙继续道:“能种出千罗花的人确实只有我一个,但是古籍上有记载呀!只要翻阅古籍便知道千罗花长什么样了!” 他没有提无相山,因为那是传说中的地方,更何况,普通人也进不了无相山。 “这样啊……”穆之发愁了,这么一来范围就广了,她还怎么找那个人渣? 穆之有些心灰意冷,她魂不守舍地朝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哎,你先给我松绑啊你!”荀二连忙大叫。 穆之这才发现自己把荀二给忘了,连忙转身准备给他松绑,绳子解到一半,她又顿住了,一脸怀疑地看向顶着一颗光头的荀二,问道:“我放了你之后,你该不会对我打击报复吧?” 荀二一呆,一时竟回答不上来,他还真想过这茬…… 穆之警觉了,她立马掏出匕首抵住荀二的脖子,道:“要么我杀人灭口算了?” “别,别别别……我荀二对天发誓,一定保持一颗宽容的心,绝不对穆姑娘打击报复!否则……否则……” 荀二“否则”了半天也没否则出个所以然来,穆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我还是杀人灭口吧……” “否则我就一辈子长不出头发!”荀二当机立断,含着血泪立下誓言。 “外加种不出花,得不到美人。”穆之补充了两句。 荀二面色痛苦,磕磕巴巴地咬牙应道:“外,外加种不出……花,得不到……美人……” 穆之满意了,她干脆利落地解开荀二的绳子,拍了拍荀二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嘻嘻一笑:“那我先走了,你保重!” “……”荀二脚步虚浮地走到铜镜前,待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之后,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惹了这么个瘟神?! (2) 与荀二一番折腾,穆之踱步回酒楼,她心中有些憋闷,本以为真相大白,没想到白忙一场。 “穆之。”她踱到酒楼楼下,忽听头顶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 穆之蓦地抬头,就见司玉坐在栏杆旁的桌边,手中执着一个茶杯,面容带笑地望着她。 天色湛蓝,他着白裳,仿若高远的云。 可他的眸光又是那样温和,让人不由心生亲近。 穆之心中的憋闷突然便散了许多,她绽出一抹笑,几步便上了二楼。 待上了楼,才发现楼上热闹得很,有一说书先生正在充满激情地说着故事,周围坐满了看客,听到兴起处,还有人大声叫“好”。 “没想到你还喜欢听书。”穆之走到司玉面前,顾自坐下,挑眉笑道。 司玉低头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闲来无事,听听倒也有趣。” 桌上有茶有酒有花生,穆之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随手抓了把花生,一边吃,一边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且说那时,妖族大肆入侵人族,血流成河,神族见人间大乱,派神兵将妖族赶出了人族大地,并掷下一道神障,这神障一落地,就化成无相山,连绵千万里,竟是彻底隔绝了人族和妖族的往来通道,自此人族大地上,再也不曾出现过妖族。”说书先生说到这一段,见看客们听得兴致勃勃,一个个拍掌叫好,说书先生说得越发起劲,“再说那无相山,虽是神障化成,但毕竟只是一道屏障,神族为了防止妖族突破这道屏障,特意派遣四方神将镇守无相山。千万年后,神族逐渐消亡,四方神将也湮灭于世,可他们的后裔却继承了神的意志,世世代代镇守着无相山,守护人族太平。” “老先生,听闻无相山上有天族,可是当真?”看客中有人问道。 “自然当真!天族人便是四方神将的后裔,便是他们一直在守护着我们人族的太平!”说书先生抖了抖胡子,骄傲地说道。 “那老先生,你说了这么多,无相山到底在哪儿呢?天族人又在哪儿呢?”有一年轻的男子哧哧笑道,显然是并不相信说书先生的话。 “无相山岂是我等凡人可见的?”说书先生瞪了瞪眼。 “既然见不到,那老先生想必也没见过,又怎能说真有其事呢?”年轻男子继续说道,脸上的表情有些挑衅。 “老朽一介凡人,确实没有见无相山的机缘,但能进无相山,能见天族人的人却也不是没有。”说书先生哼了一声。 “老先生,你说的可是轩辕世家?”对无相山有些许了解的人开口问道。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点头道:“没错。想那轩辕世家,自上古时期便是降妖世家,与神族向来颇有渊源,若说有什么人是能进无相山的,必是轩辕氏无疑。” 穆之听着说书先生和看客们的讨论,听得津津有味,待她听到轩辕世家是降妖世家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司玉,你听到了吗?他们这意思,轩辕宸是降妖师?” “怎么,你不信?”司玉挑了挑唇,淡笑着问。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妖……”穆之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想找的梦中人,梦境和现实离奇交织,想想也是诡异。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也变了,那个人渣……该不会是妖吧? 戏文里说妖会吸食人的精血,她该不会……离死不远了吧? “怎么了?”见穆之脸色煞白,司玉关切地问道。 “我问你一个问题。”穆之的脸色呈死灰状。 “嗯?” “如果世上真有妖,他们一般是怎么吸食人的精血的?” 司玉没想到穆之会突然问这个,他想了想,如实道:“妖亦有修为高低之分,修为高者,可以术法隔空取人精元;修为低者,则需直接从人身上吸食鲜血获取精元。” “就这两种?”穆之的眸光微微亮了亮。 司玉不明所以地看着穆之。 穆之见状,起身坐到司玉身侧,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有没有通过……嗯……那什么……男女双修,取人精元的?” 司玉猛地咳了一声,耳根猝不及防地红了起来,他强作镇定,道:“这个……倒也不是没有……不过极少……” 他侧头看向穆之,“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完了完了完了……”穆之完全没听到司玉的问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手紧张得绞在一起,面如死灰地念叨:“我完了……” “穆之?”司玉见她面色不对,提高音量唤道。 “那,那什么……我好像被妖缠住了……”穆之猛地站了起来,慌慌张张道:“不行,我要去找轩辕宸!” 穆之走得仓惶,差点把椅子带倒,司玉还来不及拉住她,她已经迅速地奔下了楼,一眨眼就没影了。 司玉在原地站了会儿,他把穆之的问话前后联系了一番,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她,她竟以为他与她……那般……是在吸食她的精元? 司玉默默地坐了回去,又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该如何是好? 那边的司玉内心兀自挣扎着,这厢的穆之却是差点被自己的想法给吓死。 她没头没脑地在街上乱转,一时竟不知道去哪里找轩辕宸。 “穆姑娘。”就在这时,轩辕宸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了起来。 穆之从未觉得轩辕宸的声音有这么好听这么亲切感人过!她连忙转身,几步冲到轩辕宸面前,拽着轩辕宸的衣袖,颤着声道:“大哥,大哥你一定要救我!” 见穆之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又突然听闻这一声“大哥”,轩辕宸心神一凛,急急问道:“怎么了?” “呜呜……我被妖缠上了!”穆之见轩辕宸对她如此紧张,竟有一种真是她大哥的感觉,她不禁松懈了心防,放声大哭。 轩辕宸被穆之吓了一跳,连连安抚道:“梦梦,别哭,告诉大哥,是怎么回事?” 穆之哭了一会儿,在轩辕宸的安抚下缓了下来,轩辕宸将她带到路边茶楼,要了一间厢房,给她倒了杯热茶,耐心地等她开口。 穆之抹了把残留的眼泪,正要开口,可一想到梦中荒唐的场景,简直难以启齿,最后她抽抽噎噎地道:“我近来时常做梦,梦到同一个人,我看不清脸,但他时常打我……我若梦到他打了我,醒来身上也会出现血痕。” 轩辕宸一听,面色一凛,一把抓住穆之的手,紧张地问道:“血痕在哪儿?” 穆之脸一红,她怎么可能让轩辕宸看到那些痕迹? 于是她想了想,道:“这两日没有做梦,之前的血痕都消了。” 顿了顿,穆之有些紧张地问:“你说我会不会是被妖缠上了?我听说你是降妖师,你一定能帮我的是不是?” “梦梦,你别怕,若真是妖物作祟,我一定饶不了他!”轩辕宸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他将锦盒交给穆之,道:“这里面是驱魔香,你睡觉时点上,若真有妖物,即便是梦中,他们也近不了你的身。” 穆之闻言大喜,“多谢大哥!” 听着穆之这一声声大哥,轩辕宸的眼中不由浮现一丝喜色,“梦梦,待我在云州的事情办完,你随我回家见过爹娘可好?” 穆之面色顿时一僵,她有求于轩辕宸,所以才故意喊他大哥,就连他唤她梦梦她也不曾阻止,可若真叫她跟他回家,那这哥哥妹妹可真要假戏真做了…… 她有些害怕这样的关系。 “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穆之猛地站起来,捧着锦盒一溜烟儿跑了。 轩辕宸见了,不由苦笑了一声。 (3) 穆之连着点了几晚驱魔香后,发现梦中人果然再未出现,穆之睡得甚是安稳,心中不由大为安定。 以为梦中人是妖之后,穆之彻底断了找出这个人的念想,她现在就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梦中人最好再也不要在她梦中出现!那她就阿弥陀佛了! 这天一早,她早早起床,神清气爽地踱步到酒楼后院,结果刚一进去就看到司玉坐在后院的池塘边上钓鱼。 “司玉,早呀!”穆之笑嘻嘻地走上去和司玉打招呼。 司玉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眼底越发重的青影,苦笑着应了一声:“早。” 这几晚穆之倒是睡得香甜,他却一晚也没敢睡,只能白日里腾出些时间去睡,与以往相比,着实少了许多睡眠,真真令他头痛。 穆之浑然不觉司玉的无奈,她走到鱼篓边上,探头一看,不由惊叫一声,“呀,你都钓了这么多鱼了?你起得可真早!” 司玉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只微微一笑。 穆之凑到司玉身旁,道:“听说今天是云州的祈福节,大家都要去城外的天神庙拜祭,我们也一起去玩玩可好?” “你若想去,我们便陪你去。”原本打算回房补眠的司玉一听这话,温和地应道。 穆之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太好了!我回房换身衣服!” 穆之这辈子不求有父有母,也不求有夫有子,只求不愁钱财,安稳到老。 从前在都城时,她虽然日日身在神宫,但每每逢年过节,她总要额外去拜祭下以表诚心。 拜天神需要心诚,所以穆之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再穿着男装,迅速地回屋换了身女装。 东白已经驾着马车等在酒楼门口,司玉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穆,穆姑娘?”过了会儿,东白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带着些许惊诧。 “怎么?跟本姑娘相处了这么久,还不能适应我的美貌?”穆之朝东白抛了个媚眼,挑眉问道。 东白一听,顿时翻了翻白眼,不予理会。 穆之嘿嘿一笑,掀开车帘钻进了车厢。 司玉听到外面的对话,唇角微勾,待穆之上了马车,他才睁开眼朝她看了过去。 这一眼望去,司玉忽得一怔。 他一直知道穆之是美的,从梦中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姑娘美丽不可方物。 他见过她很多面,梦里的千娇百媚,第二寨初见时的清雅动人,甚至于沦为乞儿时的狼狈不堪……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过是换了身华丽些的衣裙,不过是薄施了些脂粉,不过是戴了支步摇,便让他觉得,九天仙子,也不过如此。 心中似有涟漪轻荡,司玉蓦地垂下眼。 穆之对司玉心中的波动毫无所觉,带着笑凑到司玉面前,道:“司玉,你有什么心愿想要让天神帮你实现吗?” “神族早已消亡,哪儿来的天神?”东白施施然的声音从车厢外传进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可以媲美神族,那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家主……” “我倒希望,天神能护佑人间,保天下太平。”司玉及时截断了东白的话,淡淡道。 穆之听了,不由敬佩地瞅了司玉一眼,“我可没你这么大的愿望,我只希望天神满足我一个小小小小的愿望。” “一夜暴富么?这愿望可不小。”东白在外面哧哧一笑。 穆之掀开车帘,朝东白屁股上轻踹了一脚,“再废话我把你踹下去。” 司玉低头轻笑。 三人很快到了天神庙,天神庙外人山人海,司玉和东白见了,站在原地不动,穆之却跑得飞快,一下子就挤了进去。 司玉无奈,“罢了,跟上吧。” 东白连忙在前方为司玉开路。 踏进天神庙大门,是一个宽敞的祈福广场,中间有一个放生池,养着许多鲤鱼和乌龟,穆之想进大殿,却被人流挤到了放生池边上,她见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大殿,索性便坐到了放生池边的大理石栏杆上,准备等上一阵。 祈福广场的两侧,有两座六层楼阁,那是供香客休憩用的,此时此刻,右侧楼阁之上,有三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正坐在窗边品茗。 公孙景百无聊赖地喝了杯茶,瞧了眼戴着帽子的荀二,道:“这人山人海的,有甚好看的?” 荀二的眼睛正在下方广场上逡巡着,听到公孙景这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公孙啊公孙,这你就不懂了,祈福节这种日子,便是养在深闺的小姐也要出来拜祭一番,正是我等爱美之人的天赐良机。” 公孙景翻了翻白眼,“这云州城的美人,还有你不知道的?” 未等荀二开口,另一边的轩辕宸就笑道:“便让他看吧,反正以他如今这模样,也是只能看得,却近不得。” 公孙景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也是也是,如今我们荀二公子已经剃度,自然不可沾惹凡尘花花草草。” 荀二一听,顿时瞪向二人,“幸灾乐祸,非君子所为。” 公孙景仍是笑不可遏,拍了拍荀二的肩膀,道:“你真不告诉我们罪魁祸首是谁?你若说出来,我和轩辕必为你讨回公道。” 荀二哼了一声,打定主意闭口不答,被一个小女子剃了头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让他们知道? 突然,荀二的目光瞄到了放生池边的一道身影,他的眼睛倏地一亮,灼灼如桃花,道:“果真有我不曾见过的佳人。” 坐在放生池边的穆之绝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荀二眼中的佳人,事实上,不止荀二一人被她吸引,穆之虽然觉得自己本性不羁,以往的端庄贤淑都是不得已而装之,如今吃饭喝酒更是豪迈随性,但她毕竟被当做神女培养了六年,有些东西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譬如气质、譬如仪态。 所以,哪怕是她不经意的一坐,那姿态上也带着旁人所不能及的优雅动人。 那是属于神女的风姿,连贵女也不能及,再加上她天生美貌,今日又特意装扮了一番,所以真真是风华难挡。 荀二看着安静坐着的穆之,语气有些兴奋,“云州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佳人?公孙,轩辕,你们可曾见过?” 公孙景走到窗边,顺着荀二的目光看了过去,待看到穆之时,他的眸子里不由闪过一丝惊艳,道:“荀二这眼睛,真真是为美人而生。” 轩辕宸也走了上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穆之一眼,纳闷道:“似有些眼熟。” 也不怪三人都没认出穆之,实在是女装的穆之与男装时相差甚远,她着男装时,与轩辕宸极像,眉宇间自有英气凛然,但她若是作女子打扮,那些英气便似不见了,只余女子的柔美。 穆之浑然不觉自己已成别人眼中的风景,她瞧了眼大殿,有些没耐心了,正起身准备走过去,有人突然往她身上一撞,穆之的身子猛地往后一晃,她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就噗通一声掉进了放生池。 “救,救命……”穆之扑腾了一阵,呛着水失声尖叫。 她素来怕水,又曾被沉河示众,对水的恐惧更甚一筹,几乎在落水的瞬间,她的脑子已一片空白。 “公孙!你去,你快去救人!”荀二一看佳人落水,立马急了,他不会轻功,只能含泪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公孙景。 公孙景见状,也不推脱,足尖轻点窗棂,几个轻跃便到了放生池旁,可他还未来得及跳下,便见一道白色身影先他一步跃入池中,一把将人捞了上来。 楼阁上的轩辕宸一看到跃入池中的人是司玉时,他的眸子便微微一眯,他迅速地转身走出厢房,对着候在门口的侍女道:“你随我来。” (4) 东白急匆匆地冲到司玉面前,问道:“穆姑娘怎么样了?” 司玉低头看了眼怀里昏迷不醒的穆之,轻声道:“应当是吓晕了,无碍。” “她是穆之?轩辕的妹妹?”公孙景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惊得瞪大了眼。 司玉充耳不闻,正要抱着穆之往外走,突然听到轩辕宸的声音响了起来,“司玉兄,且慢,此地离城中尚有距离,你们二人衣裳湿透,容易感染风寒,不如先去厢房换身衣服。” 司玉闻言,微微颔首,“那便烦扰轩辕兄了。” 轩辕宸看向司玉怀中的穆之,道:“你与穆姑娘男女有别,终有不便,我这侍女天生力大,不如将穆姑娘交给她?” “无妨,带路吧。”司玉神情淡淡,丝毫未把轩辕宸的话听进耳里。 轩辕宸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无奈,但他终是没有勉强。 到了厢房之后,见司玉将穆之放到床上,轩辕宸再次开口道:“司玉兄,你随我到隔壁换吧,穆姑娘交给侍女便可。” 这次司玉倒是配合,直接跟着轩辕宸出了门。 东白已去马车里拿了干净的衣服,他跟着司玉进了房间,一边为司玉更衣,一边道:“主子,刚刚可真吓死我了,穆姑娘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东白小心地瞅了眼司玉的神色,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继续道:“主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司玉不置可否,东白便当他是允许的意思,小声道:“我觉得,您对穆姑娘,太过上心了。” 此言一出,司玉蓦地抬眼朝东白看去,那一眼波澜不惊,东白却垂了头,讷讷道:“东白逾矩了。” “你说得没错。”司玉突然开口道,目光深远,声音如轻喃,“我对她,是太过上心了。” “这不是件好事,你说对吗,东白?” 东白仍是垂着头,只轻声回道:“东白相信,主子自有决断。” 司玉看向窗外,天空高远,白云静谧,半晌,他道:“……是该回去了。” “司玉呢?”隔壁穆之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司玉和东白的耳中。 “穆姑娘醒了。”东白抬头看了眼司玉,小声道,“我们要过去吗?” 司玉站在原地没动,仍然负着手看着窗外的天空,只淡淡道:“不用了。”顿了顿,他道:“他们兄妹,该团聚了。” 果然,他此言一落,隔壁就响起了轩辕宸难以克制的喜悦的声音,“穆,穆姑娘,你当真是我轩辕家的女儿!” 穆之刚刚醒来,只隐约记得司玉跳下来救了自己,仍觉得心有余悸,冷不防听到轩辕宸的话,不由愣住了,她咳了两声,“那什么……轩辕大哥,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我之前叫你大哥,纯粹是想让你帮我驱妖……” 轩辕宸的唇边止不住的笑意,“我知道。” “那你怎么……” “因为,你真是我妹妹轩辕梦。”轩辕宸截断了穆之的话,笑道:“刚刚侍女帮你更衣时,看到了你腰后的胎记,所以,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能否认你是我妹妹的事实。” “我腰后真有胎记?”穆之愣了。 轩辕宸点头。 “我真是你妹妹?”穆之又问。 轩辕宸再次点头。 穆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喃喃念道:“邪了门了,我身上怎么就这么多印记?” 她跳下床把轩辕宸推出门外,“你出去,我自己确认下。” 轩辕宸无奈地走出房间,他刚走出来,就看到杵在门口面如死灰的荀二和脸色有些莫名的公孙景。 “怎么?”轩辕宸有些纳闷地问道。 荀二几步走到轩辕宸面前,抓住他的袖子问道:“轩辕,那佳人确是那个与你长得一样的穆姑娘?” 轩辕宸点头。 “那她确实是你妹妹?” “是。” 荀二哀嚎出声,“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那宝贝妹妹把我剃了头?枉我今日还为她动了春心,万没想到她竟是那个凶残的母老虎!” 公孙景一把将荀二拨到一旁,哼道:“收起你的春心吧,她就算不是母老虎,也没你的事!” 轩辕宸笑了,他看着公孙景,道:“公孙,穆之若是认祖归宗,你与她的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公孙景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轩辕宸见状,不由正了脸色,“公孙,你若是敢负她,休怪我翻脸无情。” 公孙景一听,不干了,瞪着眼道:“谁负谁还不知道呢!她与那个司玉……他们……” “他们什么事也不会有!”轩辕宸语气严肃,直接截断了公孙景的话。 公孙景自知失言,撇嘴道:“成婚便成婚吧,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她女装的样子与轩辕宸大相径庭,他应该还是能亲的下去的…… 门外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司玉的耳中,他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许憋闷,这感觉于他而言太过陌生,他闭了闭眼,不再细想。 门外的人心思各异,穆之却是一无所觉,只是扭头呆呆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胎记,胎记长的位置特别刁钻,穆之差点扭断了脖子才能在镜子里看到,有些模糊,但不可否认,确实是轩辕宸曾经形容过的模样。 这下穆之犯愁了,这可怎么办? 她不是没有过哥哥的,十岁以前,她也曾被人收养过,起先那户人家也是对她百般宠爱,可是哥哥犯错的时候,挨打的总是她,后来那个哥哥不喜欢她了,那户人家便将她转卖了。 她被转手过几户人家,挨打的时候总是比被宠爱的时候多,后来她逃了,当了个小乞儿,她想,宁愿自己一个人乞讨过活,也不要所谓的“家”。 寄人篱下的滋味太难受了。 可是这回——是亲哥哥。 会有不同吗? 穆之不知道。 对于不知道的事情,穆之本能地带着戒备,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承认轩辕宸,而是跟着司玉回了酒楼。 这天晚上,穆之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直到子时,她终于受不了了,翻身爬了起来。 此时酒楼里寂静无声,只有掌柜的还守在柜台前,穆之走到酒楼后院,屋檐下挂着灯笼,她顺着长廊一路走去,突地,她脚步一顿,差点尖叫出声。 只见后院的池塘边,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乍一眼看去,如鬼魅一般。 穆之很快反应过来那人是谁,蹬蹬蹬走到他面前,抱怨道:“司玉,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司玉早已听到穆之的脚步声,他不由抬头一笑,“夜来正是钓鱼好时候。” “胡说,鱼儿都睡了,谁还出来咬你的鱼饵?”穆之搬了个石凳坐到司玉边上,道。 “总有睡不着的。”司玉微微一笑。 穆之托腮看着静谧中漾着月光的池塘,夜深人静,却似有很多话想说,她侧头看了司玉一眼,道:“对了,还没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一命。”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司玉嗓音很温和,像是浸了水的月光。 “你救了我不止一次,这一路若是没有你,我早就完蛋了,更别说还能来到云州。” “穆之不必妄自菲薄,你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平安到达云州。”司玉看向穆之,眸光温柔又淡漠,继续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声。” 穆之还没问是什么事,司玉已经开口道:“我出来已有一段时日,是时候归家了,你既然找到了兄长,也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你要走了?”穆之一惊,蓦地伸手抓住了司玉的衣袖,连音量也提高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司玉的声音仍然温柔。 “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穆之眨着眼看着司玉,将心里的声音不知不觉地问了出来,这话听着有些暧昧,但她很快就补救了一番,“我的意思是,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去你家拜访一下也是应该。” 司玉一怔,随即笑道:“我家甚远,且家规森严,无法带外人进入。” “可我是自己人啊……我们都这么熟了!” 穆之强词夺理。 “穆之……”司玉温柔的嗓音里含着淡淡的无奈。 穆之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挥了挥手,强笑道:“好啦好啦,我说笑而已……你也说了我刚找到了兄长,怎么可能跟你回家?” (5) 出房门时,穆之是心烦意乱,回房时,穆之简直觉得百爪挠心。 一想到司玉马上就要走了,穆之便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一想到自己的提议被司玉拒绝了,那异样就演变成了愤慨。 她狠狠地踹了下椅子,恨恨道:“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乐意去呢!” 穆之的声音从房间里飘出,清晰地传入了司玉的耳中,他抬头看着清冷的月亮,唇角微微扯了扯,不知为何,心里竟很难平静。 司玉回房时,已是早晨,他本以为穆之会如往常一般起床,便照常上床,和衣而睡。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穆之一夜都没睡着,到了早晨反而来了睡意。 于是——时隔多日之后,司玉再一次梦到了穆之。 这一次的梦境和以往不同,他梦到了一场婚礼,他和穆之的婚礼,喜堂之上没有宾客,只有身着喜服的他和穆之。 不知道是谁在喊“一拜天地”,他们郑重地拜了天地,又入了洞房。 新房里,他们喝了合卺酒,他看着她面若桃花、娇艳动人,心中不知为何既挣扎又觉得欢喜。 这一次,她没有被动地被他索要,反而将他压在了身下。 他第一次听到她在梦中开口,她说:“你是我的了。” 声音带笑,笑声里带着丝狡黠和义无反顾。 情到深处时,她突然在他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牙印很深,渗出了血,司玉痛得闷哼一声,却听她轻笑出声,“我爱你,司玉。”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洪流涌过心头,带来山崩地裂。 司玉觉得自己的心猛地颤了颤,似欢喜似痛苦,更似癫狂。 他猛地睁开眼,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掀开衣服低头一看,胸口赫然多了一个带血的牙印。 而隔壁房间的穆之也在此时骤然惊醒,那一声“我爱你,司玉”犹如一道魔咒,击中在穆之心房,让穆之直接给自己呼了一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到了隔壁房间。 司玉蓦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就听到了穆之羞恼至极的嘟囔声,“你是不是疯了?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 “爱你个头啊爱?!”穆之再次给了自己一巴掌。 穆之对自己深以为耻,她一直觉得她对司玉是没有非分之想的,顶多也就是对他有些习惯性的依赖,但这个梦让穆之不得不反省下自己。 难道她对司玉,竟藏了如此禽兽的念头? 不行不行,这不是真正的她! 此时的穆之完全没把这个梦跟之前的梦境联系在一起,毕竟她在梦中叫出了司玉的名字,而且这次是她把司玉压在了身下……所以,穆之深深地羞愧了。 司玉坐在床上,听着穆之的喃喃自语,知晓她是误会了,不由觉得有些尴尬又好笑。 他低头看着胸口的牙印,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思,这些梦境太真实了,真实地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梦境,也许……那不是梦? 司玉蓦地坐直了身体,脑子里闪过不可思议的念头,这念头如此荒唐,却又如此……贴切。 如果那不是梦,那必然便是他亲身经历的一段真实经历,正因为他的身体曾经经历过,所以梦中出现了什么,才会一模一样地重现在他的身上。 那么,它,是未来? 还是……过去? 司玉眯了眯眼,眸光静谧幽远。 穆之出门时已是傍晚,她一路上鬼鬼祟祟,生怕遇见司玉,待走到酒楼大堂,看到只有东白一人在吃饭时,她才放下心走了过去。 东白的身影看起来颇有些寂寞,但吃饭的样子却与以往大相径庭,有几分她饿惨时的风范。 “今天胃口不错嘛!”穆之坐到东白身旁,调侃道。 “哎,明日就要回去了,当然要趁此机会多吃点。”东白一边埋头吃菜,一边回道。 穆之一怔,“这么快?” 这么一来,她心中的尴尬羞耻顿时便被不舍给代替了,她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司玉呢?” “去找轩辕公子了。” 穆之瞪了瞪眼,“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东白抬起头看着穆之,鼓着腮帮子道:“穆姑娘,你可真是这千古第一人,我家主子可从没对人这么上心过。” 穆之听了,心跳不由漏了一拍,但她很快就被自己这种异常给羞耻到了,她咳了两声,佯装淡定地撩了撩长发,朝东白抛了个媚眼,“谁让本姑娘长得美呢?” 东白一口饭喷了出来,他瞪了眼穆之,道:“穆姑娘,你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这话穆之就不乐意听了,她拍了拍桌子,“你瞪大眼睛看清楚,难道我长得不美吗?” “比你美的主子见多了,比你狼狈的主子倒是没见过。” 这话戳中了穆之的死穴,一想到脏兮兮的自己抱住司玉大腿的那个场面,她就恨不能再重新投胎一次。 “小二,上酒肉!”穆之大喊一声,此时此刻,唯有美食方能抚慰她的心灵。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司玉才回到酒楼,穆之此时已经喝了不少酒,见司玉上楼,连忙端着酒杯招呼道:“司玉,快来,今日我给你们践行,不醉不休!” 司玉缓步走到穆之面前,衣着翩然似谪仙,他的眸光闪过一抹温柔,伸手端走穆之手上的酒杯,温和道:“少喝些酒。” 穆之见状,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喇喇地一饮而尽,笑道:“司玉,你可真无趣,整日只知喝茶,你们明日就要走了,便不能陪我喝一杯?” 东白早前已经被穆之诓着喝了好几杯,他本就不胜酒力,这会儿已经满脸通红,差点就抱着酒杯打盹了,他瞅了司玉一眼,笑嘻嘻道:“主子,这酒好喝,你也来点……” 司玉无奈地看了二人一眼,“也罢,今日便陪你们喝一杯。” 穆之连忙给司玉倒了杯酒。 司玉在桌前坐下,他虽然说陪他们喝一杯,不过也是小酌而已,不像穆之,到后面直接就拎着酒壶喝了,姿态相当狂放。 酒过三巡,穆之已经有些醉意,突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似从天空中传来,她猛地转身,便看到绝美烟花在夜空中骤然绽放。 她的眼睛亮了亮,放下酒杯便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栏杆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有迷醉之色,只听她喃喃感叹道:“好美啊……” “你喜欢?”司玉缓步走到穆之身侧,问道。 穆之点了点头,她仰着头看着烟花,不知想起了什么,叹息了一声,“想当年有个青年才俊为我燃放了一架子的烟花,说是想娶我为妻……我拒绝了。” 司玉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穆之继续道:“其实他要是能给我燃上满城的烟花,我应当是拒绝不了的。” 穆之的语气颇有些遗憾。 “……不过是一城烟花。”司玉的面色微微一僵,语气有些不太平静。 穆之转过头看向司玉,拍了拍司玉的肩膀,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摇头道:“女人的心你不懂的,那可不止是一城烟花……” “那可都是钱啊!”在司玉不解的眼神中,穆之痛心疾首地解释道。 “……”看着穆之一本正经的模样,司玉突然就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清朗动人,眸中似有星光闪耀,穆之一时看呆了,要知道司玉这人虽然看似温和有礼,时常含笑,但大多是基于礼节,她很少见他真正愉悦的样子,而此刻,他显然是发自内心地在笑。 有那么一瞬,穆之觉得他比那夜空中的烟花还要美上三分。 “要命!”穆之嘟囔了一声,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她想要回去继续喝酒,奈何醉意涌上头,脚下一个趔趄就要往地上摔去,她连忙顺着本能去抓住眼前的人。 电光石火之间,穆之的心脏却经历了一个跌宕起伏的过程,但她好歹在膝盖着地之前稳住了身形,她心有余悸地抬了抬眼,赫然发现一个更尴尬的事实——她好死不死抓住了司玉的衣襟,然后扯下了他的衣服。 于是眼前便出现了让人面红耳赤的一幕——某俊美男子白皙光滑又结实有力的胸膛就这么毫无遮挡地裸露了出来…… 穆之一呆,司玉也是一呆。 司玉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淡定,他的耳根腾地红了起来,连忙伸手要将穆之推开,他的动作第一次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可穆之却突然牢牢抓住他的衣襟不放,反而一脸疑惑地往他胸口凑了凑,醉眼朦胧地嘟囔道:“唔……这个牙印……怎么有些眼熟?” 第四章 温柔是他,高远也是他 (1) 穆之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一幕幕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个陌生的梦中人,那些肌肤相亲的瞬间,那一个个荒唐离奇的梦,到最后,她想起了那个牙印。 然后,一切梦境重新推翻,又重新来过,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司玉!”穆之大喝一声,猛地惊醒过来。 她的脸色青白交加,额头冷汗涔涔,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她苦苦寻找的人渣,那个害她无缘神女、沦落街头的人,竟然是与她相伴了一路的司玉?! 怎么可能?! “醒了?”一道温柔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穆之猛地抬头,就见轩辕宸坐在自己身边,而他们——分明正置身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中。 “你要带我去哪儿?司玉呢?”穆之一惊,瞪大了眼问道。 “司玉兄已经先走一步,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轩辕宸温柔地解释道。 “什么?”穆之猛地跳了起来,连头顶撞到了车顶也不觉得痛了,连连喊道:“停车停车,我要去找司玉!” 穆之正要往车外冲去,轩辕宸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眼神有些无奈,“梦梦,他走了,你找不到的。” 穆之一怔,身子微微僵了僵,她忽得想起那晚司玉说的——我家甚远,且家规森严,无法带外人进入。 她是外人,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他温柔,也高远。 穆之的眼睛蓦地一涩,手悄然握成拳,有本事他一直这么高远啊! 跑到她的梦里把她吃干抹净算是怎么回事?!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臭男人! 轩辕宸冷不防听到穆之的磨牙声,正待说话,就听到她问:“是不是司玉把我送到你这儿的?” “是,司玉兄说你喝醉了。”轩辕宸一说完,就听到穆之的磨牙声更响了。 喝醉他个头!分明是他怕事情败露,把她弄晕了! “梦梦……”轩辕宸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别叫我梦梦!”穆之心里正烦躁,一听这称呼,蓦地瞪向轩辕宸,“叫我穆之!” “这……好吧,之之。” 穆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是穆之!” 现在谁叫她之之,她就跟谁急! “……好吧,穆之。” “轩辕这妹妹脾气忒差,你当真与她有婚约?”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隐约传了进来,语气颇为同情。 穆之蓦地竖起耳朵,凑近车窗处,掀了掀帘布,就见荀二和公孙景分别骑着一匹骏马,正在交头接耳。 “我娘从小便在我耳边耳提面命,能有假?”公孙景的语气颇有些认命。 荀二将自己的帽子往上掀了掀,露出光溜溜的半截脑袋,“以我为鉴,万万小心。” 公孙景闻言,不由不屑地笑了两声,“你以为我是你?手无缚鸡之力!” “唉……穆姑娘若是静坐不动,着实是个难得的佳人。”荀二有些脸红,叹了口气。 公孙景想到那日天神庙里安静坐在放生池边的姑娘,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咳了两声,“也就那样……” 两人自以为谈话声很轻,殊不知全落入穆之的耳朵,一时之间,穆之竟有些哭笑不得,回头看向同样无语的轩辕宸,问道:“他们怎么也在?” “不过是来凑热闹。” 穆之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她听着马车行进的声音,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她的人生自此进入了一个她无法掌控的轨道。 她的心里有些茫然,想要抗拒,却又发现自己并无更好的选择。 可她向来懂得随遇而安,便将司玉短暂地抛诸脑后,安慰自己接受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家。 “为什么你们不住在云州城里?”过了会儿,穆之看了眼车外,疑惑地问道。 轩辕氏作为云州城的三大世家之一,却居住在离云州城三十里外的轩辕山庄,颇为奇怪。 “自古便是如此,轩辕家的祖训要求我们镇守此处,他日若是妖族进犯,我轩辕氏便能一马当先。” “妖族进犯?”穆之的唇角抽了抽,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真觉得有妖怪?” “你不是也曾被妖缠上?难道还不相信?”轩辕宸有些纳闷。 “那个……应该不是妖……”穆之挠了挠头,有些微尴尬,她若早知道梦中人是司玉,也不至于哭着嚎着去找轩辕宸救命。 想想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不过……穆之始终有些不放心,她想了会儿,朝轩辕宸身边凑了凑,小声问道:“司玉应该不是妖吧?” 轩辕宸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当然不是!” 穆之这才悄悄地吁了口气。 “到了到了!”公孙景轻快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过来。 轩辕宸看向穆之,眸光温柔,“穆之,回家了。” 穆之的心微微一动,她握了握拳,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这边的穆之才刚踏进了轩辕山庄的大门,那边的司玉已身在无相山下。 他回头看了眼云州的方向,抬步进了山。 天族人生活在无相山的秘境之中,外面看着终年被云海环绕,里面却是四季如春,美丽如桃花源。 司玉此去已有多月,族中的四大长老见司玉回来,纷纷松了口气,资历最高的大长老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握住司玉的手,痛心疾首地道:“尊主,您怎可如此任性,说走就走?” 司玉只温和地笑笑,并不作声。 “尊主,您身负天族重任,以后万万不可随意离开……”二长老也开了口。 “尊主……” 四位长老轮番在司玉耳边轰炸,司玉始终都是温和地笑着,似是在认真地听取教诲,只有东白知道,自家主子早已神游天外,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 “尊主,您既已回来,与圣女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大长老唠叨半天后,见司玉始终不曾反驳自己,不由面露喜色,把自己一直挂在心上的事提了出来。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司玉,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回过神来,目光平静地看向大长老。 东白见状,不由抚了抚额,大长老这是不长记性啊! 难道他忘了就是因为他催婚催得太频繁,尊主这才受不了离家出走的吗?! 东白有些紧张地看向司玉,尊主可千万别又想离开啊!虽然外面也挺好玩的,但他实在不想又因为水土不服卧床不起! “尊主,只有您与圣女结合,才能让天族长盛不衰啊。”二长老朝司玉作了个作,语气颇为诚恳。 “您二人是时候成婚了。”三长老也加入了催婚阵营。 “是啊……圣女年纪也不小了……”四长老嘀咕了一声。 东白看着司玉越发平静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安,这些长老也真是的,尊主刚回来,他们就不能让他歇会儿再催婚吗?! 等四大长老都说完话后,司玉目光直视他们,平静地道:“此事无需再提,我无心婚事,不会与圣女成婚。” 司玉话一说完,别说是四大长老,连东白也震惊地抬起了头,因为司玉从前虽然也不想成婚,但被催婚时,只会笑笑说“不急”,那时他是默认自己要与圣女成婚的,毕竟这一直是天族的传统,从未更改过。 可是现在——他直接拒绝了。 四大长老当场惊呆了,正欲开口相劝,司玉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意图,摆摆手道:“我意已决,无需多说。” 说完,他便抬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四大长老半张着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伸手指了指东白,异口同声道:“你跟我们过来!” (2) 穆之睡得很不安稳,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她在轩辕山庄已经呆了近半个月了,公孙景和荀二那两个家伙在轩辕山庄呆了两天之后就觉得实在太过无聊,找借口回云州了。 穆之一度很想跟他们回去。 那天她见到了传说中的爹娘,父亲轩辕慎一表人才、母亲洛云烟温婉美丽,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们都落了泪。 她被安排在轩辕宸旁边的院落里,天天锦衣玉食。 他们都待她很好,可她总觉得不安。 毫无睡意的穆之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月光明亮,按说这样的夜晚很适合赏月,可穆之却突然听到了一串银铃声,这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突兀,穆之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轩辕山庄的灯火被悉数点亮。 护卫们纷纷冲向门口,连轩辕宸也持剑冲了出来。 他看到穆之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只交代了一句“回房间,别出来!”,便冲向门口。 穆之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心中惊疑不定,想要回房,脚下却仿佛生了根,最后鬼使神差地也往门口走了过去。 “妖孽,受死!”穆之刚在大门内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身,正准备悄悄围观,就听到了轩辕宸的大喝声,她猛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让她终身难忘的场面。 只见夜空之中,轩辕宸飞跃而起,手中长剑狠狠插入一个怪物的身上。 那怪物脸上长着毛发,身后还有一条尾巴,看着吓人的很,只听他凄厉地惨叫一声,就断了气。 而轩辕宸杀死怪物之后,很快又投入了下一场打斗中。 穆之这才发现,门外远不止那一个怪物,只见暗夜之中,大批怪物朝着轩辕山庄急速前行,那些怪物身形看着像人,但都有兽的特征,有的头上长着角、有的脸上布满鳞片、还有的比两个人还要高,森森獠牙如鬼魅…… 是妖! 穆之的心头蓦地跳出这两个字。 她的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还真有妖! 所以……轩辕氏是降妖世家,这是真的! 瑟瑟发抖的穆之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她就不该跟着轩辕宸回来! 外面正杀得热火朝天,双腿发软的穆之正准备逃回房间,一个浑身是血的庞然大物突然朝她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穆之脸色一白,当下就要拔足狂奔,那个怪物却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脚踝,让她重重地扑倒在地。 穆之尖叫一声,想要往前爬,却一点劲都使不出来,那只可怕的手放在她的脚踝上,沉重得犹如地狱里来的恶鬼给她带上的镣铐,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遍体生凉”。 她甚至能感受到怪物尖利的指甲刺穿了她的皮肤,直往她的骨骼而去。 就在穆之快被吓死的时候,那个怪物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迅速地抽回了手,穆之回头看去,只见他尖利的指甲上染着她的鲜血,可转瞬之间,他的指甲就化成了灰。 她惊恐地看着怪物,怪物则更惊恐地看着她。 “穆之!”轩辕宸的身影从门外冲进来,待看到这一幕时,也不由一怔,但他来不及细想,连忙上前将穆之扶起来,“你怎么样?” “他,他……”穆之结结巴巴的,连话也说不完整了,只是颤巍巍地指着前面,因为那个怪物正一寸一寸地化为飞灰。 “你,你是……”怪物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眼中的惊恐随着死亡的定局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诡异的亮光。 匆匆赶来的轩辕慎夫妇看到这一幕时,不约而同地止了脚步,轩辕慎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而洛云烟,则整张脸都白了。 大门外的打斗已经渐渐停歇了,对方死伤惨重,仓促退离,但是轩辕家也有不少折损。 穆之也算是伤员之一。 “那些妖物……到底怎么回事?”大夫帮她包扎好伤口后,穆之拉住要离开的轩辕宸,心有余悸地问道,“怎么会有妖呢?” 轩辕宸沉默了会儿,苦笑一声,“一直都有妖,只是世人不知道而已。” 传说中天神用无相山将人妖两族相隔,然而,并不是所有妖都被赶回了妖族领地,仍然有一些妖隐匿在人族。 千万年来,轩辕氏的使命便是找出这些妖,将他们彻底清除。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后来轩辕家主想出一个办法,通过几代人的努力,在人族各地布下结界,迫使那些妖只能移居到人族之外的领地。 而轩辕山庄的位置,正好是结界的中心,挡住了想要通过云州城进入人族的妖物。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那些妖物便会伺机而动,希望能够摧毁轩辕山庄。 穆之听了轩辕宸的解说之后,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地方不能呆了! 她要是呆在这里,迟早要成为被妖怪吃掉的第一批人! 不行,她得回第二寨! 她宁愿在第二寨做个看门的,也不要留在这儿! 半个月后,穆之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她琢磨着也该走人了,于是乐颠颠地来到轩辕宸的门口,准备央他带她去云州城玩,这样她也好伺机离开。 “娘,我是不是错了?”轩辕宸的声音突然从门内传了出来。 穆之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继续听下去。 “宸儿,你是不该带她回来。”洛云烟低低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轩辕宸的声音有些痛苦,“可她是轩辕家的女儿,是我妹妹,我怎么忍心看她流落在外?” “娘宁愿她流落在外,也不想看她出现在轩辕家。” “当年是您……”轩辕宸顿了会儿,声音艰涩地道:“是您……把她送走的?”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穆之的心仿佛突然被人高高悬起,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是”,她的心才重重地掉落在地。 可是好像也不怎么疼……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她原先还在想,自己这么离开,总归有些没良心,但现在看来,倒也不必如此介怀。 罢了罢了,这样她也走得安心。 无相山上,司玉正在跟人对弈,对面的棋手是个面容娇俏的女子,穿着一袭白衣,看起来温婉动人,正是天族的圣女瑶歌。 天族的每一代尊主降生之后,都会在同龄的女婴中选取一个天赋最高的女子尊为圣女,圣女的职责是帮助尊主一同镇守无相山,并为尊主延续神之血脉。 东白站在一旁看着对弈的两人,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般配,穆之那个粗俗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尊主? 他们美丽大方、灵力高强的圣女,才是尊主夫人的合适人选! 可是……尊主的品味好像跟他们不一样…… “没想到尊主出去这么久,棋艺倒一点都没退步。”瑶歌含笑的声音温柔地响了起来。 司玉看着棋盘,落下最后一子,微笑道:“瑶歌也不遑多让。” 正说着话,司玉手边的一个八卦圆盘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见上面的一个红点突然挪动了,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瑶歌问道。 “无事。” “那……我们再来一局?”瑶歌试探着问道。 “今日便到这儿吧。” “那瑶歌先回去了。” 司玉微微颔首,仍然低头看着圆盘。 “主子,你才跟圣女下了一局,怎么就不下了?”东白为司玉倒了杯茶,问道。 司玉没有说话,目光仍放在圆盘上,只喃喃念道:“轩辕氏不会亏待她,她为何要离开?” 东白凑过来一看,眼睛顿时瞪大了,“您是在看穆姑娘的行踪?” 天族人有探测他人行踪的能力,但前提是需要取得那人的一缕头发,并要随身携带,所以……尊主身上竟然藏了穆姑娘的头发?! 事情严重了! (3) 穆之觉得自己自从开始做那个荒唐的梦之后,就一路都在走霉运! 她好不容易悄悄从轩辕山庄离开了,而且一路平安地出了云州城,可为什么一转眼就碰到了劫匪? 金圆圆的同行也太多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竟也如此猖獗? 穆之绝望地看着面前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盗贼,对方起码也有二三十个人,车夫已经弃车而逃了,穆之颤巍巍地跳下马车,手里紧紧搂着包袱,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从怀中掏出金圆圆给的木牌,问道:“各位壮士,不知你们可认识天下第二寨的金圆圆?” “金圆圆?”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他骑着马朝穆之靠近两步,俯身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道:“你该不会是金圆圆的那个金兰姐妹吧?” “正是正是。”穆之一听这男人竟能知道她和金圆圆如此密切的关系,一定是友非敌,于是连连点头。 那人突然一伸手,扯下了穆之的男子发簪,她的长发如瀑布般飘落下来,配上她此刻可怜兮兮的脸蛋,让人觉得分外楚楚动人。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道:“我倒是答应过金寨主,若是遇到了她的姐妹,一定要放她一马,不可取她钱财。” 穆之这下狠狠松了口气,眼睛有些发亮得看着那男人,仿佛找到了组织。 金圆圆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的姐妹竟是个难得的美人,既然有缘遇到,不如做我的压寨夫人如何?”那男人哈哈一笑,突然长臂一伸,将穆之捞上了马。 穆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马背上,身后的人大笑一声,“老子今天得了个美人,回去庆贺一番!” 穆之差点咬碎了银牙,就知道金圆圆是个不靠谱的!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竟然如此不讲义气! “你不是答应了金圆圆要放我一马吗?”穆之咬牙喊道。 “我没取你钱财,自然便是放你一马,等你成了我的人,我们与金寨主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亲上加亲你个头?! 穆之真想破口大骂,可马匹一路快跑,掀起一地尘土,她又面朝地上,只觉得一张口就能吃进一斤土,只能默默地闭了嘴,忍受尘土扑面而来。 突然,马匹纷纷停了下来,只听马上的人在问:“何人在此?” “在下司玉,马上之人乃是我的朋友,还请将她放下。”一道无比熟悉的温和嗓音在这空旷的原野上蓦地响起,如此清晰,仿若近在耳侧。 穆之身子一僵,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她就挣扎着抬起头,朝前方看了过去。 只见道路中央,一袭白衣宛如谪仙的男子负手而立,但见他眸光平静,面色淡然,似乎丝毫不惧面前的二十几个盗匪。 “司玉!救我!”有那么一刻,穆之仿佛看到了天神降临,她激动地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司玉朝她微微一笑,似是在告诉她无须担心。 虽然明知他一人敌不过这些盗贼,可穆之的心还是放下了,他总是有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当家的,既然不要命的撞上来了,那咱们何必跟他客气?”身后有人喊道。 “对啊!当家的,咱们这就冲过去,光咱这些马蹄,就能把他踩死!” “蠢货,你们要是能冲,倒是冲过去啊!”为首的男子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穆之这才发现,这些马竟然不动了,不管那些人如何鞭打,都不肯向前迈出一步,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迫使它们不得不停住。 穆之震惊地看向司玉,这家伙真的不是妖吗? 不不不,妖才不会长得这么好看! 司玉缓步朝马队走来,姿态优雅,气质卓然。 “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她!”冰凉的匕首突然贴上穆之的脖颈,马背上的人凶神恶煞地吼道。 穆之顿时不敢动了,她结结巴巴地道:“那什么……别冲动……” 司玉唇角含笑,脚步未停,反而加快了速度,不过眨眼之间,连穆之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已经站在了马下。 为首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司玉,手上想要用力,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到嘴的猎物抱下马。 “走吧。”司玉抱着穆之站到道路一侧,轻轻吩咐了一声,所有马匹便载着马上的人,开始拔足狂奔,一路扬长而去。 穆之呆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司玉,磕磕巴巴道:“你……怎么做到的?” “雕虫小技而已。”司玉看向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伸出衣袖帮她擦了擦脸上的尘土,道:“怎的又弄得如此狼狈?” 他的声音太温柔,他的语气太亲切,穆之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司玉的身子一僵,双手垂在身侧,有些不自在地任她抱着。 穆之将脸上混合着尘土的眼泪鼻涕抹了司玉一身,然后才放开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是谁害得我如此狼狈?” “嗯?” “是你!”穆之突然指着司玉,恨恨道:“要不是你入了我的梦,占了我的便宜,令我失了清白,我怎么会离开神宫,一路受罪?” 司玉的脸蓦地一红,脸上难得出现无措,“我……”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我缠上你?所以才不辞而别?”穆之气势汹汹地问道,就差叉腰学泼妇骂街了。 “不是……”司玉越发窘迫,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什么?” “不是怕你缠上我才不辞而别。”司玉脸色微红,认真地解释道。 他不辞而别,是怕自己在这红尘俗世越陷越深,而他的身份不允许,使命也不允许。 “那你就是早知道我们在梦里,在梦里……那什么……你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穆之没领会司玉的重点,反而抓住另一个重点不放。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司玉的脸越发红了。 穆之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司玉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 “我也不知为何会梦到你。”见穆之神情有异,司玉只能尽力解释。 “你当真不知?”穆之狐疑地看了司玉一眼。 司玉颔首,继续道:“我只知道你我只要不一起入睡,便不会梦到彼此。” 穆之一愣,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之前晚上不睡是为了不再入梦?” 司玉无奈地点了点头。 穆之呆怔了一会儿,在心里将此事消化了一番后,伸手拍了拍司玉的肩膀,用一种颇为欣赏的语气道:“难为你了,与我同行了一路,还能保持正人君子的风度!” 穆之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她也知自己有几分姿色,盗贼看到自己都想掳回家做压寨夫人,而司玉曾那样清晰地在梦里与她缠绵,可他与她同行一路,却始终对她以礼相待,甚至还夜夜不睡,只为了不再入梦,实在难得。 “……”司玉咳了两声,他权且当她这话是真的在夸他吧。 两人在道路上走了一会儿,找回了穆之的马车,司玉坐上车,拉好缰绳,问道:“你想去哪里?我送你。” 穆之也跟着爬上马车,她坐在司玉身边,扬了扬唇,“天下第二寨。” 司玉从善如流地驱着马车朝第二寨的方向走去,然而仍然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离开轩辕家?” “我可不想成为妖怪的口粮!”穆之撇了撇嘴。 司玉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唇角弯了弯,“你是轩辕家的人,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学降妖之术,普通的妖物都奈何不了你。” “可我不想降妖。”穆之托了托腮,闷闷道。 “那你想做什么?” “给金圆圆看大门。” “……” 见司玉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穆之白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我倒是想当神女呢……可惜啊……” 司玉的耳根又烧了起来,他的目光专注于马车前方,决定保持沉默。 (4) 有了司玉的护送,穆之觉得自己的霉运简直一扫而光,一路上再未遇到障碍,顺利得很。 这天晚上,两人在野外露宿,司玉指了指月亮升起的方向,道:“再过一个城镇,便能到第二寨了。” “你把我送到之后,是不是就要走了?”两人坐在篝火前,看着满天星斗,穆之侧头看了眼司玉俊美的侧颜,忍不住问道。 “嗯。” 他的答案是她意料之中的,可穆之听到的时候,心里却仍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她将这份失落压到心底,问道:“我还没问过你,你回家后怎么又回来了?东白为什么没跟你一起?” “他太啰嗦,还是不带了。”司玉忍不住一笑。 “那你回来……是为了救我?你知道我有难?”穆之试探性地问道。 司玉一怔,他沉默了会儿,笑道:“你一人出行,只怕不会太顺利。” 所以他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明明下定决心不再离开无相山的,最后却在坐立难安中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连东白也瞒着,悄然出了无相山。 穆之听了,心里似有暖流涌过,唇角不由微微翘起,心里明明高兴,脸上却作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道:“我才不会有事呢!我吉人自有天相。” 司玉不由笑出声,他微微侧头,看向穆之,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衬得她越发肤白胜雪,她的唇角微微翘起,双眼灵动多姿,宛若山间精灵。 他的眸光越发温柔,顺着她的话道:“嗯,你吉人自有天相。” 夜渐渐深了,凉意渐甚,司玉正想叫穆之去马车上歇息,就见她朝自己这边挪了挪身子,道:“司玉,今晚你去睡吧,我来守夜。” “不用。” “那我陪你,正好今日天气甚好,我也没有睡意。” 司玉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坚决,便也没有多说。 半个时辰之后,“没有睡意”的穆之脑袋一歪,靠在司玉的肩膀上,毫无意识地开始呼呼大睡。 司玉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似是早已料到。 她的呼吸声很浅,他似乎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他侧了侧头,看向她香甜的睡颜,一时竟有些怔忡。 这是他有生之年头一次,如此纵容一个女子。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他明明意识到了,却总是会不自觉地放任。 他的脑子里闪过他与穆之相识以来的一幕幕画面,最后停在脑海里的,竟是那最后一个梦境中,他们的新婚之夜。 大红的喜堂,跳动的烛火,合卺的美酒,还有情到深处时,她的那一声——我爱你,司玉。 司玉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仿佛是有火山在心中喷发,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一如那时梦中的他听到那句话时的反应。 鬼使神差的,他不受控制地朝她靠近,靠近…… 就在他的唇瓣快要触碰到她光洁的额头时,他蓦地清醒过来,近乎狼狈地侧过了头。 慢慢的,他眼中汹涌的陌生情绪逐渐褪了下去,他闭了闭眼,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果然,他高估了自己。 穆之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睁了睁眼,发现自己已经被司玉抱回了车厢,一想到自己昨晚的豪言壮语,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鼻尖闻到烤鸡的香味,她掀开车帘,便看到火堆之上,已经有一个烤得香喷喷的山鸡,而司玉正从河边取了水,朝她走过来。 阳光温柔地洒落下来,照在司玉的身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暖色,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落入凡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少年郎,让人不由自主地着迷。 有那么一刻,穆之想,如果有朝一日他娶妻了,他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吧……因为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穆之这样想着,嘴上便脱口而出:“司玉,不如你娶我吧。” 司玉的脚步一顿,有些许水星从水壶里晃出,他站在阳光下,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穆之的心微微一沉,唇上却扬着笑,问道:“怎么?你的家规也不允许你娶我为妻吗?” 司玉垂了垂眸,唇角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半晌才道:“是。” 穆之没有说话。 司玉抬眸,向来平静的眼眸中似有波澜起伏,他看了她一会儿,略显低沉的嗓音慢慢响起,“我很抱歉。” 穆之的心里早已气得冒烟,这个人在梦中夺了她的清白,一路不提要对她负责的话也就罢了,如今她放下身段求娶,他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简直可恨! 太不给她面子了! 但她是一个宽容大量的女子,所以她半点也没将心中的情绪表现出来,仍然温柔地笑着,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关系,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司玉看着她,眼神突然有点奇怪,有些犹疑地提醒道:“穆之,你把车帘扯下来了。” “我知道!”穆之飞快地应了一声,声音硬邦邦的,似带着气,她低头看着被自己扯下来的车帘,脸色骤然涨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站起身,要把车帘重新挂上,可惜越急越是挂不上,司玉快步走上来,从她手上拿过车帘,道:“我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穆之的眼眶却突然有些发热。 “哟呵,兄弟们,这里有肥羊!”车帘刚刚挂好,穆之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然后便听到一道欢快又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过来。 穆之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绽放出一道惊喜的光芒,她嗖得掀开车帘,跳下马车,佯装发怒地喊道:“金圆圆!你说谁是肥羊?!” 此时的金圆圆正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上,一手扛着大锤,一手拿着肉包,啃得不亦乐乎。 看到马车里跳出来的人竟然是穆之,金圆圆顿时瞪大了眼,说时迟那时快,她把大锤一扔,从马上一跃而下,猛地朝穆之扑了过去,欢喜地喊道:“啊啊啊啊……穆之,你可算回来了!” 好友相逢,场面感人——如果金圆圆手中的肉包的汤汁没有甩到穆之的脸上的话…… 穆之唰得一把将金圆圆推了回去,用手挡着她道:“停停停,你先把包子吃完!” 金圆圆嘿嘿一笑,两口就把剩下的肉包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再次扑到了穆之的身上,“穆之,我可想死你了!” “我可不想你。”穆之嘴上说着不想,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经历过这跌宕起伏的一路,尤其是两次差点被土匪打劫后,她最大的念想就是回到金圆圆身边,没有什么比呆在土匪头子的身边更安全的了! 两人黏糊完毕后,穆之看着金圆圆身后一大票熟悉的第二寨兄弟姐妹,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跑这么远来打劫了?” “小穆,寨主见你迟迟不回来,担心地茶不思饭不想,所以准备带着我们去找你呢!”一个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第二寨最彪悍的大叔老李。 “是啊,穆姑娘,咱们寨主可是准备一路打劫到云州去呢!”又有人笑道。 穆之听了,感动地热泪盈眶,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金圆圆,我决定赖着你一辈子!”这回轮到穆之抱着金圆圆不撒手了。 金圆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佯装豪气地拍了拍穆之的后背,道:“放心吧,我会罩着你的。” 金圆圆说完,突然想起来穆之后面还有一个人,她猛地抬起头,当看到那人是司玉时,不由瞪大了眼,连忙凑到穆之耳边说道:“你走后这人就溜了,你是怎么把他带回来的?” “一言难尽。”一提到司玉,穆之的声音便闷了些。 “穆之,你既已与金姑娘相见,那剩下的路,我便不再多送了。”司玉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穆之的身子微微一僵,她转身看向司玉,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司玉的两只手。 就在司玉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穆之大喊一声,道:“金圆圆!快!把他给我绑回第二寨!” 金圆圆得令,兴奋不已,大吼一声:“好嘞!兄弟们给我上!” 司玉:“……” (5) 穆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脑子一抽、干出强抢美男的勾当,可是,一想到司玉会就此离开,回到他那个据说很遥远又家规森严的家里,也许以后再也无法相见,穆之就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呀?她因为他丢了清白失了神女之位,只能在第二寨当个看大门的,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潇潇洒洒,来去自如? 太不公平了! 可是……他又救了她好几次,一路对她照顾有加,要说亏欠,反倒是她亏欠了他,毕竟那些梦,也并非他所愿。 就在穆之满心纠结的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第二寨, 司玉虽是被“抢”回来的,但金圆圆还是给了他上宾的待遇,让穆之亲自把他押回了客房。 穆之很心虚,她时不时地侧眸瞥几眼绑在司玉手腕上的绳子,脸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有够无耻。 穆之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司玉瞥见她缩头缩脑的心虚模样,想笑,又忍住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绳子,不过是最普通的绳子,他不需要用力就能轻松解开,可他却没有,而是配合地跟着他们回了第二寨,连他自己也不敢深究这其中的原因。 他垂了垂眸,就当再纵容她一次吧,以后……怕是也不会再见了。 客房很快就到了,还是司玉住过的那一间,别看第二寨是个土匪窝,房间却干净整洁得很,穆之将司玉送回房,犹豫再三,还是讷讷道:“我把你的绳子解开,你别跑,好不好?” “好。”司玉的眸子里有浅浅的笑意浮现,表情仍然温和平静。 穆之一听,眼睛都亮了,她三两下就把司玉的绳子解开,这才开开心心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向司玉,“司玉,你可答应我了!你要是跑了,我就让金圆圆再把你抓回来!” 穆之始终有些不放心,扔出威胁的话后,才颠颠地跑去找金圆圆了。 司玉站在房间里,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如一只美丽的蝴蝶、欢快地远去,唇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穆之刚走到金圆圆房门外,就看到房门猛地打开,金圆圆眼泪鼻涕横流,从里面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信纸。 “穆之!沈陌跑了!”金圆圆见到穆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可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穆之的怀里,而是一门心思要往外冲,“我要把他抓回来!” 穆之一把将金圆圆拉住,“你去哪里抓?” 金圆圆一愣,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哭了会儿,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穆之指着她手中的信纸,问道:“他给你留了信?说什么了?” 金圆圆将信纸递给穆之,抽抽噎噎道:“说谢谢我收留,感恩不尽什么的,还说有缘再见……哪有这么多缘分啊?” 穆之飞快地看了眼沈陌的信,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句,客客气气的,像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没有多余的情感。 穆之突然为金圆圆感到心疼。 “穆之……”金圆圆再次泪崩了,她抓着穆之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偷看他洗澡,他生气了,所以就跑了?” “……”穆之默然,不愧是金圆圆,连这种没节操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安慰还是要安慰的,“他一个大男人,还怕你偷看?” “可能是他背上长了东西,他自卑了,所以才想离开……你说是不是?”金圆圆红着眼睛,努力为沈陌找借口。 穆之的心里突然划过一抹异样,不由自主地问道:“他背上长了什么东西?” “黑黑的,一片片的,像是鳞片……”金圆圆哽咽着回答,“虽然有点丑,但我又不介意……” 穆之的心微微一颤,她想到在轩辕山庄养伤时,轩辕宸曾给她看过一本《妖物志》,里面详细记录了各种妖物的特征,其中一页记录了一种名为“蛟龙”的物种,原形是蛟,化成人形后,表面与人无异,然而背上仍长着龙鳞。 蛟龙原先并不是妖,传说是修行一族,修行千年即可化为真龙,成为神族,但在那次妖族入侵人族的事件中,蛟龙却成了妖族的帮凶,天神震怒,将蛟龙划分为妖族一系,再不能成神。 所以……沈陌是蛟龙? 他……是妖? 穆之顿时不敢想下去。 而身在客房的司玉,听到金圆圆的描述后,倏然抬了眸。 金圆圆最终还是没去找沈陌,听张大婶说,金圆圆出发去云州的当天,沈陌就离开了,此时早已不知身在哪里了。 天大地大,金圆圆又对沈陌一无所知,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而穆之在怀疑沈陌是蛟龙后,更是不敢让金圆圆去找他了。 金圆圆虽然在穆之的安抚下没做冲动的事,但是伤心之情却是难以掩饰,于是,这天晚上,整个山寨都陪着金圆圆喝酒,听她哭诉,然后跟她一起大骂沈陌。 “穆之,你说早知如此,我还对他这么客气干什么?”金圆圆抱着就酒坛,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可言,“他说他是大夫,我就让他当大夫,我都忘了我把他抢回来是为了当相公的!” “就是啊,寨主,你就应该早早把他睡了,先生个大胖小子,看他还敢走!”张大婶在一旁附和。 “寨主,你别伤心,老李我一定帮你找到他,让他跪在寨主面前,负荆请罪!”老李喝了口酒,恨恨道。 穆之拍了拍金圆圆的肩膀,以示安慰。 “穆之,你要以我为鉴,男人要跑,拦也拦不住,早早睡了才是正事,要不然你会跟我一样,后悔莫及!”金圆圆抹了抹眼泪,顶着一对肿得高高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对穆之说道。 穆之的脸不由红了起来,梦里都不知道睡了多少遍了! 她喝了口酒,胡乱点头,佯装受教。 “不过你别担心,你走之后,我帮你物色了不少俊俏的少年郎,就算司玉跑了, 你也不用怕!”金圆圆说着,对着张大婶道:“大婶,那几个人呢?让他们过来,陪穆之喝酒!” “你怎么又抢人上山了?小心官府把你围剿了!”穆之呆了一呆,忍不住问道。 金圆圆有些醉了,脸颊上还有泪水,却对着穆之嘿嘿一笑,反驳道:“谁抢人了?这几个可是我在国都的勾栏院里买的!花了重金呢!” 金圆圆说完,低头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三张卖身契,塞到穆之手上,“卖身契你拿着,以后他们就是你的,放心,他们跟沈陌那白眼狼不一样,绝对不会跑的!” 穆之被感动了,金圆圆为了她真是煞费苦心,以金圆圆的性子,第一选择肯定是抢人上山,现在却花重金买人,肯定是担心抢来的人不肯顺从,会有逃跑的风险。 不过……她看着手中的三张卖身契,有些无语,需要买三个人这么多吗? 她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吗? 第五章 此心不能住他人 (1) 张大婶很快就带着那三个少年郎回来了,穆之抬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去,金圆圆这还真花了重金啊! 三个少年,三种风格。 一人着火红长袍,眉宇间肆意张扬,艳色撩人;一人着素雅蓝衣,温润如玉,温文尔雅;一人着飘逸白裳,五官精致、肤白胜雪…… 有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这三个美少年,也能顶个司玉啊! 穆之的心荡漾了。 沈陌在第二寨呆了近三年,都能说走就走,司玉本就不想娶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为她留下? 他心地善良不愿她难堪才随她回来,她怎么能真的心存奢望? 想及此处,穆之的心里竟生出一抹苦涩,她仰头灌了几口酒后,唇角绽出一个笑容,朝那三个美少年招呼道:“来来来,陪我喝酒!” 少年们本以为要伺候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或者是腰圆膀粗的土匪大婶,愁苦了好一阵子,此刻见到以后的主人竟是个楚楚动人的倾城美人时,眼睛都亮了,只觉得有一种幸福感扑面而来,连忙殷勤地奔了过去。 穆之很快就被三个美少年围住了,一人给她倒酒,一人为她夹菜,还有一人帮她按摩肩膀。 穆之受宠若惊,只觉得从未有过如此隆重的待遇,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但看在美貌的份上,还是忍了下来,享受着美少年们的殷勤伺候。 一杯杯的酒倒上又喝尽,穆之渐渐染了醉意,身子也坐不稳了,软绵绵地靠在蓝衣少年的怀里,丝毫不受自己控制。 金圆圆已经在一旁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托着腮,脸颊红彤彤的,笑嘻嘻地看着那三个美少年,道:“嘻嘻,你们好好帮我伺候穆之……” 三个少年得令,脸上立刻露出欢喜之色,蓝衣少年顺势将穆之打横抱起,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穆之头昏脑涨,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地靠在少年的怀里,满脑子只想躺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三个少年健步如飞,时不时地看怀中的穆之一眼,醉酒后的穆之脸蛋微红,像是被画笔描了艳色,有种惑人的风情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少年们纷纷在心中喊:幸福来得太突然! 眼看绕过一个小花坛,就到房间了,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身着白衣,风采卓然,气度华贵,如云端上俯视众生的神。 他不过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他们便不由自主地止了脚步,并且打从心底产生了敬畏之意。 “放下她。”司玉淡淡地开口。 蓝衣少年犹豫了,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的声音惊醒了穆之,她晕乎乎地抬起头,一看到司玉,眉眼突然漾出一抹笑意,娇声唤道:“司玉……” “放我下去。”似是觉得在少年怀里说话不太方便,穆之挣扎着从少年的臂弯了跳了下来,不过身形不稳,眼看要倒下了,又被边上的少年扶住了。 见司玉朝自己走来,穆之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道:“司玉,我知错了,我不该把你绑到第二寨,你走吧,我不让金圆圆抓你回来了……” 司玉的眸子微微一眯,他走上前,伸手扶住穆之的胳膊,轻轻一拉,就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只听他轻声问道:“卖身契呢?” 穆之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摸出了那三张卖身契,道:“在这儿呢。” 司玉拿过卖身契,交给面前的三个少年,淡淡道:“你们自由了。” 三个少年受宠若惊,拿着卖身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这,这,这……简直幸福得不可思议! “走吧。”司玉看了他们一眼,缓缓道。 三个少年顿时心领神会,立马转身,不过眨眼功夫,就跑没影了。 穆之眼睁睁看着美少年跑了,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情况,只下意识地抬脚要去追,“欸,你们去哪儿?” 刚迈出一步,她就被人拉了回去。 “他们怎么走了?”穆之抬头,不明所以地问道。 “你很想他们回来?”司玉问道,声音竟然有些闷闷不乐。 穆之自然是没听出来,只是下意识地点头道:“他们还要伺候我呢!” 这话一出,司玉的眸光微微一变,心底莫名涌出一种陌生的情绪,似生气,似嫉妒。 他突然搂住穆之的纤腰,将她拉向自己,两人的身子紧密相贴,在这撩人的夜色下,很容易便让人联想起某些荒唐又香艳的梦境。 “穆之。”司玉温柔的嗓音在这夜色中徐徐响起,似呢喃,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沉迷。 “嗯?”穆之的双眼有些迷蒙,红着脸轻声应道。 她身上的酒香飘进了司玉的鼻息之间,有些醉人,司玉凝视着穆之,她也正望着他,醉意朦胧的双眼亮如星辰,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蛊惑着他。 “穆之……”司玉的声音越发喑哑,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可是,他仍然鬼使神差地朝她靠近,越靠越近…… 直到——碰上了她的唇。 那一瞬,犹如天雷勾动地火。 司玉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欲望,汹涌却不应该的欲望。 可他再不能如上一次那般理智地转头,告诫自己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反倒更加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唇,温柔又蛮横地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唇香香软软的,一如他在梦中尝过的滋味。 穆之被吻得猝不及防,有些无措地瞪大了眼。 这是司玉吗? 还是……她又做春梦了? 一想到后者,穆之的脸腾地又红了,她努力想要躲开,司玉却缠得她密不透风,直到她快踹不过气了,司玉的唇才微微移开。 穆之喘了口气,趁着空隙嘟囔道:“你怎么又来我梦里了?” 司玉心中波澜未平,闻言不由失笑,他捧住她的脸,声音轻如呢喃,“不是梦……之之。” 这一声脱口而出的“之之”,让两人不约而同地颤了颤,梦里那些缠绵的画面突然便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成了最好的催情香。 司玉的喉结滚动了下,他将穆之抵在身后的树干上,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安静又温柔的月夜下,少年男女吻得难舍难分,向来听觉灵敏的司玉,竟没发现不远处躲着两个围观群众——酒喝太多想上茅房的张大婶,以及骨头啃太多想要消消食的大黄。 一人一狗第一次在第二寨看到如此激情四射、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彻底忘记了自己出来的目的,淡定地围观了一刻钟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两人不知亲了多久,司玉才终于放开穆之,一看到她诱人的唇瓣上那明显的红肿后,司玉的耳根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穆之本就醉得迷糊,被司玉亲了这么久之后,更加晕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双腿发软地靠在司玉身上。 司玉将穆之打横抱起,将她送回了房。 穆之一触到床就自动自发地滚进了被窝,双眼一阖就睡了过去。 司玉坐在床沿,看着穆之香甜的睡颜,眸光温柔。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雷鸣,声音之大引人侧目,司玉转头看去,看到漆黑的苍穹之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他倏地站了起来。 (2) 穆之是在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中醒来的,她摸了摸因为宿醉而隐隐发痛的脑袋,茫然了片刻后,与司玉亲吻的画面赫然闯入脑子。 她顿时清醒了。 她红着脸将那画面重温了一遍,然后意外发觉嘴唇有些麻麻的,还有点疼,她立刻跑到镜子前,嘴唇果然有些红肿! 亲肿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穆之忍不住呼了自己一巴掌,没事做什么春梦?! “哎哟,你们是真没看到,那个司玉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亲小穆的时候,那叫一个禽兽!”只见寨子里的空地上,一众男女老少席地坐着,张大婶站在中间,慷慨激昂地诉说着昨晚目击到的八卦。 穆之刚把自己收拾妥当,一出来就听到这一番言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在众人面前摔个狗吃屎。 “穆之,你行啊!”金圆圆坐在地上听得津津有味,看到穆之出来后,马上就从地上一跃而起,把穆之拉了过去。 众人看到当事人出场, 一个个朝穆之投去暧昧的目光。 穆之被看得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大婶突然指着她的嘴唇,目光里闪烁着熊熊的八卦之火,道:“你们看,穆之的嘴都被亲成这样了,这司玉公子一定是头一回,才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众人大笑,目光纷纷落到穆之的嘴唇上。 穆之连忙用手捂住嘴,目光瞪着张大婶,为什么她梦里的情节,会被张大婶知道? 张大婶见穆之一副震惊的模样,豪迈一笑,“小穆啊,别害羞,大婶是过来人,知道人有时候总是情难自抑的嘛!尤其是司玉公子血气方刚,大家都理解!” “你怎么看到的?”穆之的脸色涨得通红,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道。 张大婶一听这话,笑得前仰后翻,“哎哟哟,你们俩在那小花坛就亲上了,性急的呀,我想不看到都难。” 穆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不是梦? 穆之震惊了! “司玉呢?”穆之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之情,问道。 众人一齐摇头,表示没看见。 穆之转头就往司玉的房间跑,隐约还能听到张大婶的八卦声:“年轻就是好啊,精力旺盛,亲个嘴都能亲半个时辰……” “张大婶,你光是看他们亲嘴都看了一刻钟,精力也不差!”有人大笑道。 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得很。 穆之红着脸直接冲到了司玉的房间,可进去后才发现,空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床铺都是整整齐齐的,像是没人睡过。 穆之的心一下子就从云端落到了地上。 他走了。 不需要去找,她就知道。 金圆圆跟在穆之身后走进来,一看这情景,立马察觉到了什么,“司玉这混蛋把你亲完就跑了?!” 穆之心里跟金圆圆一样气得咬牙切齿,可为了不让金圆圆担心,还是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道:“我可比你划算,至少我还亲了人家!” 金圆圆一听,好像也在理,突然,她想到什么,问道:“那三个美少年呢?” 被金圆圆一提醒,穆之这才想起之前的片段,她心虚地看着金圆圆,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好像是被司玉打发走了……” “卖身契?”金圆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司玉还给他们了……” 金圆圆的脸色立刻变了,她二话不说冲去了大堂。 穆之紧张地跟在金圆圆身后,只见她抡起她的大锤子,气势汹汹地往外冲,“司玉那个混蛋把姑奶奶花重金买的三个美少年给放跑了!给我追!” “追司玉还是美少年?”老李带头问道。 “当然是司玉!姑奶奶非得把他扔到穆之床上,让穆之往死里蹂躏!”金圆圆横眉竖目的,看样子是气狠了。 穆之也气,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司玉实在太过分了,他自己跑也就罢了,竟然把金圆圆送给她的三个美少年都给放跑了! 着实可恶! 这边的第二寨众人正在全体出动寻找司玉的下落,那边的司玉已然回到了无相山。 几乎在他一踏进无相山的时候,东白就奔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尊主,您可回来了!结界破了!” “四大长老呢?”司玉的面色也有些严肃。 “四大长老和圣女正在合力堵住结界,您要再不回来,他们就撑不住了!” “通知轩辕氏,有妖物潜入,让他们务必围堵在云州城外。”司玉说完,就匆匆往里走去。 所谓结界,其实便是指无相山,无相山由天神掷下的屏障幻化而成,本身便是结界。 世人以为这道屏障牢不可破,其实错了,是结界,便会有被突破的时候。 结界破了,便意味着无相山出现了缺口,妖族会通过这个缺口进入人族领土,杀害人族子民。 司玉赶到的时候,四大长老正在和瑶歌一起用灵力堵住缺口,然而也只能暂时挡住想要过来的妖族,并不能修复结界本身。 司玉到的时候,他们明显松了口气,因为无相山结界,只有天族尊主能够修复。 司玉看向结界缺口,只见高大巍峨的无相山,像是被人生生劈开,出现了一条峡谷似的路,无数妖族人在那路口处张牙舞爪,拼了命想要冲过来。 司玉长袖一挥,手中白光乍现,过了一会儿,便见那峡谷渐渐缩小,重新被山林草木填满,再次变成巍峨的山体。 司玉不是第一次修复结界,但这次却是最耗灵力的一次,几乎在修复完结界的同时,他就倒了下去。 司玉是在东白的抽噎声中醒来的,他许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被吵醒时不禁蹙了蹙眉,“哭什么?” “尊主,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三天了!”东白喜出望外,“大长老说您灵力损耗严重,这一个月定要好好休养。” 司玉没有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 他竟昏睡了三天,也不知穆之她……如何了? 他刚轻薄了她,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怕她定要恼羞成怒了。 可惜以他如今的灵力,暂时无法去找她了。 司玉苦笑一声,重新睁开眼,道:“把八卦圆盘拿来。” 东白小心翼翼地瞅了司玉一眼,还是听话地取了圆盘。 司玉坐起身,拿过圆盘,看了会儿发现代表穆之的红点并未出现,他蹙了蹙眉,伸手进怀里掏了一阵,原先放在怀里的锦囊竟然不见了! 那里面装了穆之的头发,那是第一次离开穆之时,他鬼使神差从她头上剪下来的,也许在那时,他的心比他更早地发现了他对穆之的在意。 “可有看到我的锦囊?”司玉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有啊,是何锦囊?东白帮您去找。” 司玉沉默了会儿,道:“算了。” 东白心虚地出了司玉的房间,那个锦囊……早就被他交给四大长老毁尸灭迹了…… 尊主对穆姑娘如此在乎,明明刚回来,一看到穆姑娘的行踪有异,立刻又出了无相山,连他都没有带上,着实让人不安! 大长老说了,尊主不能对外人动情,也不能与外人成婚生子,否则日后天族难以再守住无相山! 他是为了尊主好,也是为了无相山好! 呜呜……尊主,您可一定要原谅我啊! 东白满腹纠结地走到了长老殿,汇报了下司玉醒来的消息。 四大长老连忙赶到司玉所在的主殿,见司玉一切安好后,才慢慢放了心。 “尊主……”大长老欲言又止。 他不说,司玉既不催促,也不给台阶,只是安静地等着。 大长老终于还是没憋住话,语重心长道:“尊主,您该留子嗣了!” “是啊,尊主,结界越发不稳,实在堪忧呐……”二长老也犹豫着开了口。 司玉没有说话,他明白他们的意思。 天族尊主这条命,是要献给无相山的。 神族消亡之后,无相山之所以还能坚挺这么久,不过是因为一代又一代的天族尊主将性命交付了出去。 近百年来,无相山结界每隔二十年便会变得异常薄弱,妖族会趁此机会突破结界,那时尊主的灵力已经不足以修复它,只能以一身血肉,与无相山相融,方能再保人间二十年太平。 而尊主的子嗣,会继承尊主的身份和遗志,周而复始地重复守护无相山的命运。 司玉仍然没有说话,他十九了,十九年前,父亲身死,意味着,再过一年,无相山的结界便会出现巨大的危机,届时他将无力修复,只能以身赴死。 原来,他这一生,很快就要走到尽头。 可这些时日,他跟穆之朝夕相处,几乎要忘了这个事实。 (3) 四大长老仍在耳边语重心长地劝导,见司玉似乎没听进去,大长老急了,“尊主,只有圣女,才是您的良配呐!” 司玉听了,抬头看向大长老,突然自嘲地笑了笑,道:“瑶歌比我可怜。” 四大长老面色微微一白,简单的一句话,将他们心中的惭愧和怜惜都勾了起来。 世人都以为天族尊主是神之血脉,哪怕已经不再是神,却已经是最接近于神的人,因为他们的身上,带着神族残留的神力。 可又有谁知道,正是因为他们是神之血脉,所以生来便要承担守护黎民的责任,不可推卸,亦没有退路。 而圣女,大约是天族最无辜的女子了,她们本有机会与自己的夫君白头偕老,相守一生,可当她们成了圣女,便失去了选择,只能与尊主结为连理,生育子嗣,并在漫长的一生中,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相继以身赴死,只剩自己痛苦又孤独地活着。 “退下吧,我累了。”司玉终于开了口,神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四大长老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东白小心地走到司玉身边,轻声唤了一声:“尊主……” “嗯?”东白自小跟在自己身边,司玉怎能看不出他憋了一肚子的话? “您不想与圣女成婚,是不是因为穆姑娘?”东白挣扎许久,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你知道我本就无心婚事。”司玉沉默了会儿,淡淡道。 “可是如果没有穆姑娘,您最终还是会跟圣女成婚,不是吗?”东白大着胆子反问道。 司玉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辩驳,他突然苦笑了一声,“东白,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他知他人生只有短短二十年,所以对这世间诸事,均不看重留恋,可没想到不过出了一趟无相山,便出现了意外。 人生第一次,他看重一个人,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牵挂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产生拥有她的奢望,并且冲动地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以为自己可以任性而为,不想娶瑶歌,便不娶,可当他回到无相山,知道上百妖族人闯入人族领地,马上便会开始嗜血的杀戮,他便知道,很多事,由不得自己选择。 他不畏死,却不敢让天族人千万年来以生命和鲜血守住的太平人间,因他的一己私欲,就此葬送。 “尊主……”东白第一次见到司玉如此表情,眼泪顿时落了下来,连声道:“东白知道您并没有错,错的不是您……” 司玉却已经恢复了平静,摆了摆手,示意东白无需多言,然后略显疲惫的嗓音缓缓响起:“告诉四大长老,我想在这个月完婚。” 东白一惊,磕磕巴巴道:“那,那穆姑娘……” “从今往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她。”司玉闭了眼,下了命令。 夜深人静的第二寨,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毫无睡意地望着床顶,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你说这两个男人是属兔子的吗?怎么能跑这么快呢!”金圆圆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道。 “沈陌好歹呆了三年才跑,司玉三天都没呆,就跑了。”穆之咬牙。 “呆三年有什么用?我连亲都没亲上。”金圆圆一脸遗憾。 “亲上了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跑了?”穆之磨了磨牙。 “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金圆圆轻声问道:“穆之,你喜欢司玉吧?” “嗯,喜欢。”穆之安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承认了。 她从前不想嫁人,男人于她如浮云,她只想不愁钱粮、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可是遇见司玉后,她发现她竟然开始有期待,他明明是梦中毁她清白、她曾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可到最后,她竟然希望嫁给他。 穆之和金圆圆相顾无言,简直想要抱头痛哭,她们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同时遇到混蛋男人! 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从大寨门口传了过来,金圆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下床,面色凝重道:“有人打劫!” “……谁敢打劫土匪窝?”穆之也立刻起床,无语地问道。 “不知道,走,看我不揍死他们!”金圆圆抡起大锤就冲了出去。 穆之跟在金圆圆身后,刚走出去,就听见张大婶撕心裂肺的吼声:“小心点,是怪物!” 穆之一听,心头顿时咯噔一声,抬眼一看,果真看到两个庞然大物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正从大门口一路闯进来,只见他们随手拎起一个人,一张嘴便咬断了对方的脖子,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第二寨的土匪们平时也算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可看到这一幕时,一个个都有点腿软。 金圆圆显然也被吓住了,因为她停住不动了,只磕磕巴巴地道:“穆,穆之……我是不是在做梦?” 哪怕有轩辕山庄的经历在前,穆之此时也吓得够呛,因为第二寨虽然人多势众,但都是土匪,不是降妖师啊! 眼看对方又抓起一个人要咬脖子,金圆圆顿时红了眼,扛着大锤就冲了出去,“敢动姑奶奶的人?找死!” 金圆圆一个凌空,抡起大锤就甩向其中一个怪物的眼睛,只听那怪物嗷得叫了一声,踉跄着退了几步。 众人见寨主如此勇猛威风,顿时士气大震,拿起武器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虽然怪物只有两个,但是战斗力极强,第二寨众人围攻,一时也占不到上风。 突然,金圆圆被怪物的拳风打到,惨叫一声摔了出来,喷出一口血。 “圆圆!”穆之大叫一声,朝金圆圆奔了过去。 “别过来!危险!”金圆圆咬牙喊了一声,重新抡起大锤又冲了过去。 穆之一怔,几乎要哭出来,金圆圆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担心她的安危,这一刻,她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去学降妖术。 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轩辕山庄里,那沾了她血的怪物飞灰湮灭的场景。 她目光一扫,扫到被扔在地上的刀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冲过去捡起一把刀,往自己掌心狠狠一划,然后朝怪物冲了过去,只听她大吼一声:“你们让开!” 穆之在第二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整个人扑到怪物的身上,将掌心淋漓的鲜血狠狠地拍到了怪物的胸前。 然后,大家便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怪物惨叫一声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化成了飞灰。 另一个怪物看到这一幕时,竟也恐惧地后退几步,喊了一声“剑魂!”,便仓皇逃走。 穆之浑身都是汗,整个人僵了好久才能够动弹,她一转身,就看到第二寨的众人以一种惊叹、崇拜、火热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金圆圆扔掉大锤,欢呼一声冲上前将穆之抱了个满怀,大笑道:“穆之!你太厉害了!” 穆之被金圆圆一抱才算是真的把心落了下来,她正想笑着回抱金圆圆,一抬手,突然惨叫一声,“手好痛!” (4) 第二寨损失了几个兄弟姐妹,又有一大票伤员,这几日的氛围很是沉重,尤其是穆之给他们普及了妖族的存在后,大家就更沉重了,这真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还有个更不好的消息便是,不止第二寨,很多地方、包括国都,都传言有妖物出现,一时间人心惶惶。 穆之的心情也很沉重,她清楚地记得轩辕宸说过,残存的妖族人被他们困在轩辕山庄外,连云州城都进不了,所以按理说,第二寨不应该会出现妖物。 是轩辕山庄被攻破了么? 轩辕宸他们……该不会出事了吧? 穆之忧心忡忡,她虽然不愿意当轩辕家的女儿,但也绝不希望他们出事。 这日,穆之和金圆圆正在寨子里的空地上晒太阳,张大婶突然惊呼一声,“小穆!快上!有妖怪!” “……”穆之吓得跳了起来,上什么上?她刚废了一只手,连吃饭都困难,可不想再废一只手! “小穆!快……”张大婶的尖叫声突然戛然而止,只听她平稳了下呼吸,道:“别上了, 用不着你了。” 第二寨众人好奇地冲到门口,赫然发现两个英俊不凡的年轻男子正和一群妖物缠斗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将那群妖物全部歼灭。 大伙儿看得目瞪口呆,崇拜之情油然而生,穆之却有些呆怔,轩辕宸和公孙景怎么来了? “穆之,你没事吧?”轩辕宸一眼就看到了她,以及她被包扎着的手掌,他快步上前,眉宇间尽是忧色。 这个哥哥是真的关心她。 穆之的眼眶有些热,她摇摇头,道:“我没事,你们怎么来了?” “轩辕家部署的结界被人破了,所以这些妖物才能进入人族领地猖狂。”轩辕宸有些头疼地解释道:“不过你放心,轩辕家的人已经在逐个追击。” 穆之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爹娘他们……没事吧?” 轩辕宸的唇边绽放出一抹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穆之的头发,温柔道:“他们都没事,别担心。” 公孙景在一旁听着兄妹俩寒暄,看了眼第二寨,又看了眼穆之,简直难以想象轩辕家的女儿竟然会住在土匪窝里! 难怪会彪悍得连荀二都怕了她! 也不知婚后他能不能镇住她? 公孙景在这边胡思乱想,突然听到轩辕宸提高音量惊问道:“你说什么?” 他转头看去,见穆之无辜道:“难道不是轩辕氏的血都能降妖吗?” “你的手……”轩辕宸突然明白了什么。 “哎哟,小穆可厉害了呢,当时就把手划破,冲过去那么一掌拍在妖怪身上,那个妖怪马上就灰飞烟灭了!另一个妖怪就大叫着‘剑魂’逃走了!”张大婶突然形象地还原了事件经过,却没发现轩辕宸骤然白了脸色。 “穆之,这里不能呆了,你得跟我走。”轩辕宸有些急切地道。 “为什么?”穆之纳闷。 轩辕宸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一波妖族人,道:“这不会是第一波,你的身份暴露了,所有的妖族人都会冲着你过来。” “我什么身份?”穆之更加纳闷了。 轩辕宸的眸子里隐隐露出一丝痛苦,他将穆之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这才道:“穆之,你是不是听到了我和娘的话?” 穆之没有否认。 轩辕宸无奈地扯了扯唇,“你知道娘为什么要把你送走吗?” 穆之抬头看向轩辕宸,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因为你是剑魂,留在轩辕家,便只能承受身为剑魂的命运,娘不忍心你为轩辕家牺牲,才瞒着爹悄悄将你送走。”轩辕宸缓缓开口,将一个尘封的传说以及一个母亲的无奈之举娓娓道来。 传说神族在无相山留下一把轩辕剑,此剑有神威,可斩妖除魔,更能劈开被妖族盗走的神石。 传闻妖族之所以没有像神族一样消亡,反而能长盛不衰,便是因为他们盗走了神族的一块神石,靠神石给予能量。 而轩辕剑,是唯一能毁掉神石的兵器,毁掉了神石,妖族自然便会消亡。 可随着神族的消亡,轩辕剑的剑魂也跟着消失了,没有剑魂的轩辕剑,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劈不开神石,也斩不了妖魔。 传闻终有一天,剑魂会以人的形态重新归来,剑魂的血,是所有妖魔都惧怕的利器。 只要剑魂以一身鲜血献之,轩辕剑就能重新开封。 穆之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你的意思是,我是剑魂,只有把我献祭给轩辕剑,他才能毁掉那什么破神石?” “娘在你六岁的时候,发现你的血能让妖族人灰飞烟灭,便知道了你是剑魂。”轩辕宸低声道,声音带着抹怜惜,“穆之,你别怕,我和娘不会让你去献祭轩辕剑。” 穆之的心情很复杂,这个消息简直比她第一次发现有妖的存在还让她震惊,本以为自己是轩辕家的女儿已经够不平凡了,没想到还是传说中的剑魂,竟还有什么狗屁献祭功能。 穆之觉得自己一定是倒霉催的活代表。 “现在妖族已经知道你是剑魂,一定是费尽心机来要你的命,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跟我走吧。” “走去哪儿?娘不是不让我回轩辕家吗?”穆之苦笑,本以为她虽不能留在神宫,却能在第二寨安稳一世,如今看来,天下之大,似乎并无她容身之处。 轩辕宸也沉默了。 “跟我回公孙家。”公孙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了起来。 只见他快步走上前来,看着轩辕宸道:“轩辕,天族尊主成婚,你身为轩辕家的长子,有必要去一趟,我会把穆之平安带回云州,她住在公孙家,我担保不管是人是妖,都不能动她分毫。” 公孙景一席话说得轩辕宸有些动容,他点点头,道:“即便司玉兄不成婚,我也是时候去一趟无相山了,如今妖族虎视眈眈,我们有责任商量个对策。” “等等,你们说谁要成婚?”穆之摸了摸耳朵,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司玉啊,你也认识的。”公孙景大喇喇地道。 “跟谁?”穆之的心狠狠一颤,面上却没有露半分异色。 “天族圣女瑶歌。”轩辕宸看了眼穆之,见她没有异样,才道。 穆之露出一抹笑,道:“我与司玉相识一场,他要成婚了,我怎么也得去庆贺一番。”她目光闪闪地看向轩辕宸,笑眯眯道:“哥哥,你带我一起去吧!等我们给司玉贺完喜,你再送我去公孙家里也不迟呀!” 只能说穆之关键时刻演技不赖,完美骗过了轩辕宸,所以成功得到了轩辕宸的同意。 当天晚上,穆之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金圆圆门也不敲就闯了进去,结果看到穆之正往包袱里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迷药、砒霜,鹤顶红、匕首、暗器…… “你不是要去参加婚礼吗?怎么搞得要去杀人放火似的?”金圆圆目瞪口呆地问道。 穆之冷笑两声,“你知道是谁要成婚吗?” “谁?总不能是司玉吧?”金圆圆开玩笑道。 哪知穆之横了横眉,阴测测道:“就是他!” 金圆圆愣了愣,有些呆地问道:“你说谁?” “你没听错!要成婚的就是司玉!”穆之咬牙切齿道,“我这就去废了他。” 她能忍受他亲了她就跑路,但坚决无法忍受他刚亲了她就要去娶别人! 老虎不发威,他当她是病猫啊?! “你等着!我这就去收拾行李!”金圆圆说着就要跑出去。 “等等,你收拾什么行李?”穆之叫住她,纳闷地问道。 “你一个人战斗力不够,我跟你一起去,保证他死得透透的!”金圆圆一本正经道。 穆之噗嗤笑出声,抑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你别忙活了,无相山只有轩辕氏进得去,你啊,根本就进不去!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金圆圆听了,只能作罢,不过她还是跑了出去,过了会儿,她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跑了回来,全数倒进了穆之的包袱里,道:“这些全都是毒药,各种类型都有,我就不信毒不死他!” “……” (5) 无相山此时一派喜气,主殿早已铺满红绸、挂满红灯笼,长老殿和圣女殿也都装饰一新,喜气满满。 天族尊主的婚礼,是无相山最隆重的喜事。 而身为这一场喜事的当事人,则正睡在院子里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东白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指着早已放在一旁的喜服道:“尊主,您再不试喜服,后面想改都来不及了!” 司玉仍然闭着眼,不予理会。 东白叹了口气,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东白走了之后,司玉缓缓睁开眼,大红的喜服安静地躺在那里,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再次闭上眼,决定放任不管。 过了会儿,又有脚步声响起,只听瑶歌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尊主,若是没睡,便来下一局吧。” 司玉睁开眼,看到瑶歌已经坐在棋盘前,正含笑望着他。 司玉沉默了会儿,从软塌上起身,坐到瑶歌对面,执了一颗黑子,落入棋盘。 “尊主有心事?”瑶歌落下一颗白子,问道。 “无。”司玉的声音淡淡。 “那怎么连喜服也不愿试?” “东白去找你了?”司玉抬眸,看了她一眼。 “不过是婚事将近,他有些急了。” 司玉沉默地落下一颗黑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抱歉。” 瑶歌的手微微一颤,抬起眼直视他。 “瑶歌,生在天族,委屈你了。” 瑶歌的眼眶微微一热,“能嫁给尊主,瑶歌不觉得委屈。”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司玉摇了摇头。 瑶歌垂了垂眸,没有说话,可一向话少的司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死之后,你尽可以改嫁,我已交代四大长老,不得为难,并且要亲自为你做主。” “尊主!”瑶歌震惊地抬了眸。 天族的圣女从未有人改嫁过,改嫁,被视为对尊主的不忠不义,可司玉现在却对她说,你尽可以改嫁。 瑶歌知道他是为她好,可她仍然觉得自己的心隐隐发痛。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从小便喜欢的人,被选做圣女,是所有天族女子都渴望的荣幸,谁不想为他这样的男人生儿育女呢? 哪怕他最终免不了一死的命运,可只要拥有过一刻,那便已经是最值得不过的事。 可他不懂,不懂她的心思。 她亦不懂他,他这个人,从小便对什么都看得淡然,除了背负的使命,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无事便睡觉,闲来便下一盘棋,仿佛什么都不需要,又什么都不在乎,好像一早便在等着最终的结局。 他亦不想与她成婚,她视为爱情的归宿,于他而言却是命运的束缚,是不得已的牺牲。 所以他一拖再拖,从十五岁拖到十九岁。 可她并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待,总有一日,他会属于她。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对万事皆不在意、仿佛活在云端的男人,有朝一日竟然会在怀里妥帖安放另一个女人的头发。 若不是听到他一度拒绝与她的婚事,若不是发现他偷偷离开无相山,若不是看到东白把那个装着发丝的锦囊给了大长老……她不会知道,原来她耐心等待的这个人,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无欲无求,他也曾生出过不应该的爱欲,只不过,不是对她而已。 见瑶歌神色怔忡,司玉落下最后一子,起身道:“回去休息吧。” 瑶歌抬头,看到司玉转身,毫不留恋地准备回房,突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尊主!” 司玉回头,眸光温和。 瑶歌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痛苦,声音微颤,“尊主不能尝试……喜欢我吗?” 司玉一怔,沉吟片刻,终究选择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明明那样温和,却如冰冻三尺的寒冰,无情地让人想要落泪,只听他说:“抱歉,此心再不能住别人。”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房,也不知是无情还是贴心,但终归,没看到她伤心落泪的狼狈模样。 婚期越来越近,司玉却睡得越来越多,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制止自己去想不该想的人。 这日,司玉被大长老强行从塌上叫了起来,他仍然是睡眼惺忪的懒散模样,直到听到大长老的话,才稍微清醒了些,问道:“你说谁来祝贺?” “轩辕世家的长子轩辕宸。”大长老道:“这是轩辕氏这一代的传人第一次来无相山,尊主和圣女务必一起出席,以礼相待。” 司玉总算没再打哈欠,收拾妥当和瑶歌一起去了会客的大厅。 其他三位长老早已侯在大厅,司玉坐到主座上没一会儿,前面就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起先司玉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可渐渐的,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懒散的神情早已收了起来,连背脊也越发挺直了。 不一会儿,来人已经进入大厅。 司玉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去,这一看,他倏地站了起来。 真的是她! 那走在轩辕宸边上,窈窕聘婷、巧笑嫣然的女子,不是穆之是谁?! “轩辕宸恭祝尊主和圣女新婚之喜,祝愿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轩辕宸清朗的声音在大殿里响了起来。 可这真挚的祝福听在司玉的耳里,却仿佛是扇在他脸上的耳光,让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大长老见司玉迟迟不说话,不由急了,正欲开口缓和气氛,突然听到一道清脆娇柔的嗓音跟在轩辕宸身后响了起来。 “穆之恭祝尊主和圣女新婚之喜,祝愿二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穆之的表情足够平静,笑容足够真诚,举止足够优雅,她的目光落在司玉和瑶歌身上,温柔又大方。 丝毫不像背了一包袱的毒药利器来杀人放火的人…… 可惜,穆之这话一出口,不止司玉,连四大长老和瑶歌也变了脸色。 瑶歌神色复杂地看着穆之,原来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穆姑娘”…… 司玉的脸色越发白了,他看着穆之,一时竟忘了要开口说话。 四大长老急得差点跳脚,美色害人啊美色害人,瞧瞧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尊主,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样了! 大厅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尴尬起来,倒是轩辕宸率先打破沉默,对着众人介绍道:“穆之是在下幼时走失的胞妹,曾受过尊主相救之恩,听闻尊主有喜,特来道喜。” 闻言,穆之配合地点了点头,她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缓步走到司玉面前,脸上仍挂着笑,“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司玉的手微微一颤,他盯着她手里的贺礼看了许久,浑然不觉瑶歌和四大长老正提着一颗心看着他。 终于,他伸手接过锦盒,从喉咙里溢出一句:“多谢。” 听到这一声,四大长老和瑶歌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因为他终于不再失态,又恢复了惯常的神色。 永远温和又平静。 这才是他们的尊主。 穆之心里在骂娘,脸上却继续微笑,丝毫看不出破绽。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然如此精湛,不枉她在神宫装模作样了这么多年,也不枉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 第六章 如果有人知道那前尘 (1) 这天晚上,四大长老特意设宴款待穆之和轩辕宸,不过穆之到场时,却发现司玉和瑶歌都没有出席,她不由在心底嗤之以鼻了一番,这家伙一定是心虚了! 大长老一直在偷偷观察穆之,见穆之不仅有倾城之色,言谈举止更是优雅大方,尽显大家闺秀之风,丝毫不输给瑶歌,不由暗暗叹气,尊主自小在无相山长大,见过的女子本就不多,有接触的也就圣女而已,此番一出去便遇到世间难得的佳人,难怪会失了心! 大长老若是知道司玉遇到的穆之不仅沦落成乞丐,吃饭喝酒更是毫无形象可言,只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酒足饭饱之后,穆之和轩辕宸被大长老亲自送到了长老殿的厢房休息。 穆之毫无睡意,她抖开包袱,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挑挑拣拣了半天,金圆圆给的毒药太多,她一时都不知该拿哪个了,着实头疼。 纠结了好一会儿后,穆之有些颓然地把拿在手里的瓷瓶又扔了回去。 把他毒死了又能怎么样?她好像也不会赚到什么便宜。 更何况这家伙身份这么尊贵,毒死了他,指不定自己和轩辕宸都别想踏出无相山了。 穆之叹了口气,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就当她的心,也被狗咬了一口…… 无相山的日落特别慢,穆之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满天落霞,美不胜收。 眼前有奇峰峻岭,奇花异草,身后有殿宇楼阁,满城灯火,宛若仙境。 若不是轩辕宸带她来,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处所在,也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这便是他的家。 传说中分隔人妖两族的无相山,传说中守护黎民百姓的天族人,传说中只能迎娶天族圣女的天族尊主…… 穆之坐在长廊上的栏杆上,仰头望着渐渐落下西山的太阳,脑子里想起在大厅里与司玉并肩而立的圣女瑶歌,同样的一袭白衣,同样的风华气度,真真是般配得很,也真真……刺眼得很。 穆之突然便泄气了,她垂下头,嘟囔了一声:“臭男人,负心汉!” 她的声音很轻,然而站在远处的人仍然听到了。 他的手微微一颤,向来温和平静的脸上竟有痛色闪过。 司玉近乎狼狈地转身,匆匆离去。 司玉刚走没一会儿,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就奔了进来,直接冲到穆之面前,不敢置信地问道:“穆姑娘!真是你?!” 穆之正在自怨自艾,一抬头,就见东白跑得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对司玉的怨恨顿时就转移到了东白身上,她横了东白一眼,道:“怎么?” “你怎么来了?”东白还没感受到穆之的怨气,有些纳闷地问道。 可千万别是来抢婚啊! “来给你主子贺喜啊!怎么?不欢迎我?”穆之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东白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穆之的情绪不太好,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道:“当,当然欢迎……那什么,穆姑娘,我先回去了,有需要随时找我!” 穆之一把揪住了东白的后领,阴测测道:“我现在就有需要。” “什,什么需要?我,我现在可能没空……”东白憋红了脸,颤颤巍巍地问道。 他这会儿开始害怕穆之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了,毕竟她把荀二剃了光头的事迹还历历在目。 “行了,我就让你带我逛逛!”穆之瞧见东白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掌,就拖着东白往外走。 一出门,穆之立马就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对东白笑得如春风般温柔。 东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里越发惴惴不安了,这穆姑娘,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但远来是客,身为东道主之一的东白还是决定趁着天还未黑透,为穆之好好介绍下天族的风光。 天族人生活在无相山的秘境中,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城,安宁又平和。 穆之跟着东白穿梭在宁静的街道中,万家灯火在眼前闪烁,穆之看了一会儿便决定打道回府,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灯笼,这简直没法逛了! 这一晚,穆之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 第二日一早,她眼底发青地爬了起来,一出门,就看到轩辕宸在房前的院子里练武。 穆之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他练武,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道:“那什么……我现在学降妖术还来得及吗?” 小命显然是比男人更重要的事,她揣了个剑魂的身份,就算躲到了公孙景家中,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还是得学点傍身之术,若是下次再有妖物袭击第二寨,她也不用自残才能打倒对方。 轩辕宸听到穆之这话,眼睛倏地亮了,他几步走到穆之面前,道:“当然来得及!你身上流着轩辕氏的血脉,本就有学习降妖术的天赋!” 轩辕宸说完,就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塞到了穆之手上,道:“这是降妖秘籍,你且看着。” 穆之难得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 早饭过后,四大长老请人带轩辕宸和穆之四处闲逛,以尽地主之谊。 这闲逛对穆之来说简直就是折磨,因为穆之发现除了自己住的小院,这无相山没有一处不是张灯结彩的。 明日便是司玉和瑶歌大婚的日子,无相山一派喜庆,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逢人便要聊两句司玉成婚的事。 穆之只觉得心口梗着一口血,随时都能喷他们一脸。 最后穆之实在受不了,找了个借口,一个人跑到了远离人群的山上。 她爬上一个小山峰,刚站稳,就被漫山遍野的千罗花震惊了。 人间难得一见、荀二视为宝物的千罗花,在这里自成一片又一片的花海,火红的花瓣,如山间精灵,随风摇曳,美得惊心动魄。 穆之怔怔地看着,内心既觉惊艳又觉震撼,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很久之前,她就已经见过这绝美的花海。 胸腔里似有异样的情绪在回荡,像是要诉说什么,可当她仔细地去聆听时,又什么都听不到。 此时此刻,四大长老正为司玉的婚事忙得昏天暗地,可身为当事人的司玉却安静地呆在书斋里,他坐在窗前,左手拿着书,右手手肘撑在桌上,手背支着脸颊,姿态闲适,与其说是看书,倒不如说在发呆。 东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司玉一动不动的姿势,心里默默地想:尊主,你倒是翻个页啊! “东白。”过了好一会儿,司玉突然出声唤道。 东白听令,精神一震,连忙凑近一步,问道:“尊主有何吩咐?” 司玉指着书斋前的一棵桂花树,淡淡道:“我记得你曾在这棵树下埋了一坛酒。” 东白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他还未说话,就听司玉继续道:“今日正好有酒兴,挖出来吧。” “……”几乎不喝酒的尊主突然有了酒兴,而且一来就要喝他准备留给自己成婚时喝的女儿红…… 东白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尊主的命令不能违抗,东白还是含着泪老老实实去挖酒了。 女儿红酿的年月久了,一开坛就飘出了醉人的酒香。 东白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心疼地为司玉倒满了一杯。 司玉端起酒杯,沉默了会儿,举杯一饮而尽。 “满上。”司玉的声音仍是淡淡的。 东白颤着手照办。 “继续。”过了会儿,司玉再次吩咐。 “……” 一刻钟后,东白看着酒坛子里所剩无几的酒,再次感受到何为心疼。 而司玉,在喝完最后一杯酒后,终于醉得不省人事。 东白战战兢兢地把司玉扶到榻上歇息,这要被四大长老知道了,估计又得活剥了他的皮! “穆之……”东白刚把司玉安置到榻上,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呢喃声。 东白的身子微微一僵,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司玉,这一声醉酒后的“穆之”,饱含了司玉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眷恋。 那是不属于司玉的情感,不,应该说是不属于从前的司玉的情感。 东白自小跟在司玉身边,知道自己这个主子永远平静而克制,他深深地知晓自己的责任,所以从不对任何人任何事投入感情,即便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圣女,他也从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此刻,他为一个女子醉得不省人事,为了她而痛苦。 原来尊主对穆姑娘的感情,竟已深到了这种地步么? 东白突然慌了。 (2) 司玉这一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他是被大长老直接叫醒的。 睁开眼睛的瞬间,大长老已经让人捧着喜服站在了他面前,司玉看着那大红的喜服,有一些恍惚,仿佛有什么离他远去了。 他想,那应该是他这一生的热血,曾为一个人而沸腾过的血液,终于,重新静止。 尽管头有些疼,尽管心有些麻木,他还是从容地起身,洗漱,穿衣,然后让人为他束发。 原来心如止水是这样的,他终究还是走上了上天给他安排的路。 “东白呢?”看到身后为自己束发的是一名婢女,司玉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他在外面忙呢!”不等婢女回答,站在一旁的大长老便抢先说了。 司玉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没有察觉到大长老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此时此刻,外面早已闹翻了天,穆之连续一天一夜未归,轩辕宸差点急白了头。 东白和轩辕宸带着一大堆人四处搜寻了一夜,一点踪迹都没能找到。 眼看迎亲的时辰快要到了,东白看着日渐升高的太阳,抹了把满头的汗,心里越发焦急,穆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跟主子交代? “她有没有可能被妖族人掳走?”轩辕宸心中亦是焦急,但是仍然保持沉稳,蹙眉问道。 “不可能!”东白断然否认,“无相山但凡有妖族人出入,我们都会有感应。” 轩辕宸的脸色好了些,只要不是被妖族人掳走,那就好! 可是天族秘境说小不小,为了不被司玉察觉,四大长老不准东白大张旗鼓地找,所以一时还真找不到穆之的下落。 突然,东白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他转身对轩辕宸道:“轩辕公子,你等我一会儿,我有办法找到穆姑娘的下落!” 东白说完,就匆匆往主殿跑去。 此时此刻,主殿大门口聚满了天族人,大家都在翘首以盼,等着司玉去圣女殿迎亲。 东白才刚挤进主殿,就被大长老眼尖地看到,大长老连忙将他拖到一旁,用极小的声音问道:“找到了?” 东白摇头。 “那你回来做什么?你这副模样若是被尊主看到了,不露馅才怪!”大长老恨铁不成钢地轻喝道。 “您放心!我有办法找到她!”东白说完,也没心思管大长老了,飞快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了一阵,找出了一个锦囊,那里面装着穆之的头发,正是他从交给四大长老的那个锦囊里取出来的,当时他觉得对不起司玉,所以鬼使神差地留了一缕下来。 没想到今日能派上用场! 东白拿了头发后,又匆匆跑到司玉的书斋去找八卦圆盘。 此时的司玉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吉时一到,便会出门迎亲。 可当东白通过八卦圆盘看到穆之的所在时,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竟然进了天族的禁地! 那里面机关重重,稍一不慎,就会有去无回! 东白惨白着脸,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大长老正在跟司玉交代迎亲的细节,东白心里犹豫再三,还是冲了过去,他一把抓住大长老的手腕,拼命朝他使眼色,“大长老,我这边有点事需要你过来看下。” 大长老恨不能踹东白一脚,但一接触到司玉狐疑的神色,他还是假装淡定地跟着东白走了出去。 “大长老!怎么办?穆姑娘进了禁地!”东白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但他还是只敢小声说。 大长老听了,脸色也是一变。 天族禁地放着上古神器轩辕剑,为了保护轩辕剑,历代尊主都在外面设置了重重机关,别说是普通人,便是妖族大将,进了禁地,也未必能活着出来。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告诉尊主?”东白颤着声问。 “不可!”大长老断然拒绝。 “可是只有尊主能够进去救人,再晚一步,穆姑娘性命堪忧!”东白急了。 大长老的脸色有些犹豫,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救人,可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今日的婚礼出了纰漏,只怕尊主和圣女这婚,便再也成不了了! 大长老咬了咬牙,在东白期待的眼神中下了命令,“我会让三位长老去救她,尊主那边,一切等婚礼结束再说!” 东白的脸色微微发白,他看着大长老回到司玉旁边,手心冷汗涔涔。 他也不想这场婚礼受到任何影响,身为天族中人,一切以守护黎民为重,就像司玉贵为尊主,却不得不迎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只为繁衍子嗣。 如果他没有看到尊主醉酒的模样,如果没有听到他酒后饱含痛苦的呢喃,他想,他也会作出跟大长老一样的选择。 可如今,他怕,他怕穆姑娘一旦出事,尊主再不是他们的尊主! 那边大长老已经领着司玉朝外走去,乐声起,整个主殿越发热闹了。 所有人都是满面欢欣,除了尊主。 东白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他握了握拳,在司玉跨出大门之前,猛地冲了过去,几近狼狈地扑倒在司玉面前。 “东白,尊主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这般莽撞?”大长老见状,脸色大变,眼疾手快地上前要去扶东白,却不想司玉却比他更快一步将东白扶了起来。 “一大早便不见你,忙什么?”司玉温和地问道。 东白的眼泪倏地掉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司玉,哭道:“尊主,穆姑娘进了禁地,您快去救她吧!” 司玉的眸子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东白!”大长老大喝一声。 司玉突然回头看了大长老一眼,那一眼如疾风骤雨,凛冽非常,看得大长老心中一突。 没等东白回话,司玉已经快步出门,一个飞跃便跨上了本就备在殿门口的高头大马。 于是,本该跟着迎亲队伍前往圣女殿的准新郎,不过片刻便在众目睽睽下失了踪影。 此时此刻,身为当事人的穆之,浑然不知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动静,因为她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唔,痛得动弹不得。 穆之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瘟神附了身,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倒霉?不过是因为多走了两步,就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里。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她醒过来的时候尚是黑夜,而现在,已是白日。 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骨头大概都碎了,因为她只要一动,就会痛得直冒冷汗。 穆之努力环顾了下,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宽敞的洞穴之中,这洞穴安静地像个坟墓,以至于她刚醒来一会儿就差点被这寂静的黑暗给吓晕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穆之终于难以忍受这样一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了,她咬着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每动一下,她都觉得有锥心之痛。 等她好不容易站起来,她已经痛得出了一身汗。 穆之像一个无头苍蝇,寻了个方向往外走,走了十步之后,她倚着墙壁蹲了下来。 她突然哭了出来,平生第一次,她哭得不能自已。 她哭自己想要一个家,却从小颠沛流离; 她哭自己一心想要成为神女,却不能如愿以偿; 她哭自己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却成为剑魂不得安宁; 她哭自己从未想过动心,却爱上一个不愿娶她的人…… 穆之觉得委屈,太委屈了,她这辈子除了长了一副姣好的容貌,几乎没走过什么好运! 她受的这么多罪,简直对不起这张脸! 上天难道不应该对漂亮的人宽容一点吗?! 穆之哭了好一会儿,直把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才终于觉得哭够了,再次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不管怎样,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突然,她看到前面出现一扇石门,她正犹豫着,那扇石门忽然缓缓打开了。 穆之惊疑不定,她有些害怕,但不知为何,心里却仿佛受到某种指引,不由自主地往里面走去。 只见石门之内,是一间空旷的石室,中间立着一根圆形矮柱,矮柱之上插着一把金黄色的古剑。 穆之不由自主地往那把古剑走去,她的胸腔里似有东西在震动,陌生又似熟悉。 穆之走到古剑前面,颤巍巍地伸出残留着血迹的手去触摸它的剑身。 突然,原本黯淡无光的剑倏地散发出万丈光芒,只听铿的一声,古剑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骇人的长鸣声。 穆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古剑从矮柱上挣脱出来,直接朝她飞了过来,锋利的剑尖直指她的胸膛。 穆之像是被定了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势如破竹地朝她逼近,丝毫无法动弹。 穆之绝望地闭上了眼。 (3) 突然,耳边有风声掠过,余光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朝她飞奔而来,那人扑至她身前,拥着她往后倒去。 电光石火间,穆之只看到那人如星海般的眸光里似有泪光闪过。 砰地一声,她跌落在地,意识逐渐模糊,隐隐约约的,她似听到他在她耳边开口,声音悲怆,全然不似他。 他说:“原来,我不是第一次爱上你……” 司玉的肩头插着那把古剑,鲜血顺着剑尖一点点地滴落,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古剑的长鸣声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司玉抱着昏迷的穆之,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他的眼中赫然有泪水潸然滚落,他似喜似悲,似笑似哭似癫狂。 原来,他竟不是第一次爱上她。 遥远的时光带着远去的记忆呼啸而来,在他的心里掀起滔天骇浪。 他仰头,任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如果有人知道,他曾六次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那么,他们一定会理解,他此刻难以克制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如果还有人知道那前尘,知道每一次的相遇,他都曾爱上同一个人,那么,他们一定会知道,这已是他第七次爱上她。 第七次呵……上苍如此仁慈,一而再地给了他重来的机会。 可他如此愚钝,竟差点再次重蹈覆辙。 好在这一回,尚不算太迟。 他终于有机会……去改写他们的命运。 众人赶到禁地的时候,便看到了这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他们引以为傲的尊主,平生不曾掉过一颗泪的尊主,竟会抱着一个女人无声流泪。 而他的肩膀上,甚至还插着轩辕剑。 四大长老的脸色纷纷变了,纷纷上前喊道:“尊主!” 东白也跟着跑了上去,声音慌乱,“尊主,您受伤了!” 瑶歌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她亦是一身大红衣裳,此时此刻,她本该在圣女殿等着他前来迎亲,可当她知道他为了穆之去禁地之后,她就知道,他再也不会来迎亲了。 “尊主,今日是您大喜之日,穆姑娘交由我来照料吧。”大长老伸手替穆之把了把脉,知晓她并无生命危险之后,小心翼翼地司玉道。 司玉没有回话,他已不再流泪,只是脸颊上尚有泪水未曾干涸,他转头,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瑶歌身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爱,没有怜惜,只有愧疚。 只听他慢慢开口:“瑶歌,我们的婚事,作罢吧。” 瑶歌的身子微微一晃,良久,她点头应了一声,“好。” “尊主!不可啊!”大长老一听,顿时急了,连连劝说。 司玉没看大长老,而是看向东白,道:“东白,帮我把剑拔出来。” 东白一听,顿时吓白了脸色,可他不敢违抗司玉的命令,只能走到司玉背后,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了轩辕剑,然后眼一闭,牙一咬,将轩辕剑狠狠地拔了出来。 从司玉身上带出的鲜血溅落一地,司玉却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只是小心地抱着穆之站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尊主!请三思啊!”只听噗通一声,身后的大长老跪倒在地上,痛心地喊道。 又听三声跪地声,其他三位长老也跪了下来。 “尊主若是实在喜欢穆姑娘,待您与圣女成婚后,我等愿为尊主去轩辕家提亲!”大长老咬了咬牙,继续道。 “瑶歌何辜?穆之何辜?”司玉嘲讽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诸位长老请起吧,我今日虽然选了自己的路,但绝不会令天族因我而绝了后路。” 说完,司玉便大步走了出去。 主殿里,司玉的伤口已然包扎好,他坐在床边,看着穆之安静的睡颜,一想起他刚进禁地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的手都不由微颤。 可是,若不是那一眼,他不会想起那些前尘。 那么,他就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的故事,早已上演过无数次。 是的,时光逆转了。 时光曾经逆转了五次,那五次里,他们的经历与第一次分毫不差,相遇、相爱、生离、死别……每一个事件,每一个时间点,哪怕是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一模一样。 可这一次,他们的经历不一样了。 过去那六次时光里,他和穆之并不是在天下第二寨初遇的。 穆之也未曾因为那个荒唐的梦失去清白之身,相反,她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神女。 他们相遇,是因为她撞破了神宫的秘密,在生死逃亡关头,她遇到了他。 他随手将她救下,却不想从此成了舍不掉的缘。 后来,他一如此次,选择了遵从天族尊主该走的路,他选择与瑶歌成婚,而她,亦跟此次一样,与轩辕宸一起上门贺喜。 可她并未留到婚礼当天,婚礼前夕,她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他知道那一别之后,他们此生再无缘分,可他没想到,她会带走轩辕剑,会孤身一人前往妖族,会以一身鲜血献祭轩辕剑,毁掉被妖族盗走的神石。 他是在拜堂的前一刻突然明白她的心思的,可他即便拼尽一身灵力赶了过去,也只看到轩辕剑从她身上穿膛而过的场景。 她的一身热血,尽数献给了轩辕剑。 而他的一身热血,因她的献祭而尽数凉却。 那是他此生都不愿回想的画面,可偏偏,他亲眼看到了六次!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六次。 上苍给了他五次机会阻止,可每一次,他都到最后一刻才想起那重复的前尘。 好在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所有的时间都提早了,他们提早相遇,提早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故事,而他,也终于在那一幕发生之前,提早想起了前尘。 他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司玉兄,可否借一步说话?”在门外站了许久的轩辕宸,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 司玉心知轩辕宸有很多话要与自己说,站起身走了出去,两人寻了一处凉亭坐下,东白端了茶水之后,识趣地退下了。 “我本奉家父之命前来祝贺司玉兄和圣女的成婚之喜,却没想到反倒令这门婚事不欢而散。” “此乃我一人之决定,与任何人无关。”司玉喝了口茶,平静道。 “只怕其他人并不这么想,舍妹无意闯了天族禁地,又令你与圣女婚事作罢,只怕从今往后,这无相山再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轩辕宸这话一说,司玉蓦地抬眼看他,这一眼眸光深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只见司玉微微一笑,道:“轩辕兄可是想说,轩辕氏与公孙氏有婚约在身,穆之既已认祖归宗,便须履行婚约,与公孙景成婚?” 轩辕宸抿了抿唇,道:“若是穆之不愿意,我不会逼她,只是公孙是个好归宿,如今,亦只有公孙才能护住她。” “为何?”司玉笑出声,语气似不以为然,“因为她是剑魂?” 轩辕宸蓦地抬头,看向司玉的目光里有意外,也有谨慎。 “轩辕兄不必这般看我。”司玉低头饮了一口茶,抬头看向轩辕宸,唇角含着微微的笑意,“我以天族尊主的名义起誓,此生我决不让她去献祭轩辕剑,否则,我便死无葬身之地。” 轩辕宸的眼睛微微瞪大,似是完全不敢相信司玉会立下如此重誓,他的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何?” “因为这世上无人比我更爱她。”司玉眸光平静地与轩辕宸对视,“哪怕是你,她的兄长,轩辕宸。” (4) 穆之躺在床上,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不对,不对头。 为什么东白和轩辕宸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为什么司玉这个有妇之夫会亲自来照看她? 穆之瞪着眼看着司玉端着药自然地坐到床边,然后将药放到一旁,伸手要扶她坐起来。 她缩了缩身子,躲开他的手,挤出一个笑容,道:“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如你让我哥来照顾我?” “穆之。”司玉看着一脸防备的穆之,手微微一僵,轻声唤道。 穆之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 “我没有与瑶歌成亲。” 穆之蓦地抬眸,眼中震惊之色一览无余,只听她脱口而出道:“你又始乱终弃?” “……”司玉被穆之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后,他伸手握住穆之的手,道:“从前是我错了,以后我……”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司玉话未说完,穆之就嗖得将手抽了回来,打断了他的话。 “……穆之,你身上不疼么?先把药喝了。”司玉无奈,劝道。 被司玉一提醒,穆之顿时像灵魂归了窍,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疼,她不再作妖,任司玉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老老实实地喝了司玉给她喂的药。 她一边喝一边偷眼瞄司玉,他的表情是她所熟悉的,又似有了些许不同,从前他只是温和,如今,却仿佛多了一丝外露的温柔。 脑子里想起他刚刚说的话,穆之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可她此番受了这么多罪,若是就这样放过他,显然对不起她千里迢迢背来的一包袱瓶瓶罐罐。 她佯装轻咳了两声,问道:“你当真不与圣女成婚了?” 司玉点头。 “为什么?”穆之很纳闷。 司玉看着穆之良久,道:“因为我发现,此生除你之外,再不想娶他人。” 穆之闻言,心中狂喜,脸上却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我记得我曾让你娶我,可你拒绝了。” “我……” “可惜了,我现在倒是觉得你与圣女郎才女貌,实是天作之合。”穆之打断司玉的话,假装遗憾道。 司玉的手微微一僵,“是吗?” “当然!”穆之点头如捣蒜,“你们便如我与公孙景一般,都是佳偶天成。” 司玉蓦地抬眸,看向穆之,这一眼有些微凌厉,穆之差点被看心虚了,但她仍然保持一派天真浪漫的真诚模样。 “你与公孙景?”司玉强作镇定,给穆之喂了最后一口药。 “对啊,你应该也知道,我和他自小便有婚约,我已答应他,回去便与他完婚。”穆之咽下药,睁眼说瞎话,“我之前想让你娶我,纯粹是一时冲动,当不得真,所以,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司玉的手猛地颤了颤,差点将药碗打翻在地。 穆之看到了,差点憋不住笑。 “你该用膳了,我去让东白为你准备。”司玉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出了房门。 穆之闷笑出声,若不是浑身泛疼,她真想在床上打滚。 “为何要骗他?”刚巧听到这一段的轩辕宸走进房间,有些好笑地问道。 “就许他成婚,不许我逗他呀?”穆之的脸微微发红,道。 轩辕宸略显怔忡地看着穆之,他想过很多次穆之和司玉的关系,他一直担心穆之会爱上司玉,因为那不会有结果。 他也想过司玉会不会也对穆之动心,可他想,责任大如司玉,即便动心也必能收放自如。 可他没想到,他以为会收放自如的人,反倒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那个人会对他说——这世上无人比我更爱她。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如今看穆之的神情,于她而言,这一定是好事无疑吧。 那么,身为她的大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要守护一二。 轩辕宸走后,穆之躺在床上回想司玉说过的话,一想到他不与瑶歌成婚了,她的心中就止不住地雀跃。 她曾听轩辕宸提过,历代天族尊主都必须与圣女成婚,如今他为她放弃了这桩婚事,一定是爱惨了她! 一想到这点,穆之就忍不住想要想要捶床大笑,可惜她受了内伤,不宜作如此剧烈的动作。 说起穆之这身伤,说她倒霉倒又有几分运气在,据东白所说,禁地阵法非常人可破,可她无意间坠入了阵法中心,虽是被阵法伤及骨骼心肺,但又误打误撞破了阵法,否则这条命还真不一定能捡回来。 好在无相山多的是各种珍奇药草,所以她虽然昏迷了几日,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穆之坐在园中,一边吃着东白送来的瓜果,一边赏月。 突然,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穆之转头看去,看到消失了一天的司玉终于出现了,她想笑,又忍住了。 司玉手里端着一碗参汤,他走到穆之面前,递到她手里,道:“睡前喝一碗,有助于你恢复。” 穆之听话地喝完,将碗放在石桌上,她看向坐在她对面、神情如常的司玉,心中不由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她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司玉,他日我与公孙景成婚,你会来贺喜的吧?” “我不会。”这回司玉回答得干脆利落。 穆之蓦地站起来,佯装发怒道:“你与圣女成婚我都给你送了贺礼,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司玉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穆之被他拽得猝不及防,整个人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的脸腾地红了,想要站起来,他却搂着她不放。 只见他一双凤目灼灼地望着她,比她头顶的月光还要明亮,像是要把她的一颗心,一一照亮。 “穆之。”司玉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不复往日的温和,反而有一种势在必得的霸道,“我说的不会,是指——我不会让你跟公孙景成婚。” 穆之一时怔住了,似是不敢相信司玉也会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司玉仍然牢牢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他靠近她,几乎在逼着她与自己对视,“穆之,不要拿我们的未来惩罚我。” “我没有……”穆之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有些心虚地嗫喏道,“你先放开我。” 司玉却没有照办,他伸手抬起穆之的下巴,略带火热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脸庞。 他想起他们曾经相爱过的六场时光,从来都是克制守礼,因为他深知他不能予她婚姻,更不能许她白头,所以即便爱得再深,亦是若即若离,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此刻,他心爱的女子在他怀中,呼吸交织,触手可及,他已决定与她长相厮守,再无任何顾虑。 于是他低头,封住了她想要说话的唇。 穆之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难以克制地飙升起来。 (5) 这是穆之清醒状态下,与司玉的第一个真真正正的吻。 他吻得深而缠绵,温柔如春水,像是要细细品尝她的味道,穆之满脸通红地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吻,想推拒又不能,想沦陷又不敢。 就在她百般纠结时,司玉已经放开了她。 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到他的脸色也微微泛红,一双凤目似有波光潋滟,她红着脸嘟囔了一声,“你可别亲完我又跑去跟别人成婚……” “……”司玉被她的话一噎,苦笑着拥紧她,“穆之,我再不会了。” 如果那每一次重来的时光都是一世,那么这是他们的第七世,七生七世,他的心意,从不曾变。 穆之还在害羞,一条坠链落到她的颈项上,她低头一看,链子用红绳编织而成,织法很别致,中间系着一块圆润的玉石,色泽剔透,一看便是上等美玉。 “此为玲珑玉,乃是天族宝物,你戴上它,若有妖物靠近,它会提醒你。”司玉温柔的嗓音如流水般在穆之耳边缓缓响起。 穆之摸了摸温润的玉坠,眨了眨眼,“这算定情信物吗?” 司玉闻言,脸色微红,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当然,世间只这一块玲珑玉,只有天族尊主才有。” 穆之顿时喜上眉梢,可没过一会儿,她又犯了愁,“可是我没准备定情信物给你。” 司玉笑着摸了摸穆之的头发,“我已经有了。” 见穆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那是东白还给他的。 穆之好奇地拆开锦囊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缕头发。 她瞪大了眼,“这是我的头发?你什么时候拿的?” 司玉脸色越发红了,语焉不详地道:“很久了。” 穆之见司玉一副羞窘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原来很早以前,她就不是一厢情愿。 “其实……我说我要跟公孙景成婚是骗你的。”穆之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司玉的眸中浮现一抹笑意,“嗯,我知道。”顿了顿,他又认真道:“以后不可拿这种事开玩笑。” 穆之点点头。 “等你伤势痊愈,我与你一起去轩辕家一趟。” “去轩辕家?做什么?”穆之纳闷地问道。 “自然是提亲,你总归是轩辕氏的女儿。”司玉摸了摸穆之的头。 穆之一听,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但她毕竟是女子,必要的矜持还是要的,所以她佯装不在意地抬了抬下巴,“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 司玉抿唇笑,难得霸道地道:“定情信物都收了,由不得你不嫁。” 穆之红了脸,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穆之一回头,看到轩辕宸站在不远处,正欲往这边走来,她猛地从司玉身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地跑回了房。 轩辕宸远看着自家妹子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公孙看来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司玉兄,你与舍妹即便两情相悦,毕竟还未成亲,还请守礼些为好。”轩辕宸走上前去,语气有些许不悦。 “适才确实是我情难自禁,唐突了。”司玉微微有些尴尬,站起身道。 房内的穆之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司玉和轩辕宸的话,只觉得既尴尬又好笑,她忍不住捂住嘴,无声地笑了出来。 过了几日,穆之的伤势已经大好,不过却迟迟未见司玉的身影,倒是东白一直在她跟前忙前忙后。 穆之不由在想,司玉该不会亲完她又后悔了吧? 那她可就真得好好想想该用哪种毒药了。 这天下午,穆之看着给她送来瓜果的东白,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东白,你家主子呢?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 东白一听这话,立马对她投了个幽怨的小眼神,道:“四大长老天天堵在尊主门口,他倒是想来呢!” “因为退婚的事?” “可不是吗?尊主为了穆姑娘退了圣女的婚事,别说了四大长老了,天族上下,谁能接受?”东白继续用幽怨的眼神瞅穆之,“尊主说了,穆姑娘近日最好不要出门,以免有人会迁怒到穆姑娘身上。” “……”所以她在无相山也不安全是吗? 穆之受打击了。 “穆之!”就在这时,轩辕宸突然快步走了进来,“父亲受了重伤,我得回去了!” 穆之一听,连忙放下手中的瓜果,站了起来。 “你是留在这里养伤,还是……”轩辕宸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跟你一起回去。”不等轩辕宸把话说完,穆之就脱口而出。 “好。”轩辕宸点了点头,“我们这就去向司玉兄辞行。” 会客厅里,穆之没看到司玉出现,只有四位长老出来送他们,穆之几次欲言又止想要问他们司玉在哪儿,可一对上四大长老那明显不太友善的眼神,穆之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若不是她是轩辕世家的人,只怕走不出这无相山…… 最后还是轩辕宸没忍心看着自家妹子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开口向大长老问道:“不知尊主现在何处?这几日承蒙尊主照顾,在下想当面与尊主致谢。” “轩辕公子不必客气,这几日无相山结界动荡,尊主此时正在修复结界,公子的心意,我们一定转达尊主。” 轩辕宸闻言,也不再多说,与四位长老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穆之离开了无相山。 一路上,穆之满腹纠结,时不时地便回头看一眼,想看看司玉会不会追上来。 轩辕宸觉得好笑,“大长老应当没有骗我们,司玉兄若不是在修复结界,怎么可能不来见你?” “那他现在也该修好了吧……”穆之咕哝。 “结界修复是极耗灵力之事,即便他修好了,也不能马上来见你。”轩辕宸摸了摸穆之的头,安慰道:“放心吧,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说过来提亲,便一定会来的。” “你听到了?”穆之一愣,脸色红红地问道。 轩辕宸抿唇笑,不置可否。 穆之跟着轩辕宸踏进轩辕山庄的时候,山庄内安静地出奇,穆之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走进轩辕慎的寝房时,隔着屏风,穆之听到洛云烟隐忍的低泣声。 “娘,我们回来了。”轩辕宸疾步上前,看向躺在床上的轩辕慎,问道:“爹怎么样了?” 洛云烟抬头看到穆之跟在轩辕宸身后,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她蓦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想要挡住轩辕慎的视线。 “爹没事……”轩辕慎虚弱的嗓音慢慢响起来,他的目光越过轩辕宸落到洛云烟身后,“是不是梦儿回来了?” 洛云烟的眼中有泪涌出来,她飞快地擦拭了一下,艰难道:“是。” 穆之被洛云烟这无声流泪的模样吓了一跳,正有些不知所措,洛云烟已经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拉过穆之的手,道:“梦儿,来,去看看你爹。” “爹这是怎么了?”穆之看到轩辕慎的脸上已经呈现出青黑之色,颤着声问道。 “老爷,你看梦儿多孝顺,一听说你受了伤,马上便赶回来了。”洛云烟仍拉着穆之的手,温柔地夸赞道。 轩辕慎颤着手指了指穆之,哑声道:“你们出去吧,我想与梦儿单独说两句。” “老爷……”洛云烟的脸色越发白了,犹豫着开口唤道。 轩辕慎没有说话,似是已经疲累不堪。 洛云烟闭了闭眼,站起身,道:“宸儿,跟娘出去。” 轩辕宸犹豫地看了看轩辕慎,又看了看洛云烟,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穆之忐忑不安地看着轩辕慎,他们的父女缘分虽然不深,但他始终是她父亲,她即便不呆在轩辕家,也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爹……”穆之忍不住唤了一声。 “梦儿,爹已时日无多,但仍有一事始终无法放下,只有你,才能成全爹的遗愿。” “什么?” “爹此生以降妖为己任,然而如今妖魔四起,爹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唯有你,才能力挽狂澜。”轩辕慎突然抓住穆之的手,激动之下的力道握得穆之的手生疼,“梦儿,你是剑魂,此生便是为降妖而生,只要你献祭轩辕剑,毁掉神石,妖族灭亡,无需再费吹灰之力,我轩辕氏后人,也再不用与妖魔抗战。” 穆之有些呆怔地看着轩辕慎,他的脸色激动地泛了红,双眼中尽是殷切之意,这个瞬间,她丝毫看不出一个垂死之人的病态。 电光石火间,穆之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蓦地后退一步,可轩辕慎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她的一颗心顿时变得冰凉,她看着轩辕慎,突然道:“您没事。”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 轩辕慎一愣,房间里突然便安静了。 第七章 他不曾知道的真相 (1) “原来爹真的会把我献祭给轩辕剑。”穆之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您以重病为借口,便是知道我与哥哥在一起吧?您料准了我会回来看您。” 轩辕慎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轩辕氏身为降妖人,没有别的选择,你是我的女儿,更是生来便背负了这个使命,能毁掉神石,你便是轩辕家最大的功臣,也是人族最大的英雄。” “凭什么?”穆之突然低喝出声,她的眼眶有些泛红,“我凭什么要牺牲自己?我为什么要做轩辕家的功臣?又为什么要做人族的英雄?” 她只想好好地活着,做一个平凡的人。 穆之狠狠甩开轩辕慎的手,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回轩辕家了,您保重吧。” 穆之转身就要走,可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回去,穆之被拽得措手不及,身子猛地摇晃了下,脖子上的坠子跟着晃了出来,白色的玉坠突然散发出不寻常的光芒。 穆之的身子猛地僵住了,她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已从床上站起来的轩辕慎,透过他泛着青黑的脸,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你是妖?”穆之的脸唰地白了。 轩辕慎听了,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光,只见他的唇角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想到被你这个女娃看穿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胸前闪着光芒的玲珑玉上,眯着眼哼笑道:“天族尊主的玲珑玉?可惜啊……” “你不是我爹!你是谁?”穆之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住了,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我是谁?”“轩辕慎”的声音骤然变了一种音调,他的指甲渐渐变长,仿若鹰爪,有意无意地在穆之的脖颈上撩动着,随时都能戳进她纤细的血管里,眨眼之间,他便换了一张脸,那是一张阴阳脸,一侧极红,一侧极白,极其可怖。 只听他在穆之耳边,以极轻极魅惑的嗓音道:“你可以叫我鹰弑。” 穆之的呼吸停止了。 她想哭,她若是不知道鹰弑是谁,没准还不会这么怕!可偏偏她知道! 《妖物志》上,论杀伤力最强的妖,鹰弑若是排第二,便没人能排第一!他的原身是鹰,乃是妖族的战神,最是嗜血,杀戮成性,据说曾经为了补元气,曾将三千个人活剖取心。 “看来你知道我。”见穆之面如土色的样子,鹰弑突然轻轻一笑。 他的笑声诡异,穆之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锋利的指尖还在她的脖颈上逡巡,穆之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突然,她眸光一闪,突地伸直脖颈,朝他的指尖狠狠撞上去,可鹰弑却仿佛预知了她的意图,在电光石火间将手指缩了回去。 转瞬之间,他已经紧紧捏住她的下巴,阴测测地笑出了声,“倒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过我奉劝你还是省省你的血,想凭这点血让我灰飞烟灭,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爹呢?”穆之颤着声问道。 “不是躺着么?”鹰弑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床上。 穆之屏住呼吸望了过去,看到轩辕慎如刚刚一般躺在床上,虽然毫无动静,然而仍有微弱的气息。 穆之这才呼了口气,她瞄了轩辕慎一眼,突然尖叫出声:“哥!救我!” 可她明明用了最大的力气,声音却仿佛困在了喉咙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大概是:完了,司玉要守寡了…… 穆之是在黑暗中醒来的,她隐约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山洞里,阴冷得很,洞口有微弱的月光流泻进来。 穆之猛地坐了起来,她还没死么? 还是说,已经在地狱了? 穆之的一颗心颤啊颤,游移不定时,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差点飚出了眼泪。 会痛,就是没死咯? 穆之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老天爷果然还是厚待她的,落在鹰弑手里都没死成。 她看向洞口,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 眼看就要跑出去了,一颗石子突然打到了她的腿上,穆之猛地超前扑倒,摔了个狗吃屎,她挣扎着回头,这一看,差点把自己活活吓死。 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是鹰弑是谁? 他的阴阳脸本就可怖,此刻站在昏暗的山洞里,简直像是要来索命的恶鬼。 尖叫声顿时响彻山洞。 “闭嘴。”鹰弑冷冷地盯着她,喝道。 穆之这才发现那骇人的尖叫声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连忙闭了嘴,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见鹰弑不说话,她想了想,继续道:“如果你担心我会牺牲自己为轩辕剑开封,那大可不必!我这个人怕死得很,绝不会干这种愚蠢的事!真的!” 鹰弑突然笑了一声,他走到穆之面前,蹲下身,锐利的眸光直视着穆之,“轩辕家竟也有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你有所不知,我从小就走失了,实在算不上是轩辕家的人。”穆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以你放了我吧,我发誓离轩辕剑远远的!” “放了你?”鹰弑嗤笑出声,他的手指着穆之的胸口,勾了勾唇,“若你不是剑魂,此刻早已被我剖心取血。” “……”穆之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可惜了这一身上等的血……”鹰弑的目光在穆之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略带遗憾道。 “你既然不杀我,为何还要将我带在身边?不觉得累赘吗?”穆之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我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累赘什么?” “……”所以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把她带在身边啊…… 穆之动了动唇,却不敢再问了。 “你说什么?”这天早上,因灵力损耗太多而昏迷的司玉堪堪苏醒,就听到了东白的汇报。 “轩辕慎重病,穆姑娘回去也是人之常情。”东白解释道。 “轩辕慎重病?”司玉喃喃地念了一声后,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尊主,您的灵力还没恢复,还需修养。”东白连忙上前扶住司玉。 司玉的面色有些苍白,若他没记错,轩辕慎是在以重病为饵,诱穆之回去,但是他中途却被鹰弑所控,导致穆之落在了鹰弑的手里。 那之后,穆之被鹰弑带回了妖族,然后……九死一生。 那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可显然,一切都提早了。 “大长老呢?”司玉突然问道。 “从昨日起便没见过大长老。”东白挠了挠头,道。 司玉的脸色越发凝重了,在他的记忆里,鹰弑以轩辕慎的名义传信到无相山,说是剑魂已在,让司玉带着轩辕剑,去轩辕山庄为轩辕剑开封。 鹰弑知晓他修复结界后,灵力正是虚弱之时,本欲以剑魂为饵,想要诱杀他,但是那时他正在昏迷,大长老接到传信,知晓穆之便是剑魂,担心他会阻止此事,便孤身带着轩辕剑前往轩辕山庄,结果死在了鹰弑手上,而轩辕剑,也落到了妖族手上。 “大长老有难,召集其他三位长老,即刻随我前往轩辕山庄。”司玉的眸光越发冷硬,直接下了命令。 东白一听,顿时白了脸色,也不敢多问,火速冲向了长老殿。 (2) 穆之已经一个人在山洞里呆了三天,洞口设了结界,穆之使了吃奶的力都没能突破。 鹰弑每天出现一次,每次只给她半个馒头和半碗水。 一天只吃半个馒头,简直比当乞丐还要惨! 妖族之人果真没有人性! 于是连着三天,穆之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基本上只能躺着,稍微动两下就觉得头晕,更别说研究结界逃跑了! 只能说,鹰弑此人很有心机,竟然用这种办法防止她逃跑! 这日,又到了鹰弑来送餐的时候,仍然还是半个馒头,穆之饿急了眼,一瞬间怒火攻心,她拼了全力拉住鹰弑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想杀我就给个痛快!每天只给半个馒头是什么意思?你还不如饿死我算了!” 鹰弑冷冷的眼神扫到穆之身上,穆之没出息地怂了,她松开鹰弑,委屈道:“你好歹给一个馒头啊!半个馒头塞牙缝都不够!”顿了顿,穆之小声嘟囔道:“你这是虐待俘虏!” 鹰弑抽了抽嘴角,“行,就给你一个。” 鹰弑说完,掏出另外半个馒头,扔给了穆之。 穆之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地看着鹰弑,她转了转眼珠子,试探性地问道:“要么……你再给我两个?” “贪心不足。”鹰弑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这也叫贪心不足?!她这是正常需求好吗?! 一顿吃一个馒头就已经够惨了,更惨的是她一天只能吃一个! 穆之狼吞虎咽地吃完馒头,尽管仍未饱腹,好歹算是恢复了点力气,她走到山洞门口蹲下,有些发愁。 她的视野所及之处都是些山峦峭壁,根本看不出自己身在何方。 她摸了摸司玉送她的玲珑玉,抬头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真希望他能从天而降啊,就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穆之刚想完,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旁边的斜坡上一路滚了下来,伴随着熟悉的哀嚎声。 穆之愣了愣,还真有人从天而降! 穆之激动了,她跳了起来,冲着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人大喊出声:“荀二!” 此时的荀二满身灰尘,头发也被树枝钩乱了,整个人狼狈不堪,一听到穆之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纳闷道:“穆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荀二站起身拍了拍尘土,道:“轩辕山庄的后山有些奇花异草,我来找找看有没有特别的。” 穆之瞪了瞪眼,“你说这里是轩辕山庄的后山?” 荀二纳闷地看了穆之一眼,心想,这是你家后山,你还问我? 穆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焦急道:“我爹被妖族的鹰弑附身了!你快去通知我哥他们,让他们千万小心!” “妖族鹰弑?”荀二听了,脸色难得认真了些。 “就是他!我就是发现了这点,才被他关在这里,你别看没人看守我,这洞门口被他设了结界,我根本就逃不出去!”穆之狠狠地点了点头,“你快去找人救我!” “结界?”荀二眨了眨桃花眼,上前两步,仔细盯着那虚空的结界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伸手一指,喊了声:“破!” “……”穆之看得一头雾水,“做什么呢你?” 荀二抬了抬下巴,骄傲一笑,“结界破了,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了。” 穆之有些怀疑地看了荀二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脚试探性地朝山洞外伸了出去,待她发现原先会将她反弹回来的无形屏障真的消失了之后,她惊呆了。 “荀二,你还有这能耐?我以为你只会侍弄花草呢!”穆之简直要对荀二刮目相看。 荀二将下巴抬得越发高了,不高兴地瞥了穆之一眼,“穆姑娘对在下的了解太少了,这区区结界,对荀家人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好好好……以后有时间再好好了解你,我们赶紧走吧!”穆之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走,生怕鹰弑会突然回来,连忙拽着荀二要走。 荀二平时虽然不太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拎得清的,所以脚程也加快了些,“我今日见到伯父,他仍然重伤在床,与我们说几句话就没什么力气了,你确定他被鹰弑附身了?” “确定!”穆之点头,“他还留在轩辕家,肯定还有所图。” 穆之急哄哄地要往轩辕山庄走,突然,她的脚步一顿,顺手拉住了要往前冲的的荀二。 鹰弑就在轩辕山庄,她现在回去报信,那不是找死吗? “那什么,荀二,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么你先回去报信?”穆之看向荀二,尽量露出友好的笑容。 “穆姑娘,你是想临阵脱逃吗?”荀二一眼就看穿了穆之的想法,偏偏还问得一本正经。 “是啊。”穆之也不是常人,承认地相当爽快,她拍了拍荀二的肩膀,道:“你是我哥从小到大的兄弟,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穆之说完,转身换了个方向就跑。 她没有告诉他,哪怕鹰弑不在轩辕山庄,她也是不会回去了。 因为鹰弑曾告诉她,在他现身之前,他并没有操控轩辕慎的意识。 可见她的父亲轩辕慎,是真的想要把她献祭给轩辕剑,也是真的假装重病骗她回来,鹰弑出现前的那番话,确确实实是轩辕慎说的真心话。 她不是没想过鹰弑是否在骗她,可他似乎并没有骗她的必要,他告诉她这些,也不过是借此看些笑话打发下时间罢了。 穆之不由想起了她的母亲洛云烟,她应该也是知道真相的吧,否则那天见到她回来,不会那样失态,洛云烟是想保护她的,可惜…… 穆之甩甩头,不想再去细想,可没走多少路,身后突然传来荀二带着哭腔的声音,“穆姑娘……” “你怎么跟过……来了……”穆之转头就想骂人,可话说到一半,后面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看着被鹰弑拎在手里、面如死灰的荀二,双脚不由打了个颤。 鹰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一个馒头太多了。” 言下之意是:你还有力气逃跑! 穆之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道:“那什么,我不跑了,你别杀他行么?” 荀二听到穆之这话,桃花眼顿时变得熠熠生辉,“穆姑娘,没想到你如此侠肝义胆!” 侠肝义胆个屁啊! 她这不是知道自己肯定逃不掉吗?! 鹰弑又阴测测地笑了,穆之被他笑的头皮发麻,差点就要跪地求饶。 “自己送上门的,你让我别杀?”鹰弑哼了一声,抬手就要往荀二脑门上拍去。 穆之蓦地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荀二。 就在这时,一束白色的流光飞了过来,打到了鹰弑的手上,鹰弑手一松,将荀二甩到了地上。 荀二抓住这个机会,连滚带爬地爬到了穆之的脚边。 “大长老,带他们先走!”只见轩辕宸和大长老挡在穆之和荀二面前,轩辕宸大声喝道。 “走!”大长老也不推辞,抓起穆之和荀二就跑。 穆之和荀二对视一眼,纷纷松了口气,可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大长老跑到一半,突然将荀二放下,道:“我带穆姑娘往这边,你往那边,分开跑。” 说完,也不管荀二,拎着穆之就往另一边跑去。 大长老寻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后,这才将穆之放下。 “大长老,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司玉也来了?”穆之忍不住问道。 大长老看了穆之一眼,道:“尊主自然在无相山休养,如何会来这里?” 穆之闻言,不由有些失望。 突然,穆之看到大长老从背后抽出一把剑,不由纳闷道:“欸,这不是无相山那把剑吗?” 就是这把剑,穿透了司玉的肩膀,差点将她给杀了。 “穆姑娘可知这是什么剑?”大长老抚摸着剑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穆之摇头。 “这把便是轩辕剑,只有穆姑娘的血,才能为它开封。”大长老看向穆之,缓缓道,“难怪当日石门会自己打开,轩辕剑会长鸣出窍,便是它感应到了你的存在,想要与你合二为一。” 穆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戒备地看向大长老,“你想做什么?” (3) “穆姑娘可知,不管是天族,还是你轩辕家,都已经等你等得太久了。”大长老说着,朝穆之走近一步,“只要轩辕剑开封,妖族神石便能被摧毁,那么,妖族便能消亡,我天族尊主便不必付出一代又一代的性命去修复无相山的结界,你轩辕家,也不必世世代代守在这云州城外,一生为降妖而活。” 穆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心中渐渐明白了大长老的意图,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白着一张脸,问道:“所以大长老的意思是牺牲我一个,造福千万人?” 大长老看着穆之,眼中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穆姑娘大约不知,若你不肯牺牲,那么明年,牺牲的便是尊主。二十年后,牺牲的便是天族和轩辕家无数个为斩妖除魔、守护人族而活的人。” “什么意思?”穆之的脸越发白了,颤着声问道。 “无相山结界每隔二十年便会出现巨大的动荡,需要天族尊主献上性命,才能修复。而如今,尊主为你拒绝与圣女成婚,天族不再会有尊主血脉,那么二十年后,将再无人能修复结界,莫说是天族和无相山,整个人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大长老闭了闭眼,痛下决心道:“所以穆姑娘,莫怪老夫!” 大长老说完,就举起轩辕剑,往穆之刺去。 穆之心中被大长老所说的事震撼,但求生的本能依然驱使她下意识地逃跑。 可她本就饿得没什么力气,经过这一番折腾后,更是觉得双腿发软,没跑几步就被石头绊倒在地。 她回头,看着大长老朝她越走越近,他的脸上并没有杀气,反倒还有一种哀悯,可穆之仍然觉得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凉。 如果她只是为轩辕剑而生的剑魂,上苍为什么要给予她情感?为什么要让她懂得害怕?为什么要让她留恋生命? 如果她是剑魂,她该是英勇无畏的,该会以牺牲自己为荣。 可她偏偏贪生怕死,她没有英雄的气魄,她只是一个小女子。 轩辕剑朝她刺来的那一瞬,穆之流着泪闭了眼。 “梦儿!”突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了起来,有人扑到了穆之身上,紧跟着而来的,是“哧”地一声,那是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穆之怔了片刻,蓦地睁开眼,这一眼看去,她的眼泪突然喷薄了。 只见轩辕剑从洛云烟身上穿膛而过,洛云烟的血顺着剑尖滴到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娘!”穆之尖叫一声,扶住洛云烟即将倒下的身体,她的眼泪汹涌,哭得不能自已,“为什么?” 洛云烟的脸颊上亦有泪痕,她抓住穆之的手,眼里尽是内疚,颤着声道:“梦儿,娘对不起你……娘把你送走,害你流落街头,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又没办法保全你。” 穆之一边哭一边猛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把我送走是为我好。” 如果轩辕慎早知道她是剑魂,会早早地让她为轩辕剑开封,那时候,她更没有反抗的余地。 “生在轩辕家,是娘对不起你……”洛云烟还欲说些什么,一口血突然喷了出来。 “娘!不要死,不要死……梦儿还未孝顺过你……”穆之紧紧地抓住洛云烟的手,哭喊道。 洛云烟的动作变缓慢了,她眼神温柔地看向穆之,露出一个慈爱又满足的笑容,轻声道:“娘终于……也保护了你一次……” 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慢慢阖上,只听到她发出最后的呢喃:“不要恨你爹,他……也是不得已……” 在最后的时刻,洛云烟的脑海里想起十年前的画面,那时,她带着心爱的女儿在后山玩乐,有妖物骤然闯入,将她抓住,想要吸食她的元气,生死关头,六岁的女儿突然冲上来捶打那妖物,然后那妖物便在她震惊的眼神中,灰飞烟灭。 她这才发现,女儿的手上留着玩乐时擦伤的一点血迹。 她看着懵懂天真、眼里只有她的女儿,想起一辈子都在等剑魂出现的丈夫,不禁放声痛哭,她知道,她再也不能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了。 梦儿……她苦命的女儿……世人都想让她一死换天下人活,可只有做母亲的,不愿去管旁人的死活,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好好活着。 可惜,她再也护不了她了…… “娘!”看着洛云烟阖上眼眸,渐渐没了声息,穆之绝望地哭喊出声。 她的手上、身上,全是洛云烟的血,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洛云烟会为了保护她而死。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是怪她的,甚至恨她,她怪洛云烟让自己流落街头,从小颠沛流离,受尽苦楚,怪她明知轩辕慎装病骗她,却纵容默许…… 她忽视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一生仰仗着丈夫而活,她能瞒天过海偷偷将她送走,便已作了身为母亲最大的努力。 而如今,这个柔弱的母亲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不惜以身挡剑,生死不计。 原来她的母亲是爱她的,爱到可以以生命作为代价。 可她明白地这么晚,这么晚…… 穆之抱着洛云烟,泪如雨下。 终于,她抬起头,直视着怔愣在原地的大长老,他似是也没想到洛云烟会冲出来,他是天族人,一生以守护人族而活,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他为大局向穆之下手已然违背了自己一贯的坚守和原则,而此刻,死在他剑下的却不是穆之,而是更无辜的洛云烟。 穆之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深刻的恨意,她这一生,从未真正恨过什么人,哪怕是儿时被辗转发卖打骂的时候,她也不曾恨过那些人。 即便是大长老想杀她,她也不曾恨他。 她只是怪自己命苦,怪上苍不公。 可此刻,当洛云烟本温热的身体在她怀里渐渐凉却,她知道了什么是痛,什么是悔,也知道了什么是恨。 电光石火间,穆之嗖得抽出插在洛云烟身上的轩辕剑,然后以平生最大的速度,趁着大长老怔忪的片刻,直直地刺向了他的胸膛。 “大长老!”轩辕剑没入大长老身体的刹那,有滚烫的血液溅到了穆之的脸上,与此同时,东白惊痛的喊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穆之红着眼睛看着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的大长老,眼中泪水未干,她怔怔地转头,看到司玉、东白、还有其他三位长老一起出现不远处,震惊地看着她。 东白和三位长老的脸上布满了惊痛和愤怒之色,似乎马上就能冲过来和她拼命。 她的眸光落到司玉脸上,他的眼中亦有惊痛之色,似是不敢相信。 一行泪从穆之的眼中无声滚落,她向后退了一步,不再去看司玉,她知道,他们这一生,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她亲手葬送了他们的未来。 (4) “大长老,你怎么样?”二长老先行奔过来,用灵术止住了大长老的血,声音略微颤抖。 “穆姑娘!大长老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此狠手?”东白冲过来,红着眼睛质问穆之。 穆之跪到洛云烟身边,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穆之!” “穆姑娘!” “穆姑娘!” 就在这时,几道熟悉的声音一同响了起来,穆之的身子微微一颤,这才抬头看去,只见公孙景和荀二正扶着受了伤的轩辕宸,正快步朝她走过来。 穆之对上轩辕宸关切的眼神,眼中的泪再次喷薄而出,“哥哥!” 这一声“哥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心,她看着轩辕宸,哽咽道:“对不起……娘,娘她……” 穆之已然说不下去,但轩辕宸已然看见她怀中毫无声息的洛云烟,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轩辕宸踉跄着朝她奔了过来,然后重重地跪倒在地,喊了一声:“娘!” 他的声音已经极力克制,然而穆之仍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那巨大的悲痛,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轩辕宸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难以克制的热泪滚滚而下。 公孙景和荀二也红了眼眶,公孙景上前一步,蹲到穆之面前,咬牙问道:“是谁害了伯母?” 穆之的目光落到正在被天族众人施救的大长老身上,喃喃道:“娘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已……报了仇。” 三人立刻便明白了穆之的意思。 “难怪那个老家伙半路把我扔下,非要与我分开走,原来便是为了暗害穆姑娘!”荀二恍然大悟,义愤填膺地指着大长老道。 “休得胡说!大长老怎会暗害穆姑娘?”正在帮衬的三长老站起来,红着脸怒斥道。 轩辕宸倏地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地看向三长老,“怎么不会?!穆之是剑魂,想必你们早已知道!大长老为了给轩辕剑开封,不惜以慰问家父的名义赶来轩辕山庄暗害穆之,你们敢说,不是如此?!” 三长老一时哑口无言,穆之是剑魂一事,他确实从大长老口中知晓,但却不知大长老会带着轩辕剑离开无相山,直接来找穆之。 司玉和二长老正在为大长老疗伤,他的面色泛白,体力有些许不济,他的灵力本就受了大损,一路匆忙赶路,又与鹰弑正面交锋了一场,早已到了极限,只不过强撑着罢了。 “尊主,二长老,莫要为我白费力气……”大长老的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艰难地开了口。 穆之那一剑,正中心脏,若是没有司玉和二长老的灵力护持,他早已断了气。 “不行!大长老!你不能死!”二长老憋着劲儿,再次为大长老输送灵力。 司玉却住了手,平静地开口道:“二长老,放手吧。” 二长老忍不住红了眼。 “尊主,轩辕夫人确是我失手所杀,我死有余辜!”大长老喘了口气,紧紧抓住司玉的手,“然而我一人死无所谓,神石不毁,妖族终将为祸人间……尊主,轩辕剑必须开封啊!” 大长老话音刚落,就听铿的一声,只见轩辕宸将手中长剑狠狠掷在地上,入地三分,只听他带着愤怒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了起来,“我轩辕宸在此立誓,谁若敢动穆之一根汗毛,轩辕氏必将倾全族之力,诛杀之!” “我公孙景也在此立誓,哪怕你们是天族之人,若是敢动穆姑娘,公孙一族也绝不善罢甘休!”又一把剑掷在地上,只见公孙景也上前一步,护在穆之面前,掷地有声地道。 荀二也站了起来,面色难得严肃,开口道:“荀氏一族,亦与轩辕氏共进退!” 穆之的眼眶又湿了,她看着护在自己面前的三个男人,人生第一次,她体会到了一种家的感觉。 安稳、可靠、信赖,是她可以依靠的港湾。 司玉看向挡在穆之面前的三人,深邃的眼神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只听他慢慢道:“三位尽可放心,我以天族尊主的名义起誓,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穆之一根毫毛。” 他的目光落到轩辕剑身上,继续道:“至于轩辕剑,我会重新封印进天族禁地,除我之外,无人可取。” 穆之听了,心中一酸,她低下头,强行忍住眼中的泪。 “尊主,不可啊……”大长老的面色骤然激动起来,可他还来不及多说,便再次喷出一口血,他的双眼不甘地瞪着司玉,赫然断了气。 “大长老!”东白和三位长老齐声喊道。 司玉闭了闭眼,掩饰住眸中的痛色,伸手为大长老阖上眼。 “我们走。”轩辕宸说了一声,俯身抱起洛云烟冰冷的尸体,转身往轩辕山庄走去。 “穆姑娘,走吧。”公孙景扶起穆之,说道。 穆之怔了会儿,想要看一眼司玉,却最终还是提不起勇气,只快步跟着轩辕宸走了上去。 司玉静静地看着穆之远去,眸光深处的迷雾终于渐渐拨开。 原来,这是他不曾知道的真相。 在过去的那六场时光里,他一直以为洛云烟和大长老是死在妖族鹰弑之手,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时的穆之隐瞒了这一切,她不曾告诉轩辕宸大长老杀了洛云烟,也不曾告诉他她为洛云烟报了仇。 所以,他将她从妖族救回之后,她的表现会那般反常,她从那时开始疏远他,因为她背了一个沉重的秘密,沉重到那么珍惜生命的她最后不惜以一死来了结这一切。 “尊主!”耳边响起东白和三位长老的惊叫声。 那声音似在近处,又似来自远方,司玉却听不真切了,他只是阖了眼,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在无边的黑暗中,司玉仿佛看到天空中有金黄色的光芒乍现,那金光漫过天际,看在他的眼里却如瘆人的血光,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急奔过去,然后看到了那金光的源头。 金黄色的轩辕剑飞上天际,然后以飞速落下,直直地插进穆之的胸膛。 鲜血飞溅…… 穆之的生命像是被骤然吸走,她一瞬间便失了力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司玉觉得有一只手锁住了自己的咽喉,让他完全无法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声,只看到她艰难地转头看向他,濒死的眸光里浮现一抹微弱的光芒,她张了张唇,吐出了几个字。 从前那六次见证她死亡的瞬间,司玉都不曾听清她在最后一刻说了什么。 可是这一次,他听清了。 她说——司玉,我无憾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她眼中的画面,那些画面既陌生又熟悉,那是他曾梦到过的,一直为此费解的画面。 那一刻,司玉突然明白了什么。 眼前的一切尽数远去,恍若过去的六场时光。 司玉蓦地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再不复以往的平静,似蒙了一层血色,他突然低低地笑出声,眼角有泪光乍现。 原来她已无憾。 她杀了一人,救了苍生,她无憾。 她爱一个人,于幻境中厮守一场,她无憾。 可他呢? 他不知她背负了那样沉重的秘密,不知她会走上牺牲自己的不归路,他甚至不知道他曾于幻境中与她结为夫妻…… 他无法安慰她,无法拯救她,甚至……无法与她拥有一样的记忆! 他有一生之憾! (5) 司玉坐在书斋中,看着案几上的一本古籍,久久没有动。 古籍上介绍了一种以幻术编织而成的秘境,名为欢喜天,一人点燃索情香,便可与心上人一同进入欢喜天。 古籍有云:欢喜天外睡一日,欢喜天内度一生。 进欢喜天的二人,将在秘境中相守一生,那秘境中没有旁人,只有彼此,所以情可以以最炙热最原始最热情最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 缱绻缠绵,长相厮守,那是所有有情人的梦。 而欢喜天,就是造梦的地方。 穆之点燃了索情香,所以他和她一同入了欢喜天,所以那里面的他没有了任何世俗的顾忌。 他与她在那个隐秘的天地,成了天地间最普通的一对有情人,他们成了亲,洞了房,然后以缠绵入骨的方式,一同走向了白头。 可是,梦之所以为梦,是因为你以为的一生,其实不过一夜而已。 然而这一场欢喜梦,代价却是燃香者的半生寿命,梦醒之后,也只有燃香者才会记得梦中的一切。 所以,苏醒后的穆之,带着这一生最缠绵最美好的记忆了无遗憾地离开;苏醒后的司玉,却以为只是过了最平常的一个夜晚。 司玉眸光呆怔地看着古籍,其实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早已知道,只是,他从未想过,原来曾经的六场时光里,穆之都点燃了索情香,和他一起进了欢喜天。 而他,却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司玉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所以终于让他想起来了吗? 所以这一次的他,会一而再地梦到那些缠绵的梦,那是他与她在欢喜天里真切发生过的,欢喜天是虚幻的,可他们之间的一切是真的。 成婚是真的,洞房也是真的。 竟然……都是真的呵…… “尊主,该用膳了。”也不知在书斋坐了多久,东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 司玉终于回过神来,他并未抬头,只是问:“大长老的后事如何了?” 东白抿了抿唇,道:“都已妥当,只是三位长老,他们说要完成大长老的遗愿,才肯让大长老下葬。” 司玉面色不变,他抬头看向东白,问道:“东白,你恨穆之吗?” 东白垂了垂头,“穆姑娘杀了大长老,我起初是恨的……可是是大长老先杀了轩辕夫人,穆姑娘只是为母报仇……”顿了顿,东白为难地皱起眉头,“东白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那你是否也觉得,该完成大长老的遗愿,牺牲穆之?”司玉继续问道。 “这……”东白挠了挠头,“我自然不想牺牲穆姑娘,可若是牺牲她一人,便能拯救天下苍生……那……” “东白你可知,她亦是苍生之一?”司玉打断东白的话,站起身道:“她亦是无辜之人,本该由我们守护,可如今,却因为我们的无能,要去诛杀这个无辜之人?东白,你心中当真无愧吗?” “我……”东白垂了头,说不出话了。 “莫要以为穆之是我心爱之人,我才这般说话。”司玉继续道:“换做任何一人,只要他不愿意,我们便没有资格以我们的立场要求他为苍生牺牲,你须知,一个人的性命,与千万人的性命,都同样珍重,他们本身,并无高下之分。若我们连一个人都无法守护,又谈何守护天下苍生?” 顿了顿,司玉的目光透过东白,看向门口,掷地有声地问道:“大长老大错已经铸成,亦为此付出了代价,而你们,还要重蹈他的覆辙吗?我天族之人,难道便是这般恃强凌弱、道貌岸然之人吗?” 司玉这话,足够重。 书斋的门被打开,三位长老齐齐跪在司玉面前,原本的满腔愤懑已经化为惭愧,他们低下头,齐声道:“尊主所言有理,我等惭愧。” 司玉看着他们,道:“我既身为天族尊主,便不会置苍生不顾,今日,我亦可与你们直言,无需轩辕剑开封,我亦有办法毁掉妖族神石。” 司玉此言一出,东白和三大长老齐齐抬头朝司玉看去。 “尊主,此言当真?”二长老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激动地问道。 “自然当真。” “不知尊主想到了什么办法?”三长老连忙问道。 “昆仑之北有弱水,可蚀万物。”司玉的眸光落到高远的天空之上,深邃的眼眸如湖水般平静。 “可昆仑山早已消失,我们若是能找到,也不至于将轩辕剑看做唯一的希望。”四长老闻言,先是一喜,可仔细想了一番,又浮现了忧色。 “我知道有人能找到。” “是谁?”三位长老的目光纷纷亮了。 司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安排,诸位不必忧心,只是如今大长老仙逝,天族大小事务,还要你们多多费心。” 司玉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能做到的事,便一定能做到,所以三位长老心中的大石渐渐放下,和东白一起退了下去。 司玉的目光重新落到古籍上,往后翻了几页,上面写着:昆仑之北有弱水,可蚀万物,蛟龙居千年,弱水之上化真龙。 轩辕山庄一派安静,气氛有些沉重。 穆之和轩辕宸跪在灵堂下,两人眼睛通红,却没有再流泪,该流的泪已经流过了,他们不能一直沉湎在痛苦之中。 “哥哥,你说爹娘这算不算共赴黄泉?两人结伴,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穆之看着灵堂上的两个牌位,扯了扯唇,语气强作轻快。 轩辕慎也过世了,是鹰弑下的手。 鹰弑得知来的人不是司玉而是大长老后,便失了兴致,走的时候,他直接杀了轩辕慎。 穆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知该作反应,她以为不爱她的母亲,为救她而死;她以为还会逼她为轩辕剑开封的父亲,已经无声入了黄泉。 一日之间,她重新成了无父无母的人。 “嗯。”轩辕宸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拉着穆之一起站了起来,“穆之,从今往后,轩辕世家只剩你我二人,我知你不愿留下,但若放你离开,我实在不放心,所以你能不能……” “我留下,哥哥,我愿意留下。”穆之打断轩辕宸的话,眼眸里泛着泪光,坚定地道。 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轩辕一族所有的责任都担在了他的肩头,她不能,再也不能自私地只考虑自己,她要为他分担,与他一同守护轩辕家。 “哥哥,我会好好学降妖术。”穆之微微笑,“我争取不拖你后腿。” “穆之……”轩辕宸听了,忍不住热泪盈眶。 “穆之!”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赫然响了起来。 穆之倏地转头,只见金圆圆扛着大锤子飞快地朝她奔了过来,一副焦急担心的模样。 穆之鼻子一酸,唇角却露出一个笑容,几步迎了上去。 金圆圆跑至穆之面前,将大锤子往边上一扔,一把抱住了穆之,声音强作霸道:“穆之,别难过!不怕,你还有我!” 第八章 地狱里有你,就有我 (1) 自从金圆圆来了轩辕山庄,穆之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也忙了许多…… 因为她除了要跟着轩辕宸学习降妖术,还要跟着金圆圆学习武功。 金圆圆的说法是现在世道不安全,穆之若是再像以往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出门就是送死。 穆之对金圆圆的说法深以为然,但对她的做法实在不敢苟同——自从跟了金圆圆学武,穆之每日的睡觉时间从以往的最低四个时辰,变成了最多二个时辰。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日,穆之在金圆圆的鞭策下从被窝里艰难地滚了出来,然后开始每日例行的蹲马步。 穆之困得睁不开眼,趁着金圆圆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靠到身后的树干上,闭上眼睛准备打个小盹。 可她才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一盆冷水就兜头而下,把穆之浇了个透心凉。 “金圆圆!”穆之抹了把满脸的水,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不带这么虐待人的!” 金圆圆丝毫不为所动,啃着肉包看着她,云淡风轻地问道:“那你还偷懒不?” “我……”穆之狠狠地呼出一口气,路是自己选的,哭也没用,最后她压下心底的暴躁,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了……” 只听扑哧一声,有人笑出声,穆之抬头看去,就见荀二和公孙景正抱胸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来了?”穆之看着还未亮的天色,有些纳闷地问道。 “听轩辕说你最近甚是刻苦,来观摩观摩。”公孙景笑道。 “欸,想观摩的是公孙,我可不是来观摩你的,我是来观摩昙花的。”荀二连忙摘清自己,不过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穆之翻了翻白眼,“你的荀园里什么花没有?还需要来我这儿看昙花?” “这你就不懂了,养在园子里的昙花,哪有在山林里生长的昙花好?”荀二反驳道:“月夜之下,寂静山林,昙花一现,美哉美哉……哎,我再说你也领会不到那种美,你与我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穆之一听,也有了兴趣,站起身道:“行啊,我们这就去看看。” “看什么看?蹲好!”金圆圆抡起大锤就走了上来,瞪着眼道。 “圆圆……”穆之放柔声音,略带撒娇得唤了一声。 “老实蹲着!”金圆圆不为所动,面色更加严肃了些。 穆之怂了,老老实实地重新蹲好马步。 公孙景见状再次扑哧笑出声,他伸手揽住荀二的肩膀,道:“荀二,走走走,我们就别耽误穆大姑娘练功了。” 荀二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完后连连摇头,“穆姑娘天天与金姑娘厮混,难怪如此暴力,等她学成后,只怕公孙你也降不住她咯!” 公孙景闻言,回头看了穆之一眼,月光之下,她穿着一身简单干练的白色劲装,长发简单随性地扎着,看起来清爽又灵动,只不过她的表情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意外地可爱。 公孙景的心仿佛被月光撩动了一下,他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语气轻快道:“就她那三脚猫功夫,也就只有你降不住!” 天色亮了又暗,日头高挂又降落,在穆之练得精疲力竭、随时都能往地上一头栽下去时,金圆圆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穆之几乎是闭着眼睛进了浴房,然后……一头栽进了浴池。 紧跟着进来的金圆圆见状,连忙将穆之拽了出来。 “穆之,你真的太弱了。”金圆圆摇头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捋起湿漉漉的袖子,帮穆之擦了擦满脸的水。 穆之睁了睁眼,只看到金圆圆白皙纤细的胳膊在自己跟前晃。 穆之呆愣了一会儿,站起来换了身衣裳,喃喃道:“我洗好了……” “……”金圆圆目瞪口呆地看着穆之走出了浴房。 这也算洗好了? 她只是进浴池浸了下水而已…… 穆之浑然不觉,最近她都快被金圆圆给折腾死了,平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吃饭和睡觉。 穆之游魂似的走进房间,直接栽倒在床上,闭上眼就开始呼呼大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之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她蓦地睁开眼,二话不说就从床上爬了下来,直奔金圆圆的房间,然后一把掀开了金圆圆的被子。 金圆圆被穆之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嘟囔道:“干嘛啊你?” 穆之不说话,只是抓住金圆圆的胳膊,一把将她的袖子捋了上去。 金圆圆刚闭上眼要继续睡,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嗖的一下就把胳膊抽了回来。 穆之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金圆圆的胳膊,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问道:“你的守宫砂呢?” 只见金圆圆的胳膊上,光滑一片,没有一点守宫砂的踪迹。 “没了……”金圆圆挣扎半晌,最终低着头老实交代道。 “我当然知道没了!”穆之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沈陌走了你很伤心,你该不会真的去勾栏院了吧?” “你怎么知道?”金圆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真是去了勾栏院?”穆之目瞪口呆。 金圆圆挠了挠头,小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去了勾栏院,然后守宫砂没了,你告诉我,我该想成哪样?”这回轮到穆之恨铁不成钢了。 “我是想去找个小倌来着……可后来这不是没成么?”金圆圆心虚地低了低头,再说了,那也是张大婶见她伤心,才拉着她去的呀,勾栏院的小倌再好看,那也没有沈陌好看呀! “那你到底跟谁成了?痛快点!”穆之问了半天还没问出个结果,不由急了。 “沈陌!”金圆圆立刻给出了答案,字正腔圆,不假思索。 “你说谁?”穆之先是一愣,然后掏了掏耳朵,以确保自己没有幻听。 “沈陌……”金圆圆有些害羞地垂下了头,连声音都小了。 “……”穆之消化了一阵后,狠狠地拍了下金圆圆的肩膀,赞叹道:“金圆圆,你可以啊!人跑了这么久,还能被你逮回来!” “……我没逮。” “那你们怎么成的?”穆之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问道。 金圆圆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 当初司玉娶亲的消息给金圆圆带来了颇大的打击,司玉都亲了穆之都能另娶他人,那她跟沈陌清清白白的,沈陌这一跑还不得马上琵琶别抱了么? 于是金圆圆伤心了,她一伤心,就喜欢号召全寨人一起喝酒。 酒喝到正酣处,金圆圆哭成了泪人,张大婶看不下去了,直接拖着金圆圆就去了国都的勾栏院,张大婶狠心用自己的私房钱给金圆圆点了个俊美不凡的头牌,然后把金圆圆推进了头牌的房里。 金圆圆酒量好,其实人没醉,但她想,反正她跟沈陌今生也无缘了,那头牌看着又甚是可人,不如便从了算了,反正也不吃亏。 岂料她刚准备扒头牌的衣服,头牌就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了。 站在眼前的人,成了她朝思暮想的沈陌。 也不知是谁主动的,总之应了那句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犹如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两人就这么没羞没臊地滚到了床上…… 事后,得偿所愿的金圆圆却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突然就怂了。 也就是说,她在沈陌醒来前,跑了。 而且一跑就跑到了云州城。 她本是准备在云州城等穆之从无相山回来,却无意间听到轩辕山庄的噩耗,便直接奔了过来。 “……”听完所有细枝末节的穆之叹为观止地看着金圆圆,最后吐出一句:“你能了啊,始乱终弃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2) 金圆圆和沈陌的风流韵事,给穆之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穆之想自己与司玉这辈子算是完了,轩辕宸迟早要娶妻生子,她本以为还可以跟金圆圆一起终老,现在看来,金圆圆是指望不上了。 沈陌那人,她虽不了解,但对金圆圆,该是有情的。 否则,一个早就可以潇洒离去的人,为什么还会重新出现在金圆圆面前? 不过,沈陌他,究竟是人是妖? 他若真是蛟龙,金圆圆又该如何? 穆之觉得自己有些头疼,索性便不去想了,专心练功。 这日,练功练得死去活来的穆之终于得了一日休憩,她将自己扔在床上,准备睡他个昏天暗地。 可她才睡到午时,金圆圆就闯了进来,“别睡了,今天云州城热闹着呢,我们玩玩去!” “有什么好玩的?”穆之被金圆圆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听荀二说今晚有个灯会,不管怎样,总比在家里睡觉好!”金圆圆是个闲不住的人,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 “金圆圆,你看看我的眼睛,看我这眼底,都黑成碳了,你知道我有多缺觉吗”穆之眯着眼指着自己的眼底,问道。 金圆圆嘿嘿一笑,假装没听到,把穆之扔上了马,自己跟着跳了上去。 穆之一路颠簸,一路犯困,以至于到了云州城都浑然不觉。 城门口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金圆圆好奇地骑着马凑过去看了看,这一看,她立刻叫出了声,“穆之,出大事了!” 穆之的瞌睡虫被金圆圆这一吼,顿时跑了不少,然后她便听说了那件“大事”——原来神宫的神使不仅是个半妖,还是个淫贼,不止糟蹋了神宫的一众神女,还吸食了她们的精血助自己修炼。 也就是说,若是她当日如愿以偿成了神女,没准她不止会失了清白,还会丢掉小命…… 穆之的瞌睡虫彻底消失了,她拍了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默默地为自己庆幸了一会儿。 “穆之,我们先去吃点好吃的!”金圆圆拉着心有余悸的穆之,来到一个酒楼前,一脸欢快地道。 穆之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到酒楼的名字,不由怔了下,这是她和司玉当初下榻过的地方,他们曾经在这里一起吃饭、饮酒、谈笑…… 穆之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脖子上,一块温润的玉石被她握在掌心,脑海里不由想起他说的——定情信物都收了,由不得你不嫁。 言犹在耳,然而…… “穆之,愣着干什么?快上来!”金圆圆走了几步,发现穆之仍然站在原地,不由喊道。 穆之回过神来,跟着金圆圆上了楼。 两人找了个靠栏杆的位置,金圆圆点了一桌子的菜,一边吃一边对穆之道:“穆之,你也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 穆之幽怨地看了金圆圆一眼,也不知是被谁折腾瘦的? 金圆圆丝毫没有察觉到穆之的幽怨,吃得相当欢快,一边吃一边左右张望,看什么都兴致勃勃。 “咳咳咳……”突然,金圆圆被口中的肉末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穆之正想帮忙,金圆圆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桌子下面。 “怎么了?”穆之探头到桌底,纳闷地问道。 “沈陌在下面!”金圆圆压低声音说道,“你快帮我看看他走了没?” 穆之站起身,从栏杆处往下望,看了一圈后,她确定道:“走了,底下没人。” 穆之说着,回过了头,这一回头,她就僵住了。 底下确实没人,因为人已经上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穆之总觉得如今的沈陌与她印象中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从前的沈陌沉默寡言、温和内敛,书生气十足,任谁都会相信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如今的沈陌,身着一袭黑衣,眉宇间的书生气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穆之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看的沈陌,又看了眼被她的错误情报误导、从桌子底下兴匆匆钻出来的金圆圆,不忍直视地抚了抚额。 “金姑娘,别来无恙。”金圆圆刚在凳子上重新坐下,沈陌的声音就凉凉地响了起来。 哐当一声,金圆圆连人带凳摔倒在地。 “穆之,呜呜,穆之……”被沈陌从地上一把拽起来的金圆圆,小声地向穆之求救。 穆之咳了两声,正准备说话,沈陌率先开了口:“穆姑娘,在下与金姑娘有一些私事要谈,可否回避一二?” “回避!当然要回避!呵呵……”穆之尴尬一笑,也不看金圆圆一眼,飞速地撤离了座位,找了个角落远远地偷窥。 可惜离得太远,压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到金圆圆的表情变幻万分,时而窘迫时而强作镇定时而凶神恶煞时而羞窘脸红。 穆之摸了摸下巴,看来金圆圆这个土匪头子终于遇到了能镇住她的人,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穆之正看得认真,旁边突然有人慢悠悠地道:“那位公子眼光挺独特啊。” 穆之吓了一跳,一转头,发现荀二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身边,一脸赞叹地看着沈陌。 “你怎么在这里?”穆之无语地问道。 “今日是公孙的生辰,本公子身为他的知己好友,自然要亲自过来为他备一桌酒菜。”荀二挑了挑眉,继续道:“你们今天来得正好,晚上一起吃。” “公孙生辰?”穆之愣了愣,“要送礼吗?” “自然,我可是准备了一份大礼。” “我今天没来过这里,我什么也不知道。”穆之闻言,转头就要走。 荀二连忙拦住她,“哎哎哎,你好歹也是轩辕家的半个主人,怎么一听送礼就要跑?” “出来匆忙,没带银两。”穆之讪笑。 “我有啊,我先借你。”荀二说着,就掏出钱袋,整个都塞给了穆之。 穆之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心想,得,她就去给公孙景挑个礼物,毕竟这段时间,他和荀二都对轩辕家照顾有加,对她也不错。 “行,那我先去给咱公孙公子买礼物了。”她瞅了眼金圆圆的方向,“回头那位沈公子走了,你跟金圆圆说一声,让她在酒楼等我。” “放心。”荀二拍胸脯打包票。 穆之掂着荀二的钱袋,有些苦恼,她这辈子只给金圆圆送过生辰礼物,送的还是国都最有名的包子铺大肉包,既便宜实惠又能充分讨得金圆圆欢心,堪称完美。 可这公孙景什么也不缺,她也不知他的喜好,着实不知该买些什么。 穆之在街上愁眉不展地晃悠,这一晃悠就晃悠到了傍晚,街上的小贩和行人都越发多了,满街的花灯也都纷纷悬挂了起来,那些花灯五颜六色、形态可人,好看得很。 穆之眼睛一亮,买盏花灯不就好了?! 漂亮又应景! 穆之这么想着,已经快步走到一个小摊前面,她高高兴兴地挑了个鲤鱼形状的五彩花灯,高高兴兴地付了钱,准备打道回府,可她刚走了两步,身子就不由一僵,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之中,可怖的阴阳脸上勾着一抹邪笑的人,不是鹰弑是谁? 手中的鲤鱼花灯砰地掉落在地,穆之迅速地转身,拔腿就跑。 天色渐暗,街上越发人满为患,穆之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庆幸此时人多,便于隐藏。 她不敢回头,只尽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里,然后小心地往前跑。 穆之越走越急,脚步越来越快,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人太多了,她一时竟看不到鹰弑的踪影。 就在她回头的刹那,她蓦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可她还来不及抬头,一只手便箍住了她的腰。 那一刻,穆之的心跳差点停了,浑身血液亦变得冰凉。 “是我。”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声音清润如泉、宛如天籁,是现在的穆之连想也不敢想的声音。 穆之缓缓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司,司玉?”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一个月?两个月? 不,不止了,距离那一日,已经过了整整一百天。 (3) 穆之怔怔地看着司玉,他仍是一袭白衣,如谪仙般俊美不凡。 那日她举剑刺向大长老,被他亲眼所见,他从始至终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她知道大长老在天族的份量,杀了大长老,便等于与整个天族为敌,她与他之间,再无可能。 她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原谅她了。 即便在梦中,她也再没有梦见过他了。 她以为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穆之的眼中噙了泪,但她生生憋了回去。 她正想再开口,眼前的景象却以极快的速度发生了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仍然紧紧抱住她的司玉。 转瞬之间,她就已经离开了街道,出现在了云州城最热闹的云湖边上。 云湖周边古树繁茂,五彩缤纷的花灯已被点亮,湖中漂着一艘艘奢华精美的画舫,悠扬的乐声从画舫中传出,愉悦了湖边的百姓。 穆之和司玉站在一棵较为隐蔽的古树下,几乎在落地的那一瞬,树上的花灯就被司玉熄灭了。 周围是美丽绝伦的云湖夜景,眼前却是一片昏暗,那人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腰上,她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可即便只是如此,她的心跳已如擂鼓。 穆之倏地回神,正要推开司玉,腰上的力道却骤然一紧,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贴了过去,她登时动弹不得。 只见昏暗的古树下,他深邃的目光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锁住。 第一次,穆之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不一样的神色,不再是惯常的平静温和,而是布满波涛,那里面有愤怒,有疼惜,还有前所未有的占有欲。 穆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占有欲? 这还是司玉吗? “司玉?”男子身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裳传递到她的皮肤里,穆之有些紧张地唤了一声。 “怎么?”他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你,你先放开我。”穆之不自在地撇过头,轻声道。 司玉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可穆之才刚后退一步,整个人突然便被司玉推到了树干上,他的力道并不算轻,穆之的后背撞到树干,隐隐有些发疼,她蹙了眉,刚想直起身,司玉已经欺身过来,居高临下地将她重新困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穆之微微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司玉,有些无措地问道。 “我想起了一些事,穆之,让我恨不能……”司玉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缓缓开口。 恨不能掐死她。 她怎么可以在冷落他、疏远他、离开他,狠心地说不爱他之后,又厚颜无耻地将他诱至欢喜天中,与他度过缠绵的一生? 她怎么可以在度过那样的一生后,自私地带走那份本也该属于他的记忆,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毫不留恋地去妖族赴死? 司玉的眼中有愤恨和痛苦之色悄然崩现,他想起那六场时光里,她与他说过的同一番话。 那时她将玲珑玉还给他,眉眼中再无一丝情意,她说:“司玉,我已不爱你,相信你贵为天族尊主,一定不屑于与我纠缠。” 他一生不曾为任何事物动心,唯一一次动心,却落得如此下场,连想要挽回都不能。 可纵然他的一颗心被无情践踏,他仍然选择成全她。 于是他回天族踏上上苍给他安排的道路,答应大长老迎娶瑶歌。 可当他心如死灰时,她却面带微笑前来祝贺, 她说:“尊主与圣女天作之合,穆之恭祝二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这祝贺之言,在这一次时光里,她也曾对他说过,可远没有那六次的锥心之痛。 婚礼前夕,她明明与他在幻境中共度了一生,却仍然若无其事地与他辞行。 那一晚,他站在无相山上,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远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再后来,便是最后的生死决别…… “恨不能什么?” 穆之小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司玉蓦地回神,他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心中无端生起一丝莫名的恨意,那些令他痛苦的回忆,他每每想起便心如刀割,而她,却忘得一干二净,无辜地仿佛是局外人。 他突然俯身,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唔……司,司玉……”穆之含糊的声音从口中溢出,但很快就被堙没。 司玉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只能以粗暴的方式来寻求慰藉,他牢牢压住穆之想要挣扎的身体,狠狠地蹂躏她的唇舌。 “痛……”穆之的唇瓣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的双眼水汪汪的,有些不明所以地承受着司玉突如其来的怒火,直到终于忍不住了,才痛呼出声。 司玉的动作蓦地停住,他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移开唇,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只不过,双手仍然将她圈在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泪光闪闪的眸子,然后视线往下,落到她沾了血的红肿唇瓣上,他的眼中突然涌现出懊悔之色。 “穆之,我……”他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说起。 他亦想不到,再次与她相见,自己会这般失态。 “你……怎么了?”穆之先是尴尬地低了低头,随后又有些担心地抬头问道。 “快跑啊,有妖怪!”就在这时,远处的人群中突然爆出惊慌的喊叫声。 穆之和司玉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就见月光之下,灯火之中,有鲜血在半空中飞溅而出,而鲜血之下,映着鹰弑冷酷的面容。 赏灯的人被此情此景吓得四处逃窜,一时之间,尖叫声四起。 穆之也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司玉的胳膊。 “穆之,若是不想太多人因你丧命,便乖乖出来。”鹰弑的声音浑厚,似能穿破天际,此刻他的语气明显带了抹不耐烦,似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穆之睁大了眼,连呼吸也差点停滞了,这混蛋竟是为了逼她出现才杀人? 司玉凝了眉,“你在这儿等我。” 穆之紧张地看着司玉的身影如风一般远去,转瞬之间,便有一道白光冲着鹰弑打了过去。 鹰弑飞快地避过了司玉的攻击,他抬眸,唇角勾起一个邪气的弧度,“原来是有天族尊主保驾护航,难怪我的小猎物失了踪迹。” 司玉平静地看着鹰弑,“妖族鹰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都说天族尊主乃神之后裔,没有天族尊主,便没有人族的太平。今日我若杀了你,那人族于我妖族,岂不是便如探囊取物?”鹰弑勾唇,眸光中有杀气崩现。 司玉面色未变,只淡淡道:“只怕不能如你所愿。” (4) 原本热闹的云湖边,此刻已是游客尽散。 湖面之上,有一红一白两道光芒交错,光芒所到之处,湖水迸射激荡,花灯一一熄灭。 穆之躲在古树后,一颗心提得高高的,掌心被汗浸湿。 突然,打斗停了下来,两人落在地上,鹰弑喷出一口血,眸光有些泛红,他擦了擦唇角的鲜血,“天族尊主,果然名不虚传。” 不等司玉开口,他再次勾了勾唇,“不过,你若有本事,便一直护在她身侧,否则,她迟早要落到我手里。” 鹰弑说完,朝司玉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一眼仿佛看向虚空,可穆之却似被人钉在原地,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穆姑娘,原来你在这儿。”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略带熟悉的声音。 穆之猛地回头,就见沈陌站在她身后,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穆之吓了一跳,她的心里猛然想起沈陌有可能是蛟龙的事,若他是蛟龙,那便是鹰弑的盟友。 穆之的心一瞬间变得透心凉。 “穆之,可算找到你了!”就在这时,一个小巧的身影蓦地扑到她身上,伴随着一道欢快的声音。 穆之顿时热泪盈眶,第一次觉得金圆圆的声音这么动听! 沈陌似是看出了穆之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鹰弑走了?”金圆圆好奇地问道。 穆之一回头,才发现鹰弑已不在了,她连忙朝司玉奔了过去,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司玉正欲说话,身子突然往前一倾,一口鲜血从他唇中溢出。 “司玉!”穆之连忙扶住司玉,脸色大变。 司玉缓了一会儿,安慰道:“没事。” 穆之担心地看着司玉,声音里带了哭腔,“都吐血了,还说没事?” 司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我只是灵力受损,缓缓便可,鹰弑伤得比我重,应该会歇停一段时日。” “连妖族鹰弑都不是司玉兄的对手,在下佩服。”沈陌和金圆圆跟着走上去,微笑道。 司玉看了沈陌一眼,唇角微微扯了扯,却并未回话。 “穆之!” “穆之!” 穆之正紧张地看着司玉,生怕他再吐血,不远处突然传来荀二和公孙景的声音。 穆之刚转身,就看到公孙景飞快地奔到了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一脸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穆之一愣,连忙摇头道:“我没事。” 虽然此刻光线昏暗,但公孙景仍然看到了穆之还带着一丝血渍的微肿唇瓣,他的面色微微一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已派人通知轩辕,今日大家都受了惊吓,司玉兄又受了伤,不如到我府上歇息一夜。”过了会儿,公孙景提议道。 在场的都没有异议,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公孙家。 穆之一路都围在司玉身边,关切的眼神挡也挡不住。 公孙景多次将目光落到穆之身上,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司玉兄,你受了伤,我让侍女先带你去房间休息,大夫马上就到。”到了公孙府,公孙景率先对司玉说道。 “有劳公孙兄,不过我无需大夫诊断,自己疗伤便可。”司玉微微颔首。 “那你快去疗伤吧。”穆之连忙道。 司玉听了,眉眼漾出一抹温柔,道:“只是小伤,无需担心。” 穆之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司玉也不再多说,跟着侍女往里走去。 公孙景将剩下的人一一安排妥当,最后将穆之亲自送回厢房。 “这里很安全,荀二也已经设了结界,所以你大可安心休息。”公孙景站在门口,对穆之说道。 穆之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这个晚上过得可真是惊心动魄,看来她还是呆在轩辕山庄安全,毕竟自爹娘过世后,荀二和轩辕宸一起加固了轩辕山庄的结界,哪怕是鹰弑,也无法闯入。 想起这个,穆之又一次刷新了对荀二的认知,本以为上次荀二破了鹰弑的结界纯属误打误撞,没想到这货还真是个中高手,这还得归功荀家二老。 据说荀氏一族一直都是精通结界的高手,当年人族各地的结界均是荀氏助轩辕氏布下的。 而如今,荀氏只有荀二一个传人,荀二虽然痴迷花草和美人,但好在从小就被荀家二老逼着继承了家族绝学。 “穆之。”穆之正要回房,公孙景突然开口唤住她。 穆之转身,见公孙景的脸色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纳闷道:“怎么了?” “你……”公孙景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心仪司玉兄?” 穆之一愣,她倒是没有想到司玉会问她这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自然是心仪司玉的,可他们之间,隔着洛云烟和大长老两条人命,就算她心仪他,又能如何呢? “你若是喜欢他,喜欢到非他不嫁,我便把婚书还给你,你的婚嫁,可自己做主;可你若不是非他不可,那你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机会带上婚书,去你家提亲。”公孙景一气呵成地说完,然后道:“你先别急着回答我!终身大事,你好好考虑考虑!” 公孙景说完后,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刚跑出院子,公孙景就看到荀二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着他。 “怎么?”公孙景有些不自在地问了声。 荀二一把揽住公孙景的肩膀,在他耳边咬牙道:“公孙啊公孙,你怎么就这么蠢呢?有婚书的人是你,你才是她名正言顺的未来夫婿,你要是喜欢她,直接跟轩辕商量婚事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公孙景听了不由皱眉,“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强人所难?做夺人所爱之事!” 荀二听了,不由往公孙景的头上拍了一掌,痛心疾首地骂道:“强什么难?夺什么爱?司玉才是那个夺人所爱之人!” “别说了。”公孙景打断了荀二的话,“这是我和穆之的事,不管怎样,我都尊重她的决定。” “你……”荀二气得想要揍公孙景一顿,可鉴于他揍不过,只能作罢,他作势踹了公孙景的背影一脚,嚷嚷道:“娶不到妻别找我哭!” 见公孙景头也不回地走了,荀二站在原地想了会儿,转身走进了穆之的小院,敲响了穆之的房门。 穆之正在纠结公孙景的问题,一开门,就见荀二笑得一脸奸诈地站在门口,问道:“公孙的生辰贺礼呢?” 穆之这才发现自己把公孙景的生辰给忘了,她一拍脑袋,懊恼道:“我买了个花灯,但掉在半路了,怎么办?” “送什么花灯呀?”荀二转了转眼珠子,道:“公孙最爱玉器了,不如送他一个玉佩。” “玉佩?”穆之眨了眨眼,“可我没有啊。” “我有啊!”荀二连忙道:“我就知道你选不到合适的礼物,所以早就给你备了!” 荀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精雕细琢的圆形玉佩,玉佩呈翠绿色,晶莹剔透,用同心结串着,看起来价值不菲。 荀二递到穆之手上的时候,心里不由一阵肉疼,这可是他前些日子刚淘到的一块好玉,本来准备送给自己最喜爱的美人、博她一笑的,没想到便宜了公孙景。 哼,他日要是他俩的事成了,他非得找公孙景敲诈一顿! 穆之一脸疑惑地看向荀二,“你为何要帮我准备?” 荀二抬了抬下巴,强词夺理,“自然是为了公孙,总不能因你一人没送贺礼,破坏了他的心情吧?” 穆之耸了耸肩,借花献佛,不收白不收! “我的贺礼已经给了,你赶紧去吧!”荀二摆了摆手,催促穆之过去。 (5) 穆之拿着玉佩无奈地走了出去,她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公孙景跟她说的话,心情很是纠结,她从未将她和公孙景的那一纸婚约放在心上,从不曾去正视过这个所谓的婚约,可现在,她不得不正视它了。 穆之一边走,一边想着该怎么对公孙景说,一道声音突然叫住了她:“穆之。” 穆之猛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路过了司玉的小院,只见他正巧打开门,看到她的时候显然也有些惊讶。 穆之下意识地晃了晃手里的玉佩,道:“今日是公孙的生辰,我去给他送贺礼。” 司玉的目光落到玉佩上,眸色不由微微一暗。 他朝穆之走近一步,神色有些不明,只听他缓缓问道:“你生在东曜,难道不知送玉佩意味着什么吗?” 穆之被问住了,她纳闷地抬起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对他有意。” “……我没有!”穆之条件反射地抬头辩驳。 其实这怪不得穆之,她从小在神宫长大,基本跟出家人一般清心寡欲,虽然她也会贪玩跑出来,但基本都是因为受不了天天吃素的日子,出来开个荤。 这等男女之间心照不宣的暧昧之事,她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司玉的唇角似是漾出了一抹笑意,他伸手接过穆之手中的玉佩,“看来这玉佩,只能送我了。” “……”穆之呆呆地看着司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司玉,我杀了大长老。” “我知道。” “我不准备为此道歉,亦不打算征求你的原谅。”穆之认真地看着司玉,她的心中自有她的爱恨,亦有她的原则。 “我知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们之间……”见司玉的语气始终平静,仿佛不以为意,穆之不由急了,提高了音量。 “穆之。”司玉打断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道:“大长老意图杀你,意外杀了你娘,是他的错,也是我的责任;你杀他,是为母报仇,理所应当,所以,错的不是你,你无需道歉,亦无需内疚,你只是做了你身为人女,应做的事。” 穆之的鼻子微微发酸,她从未想过会从司玉口里听到这一番话。 这段时日,她用练功麻痹自己,除了麻痹自己对司玉的思念,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想到那一幕。 她不想想到洛云烟为她而死,也不想想到她亲手杀了大长老。 她这一生不算有多善良,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手上会染上别人的鲜血。 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的痛苦,午夜梦回时,她也会被那一日的画面惊醒。 她总是告诉自己,她没有错,可却仍然会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可是此刻,司玉说她没错,只是做了身为人女应做的事。 她眼中的泪终于滚落下来。 她捂住脸,哽咽道:“司玉,我好怕……你说我会不会下地狱?” “不要怕,即便你下了地狱,也有我陪着你。”司玉将穆之拥进怀里,轻声道。 “我都死了,你怎么陪?”司玉的温度传到她的身上,连带着也温暖了她的心。 “你死,我死。”司玉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地响了起来,简单的四个字,却掷地有声,犹如誓言。 穆之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司玉,却见他的眼中是满满的认真,她的眼眶又红了,“可是我杀了大长老,你的族人不会同意……” “穆之,”司玉打断穆之的话,捧住她的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们之间的未来,不由别人决定。” 穆之抿了抿唇,脸上仍有犹疑。 “穆之,相信我,我会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好好呆在家里,等我来迎娶你。”司玉继续道,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 穆之的一颗心突然便如春天到来一般,万物皆复苏,她以为已经失去的未来,被他重新安放在她的眼前。 失而复得的惊喜,大约便是如此了。 过了会儿,穆之指了指司玉手中的玉佩,为难道:“可是这个我不能送给你。” “……”司玉的表情明显一僵。 “这是荀二帮我准备的,我得还给他。”穆之挠了挠头,解释道。 这个荀二!一定是故意的! 穆之迅速地转身,直奔荀二的房间,此时的荀二刚躺上床,正得意于自己的机智,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紧接着,一枚玉佩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 荀二痛得闷哼一声,一抬头发现是穆之,不由心虚了些,但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问道:“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的房间你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 穆之走上前就往荀二头上拍了一掌,“那你知不知道,玉佩也是不能随便乱送的?” 荀二转了转眼珠子,“这哪叫乱送啊?你跟公孙本就有婚约,送玉佩天经地义。” 穆之只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了。 公孙景的生辰贺礼算是彻底泡汤了,穆之本想直接去与公孙景说明自己的决定,一想自己不送他贺礼也就罢了,总不能在他生辰当日对他插上一刀,便回了房。 穆之前脚刚进房,金圆圆后脚就跟了上来,只见她一脸奸笑,双手放到穆之肩膀上,作深情状,“你死,我死!” 穆之:“……” 金圆圆面不改色,继续深情道:“你只要好好呆在家里,等我来迎娶你。” “……你们第二寨的人是不是都有听墙角的毛病?”穆之有些无力。 当日张大婶偷看她和司玉亲嘴并大肆宣扬的事,她至今还记忆尤深! 金圆圆嘿嘿一笑,朝她挤眉弄眼了一番,“我这是关心你啊。” 穆之瞥了她一眼,“我还没问你和沈陌的事呢!” 金圆圆一听,立马蔫了,她有气无力地躺到穆之的床上,道:“别提了。” 不等穆之开口,就听金圆圆继续道:“你说以前,我是沈陌的主子,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可现在,我总觉得沈陌像我的主子,他一个眼风扫过来,我都想哆嗦。” “你什么时候成过沈陌的主子?不都是他想做什么,你就让他做什么吗?”穆之爬上床,幽幽地道,“除了你把他抢回山寨这件事没有遵循他的意愿,你说说看哪一件事你不是对他千依百顺?” 沈陌想当大夫,金圆圆立刻给他建了个医庐;他需要草药,金圆圆二话不说发动全寨人去帮他采;饭菜不合他口味,金圆圆连夜把酒楼的招牌厨子劫到了山寨…… 这哪里像是抢回来的压寨相公,分明就是活祖宗! 也不知金圆圆哪里来的错觉,竟觉得她是沈陌的主子? 金圆圆被穆之一噎,脸微微红了,“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穆之斜了金圆圆一眼。 金圆圆琢磨了半晌,有些困难地打了个比方:“就是觉得以前他有点像……羊,但现在,像一头狼。” 金圆圆的比方说到了穆之的心坎上,她心念一动,问道:“你能不能仔细跟我说说,沈陌背上的鳞片长什么样?摸起来硬吗?” “这我哪知道?”金圆圆脱口而出。 “你跟他可都裸裎相对了,你会不知道?”穆之瞪了瞪眼。 金圆圆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光顾着看他的脸了,哪里会注意他的背?” 穆之:“……” 第九章 满城烟花照亮来时路 (1) 夜深人静的夜晚,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公孙府掠过,如鬼魅一般,时不时有巡逻的护卫路过,却无一人发现他的出现。 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到等在前方的白色身影,唇角倏地勾起一抹微冷的笑意。 “你与鹰弑一战,早已受了内伤,司玉,你不是我的对手。”漆黑的苍穹下,沈陌的黑衣仿佛跟暗夜融在了一起,只听他薄唇微启,冷声道。 司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道:“你信不信,今日我让你带走穆之,不出三日,你会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此时的司玉正是守在穆之的院门之前,他早就猜到,有鹰弑在,沈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沈陌呵了一声,不以为然。 “沈陌,你低估了金姑娘在你心中的份量。” 司玉一句话,让沈陌的脸色微变,但他仍然嗤笑一声,“她在我心中有什么份量?” 司玉看着沈陌,不说话。 如若他不曾有过去的记忆,他也会觉得,金圆圆于沈陌,不过是这尘世的一缕尘埃,激不起他半点波澜。 可偏偏,他曾见过这个人最疯狂的模样,为了金圆圆而疯狂。 沈陌与他一样,都逃不过这世间情劫。 “一个人活了千万年,不寂寞吗?”司玉朝沈陌走了一步,声音清冷有力,能直击人心,“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你快乐的女子,就此错失,你甘心吗?” 沈陌敛了笑,眸光似有寒霜,“这世上只有我不想要的。” 没有他要不到的。 “是吗?”司玉微微勾唇,“穆之若是因你出事,你将永远失去金姑娘。” 沈陌脸色一变,正待开口,穆之的房间里突然传出金圆圆的尖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穆之被金圆圆的尖叫声吓醒,惊魂未定地问道。 “呜呜……穆之,我梦到你被妖怪吃了……”金圆圆抱着穆之哭哭啼啼道,“都怪我,打不过妖怪。” 穆之既感动又好笑,她拍了拍金圆圆的背,安抚道:“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个鹰弑,他下次要是再敢来抓你,我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金圆圆擦干眼泪,磨了磨牙,“想要抓你,得踩着我金圆圆的尸体过去。” 穆之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她将脸埋进金圆圆的颈窝,闷闷道:“金圆圆,你别说了,大半夜的,是不是存心想让我哭?” 金圆圆一听,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想了想,道:“别哭,想要踩我的尸体,得先踩着沈陌的尸体过去。” 房内的穆之:“……” 门外的沈陌:“……” 穆之:“为何?沈陌欠你的?” 金圆圆:“他爱我啊!” 门外的沈陌:“……” 穆之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金圆圆,你哪里来的自信?” “一定是的。”金圆圆抬了抬下巴,脸蛋红红的,“他都亲我了。” 顿了顿,金圆圆强调道:“是他主动的!” 门外的沈陌:“……” 夜色之下,司玉听着房里的对话,忍俊不禁,他看向面前的男人,那人的脸色甚是精彩,但是无论如何,他身上已无杀气。 “你知道妖族对穆姑娘势在必得,即便我不出手,她也逃不过。”过了会儿,沈陌敛去眸中神色,淡淡道。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不会出手对付穆之了,司玉心下一松,温和道:“多谢。” 沈陌转身就走,司玉却突然唤住他,“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沈陌回头,眸光清冷。 “我知蛟龙与妖族曾订下契约,我若助你解开契约,你便带我去弱水之滨。” 沈陌眯了眯眼,突然便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带你去弱水之滨?” 司玉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胸有成足。 “舍剑魂而就弱水,天族尊主果真是个痴心人,穆姑娘若是知道了,只怕恨不能以身相许了。”沈陌挑了挑唇。 “她本就是要以身相许的。”司玉认真道。 沈陌:“……” 夜色下,两人相对而立,过了会儿,沈陌转身,只留下一句:“等你解了契约,再来找我。” 第二日一早,穆之和金圆圆一出门,便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轩辕宸,穆之眼睛一亮,几步走了上去,“哥哥,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接你回家。”轩辕宸温柔一笑。 穆之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道:“司玉也在这儿,昨天鹰弑出现了,是司玉救了我。” 轩辕宸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失笑,“我知道,他昨日先到轩辕山庄见过我。” “他见你做什么?” “提亲。” “……”穆之惊呆了,但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丝丝甜意。 “我没同意。” 轩辕宸一句话,如一盆冷水,迎头浇在了穆之头上,让她的心凉了凉。 穆之又想起了洛云烟和大长老之死,天族和轩辕世家各一条人命,即便天族不追究大长老之死,痛失母亲的轩辕宸,如何能原谅天族? 天族和轩辕世家无法和解,她和司玉也无法结合。 见穆之垂着头不说话,轩辕宸无奈一笑,他摸了摸穆之的头,问:“失望了?” 穆之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听哥哥的。” 她愿意一辈子呆在轩辕山庄,陪在轩辕宸身边,不能嫁给司玉,并不妨碍她爱他。 刚刚走到院门外的司玉,清晰地听到了穆之的话,他的脚步一顿,面色有些苍白。 轩辕宸听到穆之的话,心头不由微微一疼,他自是知道穆之想的是什么,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穆之会如此乖巧,可这种乖巧,他却并不想见到。 “轩辕世家不是不守信诺之人,你和公孙的婚约一日未解,我便一日不可能将你许配给他人。”轩辕宸微微叹气,继续说道,“不过今日一早,公孙已经将婚书还给我了。” 穆之猛地抬头。 “公孙亲自与伯父伯母说了退婚一事,他说他另有心仪之人。”轩辕宸看着穆之,缓缓道。 “他,他……”穆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昨天好像不止我一个人偷听了墙角。”金圆圆突然凑到穆之耳边,小声说道。 穆之:“……” “如今你是自由之身,所以你想嫁给谁,便可以嫁给谁,哪怕那个人是司玉。”轩辕宸露出一个笑容,道。 “哥哥?”穆之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我想娘在天之灵,也更愿意看到你得到幸福。” 他并非对天族没有怨言,但穆之已为母亲报仇,这笔债已了结。 更何况,她若是成了尊主夫人,天族上下,谁还敢步大长老后尘对她动手? 穆之并未想到轩辕宸的这一层考量,但她仍然感动得热泪盈眶,遇到轩辕宸之后,她越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家人。 “司玉兄,我同意你的提亲了,还请择良辰,送到轩辕山庄。”轩辕宸转身看向院门口,朗声道。 司玉这才走了进来,他没有看穆之,而是朝轩辕宸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 (2) “穆之,你要嫁人了。”回到轩辕山庄后,金圆圆不停地在穆之耳边念叨这一句。 此刻的穆之和金圆圆一起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她趴在石桌上,双手托腮,唇角带笑,一脸陶醉,不厌其烦地重复道:“嗯,我要嫁人了。” “你说沈陌什么时候来娶我呢?”过了好一会儿,金圆圆终于换了台词。 穆之转头看向金圆圆,斜了她一眼,“你确定他还会回来?” 她们离开公孙府之前,沈陌就离开了,并没有跟他们告别,不过奇怪的是,这次金圆圆却并没有炸毛,反而一副早已知道的模样,所以这会儿,穆之故意试探金圆圆。 金圆圆果然经不起试探,立马梗着脖子道:“他说了他会来找我的!” 穆之勾了勾唇,“我就知道你们有奸情。” 金圆圆脸微微红,生硬地转移话题,“也不知公孙景怎么样了,” “……”虽说这话题插入得很突兀,但穆之还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今早公孙景出现的时候,着实吓了他们一跳,因为一晚不见,他的脸就肿成了猪头,那鼻青脸肿的模样,真叫人不忍直视。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退婚的时候,被公孙夫人揍的…… 穆之从不觉得对不起什么人,但她确实辜负了公孙景,毕竟他若是执意不退婚,她即便不嫁他,也绝无可能嫁给司玉。 穆之叹了口气,正欲回房,金圆圆突然想起了什么,跳起来道:“快起来!今天还要练功呢!” “……” 穆之万没想到自己都要嫁人了,还要被金圆圆逼迫着练功,而且强度比之前还要大,金圆圆的意思是,要趁着她出嫁前,让她出师。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穆之忙成了陀螺,连司玉都没时间想。 这天晚上,金圆圆终于放过穆之,让她去睡觉。 穆之几乎是闭着眼睛进了浴池,然后又闭着眼睛胡乱穿了衣服,头重脚轻地进了房。 像往常一样,才刚走到床前,她就砰地一声,直挺挺地让自己倒到了床上。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觉得唇上有点酥酥麻麻的,痒痒的,她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眼睛更是睁不开,一想到又要练功了,就觉得悲从中来。 金圆圆这师父,太心狠手辣了! 她闭着眼,带着哭音道:“金圆圆,你放我一天吧。” 一声轻笑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伴随着一道熟悉又好听的声音,“这么累?” 穆之呆了呆,蓦地睁开眼,就见司玉坐在她的床边,正俯身望着她。 “司,司玉?你怎么来了?”穆之愣道。 “穆之,三日后,你便能嫁给我了。”司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在她额头亲了亲,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喜悦, “这么快?!”穆之腾地坐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 司玉的眸光一暗,突然想起那日她说“我听哥哥的”,言外之意是,只要轩辕宸说不,她就不会嫁给他,她甚至没有尝试争取。 但他还是不忍心怪她,他重来了这么多次,却仍然让她痛失母亲,是他的错。 轩辕宸肯将她嫁给他,他已感激不尽。 “为何我仍觉得慢?”司玉平静下来,唇角微扬。 穆之听了,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她抬眼瞅了瞅司玉,呵呵了两声,“现在知道急了?当初我让你娶我,你还死活不肯呢!” “……”这大约是司玉一辈子的死穴。 见司玉一副尴尬地无言以对的模样,穆之忍不住一笑,她伸手摸了摸司玉的脸,颇有些调戏民女的意味,她挑唇,问道:“司公子,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司玉抓住她作怪的手,耳根微红,但仍坦然地应了一声,“是。” 这下轮到穆之不好意思了,她正想说些什么,司玉突然朝她靠近,薄唇顷刻便覆了过来。 “穆之,我是真的后悔了。”他吻着她的唇,声音轻如呢喃。 如果早知他曾爱她六次,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会向她求娶,又怎会那般矫情挣扎? 穆之的心顿时便软得一塌糊涂,她翘了翘唇,上天对她还是厚爱的,给了她这样优秀的良人。 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伴随着金圆圆大喇喇的声音:“穆之,起床练……” “功”字还未说完,金圆圆就呆立当场。 穆之猛地推开司玉,两人的脸不约而同地红了起来。 穆之看向金圆圆,却见她一脸遗憾,竟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金圆圆!”穆之咬牙。 “你们不继续了啊?” “……”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儿,要怎么继续? “既然不继续了,那你赶紧给我起床练功!”金圆圆立刻换了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穆之没想到这时候金圆圆还想着叫她练功,而且看架势她很快就会冲过来把她拽出去。 穆之想了想,索性直接扑进司玉的怀里,抱着司玉不撒手,耍赖道:“我不练了,我就要嫁人了!再练下去,拜堂都没力气了!” “穆之你给我过来!”金圆圆瞪了瞪眼。 “我不。”穆之将司玉抱得更紧了,“司玉,救我……” 司玉有些哭笑不得,他转头看向金圆圆,道:“金姑娘,来的路上我遇到了沈兄。” 金圆圆一听,脸色立刻缓和了,直接蹦到司玉面前,双眼亮晶晶道:“他也来了?” “只怕此刻已到了轩辕山庄。” 金圆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穆之:“……” 这日清晨,穆之早早地便被侍女唤醒,坐到妆台前梳妆打扮。 凤冠霞帔都是司玉送来的,穆之看着镜中火红的身影,有些恍神,一年前,她还满心只想着当神宫的神女,丝毫不曾将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甚至打定了主意当一辈子的姑子。 可一年后,她却满心欢喜地穿上了嫁衣,要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 世事果真多变。 可到了这一刻,她却庆幸当日未曾成为神女,否则,她又怎会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一人,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嫁为人妇? 穆之不止一次地想过第一次见到司玉的场景,安静的山野之间,眉目如画的男子敲开了第二寨的寨门,惊艳了她的眼。 她连想也不敢想,这个人会是那梦中与她缠绵的人。 以至于后来他一路相送,她甚至不敢轻易动心。 这个人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难之中,这一生,她第一次想要依赖一个人,就是他。 可那时她并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所以在他不告而别时,她伤心,却假装无所谓;在他拒绝娶她时,她难过,却装得不在乎…… 直到听到他要与瑶歌成亲,她才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已裂了一道口子。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但她知道,这一生,让她喜欢到想要出嫁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穆之,你打扮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金圆圆不知何时咬着肉包进了房间,看了她一会儿后,下了结论。 “……” “难怪这么多人问我讨要你。”金圆圆搬了个凳子,在穆之身边坐下。 “谁问你讨要我?”穆之纳闷地问道。 “与第二寨结盟的那些个寨主啊,穆之你别说,看上你的人还真不少。” “……”穆之的心颤了颤,所以不止一个土匪头子看上了她? 她怎么那么想哭呢? “不过我都帮你回绝了,就那些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哪里能配得上我细皮嫩肉温柔体贴贤惠可人的穆之呢?”金圆圆在穆之的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道。 “你确定你说的是我?”穆之松了口气的同时,调侃道。 “细皮嫩肉是真的。”金圆圆认真道。 (3) 穆之是被轩辕宸背上花轿的,临走的时候,轩辕宸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登时让她热泪盈眶。 他说:“轩辕世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从轩辕山庄到无相山,若靠脚程,走三天也走不到,好在司玉派了许多天族人,他们用灵力加快了速度。 可即便如此,他们到达无相山的时候,仍是入了夜。 虽说穆之身为新娘,本该紧张庄重,但着实架不住路途漫长,一路昏昏欲睡。 就在穆之再次忍不住打盹的时候,花轿停了下来。 穆之精神一震,连忙睁开眼睛挺直身板。 下一刻,轿帘被掀开,隔着凤冠的珠帘,她看到司玉含笑的脸,大红的喜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眉目如画、面如冠玉。 穆之的心跳骤然加速。 “之之,我有一份礼物,想送给你。”司玉朝穆之伸出手,眉眼含笑,声音温柔。 穆之愣了愣,将手放到司玉宽厚的手掌上,然后走出了花轿。 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还没有到天族秘境,尚在无相山脚下。 她走出的那一刻,突然看到漫天苍穹被烟花点亮,五颜六色的焰火,在漆黑的苍穹中逐一升起,稍纵即逝,但又循环往复,像是九天仙子编织的绚丽云霞,永不会褪色凋零。 耳边是烟花的燃放声,眼前是绝美的天空。 “你曾说过,如果有人为你燃起满城烟花,你便嫁给他。”司玉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如叮咚的清泉,沁人心扉。 穆之怔怔的看着无相山上燃起的漫天烟花,突然泪流满面。 她想起来了。 想起她曾六次见过这样绚烂的景致,那时她带着轩辕剑趁夜离开无相山,回头的时候,突然看到漫天烟花照亮来路。 一簇又一簇,一团又一团,在夜空中绽放,美得惊心动魄。 她说过的,不止这一世,过去的六场时光里,她都曾对他说过,如果有人为她燃起满城烟花,她就嫁给他。 她只对他一人说过,她想看他为她燃起的烟花。 可是,本该饱含喜悦的烟花,真正绽放的时候,却不是为了庆贺,而是为了诀别。 他与她之间的诀别。 他们都要走上自己命定的道路,他迎娶圣女为天族延续子嗣、守护黎民,而她,则以身祭剑,完成自己身为剑魂的使命。 那一日,她流着泪看着那满天烟花绽放又消逝,她知道,那是他给予她的,最后的回忆。 可她哭得肝肠寸断,却连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她怕他知道她的铁石心肠都是假的,怕他知道此去一别,再无归期…… 最后她泪流满面地转身,背向着他的方向,走向了自己的结局。 “之之,你可喜欢?”司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穆之从遥远的时光里惊醒过来。 穆之突然转身,扑进司玉的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他,任由流淌的泪水弄花了妆容,她哭得泣不成声。 她怎么敢奢望,她还能有重来的机会? 她怎么敢想象,有一天她竟能够嫁给司玉? “喜欢,我很喜欢……”穆之哽咽着说道,“司玉,我爱你。” 若她之前还不清楚自己对司玉的爱有多深,那么此刻,她知道了,她爱他,爱惨了他。 不止一世,她已爱他七世。 司玉微微一怔,还未说话,就听她继续哽咽道:“对不起。” 对不起,她曾辜负他,将他推向了他不想走的路; 对不起,她曾抛下他,孤身一人赴了黄泉; 对不起,她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她的死亡,光是想想那一刻他灰败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有多痛多绝望…… 司玉的眼神微微一变,他低头,捧起穆之泪眼朦胧的脸,低声问道:“之之,告诉我,这样的烟花你看过几次?” 穆之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下,让她几乎睁不开眼,但她仍然努力扬了扬唇,哽咽着道:“这一次,是第七次。” 司玉一震,眼眶顿时一红,他看着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他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认真道:“相信我,这一次,我们不会重蹈覆辙了。” “嗯。”穆之狠狠地点了点头,再次一头扎进了司玉的怀里。 一旁的金圆圆看着两人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纳闷地问身边的东白,“他们俩这到底是成亲还是送葬?” “呸呸呸,金姑娘,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说这么晦气的话?”东白一听,立马急了。 穆之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离开司玉的怀抱,泪眼朦胧地看向金圆圆,然后突然冲过去将金圆圆抱了个严实,“圆圆!” 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穆之再次喜极而泣。 她想起那一次她被鹰弑掳到妖族妖都,是金圆圆第一个来救她,她孤身一人潜入妖族,当穆之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几乎立刻就流了泪。 因为那时的金圆圆,已经身受重伤,衣裳上更是血迹斑斑。 可即便如此,她的眸光里还是绽放出了喜悦,她说:“穆之,我来救你了。” 可是金圆圆好不容易带着她逃出了妖都,最后却没能跟她一起活着回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金圆圆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她像一张纸片似的,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可即便是临死之前的那一刻,金圆圆仍然对她说:“穆之,我好没用,救不了你……” 那一刻,穆之知道,向来贪生怕死只想好好活着的她,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志,她知道她会将一身鲜血悉数献给轩辕剑,她要成为拿刀的刽子手,以生命为代价,亲手毁掉妖族的神石。 她要整个妖族,为金圆圆陪葬。 所以后来她不惜辜负司玉,不惜牺牲自己,只因为她的身上,除了染过洛云烟的血,除了背着大长老的命,还背负了金圆圆的血债。 她再也不能安心入眠,再也无法苟活于世,只有献祭轩辕剑,毁掉神石,才能让她解脱。 可多么幸运,这一世,她没有被鹰弑掳到妖都,金圆圆也还好好地活着。 穆之又哭又笑。 金圆圆一脸茫然,嫌弃道:“穆之,不就嫁个人而已,你怎么就高兴疯了?” 穆之忍不住笑了,她在金圆圆身上蹭了蹭眼泪,也不解释,只是扭头看向司玉。 司玉含笑望着她,然后朝她伸出了手,“之之,我们该去拜堂了。” 穆之抓住司玉的手,也没有再坐花轿,两人一起走入天族秘境。 拜堂的时候,穆之想起了那个梦,梦里他们曾经拜堂成亲。 她知道,那是欢喜天里的记忆。 彼时是一场欢喜梦,是她偷来的梦。 如今,竟然美梦成真。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竟也生出一抹惴惴不安来,今日这一切,会否是另一场梦? 否则,她哪里来的好运气,可以重来一次? 穆之有些恍惚,一直到被送入洞房,司玉坐到她面前,为她递上交杯酒,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颤着手接过那杯酒,直愣愣地看着司玉,喃喃道:“这是梦吗?” “不是。”司玉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穆之白皙的脸颊,声音温柔。 他看着她,心底涌现万千情绪,七次光阴,六次死别,终于,在这第七次,他与她修成正果。 (4) 穆之不算是第一次经历洞房花烛,但那一次是在欢喜天中,她知道一切皆是幻梦,待司玉醒后,他不会记得这一切,所以心中没了顾忌,不免豪放了些,主动将司玉压在了身下。 但这一回,不是幻境,亦非做梦,她是真真切切地要与司玉入洞房。 穆之突然便害羞了,以至于喝了交杯酒之后,她一直没好意思抬头看司玉。 司玉一眼便看出了穆之的心思,脸色微红的同时,不由轻笑出声,他伸手抬起穆之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正视着他。 这一看,穆之便落进了他深邃的双眸中,那眸子里似有火苗跳动,烫得人心悸不已。 “之之。”司玉轻声唤道,声音温柔,似含了无限情意。 穆之的脸更烫了,眸光闪烁,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我终于是你的了,你可欢喜?”司玉的唇角微勾,眸中有笑意闪过。 穆之脸上的温度腾地飙高,当初她点了索情香,将他引入欢喜天,与他做了一世恩爱夫妻,圆了自己的梦。 万没想到,重来一遭,司玉会记得欢喜天里的一切,连她说过什么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穆之有些羞窘,但转念一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想要否认也没有用,便只能强作镇定,点头道:“自然欢喜。” 司玉的笑意越发深了,他倾身向前,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脸,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穆之的身子顿时僵住,不敢动了。 “我亦欢喜。”司玉的嗓音轻如呢喃,如春水般温柔旖旎,荡起一室涟漪。 他比她更欢喜。 下一瞬,司玉寻到穆之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穆之突然想起了那些梦,当初她连续梦到与司玉缠绵,还以为自己是受害者,一心想把毁她清白的人揪出来,到头来,毁人清白的那个不是对方,是她自己。 穆之觉得甚是丢人。 正恍神的时候,穆之被司玉推倒在身后松软的锦被之上,司玉欺身而上,将她压在了身下。 “之之。”司玉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专注地望着她,只听他认真道:“我爱你。” 穆之听了,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司玉的脖颈,道:“我也爱你。” 罗帐飘落,床笫之间的气息越发热烈缠绵,穆之的外裳和中衣被逐渐剥落,司玉看着穆之渐渐裸露出来的香滑肌肤时,眸色渐渐深了。 突然,天外发出一声巨响,刺眼的红光穿透了漆黑一片的门窗,将整个房间都照得通红。 司玉倏地直起身,刚刚因情动而产生的欲望在顷刻之间消失地一干二净。 “结界破了。”司玉说话的同时,迅速拉好穆之的衣服,挡住她逐渐现出的旖旎春光,然后翻身下床。 穆之闻言,猛地坐了起来。 “尊主!” “尊主!结界破了!” “尊主……” 门外突然变得沸沸扬扬,天族众人焦急的声音一一传入房间。 司玉穿好衣服,然后捏了捏穆之的手心,道:“别担心,等我回来。” 说完,司玉就匆匆出了门。 穆之哪里能不担心? 她胡乱穿上衣服,从床上跳了下来,她一出门,就被金圆圆撞了个正着。 “这妖族的人也太能挑日子了,这不是成心要破坏你的洞房花烛吗?”金圆圆的手上此时还拿着一个鸡腿,她一边吃,一边嘟囔道。 无相山的结界被妖族攻破,原先热热闹闹的喜宴,顿时人去楼空,金圆圆一个人也没好意思继续吃,匆匆拿了个鸡腿,就奔到了穆之这边。 “他们人呢?”穆之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院落,问道。 “自然是去迎战了。”金圆圆啃了口鸡腿,道。 “我去看看。” 穆之说着,就要往外走,金圆圆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也跟着往外走。 两人才走了几步,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穆之面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凉意从脚底一阵阵渗入身体。 鹰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金圆圆不明所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鹰弑一眼,凑在穆之耳边道:“原来真有阴阳脸,我还以为戏文上瞎说的呢!” 穆之额头上已经有冷汗冒出,她用力地拽住金圆圆的手腕,压低声音道:“等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跑,别管我,知道吗?” “为什么要跑?”金圆圆一脸纳闷,她浑然不觉有危险,以至于连声音也没有压低。 穆之扶额。 鹰弑发出一声嗤笑,“好心”解释道:“因为我会杀了你。” 穆之倏地把金圆圆挡在了身后,一脸戒备地望着鹰弑,顺便给金圆圆解释道:“他是妖族鹰弑。” 金圆圆一听,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和穆之的处境,她敛了敛神色,连鸡腿也不吃了,随意地扔到了地上。 她将穆之拉到自己身后,道:“穆之,你先走,我来拦住他。” “就凭你?”鹰弑冷笑一声,身形在瞬间移动,几乎在转瞬之间,他已经一掌拍向金圆圆。 金圆圆一把将穆之推开,直接迎了上去。 穆之急得要命,金圆圆哪能是鹰弑的对手?可金圆圆已经跟鹰弑打了起来,穆之狠了狠心,也冲了上去,好歹她也苦学了一阵武功和降妖术,也能制约鹰弑一二。 可穆之还是太天真了,没过一会儿,两人都被鹰弑打飞了,鹰弑对金圆圆出手不留余地,金圆圆吐了口血,便直接晕了过去。 穆之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一睁眼,就看到鹰弑站在金圆圆面前,正欲一掌了结金圆圆的性命。 电光石火间,穆之大叫一声,“别杀她!她是沈陌的人!” 鹰弑的动作一顿,缓缓转头看她,唇角似笑非笑,“沈陌的人?” 穆之挣扎着站起身,道:“没错!她是沈陌的人,你若不想与沈陌决裂,便不要动她。”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鹰弑嗤之以鼻,“他想要多少,我便可以送他多少。” 穆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鹰弑若是知道当初沈陌曾为金圆圆做过什么事,只怕此刻,连金圆圆一根汗毛都不敢动。 “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穆之冷静地开口。 “哦?” “你如果杀了她,沈陌就会杀了你。”穆之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确认无疑,因为她一直记得,曾经的六场光阴里,鹰弑无一例外地死在了沈陌的手里。 因为,他是杀死金圆圆的刽子手之一。 当初伤过金圆圆的妖族人,都死在了沈陌的剑下,无一幸免。 而她之所以能在司玉眼皮子底下盗走轩辕剑,甚至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深入妖族腹地,不费吹灰之力地取得神石,都是因为沈陌在助她。 那个看似对金圆圆不曾上心的男人,其实早已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所以,金圆圆死了,他也疯了,疯得想要毁掉一切。 穆之如此笃定,倒让鹰弑生出一分忌惮,收起了对金圆圆下手的心思。 穆之见状,稍稍放了心,继续道:“你的目标是我,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与沈陌生了嫌隙,不是吗?”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既如此,那便乖乖跟我走吧,也少吃些苦头。”鹰弑勾了勾唇,走到穆之面前。 穆之也不打算反抗了,就凭她的实力,反抗了也没用。 她看向昏迷的金圆圆,默默地想:金圆圆,这回你可千万别来救我! 如果你真的来了,我也绝不会让你死! (5) 这是穆之第七次被鹰弑带到妖都,本以为这一次避开了这一劫,没想到,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妖族的住所和人族不同,人族是砖瓦楼阁,妖族的住所均以巨大的石块砌成。 穆之被关在鹰弑府邸的一间房中,放眼望去都是巨石砌成的墙壁,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根本就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这回鹰弑倒是没有对她太过苛刻,一日三餐都让下人给她送上饭菜。 穆之每顿都吃得丁点不剩。 就算要死,她也得当个饱死鬼,更何况,她不会死。 司玉会来救她的,她相信。 想到司玉,穆之又想起了他们的新婚夜,万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会被破坏,穆之如今回想起来,不免有些遗憾。 穆之正在想入非非,石门突然被打开,两人长相怪异的婢女捧着一袭红裳进来,强行为她梳妆打扮。 穆之反抗无效,只能任人摆布。 待她装扮完毕,鹰弑走了进来,看到她的那一刻,鹰弑的眸光里闪过一簇跳动的火焰。 穆之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会弹琴吗?”鹰弑冷不丁开口。 穆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今晚妖王要来,弹首曲子助助兴。” “……我拒绝。”她当俘虏已经很委屈了,竟然还要她助兴?! “弹得好,可以多活两天。”鹰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我接受。”穆之立刻妥协。 鹰弑似是笑了下,他看了眼她明艳动人的脸庞,喉头微微发干,莫怪妖族上下一心惦记着人族领地,光这人族的女人,便是莫大的诱惑。 妖族乃是兽演变而来,哪怕是修为再高的妖,身上都有兽的特征,他算是兽形蜕变得比较完美的,然而脸上仍然如此可怖,更遑论其他妖。 妖族的女性,几乎没有美感可言,别说是穆之这样的美人,即便是兽形蜕变地再完美的,都比不上人族姿色普通的女子。 不仅人族男性爱美人,妖族男性,亦如此。 穆之觉得此刻鹰弑的眼神充满危险,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鹰弑见状,敛了敛眸光,可惜了,她是剑魂…… 动不得,碰不得。 否则…… 这感觉就像是看上的猎物不能吃,让人心痒难耐,却只能硬生生忍着。 鹰弑再次瞥了穆之一眼,脸色不太好地大步走了出去。 穆之不明所以,只觉得鹰弑这人喜怒无常,她摸了摸鼻子,坐回到床上。 晚上妖王要来,那意味着离她的死期不远了。 从前她不记得那些回忆,所以一直不能理解鹰弑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反而要费尽心思把她带回妖族,现在她知道了。 她这传说中的剑魂之血,不仅能为轩辕剑开封,还能为妖族神石延续神力。 妖族神石已为妖族提供了千万年的能量,最多不过百年,便会枯竭,而她的血,却能让这时间再次无限期延长。 鹰弑抓住她,便是整个妖族至高无上的功臣,是妖族下一任的王。 穆之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个倒霉蛋,身上流着天然的催命符,她这身血,妥妥的就是为了送命而流的。 这天晚上,鹰弑的府邸热闹非常,鼓乐震天。 穆之被带到宴客的院落的时候,所见所闻,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群魔乱舞。 真正是群魔,也真正是乱舞。 院落中间点着巨大的篝火,旁边围着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族男女,如牛鬼蛇神般触目惊心。 穆之看得双腿发软,差点就走不动路了。 首座上坐着妖族的王,妖王除了额头中间长着一只犄角外,其余倒是与人一样。 妖王下座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鹰弑,他仍然穿一身黑衣,似笑非笑的阴阳脸,看见她的时候,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光迸射出来;另一个,是一个妖族女人,姿色普通,长着獠牙,她穿了件白袍,鹰弑与她一黑一白,真像是阎王座下的黑白无常。 穆之认得那个女人,她是狼妖,名为九杀,乃是与鹰弑实力相当的妖族将军,此女凶残成性,也……荒淫成性。 此时此刻,她的身边,就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族男子,那人俊美非凡,只是看起来有些病弱,九杀一向凶巴巴的,却对他和颜悦色,关心得很。 穆之在心底暗暗皱眉,自从结界破了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族出现在了妖族,光这宴席里,几乎人人都拥着人族男女,有的更是左右拥抱,妖族男性觊觎人族美人,妖族的女性也对人族男性尤为热衷。 只是,坐在那些妖物身侧的人族男女,各个都是面色惨白,随时都能吓晕过去。 穆之忍不住握了握拳,这些禽兽,若是让他们占领了人族,所有人都完了。 穆之被婢女强行带到了妖王面前,妖王看到她的那一瞬,眼中倏地闪现出惊艳,随后,便浮现一种邪恶的欲望。 妖王将身边的两个人族美女推到一旁,站起来往穆之走去。 “陛下,她便是剑魂。”就在这时,鹰弑突然站起身说道。 妖王的脚步倏地一顿,眼中热切的渴望犹如被一盆凉水浇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穆之一眼,叹息道:“可惜了……” 说完,他就坐了回去,将两个美女重新搂进怀里,只是一双眼睛,仍然在穆之身上流连。 穆之被看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恨不能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穆之没有注意到,九杀身边的白衣男子看到这一幕,眸光倏地冷了下来。 “人族女子善乐善歌舞,陛下不如听听她的曲子。”鹰弑说着,下人已经将案几、石凳和七弦琴送到了穆之面前。 穆之压下心中的恶心,坐到了石凳上。 过了会儿,悠扬美妙的琴音便在院落里缓缓传出,这乐声美妙至极,瞬间便将其他鼓乐之声比了下去,刚刚还在围着篝火纵情跳舞的一群妖族人,也渐渐停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抚琴的女子身上。 她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灵活地拨弄,美妙的乐曲便如月光般流泻出来。 可琴声再动听,也不及她此时此刻的姿容。 只见她长发如缎,肌肤胜雪,一张脸庞精致柔美,宛若月下仙子。 而她身着的火红长袍,将原本便倾城的姿容衬得更加艳色逼人。 男妖的眼中渐渐有欲望浮现,而女妖的眼中,则出现了掠夺之色,恨不能将那身皮囊,装在自己身上。 穆之觉得现场越来越安静,她的手心微凉,连后背也渗出了冷汗。 一曲终了,鹰弑瞥了眼一双双火热的眼睛,莫名生出了一丝不悦,对着穆之道:“过来,坐我边上。” 穆之在心中骂娘,可面上却不敢拒绝,老老实实坐到了鹰弑身旁的石凳上。 “陛下,此女甚美,可否将她赐给我?”一个长相怪异的男子突然走上前,指着穆之开口问道。 穆之差点跳起来。 妖王的目光落到鹰弑身上,又扫到穆之身上,眼中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鹰弑,美人虽然碰不得,可给大伙儿赏玩赏玩,倒也无妨。” 穆之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就冒了出来,这妖王要真敢这样,她现在就挖出心头血和他同归于尽! “此女是个烈性子,万一赏玩不当,她愤而自尽,那就得不偿失了。”鹰弑瞥了眼一脸愤怒的穆之,淡淡道,锐利的目光扫向那人,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妖族上下,敢挑战鹰弑权威的人少之又少,那人见到鹰弑的目光,立刻便打了退堂鼓,没敢再说话。 妖王呵呵一笑,“鹰将军说得有理,此女乃是我妖族的希望,若是有什么闪失,便是祸及全族。” 顿了顿,妖王继续道:“此次无相山结界大破,天族再难修复,人族美人源源不绝送往我妖都,诸位便另择美人吧。” “是。”众人异口同声道。 穆之刚松了口气,又听到无相山结界无法修复,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在她过去的记忆中,无相山从未遭此重创,若结界当真无法修复,那么…… 穆之越想,面色越苍白,轩辕世家和天族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族被毁,可妖族人数众多,他们必然寡不敌众,而她,亦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司玉和轩辕宸去送死…… 难道到了这一世,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的宿命吗? 可如今她跟司玉刚成亲,她舍不得抛下他。 穆之心事重重,九杀旁边的白衣男子见到她那副表情,眸色微微一沉。 第十章 我已等你无数春 (1) 穆之正想得入神,一杯酒突然递到了她面前,鹰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喝吧。” “我能不喝吗?”万一里面有蒙汗药怎么办?她可不想昏迷的时候被拖去放血……虽说这种死法挺无声无息的,应该没什么痛苦,但要真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连反抗也没反抗过,她还是会不甘心的。 “你要不识好歹,我就将你送给大家赏玩赏玩。” “……”穆之立刻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鹰弑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又端了盘牛肉递到她手里,道:“吃吧。” “……”穆之是很想拒绝的,要知道她现在是众矢之的,她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很多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让她在这种氛围下吃东西,她真有些食不下咽。 可鹰弑这人喜怒无常,拒绝他肯定没什么好下场,最后穆之还是默默地接过牛肉,默默地吃了起来。 唔,味同嚼蜡。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妖王面前,禀报道:“陛下,沈大人到了。” 穆之的眼睛蓦地一亮。 “快快有请。”妖王连连道。 妖王话音刚落,院落的石门便缓缓打开,一袭黑衣的沈陌缓缓走了进来,此刻的他已经毫无穆之印象中的感觉,冷漠淡然,气势逼人,他是世间唯一一条蛟龙,是妖族备受敬畏的沈大人,也是鹰弑和妖王都要忌惮的人物。 倏地,穆之眯了眯眼,因为她看到沈陌竟带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穿着妖娆的衣裙,她俏生生地站在沈陌身旁,美艳不可方物。 两人一同走到妖王面前,妖王笑道:“沈大人何必自带美人?鹰将军府上,早已为沈大人备好各色美女。” 沈陌微微一笑,突然搂住身旁女子的纤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道:“陛下向来了解我,别人送的美人,哪有自己挑的可心?” 那美人听了,面庞顿时染上了红晕。 穆之看得咬牙切齿,吃牛肉吃得越发带劲了,沈陌这个负心汉,竟敢背着金圆圆乱搞! 鹰弑瞥了眼穆之忿忿的表情,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看来我被你骗了,我就不该……手下留情。” 穆之瞪了鹰弑一眼,“你要敢动金圆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鹰弑挑了挑唇,不再理她,而是将目光落到沈陌身上,阴阳怪气地道:“沈大人在人族不是已经有了红颜知己?怎么这么快便换了人?不喜欢了?” 沈陌抬头看向鹰弑,目光有些冷淡,道:“我倒不知,鹰将军连我的红颜知己都知道?哦,对,鹰将军差点把她杀了。” 沈陌此话一出,妖王脸色一变,妖族和沈陌一直能保持合作,除了那份契约之外,就是妖族一直不曾干涉沈陌的事,他的性格强势,若是真惹到了他,便不好收场了。 妖王看向鹰弑,问道:“鹰将军,可有此事?” 鹰弑扯了扯唇,“不是差点吗?就是没杀。我一听是沈大人的红颜知己,哪里还下得了手?” 沈陌勾了勾唇,冷声道:“我沈陌的女人,就算是我不喜欢了,旁人也动不得。” “那是自然。”妖王率先说道,“鹰将军,还不快与沈大人喝一杯?我们都是自家人,不可心存芥蒂。” 沈陌在鹰弑对面落座。 两人遥遥相望,举起杯子示意了下,一饮而尽。 妖王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不过穆之就笑不出来了,虽然刚刚沈陌的一席话保住了金圆圆的小命,但金圆圆要是看到沈陌如今搂着旁的女人,只怕要哭成狗。 穆之恶狠狠地盯着沈陌身旁的美人,恨不能把她烧出一个洞。 那美人似是发觉了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匆匆垂下了头,接过沈陌给她递上的鸡腿,专心地吃了起来。 穆之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美人吃鸡腿的模样,怎么这么眼熟呢? 穆之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拍了拍桌子,她,她该不会是金圆圆吧?! 穆之瞪大了眼。 不能吧?金圆圆也有这么美艳逼人的时候? 她竟然没看出来? 穆之拍桌子的动作太大,鹰弑转头看向她,见她瞪着眼望着沈陌身边的美人,挑了挑唇,“怎么?好姐妹被抛弃,想为她打抱不平?” 穆之先是被自己的冲动给吓了一跳,见鹰弑想歪了,又暗暗松了口气,她咬了咬牙,假装默认。 其实穆之心里没什么底,她很难想象沈陌会带着金圆圆来妖都,所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美人看。 美人很迅速地啃完了鸡腿。 沈陌又为她递上一根羊排。 美人再次迅速地啃完了羊排。 沈陌继续淡定地为美人递上了猪蹄。 …… 等那美人将沈陌给她的美食一一吃完之后,穆之下了论断:这货定是金圆圆无疑! 确定她是金圆圆后,穆之既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有人来救她了,忧的是金圆圆这战斗力根本救不了她。 只希望沈陌能够好好保护金圆圆,别再让她出事! 酒过三巡,宴会越发热闹,吃饱喝足的妖族人再次聚到篝火前,载歌载舞,那些人族男女也在他们的强行带动下,不得不跳动起来。 突然,穆之看到金圆圆捂着肚子离开了座位,一看就是奔茅房的节奏。 穆之转了转眼珠子,转头看向鹰弑,直接道:“我要上茅房。” “……”鹰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回头,蹙眉道:“我以为人族女子很矜持。” “人族女子也有三急。”穆之很淡定,现在她对鹰弑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更何况一想到有人来救她了,她的胆子又壮了一点。 鹰弑摆了摆手,让一名婢女领她去了。 穆之默默地跟在婢女身后,等到了茅房门口,她突地伸手将那婢女定住了,这时候她深深地觉得学点降妖术是非常明智的。 她将一无所觉的婢女挪进了其中一个茅房里,正愁去哪个茅房找金圆圆呢,她已经打开门从里面出来了。 穆之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有臭味熏到她。 金圆圆看到她,先是一愣,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人后,迅速地奔到了她面前,压低声音道:“我是圆圆。” “我知道,快说事!”穆之翻了翻白眼。 金圆圆没想到穆之竟然能认出她,吃惊地瞪大了眼,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颗丹药,递到穆之嘴边,道:“这是凝血丹,你家尊主给的,吃了之后,你的血不会流出来,他们就没办法放你的血了。” “那我也不能用我的血去收拾那些妖族人了?”穆之犹豫道。 “就你那点血,没收拾几个,你就先被自己收拾了。”金圆圆说着,直接把丹药塞进了穆之嘴边。 穆之只好咽了下去。 “司玉呢?”穆之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也来了。” “在哪儿?”穆之眼睛一亮。 金圆圆一听,乐了,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问道:“你没看出来?” “他在宴席上?”穆之惊呆了。 金圆圆嘿嘿一笑,摸了摸穆之的脸,“回去好好找找,你会很惊喜的。我先回去了。” 金圆圆说完,就飞快地撤了。 (2) 穆之将那婢女挪出来,解了她的禁制,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婢女的记忆空白了一段时间,一时竟有些懵,她看了看穆之,又看了看茅房,带着一肚子疑问领着穆之往回走。 穆之走了几步后,突然觉得身上越来越热,嘴巴越来越干,有一种陌生却熟悉的感觉从她的四肢百骸涌了出来,让人难以抵挡。 穆之有些懵,要是她没有感觉错,这,这应该是一种对情欲的渴望? 可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穆之甩甩头,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软,连路也有些走不动了,一种难以缓解的燥热从她的身上涌出来。 眼看就要回到宴会的院落了,穆之本能地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捂住了穆之的嘴,迅速地将她带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穆之能感受到身后的胸膛传过来的温度,明明那样火热,穆之却觉得缓解了自己的燥热。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她一定被下药了! 穆之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那人却突然放开她,将她转了个身,微弱的月光洒下来,穆之隐约看到那人的脸,赫然是九杀身旁的那名男子。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正紧紧地锁住她染上红潮的脸,只听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穆之一怔,这个声音…… 是司玉! 穆之狂喜,她的心终于落了地,她一头扑进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嘟囔道:“司玉……” 她一出声,司玉的眸光就微微一变,穆之更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那声音千娇百媚,撩人得很……丝毫不像她平时的声音。 穆之顿时红了脸,她琢磨着要挽回自己在司玉心中的形象,于是她再次开了口,“我好热……” 话音刚落,穆之就住了嘴。 这声音也太催情了…… 司玉抓住她的手腕,一边搭上她的脉搏,一边问道:“你吃过什么?” “我刚就吃了金圆圆给的凝血丹。”穆之努力想要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但说出来的话仍然是娇弱软绵的。 司玉蹙了蹙眉,“不对,你吃的不是凝血丹。” 穆之一愣,第一反应是:那个金圆圆是个假货! 第二反应是:金圆圆那个蠢货拿错了药! 显然是第二个可能性更高些。 穆之咬牙切齿,“金圆圆个蠢货!” 她竟然给她吃了春药!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春药?! “……” 此时此刻,蠢货金圆圆正在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袖口,然后她就摸到了一颗熟悉的丹药。 她的手一顿,表情也是一顿。 过了会儿,她双眼泪汪汪地看向沈陌。 “怎么了?” “我给穆之吃了春药……”金圆圆哆哆嗦嗦地道。 那颗春药是当日张大婶带她去勾栏院的时候给她的,意思是,要是实在勉强不了自己,就自己吃颗春药……后来沈陌来了,张大婶给的春药便没有派上用场。 万没想到这衣服都洗了好几次了,那颗春药还是好端端地呆在她的袖口里,连形状都没变过…… “……” 沈陌抬头看了眼仍坐在九杀身旁的男子,眸光微闪。 他低头,摸了摸金圆圆的头发,微微一笑,道:“无妨,他们是夫妻。” 既是夫妻,做点夫妻之间的事,也无妨。 只不过,要是耽搁了逃命,便不关他的事了。 金圆圆被沈陌这么一安慰,立刻就释然了。 而可怜的当事人穆之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咳,欲火焚身中…… “司玉,司玉……”穆之双手搂着司玉的脖子,整个人贴在司玉身上,不停地扭动,口中声声唤道。 此时此刻的穆之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急需司玉为她解去身上的燥热,她的手不安分地伸进了司玉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肌肤磨蹭。 穆之如此热情,苦的却是司玉,因为此刻,他正带着她飞檐走壁,逃出鹰弑的府邸。 “穆之,别动。”司玉的耳根一寸寸地染上了红晕,他将穆之的手拿出来,可没过一会儿,穆之又伸了进去。 “司玉,我难受……”穆之的声音带了丝哭腔,越发地黏腻诱人,听在男人的耳里,只怕比春药还要催情。 司玉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把持不住,他将穆之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乱动,只低声道:“再忍忍。” 此刻,他已带着穆之出了鹰弑的府邸,直奔妖都城门而去。 但是穆之显然是忍不住了,扭动地越发厉害,低低的哭音从怀中传出,差点乱了司玉的阵脚。 可他不能停下,他如今灵力薄弱,设下的幻境只有半个时辰的效力,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然后追上来。 必须要先出妖都! 司玉狠了狠心,正欲一掌劈向穆之的脖颈,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那是从鹰弑的府中奔出来的。 他们识破了幻境! 司玉看了看还有一段距离的城门,目光落到一道府门前,巨大的石头上刻着一个大字:沈。 那是沈陌的府邸。 司玉当机立断地带着穆之飞跃了过去。 沈陌常年呆在人族,他的府邸几乎没有人住,只有妖王派来的几个下人,定期为沈陌清扫府邸。 司玉找到一个无人的院落,匆忙闪进了一个房间。 他一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妖族,里面竟然布置地像是幽静的山林,摆着郁郁葱葱的草木。 而草木中间,则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掀了掀眼皮,待看到房中的景象时,不由嘟囔了一声,“唔,我们怎么回第二寨了?” 这一草一木,不就是第二寨的山林吗? 司玉听了,眸光一闪,看来这一次的沈陌对金圆圆,比从前更加上心了。 “热……”穆之呢喃一声,神志越发不清了。 司玉连忙将穆之放进了泉水里。 穆之身上的灼热被这沁凉的泉水一浸,倒是缓解了不少。 司玉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脸上的温度,低声问道:“好些了么?” 穆之觉得身上的凉意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她便又觉得浑身开始发热。 她双眼迷离地望着司玉,突然伸手将司玉拽进了泉水中。 司玉被拽得措手不及,刚反应过来,穆之已经将他抵在了池边,嘶啦一声撕掉了他的衣服。 司玉的耳根蓦地烫了起来,他伸手抓住穆之的手,声音低哑,“这是妖族。” “就是妖族人毁了我的洞房花烛!”穆之这会儿倒是听懂了,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捧住司玉的脸就吻了上去。 司玉先是怔了片刻,很快,他的眸子里就燃起一簇火焰,只听哗啦一阵水声,穆之突地被司玉抱上了池边,她还未反应过来,司玉就已经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住了她。 石门之外,是满城动荡的绝命搜捕;石门之内,是情到浓时的满室旖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暧昧的声息终于渐渐平息,某个当事人也终于恢复了神志。 此时此刻的穆之衣裳凌乱地躺在司玉身下,她有些直愣愣地看着司玉,然后听到他用低哑的嗓音问道:“好些了么?” 穆之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些不太矜持的画面,她的脸倏地如被火烧一般,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她干了什么? 她竟然主动撕了司玉的衣服?! 呜呜……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矜持…… 天杀的金圆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穆之变幻莫测的脸色,司玉知道她已经清醒,只不过正因某些事懊恼中,他忍不住一笑,低头亲了亲穆之的额头,道:“之之,我们是夫妻。” “嗯?”穆之不明所以。 “所以,不必介怀。”司玉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拥进怀里,笑得温柔,“要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七场光阴。” (2) 鹰弑的宴席在确定满城搜捕没能找到人之后匆匆结束,沈陌带着明显心情愉悦的金圆圆回了府。 刚踏进府邸,沈陌的面色便微微一顿。 他眯了眯眼,眸光有些不善地看向某一个方向,所以那两人没能被抓到是藏在了他的府邸? 而且还好死不死地进了他让人精心布置的房间? “沈陌,你说穆之他们是不是不会被抓到了?”一路没说话的金圆圆到了沈陌的地盘后,终于放下了心房,雀跃地问道。 沈陌侧头看她,笑了笑,“当然。”顿了顿,沈陌继续道:“不过以后穆之二字,莫在这里提起了。” 金圆圆连忙捂住嘴,警觉地看了眼四周,点了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沈陌说着,往前走去。 金圆圆脚步轻快地跟着沈陌身后,过了会儿,她走快了些,伸手拉住沈陌的衣袖,道:“沈陌,这次谢谢你了。” “想好怎么谢我了吗?”沈陌看了她一眼,勾唇问道。 金圆圆想了想,问道:“以身相许?” 沈陌嗤笑一声,“以身相许?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你许诺了我,你这一生,可都得陪着我呆在这不见春色的妖都了。” 金圆圆一愣,“你不回人族了?” “我本便是妖,为何要回人族?”沈陌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怎么?怕了?” 金圆圆摇了摇头,“不怕,就是我得给第二寨找个新寨主。” 沈陌微微一怔,金圆圆已经抓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沈陌,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沈陌目光复杂地看着金圆圆,娇俏的少女以最诚挚的眼神看着她,心无城府,不含杂质。 过了好一会儿,沈陌撇开眼,道:“等我想娶你的时候。” “那你什么时候想娶我?”金圆圆不依不饶。 两人已经走到了金圆圆的卧房门口,沈陌将金圆圆推了进去,道:“等你学会安静的时候。” 沈陌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没过多久,他就出现在另一间房门口。 他盯着石门,冷冷地问道:“是我进去找你们,还是你们自己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司玉就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沈陌突然一掌朝司玉打了过去,司玉快速地避开。 司玉站在一旁,看着面色不善的沈陌,问道:“怪我将你的身份透露给金姑娘?” 沈陌不说话。 “可是你看,即便你是妖,金姑娘对你的心意仍然未变。”司玉继续道:“沈陌,但愿你不要辜负她。” “你便这般笃定,我会为了她助你救人?”沈陌冷声问道。 “金姑娘和穆之情同姐妹,你不帮她,她亦会孤身来闯这龙潭虎穴,沈陌,你不舍得看她死。”司玉的声音很温和,可沈陌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刺耳。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沈陌终于开了口,“你说得没错,我舍不得她死,所以,我会助你们离开。”顿了顿,他继续道:“现在是子时,寅时三刻,我来找你们。” 沈陌说完,便离开了。 司玉回到房间,穆之坐在清泉边上,抬眼看他,小声道:“他从前骗过我。” “我知道。”司玉坐到穆之边上,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声道。 “那我们还要跟他走吗?” “要。” 穆之点点头,声音轻如呢喃,“希望这一次他不会再骗我们,我不想让金圆圆伤心了。” 她想起曾经的六场时光,沈陌都曾对深陷妖都的她伸出援手,他答应金圆圆,要送她回人族,可是,每一次,他都将她再次送回了鹰弑的掌心。 而原本以沈陌是良人的金圆圆,却在最欢喜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被欺骗的事实,于是,她才孤身一人前来救她。 然后,就再无回头之路。 穆之的眼中泛起了泪光,金圆圆,这一次,你千万别犯傻了。 过了会儿,穆之合上眼,陷入了沉睡。 司玉抚了抚她的长发,有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从他的唇中溢出。 黑夜漫长,天上无星亦无月。 上半夜还因搜捕闹得鸡飞狗跳的妖都已经安静下来,像是一座无声的死城。 寅时三刻,司玉准点打开石门,沈陌正好出现,他仍然穿着一袭黑衣,似能融进夜色里。 沈陌看了眼司玉和穆之,道:“走吧。” 沈陌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密道,直通妖都城门之外。 司玉和穆之安静地走在密道里,两刻钟之后,三人一同出了密道。 密道外面寂静无声,目之所及皆是黑暗的荒野,司玉望着虚无的前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便站住不动了。 黑暗中先是有一簇红光闪过,紧接着,便齐刷刷地亮起了无数个火把。 司玉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众人以及为首的鹰弑和九杀,面色丝毫未变。 “原来天族尊主长得如此美貌,真是深得我心,鹰将军,他归我了。”九杀的目光里有露骨的欲望流露出来,她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道。 “随你。”鹰弑无所谓地开了口,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穆之,冷笑道:“我本欲留你几日性命,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穆之垂着眸不说话。 司玉握住穆之的手,他回头,看了身后的沈陌一眼,他的脸色在火光中隐约显现,冷酷无情。 司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扯了扯唇。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沈陌见了,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可惜,没有人可以利用我,也没有人可以牵制我。” “是吗?”司玉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司玉伸手一挥,一道白光便打向了前面的鹰弑和九杀。 一场血战,就此掀起。 夜空中有白光和红光交错,整个妖都都被这炫目的光芒照亮了。 此时此刻,沈府的一间房中,一个红衣女子有些茫然地从隐蔽的丛林中醒来,她先是迷茫了片刻,随即双眼蓦地瞪大,然后倏地坐了起来。 手中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司玉留给她的话,大意是他负责把妖都的兵力引开,轩辕宸、公孙景和荀二会趁机去盗取神石,天族之人已经在外面接应,让她不用担心他,带上金圆圆赶往接应地点。 穆之一看便知司玉是自己一人跟沈陌走了,她猛地站了起来。 房门突然被打开,金圆圆的声音小声地传了进来,“穆之,穆之……” 穆之一愣。 “唔……应该在这儿啊。”金圆圆看了看手中的圆盘,嘀咕道。 那是在进入妖族之前,司玉交给她的,说是可以找到穆之的位置。 “圆圆!”穆之猛地冲了出去。 金圆圆的眼睛一亮,“穆之,你真在这儿?” “司玉呢?你可有看到他?”穆之有些焦急地问道。 金圆圆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罗盘,道:“我本以为你们都逃出妖都了,结果这个罗盘显示你在这儿,我才过来看看。” 金圆圆话音刚落,穆之便看到熟悉的光芒透过门窗在眼前闪过,她连忙跑出去,只见天边的红白之光交错地越来越快,而到了后面,那道白光,明显地弱了下去。 “司玉有危险!”穆之急道。 “那我们快去救他!”金圆圆一听,立马将圆盘揣进兜里,道。 “我知道从哪儿走。”穆之点了点头,拉住金圆圆就往密道的方向走,那是沈陌曾经带她走过的路,他这次,也一定带司玉走了这条路。 才走了几步,穆之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她看向金圆圆,不管沈陌做了什么,她都不想因此伤害到这个愿意为她义无反顾的好友。 她想了想,将司玉留下的路线塞到金圆圆手上,道:“圆圆,我们分头行动,我先去找司玉,你想办法跟我哥他们会合,让他们也来帮忙。” “你一个人行吗?” 穆之匆忙地点了点头,正欲离开,眼睛突然瞄到金圆圆腰间挂着的匕首,她毫不客气地拿了下来,道:“我走了!” (3) 妖都城外,鹰弑和九杀联手围攻司玉,只见一道红光劈过,司玉重重地摔到地上,嘴里喷出一个鲜血,一身白光骤然散去,他缓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渍。 明明是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却仍保留着往昔的风华,一举一动,都平静优雅。 鹰弑见状,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冷笑,他走到一直站在旁边不动的穆之面前,正欲一把将她拽过来,却发现面前人虚影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鹰弑面前一变,“又是幻影?” 司玉抬头看向鹰弑,唇角微掀,道:“我怎可能让她与我一起冒险?”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沈陌见状,面色也不由微微一变,他蓦地回头,目光似想穿透密道。 可他很快就笑了出来,“穆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出来?” 司玉的神色一僵,蓦地抬头看向密道的出口,果然,一道红色的身影慢慢从密道里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里盈着泪,看着司玉。 司玉不由苦笑,他本希望自己引开鹰弑等人后,她和金圆圆可以安全离开妖都,却忘了她怎可能抛下他不管? 穆之越过沈陌,朝鹰弑走近两步,冷声道:“你不是想抓我吗?现在我就在这儿。” 鹰弑眯了眯眼,朝穆之走去。 “等等。”九杀突然比鹰弑更快一步走到穆之面前,“鹰将军,陛下有令,此女由我直接送到王宫,以免夜长梦多。” 九杀一边说,一边朝穆之走近,眸子里闪着嗜血的光。 “小心。”就在九杀离穆之一步之遥的时候,沈陌眸光一缩,突然叫了一声。 九杀神色一凛,立刻就要往后退,可穆之哪里会给她机会? 一招收妖决念出,一道无形的网便拦在了九杀身后,若放在平时,这小小的收妖网根本就不会被九杀放在眼里,可此时此刻,只这小小片刻的阻拦,便给了穆之可趁之机。 只见穆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九杀飞扑了过去。 那一瞬,九杀从她眼里看到了嘲讽和轻蔑之色。 下一刻,她就知道穆之那一眼神色从何而来。 当九杀的掌心拍向穆之的时候,当她触碰到那温热潮湿的衣裳时,她想收回手,已经来不及了。 穆之被九杀一掌拍了出去,紧随而来的,是九杀的尖叫声。 穆之重重地摔在地上,直摔得头昏眼花,嘴里的鲜血喷薄而出,像是艳丽的梅花,稍纵即逝。 “之之!”司玉惊呼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走到穆之面前,跪在地上将穆之揽进了怀里。 他的手按在穆之的胸口上,试图为她疗伤,那里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来,那是她的心头血。 普通的剑魂之血是伤不了鹰弑和九杀这般的妖族大将的,唯有剑魂的心头血,对他们才有效。 司玉的面色比穆之还要惨白,他止住穆之的血,嗓音里流露出一丝痛苦和怒意,“穆之,你不听话。” 穆之有些虚弱地抬头,扯出一抹笑,“司玉,别怕。” 这一次,她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穆之说完,转头看向身体逐渐化为飞灰的九杀,再次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到面色铁青的鹰弑身上,道:“你们不是想要我的血吗?我最精华的心头血都给你们了,滋味如何?” “你……”鹰弑眸色沉沉地看着穆之,杀意崩现。 “来啊,我的血还多着。”穆之撑起身子,将司玉挡在自己身后,唇角勾起无畏的笑容。 鹰弑死死地盯着穆之,却终究没敢再上前。 司玉看着努力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穆之,恍惚想起她曾多么畏死,又曾多么害怕鹰弑,而此刻,她为了他,生出无尽的勇气,连生死也可以置之度外。 司玉红了眼,他将穆之拥进怀里,低低地叹息一声,“傻瓜。” “沈大人,你还在等什么?陛下还在等我们复命。”过了一会儿,鹰弑冷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穆之蓦地看向沈陌,这才想起沈陌与鹰弑不同,他本质上并不是妖,所以她的血于他无用。 这么一想,穆之顿时紧张起来。 “莫怕。”司玉安抚地捏了捏穆之的手心,低声道。 说话的间隙,司玉已经站起身,挡在了穆之面前。 沈陌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走到司玉面前,唇角微抿,“司玉,你自己没有能耐逃走,休要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沈陌的手中就幻化出一把银色的剑,剑锋闪着冰冷的光,锋利无比。 “沈陌,不要。”穆之想要哭,可是,不是为司玉,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金圆圆。 司玉死了,她大不了给他陪葬,可他们若是死在沈陌手里,金圆圆怎么办? “他是为救你而死的。”沈陌没有看穆之,只是淡淡回道,举起剑便往司玉狠狠地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了过来,将司玉重重地推开。 只听噗地一声,锋利的银剑没入了那人的身体,伴随着穆之惊痛的尖叫声,“圆圆!” 金圆圆有些不稳地站在原地,伸手抓住锋利的剑身,白皙的掌心很快渗出源源不绝的鲜血,她看着一脸惊诧的沈陌,笑出了眼泪,“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沈陌猛地拔回银剑,那把剑很快就消失在他的手心里。 他看着金圆圆满身是血的模样,一时竟傻住了。 “沈陌,我不想嫁你了。”金圆圆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她最后说了一句话,便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穆之踉跄着站起身接住她,她恨恨地看了眼沈陌,声音似哭非哭,“沈陌,你会后悔的!” 就在这时,妖都传出震天的钟声,漆黑的城池瞬间亮起了灯火。 鹰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面色大变,因为这钟声意味着:神石出事了! 而沈陌,也因这钟声分了下神,就在这分神的瞬间,眼前白光一闪,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陌神色一凛,就见白光消失之后,连带着自己面前的那三个人也消失了。 沈陌的脸色蓦地变了,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点点滴滴的血渍,他知道,那是从她身上滴下来的。 鹰弑已来不及去管那三人的去向,领着部下匆匆赶回了城。 此时此刻,妖都城外的小道上,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正在撒腿狂奔,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呈漆黑色,但内里却隐隐闪着红光,是一种独特的晶石。 那人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苦着脸道:“不行了,我要死了……” “你要是不跑,你才真的会死。”公孙景凉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荀二瞪了公孙景一眼,“你抱着这么大块的石头跑跑试试?”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轩辕和公孙景来妖都偷神石? 还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神石会这么大块?!都快赶上他们家的大木桶了! “我要是能抱,还会让你抱?”公孙景斜了荀二一眼,“就你这速度,我们俩迟早都得折在这里!” “呸呸呸!本公子才不会折在这鬼地方!”荀二看了眼公孙景受伤的胳膊,重新振作起来,因为抱着神石的缘故,他的步子迈不大,最后他一咬牙,迈着小碎步小跑起来。 公孙景在后面看得直想笑,他道:“荀二,追兵来了!再跑快点!” 荀二一听,小碎步踩得更加卖力了,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公孙景笑出了眼泪,他看着荀二消失的方向,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朝他挥了挥手,低声道:“荀二,我就陪你到这儿了,我得去帮轩辕了。” (4) “你确定我们偷的这是神石?不会是假的吧?”荀二跑得正起劲,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安地问道,要是假的,他得哭死! 身后一片安静。 荀二耐心地等了会儿,终于发觉不对劲,他猛地回头,身后哪里还有公孙景的身影? 荀二面色一白,抱着神石的手也微微发抖,他的脑子里一时掠过许多想法,最后他排除了公孙景被妖族人干掉的可能,毕竟公孙景若是被干掉了,他的小命也早就丢了! 荀二没在原地呆太久,他和公孙景从小一起长大,不过转瞬,他便明白公孙景去了哪里。 除了回去帮轩辕宸,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们三个一起去偷神石,他虽然一路都设了结界,可妖族亦有破解结界的高手,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最后轩辕宸下了决定,由他留下断后,让公孙景护着荀二先走。 这会儿荀二痛恨起自己来,若不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公孙景就不用送他,他甚至还能与他们并肩作战。 可事已至此,悔恨亦没有用。 荀二再次看了眼妖都的方向,喃喃道:“公孙,你和轩辕,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来。” 没了公孙景陪伴的荀二,脚程越发快了,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有轩辕世家和天族的人接应,他要速度赶过去,然后让他们去救人。 公孙景狂奔回妖都城门的时候,就看到轩辕宸被团团包围,他的身上早已遍体鳞伤,然而他却仍咬着牙没有倒下。 “轩辕!”公孙景大叫一声,突破重围冲到了轩辕宸身边。 轩辕宸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喝道:“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让你护送荀二吗?” “他没事,我来陪你!”公孙景大声道:“轩辕,今天让我们兄弟俩战个痛快!不死不休!” 轩辕宸眼眶一热,情绪顿时被公孙景感染了,大喊一声:“好!” 两人背靠着背,杀气腾腾地盯着围攻他们的妖族人。 也不知跑了多久,荀二觉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腿也沉重地快没有知觉了,他真想把怀里的神石放下休息一会儿,可他不能,一想到轩辕宸和公孙景还在后面血战,他的身体便自动地往前跑。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司玉兄!”荀二大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神石从他手上滚落,朝前面滚了过去。 此时的司玉刚嘱咐东白把已经陷入昏迷的穆之和金圆圆送走,一回头,就看到了荀二和神石。 司玉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囊,伸手一挥,神石就被他收到了锦囊里。 累瘫了的荀二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直了,早知道这块破石头还能被收到锦囊里,他何必一路抱回来? 手都废了! 荀二哀怨地看着司玉,司玉却没理会,只将锦囊递给二长老,郑重道:“此物关系重大,即便倾我天族之力,也要护住,万不可被妖族夺走。” 二长老深知自己责任重大,颤巍巍地接过锦囊,道:“尊主请放心,天族上下,必当誓死护住它。” “若是此番我不能回来,还望二长老前往弱水之滨,将它毁掉。”司玉看了眼妖都的方向,道。 “尊主不与我等一道回去?”二长老震惊地问道。 “轩辕宸和公孙景还在妖都,我须将他们带回来。” “对,他们还在妖都,司玉兄快带人去救他们!”荀二听到这话,如梦初醒,连忙道。 “可尊主你灵力耗尽,此去只会自投罗网!”见司玉欲走,二长老连忙道:“更何况弱水之滨神秘无踪,我等如何找寻?” “弱水之滨的地址,我已一同放在锦囊里。”司玉说着,最后看了眼穆之,然后对东白道:“好生照顾她。” 东白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尊主!”见司玉头也不回地离开,天族众人纷纷喊道。 司玉恍若未闻,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荀二看向面色凝重的众人,连珠炮似的问道:“司玉兄怎么一个人去了?他这不是去送死吗?为什么不多带些人?” 东白看了他一眼,道:“因为尊主想把人手留给我们。” 他们此番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带的人本就不多,现在穆之和金圆圆都身受重伤,他们更加需要人手护卫。 荀二不吭声了,他看向妖都的方向,眉宇间难掩忧色。 司玉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公孙景闪身挡在轩辕宸面前,然后被鹰弑一掌拍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而轩辕宸,则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正挣扎着准备爬起来,见到那一幕后,惊痛道:“公孙!” 壮硕的妖王此刻正站在城楼之上,嗜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半死不活的轩辕宸和公孙景,叫道:“鹰将军,杀了他们!” 司玉将手伸到怀里,抓出一把种子,那是千罗花的花种,只见须臾之间,他手心里的花种便纷纷绽放,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千罗花。 千罗花,传说中的神之花,世人只知它珍贵稀有,世间难得,却不知它为何会被称为“神之花”? 美丽的神之花啊,也只有他知道,它们身上蕴含着神的力量,它们滋养着无相山的土地,让无相山可以长久地存在着。 一旦他汲取了这股神力,无相山上漫山遍野的千罗花都会瞬间枯竭,而无相山,也会自此不复存在。 矗立了千万年的人妖两族的屏障,从这一刻起,将彻底毁于他的手里。 可事到如今,以他的灵力已经无法修复无相山的结界,它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 司玉闭了闭眼,双手一挥,漫天的千罗花便朝妖都城门口飞扑而去,它们的花瓣一触到妖族人,就会幻化成红色的无形的利器。 轩辕宸和公孙景正准备受死,突然就听到一声声的惨叫声,他们愣愣地看着漫天飞舞的千罗花,还有那些突然就嚎叫着倒地的妖族人,像是进入了一个迷幻的梦境。 而操纵“梦境”的人,在纷扬的千罗花中缓缓走来。如若无人之境,仿佛是千万年前的神祗降临。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亦是撑着一副重伤的身体,每一瓣千罗花的绽放,都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心力。 只有他胸前斑驳的血迹,才能隐约透露,他不是那无所不能的神。 “撤!撤回城内!”妖王被千罗花的神力伤到,大叫着让人撤退。 鹰弑这一晚上也经历了几场血战,早已受了伤,此刻亦是不能抵挡千罗花的威力,匆匆地叫人撤退了。 一时间,妖族城门外,除了一堆尸体,只有他们三个重伤的活人。 “早知道天罗花能治妖族人,当初就该让荀二多种点。”直到此刻,公孙景才算是松了口气,任由自己放松地躺在地上,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喃喃道。 他的身上满是血痕,连手也无法抬起来。 轩辕宸亦是如此,但他却不敢放松,挣扎着站了起来,声音微颤地问司玉:“穆之呢?” 漫天的千罗花慢慢地湮于无痕,司玉捂住胸口,面色发白地道:“我已让人送她回人族,此地非久留之地,我们快走。” 轩辕宸点点头,看向公孙景,唤道:“公孙,起来,我们走。” 公孙景没有回应。 轩辕宸一愣,身子不知为何逐渐僵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提高了音量,再次试探着唤道:“公孙。” 公孙景仍然没有回应。 轩辕宸猛地拔足,撑着血痕累累的身子狂奔到公孙景身侧,双膝倏地跪倒在地,只见公孙景安静地躺在黑色的土地上,脸上的鲜血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的唇角却带着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轩辕宸的呼吸一窒,他颤抖着伸出手,伸到公孙景的鼻息之间,然后——他的眼眶里倏地有热泪滚落。 “公孙!”轩辕宸大吼一声,饱含痛苦的热泪滚滚而下。 他本该不用死的,如果他不回来救他。 轩辕宸的脑海里回荡着公孙景带着笑意说的话。 他说:今天让我们兄弟俩战个痛快!不死不休! 可为何到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死了? 司玉的面色越发白了,他的眸中出现一抹痛色,若是他能到得早一点,公孙景又岂会……? (5) 穆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轩辕山庄的卧房里,胸口的伤已经并无大碍。 她赤着脚跑下床,一开门,就听到有鼓乐之声从轩辕山庄外传了进来。 她循着声音一路走去,发现山庄外围满了人,不少都是云州城的百姓,那些人手里拿着锅碗瓢盆、丝竹弦乐,载歌载舞。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欢喜之色,像是有什么重大的喜事。 “发生什么事了?”穆之随手拉住一个大婶,问道。 那大婶的腰上挂着一面大鼓,正打得欢,被穆之打断,也不生气,笑呵呵道:“妖族亡了,以后啊,再也不会有妖怪咯!” 穆之一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让妖族覆灭,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山庄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穆之回过神来,有些急切地问道。 大婶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穆之只好自己去找,她找了许久,才在一处角落找到东白的身影,他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面前热闹的景象,神情却有些郁郁寡欢。 “东白!”穆之叫了一声。 东白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就蹦了起来,有些磕磕巴巴地问道:“夫……夫人,你怎么醒了?” 尊主的术法怎么失灵了?不应该啊…… “这怎么回事?司玉他们人呢?”穆之没注意东白的异样,兀自问道。 “那什么……尊主找到了弱水之滨,把神石给毁了,妖族一直以来都是靠神石维持能量,所以神石一毁,他们也就亡了……”东白解释道。 “那司玉呢?” “呃,尊主去安置族人了,无相山已经消亡,秘境也不在了,所以天族上下需要另择福地居住。” 穆之一愣,“那你们以后住哪儿?” “等尊主安置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穆之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人,心里咯噔一下,抓住东白的衣袖问道:“金圆圆呢?她怎么样了?” “金姑娘被沈陌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我昏睡了一个月?!”穆之顿时提高了音量。 东白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眸。 “金圆圆的伤没事吗?你们怎么让她给沈陌带走了?”穆之继续问道。 东白摇了摇头,他可不敢告诉穆之沈陌带走的金圆圆是躺在棺木里的……虽然尊主后来说过金姑娘并无大碍。 山庄外的百姓很快就散了,据东白所说,自从妖族覆亡之后,云州城的百姓便多了这么一项特殊爱好,每到傍晚,都要出来载歌载舞一番。 穆之看着散去的男男女女,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存活了千万年的妖族,就这么简单地覆亡了? 虽然像梦,但终究还是尘埃落定了。 劫后余生,大概便是如此。 不过,人族的百姓可以载歌载舞、尽情欢呼,轩辕宸等人却因为公孙景的死,迟迟未能恢复心情。 公孙景的死讯也给穆之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很多年以后,她都依然能记得这个曾经向她表过心意却大方退回婚书的坦荡少年,她想,如果重来一世,如果她只是一般世家的普通儿女,不曾被母亲送走,那么,也许他们能够循着命运的轨迹,理所当然地走在一起,缔结良缘。 三个月后,东白正在吃饭,穆之一屁股坐到他面前,作严肃状,问道:“司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东白把头埋进碗里,含糊道:“快了。” “三个月前,两个月前,一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穆之瞪了瞪眼,“你们天族到底搬到哪里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尊主他回来才知道呢……”东白继续埋着头说话。 穆之站起身,一把抓住东白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眯着眼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东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真的?”穆之有些不相信。 “千真万确!”东白点头如捣蒜,“我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让我打一辈子光棍!” 反正他也不想娶妻生子。 穆之松开东白,气馁地坐下,“他怎么还不回来?我头发都要等白了。” 东白垂了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这天晚上,穆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出门溜达。 自从妖族覆亡后,轩辕山庄的结界撤销,再也不会有半夜突然响起的铃声,众人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穆之想起此前荀二经常去后山看些花草,心中难得起了兴致,往后山溜达而去。 月光很亮,给后山的花草都铎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这样安静的月夜,穆之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再也不会出现一个鹰弑,把她掳到妖族,让她经历噩梦般的日子。 可是,穆之这念头刚浮起来,她就看到了一个噩梦般的人——鹰弑! 仍是那张可怖的阴阳脸,仍是那一袭黑衣,只是原先乌黑的头发尽数变白,人也有了老态,只见他站在一个小山洞的洞口,正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在这个月夜下,他的目光仍然锐利无比,但却没有往常那般瘆人,反而多了一种诡异的温和。 “你终于来了。”鹰弑的声音缓缓响起,吓得穆之浑身一抖。 “你敢叫一声, 或者动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穆之正想拔足狂奔,就听鹰弑凉凉地道。 穆之的身子一僵,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指着自己的胸口,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别乱来,我,我这里多的是心头血,随时能叫你灰飞烟灭。” 鹰弑嗤笑一声,穆之顿时不敢吭声了。 过了会儿,穆之见鹰弑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鹰弑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穆之被看得毛骨悚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鹰弑突然笑了,他看着面前美貌惊人的人族姑娘,他回想过去漫长得数不清年月的时光,好像从未有过一人可以让他这样惦记,惦记到他明明大限已至,却还硬撑着一口气,想见她一面。 偏偏这个姑娘,怕他怕得要死。 偏偏她的血,可以置他于死地。 偏偏他,得不到她……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这一生,他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她——他漫长又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一抹灿烂明媚的亮色。 而更让他欣慰的是,那个得到她的人,已然比他更早地长眠在弱水之滨,再也不能拥有她了。 第十一章 我会找到你,弱水为证 1) 鹰弑倒下得很突然,不过鹰弑倒下后,穆之立刻便抓住机会跑了。 没一会儿,她就带着轩辕宸、东白,还有一众护卫赶了回来。 鹰弑还是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轩辕宸率先上前查探,伸手探了下鹰弑的鼻息,说道:“他死了。” “他怎么才死啊?”穆之心有余悸地问道,“不是说妖族覆亡了吗?该不会其他妖族人也还活着吧?” “应该不会,神石一旦被毁,他们就会丧失妖力,迅速变老,修为低的一日都熬不过,鹰弑属于妖族修为极高的人,虽然能撑到现在,但也绝不会有能力伤到别人。”轩辕宸解释道。 穆之一听,顿时懊恼起来,自己刚刚的表现着实丢人,这鹰弑临死前还耍她一回,着实可恶!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让人族闻风丧胆的男人,曾对她有过那样隐秘的心思。 可是这世间的感情本便是如此,出人意料,却又无法强求。 能够两情相悦的,总归是少数。 被鹰弑这么一吓,穆之对后山又有了阴影,老老实实在家待了一阵。 司玉迟迟不归,金圆圆又不知所终,穆之的日子过得乏味无趣。 这日,穆之实在是待不住了,带着东白去了云州城。 云州城与以往有了些许不同,它是无相山和轩辕山庄之后,守卫人族的第三道防线,当日无相山结界被破后,云州城也历经了一场血战,血战之后的云州城,少了繁华,多了沉重。 好在如今,它又恢复了往昔活力,只是,在每一个平和的面容背后,都还对过去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有着难以磨灭的记忆。 穆之和东白去了熟悉的酒楼,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仍在激情洋溢地讲着一段段或真或假的传说。 “话说这天族尊主带着神石来到弱水之滨,将那神石投进弱水之后,妖族大军瞬间溃败,从此妖族湮灭于世”穆之正在埋头苦吃,就听到说书先生说起司玉的事,她神情一凛,连忙把碗放下,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 “可那弱水之滨凶险异常,方圆百里,莫说是人,连花草树木也无法生存,哪怕是飞鸟路过,也会灰飞烟灭,天族尊主虽有神力护体,却早已消耗殆尽,所以” 穆之的神色渐渐变了,若说刚刚她还只是兴致勃勃地想听故事,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局。 那说书先生讲到这里,面上竟浮现悲痛之色,只听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进的弱水之滨,但是,从那之后,再也无人见他出来过想必他已然不在人世” 穆之的手一颤,蓦地站起身,驳斥道:“你胡说!” 说书先生看向穆之,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你”穆之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指向东白,道,“东白,你告诉他,司玉根本就没死” 哪知东白却垂着头不吭声。 穆之的眼眶倏地红了,她一把抓住东白的衣领,强迫他抬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东白,你说,他没事。” 东白的唇微微颤抖,面色有些发白,眼里有泪水打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尊主说过他会回来的” 穆之的身子一软,像是被人骤然抽走了生机,直接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穆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死了很多人,轩辕慎、洛云烟、金圆圆、公孙景还有她自己。 最后,她感觉到自己化成了一阵烟,飘在空中,她看着脚下的土地,只觉得满目疮痍。然后,她听到了低低的哭声。 她循着哭声飘荡而去,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他跪在血泊里,怀里抱着她早已冰冷的尸首,神情麻木如雕塑。 如果不是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哭声,如果不是看到他发红的眼眶里滚滚落下的热泪,她会以为,他并没有那么伤心。 她突然就哭了,原来她的死并不能结束一切。 原来死去的她,仍然会心痛,会落泪。 她的泪化成了雨,落在他的身上,和他的眼泪融在一起,结成了新的泪珠,那泪珠落到穆之胸前的玲珑玉上,与那上面淋漓的鲜血混在了一起,就在这时,她的胸前突然崩现出一道强烈的光线,那道光仿佛有无上神力,直接将她卷了进去。 她昏昏沉沉的,有些恍惚,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分崩离析,又重新拼凑。 她隐约明白,那是时光在倒流。 死去的人又活了回来,活着的人回到了过去,而她,听到了自己呱呱坠地的声音。 然后,她忘了一切。 穆之惊醒过来,轩辕宸守在她的床前,紧张地看着她。 她蓦地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司玉,她的心疼痛不已,她怔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直接往外奔。 “穆之!你要去哪里?”轩辕宸一把拉住执意往外走的穆之,痛心地问道。 “我去弱水找他!”穆之红着眼道。 “连他都不能从弱水出来,你凡胎肉体,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穆之挣脱轩辕宸的手,眼中凝了泪,“哥哥,这一次,你也不能阻止我。” 轩辕宸一怔,他从未在穆之脸上看到如此决绝的表情,她这个人,外表看着柔弱,内心却极为洒脱,能让她在意的人很少,而在少之又少的人当中,司玉是她心里的重中之重。 轩辕宸自认没办法阻止她,但身为兄长,他亦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所以他思忖良久,道:“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弱水乃是蛟龙的修炼之地,我不阻止你去找司玉,但在此之前,你要去找沈陌,问他讨得在弱水之滨存活的办法,否则,你刚踏进弱水之滨便会灰飞烟灭,谈何寻找司玉?” “这几个月我们一直让人在找沈陌,可是一直没有消息,天下之大,我要去哪里找他?”穆之蹙了蹙眉。 “我知道沈陌在哪儿。”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响起,穆之转头看去,看见瑶歌跟在东白身后,走了进来。 “他在哪儿?”穆之眼睛一亮。 “天下第二寨。”瑶歌走上前来,开口道。 穆之一愣,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沈陌竟然会带着金圆圆回到她的老巢。 “尊主把天族上下托付给了我,我不能去找他,这一趟,只能你去了,夫人。”瑶歌微微一笑,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穆之”为夫人,自那日婚礼上她被当众拒绝之后,她便再也不曾见过穆之,连他们的大婚她也不曾出现。 她躲起来修炼,不想见任何人——直到无相山结界被破,司玉将天族一脉托付到她的手上。 她想,她这一生,除了嫁给司玉,还应当有更重要的义务要尽。 她是天族的圣女,不只要守护天族,还要守护人族的子民,儿女情长,在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她接下了司玉交给她的重担,带着天族上下抵御妖族,待妖族覆亡之后,她又带着天族一脉迁徙他地。 如今他迟迟未归,她纵然心焦,却也只能略尽心力。 2) 穆之日夜兼程地赶往第二寨,东白对她不放心,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一到第二寨门口,穆之就呆住了,因为整个第二寨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寨里不时传出欢乐的鼓乐之声,门口也无人看守。 穆之往里走去,一直走到第二寨的大厅,只见大厅之外,张大婶带着一众第二寨的兄弟姐妹站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 穆之探头一看,就见大厅之内,穿着大红喜服的新人正在大打出手,正是许久未见的沈陌和金圆圆。 “金圆圆!”沈陌一把按住金圆圆手中的大锤,蹙眉道,“别闹了。” 金圆圆瞪了瞪眼:“谁跟你闹了?赶紧给我滚出第二寨,本寨主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今日这堂,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沈陌眯了眯眼,声音里隐约透露出一丝怒气。 穆之拍了拍张大婶的肩膀,问道:“他俩怎么回事?” 张大婶回头看了穆之一眼,又转回头去看着沈陌和金圆圆,边嗑瓜子边道:“没事,他们闹着玩呢。” 说着,张大婶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李叔,道:“我今天出五两银子赌他们拜不了堂。” 李叔:“我出十两。” 穆之听得一头雾水,又拍了拍李叔的肩膀:“这什么情况?” 李叔回头瞧了穆之一眼,转回头道:“自从寨主醒过来后,他们天天来这一出,沈陌这小子,坑害了小穆,还想迎娶寨主,不容易哟!” 穆之一愣,金圆圆竟是因为她才不愿意嫁给沈陌吗? 她正怔忡着,张大婶和李叔突然同时回头,瞪大了眼看着穆之,然后双双把手头的瓜子一扔,大声喊道:“寨主!小穆回来了!” 他们二人话音一落,刚刚还在围观金圆圆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向穆之,正和沈陌僵持着的金圆圆一听这话,立刻就把手中的大锤扔到了一旁,朝穆之狂奔而来。 金圆圆一把抱住穆之,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穆之,你没事便好!沈陌这浑蛋一直不肯让我去看你!” “你的伤还没有好。”沈陌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我都能揍你了,怎么可能还没好?!”金圆圆红着眼回头,瞪了沈陌一眼。 穆之想笑,又没有笑,她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金圆圆,她的好友,终于没有重复从前的命运,逃过了生死的大劫,而沈陌,她相信,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去伤害他心爱的女人。 “穆之,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娘。”金圆圆突然犹豫着开了口。 “”穆之默默地收回温柔的目光,她将金圆圆推到一旁,径直走到沈陌面前,道,“沈陌,你给我进弱水之滨的办法,我有办法让金圆圆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沈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里意外地流露出一丝怜悯,道:“你进去又能如何?他既然现在还没回来,便说明” “沈陌。”穆之突然打断他的话,她明明马上就要哭出来,可眼神中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只见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只要进弱水之滨的办法。” 沈陌看了她许久,终于微微动容,他从怀中掏出一片坚硬的黑色鳞片,递给穆之,道:“此乃我身上最后一片龙鳞,可化作衣裳穿在身上,你穿着它,便能自由出入弱水之滨,不受损伤。” 穆之冷静地点点头,她转头看向金圆圆,笑道:“圆圆,我原谅他了,所以,你不用再恨他了。” 金圆圆听到穆之这话,又没有形象地哭了起来。 站在外面的张大婶看了,默默地问:“我那五两银子能收回来吗?” “那我那十两也一起收回吧”李叔默默地回道。 众人:“” 穆之走上前,轻轻地拥了拥金圆圆,温柔道:“我要去找司玉了,我祝你和沈陌,白头到老。” “呜呜穆之,要是司玉真的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回来我会给你找好多好多美男,一定比司玉还要好都让你挑”金圆圆抽抽噎噎道。 “好。”穆之的眼角划下一滴泪,应道。 半个月后,穆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弱水之滨。 面前白雾茫茫,什么都看不清,但穆之知道,这里面,是寸草不生的荒原,藏着可蚀万物的弱水,除了远古的蛟龙,可以葬送一切生灵。 而此刻,她的夫君,正在这个了无生气的地方,不明生死地等着她。 穆之将沈陌的龙鳞化作衣服穿到身上,然后回头看向一直跟着她的东白,道:“东白,你回去吧,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我不走,我要在这儿等你和尊主一起出来。”东白咬着唇,执着地道。 穆之看了东白一会儿,没再劝他,点点头:“好,你等我们出来。”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那白雾茫茫的世界。 很快,她的身影就融进了白雾里面,东白在外面抻长了脖子,把眼睛都瞪酸了,也再看不到她的踪迹。 入眼是白茫茫的荒原,迎面而来的是刺骨的寒风,穆之虽然有龙鳞护体,却仍觉得冷得打战。她有些艰难地跋涉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土地上,周围除了寒风的呼啸声,只有她沉重的脚步和呼吸声。 太安静了,安静得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天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这个世界却仍然白茫茫一片,她凭着本能一路往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脱力地跪倒在地,尖锐的石头刺穿了她的膝盖,血流如注,她却毫无所觉。 “司玉,你在哪里?”穆之低低地唤道,声音嘶哑,犹如哭泣。 无人应答。 她在原地跪了一会儿,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去。 越是往前,寒风越是凛冽,穆之被猛烈的寒风阻挡着,几乎寸步难行,但她终究还是以极慢的速度在慢慢往前。 终于,弱水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是一条静止的河流,无波无澜,像是死水一般,无声地横亘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可尽头之处,却并没有司玉的身影。 穆之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在地上,头顶仍是白茫茫一片,穆之隐忍的眼泪终于在这寂静的天地汹涌而出。 难道,他真的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吞噬了吗? 不,她不信。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身躯已经逐渐僵硬,久到她脸颊上的泪已经尽数风干,久到她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睡去,再不醒来 她终于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挣扎着站起身,她拍了拍被风吹得生疼的脸颊,沿着弱水,蹒跚着一路往前。 她还没有走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还没有寻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怎么可以就此放弃? 尾声 生当复来归 三年后。 “夫人,你出来吧,不要再找了”寂静的风里,有清脆的铃铛声倏然响起,在寒风里蹒跚而行的女子停了下来,伸出被寒风吹得皲裂的手,握住了那随风飘来的银色铃铛。 那是东白用灵力化成的传声铃,此刻,他哽咽的声音正透过这个铃铛传进她的耳朵里。 穆之张了张唇,她干裂的唇瓣上布满了血痕,过了好一会儿,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才从她的喉咙里艰难地溢了出来:“东白,再等等,我快找到他了。” 她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白茫茫的前方,这是最后一片区域了,他一定在的。 穆之话音一落,东白的哭声就不受控制地传了过来,他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银色的铃铛已经化作风,消散在空气里。 穆之怔怔地看了一眼,再次迈出了步伐。 可她才走了几步,突然有猛烈的狂风呼啸而来,这一次的风暴不同于以往三年的任何一次,快得她措手不及,她甚至来不及眨眼,整个人就被狂风卷了起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掠过了她的一生。 不,是七生。 从最初的那一世,她从神宫里逃出来,惶惶然撞进他的怀里,到后来,她打开第二寨的大门,在雨后初霁的午后看见他温润如玉的面容 那些本该是生命里最偶然的瞬间,最后却成了一切命运的开端,她不曾想过她会爱上这样一个人,更不曾想过,她会这样爱一个人。 可为什么,上苍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却仍不能跟他长相厮守? 在最后的最后,她仿佛听到了有人在耳边对她说:“之之,我爱你。” 她恍恍惚惚地想,那是她的夫君,是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在对她说着这世上最美的情话。 似乎,那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白茫茫的天地里,时光仿佛静止了,只有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狂风终于渐渐停歇了。 整个世界都沉寂了。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冷硬的大地上慢慢抬起了头,她的目光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突然,她如死水般的眸子里绽出一抹亮光,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穆之朝自己的前方拼了命地爬了过去。 地上是从她身上渗出的淋漓鲜血,可她却毫无所觉。 终于,她爬到了那个人的身侧。 他仍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她熟悉的眉眼上都染上了薄薄的冰霜,似雕塑般,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大地上,了无生气。 穆之几近干涸的眼中终于再次有滚烫的液体汹涌出来。 她握住他冰冷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司玉” 她找到他了,可为什么,却是这样的局面? 如果这便是结局,那么过去这七场光阴,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宁愿,宁愿从未在这世上存活过,也好过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痛断肝肠。 穆之万念俱灰地伏倒在司玉的胸前,滚烫的泪水混着身上的鲜血,浸湿了她胸前的玲珑玉,再从玲珑玉上,一点点渗到他的身上,她不曾看到,这一刻,司玉身上的薄冰正在悄然化解。 穆之哭得渐渐失了力气,她阖上眼,仍是紧紧抓住他的手,喃喃道:“司玉,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你。” 她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突然,手心里的手掌动了动,有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只见司玉的睫毛微微一颤,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之之。”他的声音轻如呢喃,但终究还是传进了穆之的耳朵里。 穆之顿时泪流满面,然而这一次,她的嘴角终于有笑意浮现。 他终究没有丢下她。 番外 愿余生,有情人皆能长相守 暖风和煦的午后,幽静雅致的院落里,风姿绰约的白衣男子坐在软榻上,手中持着一本书,正安静地看着。 他的腿上,仰躺着一个姿态随意的娇俏女子,只见她的双手高高举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也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原来玲珑玉还有这用处。”穆之看完古籍,咂舌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恢复记忆之后,仔细回想了每一次时光回溯前的一刻,发现玲珑玉都发出了异样的光芒,于是我找遍了族中古籍,才知道玲珑玉原来是上古神器女娲石的一块碎片。”司玉闻言,放下书,解释道,“女娲石有通天之能,可令时光倒流,死人复生而你的血泪,能将它沉睡的神力唤醒。” 司玉说着,修长的手指抚上了穆之的头发,眼神里有温柔也有疼惜,他多么希望,这一生,她不用再流一滴血、再落一滴泪,可她这一生的血泪,偏偏都为他所流。 当他神力耗尽、躺在那极寒的荒芜大地上时,他做过一个冗长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心爱的女子在茫茫无边的弱水之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寻着他的踪迹,在那个寂静苍凉的天地里,她一个人踽踽独行,热泪被一寸寸风干,皮肤被寒风吹得皲裂,一身伤痕鲜血淋漓 她不知道,当他梦到那一幕时,内心是怎样的心如刀割? 当她在梦外哭得泣不成声时,他亦在梦里泪流满面。 他想她尽快找到他,又害怕她找到他,他多么害怕,这一生,再不能将她拥进怀中,为她抚平她受过的无边痛楚 好在,上苍终于还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那为什么这次时光没有倒流,反而让你活过来了?”穆之没有察觉司玉的情绪,有些纳闷地问道。 司玉回过神,伸手将穆之抱进怀中,他紧紧地拥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他无法控制的后怕,过了好一会儿,他略带沙哑的嗓音才慢慢响起:“大约是它想最后成全我们一次吧” 这一次过后,玲珑玉的神力已彻底消亡,他们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也不再能死而复生,他们只剩下这仅有的一生,短暂却珍贵的一生,来与彼此长相厮守。 “司玉,你怎么了?”穆之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司玉的不对劲,微微仰头,小声问道。 司玉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又深远,可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深深地吻住了她。 小院里的温度渐渐飙升,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推开,端着茶水的东白羞愤地喊叫出声:“尊主!光天化日的,你们能不能克制点?!再这么下去,我以后都不来了!” 这场景他都撞到多少次了?!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端个茶送个水了?! 穆之迅速地将脸埋进司玉的胸膛,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司玉的脸上亦染上了红晕,但表情还算淡定,他咳了两声,对东白道:“那这段时日,你便别来了。” “”东白愣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悲愤出声,“尊主,你变了!” 再也不是他那曾经纯情得如白纸一般的既高远又淡然的尊主了! 东白连茶水都没放下,直接愤而奔走。 过了会儿,愤怒的东白去而复返,手中的茶水被换成了一封信函,他一手拿着信函,一手捂着眼睛,扯着喉咙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金姑娘又来信了!” 东白说完,就把信函扔到了穆之身上,然后再次夺门而出。 穆之觉得好笑,施施然拆开信封,就看到了金圆圆长长一段的吐槽。 大意是,自从怀孕后,沈陌将她当成了囚犯一样看守,连吃肉包的自由都没了,更令她郁闷的是,整个第二寨都站在沈陌那一边,不仅把她的大锤藏起来了,酒窖里的酒也全都没了踪迹总而言之,她这日子没法过了! 穆之看得闷笑不止,用手肘撞了撞司玉,笑道:“沈陌真是白操这么多心!金圆圆这没心没肺的根本不领情!” 金圆圆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沈陌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她死,他为她疯狂;她活,他守她一生。 曾经在弱水之滨待了千万年的蛟龙,因为忍受不了那永恒的寂寞,与妖族结了契约,一起背叛了神族。 可离开弱水之滨之后,他才发现,这世间仍然孤寂,他的寂寞并没有因此消逝。 直到他遇到一个火暴又活泼的少女,那少女将他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将他抢回山寨。 在他隐藏本性的那三年,他发现原来这世间有人可以化解他的寂寞。 穆之从前不知道沈陌为何会爱上金圆圆,直到她进入弱水之滨的那一刻,她才懂得。 那片天地太寂寞了,寂寞得连她都想有金圆圆陪在身边,那样欢喜热闹的一个人,有她在,这世上哪还有寂寞的所在呢? 司玉曾告诉她,蛟龙是不能与人孕育胎儿的,若想孕育胎儿,唯一的办法就是褪去龙骨,成为一个凡人。 所以,金圆圆有孕了,也势必意味着沈陌已不再是一条拥有无尽寿命的蛟龙,而只是一个只有短暂一生的凡夫俗子。 穆之正想得入神,忽觉司玉环住她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只听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之之。” 他的声音温柔,如春风絮语。 “嗯?”穆之歪了歪头,看向他,见他眸光璀璨,如日光灼灼。 “我们要个孩儿吧。” 穆之的脸蓦地红了,她看着他温柔却热切的目光,终于忍不住笑着应了一声:“好。” 撒糖小番外之婚后日常 一)相思病 金圆圆来探望穆之,连住三日,两人白日腻在一起,晚上还要共宿一房,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第四天的晚上,独守空房的司玉百无聊赖地在房中看书,突然,他灵光一闪,对东白道:“去告诉夫人,我病了。” 东白不解:“主子,您没病啊!” 司玉默默地瞥了东白一眼,东白立刻领命而去。 没过一会儿,就见穆之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冲到已然躺到床上的司玉面前,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司玉握住穆之的手,脸微微红:“没什么,大夫说我得了相思病。” 二)美人图 穆之受荀二之邀去荀园赏花,回来时带了幅画,是荀二给她画的美人图,画中的穆之美若天仙。穆之喜欢得不得了,将画挂在了房间,准备好好欣赏自己的美貌。 第二天一早,穆之醒来,发现墙上的画被替换了,换成了一幅美人春睡图,上面的美人仍是她,与上一幅相比,画中人的神韵更肖似她。 穆之看得欢喜,凑上前一看,发现上面有一行小字,写着:吾妻之之。 三)飞天舞 司玉生辰,穆之懵然不知,待发现时,已到了生辰当天,来不及准备贺礼了。 穆之把东白拉到无人的角落,怒目而视:“你家尊主生辰,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东白委屈:“我倒是想提醒夫人啊,可你天天跟尊主腻在一起,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啊。” 穆之理亏地回了房,回想起当年在神宫学的技艺,计上心来。 当晚,穆之身着薄纱舞裙,给司玉跳了支飞天舞,可惜她许久未练,舞技生疏,一不小心踏错舞步,双脚被纱裙缠住,没能稳住身子,直接扑倒在司玉的脚下。 司玉有些蒙,嘴上却不由自主地赞扬出声: “夫人的礼物好特别。” 四)千罗花 穆之闲来无聊,想到这世间再无千罗花,突然觉得可惜,想画一幅千罗花保存下来,可她已忘了千罗花的细节,无法画出惟妙惟肖的模样,便打上了自己肩头那朵花的主意。 司玉进房时,看到的便是穆之衣裳半褪站在桌前,不时扭头看身后的铜镜,然后迅速地在纸上作画。 司玉看着她光裸的香肩,眸色微暗,忽听穆之惊呼一声:“啊,我脖子扭了!” 司玉认命地上前,一边为她按摩脖颈,一边将她未完成的画,继续画完。 没过一会儿,美丽的千罗花跃然纸上。穆之看了却摇了摇头:“没有我肩上这朵画得好。” 司玉笑了一声,滚烫的唇贴上她肩头的肌肤,眼中有无限情意涌过:“我早说过,这是世上最美的千罗花。” 五)路过 金圆圆临产在即,穆之和司玉一同去第二寨探望,金圆圆设宴款待,逼着穆之和司玉喝了不少酒。 宴席过后,两人一起回房,路过花坛时,司玉突然将穆之压在树上亲了起来。 穆之迷迷糊糊间,忽地想起当年曾在这里被张大婶和大黄围观过,紧张地道:“可能有人偷看!” “不会的。”司玉的声音有些低哑,但还是放开了穆之,结果两人一侧头,就看到张大婶牵着大黄站在不远处。 见他们看过来,张大婶尴尬一笑,忙解释道: “我就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啊” 六)怀孕注意事项 穆之被诊出怀孕的当天晚上,司玉一夜未睡,第二天起床时面色严肃,第一时间给东白下了个命令。 穆之醒来时,司玉已经不在房间。 她听到前厅里传来陌生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发现司玉坐在案几前,然后一堆上了年纪的妇人坐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而司玉则认真地拿笔记了下来。 “你家尊主在干吗呢?”穆之走到东白身边,问道。 “尊主在收集怀孕注意事项。”东白一脸严肃地说完,然后转身朝外面挥了挥手,“第二批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