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系列》 序章 拯救皇子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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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帕尔莎走过鸟影桥的时候,皇族的队伍正好抵达位于上游的山影桥。帕尔莎的命运从此改变。 鸟影桥是百姓专用、粗制滥造的吊桥,桥面上的木板多半已腐坏掉落,从缝隙间可以看见流经桥下的青弓川。虽然平常看来就是让人不舒服的情景,但是今天正值秋季,阴雨不断、河里的水量增加,呈褐色混浊的河水溅起白色水花,波浪翻腾奔流的情景看来格外恐怖。 身穿磨破的旅人服装,把杂物袋挂在长矛上扛着的帕尔莎,眉头却皱也不皱一下,从容走过缓缓晃动的鸟影桥。帕尔莎今年三十岁,身材虽不魁梧,但有着结实肌肉的柔软体型。 长而清爽的黑发绑在颈后,不施脂粉的脸经太阳晒黑,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第一次见到帕尔莎的人,首先会被她的眼睛吸引。漆黑的双瞳中,有着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看到她结实的下巴与眼神,一定会明白帕尔莎不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女人。若是以习武之人的眼光评断,则会注意到她身怀绝技。 帕尔莎快步走过摇晃不止的吊桥,朝着上游的方向瞥了一眼。耸立的山峦,因为转红的枫叶染上鲜红。枫树底下,一辆使用闪亮黄金装饰的贵族牛车,有约莫二十个护卫一起缓缓前进。从她的位置看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夕阳西下,挂在牛车上的锦缎以及金属装饰反射着太阳,夺目的光彩逐渐远去。牛车前方悬挂的红旗,彰显着车上乘客的身分。 (这是二皇子的队伍吗?正要离开山中离宫到京城去吧?) 帕尔莎眺望着停下脚步的队伍。隔了这么远,不下跪行礼应该不至于获罪;再说,太阳西沉,阳光从背后斜照过来,处于逆光中的帕尔莎,身影看来也不过是个小点。总之,在山的背阳面,枫树底下的队伍,有如图画般美丽动人。 帕尔莎不是出生于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有某种不能忘怀的理由,她对国王或皇帝之类的人,毫无敬意。她不过是因为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看得入迷罢了。 就在下一瞬间,发生教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牛车行至贵族专用、坚固牢靠的山影桥中央时,牛突然发狂了。牛挣脱随从双手拉着的缰绳,躬起背、前后抬脚狂踢,狂舞的牛角四处冲撞。随从别说加以制止,还因为牛车大幅甩动而东倒西歪,其中有个小小的人影被甩上空中。 小小的人影慌乱挥舞着手脚,眼看就要摔落河面……千钧一发之际,帕尔莎丢下行李,脱掉外衣,在长矛握柄的尖端金属部分,绑上从怀里拿出来的绳索,咻的一声掷向岸边。长矛一直线飞到岸边,深深插入岩石缝隙之间的地面。尽管眼角瞥见三、四个随从跟着皇子跳进河里,帕尔莎依然抓住绳索,跳入混浊的河水中。 有如撞击石板一般,帕尔莎一瞬间呼吸不顺、意识模糊。她奋力在浊流中前进,拉着绳子,爬上最接近的岩石。把又湿又乱的头发往后拨,双眼不停地搜索,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漂了过来。那个红色物体漂流不定,有时看得到手,有时又沉入水中。 (希望只是昏倒。拜托,只是昏倒就好!) 帕尔莎如此祈祷着。一抓到大致的方位,便再度跳进激流。逆流往前游去,预测皇子漂流的位置,帕尔莎努力划水前进。冰冷的水像是将身体四分五裂般,耳朵深处充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混浊的河水中,好不容易才看见皇子的红色衣服。 皇子的衣服边缘,擦过帕尔莎奋力伸长的手。 (糟了!) 懊恼的瞬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约莫是一眨眼的短短瞬间,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奔腾的激流静止,水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静止在清澈的蓝色空间之中,皇子的身影此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帕尔莎再度朝着红色衣服伸出了手。 抓住皇子的瞬间,手掌却传来有如撕裂般的冲击。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刹那,只不过是梦境吗?激烈的水流将两人的身体有如蝼蚁般玩弄着。 使尽浑身的力量,帕尔莎将皇子拉到身边,把他的衣带绑在绳索前端的金属部分。在冰冻的冷水中,能够靠着冻僵的双手成功救人,无疑是个奇迹。帕尔莎游到固定绳索的岸边,虽然全身上下累得虚脱,依然奋力拉住绳子,把精疲力尽、动也不动的皇子拉过来。 拯救上来的皇子,脸色一片苍白,他的年纪约莫是十一、二岁左右。值得庆幸的是,一如方才的祈祷,似乎只是因为坠河的惊吓昏过去而已,腹部并无水肿。帕尔莎对皇子施行急救措施,不久,伴随着咳个不停的声音,皇子的呼吸恢复了。 (哎呀,看样子总算把命给救回来了。) 帕尔莎叹口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序幕罢了。 第一章 寄宿于皇子体内之物 1逃亡的序幕 喝光最后一滴酒,帕尔莎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不过,真是吓人。) 这里是京城二之宫的贵族宅第。虽然救了二皇子一命,但帕尔莎的身分是比平民卑微的外国人,原本以为最好的情形就是领到一些赏金,然后就没她的事了。实际上,救起皇子之后,随从在那片河滩上说要给她赏金,希望她可以告知今晚投宿的地点,然后她就跟皇子的队伍分道扬镖了。 可是,来到落脚在便宜旅社的帕尔莎面前的使者,却不是来送赏金的,而是接待她到二皇子母亲二妃的宅第作客,随后再颁发赏金给她。 那里一定很热闹,帕尔莎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通常皇室或皇族之类的人善待平民的时候,背后一定有什么内幕。虽然心里有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事的想法,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因为拒绝邀约而被视为举止无礼,才会变成麻烦事吧?无可奈何的帕尔莎只好依约前往,但二妃对她的款待,其实充满热忱。 在“新悠果王国”中,传说是神之后裔的皇帝娶了三位妃子:先产下皇子的妃子成为一妃,生下二皇子的妃子则是二妃。虽然听说过当今这个国家的皇子只有两位,三妃还没生下皇子,不过这些都是王宫贵族的事情,帕尔莎不知道更多的详情。 二妃应该格外疼爱二皇子吧?帕尔莎被带到宅第内装潢最普通的“下之间”,但烧着大型取暖火盆的房间当中,已经摆妥她从未品尝过的豪华美食佳肴。 在这个国家,卑贱者看到皇族的眼睛,双眼就会失明。这是因为皇族是神的子孙,眼睛拥有神力。那种力量,就像水往低处流,是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要是无法承受神力的卑贱者接触到就会受伤。 虽然是受邀前来,但妃子本人并没有现身,而是命令二皇子的侍卫长,陈述由衷的感谢之情。 帕尔莎非常享受美食与装在精美玻璃杯中的醇酒,完全没有想到可能会被下毒。假使因为什么缘故要让她闭嘴,根本没必要故意在人前邀她到皇宫来。派个刺客到那间廉价旅社,伪装成窃盗杀人还来得容易些。 享用过以油炸得酥酥脆脆,一咬下去就冒出鲜美肉汁的鸡肉;还有以牛奶制成,拥有复杂美味的汤制品等等料理,帕尔莎对侍卫长说道:“承蒙招待——对我这种卑下之人,这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说完,鞠躬道谢。整理着高雅白须的侍卫长,点了点头。 “您客气了,以殿下生命的代价来说,这点小东西怎么能够表达谢意?二妃殿下吩咐,希望您今晚可以放松心情,在此暂住一宿。” 帕尔莎轻轻皱起眉头。 “不用了,对我这么好,我反而深感过意不去。请您转告殿下,今晚能够享用一顿美食,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 侍卫长像是在说“你就别坚持了吧”一般,走过来拍抚帕尔莎的肩膀。 忽然,他在帕尔莎耳边快速地低语:“殿下很信任您,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要请您帮忙。拜托您,在这里住一晚。” 说完,侍卫长的声音马上恢复常态地补充:“这座宅第的温泉泡起来是一大享受,希望您能慢慢享受,留下一生中的美好回忆。” 帕尔莎低下头,也只能接受侍卫长的说辞了。 侍卫长说的没错,这座宅第的浴室完美至极,似乎是衔接没上釉的素陶长水管,将附近涌出的温泉引入宅第浴室内。从毫不吝啬地大量使用光滑大理石制作而成的豪华浴室,帕尔莎走到庭园一角以屏风围出来的露天浴池。室外空气虽然让暖和的肌肤发冷,不过迅速泡进温泉的话,温度就会慢慢地蔓延全身,感觉非常舒服。 夜晚的冷空气中混杂了白色热气,庭院到处燃烧着彻夜不熄的柴火,朦胧的光线里,叶子转红的树木摇曳着。抬头仰望,则是满天繁星。 (事到如今,也只能看着办吧!) 从温泉起身,帕尔莎穿上事先预备在竹篮里的新内衣,外面则是套上老旧的旅行用服装,此时随侍在侧的侍女皱起眉头。 “帕尔莎小姐,那边也有准备给您的新衣服……” 帕尔莎露出微笑。 “我知道,谢谢你。我觉得睡觉的时候还是穿容易入睡的服装比较好,所以才不穿新衣的。特别是在这种奢华的地方,我担心自己会睡不着呀!” 侍女苦笑。 “而且——虽然这件衣服破破烂烂的,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件而已。我有一样的两件衣服,可以换洗的。” 侍女领路走过又长又暗的长廊后,帕尔莎进入卧室。卧室四方的拉门,都挂着以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的锦缎。打开之后虽然看不到,但是在四扇拉门的另一边,应该还有一间相同的房间。比地板高一段的榻榻米上头,已经铺妥被盖。 帕尔莎确认她的长矛与行李都有好好放在被盖边,才宽衣解带钻进被窝,舒舒服服伸展身子。软绵绵的寝具,睡起来感觉真好。 (这简直就像——唔,飞在云端一样呀!王公贵族每天晚上,都是睡在这么舒服的地方吧?这就是所谓一辈子一次的享乐吧?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帕尔莎的胆量非比寻常。白天的疲劳再加上泡过温泉后的放松慵懒,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般人的睡眠会慢慢加深,再转为深浅交替,即使醒过来,也没办法立刻恢复到平常状态;但是帕尔莎的睡眠就像是坠入谷底般,一下子就进入深眠,醒来的时候,也是马上就清醒。靠着从小开始的修练,她已经锻炼出这样的身体。 帕尔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让她睁开眼睛的原因,是有人靠近的感觉。不是从走廊过来,而是从里面的寝室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虽然对方小心翼翼,但并不知道隐藏脚步声的要领,走路的方式像是个门外汉——帕尔莎坐起上半身。 “帕尔莎。” 让人吃惊的是,拉门另一边传来的低语声,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我已经起来了。请进——” 拉门悄悄拉开,手腕套着银手镯的人影,带着一个小小人影走进来。昏暗的光线中浮现出少年的脸庞,帕尔莎一看,瞪大了双眼。 (天呀,不会吧?) 她不可能看错的。那张脸,就是她傍晚从河里救起来的少年。 “您是二皇子殿下?” 视线交会的瞬间,就连帕尔莎都不禁想:自己的眼睛该不会因此瞎掉吧?不过,没有发生这种事。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并不是蕴藏着雷霆万钧般力量的双眼,而是疲惫不堪、睡眼惺忪、眼看就要睡着的少年眼眸。 “我很担心,不过看样子你是不要紧了。不愧是传闻中的坚强女人,就算看了我们的眼睛,似乎也不会失明。” 帕尔莎不得不推测,眼前年轻且纤弱的女子就是二妃。她立刻正襟危坐,恭敬地移到符合身分的末座去。二妃轻声细语地对她说道:“今天你尽全力救了皇子对吧?我经过山上离宫的时候,也觉得那条青弓川很恐怖。你从高挂在那条河上的吊桥跳进水里去的吧?虽然皇子的四名随从也跳进去,但是除了其中一位在下游被岩石卡住获救,其他人都失踪了。” (真可怜……) 帕尔莎闭上双眼。那种情况下,随从要是不跳下去,大概也会被定罪说对皇子见死不救吧?帕尔莎对于这种无路可退的人们之死,实在感到难以忍受的厌恶。 “你认为,为什么我们要在这种深夜里亲自过来找你?帕尔莎,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 帕尔莎听了,顺从地抬起头来看着二妃。然后,大吃一惊。仔细一看,那张还保留着青春的脸庞,带着有 如病人一般的苍白,憔悴至极。然而二妃的眼眸中,浮现出光芒。 “嗯,就像我刚才所说,随从说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人。随从之间的传闻传进侍女耳里,侍女再转达给我。说救了皇子的女人,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以拯救人命为业。他们说在这些人之中,无人不知”长矛高手帕尔莎“的。还说面貌像是遥远北方的亢帕尔王国人,在流浪者之中擅长各国语言,使用长矛当武器,救过许多人的性命……没错吧?” 帕尔莎视线低垂。 “……请恕我冒昧开口。这些都是言过其实的传闻。用老百姓的话来说,我只是个保镖,工作是保护付钱给我的雇主。” 二妃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付钱给你,就可以请你保护某人吧?” “唔,也不全然如此。” 帕尔莎一时语塞。 “是啦,简单来说就是您说的这个样子,可是,不能保证一定能保护。” 二妃的表情变得严肃。 “这就奇怪了。我就算跟平民生活无缘,可是也知道商品跟定价要有同等价值这一点。如果你卖的东西是保护人,不成功的话就不该拿钱。” 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她似乎是一位出乎意料,很有骨气的妃子。 “您说的对。所以,我没办法做到的时候,我也不会拿钱。” 二妃皱起眉头。 “为什么?钱要在工作完成之后再拿是吗?” “大部分的工作,订金都是半价,等到完成之后会再收取剩下的部分,不过就我刚刚说到的部分,意思是不一样的——所谓我的工作失败之时,大概就是我死了,我想说的是这样。” 二妃瞬间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要靠这种赌命的职业谋生呢?” “很抱歉,如果要讲我个人的遭遇,会讲到天亮的。” 二妃犹豫地看了一眼靠在拉门上睡得正酣的儿子。 帕尔莎猜测,二妃大概是想要拜托她,来当这位皇子的保镖吧?宫中似乎也有什么不安定的情势,所以,担心皇子安全的二妃,才会想要拜托跟宫内没有关系的帕尔莎来当皇子护卫。 也不是偶然吧?半个月之前,皇子在洗澡的时候,温泉涌出口的岩石忽然崩塌,热水突然从水管里喷出来。那个时候真的很凑巧,因为皇子踩到浴缸里头的水垢滑了一跤,所以只有后颈部跟耳朵受到轻微烫伤。如果不是这样,皇子就会全身烫伤,然后丢掉性命。” “不好意思……不过,这应该是意外吧?” 帕尔莎猜想二妃该不会动怒吧?不过她却是一脸倦容地叹口气。 “大家都说那是意外。可是这是因为没有人知道这孩子性命受威胁的原因,所以才会这么说的。” 烛台上的蜡烛熄掉了。 “从两个月前待在山中离宫开始,这孩子晚上就常常说梦话,他说是因为作了奇怪的梦。 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是一样的梦。可是醒来之后,又不记得梦到些什么。他说:心中只留下一种强烈的感觉。” 帕尔莎催促着似乎难以启齿,停顿下来的二妃说下去。 “怎么样的感觉?” “他说,那是一种‘想回去’的感觉。” “想回去?回去哪里?” “某个地方,某个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他说那种想要回去的感觉,强烈到心都乱糟糟的。那段时间,晚上我要是不看着他,他就会开始到处游荡。这事情传进陛下耳里,便派遣观星博士到离宫来。” 所谓的观星博士,精通于掌管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之理的“天道”,是星之宫的博士。 这点小常识,帕尔莎也很清楚。 “那位观星博士名叫卡该,他听完皇子的话,开始通宵守夜——那天晚上,就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二妃的双唇颤抖。 “到了半夜,大家都睡了,我也开始打盹起来。忽然,我就清醒过来了。虽然神智清醒,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我死命转头去看皇子,结果吓了一大跳。皇子的身体,居然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芒。而且,同时缓缓跳动着——皇子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个虫蛹,好像有什么生物寄宿在他身上。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观星博士一边发抖,一边不知道在诵念什么。我看见观星博士在皇子身上举起一把发光的刀子,我一时间出神地竭尽浑身力量大叫出来。就在那个时候,光芒突然消失了。就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忽然间声音还有深夜的寒意都恢复了,我发现在那段期间,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皇子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般地安睡着,我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但是,证据显示那不是一场梦,因为观星博士有如被浇了热水似地汗流浃背,狠狠地瞪着我。” “他是在瞪二妃娘娘吗?” 二妃紧咬着嘴唇。 “那个男人在找我麻烦——非常过分的事。大概是因为被我看到他发抖的样子,觉得很没面子吧?那个男人居然……居然……” 二妃虽然颤抖,但不久之后,下定决心开口了:“他居然指着皇子问我:‘现在躺在这里的,真的是继承陛下血脉的皇子吗?’” “为什么这么说?” 二妃瞪着帕尔莎。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原因。不管我怎么追问,观星博士始终没有回答我。他只是不断跟我说:‘如果皇子真是继承陛下血脉的人,那种东西就不会寄宿在他身上。’我问他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只是直摇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对我说:‘睡在这里之人,要不了多久,大概就会死了。’” 二妃口中传出按捺不住的啜泣声。 “我生气地大叫:‘你是告诉我,你根本就救不了皇子,只能预言他快死了是吗?’然后,观星博士对我说:‘如果是真的皇子就不会死。因为真正的皇子,身上不会有那种东西寄生。所以,我并没有预言皇子的死期。’” 母亲高亢的声音,让一直睡得迷迷糊糊的皇子,吓得清醒过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胆怯地拍抚着啜泣的母亲背部。 皇子转身面对帕尔莎,视线直直地盯着她。那双眼睛与二妃不可思议地十分相像,不知道为什么,也带着哀伤。 “你对母后做了什么无礼的事情!” “嘘。” 二妃用小小的手捂住皇子的嘴。 “不是的。你醒的正是时候,恰克慕。我正在拜托这位小姐拯救你的性命。” 就连帕尔莎也感觉到,自己正被卷入不得了的困境之中,因而开始冒出冷汗。 “不,请等一下,二妃娘娘……” “等等,请你听我说完,拜托你。” 名唤恰克慕的皇子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母亲。大概是从未见过母亲对一介平民做请托的情况吧? “恰克慕也好好听我说——虽然要你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委屈你了,但是,我只能在今天晚上告诉你。请你要牢牢记在心里头,好吗?” 恰克慕似乎被母亲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安静地点点头。 “我夜以继日不停思考着观星博士所说的事情,然后,我终于明白了。观星博士并没有把话跟我说清楚。我总觉得,那位博士也不知道寄宿在皇子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到最后——他真正想说的应该是这样吧:恰克慕皇子的身上,正寄宿着某种恐怖的东西,要是置之不理,那个东西不久之后就会取走这孩子的性命。 能够确切知道的是,继承生为神子——皇帝——血脉之人,那种东西是不可能得以寄宿在身上的。如果寄宿在身上,就表示这孩子不是陛下 的孩子。博士想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睁大双眼的皇子凝视着二妃,二妃虽然冷静,但仍以宛如铭刻般的声音说道:“我对天地诸神发誓,你是陛下跟我的孩子。” 然后,二妃望着帕尔莎。 “这一点,绝对千真万确。果真如此,就是有观星博士也不明白的力量,作用在这孩子身上。所以,我私下找着京城中评价很高的咒术师。以谜语的形式,不直接提到皇子,把这件事情诉诸文字,交给了他。” “那位咒术师叫什么名字?” “他叫特罗凯。” “喔!您找到他了呀!那个人像风一样到处漂泊,不太容易找得到呢。” 皇子再度露出吃惊的表情。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二妃亲口告知,自己去找过平民吧?帕尔莎一露出微笑,皇子就眉头紧皱——真不可爱。 “他的能力可靠吗?” “嗯。就我所知,他是最厉害的。” 二妃的脸上恢复一些冷静,嘴边微微地浮现笑容。 “总之,那位咒术师给我的回答是:——虽然很难说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万一是很久以前遭到灭绝的东西,寄生的宿主要是死了,那对寄宿其中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好处。宿主如果可以活到夏至,寄宿的东西获得好处,应该会让宿主也活下去——这是他写给我的文字。” “只有这样吗?” 二妃点头。 “确实只有这样,充满了谜团。虽然我立刻写信给他,请他再说详细一点。可是那个时候,特罗凯已经离开京城,动身前往某个地方了。不过,即使只看见一丝希望,我也很高兴。” 二妃的眼中,再度染上沉重的色彩。 “但是,我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皇子已经开始碰到危及性命的意外了。所以,我察觉到观星博士说过的话,其中有另一个恐怖的意思。” 皇子紧握双拳。 “如果身为皇子的这孩子,身上遭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寄生,这种传闻散播出去,身为神之子孙的陛下威信,就会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所以……陛下会在这件事情曝光之前,让这孩子看来像是死于意外,置他于死地——” “父、父皇会这样?父皇竟然会这样做!” 一边捂住皇子颤抖喊叫的嘴,二妃一边紧紧抱住儿子。 “我并不恨陛下。毕竟对陛下来说,也是无计可施的事。听好了,为了救你,要是没有方法除掉寄宿在你身上的东西,这事情一定会从某个人的嘴里泄漏出去,散播开来的。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单只是你个人的问题,而是会变成这个国家继续存在下去最重要的——皇帝的威信问题。陛下不会为了救你而心存仁慈,只要你身为皇子,陛下就必须取走你的性命。” 二妃说话的语尾颤抖,声音减弱,室内一片沉默。 清了清喉咙,努力忍住抽咽,年轻的妃子望着帕尔莎。 “我已经思考过,也下定决心了。今天,我看着这个孩子,他沾湿的头发黏在苍白脸颊上的时候——我希望这个孩子活下去。即使他不能当个皇族度过一生,但只要活下去,就可以度过充满各种喜悦的时刻吧?谈恋爱、生儿育女……只要想到这孩子正在某个地方过着这样的人生,就算见不到他,我也能努力撑下去。比起看着这孩子的遗容悔恨,这样实在是、实在是好得太多了。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这么做——现在就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了。 帕尔莎,你是个厉害的高手。我会给你一般平民终其一生都赚不到的报酬,所以,请你救救这孩子——代替我保护这孩子,让他度过幸福的一辈子。” 二妃动作轻柔地让恰克慕皇子站起来,然后从怀里拿出两个袋子。二妃解开豪华锦缎袋子的细绳,其中一个袋子松开的袋口里看得到金币;另一袋装的则是珍珠,两个袋子在蜡烛摇曳的灯光中,散发着灿烂的光芒。 之后,二妃瞠目结舌,惊讶地看着帕尔莎。因为帕尔莎看见这么多的金银珠宝,神情居然丝毫没有动摇。 “二妃殿下,刚刚我已经说过了。要是没命的话,不管有多少财宝也无福消受——我会反省自己的失礼之处,请恕我直言:您这种态度,实在是太卑鄙了。” 二妃的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脸色霎时转白,因为愤怒而全身开始发抖。 “你说卑鄙是什么意思?” “我救了皇子殿下的性命,但是,得到的赞美却得丢掉自己的性命,这让我觉得很卑鄙。” “没有人说过要取你的性命!” 帕尔莎从正对面凝视着二妃。 “是这样吗?我是个身分卑下的人,被叫到这里来,一定会心生恐惧。娘娘要跟我说话,我也非听不可——听完这些话,我剩下来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条是因为达成娘娘的心愿而死;一条则是因为拒绝娘娘而死在这里。不管哪一条,都意味着我个人悲惨的末路。” 尽管知道皇子正在瞪视自己,但是帕尔莎特意加以忽视,只是持续望着二妃。这条命正处在生死关头,才不管什么礼貌或是你这个家伙呢!这就是帕尔莎此时此刻的心情。 “原来如此——我是卑鄙的人呀!” 二妃孤单地说道: “可是,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不管是卑鄙,还是什么都好,为了保护皇子,我什么都愿意做——帕尔莎……” 二妃咬着牙,悔恨清楚地表现出来。 “确实,我不能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你活下去。如果你希望死在这里,不想要保护皇子,不稀罕这些财宝的话……你决定如何?‘长矛高手帕尔莎’!” 帕尔莎微笑着,冷冷地笑着。 “我背后有三个人,其中两个在走廊。您的背后也有三个人。您还真是出人意料地信赖我,带来的侍卫挺少的嘛,娘娘,要是有谁敢轻举妄动,我一眨眼,长矛就可以刺中皇子。不准动!” 帕尔莎手握长矛——她稍早掌握到二妃与皇子视线移开的空档,先把长矛抓来手边——房间四周早巳充满杀气。 “这财宝还有皇子我就收下了,娘娘。” “……” 二妃紧紧抱着皇子,张大眼睛瞪着帕尔莎。 “好了,动作快。天亮之后可就逃不掉了。 为了让我们平安逃出去,请拿一条可以遮住皇子长相的黑头巾来。然后告诉我安全逃脱的路线——还有,估计一下我们抵达那条路的时间,并在这宫里的皇子房间内点上灯火,当作是皇子作了那个梦惊醒过来,自己点着烛火引发火灾就好。接着,迅速在火焰周围,布置成救不出皇子的样子——一定要布置成皇子死亡的情况,不然我们就逃不掉了。例如说,一旦有人怀疑火场中怎么找不到尸体,到那个时候就会知道我们的生死了吧?娘娘,请您不要忘记,事情成功与否,全看您的演技如何。” 二妃目瞪口呆地望着帕尔莎,帕尔莎笑容中的冷漠消失了。 “你……” “我只是稍微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不过不可能会选择死在这里的,我可是个保镖——皇子就由我来照顾了。好了,快点行动吧!” 二妃的双眼,眼看着就要涌出泪水。 由于这座宅第内的人并非全是二妃的同伙,得尽可能避人耳目完成一切准备,于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抱着因为命运剧烈转变而一脸茫然的皇子,帕尔莎遵循指示,动身前往通往河流的捷径时,黑夜已经转为略带蓝色的黎明之际。黎明前夕刺骨的寒冷包围着两人,呼吸都成了白烟。 远远地传来人声,虽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感觉得到骚动,事态越来越大了。沉潜 在黑影中的宅第一角,不久,便看得见微微闪烁,模糊得像是灯火般的火光。 帕尔莎把年幼皇子的小小身躯拉近身旁。皇子刚开始有些抗拒,但不久后也就随帕尔莎碰他了。 “你看,身为皇子的你,此时正死在那团火焰之中——天亮之后,你就不再是皇子,而是一个叫做恰克慕的人。你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皇子紧咬的牙关缝隙,传出呜咽声。 “人的命运,没有人知道会怎么样。活下去的话,总有一天,说不定你可以再见到母后。要是死了就到此为止——你懂吗?恰克慕。” 恰克慕紧咬着的牙关发出打颤声,抬头看着帕尔莎。接着,一边胡乱抹去流下来的泪水,一边轻轻点头。 (皇子殿下还真有骨气。) 帕尔莎露出微笑,跟着推了恰克慕的背一把,踩进硫磺味扑鼻而来,利用温泉排水沟制成的捷径。 2星之宫的「猎人」 刚升起的朝阳底下,曝晒着二之宫宅第的惨状。让人作呕的味道四散,有个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大火过后依然冒着烟的痕迹。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与那些在现场四处慌乱走动的人们,处在不同的空间中独自驻足一般。身穿深蓝色单衣,轮廓深邃的端正脸庞上,有着一对有如毛笔画出来的工整眉毛。眉毛底下,则是一双充满可怕严峻光芒的浅褐色眼睛。这位年轻人,正是人称“星之宫第一英才” 的观星博士修格。 (这不可能是火灾造成的。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个本性应该是水。) 修格在内心深处,焦躁地喃喃自语。 (所以,那个时候就该把事情交给我才可靠,卡该根本就束手无策。看吧,事情接二连三,越来越糟糕了。) 修格发出小小的不满声,轻轻转身背对着火灾残骸离去。昨晚,因为正好是观星轮值,所以他没睡。虽然眼睛深处沉积着郁闷的疲惫,但也没有心情直接回宿舍。犹豫了一会儿,修格最后决定回去星之宫,提出拜见圣导师大人的要求。 “圣导师”是观星博士最高位者的尊称,具圣导师尊号者被视为这个国家中至高无上的贤者,拥有足以左右皇帝意向的强大权力。 为什么观星博士拥有这么高的权力?要了解这一点,必须知道这个国家的历史。《新悠果王国正史》所记载的建国史,可以当作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来看…… 这个“新悠果王国”,北倚险峻的青雾山脉,南、东、西三面环海,以宽广的那佑洛半岛为领土。“新悠果王国”建国前,居住在此地的是叫做“亚库”的种族。他们有明显的宽大下颚,皮肤黝黑。几十人形成一个聚落,如此的小聚落零零散散,分布在气候宜人的半岛平原上,以农耕及狩猎野兽维生。 正当亚库族在这座半岛上安稳生活之际,海洋的另一边,有好几个王国兴盛起来,互相争夺领土,展开激烈的攻防战。 距今约两百五十年前,那些王国之中,以势力最强而自豪的“悠果王国”里,诞生了一位名为凯南·纳纳伊的奇男子。传说他有着奇大无比的头颅加上细小的身体,非常其貌不扬,但是这男人却是个难得的奇才。靠着观察星宿就能知道远方发生的事情,甚至可以占卜未来——纳纳伊擅长观星。 所谓的“天道”,乃是延自于“悠果王国”的前身——“古悠鲁萨王国”——流传下来为人所信仰的东西,既是宗教也是学问。一般人认为,“天神”驱动这世界,表现出来就称为“天道”,一天分为八个时刻,依据天在各个时刻的样子进行解读,便能预测这个世界将会如何运行。纳纳伊信奉“天道”,是祭祀“天神”的神官。现在的观星博士,也是继承“天道”的人们。 当时“悠果王国”有四位皇子,为了继承重病将亡的皇帝,彼此不断进行着血腥斗争。 然而第三皇子悠果·托尔克尔不久之后便对亲兄弟之间丑陋的斗争感到厌恶,主动宣布放弃王位继承权。当时二十五岁的托尔克尔,在远离京城的北方海边宅第中深居简出,与妻子一起过着宁静的生活。 某天夜里,凯南·纳纳伊出现在宅第中,传达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预言:托尔克尔以及那佑洛半岛的命运将会产生剧变。 “你将横渡北方海洋,到达枝叶茂密的半岛。那里是平静的乐园,是最能听见‘天神’声音的地方。 半岛北方有云雾缭绕的险峻山脉,能够防止北面诸国的侵略。半岛三面环海,能够防止这块大陆上的诸国侵略。 从浓雾高山流下来的河川,孕育出来的扇形平原适合建立京城。这块上地充满‘天神’的威严。因为,你是为了发扬‘天神’的伟大意志而来到这个世界,全身获得庇佑而诞生的天子。” 托尔克尔接纳了纳纳伊的预言,这样的传闻眨眼间就在国内流传开来,吸引了大批想要跟随天子托尔克尔前往乐园的民众。托尔克尔下定决心,率领民众组成船队,离开祖国。 纳纳伊从船上观星,找出正确的航道,船队横渡大海洋,抵达枝叶茂密的那佑洛半岛。 托尔克尔依照纳纳伊的引导溯河而上,不久,到达两条源自青雾山脉河流的分流处。那里如同纳纳伊所预言,有块由两条河流包围、丰饶的扇形平原。 身为一个深思熟虑的人,托尔克尔不以武力驱赶居住于该处的亚库族。然而,听说从未见过的华丽访客到来之后,亚库族大吃一惊,他们抛弃了聚落,全都逃到深山去了。 托尔克尔听从纳纳伊的话语,建立了壮丽的京城,开垦田地,奇怪的是,第一年连一粒稻谷都没有成熟。纳纳伊进行观星,知道歉收的原因乃是在于这个地方有仇恨“天神”威严的魔物。这个魔物,居住在河川发源的青雾山脉深山之中,在水源涌出的地方下了诅咒。 纳纳伊坚信“天神”会保护天子,因此绝食了七天七夜,专心致志地祈祷着。然后,在第八天夜里,纳纳伊听见“天神”的声音。 “叫托尔克尔来拿刻有我印记的圣剑,带着八名勇猛的武士,到青雾山脉的深处,青弓川源头涌泉的地方来。 在那里,有个精灵附身的魔物。打倒魔物,让魔物的血流入河中即可。 魔物的血将洗净魔物所下的诅咒,此后这块土地就会洁净,成为充满‘天神’恩惠的大地。” 纳纳伊将这项指示告诉托尔克尔,他的剑上面刻着象征“天神”的北极星。直到今天,这把剑就是皇室流传下来的神剑“星心之剑”。托尔克尔从家臣之中,挑选出最正直勇敢的八名武士,腰上只佩带“星心之剑”便深入青雾山脉的深处。 上山之后,他们遇到三个亚库族人正在悲伤叹息。托尔克尔问他们为何如此悲伤难过,他们回答:因为自己儿子的灵魂被魔物吃掉,儿子变成魔物的样子,消失在深山中。 亚库族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诉说他们从远古时代开始,就在魔物百年一度清醒的时候,将孩子的灵魂贡献给魔物食用。他们对托尔克尔磕头,求他打败可怕的魔物。托尔克尔对亚库族承诺,表示自己受到“天神”庇佑,一定会打败魔物。 溯河而上,越来越深入浓雾弥漫的茂密森林。在最深处,有个泉水滚滚涌出的地方。泉水的旁边,居然有个幼童独自坐着。幼童看了看托尔克尔等人后,指着泉水说:“崇敬我吧!我乃是掌管这块土地的清水之神,如果你们崇敬我,我就对这泉水施法术,让你们的水田得以丰收。” 但是,托尔克尔并未被魔物的甜言蜜语迷惑。他一口气把“星心之剑”拔出来,幼童立刻变成滑溜溜的水妖,朝着众人近逼。托尔克尔和八名武士,与水妖战斗了三天三夜,最后砍下水妖的首级,让水妖身体喷出来的蓝 色血液,流入泉水之中。 忽然间,闪电划破天际,击中泉水。泉水之上满是白色光芒,水发出咻咻的声音直冲上天,不久,在天空中化为干净的雨水落下,滋润大地。 于是,托尔克尔使这块土地得到丰收,奠定他是货真价实受到“天神”庇佑的天子,进而成为“皇帝”,并宣告意旨:“在‘天神已庇护下的国家’是‘悠果王国’的崭新开端,故国号为‘新悠果王国’。” 因为观星而听见“天神”之声的纳纳伊,被尊为“圣导师”。他培养出一批进行观星、祭祀“天神”的“观星博士”。他不问身份,从国内四处召集聪颖的少年,随着修行阶段的不同,有“实习生”到“博士”等各种不同的称号。而且,只有一位最优秀的人,可以从前一代的圣导师手中传承所有的神秘仪式,升到最高位的圣导师。建立这个制度的人,也是纳纳伊。一旦成为观星博士,同时也会拥有贵族身分。对平民少年们来说,被选进星之宫,可说是一辈子的梦想。 纳纳伊往生之后大概过了两百年,由星之宫圣导师领导国家的制度,依然毫无改变。甚至可以这么说:人们虽然相信是贵为天子的皇帝在运作这个国家的政治,实际上一路推动国家前进的却是圣导师。 人们紧张得脸色苍白,朝着火灾过后的痕迹前进,随着人潮,修格走出二之宫的大门,加快脚步朝着星之宫所在的“东坪”前进。 “新悠果王国”的京城光扇京,一如其名,是座位在扇形平原上发展而成的巨大都市。如果以扇子做譬喻,扇轴的部分就是最北边的山脚处,那是以皇帝居住的宫殿为中心的悠果之宫所在地。这座宫殿一般称为“扇之上”,与贵族居住的“扇之中”之间,以围绕着高耸灰泥 墙的外城墙区分开来。城墙的中央有扇大南御门,开启之后就是面对着贯通京城的“一大路”。 “扇之上”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坪”。“北坪”边缘镶着金色与绿色屋瓦,是皇帝居住的美丽宫殿;“东坪”则是观星博士居住的星之宫;“西坪”有第一皇子与其母一族所居住的一之宫,以及第二皇子与其母一族所居住的二之宫;“南坪”则是第三王妃居住的三之宫。 修格脚踏砂砾,沿着绘有金绿双色蔓草图案的内城墙,走到星御门。穿过这扇象征繁星闪耀,镶嵌着夜光贝的大门,修格便感到全身充满宁静。尽管已经住了八年之久,每次穿过这扇门的时候,依然会有相同的感觉,这很不可思议。而且,他也总是这么想:观星博士以外的人要是看见这幅风景,大概会有种莫名的寂寥感吧! 其他的宫殿,全都是由娇翠欲滴的美丽树木包围,唯有这座星之宫,四周是广大的砂地——一草一木都没有的灰色砂地。 为什么采用砂地呢?这一点,只要是观星博士,不管是谁都很清楚——观星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听见“杂音”。所谓的“杂音”,指的不只是声音而已,还包含生物的气息,本身内在的欲望等等,这些全是杂音。 想要从围绕着天空的繁星运行之中听见神的微小絮语,在专心竖起耳朵倾听的时候,任何一点多余的杂音,都会变成巨大的阻碍。于是,第一代圣导师纳纳伊,在星之宫的周围铺设了大片砂地,还建立另一条规定:“只有男性可以居住在此,如有家人者则住到‘扇之中’去,再从那边过来。”男女或家人,也很容易形成杂音。 踩着砂地发出沙沙声,修格往星之宫走去。实际上,星之宫有着奇怪的形状。要进入星之宫,必须接受一个叫做“星之试炼”的测验,修格初次看见这座宫殿的时候,吓了一大跳。铺着黑瓦,以白石造成的星之宫,从空中俯瞰的形状是六角形。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是为观星而建造的“观星塔”,轮到值班的人一整夜都待在塔中凝视着夜空。此外,白天的“观空”也在这里进行。 清晨是星之宫最悠闲的时候。打杂的老先生缓缓移动着扫帚,把玄关旁的砂子扫平。他注意到修格,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头。从明亮的阳光底下一进入宫中,眼前会忽然一片漆黑。宫里有些阴暗,沉淀着寂静。虽然有将近一百个人居住其中,但他们四处走动的声音,或是低声说话的声音,全都隐没在这片宁静中,死气沉沉。 修格在地上没有铺木板的房间脱掉草鞋,走上冰冷的石板回廊。放置在每个六角形转角的香炉,冒出的淡淡紫烟围绕着身体。他朝着圣导师居住的“奥之间”前进。“奥之间”的拉门外头悬挂着白布,修格看着白布叹一口气。如果挂的是紫布,就表示圣导师正在冥想,短则一天,长则好几天都见不到圣导师。 正当修格打算从门外出声探询的时候,忽然门的内侧有人拉开了门。修格吓了一跳,但从里头出来的矮个子中年男人,也吓了一跳。运气实在太差了,正是修格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师兄卡该。 修格行礼之后让出位置,卡该迅速地走进走廊。修格以为两人会这样错身而过,卡该却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修格。 “你找圣导师大人有什么事情?如果是二之宫的事情,我刚刚才向他详细报告过。” 卡该的眼里,有着强烈的警戒神色。 “不是的。昨晚的观星之后,我有事情想向圣导师大人报告。” 我怎么可能是要来跟圣导师大人打你失败的小报告?修格在心里小声嘀咕,卡该不屑地哼一声。 “是哦?这样的话,你身上的衣服怎么闻起来有烟味?” 修格的表情毫无变化。 “因为观星结束之后,我看过二之宫的火灾现场。” 卡该再度开口之前,房间内部传出声音。 “在那里的……是修格吗?” 修格立刻挺直背脊。 “是的,圣导师大人,我是修格。” “进来吧。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卡该非常不痛快地瞪了修格一眼后,迅速离开。 “奥之间”指的是比广大的“石板之间”深处,还要高一个阶段的“榻榻米之间”。“榻榻米之间”的左边深处,以厚重的锦缎加以划分开来的地方,就是圣导师的寝室,右侧则是全部面对着高塔所在中庭的开放空间。现在只挂着纱制的窗帘,遮光防雨的板窗全都拆掉,白色的晨光穿过布幔,和煦地照着屋内。 圣导师端坐在照着阳光的“榻榻米之间”,单手在火盆前烘着,等着修格。圣导师席比·多南是个身强体壮、肩膀宽阔的高大男人,与其说是观星博士,看起来还比较像是武士。虽然高龄七十四岁,眉毛都白了,但是每次被他的双眼一盯,修格还是会感到全身僵硬。长年处于最高权力的男人,拥有自然流露的威严,与圣导师的身分非常相称。最恐怖的地方是,年纪大了,却完全没有衰老的迹象,脑袋依然灵光。 修格端坐,深深磕头行礼,圣导师轻轻点头。 “昨晚似乎是忙碌的夜晚——你说有事情,是二之宫的事情吧?” “是的。” “这样的话,我也是要讲同一件事情。卡该跟你在门口起过争执了,他过来很高兴地跟我报告,说皇子已经烧死,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了。” 修格抬起脸。 “很抱歉,我有话要说——我不认为事情是这样子。” 圣导师点了点头。 “我也一样。但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说来听听。” 修格下定决心,开始依序把内心长考过后的事情说出来。 “您找了我跟卡该先生一起过来,询问我们皇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寄生的时候,我想起两件事情:一件是在《建国正史》之中记载的,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击退水妖的故事;另一件则是大概从今年夏至 开始,出现在天空上的‘干旱之相’。今年虽然还没有出现旱灾的征兆,但从天象判读,明年恐怕就会发生旱灾——这件事情,大家已经商量过好几次了。 我对于两者之间的关系,实在非常忧心。我在书库中依序调查过古老的纪录一遍,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座半岛,大概每一百年会遭逢一次像这样的大旱。而且,距今正好一百年前的大旱年,据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虽然没有详细的纪录,但是有魔物吞食儿童,或是撕裂儿童身体之类的血腥故事。 百年一度的大旱,攻击小孩的魔物——这听起来不是跟《建国正史》中记载的水妖故事如出一辙吗?正史里头也明确记载着,亚库族传说魔物百年会出现一次,会吃小孩的灵魂。 今年,正好就是那个百年一度的时间。我一点都不认为只是单纯的偶然。怀疑圣祖击退水妖,净化这块土地的故事真假会受到严惩的。但是我认为,因为可能触犯不敬之罪,就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这样不是真正的观星博士。” 圣导师的双眼之中,浮现出兴味盎然的光芒。 “如果我的想法正确,那么寄宿在皇子身上的魔物,性质属水。我不认为属水的魔物,会布局引发火灾。所以,我怎么也不能认定,皇子已经死在那场火灾之中。” 一时之间,圣导师不发一语。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透过窗帘射进室内的晨光,在榻榻米上形成的阴影图案,半晌,他抬起脸看着修格。 “唔……我果然选错人了呀——你来跟我报告皇子事情的时候,就应该把一切交给你的。 卡该是我的弟子中年纪最大的,我想给他尽力表现的机会,可是这个轻忽,却让事情变得如此复杂。“ 圣导师专心凝视着修格,修格从容不迫地面对圣导师的视线。 “非常好。你虽然只有二十岁,还太年轻,但是足以成为我的左右手的人,就只有你了吧!卷进这件事情的话,你很快就会步上一条不归路,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吗?” 修格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觉得这件事情,似乎隐藏着意义非常深远的内幕。” “哦……但是,我有件事情说在前头,这可不是个光明洁净的工作喔。如果你卷入了这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看见这座神圣的星之宫,黑暗又让人厌恶的一面,那是让你想像不到的污秽面。” 修格忽然觉得内心深处,似乎碰触到什么冰冷的东西,胳臂冒出鸡皮疙瘩。但是,修格的直觉告诉他,了解这座星之宫的阴暗面,是成为圣导师的必经之路。他知道,自己现在正站在人生的分岐点上。 “光明与黑暗,彼此互相影响,形成了这个世界——您是这么教导我的。我想只要继续观星,迟早都会面对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多么黑暗曲折的道路,只要是与天道相通的道路,我就会大步向前迈进。” 圣导师的眼中,兴味盎然的光芒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曾见过的认真光芒。 “你要好好地继续保持这个想法。这会照亮你的道路,成为你唯一的光线。成为圣导师的路,是一条恐怖黑暗、飘散着恶臭的道路。要是失足了,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黑暗。” 圣导师站起来,掀起窗帘,环顾着中庭。中庭里空无一人,圣导师放下窗帘,坐回位置后,平静地说:“击退水妖,净化这块土地,是皇帝身为天子、神之后代的血统证明。要是被别人知道,理应被击败的水妖,竟然寄宿在皇子身上,这实在太严重了……所以,陛下曾经决定再度暗杀亲生的二皇子。杀害年幼皇子这种残忍的事情,目前还没有曝光在世人面前。” 修格什么也没说,茫然望着圣导师。 “两次暗杀,不管哪一次都巧妙布置成意外的样子。第一次,布置成温泉的热水泼洒到皇子全身上下的意外,结果皇子跌到温泉里头,捡回一条命。 第二次,就是昨天从山中离宫离开,经过山影桥回来的时候,对着拉牛车的牛头刺入吹针,让牛失控。皇子虽然从那座高高的吊桥坠入急流,可是没想到,这次又失败了。一位女保镖挺身救了皇子。” 修格开口,说出想像不到的话语:“水——两件事情部跟水有关。” “没错。这些暗杀计划是我拟定的。因为我认为,一旦皇子的性命受到危害,寄宿在他身上的东西就会露出本性,果然那个东西的本性跟水有关。” “那么,昨晚的火灾不就是——圣导师大人,您为了要用火烧死皇子……” 圣导师苦笑。 “没错,我想迟早都要用火烧死他。但是,我所计划的并不是昨晚,我本来预计要等人们逐渐淡忘第二次意外之后再动手。而在动手之前,我想先确认寄宿在皇子身上的水妖到底是什么来头。所以,昨晚的火灾,并不是我策划的。” “那么是……” “我怀疑是二之宫的王妃所为。二妃的头脑很好,我想她察觉到儿子有生命危险,所以拟定了逃脱计划。那名王妃,在卡该不小心说溜嘴之后,立刻就采取了行动。据说她送了一封信给京城一个叫做特罗凯的咒术师,询问是什么东西寄生在皇子身上。 我虽然下令马上暗杀特罗凯,但是他看来是个机灵的人,很快就听到风声逃之夭夭了。 现在虽然有好几个‘猎人’出动,不过依然没有收到成功的消息。” “猎人?” “他们是生存在这座宫殿黑暗面的人们,听从陛下与我的命令,从事暗杀工作。除了我跟陛下之外,没有人知道谁是‘猎人’。而你,已经成为第三个知道‘猎人’存在的人:从今以后,你也可以命令这些人了。” 修格感觉到背部冷汗直流。星之宫的恐怖黑暗面……难道,指的就是这么若无其事地进行恐怖行动吗?修格有种奇异而空虚的恐惧感,觉得至今为止自己所见的世界,仿佛忽然之间在黑暗中彻底改变了。 “怕了吗?” 圣导师的声音,隐藏着有如钢铁般的冷酷。 “没有。” “很好——好了,我再告诉你另一个理由,另一个我认为是二之宫王妃让皇子逃走的理由:我收到潜伏在二之宫里头监视的‘猎人’送来的报告。昨天晚上,二妃邀请从河里救起皇子的女保镖到府里作客。本来是给笔赏金就能打发的事情,却刻意把人找进府里招待,还让对方在府里住宿——那名女子趁着火灾一阵忙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 “原来如此。您认为二妃把皇子托付给那名女子了吧?那位女保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是个流浪者。根据‘猎人’所言,她的身型像是位在青雾山脉另一边亢帕尔王国的人,但是讲起悠果话完全没有口音。由于是使用长矛的高手,所以有个名副其实的称号:‘长矛高手帕尔莎’。至今一直都是颇负盛名的保镖,听说在那个行业很有名气,是个颇厉害的女人。” 修格皱起眉头。身为女儿身且使用长矛的保镖?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子。 “已经有四个‘猎人’在追她了。迟早,会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吧!万一那个保镖带着皇子,会在找到人之后马上杀了她,送皇子回来。” 圣导师停止说话,看着修格。 “观星完毕之后,得好好睡个觉才行。你睡一觉之后,在三二之中左右的时间,穿正式服装到这里来就可以了。今天晚上,我把你介绍给陛下。” 修格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深深磕头之后站了起来,一边从“奥之间”退下,修格一边感受到自己很快就要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了。这一条路,正是通往圣导师大位的必经之路。不过这个时候,他并不认为这个位置就在眼前闪闪发光。 3万事通陶亚 二之宫的排水口,并非通往青弓川,而是进入流经光扇京东方的鸟鸣川。从简直让人窒息的恶臭中进入河滩之后,教人深刻感受到,空气原来是如此芳香浓郁。恰克慕似乎觉得草鞋底部滑溜溜的不太舒服,正在岩石上摩擦鞋子。森林里虽然还笼罩着黑暗,不过河滩上的白色晨露已经慢慢消散,就在恰克慕一脸茫然望着的时候,天色逐渐亮起。 “好了吧……我们要上路了喔,恰克慕。” 帕尔莎一出声,恰克慕便不快地皱起眉头看她。帕尔莎毫不在意,用力抓起恰克慕纤细的手臂,开始往前走。 要救这个皇子,首先就必须把他视为一个普通的小鬼头,并且让他习惯这一点。这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吧?帕尔莎在心里叹气。因为恰克慕打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被人视为神之子孙而备受尊崇的孩子。现在忽然说要改变,也没办法马上连心情都跟着变化吧。 “我们要去哪里?” 传来了不满的声音。 “这个嘛……嗯,首先我们要休息一下。然后得做很多的事情,所以我想先去朋友家。” 恰克慕再度沉默不语。朝着下游走去的短暂时间,帕尔莎注意到恰克慕偶尔会差点跌倒。 “你呀,走路半梦半醒的吧?” 帕尔莎露出苦笑。这真是个不习惯走路的皇子殿下,他大概快累死了。 “来吧,我背你。” 虽然帕尔莎转过身子准备背人,但恰克慕完全没有动作。 “怎么了?快点上来呀!” “你说‘背”,是什么意思?“ “哦……唉,原来是这样呀!” 即使曾经被母后或是奶妈抱过,可是除此之外,生活中大概都是搭轿子或是其他交通工具吧? 忽然间,帕尔莎同情起这名少年。他到现在都没哭过,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明明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父亲却要他的命,因而被迫与母亲分开,甚至连原本温暖围绕着自己的所有东西都遭到剥夺,被抛弃到没有半个亲人的世界中。 “恰克慕。” 帕尔莎蹲下身体,与少年的视线高度相同。 “所谓的‘背’呢,意思就是负载在人的背部上。平民的小孩从小时候开始,母亲在工作的时候,都是由母亲背着的。这是你不知道的事情,要好好听我说。你会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不必放在心上,接下来慢慢习惯适应就好了。” 恰克慕紧咬着牙关,死命不让自己掉下泪水。帕尔莎迅速地抓住恰克慕,轻轻转了一圈,仿佛把他当成婴儿,毫不费力就把他给背在背上。 “这样一来,应该暖和一点了吧?你可能会睡着喔。” 帕尔莎用长矛与行李支撑着恰克慕的臀部下方,开始前进。一开始,恰克慕的身体虽然很僵硬,但是不久之后,就逐渐放松下来,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帕尔莎的背上,脸颊贴着帕尔莎的后颈,陷入沉睡之中。 (哎呀……真是的。) 帕尔莎在内心深处叹口气,自己卷入相当严重的事情了。 走在慢慢亮起来的山路上,帕尔莎思考着活下去的方法。总之,在越来越多人看见之前,必须到达“扇之下”不可。帕尔莎加快脚步,通过农民零零散散正在开始早晨工作的农田,进入平民城镇“扇之下”。 每走一步尘土就会些微飞扬的道路,有如迷宫般地围绕着城镇。这里与经过精密计划兴建而成的“扇之中”与“扇之上”不同,随着人口增加而增补,随着时间流逝而扩张的庶民城镇“下之扇”,是个道路跟水渠环绕得乱七八糟,混乱而充满活力的城镇。 帕尔莎来到有着一整排店面的“百店大道”后方。店铺后面是以石墙建造堤防的渠道,这是为从后门搬运小船运送来的商品所设置。在架设于渠道之上的桥面底下,那个弹丸之地建有贫民小屋。虽然说是小屋,但是天花板就是桥面,在桥墩披挂着草席防风,夏天为大量蚊虫所苦,冬天寒风刺骨,是个生活困难的地方。 帕尔莎确认周围没有别人之后,停在其中一家店铺面前。 “喂!你在家吧,陶亚!” 对着替代门帘的肮脏草席出声询问之后,传来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不久,草席掀了起来。一张削瘦的脸庞,配上一头乱蓬蓬的褐发,眼睛特别大的十五、六岁少年,一脸想睡觉的样子探出头来,发现是帕尔莎而目瞪口呆。 “唷,帕尔莎大姐!怎么啦?这么七早八早就跑来。” “可以让我进去吗?我有点事情,不想被别人看见。” “当然没问题。” 名唤陶亚的少年赶忙侧过身子,让帕尔莎进到屋内。朝阳透过用来当墙壁的草席上头四处可见的破洞射入室内,微暗的小房子里,脏得彻底,满屋子的汗臭让人呼吸困难。两张当地板的草席上,有张稻秆编成的床铺。那张床上,还有个忽然起身的人影。虽然头发上都是稻秆的碎屑,却是一位外表颇为标致的少女。 “莎雅,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让我进来暂时躲一下。” 帕尔莎低声说完,少女便笑咪咪地点头。大概是被人说话的声音吵醒,恰克慕稍微动了一下,帕尔莎轻轻地把他放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恰克慕皱着眉头,环顾着小屋内部。陶亚看了恰克慕一眼之后,以一副说不出话的表情抬头看着帕尔莎。 “帕尔莎大姐,你说有事情,就是绑了个贵族小孩吗?” 帕尔莎抓了抓头发。 “不是这样,原因我不能说出来。你们还是别知道的好,这件事情实在太麻烦——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当然,我会给你们谢礼的。” “你这样太见外了,帕尔莎大姐。只要是帕尔莎大姐开口,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帕尔莎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谢你们。这孩子就跟你注意到的一样,出身地位颇高。因为某些缘故,生命受到威胁,我则受托为这孩子的保镖。” “唉。” 帕尔莎失去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陶亚。 “听好了,绝对不可以让人知道你们曾经见过我们,我们离开之后也是一样。不然的话,不只我们,连你们都会没命的。” 陶亚的睡意似乎一下子全没了,他眨了眨眼。 “虽然我不想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但是我们也是在赌命。今天晚上如果你让我们待在这里,我给你两枚金币。” 陶亚的一双大眼睛,像是吃了顿大餐般睁得大大的。一枚金币,就可以过两年生活。要是有两个,对他来说可是会让人头昏脑胀的巨款。二妃给了不少赏金,加上保镖的订金还剩很多,帕尔莎的荷包现在可饱得很。给受到打扰的陶亚更多金币也没关系,不过太多的金钱反而会引起其他麻烦。 “但是,在明年夏至之前,你不可以用金币。所以,我先给你一百枚铜币。懂了吗?你要好好听我的话。要不然事情会变得非常严重。” 手掌上摆着两枚金币,还有装着铜币沉甸甸的袋子,陶亚一时之间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这不是作梦吧……” 他一脸快哭的样子看了看帕尔莎,然后看着里头,同样茫然地望着这些钱币的莎雅。帕尔莎在他的手上,再放上四枚铜币。 “还有事情要拜托你。我希望你用这些钱帮我买东西回来。听好了,要好好记在脑子里头喔。” 陶亚吞了吞口水,点头。 “首先,去买符合我身材的男性衣物,要旅行专用的轻装。还有这孩子穿的衣服也要买。 但是,不可以在同一家店里头买我 们两个人要穿的衣服。要是被人怀疑可就麻烦了。然后,买两张大油纸,还有一张熊皮。再买大约十天份的干饭跟肉干……” 帕尔莎打算越过青雾山脉。陶亚的生意是“万事通”,也就是便利店。对于客户的要求,他什么都能够处理,要记住这么点购物清单,对他只是小意思。由于陶亚的工作是代替别人跑腿买东西,任谁都不会起疑心,帕尔莎因此才来拜托他的。 陶亚表情认真地听着,听完用力点头。 “交给我吧,帕尔莎大姐。我会小心不引起别人注意,办事周到。莎雅,你今天也来帮忙吧!” 沉默的莎雅从陶亚手中接过铜币,开心地点头答应。 “帕尔莎大姐,你肚子饿了吧?这位少爷也一脸饿翻了的表情。我会先跑一趟诺奇的店,买点早餐回来。当然,我会说是渡船的阿杏要我帮忙买早饭的,放心吧!” 陶亚像旋风般地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四个冒着热气的便当回来了。诺奇的店,是家个人渡船户,兼做粗工等人会光顾的便当店,一大早就开门营业了。 恰克慕不想坐在肮脏的地板上,虽然闹了一下别扭,但帕尔莎铺条手巾在地上之后,也就勉勉强强坐下。陶亚与莎雅互看了一眼,只能无奈苦笑,并未特别动怒。 “好了,吃早饭吧!” 拿下弯曲原木薄片制成的便当盒盖子后,香味扑鼻而来。稻米与麦子各半混合煮出来的饭,配上一种附近一带称为果夏的白肉鱼,还有涂上甜辣酱烘烤得香喷喷的烧烤,洒上一些稍微刺激味觉的辛香料,再附上颜色鲜艳的腌菜,看起来相当可口的样子。 战战兢兢地伸出筷子,恰克慕把少量的鱼跟饭放入口中,然后双眼瞪得老大。 “很好吃对吧?这里的便当店里头,诺奇的店是最好吃的喔。” 恰克慕看了陶亚一眼,轻轻点点头。 热呼呼的便当,吃起来非常美味。四个人专心地动着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渗入酱料味道的饭。早餐结束之后,陶亚与莎雅便精神奕奕地出门购物。 帕尔莎把两个人睡过的稻秆整理好,钻了进去。恰克慕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扭扭捏捏踌躇不前。但是过了半晌,把铺在地上的手巾放到帕尔莎身边,手巾垫在头部底下,躺了下来。帕尔莎闭上单眼,露出笑容。 “现在已经是深秋,天气都这么冷了,没有虫的,你放心吧!要是身体不好好钻进稻秆里头,可是会感冒的喔。” 帕尔莎忽然起身,从行李中拿出另外两块薄布,交给恰克慕。桥上面有人经过的时候,脚步声会隐约透过天花板传来,还有零散的泥土会掉落。 “用这个盖在脸上面,稍微侧过脸睡,就可以呼吸了。” 看着恰克慕听话地照做之后,帕尔莎再度钻进稻秆堆中。 应该是早晨工作刚开始的缘故吧,人潮往来十分热闹,小屋里头回荡着人的脚步声、马或牛的脚蹄声、车子轰隆隆接近又远去的声音,怎能安静下来?尽管如此,双眼一闭上就累得睡意袭来,喧嚣的声音逐渐远去,觉得声音在远远的某处,帕尔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帕尔莎醒来的时候,陶亚他们还没有回来。从阳光照射的角度看来,应该快中午了,而恰克慕依然睡得很熟。 (大概会派出追兵!—应该会吧?他们差不多该发现火灾遗迹中没有皇子的尸体。这样的话,企图暗杀皇子的那些人发现事情真相,也不可能花多少时间。) 今天晚上非得度过青弓川进山里去不可。就在帕尔莎这么想的时候,恰克慕忽然发出呻吟,翻身成仰睡的姿势后,他张大嘴巴,吐出一大口气。 帕尔莎全身寒毛直竖。从恰克慕的胸口、喉咙,到头部附近,开始渗出有如磷火的蓝色光芒。那光芒看来虽然只是淡淡的,但确实是缓慢有如脉动般地发着光。恰克慕有如鱼一般,嘴巴一张一合,眼睛闭着起身,接着朝着门帘走去。 帕尔莎回过神来,跳了起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恰克慕的身体,阻止恰克慕走到外面去。恰克慕闭着眼睛,做出仿佛是要抬头看帕尔莎的动作。帕尔莎注意到,恰克慕的身体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好像曾经在哪里闻过,但她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恰、恰克慕!恰克慕!” 帕尔莎拚命摇晃着恰克慕的身体想叫醒他。恰克慕口中念念有词,瞬间全身痉挛般地颤抖,双眼张了开来。 “恰克慕?” 恰克慕眨眨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帕尔莎。 “你、你——你没事吧?” 恰克慕点头,一副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的模样,发愣看着周围,不久之后,似乎完全清醒过来。 “嗯。” 他低声回应。帕尔莎浑身再度冷汗直流,心脏就像要从喉咙里头跳出来般狂跳下已。感到外面闹烘烘的声音逐渐恢复后,才发现到刚才都没有听见外界的声音。 (真不是开玩笑的……) 帕尔莎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虽然在听二妃讲述此事的时候,心中还怀疑真的有这么回事吗?却未感到特别害怕。然而,用耳朵听别人说,与用眼睛亲眼看到,是完全不一样的,帕尔莎全身害怕得颤抖。 身为一个保镖,在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肩膀到腹部也曾经受过严重的刀伤,不只一、两次心想这次铁定完了。但是,眼前所见的奇异景象,跟死亡的恐怖不一样,是种原因不明的恐惧。 帕尔莎此时舍弃了先前拟好的计划。光是逃亡,绝对不可能拯救这个孩子。没有理由,只是直觉地知道这一点。这孩子,真的被什么东西给寄生了。她想,这远比皇帝的性命受威胁,还要来得严重。 (一定要救他。这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可以独力完成的。) 问题不是如何以武艺保护他,而是面对怪物的无计可施。 “恰克慕,你刚刚作了什么梦?” 恰克慕眯着眼睛回想。 “我不记得了。可是,应该是跟平常一样的梦——我想回去。” “回去?回去你母亲的身边吗?” “不是……” 恰克慕有些欲言又止,然后,抬头看着帕尔莎。 “我醒来的时候,是真的想回到母妃身边。但是作梦的时候,是想要回去某个地方,一个蓝色的、冰冷的地方。” (原来如此……那是——水的味道。) 帕尔莎终于想起来了。刚刚抱着发出蓝光的恰克慕时,闻到的味道…… (不过,那不单纯是水的味道。是什么地方的——什么地方的味道?) 虽然着急,却怎么都想不出来。 外头传来脚步声,帕尔莎迅速拿起长矛,摆出应战的架式。 “我们回来了,不好意思去这么久。东西都买齐了喔,还顺便买午餐回来。” 一边掀起门帘,陶亚一边以爽朗的声音说道,莎雅跟在他后面进来。他们把沉重的包袱放在地上,一边说明是衣服与熊皮等物品。 “请看看有没有弄错的。” 说完,看着帕尔莎,陶亚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帕尔莎大姐,你的脸色好苍白呀!” “唔……没事,没什么事。我刚刚还以为,你们是来追我们的追兵。” “哦,原来是这样呀。对了,街上大家部在议论纷纷,听说‘扇之上’的二之宫在黎明时烧光光了。” “你看到像是官员或是卫兵在找什么人的样子吗?” “没有,我没看到。为了慎重起见,我叫莎雅到堤防上面去,去确定看看有没有人在跟踪我,或是有没有人在监视这里,结果没看到 半个可疑的人。是吧,莎雅,我说的没错吧?” 莎雅一脸正经地点头。 “这样呀,真是谢谢你们。你们脑筋动得很快,真的帮了我大忙。” 陶亚与莎雅露出开心的表情。 “对了,你们知道特罗凯吧?” “嗯,当然知道。” “就算只是传闻也可以,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陶亚看着莎雅,莎雅摇摇头。 “嗯……就在前一阵子,我听到风声说他在‘扇之下”的某个地方,现在则是完全没有消息了。” “这样——那就没办法了。你们就忘记我刚刚问的吧!” 原本特罗凯就是个像风一样,居无定所的咒术师,要找出他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来,还是除了靠那个家伙之外,别无他法了。) 帕尔莎的脑海中浮现某个男人的脸,叹了口气。可以的话,真下想跟那个人有瓜葛,不过实在没办法。 “好吧,那就先来吃午饭吧!” 陶亚他们买回来的是鸡肉饭。把一种叫做甲因的辛辣果实粉,涂在叫做纳来依的甜美果肉上,再把鸡肉放进去腌,烤得恰到好处后切块摆在白饭上头,是道非常美味的菜肴。陶亚他们还买了装在竹筒中,冒着蒸气的热茶以及水果。 “采买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正职,因为我很清楚哪边有物美价廉的好东西,才能够比普通人用便宜许多的价钱买到手。所以啰,我就用剩下的钱,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 恰克慕目不转睛地望着得意洋洋说着话的陶亚,陶亚注意到了,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陶亚这么一问,恰克慕立刻摇头,以很不可思议的样子问:“你为什么……讲话可以这么快?” 一瞬间,陶亚陷入沉默,看了看莎雅,又看了看帕尔莎。 “我讲话很快吗?” “不是……恰克慕,你听我说,这里的每一个人,讲话都是这么快的。居住在不同地方的人们,讲话的方式也会不同。商人的说话方式非常流利快速;农夫则是叽叽喳喳,不太有高低起伏。到了沿岸地区,船员之类的人,则是说起话来像是在怒斥别人一样喔。” 恰克慕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听着帕尔莎说话。 “因为帕尔莎大姐四处游历过嘛,不然不大有人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而且呀,她还是很厉害的人喔。你知道吗?我跟莎雅,都曾经被帕尔莎大姐救过一命喔。” 陶亚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恰克慕。 “那些小事不用再讲了,陶亚。还有,不要那么大声讲到帕尔莎这个名字。” “糟糕!那我就小声讲了……你听我说喔,大少爷。我们是没人要的小孩,连爹娘的长相都不记得,从小就住在这里。这里的商人满有钱的,所以我会去拿他们剩下的商品。不过有时候也会偷东西维生,莎雅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这是因为我把她当妹妹,跟她一起生活的关系吧!” 恰克慕目瞪口呆,听着这直言不讳、得意洋洋的言论。 “可是,莎雅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一张脸长得还可以看。两年前的夏天,在西边街道那一带,街上有坏人对她毛手毛脚。 我当然马上跳到前面阻止,可是对方多达五个人,所以我被痛揍了一顿,倒在地上还被他们踢。旁边虽然有一堆人在看,可是没有半个人出来救我。因为我们是贫穷的万事通,再加上对方是占据镇上西边、一个叫做凯的老大手下……大家也是怕得要死。那些坏人大概觉得对弱者又打又踢很爽快,加上又在气头上火冒三丈,所以毫不留情一直踢我踢个不停。 可是,忽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没有继续踢我了。我心想怎么回事?张开眼睛一看,就看到帕尔莎大姐站在面前。大少爷,那可是五个打一个呀!而且对方还是擅长使用暴力的大坏人,我那时候只怀疑自己的眼睛有没有看错。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不过帕尔莎大姐那时候看起来,只像是个普通的妇人罢了。 不过、不过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那样耍长矛的呀!简直就像是闪电一样。因为摸不清接下来会怎么样,所以五个坏人都倒在地上人仰马翻。没有半个人在哀哀叫,全都动弹不得——天呀,实在是太厉害了!总之,无论如何,我最高兴的地方是,帕尔莎大姐出面救了我们一命。而且,也没有跟我们要求谢礼。” “你讲得实在太夸张啦!” 帕尔莎苦笑。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个时候,我在这个城镇刚开始做生意没多久,只是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能耐,好赢得名声而已。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救你们一命。” “嘿嘿嘿……可是,光是这样,你怎么可能会给我们那些昂贵的药品呢?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呀!我很了解所谓的人情冷暖是怎么回事,没有人会想做那些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不过,在这些人里头,也有不要求回报,更愿意主动帮助我的人。像这样的人,内心终究还是很善良的。” “没错。” 莎雅低声回应,让恰克慕吓了一跳,看着这名少女。因为过于沉默寡言,还让人以为她不会讲话。莎雅对着恰克慕露出微笑,小声地说:“帕尔莎大姐外表虽然看起来可怕,实际上却是个善良的人——她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谢谢你们的夸奖。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4经验尚浅的「猎人」 每当命令传达:“明日开始进入‘皇帝之影’”的时候,孟就会感觉到让人愉快的紧张感流窜全身上下。孟这个名字代表“一”,说明他是“猎人”的领袖。但是,他身为“猎人”一事,以及他名字的涵义,只有皇帝与圣导师与去年往生的父亲和他手下的“猎人”们知道而已。 “猎人”就是两百年前跟随圣祖托尔克尔击退水妖的八名武士子孙,但不是那些武士所有的血脉都会当上“猎人”。通常只有家中最小的儿子会继承“猎人”的技艺,服从皇帝的命令。么子成为父亲之后,再把技艺传给自己的么子——这种传统,已经持续超过两百年了。 而且,“猎人”一定会伪装成近卫士度过一生。近卫士有两种工作:一种是称为“皇帝之盾”的普通护卫;另一种则是称为“皇帝之影”必须避人耳目的工作。称为“皇帝之影”,是为了不让外人知道“猎人”的存在,这也是在两百年前由圣导师构思出来的。 担任“猎人”的职务,必须长时间秘密工作。虽然一般的官吏或武士要是长时间没有工作,就会遭到怀疑到底是在做什么,不过暗中保护皇帝的“皇帝之影”,却不会遭人怀疑—— 因为,“进入‘皇帝之影’”的意思,对孟等人来说,就表示要开始身为“猎人”的工作了。 从孟懂事开始,父亲就不断传授给他“猎人”的技艺:一击杀人的技术、寻人的技术、乔装成他人的技术……空手的武术自是不在话下,另外则有如光芒闪耀地挥舞长剑的独特剑法或吹箭等,全都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他。 父亲几乎都是在深夜偷偷教导他“猎人”的技艺。孟也曾经对艰辛的修行感到疲惫至极,心想为何只有自己得如此吃苦受罪,因此怨恨着父亲。即使被迫半夜奔驰于险峻的深山,早晨也必须跟其他兄弟同时起床;就算母亲责备他太晚起床,也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 但是,在十五岁成人仪式之后,他却受到就算是贵族也经常无法晋见的皇帝召见。隔着帘子,皇帝直接告诉他:“你的诞生,是为了成为一个‘猎人’,你没有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为什么?虽然不为外人所知,实际上‘猎人’才是一路支撑这个国家壮大兴盛的幕后英雄。”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孟 第二章 食卵魔物 1药草师谭达 帕尔莎身处漆黑之中的时间十分漫长。在那段时间内,常常觉得些微地疼痛。心想是冰冻般的寒冷让身体颤抖个不停,但这次却像火烧一样全身发热,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不停地喘息。在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帕尔莎感到有人搀扶起她,就像是在黑暗里,看着摇晃烛火的感觉,也记得腹部与手臂传来刺伤的剧痛而大叫。 好不容易,终于真正清醒过来。帕尔莎完全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记得她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在床铺旁边抱着双臂、似睡非睡的男人脸庞,从午后淡淡的阳光里浮现出来。 “谭达?” 帕尔莎以沙哑的声音呢喃,男人立刻清醒过来。他有近乎黑色的褐色肌肤、蓬乱的褐色头发、长皱纹的眼尾及散发温和光芒的双眼。似乎是个为人非常善良,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唷,你醒过来了呀!” “我是不是又输给秦库洛了?” 谭达的双眼睁大一些。 “你受了重伤,所以记忆都跟着混乱了——你想想看,秦库洛老早就往生了吧?我们不是一起送走他的吗?” 帕尔莎眯起眼睛。身体的疼痛让帕尔莎回到少女时代,回到受养父秦库洛严格训练,被狠狠又打又踢到昏过去的那个时候。 虽然厉害得让人畏惧,又很严格,但反过来说,挽救帕尔莎原本注定会遭到杀害的命运,那样对她疼爱有加,拉拔她长大的和蔼养父容貌在眼底深处浮现。接着想起养父已经辞世,帕尔莎的双眼涌上泪水。 “是呀,你说的对——秦库洛已经不在了。” 帕尔莎接过谭达递过来的碗,饥渴地喝下清水。 那个时候,少年跪坐着移动到谭达身旁,忧心地看着帕尔莎。 “恰、克慕?” 一看到恰克慕,所有的记忆,全都蜂拥而上。 “惨了——我昏倒多久了?谭达,虽然你不知道,可是这孩子正被人追杀……” 谭达举起手,推着帕尔莎躺下。 “不要紧的,我都明白。这孩子不但坚强,而且聪明。那天夜里,在山林之中,他满身割伤地翻滚到我这边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他打从一开始,就把遭到追杀的事情告诉我了。所以我去救你的时候十分留意,四周没有其他人的动静,我也好好处理掉血迹让人不能追踪。“ 帕尔莎虽然叹了口气,但双唇扭曲。 “真的不要紧吗?从以前到现在,你的武术完全不行,应该掌握不到周遭的动静吧?” “笨蛋!掌握动静这一点,我可比你们这些武士要擅长。简单地说吧,我在你的腹部缝了十七针,左手则是八针。左肩的伤口也妥善处理了。在骂我之前,你要先感谢我才是。 对了,我实在很想问你:你到底想让我缝几次伤口?“ 帕尔莎无力地笑了。 “我哪知道?” 接着帕尔莎就闭上双眼,深切的安全感包围着她,让她陷入沉睡。 帕尔莎再度张开双眼,已经是日落之后。难以言喻的香味飘散着,煮着某种东西的声音,听了让人心情愉快。她试着稍微转头看去,木板地面的房间中央凹下去的地炉中,挂着一个锅子。拿起盖子看着锅内的谭达,满意地点点头之后,从旁边的竹盘上拿起香菇。 “那是什么?” 恰克慕往前探出身体,好奇看着谭达手里。 这是一种叫做坎太的香菇,虽然滋味很棒,不过要是煮太久就会有苦味。烹煮的秘诀就是在锅子放到火上的前一刻再放进去。“ 帕尔莎面露微笑。看样子,皇子殿下正在学习谭达拿手的山菜火锅制作方法。 “好香喔。” 恰克慕笑着的表情,完全是普通少年的模样。帕尔莎深深体会到,这孩子至今有多么绷紧神经——真庆幸没让追兵把他带走。 “哎呀,你看你看!野蛮阿姨张开眼睛了。 我不是说过吗?食物的香味一飘出来,她就会醒过来的,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副德性。” 恰克慕看着帕尔莎。帕尔莎看到恰克慕眼眸发愣的模样,心底感到一阵温暖。 “帕尔莎,你还好吧?伤口痛不痛?” “伤口很痛。不过我没事,很快就会康复了。” 谭达转动杓子搅拌锅里,再把锅子放到火上。之后站起身子走到帕尔莎身边,熟练地扶起帕尔莎。他把弄成圆形的熊皮,垫在岩壁与帕尔莎的背部之间,让帕尔莎可以靠着墙壁坐着。帕尔莎抬头看着谭达:“我昏倒多久了?” “没多久。现在正好是第二个晚上。在天亮之前,就可以结束治疗,然后再过五天左右就能拆线。因为是你,所以说不定可以提早一点。” 谭达装了刚煮好的麦子饭与冒着热气的山菜汤给恰克慕,另外也递给帕尔莎。 “要我喂你吗?” “不用了,我自有办法。” 虽然左手疼得很,但是对帕尔莎来说,这么点伤势下算什么。而且,曾经受过重伤的帕尔莎,从伤口疼痛的程度,就知道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够复原。 充满着香菇鲜美滋味的汤汁,又热又好喝。谭达的气质,似乎让每个人都会感到放松。 恰克慕比以前还要多话,讲了很多事。 “好奇妙喔。我觉得比起我在皇宫里头吃过的东西,平民的食物好吃很多倍。为什么?” “谁知道?大概是因为刚煮好的关系吧?虽然我不知道宫中生活是什么样子,可是一定要经过试毒还是什么费时的手续,这样菜不是都冷掉了吗?” “对喔!我真的没有吃过像这样刚煮好的食物呢。” 帕尔莎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想着必须改变恰克慕讲话的方式才行。像谭达这种不为外物动摇的人也就罢了,要是普通人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张大眼睛,发现这个少年是某个地方的贵族小孩。 吃完东西之后,喝着拉蒙叶煮出来的茶,帕尔莎把所有的前因后果,详细告诉谭达。谭达没有插嘴,安静地边听边点头,直到帕尔莎说完。谭达一开始还露出觉得有趣的表情,随着帕尔莎的讲述,表情慢慢变得僵硬。帕尔莎一说完,谭达便静静地说了一句:“帕尔莎……这样的话,是纽卡·洛·伊姆。” “咦?你说什么?” “就是寄宿在这孩子身上的东西——纽卡·洛·伊姆——也就是‘水之守护者”,亚库族人是如此称呼的。你刚才说过,这孩子睡觉的时候,会想要往水里头去吧?身体散发着蓝色光芒,河水都变了个样子吧?“ “是呀。我问你,恰克慕在这里的两个晚上情况如何?似乎在他睡着,或是昏迷的时候,就会发生这种现象。在你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许是因为这里离河川很远的关系。恰克慕皱着眉头,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么,那个叫做纽卡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河川的精灵?” “我也不清楚。但是,你没有听过吗?这个国家的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击退水妖的传说。” “嗯,我听过。可是,他不是已经击退了吗?为什么现在还会出现?” 谭达犹豫地张嘴,然后说道: “这个说来话长,故事有点复杂。” “无所谓,你说吧!夜晚还长得很。” 谭达动也不动看着恰克慕,半晌,像是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唉,总之,不是一下子就能讲完的故事——恰克慕,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许会让你很生气。可是,请你听我说完好吗?” 恰克 慕的脸上笼罩着不安,但还是点头。 “那我就开始说了。 从前从前,亚库族人居住在这块上地上。他们住在显而易见的普通世界‘撒古’,大家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平时看不见,另外一个叫做‘纳由古’的世界。我希望你们不要搞错了,这个纳由古,并不是你们‘新悠果王国“人’所知道的‘那个世界’;也不是死者魂魄会去的天堂或是地狱。撒古与纳由古,同时存在于同一个地方,此时此刻在这里也是。 最重要的是,撒古与纳由古这两个世界彼此互相支持。就连亚库族也不清楚撒古与纳由古如何互相支持。但是,有一件事情他们非常清楚——听好了,这一点你们要牢牢记住——据说,纳由古的某种生物,有时候会改变撒古与纳由古两边的天气。 亚库族认为,那种生物一百年会产卵一次。产卵过后的第二年,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发生大旱灾。如果卵在夏至满月的夜晚不能平安孵化,大旱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那种生物为什么要产卵在撒古的东西身上——那种生物,就是纽卡·洛·伊姆,也就是‘水之守护者“。” 帕尔莎与恰克慕两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那个纽卡·洛·伊姆产卵在恰克慕身上了?” 恰克慕按着胸口,一副快要吐出来的表情。他忽然站起来,往外头冲了出去。谭达追上去,把脸色有点苍白的恰克慕带回来,用他大大的手掌,轻轻拍抚着恰克慕的背。 “抱歉。这个听起来真的让人不太舒服。 可是,亚库族非常珍惜纽卡·洛·伊姆。他们似乎称被纽卡·洛·伊姆产卵的那个孩子为纽卡·洛·恰卡,也就是‘精灵守护者’的意思。” “等等,谭达。这个跟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击退水妖的传说,也差太远了吧?圣祖的传说里头,不是说遭到水妖寄生的小孩死了,亚库族的父母亲哭着拜托圣祖击退水妖吗?” 谭达面露困惑。 “这就是会让恰克慕生气的地方呀!” “哦——原来是这样呀!” 帕尔莎点点头,恰克慕苍白着一张脸,抬头怀疑地看着帕尔莎。 “什么叫做原来是这样?我不会生气,你要把话说清楚。” “恰克慕,也就是说,不管在哪个国家,有身分地位的人都想要美化自己。例如说,将军通常都是个伟大的英雄。如果将军是个卑鄙小人,还有谁会尊敬他呢? 我旅行过许多国家,听过很多很多故事。例如平凡的士兵千辛万苦赢得胜利,可是战功却是属于将军的。这样一来,随着时间流逝,有时候说不定就会慢慢变成一个传说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圣祖托尔克尔陛下,也一样在说谎骗人是吗?” 恰克慕僵着一张脸说道。帕尔莎与谭达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孩子聪明得不像是十一岁,光是这个真相,恰克慕的内心大概就受到很深的伤害。但是,用谎言对他粉饰太平,以这孩子这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且,这孩子很坚强……帕尔莎心想:恰克慕必定有着不管任何困难都能克服的毅力。 “我不想对你说谎,所以,我想把你当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来对话。没错,圣祖托尔克尔陛下的传说,里头有部分是真的,也有并非如此的部分。我现在已经了解这一点了。” “为什么你相信亚库族的传说,而不是圣祖的传说呢?” 帕尔莎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被打了一巴掌,嘴角不由得露出苦笑。这孩子,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有两个原因:第一,我非常了解谭达。谭达是个思考各种事情都缜密深入的人,几乎不会弄错什么。 第二,强者流传的传说,与弱者流传的传说,从我的经验来看,大体而言,多半是弱者讲的传说会遭到扭曲。” 谭达虽然兴致勃勃地听着两人对话,但在这里却插嘴说道:“帕尔莎,你说错了。的确有那样的事情没错,可是我认为,受虐待的人们也常常会粉饰传说。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保有身为人的自尊。不过,亚库族的纽卡·洛·伊姆这个传说,跟这一类的东西不同。早在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到达这块土地之前,那个传说就已经流传许久,并不是那种出于想要抗拒‘新悠果王国’的心情,才加以扭曲的传说。 而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谭达看着恰克慕。 “我想你看了我这身肤色应该就懂了吧?我身上流着亚库族的血,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是亚库族。我外婆从小开始就听她的祖父——也就是我的外曾曾祖父,讲过一个可怕的故事,也是我即将要讲的这个故事。 圣祖击退水妖之后过了一百年,就是距离现在一百年以前,纽卡·洛·伊姆产卵了。那个时候,纽卡·洛·伊姆把卵产在我外曾曾祖父朋友的儿子身上。外曾曾祖父的朋友虽然是亚库族人,可是他的妻子却是悠果人。所以,那个小孩是亚库人与悠果人的混血后代。外曾曾祖父他们虽然努力保护那个孩子,但没有成功,最后那个孩子还是死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死?” 帕尔莎厉色追问,谭达摇头。 “外婆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所以详情我也不清楚。据说是被拉卢卡,也就是‘食卵者’杀害的。可是我不清楚,那是不是皇帝陛下的手下,为了保护圣祖的传说而做的,或是另有他人——特罗凯好像认为,拉卢卡是纳由古的生物。“ 恰克慕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尽管如此,依然以镇静的声音问道:“特罗凯,就是母妃送信给他的那个人吗?” “是的。他应该是所有活着的人里头,最顶尖的咒术师与贤者——他也是谭达的师父。” 双眼圆睁,恰克慕抬头看着谭达,谭达抓了抓头发。 “特罗凯身上也留着亚库族的血。” “可是,我听说亚库族是连文字都不认识的人,为什么称呼那样子的人是贤者呢?” 恰克慕怀疑地问道,谭达轻轻一笑。 “即使不识字,亚库族对这世界上的一切还是知之甚详的。你想想看,亚库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居住在这块上地上了。不管是谁,应该都比别人更了解自己家里的事情吧?就是这样。” 帕尔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拳。 “果然还是得想办法见特罗凯一面才行。如果没办法,就要找有没有其他很清楚纽卡·洛·伊姆的亚库族人。总之,要是不知道那个食卵的拉卢卡到底是什么,就不能保护恰克慕。如果拉卢卡是皇帝的手下,我还有几种可以保护恰克慕的方法。如果不是,我就无计可施了。” 谭达虽然点头,但脸色阴沉。 “我从刚刚开始就在思考这一点……师父是个居无定所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联络到他;再说,就像你知道的,虽说是亚库族,但到了现在他们早就像我一样,当一个只跟悠果人或是亢帕尔人混血的普通百姓在过日子。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人知道纽卡·洛·伊姆……” “就算如此,也只能做了再说。去找你的外曾曾祖父朋友的子孙如何?说不定他们对自己祖先的故事,会比较清楚一点。” “有可能。嗯,明天就立刻展开调查吧!” 谭达把手搭在脸色依然苍白的恰克慕肩膀上。 “很恐怖吧?但是我认为一定有解决之道,这不是安慰你的话喔。你想想,要是纽卡·洛·伊姆是纳由古的生物,产卵留下了后代,卵要是不能孵化,不是早就灭亡了吗?就算我们不知道,但是一定有能够好好孵化的卵。 再 说,纽卡·洛·伊姆要是产卵在小孩身上进而害死小孩的生物,亚库族一定不会那么珍惜它的。” 虽然帕尔莎心想,说不定那些孩子,是为了脱离大旱而准备的活祭品,但她没有说出口。这种事情到现在依然是没有断绝的恐怖真相,她不想让恰克慕更痛苦。 然而,恰克慕抬头看着谭达,以出人意料的坚定声音说道:“特罗凯告诉母妃的回答,也是这么写的,说宿主只有在寄生者无法得到保护的时候会死。” 帕尔莎惊讶地抬起脸,她都忘了这一点——于是,心里又萌生些微希望。 “没错。娘娘确实这么说过的——谭达。” “嗯,果然无论如何得见特罗凯一面才行。” “我认为特罗凯一定是逃走了。他是聪明人,一定很早就察觉到皇帝的追兵来了。” “大概是吧。这么一来,他应该老早就越过青雾山脉了……” 帕尔莎与谭达互相望着彼此,之后帕尔莎不由得喃喃自语:“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谭达笑了起来。 “没关系。这是以前我把你卷进来的谢礼呀!我很想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许很多事情都可以藉此找到答案。” “谭达想知道的是什么事?” 恰克慕一问,谭达便语塞了。 “很多很多呀,因为我以后也想成为一位咒术师。对咒术师来说,了解世界的真相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不只是双眼可见的撒古,我也想了解双眼看不到的纳由古。” 帕尔莎笑咪咪地说: 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虽然武功怎么练都没长进,不过一讲到药草、精灵一类的事,就有惊人的专注力——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咒术师,也靠着卖草药维生。他老是说,因为总有一天会变成知名的咒术师跟有钱人,所以跟我收高额手术费,然后再请我吃好吃的。” “别说傻话了。就因为我是没没无闻的药草师,所以才会免费替你缝伤口。我要是成了有名的药草师,一针就要向你收一枚金币喔。” 恰克慕看看帕尔莎,又看看谭达。 “你们从小就认识了吗?” “从这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说话的同时,也配合着手比出身高的动作。两人露出苦笑,谭达发自内心地说:“帕尔莎是一位名叫秦库洛的流浪武士养女。在我十岁左右那一年,他们来到这一带,因为修练武术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那几年就已经是毫不留情的艰苦修练了,帕尔莎这家伙常常因此身受重伤。 那个时候,住在这里的特罗凯救了帕尔莎一命。由于秦库洛都有好好付钱,对于不太喜欢跟本地人打交道的特罗凯来说,那些钱应该是满有用的吧? “秦库洛挑好特罗凯住在这里的时间,严厉磨练帕尔莎……真是的,那哪是花样年华少女所过的生活呀?” 帕尔莎对谭达的牢骚充耳不闻,谭达继续说道:“我比帕尔莎小两岁,可是从小开始,就常常趁着父母亲不注意,丢下田里的工作,跑到特罗凯那边流连忘返,所以认识了帕尔莎。特罗凯这个人是个精明的老太婆……” “老太婆?特罗凯是女的吗?” 恰克慕吓了一大跳,插嘴打断谭达的话。帕尔莎回答:“没错。她是个健壮、精明,讲话既直接又狠毒的老太婆。那个时候她大概五十五、六岁,现在已经快七十岁了吧?” “是呀,正好七十岁吧!” “那么,她大概也跑不动了——有办法从那些可怕的追兵手下顺利脱逃吗?” “逃得了的,逃得了的。” 帕尔莎与谭达再度异口同声。 “那个老太婆一定逃得了。她呀,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像是妖怪。” “帕尔莎,你呀,要是被特罗凯认出来,可别求我救你喔。” 谭达苦笑。 “我认为,哪天你变成老太婆,一定就跟她同一个样子。” 一边说着玩笑话,两人一边把过去的事情告诉恰克慕。恰克慕逐渐感觉到与母亲分离之后,一点一滴浮现出来的寂寞。 这里,虽然是泥土地的房屋,以及在唯一有地板的房间内挖出地炉的粗糙住家,可是恰克慕却非常喜欢。地炉中烧得劈里啪啦响的火焰,仿佛温暖了整间房子,让人愉悦。 恰克慕离开皇宫之后,心里第一次感到安稳。 2咒术师特罗凯 青雾山脉的深山中,有名矮小的老太婆伫立着。她身穿只用绳子绑住的简陋麻布衣,蓬乱的白发覆盖在满是皱纹的深褐色脸庞上。鼻翼开阔的鼻子,紧紧闭着的嘴巴,细细长长像是裂缝的眼睛——那双眼睛,湿润地散发着黑色光芒。 在蕨类覆盖着的泉水旁边,潮湿岩石之间的空位,细小且满布皱纹的双脚一伸,席地而坐的怪异老太婆,就是帕尔莎等人在寻找的特罗凯。她长得非常丑——可是有一张蕴涵着让人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有力脸庞。 她半闭着双眼,只有双手的手指微微移动。一下子抚摸着岩石表面,一下子又敲打着岩石。咚、咚、咚、咚咚——仿佛在演奏乐器一般,老妇人的手指敲打着岩石,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心里却在呢喃: “纳由古的水中居民,居住在水中的发光者一组、修长者一族、弯曲者一族呀!现身出来与我对话吧!我是撒古的地上居民,在撒古大地走动的生物,居住在地上的生物。 纽卡·洛·伊姆之年终于来临,撒古与纳由古交会之时到了。与我对话,告诉我吧……” 说着,蕨类之间涌出的泉水,开始传出声音。咚、咯、咚、咚——与刚刚特罗凯在岩石上敲击的声音一模一样。宛如是回荡在洞窟之中的空虚声音,开始从水里头传出来。 周围变得微暗,这不是太阳西下,只是空气的颜色有如改变一般,阳光照不到特罗凯的周遭。 从水中传来的声音,不久,在特罗凯心里,化为听得见的声音。 “撒古的大地居民、居住于地表的干燥者一族、在大地上使用火焰者一族呀!我——不会现身回应呼唤。我是纳由古的水中居民,居住在纳由古水里的一族。” 特罗凯的身影仿佛溶化在大气之中,逐渐变得稀薄。水面上漂浮着蓝色光芒,大气与水面之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特罗凯把脸浸入大气与水面之间的空间。 淡蓝色的雾气底下,逐渐出现一个本来不该在那里的物体。到方才为止,不过是看得见水底小砂石的浅浅泉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看不见水底了,带着绿色,美得让人心痛的深蓝色水,无止尽地、深深地延伸出去。 深深的水底,隐约渗透出一个拥有与人类相似身躯的身影。长着像是水草的头发,滑腻的肌肤覆盖着蓝白色黏液。眼睛没有眼皮,嘴巴没有嘴唇,鼻子只有两个小小的孔。 “感谢你的到来,‘水之民’由那·洛·凯呀!“ 脸凑了过去,特罗凯一说完,由那·洛·凯便回答:“地上之民‘特·洛·凯’呀!你要跟我对话?” 特罗凯点点头,额头浮出汗珠。像这个样子把脸浸入撒古与纳由古之间说话,让人喘不过气,感觉十分难过。 “由那·洛·凯呀,‘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似乎已经产卵了。“ “产完了。五个卵在纳由古,一个在撒古。” “‘食卵者拉卢卡’,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由那·洛·凯害怕得浑身颤抖。 “是的……产在纳由古的卵,已经有两个消失了——拉卢卡吃掉的。因为产在纳由古的卵,就是拉卢卡的饲料。” “拉卢卡怎么 找到卵的?” “不知道。” “有谁对拉卢卡知之甚详的?”虽然呼吸困难,但还是尽力忍耐的特罗凯,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 “拉卢卡是土之精灵,只能去问‘土之民’裘其·洛·凯了。” “要跟裘其·洛·凯对话,应该到哪里去?” “大地的裂缝——撒古与纳由古交会的地方……” 一个水花之后,由那·洛·凯的身影消失了。同时蓝色的光芒也一并消失,空气潮湿的味道跟着恢复。特罗凯用力深呼吸,四肢伸展成大字状,精疲力尽地靠在背后的岩石上。 “啊——可恶!我还以为没命了。这种事情居然还要再来一次!土里或水里都是一个样,难受的程度都没差。这真是不幸的咒术呀!” 一边发着牢骚,特罗凯一边仰望着透过林间缝隙可见的天空。 “而且,还有讨厌的猎犬纠缠不清……”特罗凯大大的鼻孔,微微抽动。 “嗳,臭死了臭死了,我再也不想闻到那些家伙的味道了,干脆就在这里杀掉他们好了!” 发泄完毕之后,她摇摇头。 “这也不行。跟那个一辈子都只在看天空的死观星人,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烦死人了。纽卡·洛·伊姆也是,挑了个这么麻烦的时间产卵。为什么不在我更年轻时来产卵啦!” 发着说归说却无计可施的牢骚,特罗凯抓起泥巴,用双手揉了揉之后,忽然皱着眉头拔下一根头发,塞进手里的上块。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将泥块慢慢仔细捏成人型。接着,迅速从怀里拿出某个东西,塞进土块。等到外型大致具备的时候,特罗凯停顿下来,动也不动望着对面的樟树根部。 “喂!给我出来!” 忽然,特罗凯对着樟树根部大叫。杂草晃动,手拿飞镖的“猎人”随即现身,“猎人”对着老妇人露出笑脸。 就在那个时候,特罗凯的背后,咻的一声飞来两端绑着秤砣的绳子。其他的“猎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绕到特罗凯的后方。特罗凯的身体像猴子似地跳跃起来,避开秤跎绳。可是,她的动作都被“猎人”看穿了。在特罗凯抓住树枝之前,“猎人”的飞镖已经迅速射中特罗凯的手腕跟大腿。 “啊——” 发出一声惨叫,特罗凯坠落到地面。两名“猎人”逼近脸朝上跌倒在地的老妇人,从怀中拔出短剑,其中一人踩着老妇人的肚子,另一人紧紧压制住老妇人的双手。踩着肚子的“猎人”,用短剑割开特罗凯的喉咙。 特罗凯的头颅碎裂一地,“猎人”们大吃一惊,往后跳开,老妇人转眼化为泥土。 接着,切开泥土人头部位的“猎人”,忽然上半身往后仰,手在空中乱抓一通,倒了下去。双手双脚痉挛,口吐白沫。 另一个人也没有要救助同伴的意思,立刻一跃而起当场消失无踪。他跳到岩石的另一边,再从那里跳起来,移动到树上。可是,在移动到下一根树干之前,“猎人”忽然感觉到身体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身体逐渐冰冷,眼前白光闪闪,心脏怦、怦、怦地,跳动声在耳里有如击鼓般回荡着——冷汗直流,男人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就这样直接坠落到地面上。 “美丽的花朵是有刺的,泥土人也是有刺的喔,你们这些笨狗。” 老妇人敏捷地从树上落地,踢开失去意识的男人,面露微笑。 “想要狩猎本人特罗凯,就跟作梦没两样,给我牢牢记住。” 从一开始出声的时候,“猎人”们便彻底中了老妇人的术。然后,他们攻击泥人并且把泥人压倒的时候,手就被事先藏在泥土中的毒刺给刺中了。 “感谢我的大恩大德吧,本来我也是可以涂上瞬间毙命的毒药,不过没关系啦,我这个温柔贴心的特罗凯奶奶,手下留情只用了麻醉药而已。” 老咒术师迅速把“猎人”的衣带解开,然后脱掉他的上衣。在”猎人”的衣带上找出竹笔筒后,打开墨水盒,将笔仔细沾上墨水,在上衣的背面,唰唰地写上某些东西,接着再把那件衣服穿回”猎人“身上。 “那么,好好给我带消息回去吧,忠心的猎犬。” 特罗凯“啪啪”几声,拍了拍“猎人”的胸口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再次找出绑在“猎人”衣带上的小袋子,从里头拿出两枚银币。 老咒术师的脸上露出笑容。 “还满有钱的嘛!这个我收下了,就当作是想割下我脑袋的补偿啦!我要用这个去街上喝一喝好久没喝的美酒。对了,到白鹿屋去吃个热腾腾的鹿肉火锅也不错……” 用满心喜悦的表情呢喃一番后,特罗凯“啪”地击掌。 “哦!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我顶着这把老骨头忍受了一大堆苦头呀,应该要一边吃好吃的,一边看着精神饱满的弟子出面奋战不就得了?没错没错,这对他也是个很好的磨练,真是个好主意。果然,要不是受到臭死人的猎犬追捕,我的脑袋也不会这么清醒。” 以不算是自言自语的洪亮声音说着,老妇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 3特罗凯的信 皇帝寝宫的地底深处,有个只有皇帝、圣导师与“猎人”知道的“秘密之间”。此刻,这个房间内充满着愤怒与焦躁,以及让人窒息的沉默。 皇帝坐在帘子的另一边,与坐在帘子正前方的圣导师和修格,一同听取孟的报告。不但让皇子跑了,还出现难以置信的失误,甚至去追杀咒术师的“猎人”们,都在饱受轻视嘲弄后失败归来,简直让身为首领的孟丢尽了脸,恨不得以死谢罪。 孟在与帕尔莎殊死搏斗之后没有多久便恢复意识,但因为头痛欲裂与晕眩,始终身体不适,因此,孟的脸色看来就像是个死人般惨白。 “你说话呀!” 圣导师非常不悦地低声催促。 “二个脸被划伤,一个肩膀被刺伤,还有一个甚至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首领呀,就连你竟然都被打昏。” 孟无言以对。 “那个女人,真有那么厉害吗?” 回想起那场殊死战,孟心想,帕尔莎厉害在于即使受了伤,动作也完全不显迟钝这一点。 “那个女人……明知道会被我划伤,却毫无保护自己的动作。不管是多么胆大包天的人,一知道会受伤,一定都会反射性地做出防护动作。但是,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腹部会被划伤,却不保护自己,而是选择攻击我的头部——她的动作快于思考。这不是思考就做得到,也不是靠着心理准备就能做到的事情。要不是从小受过严格的训练,不可能做到。” “身为猎人首领的你都这么说……” 冷酷的声音从帘子另一边传来。 “你是说,你的修行还不比上那个女人吗?” 孟没有抬头。皇帝高雅瘦长的脸庞,因为愤怒而颤抖下已。身为皇帝,他还没有自己命令不能贯彻的经验。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实现愿望的他,心中满是冲动,想把额头叩在地上的孟狠狠痛揍一顿。但是,皇帝还是拥有勉强把这种冲动压抑下来的优秀能力。 “而且,就连追杀亚库族咒术师的那些人,不也是遭到大肆嘲弄夹着尾巴跑回来吗?历代的皇帝,拥有这等无能‘猎人’的,应该只有朕一个人吧?“ 听到皇帝有如放狠话的说法,孟感受到全身如刀割一般的深刻痛楚。 此时,传来微弱的声音,某位“猎人”在通往地道的门上敲着紧急暗号。孟行礼之后站起来,过去开门。 地道里,一名追杀特罗凯的“猎人”,脸色铁青地站着。 “干嘛?” 孟不耐烦地问,“猎人”缩紧身子将自己的 衣服翻过来,指着上面的东西。 “我想要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上面写了这些东西……应该是特罗凯写的字。” 孟从部下手中把衣服抢过来,上面确实写了细细小小的文字,这让孟感觉到全身如燃烧般的愤怒,他狠狠瞪着部下,要不是皇帝在后面,他差一点就要出手痛揍部下了。 “下去。” 发泄似地命令一出,部下立刻消失身影。 “什么事?” 对急着发问的皇帝,孟下跪回答:“特罗凯在部下的衣服上留了字。” 皇帝与圣导师不由得面面相觑。圣导师站起身,做了防御咒术的动作之后,把孟献上的衣服拿到手中。 “怕上面被施过咒,所以我先看看。” 逐次阅读难以辨认的文字,圣导师眉宇间的皱纹越发加深。 “上面写些什么?”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圣导师口中念念有词:“幸好是我先看了……这是针对陛下的咒术。我现在马上把咒反击回去,将衣服烧掉。” 圣导师把文字翻到内侧,折好衣服。 “陛下,我想明天再解除咒术——欲速则不达,我跟修格要再好好彻底考虑。” 说完后恭敬行礼,留下似乎还有话想问的皇帝与孟,圣导师带着修格离开“秘密之间”。 抵达星之宫自己的房间之前,圣导师一句话也没说。进入房间,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之后,圣导师这才开了口:“可恶的亚库族咒术师!竟然传来这种怪文章。你看看内容……根本没有必要防咒。” 圣导师从怀里拿出衣服交给修格,修格接过衣服,上面有着乱七八糟的文字: 看星星的: 老是在看天空,每次祭祀都精疲力尽,你们已经忘记自己的职责了吗? 在这百年一度的重要时刻,要是有闲工夫来杀我,还不如给我好好保护寄宿在二之宫亲族身上的卵。 如果没保护好,严重的干旱就会降临这块大地。 食卵的拉卢卡,已经醒来追着卵。 两百年前,你们的祖先跟我们一起联手杀死拉卢卡,这是非常聪明的。 看星星的,真是遗憾,我们亚库族在时光的远方,有时也会忘记重要的事情。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忘记杀死拉卢卡的方法了。在你们那边,如果还流传着杀死食卵者的办法,别看天空,把视线放回地面,把食卵者杀死。 特罗凯笔 看了两遍之后,修格歪着头,看着圣导师。 “这是愚弄人的信吧……” 信内容的确满是自信——可是,这是在尖酸刻薄中,还有微妙的闲工夫惹人发噱的信。 修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国家里头,居然有人会称呼连皇帝都得乖乖听话的观星博士为“看星星的”。光是这一点,这信就相当惊人了。 而且,写信的人是亚库族咒术师。亚库族居然会像是在号召地位对等的人一般,送来这样的信…… “这个叫特罗凯的到底是什么人?这篇文章,似乎透露出来她比我们更了解水妖。” 圣导师抱着双臂。 “她是流着亚库族血液的咒术师,应该很清楚这块大地上头的妖怪才是。” “这个人说要保护寄宿在二之宫亲族身上的卵吧?在圣祖的传说中,亚库族不是很害怕水妖的吗?再说,她讲的好像是当时纳纳伊大圣导师与亚库族咒术师联手,打败‘食卵者”——那个叫做拉卢卡还是什么来着的东西。“ 修格因为忽然想到某种可能,感觉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难不成……” “难不成,怎样?” 圣导师冷酷的双眼凝视着修格。虽然修格告诉自己要注意遣词用句,慎重地选择该说的话,依然无法压抑让太阳穴跟脖子冷得麻痹的恐惧感。 “纪录在正史上的圣祖传说,是为了稳定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国家,我想,里头不会有欺骗大众的部分存在。 倘若这篇文章是正确的,那么百年觉醒一次的东西并非只有单方面,而是有‘卵’,以及‘食卵’两方面;还有,圣祖与纳纳伊大圣导师,为了保护那个‘卵’,借助亚库族咒术师的力量,击退‘食卵’方面的东西,不是吗? 在‘卵’这方面,某些型态是跟水有关的,如果不加以保护,便会发生大早……寄宿在二皇子身上的,就是所谓的‘卵’吗?唉,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圣导师没有回答,修格看到他的表情心想大事不妙。恐惧逼迫着内心,然后他发觉,自己这么说等于是批判圣导师的无知。 可是,一方面后悔,另一方面又有一种要是这么点事情就动怒,那么这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念头,轻轻掠过内心的角落。 “修格呀——” 圣导师开口了。声音虽然冷淡,却感觉不到怒气。 “人哪,随着光阴流逝,会发现许许多多的事情,会慢慢有所得,不过另一方面,随着光阴流逝,也会逐渐忘却许许多多的事情。这座星之宫,一直拥有两个不同的面:一面是你们用尽一辈子观星、了解未来的这一面;另一面,则是引导这个国家的政治走向正途。 因为人是无药可救的东西,所以政治永远是个泥淖。圣导师不管在哪个时代,跟原本的观星工作比起来,往往被迫得操控政治。因此,在不知不觉中,看事物的角度都变得只剩下从政治出发了。 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寄宿在皇子身上的时候,虽然想着必须查出来到底是什么,可是还有另一个念头,在我的心中占据了更重要的地位,就是这件事情会对政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说着,圣导师声音中的冰冷消失,转变为平静的语气:“这不能只是斥责‘猎人’的首领吧?我也是打从一开始就彻底失败了……我首先必须做的,就是查阅纳纳伊大圣导师留下来的秘室。” “秘室?” “星之宫里,有个只有圣导师才知道的秘室。里头沉睡着纳纳伊大圣导师留下来,刻着极秘文字的石板。可是那石板是用‘古代悠果文字’写成的,难以解读,需要花费不少工夫。 修格呀,我有必须好好管理政治的重要工作,不可能只做解读石板这么一件事情。因此,我要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快点把石板的内容解读出来,厘清在两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修格深深鞠躬——他心想,这个人果然是值得尊敬的贤者。圣导师不忘再补充一段话:“听好了,你要多留心。那些东西,并不是听从亚库族咒术师而有所行动的。那些东西,是从水中开始行动的。如果因为你解读秘文而解决事情的话,正史上必定会将此视为观星博士的功绩流传下去——你明白吧?这是治理国家的手段。” 修格点头。他在心中呢喃着:没错,也就是说,这样的事情在两百年前也曾经发生过。 即使离开了圣导师的房间,压迫着肌肤的不安依然难以消退,它们啃食着修格的内心。 这种不安,并不只是误会寄宿在二皇子身上的东西,因此搞错处理的手段一事使然——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不安。 至今为止,他认为所谓的“天道”,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只要穷究一个观星博士应有的知识,总有一天可以通透真理,这一点完全是无庸置疑的。 然而,事情真是如此吗?如同那位亚库族咒术师了解就算是圣导师也不知道的事情一样,这个世界上,说不定有什么跟“天道”不同的东西正在运行——想到这一点,修格的内心深处就开始不安。 4亚库的传说 帕尔莎的伤口,愈合得比谭达预期的快。 “幸好 是刀伤,如果是骨折,就不会好得这么快了。” 帕尔莎低声说道。拿开布条检查伤口的谭达,不悦地摇摇头。 “你呀,伤口复原神速,真让人想不到你的年纪。可是,你要给我好好记住,跟以前相比,复原的速度还是会越来越慢。因为你已经到了不能蛮横硬干的年纪了。 哦,这个伤口我记得,因为这也是我缝的嘛。” 谭达摸着帕尔莎的腹部侧边,帕尔莎转过身子。 “笨蛋,不要随便乱摸,这样我觉得很痒。” 把布条从谭达手上抢回来,帕尔莎自己包扎伤口。谭达不由得退开,搓着双手。帕尔莎忽然站起来,走到外头去。因为她不想让谭达发觉到,自己心中压抑不住而不断上涌的感情。 地炉旁边,一边收拾药膏罐,谭达一边叹气。 “你为什么要叹气呢?” 恰克慕依照帕尔莎的教导,一边抓着小刀笨拙地削着烤肉串要用的竹签,一边看着谭达的脸。 “不注意你手上的工作,可是会割到手的喔。” 谭达静默不语,拿着药罐子站起来。把药罐子放到里面的架子上头,谭达感觉到恰克慕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视线。 “谭达……” “嗯?” “为什么你不娶帕尔莎呢?你们明明感情这么好。” 谭达缓缓转身面对恰克慕。 “别问我这个问题……你不该问的。” “可是——” “不要问我。特别是在帕尔莎的面前,绝对不要问我,拜托你了。” 恰克慕虽然脸上罩着一层不服,但没有生气。谭达在恰克慕身旁坐了下来,声音沉稳地说:“帕尔莎的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了。帕尔莎会成为保镖,会赌上性命帮助你,都是因为她的那个决心。在她的决心完成之前,她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妻子的。” “决心?” “简单来说,就是帕尔莎发誓要拯救八个人的性命。” “为什么会发这种誓……” “将来有机会,你再去问帕尔莎吧,这不是我可以讲的事情。因为你很聪明,应该会明白什么时候可以开口问她。你可以试着在帕尔莎回忆过去,心情愉快的时候问看看。” 谭达带着微笑,走到屋外去。帕尔莎站在树下,以缓慢的动作移动着手脚。先是缓缓像是在描绘圆圈的动作,接着忽然像是闪电般,猛力地踢打。 “唔唔。” 帕尔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的谭达,露出苦笑。 “还很痛呀!” “当然啰……我现在要去亚锡罗村一趟,你要怎么办?” “你是要打听‘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的事情吗?“ “嗯。我想调查看看。听说亚锡罗村里的人对这件事情很清楚。你要不要带着恰克慕,跟我一起去?” 帕尔莎摇头。 “我要留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让恰克慕在别人面前曝光,要是放他一个人,我更不放心。我想,要慢慢敦那个孩子一些基础武术。希望万一哪天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有办法保护自己。” 谭达点头。 “那么,我会从仓库里头拿出适量的食物,你们就别客气吧!说不定我今天晚上回不来,你们不必担心。” “嗯。” 帕尔莎没有看谭达的眼睛,点头。 谭达的目的地亚锡罗村,是位于青弓川上游的某个小村庄。大约三十个左右的居民,在河滩上开垦出些许田地耕种稻谷,仿佛刮掉倾斜山坡地一般开垦出来的梯田上头,则是种些杂粮与蔬菜。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亚库族与悠果人的混血,居住在形状有如碗公倒扣的泥墙房子中。 住在泥墙房子里,是亚库族自古传下来的居住方式,不过身穿在胸口处接合,用带子绑起来的单层服装,长度到膝盖的直筒裤,则是类似悠果农民的装扮。皮肤颜色也各有不同,从亚库族的深褐色,到跟悠果人完全没有区别的白色都有。语言方面则是大部分人似乎都只讲悠果语了,亚库语只有老人们在受到惊吓时会用来喃喃自语。 谭达穿过村庄边境的“避邪绳”——道路两旁立着原木柱子,柱子之间拉起草绳,上头挂着骨头,谭达依照往例以头部碰触骨头发出喀喀声后走了过去。这是一种叫做纳静的鸟骨头,亚库族相信它可以除魔。也就是说,这个“避邪绳”,是用来防止魔物从村外入侵的。 (可是,为什么要用纳静呢?) 谭达忽然思考起来。纳静是种候鸟,在接近夏至的时候,会从北方越过青雾山脉,朝着海洋飞去,并不是会特别带给这个地方什么恩惠的鸟类。 尽管如此,居住在滨海村落的亚库族,会把在海上气力用尽,冲到海滩上罕见的纳静尸体予以慎重悼念,仔细漂白骨头之后拿到市场上贩卖。其他村庄的亚库族,则因为可以避邪,出高价把骨头买回去。 谭达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古老记忆,仿佛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记得的细微记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祖父牵着他的手走过纳静骨头下方。他对于可以用头碰响骨头的祖父十分羡慕,曾经不满地说自己也想那么做。祖父露出苦笑,抱起谭达,让他碰到骨头。 “纳静的翅膀快过魔物,应该也快过灾难吧?” 祖父这么说,谭达就唱起歌了。 “纳静,飞呀飞呀,若能飞列大海,降雨就能让稻穗饱满丰收!” “哦,这样就对了。这是夏至祭典的歌呀!没错,在夏至祭典之前种下去的稻谷,由于在祭典过后降下的丰沛雨水都能长得饱满丰收,这就是在讲这个的一首歌。今年要是也能大丰收就好了。” 一边沉浸在出乎意料浮现出来的记忆中,一边走过山路,然后听到眼前的草丛发出沙沙声之后,看见其中出现一个矮小的人影,是个约莫十一岁的小女孩。背着满载小芋头的竹篓,水沿着竹篓滴滴答答往下滴。洁白的脸颊染上红色,手指头上也是鲜艳的红色。 “啊,药草师大叔!” 小女孩注意到谭达,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唷,妮娜,你去河边洗小芋头呀?” “是呀!” 妮娜开始跟着谭达前进。这女孩的长相已经完全是悠果人的样子,即使到市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她身上流有亚库族的血。 (这样下去,再过个一百年,亚库族说不定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谭达在心中喃喃自语。 “药草师大叔,你要去哪里?” “嗯,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爷爷——我帮你拿那个竹篓吧?” “没关系。” 空气中,飘来炊烟的味道。走出森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小村落。谭达每一季都会送药草到各个村庄,要是听到有人生病,就会亲自去看病。所以,村民看谭达的表情都充满和善。 因为挑了人们从田地回来午休的时间,所以村里走动的人还不少,家家户户都冒着淡淡的炊烟。谭达一边与大家打招呼,一边朝着依山建造的一户人家前进。妮娜一下子走在前面,一下子又落后,再以小跑步赶上来。一到家门口,她“砰”的一声把竹篓放在入口处的旁边。 “爷爷,有客人喔!” 说着便跳进家门,谭达在稍微堆高泥土而成的门槛面前,做完踏步两次的“驱灾”动作后,进入阴暗的室内。 屋子里头,弥漫着锅里冒出来的蒸气味道。在铺着稻秆编织席子的泥土地中央,挖了个地炉,老人与他的么子夫妇,再加上小孩,正围绕在地炉边。 “不好意思打扰了,诺亚先生。” 削瘦的老人眯起双眼。 “哦、哦哦,你不是谭达吗?好久不见了。好了,起来起来,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煮芋头,你也一起吃吧!” 谭达在泥土地上脱掉草鞋,在炉边坐下,从怀里拿出绑成一把的干药草。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这是托特草。我听说您的媳妇有喜了,这个对害喜很有效果的。” 小儿子的妻子,露出害羞的笑容。嘴里含混不清地道谢,仿佛催促妮娜快点把芋头拿来地招招手。 “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要请教诺亚先生。诺亚先生的爷爷,是我外曾曾祖父的好朋友对吧?“ “是呀,他们感情好的不得了呢,我也常常要爷爷跟我说他们的趣事。你的爷爷,获得他老婆的爷爷遗赠的田地,所以搬到托米村去。从那之后就逐渐没有跟我们一家子来往了。” 谭达静静地开口说道: “诺亚先生,我今天来,是来问令尊英年早逝的哥哥——也就是‘精灵守护者”纽卡·洛·恰卡的事情。” 诺亚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老人骨瘦如柴的手,困扰地抚摸着下巴。 “嗯。没错,伯父好像曾经是纽卡·洛·恰卡。我是听过这么一回事。可是,他没有成功保护‘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最后死状凄惨地走了……我祖母每次想到这件事情就非常难过,我们家里没有什么人会多说什么。而且,无论如何,这是正好一百年前左右的事情,我也不太喜欢这么一个故事,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 谭达大失所望。唉,说的也是。从当事者的立场来看,这应该是个严重的悲剧,想要忘记这件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看着谭达的表情,诺亚深感遗憾地说:“大概是去年吧!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的母亲还活着。因为我母亲是村里讲述传说的先人女儿,不管是我伯父,或是纽卡·洛·恰卡,还是精灵的事情,我母亲都远比我知道得更为详细……不过,你为什么现在会来问这些事情?” 谭达的心里,终于完全死心了。今年正好是第一百年,现在就连流着纽卡·洛·恰卡血缘的后代,都已经一无所知。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亚库族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丧失往昔的知识。 (可恶。除了想办法找到特罗凯师父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可是,大概来不及。) 这个时候,传来芋头咚咚落地的声音,妮娜吃惊地张大嘴巴。 “爷爷!今年是纽卡·洛·恰卡遭到杀害之后的第一百年吗?不得了!这不就是纽卡·洛·伊姆又要产卵的时间吗?” 众人惊讶地看着妮娜,其中最为目瞪口呆的人,就是谭达。 “你知道得真清楚呢,妮娜。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呢?” “我听曾祖母说过那个可怕的故事。” 诺亚恍然大悟地击掌。 “这孩子跟我去年往生的母亲一直很亲。不知道为什么,都会要求母亲说故事给她听——妮娜,你听曾祖母说过怎么样的故事?把那些故事告诉谭达。”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受人瞩目,妮娜不禁满脸通红。 “妮娜,你是个好孩子。你过来,坐在我的旁边,慢慢来没关系,把你记得的事情告诉我。” 谭达温和地说完,妮娜便坐到谭达身旁,有些踌躇之后,开始说道: “唔,我想想看……爷爷的伯父在小的时候,保护水的精灵纽卡·洛·伊姆产卵在他身上。” 妮娜的叙事虽然不太通顺,不过应该是听过好几次的故事了。随着她逐渐冷静下来,也慢慢变得流利顺畅。 谭达听着少女述说故事,领悟到这是料想不到的幸运——少女开始诉说就连他也不知道的故事。 “纽卡·洛·伊姆是从撒古海洋中卵孵化出来的,到了青少年时期,就会逆纳由古的河川而上,到达水底很深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定居下来。可是,长大之后,就变得动弹不得了。 曾祖母说过,这一定是长得很像巨大贝类的精灵。这个精灵吐出的精气会变成云朵,让天空下雨。 可是,纽卡·洛·伊姆一百年会产卵一次,然后死亡。所以,纽卡·洛·伊姆一产卵完毕,云朵就会逐渐消失不见,变得持续干旱。 所以,曾祖母说,亚库族决定要拯救纽卡·洛·伊姆的卵。希望纽卡·洛·伊姆可以安心产卵,并且好好吐出云朵。打从很久很久以前,撒古与纳由古的生物们还十分融洽的时候开始,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一直保护像是母鸟—样抱着蛋的纽卡·洛·伊姆,直到纽卡·洛·伊姆平安无事把卵孵化养大。 可是,就像蛇会吃鸟蛋一样,恐怖的‘食卵者’拉卢卡,非常喜爱纽卡·洛·伊姆的卵,纽卡·洛·伊姆一产卵,拉卢卡就会跑来!” 少女害怕得发抖。 “爷爷的伯父,也是被那个拉卢卡的爪子撕裂的!被撕成两半!如果,今年是第一百年,拉卢卡会记得以前吃过的纽卡·洛·恰卡味道,跑来把我们吃掉吗?” 谭达的手搭住少女肩膀。 “不要紧的。拉卢卡只会吃纽卡·洛·伊姆的卵,一定不会吃掉你的,所以不要紧的,放心。这个时候,众人都在关注妮娜与谭达的对话。妮娜的母亲,甚至停下削芋头的动作。 “妮娜,那个拉卢卡到底是怎么样的魔物,你有没有听曾祖母说过?” “有呀。曾祖母说,她的父亲曾经看过。虽然看下到拉卢卡完整的样子,但是在撕开纽卡·洛·恰卡的时候就看到了。曾祖母说,她的父亲记得,看到发出光芒的大爪子。” (拉卢卡,果然是纳由古的生物——不是皇帝派出来的追兵。) 谭达在心中喃喃自语。 “曾祖母有没有告诉过你,拉卢卡有什么弱点?” 妮娜一脸遗憾地摇头。 “没有。我也很想知道,因为,不管是怎么样的魔物,只要知道弱点,就有办法可以杀死吧?可是,曾祖母跟我说:‘如果知道这一点,就不会放在心里不跟任何人说,眼睁睁看着身上有卵的孩子被杀死’,对吧?” “说的也是……” 谭达点头,然后拍了拍妮娜的肩膀。 “真是谢谢你。托你的福,帮了我大忙喔。妮娜你也拥有讲述传说的天分呢,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像你曾祖母那样优秀的讲述传说者。” 妮娜开心地笑了。但是,坐在她旁边的诺亚表情却笼罩着一层担忧。 “不过,谭达,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这次又想知道这件事情?” 谭达环顾众人后,说道:“没错,就跟您猜想的一样——实际上,纽卡·洛·伊姆似乎又再度产卵了。所以,我想要保护那个卵。可是,我诚心拜托您,绝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 “圣祖陛下不是曾经击退纽卡·洛·伊姆吗?所以,万一亚库族又传出什么纽卡·洛·伊姆产卵的传闻,散播传闻的人们,一定会因为反叛皇帝而被砍头的。” 众人以毛骨悚然的表情面面相觑。 “所以,听我的话,不要把这事情讲出来比较好。” 诺亚等人不发一语地点头,做出将左手小指放在嘴唇上的“沉默誓言”动作。谭达再次转身面对妮娜。 “妮娜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说出去。” 妮娜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因为她原本还打算要赶忙到处去跟朋友们说。可是,看到爷爷他们恐惧的表情,再看看谭达的表情,妮娜也不得不把左手小指放在嘴唇上发誓,谭达欣慰地笑了。 “谭达,你也要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告 诉官吏,我们说过这些话。” 诺亚厉声说道。谭达点头,立下了“沉默誓言”。 对着陷入一片寂静无声的人们,行礼表示非常抱歉的心情后,谭达站起来,正打算走出门口的时候,妮娜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谭达大叔!我又想到一件事情了!曾祖母说过的事情!” 谭达转身,妮娜的双眼闪闪发亮。 “就是,她说有传闻说拉卢卡冬天的时候不会来。拉卢卡一定是在冬眠,就像山里的野兽一样。” 听着孙女的话,诺亚也像是记起什么一般,用力地点头。 “没错。听说我伯父遭到杀害的时间,已经是夏至了。所以,祖母似乎很感叹。她说唯有那一年,满心期待要是能一直持续冬天就好了。” 谭达仿佛捡到料想不到的宝物般,欣喜不已。这无疑是十分重要的消息。由衷感谢地深深鞠躬之后,谭达离开了诺亚的家。 回程,小心翼翼不要碰响纳静鸟的骨头,悄悄穿过“避邪绳”。纳静的骨头随风摇曳着,风中混杂着些微雪的味道。青雾山脉的另一边,帕尔莎的故乡亢帕尔一带,应该已经开始下雪了。 透过树枝仰望天空,装饰着凄凉的灰色天空边缘,树林红叶也褪了色,仿佛只剩下枝条引人注目。总是让人静下心来的冬季气息,此时此刻,想来值得感谢。谭达一边沉思着,一边走过山路。 5再会特罗凯 恰克慕汗流浃背,帕尔莎双手叉腰地看着恰克慕。 “很难受是吗?” 恰克慕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点头。谭达出门之后,帕尔莎就在房子前面的草地,教恰克慕武术的基本姿势。这是帕尔莎六岁的时候,养父秦库洛教给她,名为“齐基”的武术中最基本的姿势。一边沉稳地呼吸,一边让动作配合呼吸吐纳,缓缓冲撞、出拳或踢脚。右手出拳的时候,左手保护要害等等,攻击与防御一起施展的姿势,设计成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够练习的武术。 可是,光是一连串的动作重复个二十次左右,恰克慕的呼吸就已经紊乱了。 “唔,必须要先这个样子锻炼身体才行。因为你还是个孩子,骨头还很柔软,我不会硬要你学做不到的动作,不过稍微动一下就喘不过气的身体,不多练练是不行的。” 擦掉流进眼里的汗水,恰克慕皱起眉头。他一点都不知道,原来汗水流进眼睛里头会这么刺痛。 “要修练多久,才能变成像帕尔莎一样?” “二十年。” 帕尔莎不慌不忙地回答。 “二十年?这样,不就来不及了?“ “那么,你就说‘来不及’就好了。只要开口说,也许就不会遭人怀疑了。无论如何,十岁左右的孩子只修行一、两个月,铁定不可能跟追兵势均力敌的。” “那为什么我要做这种练习——要练吗?” 一脸差点咬到舌头的表情,恰克慕说道。 “很简单。因为练习比不练习更能增加顺利脱逃的可能。你听好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有时候也是生与死的分别。例如说,能在短短一瞬间让敌人感到恐惧,说不定就可以脱逃。如果你能帮我制造出敌人的破绽,我能救你的机会也会增加。总之,动手去做,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一说完,帕尔莎猛然一个转身,拿着长矛摆好架式。 “谁!” 帕尔莎长矛的矛锋正对着摇晃的草丛,其中出现一个像是猿猴的人影。 帕尔莎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特罗凯……老师!” 老咒术师不以为然地说: “哼。搞什么,原来是你呀!看来还是老样子,拿危险东西过危险生活。那边那个小男孩是谁呀?” 恰克慕瞠目结舌,看着身穿破烂衣服的奇怪老太婆。 特罗凯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沉默地绕过帕尔莎旁边,老咒术师到了恰克慕正对面,仔细端详着恰克慕。这么面对面之后,才知道特罗凯的身高几乎只跟恰克慕一般高。特罗凯削瘦的手指朝着恰克慕的额头伸去,恰克慕仿佛觉得䱷心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动!” 特罗凯说道。刚一说完,恰克慕似乎遭到言语麻痹身体一样,完全动弹下得。特罗凯以指尖轻轻抚摸着恰克慕的额头,然后慢慢摸到胸口。 恰克慕忽然之间,产生奇怪的错觉。特罗凯的指尖,仿佛静静地伸进他的胸口中。贯穿衣服、皮肤、肌肉……恰克慕全身冷汗直流。虽然完全不觉得痛,可是光是吐气,就感到恶心反胃。 就在他心想已经受不了了的时候,特罗凯的手指忽然离开他的身体。一离开,身体就完全恢复自由行动的能力,恰克慕有如线被切断的傀儡,砰的一声跌坐在地面上。特罗凯的额头,也轻微浮出了汗珠。 “真是的,真是的。” 缓缓摇头的老咒术师,转身看着帕尔莎。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这个世界的系统是非常奇妙的——你是不是受了二之宫的委托?” 帕尔莎点头。这个老妇人的脑袋实在很灵光,她用不着对一切大惊小怪。 “特罗凯老师,我正在找您呢。如果这是命运,很难得的,我也想对这所谓的命运道谢。” 老咒术师露出微笑。 “我也是。这么一来,就大大省事了——可是,唉!” 她稍微一顿,看着终于站起来的恰克慕。 “我真是活太久了呀,没想到还有亲眼看到‘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的卵的一天。” 恰克慕双眼圆睁。 “你、你看过吗?你看过我胸口里面吗?里头到底有什么?请告诉我!” 特罗凯目不转睛看着恰克慕,然后,仰天大笑。 “原来如此,这孩子是二皇子呀!怪不得,那些猎犬脸色难看地来追杀我。” 大笑一阵之后,老咒术师再度面对恰克慕。 “因为你的身体是撒古——也就是这世界的东西。你的肌肉里头,并没有卵的存在。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呀,看到以这个样子,让撒古生物的身体上重叠着纳由古的生物。我看到的东西是,发出蓝白色光芒的小小的卵。没有坚硬的外壳,就像鱼卵一样,软绵绵的。” 恰克慕的表情扭曲。就算特罗凯说肌肉里头并没有,但终究听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死命忍住不断涌上的恶心感觉,恰克慕用力摇头。 老咒术师一点都不在意恰克慕这副模样。 “你到底做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在孵纽卡·洛·伊姆的卵?” 她问道,恰克慕瞪着特罗凯。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记得了——我还以为遇到你的话,你就会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精灵非得要产卵在我身上不可?” “我怎么知道?无论我再怎么行,总有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唔,这样子还真是可惜。我也很想搞清楚纽卡·洛·伊姆的卵是怎么产下来的。无所谓啦,说下定不久之后就会想起来了。就好好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喂,帕尔莎,我的笨徒弟怎么了?该不会被你给吃了吧?” 帕尔莎苦笑。 “我要是吃了那种家伙,就不会觉得肚子饿呀。谭达他……” 说着,帕尔莎看了背后一眼。不一会儿,草丛晃动,头上沾着树叶的谭达出现了。受到三个人的注目,谭达不由得呆若木鸡。 “怎么了?怎么了……啊,师父大人!我找您找了老半天了!” 由于他现身的时机太过凑巧,帕尔莎、恰克慕与特罗凯都忍不住面面相觑。特罗凯笑着对恰克慕说: “说人人到,好像说得还满对的嘛。” 然后,对谭达大吼:“你的头发怎么会沾到树叶?这副不在意仪容的德性,你永远都讨不到老婆的。” 谭达叹口气。 “我说师父,您自己不也是全身上下都沾到树叶了?比起担心我的老婆,现在应该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吧——算了,我先去泡茶,我们一边吃点东西,一边谈吧!” 谭达把黏在头发上的树叶挥落,进入屋内。啜饮着得心应手的谭达泡出来,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茶,众人谈起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 大略的内容一讲完,帕尔莎便说:“也就是说,所谓的纽卡·洛·伊姆是居住在水底深处,会吐云出来的精灵,或是一种生物。由于长大之后本身没有办法行动,所以一百年有一次,会在濒死之前把卵产在撒古的生物身上,让那个生物把卵运送到海洋去。那么,如果我们接下来快点前往海边,把卵放到海里去……” 特罗凯摇头。 “行不通的,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因为恰克慕没有出现朝着海边去的行动,说不定,撒古的水为了要适应纽卡·洛·伊姆的卯,已经进行‘融合’了。 你说过水变得黏稠了吧?说不定是因为卵已经充分成熟,所以才能操控撒古的水变成这样。 唉,总之卵要是充分成熟的话,恰克慕自然有所行动吧!” “所以只要保护卵到夏至的时候平安产下,我就可以得救,这是真的吗?” 恰克慕插嘴问道,特罗凯点头。 “应该是。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是我听纳由古的水之民说过,纽卡·洛·伊姆的卵并不会伤害宿主。” 恰克慕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谭达把手搭在恰克慕的肩膀上,虽然面带微笑,却忽然恢复成一脸正经地看着特罗凯。 “但是,如果不能顺利保护卵,卵就会被拉卢卡吃掉,就像一百年前一样——真是不可思议。的确,那个时候似乎发生了大旱灾,不过,并不是这一百年之间持续不断的。师父,纽卡·洛·伊姆真的是会生云的精灵吗?” 特罗凯耸了耸肩膀。 “就算是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那佑洛半岛,世界上的云不停涌上天空,纽卡·洛·伊姆应该不只一个。就像是鱼类、鸟类、野兽等等,就算是同一种生物,产卵的方式、成长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生云的精灵应该也是各式各样。 话虽如此,在那佑洛半岛这里,这个百年一度把卵产在撒古孩子身上的纽卡·洛·伊姆,如果卵没有顺利孵化,一定会造成严重的干旱,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放着不管。” “师父说的对。” 谭达说道。 “保护卵并不只是为了干旱而已,还有一个原因是牵涉到恰克慕的性命。” 对话暂停,谭达把茶水倒进每个人的茶杯里。恰克慕一边看着正在喝着美味茶的特罗凯,一边心想,自己一定要问问看如此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特罗凯,谭达说我是纽卡·洛·恰卡,也就是‘精灵守护者’。因为纽卡·洛·伊姆是云的精灵。 可是,所谓的精灵,不是应该拥有神奇的强大力量,是眼睛看不到的,像是灵魂的物体吗? 星之宫的博士告诉我,精灵是聚集了包罗万象的精气,所产生出来的灵魂……从卵孵化出来,会产卵的物体,真的是精灵吗?” 特罗凯抬起脸。 “哼,悠果人是这么想的吗?小鬼头,国家或语言不同的人,不是拥有不一样的思考方式吗?例如说,帕尔莎是亢帕尔人,亢帕尔人认为雷是一种神。对吧,帕尔莎?” 帕尔莎点头。 “嗯。这个世界一开始的黑暗产生了漩涡,在里头爆发出光芒的,就是雷神佑拉木。” 特罗凯的视线回到恰克慕身上。 “就是这样。所以,恰克慕,你是悠果人,悠果人不是认为神明是在这个世界诞生之时,聚集了‘天’里头最强的精气所诞生出来的巨人吗? 这个巨人搅拌黑暗的时候,分出轻盈的天空与厚重的大地。大地诞生女神,女神跟巨人交合之后,最初的人类就诞生了。那个人,就是你的祖先。我说的对不对?” 恰克慕点点头。对恰克慕来说,这则神话讲述了祖先的诞生,是非常神圣的故事。一想到这个老咒术师该不会想要否定这个神话吧?恰克慕就不由得有所戒心。 特罗凯看着恰克慕的表情,轻轻露出微笑。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那种嘴里讲着他国神话,在脑子里却看不起那个神话的笨蛋!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们,大家都是花了头昏脑胀的漫长岁月,努力去思考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与生成的过程。 而且,悠果人相信巨人神,亚库族相信这个世界的开端存在着‘漩涡之蛇’。哪边释解了世界的真相,我也不能肯定。 精灵也是一样,悠果人认知中的精灵,与我们亚库族认知中的精灵,并不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亚库族称拥有与水、土、火、气、木有关联的‘强大力量’的东西为‘精灵’。 例如,不管山上有多少树木生长,亚库族认定为精灵的,就只有经历过数千年时光,拥有‘强大力量’的树木而已。即使,它在几千年之前,是棵从微不足道的树苗生长出来的树,我们依然会称之为精灵喔。” “你说的强大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面对恰克慕的问题,特罗凯叹了口气。 “喂喂喂,什么东西这种说法怎么能说明‘强大力量’?以木之精灵来说,就是如同生命之力的东西——也就是要拥有强烈的精气。我们就称这个为‘强大力量’。 以纽卡·洛·伊姆来说,拥有的是操纵水、吐出云,产生雨的‘强大力量’。所以,就是一种精灵……就是这么回事。” 看着恰克慕认真思考的表情,帕尔莎忽然笑出来。 “恰克慕,你还真像二十年前的谭达呀!我对这种有点麻烦的事情非常没辙,不过,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听起来不容易了解的事情?” 恰克慕歪着头。 “也说不上喜欢。不过,要是有我不懂的事情,我不思考到水落石出清清楚楚的话,就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静不下心来。” 听到这个回答,谭达露出微笑。 “恰克慕与其当皇子,更适合当一个学者呢!不过如果有个像帕尔莎这种不思考的人当皇子,国家的将来也会很有意思吧?” 帕尔莎哼了一声。 “你还真敢说呀——好了,回到正题吧。下管纽卡·洛·伊姆到底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的意思就是说,一定要保护恰克慕免于‘食卵者’拉卢卡与皇帝追兵这两者的毒手对吧?”特罗凯喀吱喀吱地抓着胸口。 “我的文章不知道能不能让那些看星星的改过自新。 但是,值得高兴的是,亚锡罗村的小女孩,居然还记得流传下来的纽卡·洛·伊姆的事情——这样子,或许就有蛛丝马迹了。”“不过,为什么呢?纽卡·洛·伊姆是跟全国歉收有着密切关系的重要大事,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不见?” 谭达的话,让特罗凯看了恰克慕一眼,才继续说道:“虽然在二皇子殿下面前讲这个很失礼,不过这应该都是因为政治的缘故吧!纽卡·洛·伊姆的事情,跟圣祖的建国神话有关,如果看星星的那些家伙想要将天地万物都掌握在手里,就不可能把亚库族的传说讲出来让人民知道。 可是,就像亚锡罗村的小女孩一样,就算是我,也会把纽卡·洛·伊姆的事情流传出去。我从我 第三章 孵化 1冬季的猎洞生活 因为大家都说是“猎洞”,所以恰克慕以为那是一个小小的洞穴。不过,亲眼看到之后,才知道与原先的想像实在相差甚远。溯着青弓川而上,越过瀑布,再深入进去后,有块地方类似谭达家也有的小草地。那片草地的深处,矗立着灰色岩壁。虽说是岩壁,却缠绕着长春藤,树木强韧地扎根在岩壁细小凹处堆积的土壤中,覆盖岩石表面。此刻秋深了,冬天的气息越发浓厚,树木落了叶,灰色的岩石表面有很多地方都裸露出来。 岩壁上头有个小小的洞,是一个人可以独自通过的小洞。谭达点起火炬进入洞里,过了一会儿之后呼唤恰克慕。恰克慕战战兢兢地走进里头,一进去吓了一大跳。因为跟皇宫大厅差不多大的巨大洞穴出现在眼前。天花板高到连光线也照不到,火炬的火光也照不进深处。 以为里头会湿答答的,没想到却出乎意料地干燥。 “我们叫这里玄关,这里太宽广了所以很冷。到那边去,带你参观我的家吧!” 谭达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模糊,恰克慕赶忙跟上去,看到火炬的光线中浮现出三个洞穴,最左边的安了扇木板门。 “听好了,不要独自进入右边的洞穴。里面很深,有很多岔路,要是迷路就出不来了。中间的洞穴,走进去一点有泉水涌出,水很好喝喔。最左边的是我家的入口。” 喀啦喀啦打开了木门,谭达进入其中,恰克慕注意到前面有昏暗的光线。走进短短五步左右的距离,就是豁然开朗的空间。 恰克慕忍不住发出欢呼。椭圆形宽阔洞穴的墙壁光滑无比,非常干燥,墙壁的左上方,有三个排烟用的洞,阳光从那里透进来。以切好的原木铺成地板,上面铺着蔺草编成的席子,正中间挖出地炉,洞穴深处则是排放着各种形状小壶的架子,以及三个大瓶子,还有避免受潮而以油纸牢牢包起来的棉被。 “这真是很好的家呀!” “就说么,是过冬的洞穴呀!好了,你来帮我,晒棉被、打扫干净,该做的事情多得跟山一样高。” 接下来的两天,帕尔莎等人为了准备过冬而忙碌着。准备大致完成的第三天早晨,特罗凯带着谭达到席库马诺峡谷。为了调查“食卵者”拉卢卡的事情,要去与“土之民”裘其·洛·凯见面。 “在下雪之前,应该可以到达席库马诺,不过说不定裘其·洛·凯已经冬眠了。总之,也只能先去看看再说。帕尔莎,你要好好保护卵喔。” 听了特罗凯的话,恰克慕不满地瘪着嘴。因为听起来像是只有卵才重要,他怎么样都无所谓。谭达笑了出来,看着恰克慕。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啦!师父就是喜欢惹别人生气。你要是上勾了,师父就会乐不可支——帕尔莎要小心喔。” 帕尔莎抱着胳臂,皱起眉头。 “是是是,你也要小心。下雪之前回得来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完成使命的。” 两人出门之后,周遭忽然陷入寂静,恰克慕抬头看着帕尔莎。 “总觉得这样有点寂寞。” “是呀。因为他们是比平常人更吵闹的家伙。可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没有时间寂寞了。首先,得好好锻炼你才行。” 恰克慕露出扫兴的表情。 帕尔莎的锻炼方式虽然严厉,但绝对不会强人所难。也不会煽动不停地说:“加油!加油!”只有口吻平淡的指导而已。日复一日,时间飞逝而过。帕尔莎一直在留心追兵的动静,不过既没有皇帝派来的追兵上门的迹象,也没有感觉到叫做拉卢卡的纳由古恐怖生物的气息。 从早上起床之后到夜晚就寝之前,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不管是身处鸟儿清澈叫声交错的森林中,或是与帕尔莎围绕着地炉火焰的夜晚,恰克慕都曾经有着至今为止的所有遭遇都像是梦,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明明只过了短短一个月,可是他已经觉得二之宫的生活是遥远的过去了。 夜晚,他不再梦见那个“想回去的梦”,如果不思考在这里与帕尔莎如此度日的原因,就可以过着完全不会感觉到自己身上有着精灵卵的日子。傍晚,夕阳光芒斜射的树林里,独自一人捡着烧火用的木柴,恰克慕陷入沉思——思绪慢慢回到他一直在想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是其他人,精灵的卵为什么会选择产在自己身上呢? 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答案是:“因为我是皇子。”可是,如果是这样,圣祖神话中出现的亚库族孩童又是怎么回事?一百年前的孩子,不是亚库族的人吗?那些孩子跟皇子之类的人,一定没有关系。而且,自己已经不是皇子了。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恰克慕就会伴随着心痛,忽然感到一股奇妙的心情。他以前曾经想过,就像自己是父亲与母亲的孩子这点,绝对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一样,自己身为皇子,也一定是不可改变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自己就再也不是个皇子了!人的身分,不管有多少种,都是随时可能改变的。 更奇妙的是,恰克慕并不讨厌此刻正在这样捡着柴薪的自己;他甚至不可思议地想过,以前衣服不是自己穿、身体也要别人帮忙洗的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活的人呢? 用绳子捆好柴薪,恰克慕发觉到,自己不知不觉中越来越熟练收集柴薪了。一开始,明明连绑条绳子都不会。缠绕绳子再加以绑好的动作,现在已经十分熟练,恰克慕露出微笑。 (我觉得,像这样慢慢地可以靠自己做点什么事情比较好。举止动作一切都要听从别人的命令行动,真的很无趣——我才不要被皇子这个身分束缚住。) 背好柴薪起身,抬头一看天空,云朵染上了枣红色。 胸口隐隐作痛,昏暗的影子投射在恰克慕脸上。 (可是……现在,我被“精灵守护者”的身分束缚住了。) 恰克慕心想,不论何者,都不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身分。并不是他想身为皇子才来到世界上的,更不用说是“精灵守护者”纽卡·洛·洽卡的身分了。 接着,伴随着沉闷、无从发泄的愤怒,恰克慕再度回到一开始的念头——为什么是我? * 谭达等人离开之后的第十天,随着宛如呼吸一般地自然下起雪了。雪花快速地不停飘落,盖过大地、树木,与所有的一切。 帮忙洗刷工作的恰克慕,手指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皲裂破皮。晚上,一把手放在地炉的火旁取暖,恰克慕立刻慌张地缩手。因为皲裂的地方刺痛不已。帕尔莎察觉到恰克慕的样子,拉起恰克慕的手。 “让我看看是哪只手——啊,这么漂亮的皲裂呀!” 呵呵笑的帕尔莎站起来,在里头的架子上东摸西索,不一会儿,拿着膏药回来,涂在恰克慕的手指上。帕尔莎的手,跟恰克慕母亲的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是有着使长矛造成的硬茧、厚实而粗糙的手。但是,那双干燥温暖的手一接触到自己,恰克慕的心中便涌上不明就里的悲伤感。 虽然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眼里满是泪水。接着,泪水就不停沿着脸颊滚落。 帕尔莎什么也没说,轻轻抚摸着恰克慕的手。外头在刮着暴风雪吧?但是,埋在雪里的家很温暖,宛如位在地底下一般寂静。 “我讨厌……下雪。” 恰克慕低声说道。 “声音都被吸收掉了,感觉好像连呼吸都没办法。” 帕尔莎轻轻拍了拍恰克慕的手,然后放开。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能让人呼吸的故事。” 恰克慕 的表情忽然开朗起来。 “什么故事?” “遥远北方国家的故事。侍奉那个国家的国王医生,他女儿的故事。” 帕尔莎凝视着烧得劈里啪啦响的柴火,开始说道: “越过青雾山脉,一直一直往北边走,那里有个亢帕尔王国。亢帕尔王国跟这里的国家不同,没有带来丰收果实的田地。只有一年到头顶峰都覆盖着白雪的险峻高山,以及满是岩石的倾斜坡地。人民耕耘贫瘠的土地,种植些许谷类、芋头,在岩山上放牧亢帕尔山羊,靠着这些方式谋生。 岩山上住着一只巨大的鵞,它吃老鼠或是从岩棚摔落山谷的山羊维生。这只大鵞最爱吃野兽的骨髓,会从高空把骨头丢到岩石上弄碎——啊,即使到了现在,还是听得到骨头撞上岩石发出的‘喀——喀——’声,以及回荡在山谷里头的声音……我的故乡——亢帕尔,就是这样的国家。” 帕尔莎继续说着: “虽然是如此贫穷的国家,但是国王有很多小孩,他有四个妃子,生下四位王子与五位公主。王子到了一定的年纪,仿佛是理所当然般,就为了谁要继承王位开始发生争执,这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次男罗库撒姆,他是个可怕的男人。他曾经拥护他的哥哥纳库尔为王,却在纳库尔有生育能力之前就下毒杀了他。可是,大家都没想到纳库尔是遭人毒杀的。因为纳库尔天生就体弱多病,那年冬天又得到感冒,恶化得很严重,城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除了凶手罗库撒姆之外,知道纳库尔遭到毒害身亡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国王的主治医生卡鲁纳·佑撒;另一个是罗库撒姆的武术老师,也是卡鲁纳的奸朋友——秦库洛·姆萨。 罗库撒姆威胁卡鲁纳·佑撒要杀死他的女儿,逼他下毒杀死纳库尔国王。卡鲁纳的妻子,在前一年往生了,卡鲁纳跟即将满六岁的女儿两个人一起生活。罗库撒姆是个可怕的男人,卡鲁纳心想,说下定罗库撒姆会以装成遭小偷的样子,杀死他的女儿。为了救女儿,他只好听命罗库撒姆,下毒杀害国王。 可是卡鲁纳很清楚,成功下毒之后,要不了多久,知道这个秘密的自己还有女儿一定也会遭到杀害。所以,一毒死国王,他就拜托好友秦库洛带着他的女儿逃走。 带着卡鲁纳的女儿逃跑,意味着秦库洛在自取灭亡。难道不是吗?因为不管是皇室的武术指导这个地位,或是到此为止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完全舍弃。而且,被掌握到弑君秘密的罗库撒姆,不可能默不吭声就放他走。 但是,秦库洛依然点头答应了好友的请托。” 帕尔莎的眼里,浮现出些许悲伤的神色。 “然后,可怕的逃亡之旅开始了。一面与罗库撒姆派出来,接二连三追来的追兵战斗,秦库洛带着年幼的小女孩不停逃亡。途中,他们两个人听到传闻,说卡鲁纳遭到盗贼袭击身亡。 小女孩尝尽心如刀割的悲痛,恨透罗库撒姆。她发誓,有一天必定要亲手把罗库撒姆碎尸万段。 小女孩拜托秦库洛教她武术。一开始,秦库洛并不答应。他说,武术是男人在练的,不管怎么努力,女人天生就不可能学好——可是实际上,秦库洛不想教小女孩武术的真正原因,是不愿意小女孩步上染血的人生。 学习武术的人,无论如何都会与人战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武术与习武者彼此受到吸引,无论如何避免,还是会变成经常在与人战斗一样。 可是到了最后,秦库洛还是让步了。他改变心意教小女孩武术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原因,他希望即使有一天自己遭到追兵杀害,小女孩独自一人也可以活下去;另一个原因,他发现小女孩拥有练武资质。” “怎么样才叫做拥有练武资质?” “有很多方面。以小女孩的情况来说,就是她能够精确模仿只看过一次的动作。而且——” 帕尔莎立起食指,问道:“恰克慕,你能不能用食指每次快速点向同一个地方?” 恰克慕照着帕尔莎的话,试着用食指朝着地炉边缘烧焦的黑色痕迹,咚、咚地点了几下。但是,这个动作出乎意料地困难。动作越快,指尖就晃得越厉害,实在无法每次都点中同一个地方。 帕尔莎忽然在恰克慕点着的黑点旁边,用食指开始点击一个非常小的点。速度快得不得了,手指简直就看不清楚。而且,虽然是从远远的地方点的,但就像是被吸进去一样,指尖挖出了一个小点。 停下动作,帕尔莎说道:“那个小女孩,天生就很擅长这样的动作。她的身体轻盈,个性也比普通的男孩粗野。秦库洛说,这孩子是天生的武者,教导这孩子武术一定是命运的安排,然后他终于接受了这一点。 就这样,秦库洛一边教小女孩武术,一边继续逃亡之旅。一年、两年,时光逐渐流逝。 为了温饱,他们也做肮脏的工作。秦库洛曾经受雇于地痞流氓,担任赌场的保镖。小女孩做过跑腿,艰困的时候也当过乞丐。 即使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也无法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因为追兵不断在搜索他们。可是,不管多么小心、多么谨慎,追兵终究找上门了。” 帕尔莎眼中的悲伤神色越显深沉。 “秦库洛很厉害,不管哪个追兵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小女孩知道秦库洛每杀死一个追兵,心里都饱尝着千刀万剐般的悲痛。,因为,所有的追兵都是秦库洛以前的朋友,是学习同一种武术的伙伴。那些追兵,也不想跟秦库洛战斗吧?但是,如果违抗国王的命令,家人的性命都会不保。所以,他们在痛苦不堪的情况下,前来追杀秦库洛。 秦库洛杀了八名追兵——也是他的朋友,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小女孩。直到罗库撒姆得到怪病死亡,由他的儿子继承王位,没必要继续隐瞒见不得人的秘密为止,其间总共过了十五年。这是地狱般的十五年呀!当年六岁的小女孩,十五年后都是二十一岁的女人了——甚至已经成为跟秦库洛比武,两场可以胜一场的武术高手。” 漫长的故事结束之时,木柴大部分都已烧完,变成灰烬,昏暗的洞内笼罩着寂静。恰克慕低声说道: “那个小女孩就是你对吧?帕尔莎。” “没错,就是我。” “所以——” 尽管犹豫,恰克慕还是开口:“秦库洛为你杀了八个人,所以你发誓要拯救八条人命?” 帕尔莎睁大眼睛。 “是谭达吗?他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吧?那么,你已经知道了?” 恰克慕连忙摇头。 “没有。我问谭达为什么不娶帕尔莎的时候,谭达跟我说,帕尔莎发誓要拯救八条人命,在完成这个目标之前不会嫁给任何人。我只知道这样而已。” 帕尔莎叹了口气,露出苦笑,什么都没有说。她的侧脸,忽然之间满是深沉的孤寂。恰克慕霎时打从心底同情起帕尔莎。然后,自己被这样的心情吓了一大跳。这么厉害的帕尔莎——不论多高强的武士都匹敌不了、厉害得有如鬼怪一般的帕尔莎,自己居然会觉得她可怜…… 但是,帕尔莎此时的侧脸,浮现出一个遭到绝望命运摆布,伤痕累累的小女孩影子。如果是以前不曾遭到命运翻弄痛苦的恰克慕,一定看不到那样的影子,然而现在的恰克慕,却无奈地看穿一切。 突然,恰克慕的内心深处,涌出对帕尔莎的仰慕。虽然心想非得说点什么,不过什么都想不到。恰克慕只是低声说着脱口而出的话语:“帕尔莎。” “嗯?” “我是第几个?” 帕尔莎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恰克慕说: “秦库洛快要 过世的时候,我曾经跟他说过悄悄话。我说:‘父亲,您犯下的罪过,我会负责偿还的,请您安心地走吧!’我说我会救八条人命,才刚说完,秦库洛就苦笑着对我说:‘救人,比杀人还要困难,你不必这么拚命。’秦库洛说的对。为了要救身处在争斗之中的某个人,就必须伤害其他人不可。在救一个人的时候,就要会遭到两、三个人的怨恨。这早就没有办法以加加减减算清楚了。我现在,只是努力活着而已。” 暴风雪持续两天,在第三天的黎明停止了。那一天,天空放晴,白雪闪耀得让人觉得眼睛都痛了起来。刚过中午没多久,踏着刚下的雪,谭达回来了。 “特罗凯怎么了?” 帕尔莎一问,谭达露出微笑。 “她是死都不要在山里过冬的人呀!她在京城不知道看到什么,说想去西边温泉街坦喀尔过冬,在雪溶化之前会回来这里的。” “什么呀?算了算了——不过,这样比跟她一起躲在洞穴里头过冬要好吧?对了,你们有见到重要的‘土之民’裘其,洛·凯,或是其他什么人吗?” “没有。很遗憾,白跑一趟了。每个人都不声不响的,我不知道是因为冬天到了,还是因为他们不想讲同样是居住在土里的‘食卵者’拉卢卡的事情。总之,只能等到春天再去试试看了。” 谭达在地炉边坐下,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微笑着。 “有什么好笑的?” 帕尔莎虽然皱着眉头,但是谭达静静地摇头。要是把微笑的原因说出来,说不定帕尔莎又会离开了——如果他说很高兴接下来的漫长冬季,可以跟帕尔莎一起在这里度过的话。 2沉睡的秘室手札 对修格来说,这是个难忘的冬季。圣导师交给他秘室的钥匙,他放下日常的所有工作跟修行,专心投入阅读沉睡在秘室中长达两百年之久的大圣导师纳纳伊手札。 通往秘室的门,位在圣导师的房间“石板之间”,所以其他的观星博士还以为修格一整天都在圣导师的房间里头,做圣导师交代的工作。每天两次到“食之间”吃早餐跟晚餐的时候,修格就会遭受到前辈与同僚冷酷的视线、特意的忽视等等,显示大家讨厌他的态度。 修格想,人类实在是很无聊的东西。应该是遴选出来,以通透天理为一生职志的人们,也压抑不了对正在沿着飞黄腾达阶梯,往上走的修格其嫉妒之情。要是立场对调,自己是否也会露出这等嘴脸?修格如此问着自己——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不是这样,自己还是会非常嫉妒吧?总之,修格不是会为了这点小事烦恼的男人。 随着辛苦阅读在秘室中找出来的大圣导师纳纳伊手札,修格逐渐深陷其中,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时甚至离开了秘室,看到其他观星博士冷淡的眼神,才忽然回到现实——纳纳伊的手札就是如此引人人胜。 日光完全照不进来,地底下的秘室只有几个通风孔,是个狭窄的地窖。修格带了十根粗蜡烛进去,配合镜子,成功让内部变得明亮。若是可以,他想带火盆进去,不过在密闭的地窖烧炭,一定会被炭火散发出来的毒气毒死。即使秘室里冷得刺骨,他也只能穿着棉袄,靠着烛火的些微温度取暖。 大圣导师纳纳伊的手札,密密麻麻地刻在薄石板上。纳纳伊本人一定是用墨水写在布或是皮的上面吧?后世的人花了许久时间,把那些文字刻在不会消失的石板上。这无疑是项规模超乎常理的工作——因为纳纳伊手札多达数百块石板。 手札内容从纳纳伊的回忆开始。接受“观星是了解未来发生事情的方法”这种教育的少年时代,以及学习“天道”的每一天……手札的内文极为详尽。依序不停读下去,修格忽然发觉,为何纳纳伊要留下这么详细手札的理由——时间必定会歪曲事实。为了粉饰太平,或是为了创造神话,纳纳伊从在世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在不久之后,会成为这个国家创世神话的主角。所以,他在为了用于维护国家的基础,成为扭曲神话的故事背后,企图秘密留下自己真正经历的事实给后人。 不久修格明白了,为什么这份手札必须秘密收藏在这里。手札中出现的皇帝祖先——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实际上是个胆小、没有主见的软弱男人。他虽然厌倦愚蠢的王权争夺战,却没有退出斗争,只是从随时可能遭到杀害的恐惧中逃脱而已。不过,纳纳伊非常注重托尔克尔这样软弱、温顺的个性——也就是说,他把对方当作一个容易操纵,穿着皇帝外衣的人偶,因而才看上托尔克尔。 纳纳伊搬迁到那佑洛半岛的原因,是听曾经渡海到这座半岛探险的观星博士说,这座半岛温暖丰饶,而且是块易于防守敌人攻击的土地;还有一个原因是,纳纳伊深受那位观星博士转述的亚库族宇宙观所吸引。亚库族的宇宙观是:双眼看得见的世界“撒古”与双眼看不见的世界“纳由古”,彼此互相扶持支撑,生气勃勃地形成整个世界。 于是,纳纳伊来到这块土地的时候,对亚库族全都逃进山里一事深感遗憾。可是,他必须要拖着无能的皇帝完成建国大业,实在不能悠悠哉哉地寻找亚库族的下落。手札里头,到处都写着纳纳伊的牢骚。也有部分写着他对托尔克尔陛下破口大骂,要托尔克尔偶尔也要自己动脑的事情。修格对于尽管热衷于建国此等伟大事业,却忍不住大发牢骚的纳纳伊,觉得这样的人还满亲切的。 由于手札用“古代悠果文字”写成,光是阅读,就十分费工夫。读到约莫纳纳伊等人开始建立京城的部分为止,新的一年来临了,冬天几乎已经过完。 修格虽然不知道,但是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少,一如观星博士们事先预测,这块大地确实逐渐显现出“大旱之相”。 修格待在秘室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一个更大的变化。十四岁的皇长子撒克慕在冬天一开始,罹患感冒迟迟未能痊愈,病得奄奄一息。圣导师与医师成天待在一之宫里,尽全力拯救皇长子。皇帝的儿子只有皇长子撒克慕与二皇子恰克慕,三之宫只生下一位公主。 “圣导师,这可能会有什么万一。你觉得恰克慕的事情,该怎么办比较好?” —皇帝愁眉苦脸地偷偷询问圣导师。对皇帝来说,恰克慕是自己的儿子,如同平民百姓的父子,虽然不是从小紧跟在身边长大,终究是个可爱的孩子。 皇帝完美尽到身为皇帝该负的责任,也有争强好胜的地方。所以,知悉恰克慕遭到水妖寄生的时候,立刻依照“皇帝应当如此做”的判断,决定抛弃恰克慕。但是,这种冲动一冷却下来,恰克慕的事情便让他感到万分痛苦。 “陛下,千万不可焦急。端看事情如何演变,再采取适当的应变措施。您不必担心。总之,现在得尽力救撒克慕殿下。也要命令“猎人”找出恰克慕殿下,无论如何尽快把人带回来。” 圣导师如此安慰皇帝。 从皇帝身边退下,返回星之宫的途中,圣导师忽然抬头看着夜空。仿佛撒上银砂,完美得让人屏息的星空,在天上伸展开来。圣导师感觉到内心深处涌上像是痛苦的感觉。 (真的很久……没有观星了呀!观星者,居然没有在观星。) 圣导师心想:自己在实质意义上,早已不是个观星者了。手拿灯火照亮前方的随从领着路,圣导师再度缓缓地前进。 (我不只是个观星者,我是照亮这个国家将来道路的人。) 他感到精神分散在每日的忙碌上,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自己所承担的责任重量,随着疲惫逐渐苏醒过来。 回到星之宫,受到召唤前来的卡该已在等着。 “你已经准备好发布大旱预言了吗?” 圣导师问道,卡该 点头。天界显现出来的“大旱之相”越来越明显,一旦可以断定今年出现大旱的预测,圣导师就会指示卡该向全国各地发出“大旱”预言。 “这是整理出来传达给各村长的讯息。” 点头之后,圣导师从卡该手中接过纸张。阅读之后,圣导师的眼里出现严厉的光芒。从纸上抬起视线,圣导师静静地凝视着卡该,卡该的额头渗出汗珠。 “这跟我下的指示不一样。我应该是下令:稻田的面积减为五分之一以下,改种耐日照的锡盖芋还有杂粮才对。为什么要擅自变更稻田面积为三分之一?” 卡该虽然在擦汗,但是目光坚定地回看着圣导师的眼睛。 “很抱歉我擅自更改您的命令,可是管理粮仓的长官强烈反对您的意见,他说稻田面积要是缩小到五分之一,国家财政会出现困难……” 稻谷是这个国家赋税的基础,原本就是重要的农作物,从各地收集而来当成税金,先送到国家的仓库,然后仓库释出定量卖给商人变现。稻米是每年供应国家财政的来源。 所以,负责国家财政的粮仓长官会出现强烈的反对声音,是圣导师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的事情。 圣导师在心底深深叹息——卡该这个人,果然不是个当圣导师的料。 “粮仓长官是这么说的吧?说不让国家的收入减少,就是他应负的责任。可是,卡该呀,你身为观星博士,为什么要全盘接受,盲目听从他的话呢?” 卡该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我们观星博士,也以保护这个国家为优先考量。” 圣导师慢慢地摇头。 “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观星,到底学到了什么?天空的繁星与这片上地上居住的所有生物,都有眼睛看不见的复杂连结,看着世界运行的壮阔模样,你还看不出来国家是什么吗? 不光是粮仓长官,所有跟政治有关系的人,都想要保有国家的财富。他们会说与其减少一点点的税收,不如饿死平民一、两百人也无所谓,这都是为了国家。尤其是从商人那边拿好处,坐享其成的官吏特别会说这种话。 因为这样,所以必须有观星博士。我们比起其他人,想得更远、看得更宽。因为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所以能够领导国家走向正途。 若是现在计较税收,让百姓多种稻谷,秋天一到,国内到处都会充满干掉的稻壳,加上痛苦不堪逐渐死亡的人们呻吟。为什么你不懂呢?这种怨恨,会深深地、静静地累积,总有一天会动摇国本。” 卡该低下头去。圣导师虽然很冷静,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把预言重写,然后立刻颁布到国内各地。听到了吗?” 卡该只能点头。 3变化的序曲 移居到“猎洞”居住,很快就要满四个月了。山上的积雪开始溶化的某个早晨,恰克慕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那个早晨,平常总是准时起床的恰克慕,却怎么也起不来。 “喂,恰克慕,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帕尔莎把棉被掀开,恰克慕睡眼惺忪地抬头看着帕尔莎。 “帕尔莎……我觉得好难受,身体好沉重。” 帕尔莎把手放在恰克慕的额头上,疑惑地歪着头。 “该不会是感冒了吧?摸起来也没有特别烫——谭达,你来一下!” 帕尔莎回头,正在煮水的谭达也抬起头。 “恰克慕说身体不舒服。” 谭达跪在恰克慕床铺的旁边,先让恰克慕伸出舌头,摸摸恰克慕双耳的下方。然后,拿起恰克慕纤细的手腕把脉。不久,谭达说: “嗯……脉搏变得有点慢。恰克慕,你除了觉得有点无力之外,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觉得很想睡——有种像是要被拉进地底去的感觉。” 才这么一说完,恰克慕就闭上眼睛,一下子就睡着了。谭达与帕尔莎看着彼此。 “你认为这是卵的影响吗?” “天晓得。要说只是单纯的感冒,这样子也有点怪怪的——春天也差不多来了,说不定卵开始成长,恰克慕的身体开始产生变化了。” “怎么办?是不是叫醒他比较好?要是醒不过来的话……” “冷静一点。如果是因为‘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造成的,应当对恰克慕无害;如果是‘食卵者’拉卢卡,那我们应该会感觉到异常。我完全没有感觉到杀气,你呢,感觉到什么了吗?” 帕尔莎安静不语,感受着恰克慕周围的感觉。 “没有,我没感到杀气——可是,对手可不是人类呀!对手是眼睛看不到的纳由古的生物,我的感觉能派上用场吗?” “不是这样的吧?为了攻击活在撒古的恰克慕,纳由古的东西,非得现身在撒古不可。一百年前,撕裂孩子们的爪子,不就是看得到的东西吗?如果来到这里,不会完全没有半点感觉才是。 “总之观察一下比较妤。” 谭达摩擦手掌之后,眯起眼睛,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然后轻轻地拉开棉被,把手放在恰克慕胸口一带的上方。屏气凝神看着一切的帕尔莎,忽然注意到谭达的手变得模糊不清。 仔细一看,恰克慕的胸口也跟谭达的双手一样,变得模糊起来。帕尔莎似乎看到了…… 轮廓不清楚的双手与胸口,忽然融合在一起的模样。 谭达把手从恰克慕胸口移开的同时,宛如从水底深处浮上来一般,大大吸了好几口气。 “你没事吧?” 帕尔莎伸长脖子,在谭达的脸前面,轻轻挥动着手。 “唔,好难受,好难受呀!” 然后,谭达翻过来仰躺在地板上,暂时用双手盖住脸,稍微调整呼吸后,才恢复精神起身。 “卵果然产生变化了。变得满大的,好像看得到里头有什么在跳动似的。” 帕尔莎皱起眉头。 “我问你,谭达。我还是觉得有一点担心——这个样子,在身体里头有另一个生物在成长,恰克慕本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吗?就像,把卵下在地蜂身上的虫子一样,恰克慕本人难道不会遭到啃食死亡吗?” 谭达把因为汗水紧紧黏在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拨,摇着头。 “我认为不会。处在撒古的恰克慕,身体并没有特别衰弱。” “可是,他不是说觉得身体疲惫,还睡得这么沉吗?” “我认为恰克慕说他觉得累,想睡觉什么的,反而是因为卵的成长,身体自然在予以适应的反应。你刚刚不是看到我累得要命吗?即使学了咒术,横跨撒古与纳由古两边,也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恰克慕的情况,虽然常常横跨两边,可是到现在为止他都很平静,这不就表示他的身体自然适应了吗?可是,卵会成长到新的阶段,这种情况下身体要适应的话,一定需要很多体力。我想,睡眠就是为了不要浪费掉不必要的体力。” 谭达看着目光怀疑地盯着他看的帕尔莎,露出微笑。 “你呀,因为这些话都是我说的,所以觉得无法相信吧?可是,师父也是这么说的。虽然现在还不清楚纽卡·洛·伊姆产下的卵,如何进入撒古的人类体内——如何选出要产卵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等等。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绕一圈看看,不会动的花朵,靠着吸引虫子让花粉到处授粉;不会动的树木,靠着野兽吃下果实,让种子远播他方。就像这个样子,恰克慕一定是拥有适合搬运纽卡·洛·伊姆卵的某种特质吧! 师父那个人,虽然是个不会把心里知道的事情讲出十分之一来的人,可是万一有了危险,一定会把事情好好交代给我知道的。所以,恰克慕不要 紧的,你不用担心。” 帕尔莎若有所思地看着谭达的脸,谭达的脸上完全没有丝毫紧张神色。 “你倒是非常冷静,不是吗?” “是吗?这是因为我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好了,来做早饭。恰克慕的事情,不顺其自然的话,我们也莫可奈何。” 帕尔莎叹口气,听从谭达的说法。可是:心底蔓延着紫黑色的担忧,不管谭达说什么都无法消失。谭达和特罗凯是咒术师,是一直跟精灵或其他存在打交道的人们,但是帕尔莎不一样,对帕尔莎来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像谭达他们一样,打从心底相信纽卡·洛·伊姆之类吐出云的精灵,不会伤害人类。 用地炉煮好稀饭,两个人开始吃着热呼呼的咸稀饭,但谭达注意到帕尔莎停下筷子,茫然望着火焰的模样。 “帕尔莎。” “嗯?” “你的表情好忧郁,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冬天要结束了。” “嗯,这真是不错的冬天呀!我们跟恰克慕三个人,一边工作一边玩乐……这不是在引用诺亚先生祖母的话语,可是就这个冬天来说,我觉得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可是,春天已经来了。” “要跟平静的生活告别了,拉卢卡应该也醒过来——重头戏要上场了。” 谭达凝视着帕尔莎。 “没错。接下来,一定会出现赌上性命的地狱。” 谭达仿佛接着帕尔莎的话,继续说道:“如果能从这个地狱活下来,我们可以永远三个人,像这个冬天一样一起生活吗?” 帕尔莎的视线飘摇。谭达平静地说:“我永远都会等你的。你明白吧?我会一直等你完成誓言。” 谭达的眼眸中,忽然浮现既非愤怒也非悲伤的神色。 “可是,就算我等着你,你也永远不会回来吧?因为,地狱已经变成你的人生了。不知不觉中,为了战斗所以变得想要战斗。” 帕尔莎没有回答,不过内心深处同意谭达的说法。她已经连骨髓都沾染了战斗,甚至变得无法想像一直过着安稳日子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尽管如此度过冬季时光,但有时候还是会感觉到宛如熊熊燃烧般,想要战斗的冲动——这样子,跟斗鸡没有两样。 “该怎么办才好呢……” 帕尔莎苦笑。 “你有没有好的解药?” 谭达的嘴角浮现带着寂寞的笑容,摇摇头。 “我不认为有这种药,所以除了等下去之外别无他法了。” 说完这么一句话后,谭达便起身走到外头去了。 留下来的帕尔莎,动也不动地,看着煮得滚滚冒泡的稀饭。帕尔莎的心中,沉重的悲伤,也发出沸腾的声音。 一瞬间她想着,该不该追上去抓住谭达的手臂。但是,帕尔莎并没有站起来。帕尔莎闭上双眼,用手摩擦脸颊。 (谭达那个混蛋东西——现在不是烦恼这种事情的时候,现在明明就是要紧的重要时刻。) 眼里,渗出了什么热热的东西,不过帕尔莎没有张开双眼,只是闭着眼睛不动。 谭达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到了中午也没有回来。帕尔莎默默熟练地做着平常的工作,度过宁静的一天。 恰克慕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帕尔莎抱着柴薪走进“猎洞”之时,恰克慕正好嘟哝着张开双眼。 “恰克慕,你还好吗?” 恰克慕一时之间以仿佛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看着帕尔莎,低声说道:“帕尔莎,我觉得好暗喔。” “因为已经傍晚了。你睡了一整天呢,身体还觉得很不舒服吗?” 恰克慕摇头。起床之后,声音沙哑地说:“口好渴。” 帕尔莎装了一碗水过来,恰克慕喝得咕噜咕噜,一下子就把水给喝光了。 “还好吧?” “嗯。可是,我觉得脑袋好像昏昏沉沉的。” “是因为你一直在睡觉的关系吧?如果身体不要紧的话,就到外面去稍微吹个风,这样感觉会舒服很多的。” 恰克慕点点头,站了起来。坐立难安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帕尔莎把地炉里的灰烬拨到旁边,想要重新添柴进去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恰克慕的惨叫,她立刻抓起长矛冲到外面。 不可思议,完全感觉不到杀气或是反常的气氛。只有在洞穴的出口,明亮的夕阳底下,看到逐渐变成黑影的恰克慕而已。恰克慕身体僵硬,手捂着嘴,正在浑身颤抖。仿佛绷紧的细线就要断裂一般,紧张的感觉充满恰克慕全身上下。 “恰克慕!发生什么事情了?” 恰克慕回过头。帕尔莎看到他的脸,吓了一大跳。翻着白眼,因为异常的恐惧而脸部痉挛。帕尔莎立刻紧紧抱住恰克慕,恰克慕的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气息——可是,紧紧抱着的恰克慕身体,却感觉到好像立刻要从手中消失一样,帕尔莎感觉到反常的无助感。 原因她也不知道,但她头晕目眩。帕尔莎眨眨眼睛,看到的景色模模糊糊,好像在摇晃…… “帕尔莎!” 腹部响起砰的一声,打醒了帕尔莎。虽然知道是谭达的声音,但是那个声音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强悍而且充满力量的声音。 “肚子用力!不要让恰克慕被带走!恰克慕正要被拉去纳由古,你要当恰克慕固定在撒古的桩子,帕尔莎!” 帕尔莎冷静地深深吸一口气,把气集中在下腹部。随之镇静下来,腹部产生热气的累积,晕眩的情况也慢慢消失了。 恰克慕跟着笛声般的呼吸,发出细微呻吟。 “我会掉下去!我要掉下去了!救我!” “恰克慕!” 谭达的声音回荡着。谭达的声音仿佛大鼓声响般,重重地、深深地,敲打着恰克慕的身体。 “冷静下来,没事的。你看到的是纳由古。” “这里没有地面!这里是深深山谷的……”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恰克慕紧闭着双眼,大叫出来。帕尔莎虽然手臂使尽力气,却停不了恰克慕的呐喊。 “我该怎么办才好?谭达!” 帕尔莎怒吼的时候,一双强壮温暖的手,用力抱住帕尔莎与恰克慕。谭达在恰克慕的耳边,开始低声呢喃着什么。那并不是话语,而是声音。宛如波浪靠近后又离开,稳定心灵的声响,从谭达的嘴巴逐渐传进恰克慕的耳朵。 恰克慕停止喊叫,全身的颤抖开始些微减缓。 “冷静下来,恰克慕。你看到的山谷,并不是你现在站着的地方。你看到的是纳由古的景色。你听到了吗?你的身体,还好端端地在这里,在撒古这里。不要紧的,你没有掉下山谷。” 说着,谭达轻轻松开双手,身体离开帕尔莎与恰克慕。 “恰克慕,静下心来,好好感受帕尔莎双手的触感——怎么样?感觉到了吗?” 恰克慕点头。 “依靠着帕尔莎的身体,藉着碰触帕尔莎来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手臂、背部、胸口、肚子……然后是双脚。你有没有感觉到双脚的存在?” 恰克慕再度点头。 “感觉脚底下的地面。怎么样,感觉到了吧?感觉到坚硬的地面。” 帕尔莎感觉到,恰克慕身体的颤抖逐渐停止。恰克慕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身体仿佛要往上浮般地垫起脚尖,缓缓把双脚放上地面,感觉到地面承载着自己的体重。 “谭、谭达,真的有地面欸!” “对吧。让你的心回到这里来,想起这里的风景吧!你现在正站在一整个冬天 生活其中的‘猎洞’入口。” 恰克慕安静地张开双眼,汗水淋漓流了满头满脸。 “你看得到我吗,恰克慕?” 恰克慕看着谭达。茫然晃动的视线,缓慢地开始固定下来。 “嗯……看得到。” “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了。你刚刚是因为被拉过去,所以突然看到纳由古的景色,现在已经没事了。就跟游泳一样,你想着‘一旦知道了方法,以后会不会这么辛苦呢?’的时候,就已经会游泳了对吧?就跟这种情况一样。你的心,应该已经习惯看得到纳由古的自己了。虽然只是看着撒古,应该也可以看到纳由古吧——是不是?” 恰克慕擦拭着脸庞浮出来的汗水。 “嗯。” 在大大叹了一口气的恰克慕身边,帕尔莎也是精疲力尽。谭达看着帕尔莎,感触良多说道: “真的很庆幸你就在他的身边,你真是随时都会碰到危险的人。要是普通人,这样忽然找回自我之后,根本就没办法担任‘固定桩’——因为紧抓住你这个‘固定桩’不放,恰克慕才得救了。如果只有恰克慕一个人,说不定就会精神崩溃。” “因为有你的怒吼,所以我才醒过来的。我都不知道,你可以那么奋力使劲,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当个优秀武士了。” 谭达一脸“你下要开玩笑了”的表情。然后,一边推着恰克慕的背部,催他往“猎洞”里头走去,一边对他说道:“今天早上我看过之后,知道卵已经长得更成熟了。所以才会发生像刚刚那样的事情。从今以后,应该会有接二连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不过你就像刚刚那样,记得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害怕,首先必须镇静自己的心。因为说不定这就是决定你生死的关键。” 恰克慕紧紧闭着嘴唇,用力点头,脸上再度浮现淋漓汗水。恰克慕似乎是在死命忍着恶心的感觉,虽然吞了一、两次口水,但是,不久后却开始全身发抖。 恰克慕发出呻吟声,狠狠乱抓胸口。恰克慕的口中,仿佛决堤一般地用有如惨叫的呐喊爆发出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 涕泪纵横。 “混蛋!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非得要落得这步田地不可!管你是什么卵,都给我去死! 干嘛要擅自跑到我的身体里头!” 帕尔莎从背后抱起双脚在空中乱踢,然后又乱踢岩壁,闹得天翻地覆的恰克慕,转了一圈之后丢出去。被丢到草地上的恰克慕,采取防护姿势后一站起来,就大声吼着扑向帕尔莎。帕尔莎的身体不动如山,紧接着,恰克慕再度被丢到草地上。扑上、被丢出去……直到气喘吁吁,没办法移动身体,恰克慕一直都在持续扑向帕尔莎。直到爬不起来,恰克慕仰天倒在草地上,不停哭着。 哭了一阵子之后,慢吞吞站起来,看着帕尔莎,恰克慕吓了一大跳——因为帕尔莎正在哭泣。帕尔莎没有擦掉眼泪,只是静静地握住恰克慕的手腕,与他一起走进“猎洞”。 谭达伫立在“猎洞”的面前。眼前的光景,鲜明得唤醒谭达脑海里古老的记忆。然后,那个记忆刺痛着他的内心——喊叫着、哭泣着、拚命冲撞,年幼的帕尔莎,以及接住她,轻轻把她丢出去的秦库洛。 那个时候,在幼小的帕尔莎心中,是否跟此刻的恰克慕一样,拥有被冲撞的对方所没有的愤怒呢?莫名其妙被迫背负悲惨的命运,对于非得采取特定生活方式所产生的愤怒……想到这里,谭达大吃一惊。 (说不定,帕尔莎之所以停不了战斗的原因,在于是脱离不了地狱的那份愤怒,依然占据在内心深处,因而痛得翻腾不已?) 谭达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甩开这个念头。恰克慕入睡之后,谭达犹豫又犹豫,结果还是决定要试着询问帕尔莎。 帕尔莎浮现微微的笑容,听着谭达提出的问题。 “哦……你也想起那件事情了呀!” 帕尔莎看着小小的火焰摇曳,以及烧得通红的柴薪,低声说道:“愤怒——嗯,是这样没错吧!确实一直在闷烧冒烟呀,就跟这个木头一样。” 抚着胸口,帕尔莎说:“可是,一边接着恰克慕,我一边在想的事情,跟你想的有点不一样。我第一次了解到,秦库洛那个时候的心情——秦库洛是以怎么样的心情,接住我然后又用力丢出去。” 帕尔莎不会说,自己光是这样就能完全明白秦库洛的心情。只是,轻轻地,抬起双眼看着谭达,露出浅浅微笑。 “可是,你终究不是个武士——愤怒吗?你认为,我无法从地狱脱身的原因在于此吧?” 帕尔莎深深地叹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事情应该会更简单得多——谭达,我打从骨子里喜爱战斗。所以才无法停止战斗。并不是什么对悲惨命运怨恨的愤怒,这么冠冕堂皇的原因。我跟羽毛直立,不停进行无意义战斗的斗鸡没有两样。” 那一天之后,恰克慕绷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时间越来越长。始终焦躁不安,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大动肝火,也曾经忽然冲出“猎洞”,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尽管如此,帕尔莎与谭达依然没有说什么,完全由着他去。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恰克慕手里拿着捡来当表面上敷衍了事的些微柴薪,悠悠哉哉地晃回来。帕尔莎正把兔子吊在树枝上剥皮。恰克慕忽然发现,帕尔莎用的刀子是他的短刀。 恰克慕的胸口,突然涌上强烈的愤怒。就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不分青红皂白的愤怒,就像是弯曲的竹子,依照某种节奏猛力弹了出去。恰克慕放下柴薪,跑向帕尔莎想要夺回短刀。 “还给我!为什么要擅自拿我的刀子来用!” 帕尔莎抓住恰克慕的手,同时,只用单手,就轻而易举把恰克慕给丢到草地上。帕尔莎压制在呻吟着想要爬起来的恰克慕身上,用右手压着头部,以膝盖压着胸口,看进恰克慕眼中深处。 “你也差不多……该停止逃避了吧?” 恰克慕咬牙切齿。帕尔莎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恰克慕的眼睛,恰克慕颤抖着吸着气,眼中涌出泪水。 “你很想哭吧?不管怎么做:心里就是觉得沉重、无奈,一想到这一点,就会气得不得了,压抑不住怒火吧?” 帕尔莎喃喃自语般地说: “但是,只是乱发脾气,心情也不会变好。 因为,你不是这么笨的蠢蛋。那样乱发脾气,只会觉得越来越空虚,更加焦躁不安——不要再逃避了,回头看看吧!好好想想你发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恰克慕闭上双眼,满眶的泪水默默往耳朵流去。一边抽咽着,恰克慕一边低声发牢骚:“混蛋!” 帕尔莎放开恰克慕,站了起来。恰克慕躺着不动,双手交叠放在脸上。 帕尔莎回到挂着兔子的地方,把皮剥好,再把短刀洗得干干净净开始磨刀。就在那个时候,恰克慕走到她的背后,呆呆地站着。帕尔莎凝视着刀子,平静地说:“磨好刀子,刀子就会变得锋利,这是千真万确的。如果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像这个样子,那就好了。” 帕尔莎的视线对着刀子,闪烁光芒。 “有时候,善良老实活着的人,会被游手好闲靠父母养活的混蛋杀害。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存在。” 恰克慕在帕尔莎身边蹲下。 “我以前也常常生气,对秦库洛乱发脾气。明明我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我的父亲会被杀害,为什么我非得要过着总是饥寒交迫,流离四方的生活?每次我一想到这些,总是火冒三丈。 等到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我就再也没办法对秦库洛乱发脾气了。因为我发现,秦库 洛不过因为是我父亲的好友,就被迫背负这种悲惨的人生,是比我更加不幸的人——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我对秦库洛深感抱歉,愧疚感只是有增无减。” 恰克慕的胃部附近感觉到一阵刺痛,同时涌上一股羞愧——仔细想想,对帕尔莎来说,她只是拿钱保护他,与他根本非亲非故。尽管如此,不知不觉中,他开始觉得帕尔莎是个可以放松撒娇,就算是对着胡乱发脾气也不要紧的人。明明帕尔莎根本不是他的母亲…… 仿佛察觉到恰克慕对于两人之间存在的距离有所感觉般,帕尔莎忽然回过头,对恰克慕微笑。 “我十六岁的时候,对秦库洛说想要离开他,我可以保护自己了。我说,如果输给追兵而没命的话那就没命,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已经得到秦库洛太多帮助。我说已经够了,让我们回到彼此是陌生人的关系,我会想办法过好自己的一生。” 恰克慕的嘴里喃喃自语: “秦库洛他怎么说?” “他跟我说,要我差不多一点,不要去预测人生会怎么样。有多少不幸,就有多少幸福。 他说,那个时候,他欠了一屁股债……下过他并不这么想。如果像算帐一样,计算着过往的每一天,那只有无尽的空虚而已。他并不讨厌跟我一起过这种生活,如此而已。” 帕尔莎把刀子用布擦干,还给恰克慕。 “这么一说,我也是个大笨蛋呀!以前都把人命换算成金钱,我当保镖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才会不管救了多少条性命,心情也没有丝毫舒坦的感觉。” 帕尔莎双手搭在恰克慕的肩膀上。 “可是,我现在觉得非常坦荡舒服喔——当你的保镖,让我开始体会到秦库洛的心情了。” 帕尔莎双手的重量让人觉得很愉快。恰克慕大大地叹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越是吃惊,嫩叶舒爽的味道就越在内心深处扩散开来。 恰克慕的身体出现变化之后,两个月过去了。积雪从群山开始溶化,树林的翠绿每天都在加深,连风吹来都是软绵绵的,散发出浓浓的香味。 对于恰克慕的身体接下来会接连不断产生变化一事,帕尔莎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 带着鲜明的泥土香味,特罗凯回来的那个时候,恰克慕身体内的卵,也几乎没有变化。 “没错,如果变成圆鼓鼓的样子,恰克慕的身体就保不住了。要是再过一个月,大概又会出现很大的变化吧!” 听完大略的情况后,特罗凯如此说道。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变得不像是个皇子殿下了呀,已经完完全全跟那边的小鬼头一个样子了。恰克慕一脸生气地看着特罗凯,忽然发现老婆婆的脸位在很矮的位置。 “奇怪?特罗凯婆婆,你缩水了吗?” “少胡说了,我再缩水还得了?是你长高啦!“ 帕尔莎重新审视恰克慕,露出吃惊的表情。 “真的,你长高了不少呀!” “新年过了之后,恰克慕就已经十二岁了吧?接下来是男生改变最大的时期喔。” 听着谭达的声音,帕尔莎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尽管一直把年纪比较小,个子也小的谭达当弟弟看,可是过了十二岁,谭达忽然开始长高,在帕尔莎不知所措之间,谭达的身高已经超过她。帕尔莎曾以不可思议的心情望着谭达,望着那个用成熟的声音跟她说话的谭达——那个时候,帕尔莎感觉到某种决定性的改变。 特罗凯一现身,立刻又把谭达拉走,再度出门旅行去了。因为要再去跟纳由古的“土之民”裘其·洛·凯会面。不过,这趟旅行最后还是白跑一趟。大概对纳由古的土之民来说,“食卵者”拉卢卡是令他们敬畏的土之精灵吧!所以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透露。 两个人甚至回到亚锡罗村,那个时候春天已经结束,宣告着初夏来临的蝉鸣声,回荡在山野之中。穿过森林到达河岸边,谭达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那里放眼望去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如果是平常,应该早就插秧完毕,绿油油的新生稻谷随风摇曳的田地,此时却变得发白,地面全是裂痕。只有位在靠近河川处的小小田地,勉勉强强因为堤防围绕,注满河水,里头有少量的绿色稻谷在晃动——尽管如此,光靠这块小田地,是不可能养活全村的。 “这真是……” 谭达低声一说,特罗凯便以严厉的视线看着田地,说:“没错。这样下去,到了今年秋天,会有更多人丧命。” 有个男人从沿着斜坡延伸的梯田往下走,发觉到谭达等人后用力挥手,稍微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是告诉谭达“纽卡,洛·伊姆故事”的妮娜父亲——尤卡。 “哎呀,特罗凯大师!还有谭达先生!好久不见了!” 哈腰行礼之后,尤卡看着田地。 “很惨吧……” 尤卡的脸上长着无心刮除的胡子,浮现忧郁的表情。虽然强烈感受到逼近的天灾,但是束手无策的人们,其焦虑可以从他紧闭着的嘴唇感觉出来。 “听说到处都一样。从春天开始就这样,连像虫子小便的雨都没下过,每天只有太阳闪闪发光、闪闪发光个不停。” 说完之后,他赶忙快速说着对太阳神道歉的话语。然后,仿佛忘记谭达等人在场一般,凝视着田地,过了一会儿,视线又回到谭达身上。 “谭达先生,你跟小女妮娜说过的就是这件事情吧?那个寄宿在伯公身上、纳由古的云之精灵故事——是真实的事情吧?”谭达点头。尤卡表情扭曲,溃堤似地开始说道:“啊,真是混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太阳。父亲他们说,从来没看过这么久的干旱。虽说有阳光就不会歉收,但也不是没有极限呀!稻子已经受不了,这田地的稻子要是一直这样,总会完蛋的。 虽然新年一开始没多久,星之宫就发布公告说要防范旱灾,我们赶忙扩大耕种耐早的锡盖芋跟杂粮田地面积,可是,那些粮食只能勉强过活。我们穷得要死,不可能买得起街上那些奸商囤积的稻米跟麦子。尤其是现在,好品质的粮食价格根本就暴涨得没有止尽……也有商人说什么钱再多也不能当饭吃,不肯把手上的粮食拿出来卖给别人。” 叹了口气,尤卡看着谭达两个人,双眼充满血丝。 “你们能不能想点办法让天下雨呀?用你们的咒术呀!再这样下去,我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一定……撑不过秋天的!” 尤卡的眼中浮现些许泪水,特罗凯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现在……也在努力。” 4追求席克·撒尔亚 解读纳纳伊手札的修格,碰到石板上刻着的“纽卡·洛·伊姆”这个奇怪字汇的时候,春天已经结束,开始飘散着夏季气息了。“纽卡·洛·伊姆……是——云、云?啊,对了,是云朵。云朵,生,原因?精灵。百年,一度,产卵……” 修格一面读出声音,一面无法遏止指着文字的指尖颤抖不已。就是这个,这就是出现在圣祖建国神话中的水妖——亚库族的咒术师称之为“卵”的东西。 修格开始一步步接近,与以前听过的神话天差地远的真相。显示这块土地很快就会发生严重旱灾的天界状态——“大旱之相”的出现。纳纳伊把建立京城一事交给信得过的部下,为了见亚库族人进入山中。在那里,他遇见胸怀“纽卡·洛·伊姆”卵的少年,以及尽全力保护少年的亚库族人。 亚库族说,这是人类可以运转天地,百年一度的幸福,告诉纳纳伊有关“撒古”与“纳由古”的事情。 “纽卡·洛·伊姆”的 卵,在过了冬天之后会开始逐渐成长,宿主也会跟着产生变化。与此同时,仿佛蛇想要吃鸟蛋一样,“纳由古的食卵者——拉卢卡”也会采取行动…… 在追随着纳纳伊与亚库族为了保护卵而采取的努力中,修格逐渐冷汗直流。因为他发觉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现在是几月?) 修格从石板中抬起眼睛,仰望着阴暗的天花板。时间的感觉很混乱,修格一时之间得死命搜寻记忆。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快想想呀!那个时候,外面…… (惨了——现在不是已经到了“蝉鸣月”了吗?距离夏至,剩不到二十天了。那么,“拉卢卡”已经开始去追皇子了?) 修格静不下心来,阅读一块石板最快也要半天,困难的时候甚至得花上一整天。要知道纳纳伊与亚库族如何击退“拉卢卡”,成功保护“纽卡·洛·伊姆”的卵,应该还要再花个十天吧? 修格劝告自己。 (不要急。圣导师大人已经派“猎人”们去追皇子了,现在,我应该做的,就是尽快了解大部分的事实,即使只有一个事实存在。) 修格废寝忘食努力研究石板,专心依序阅读文字。过了两天,他因为发现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眼睛从石板上抬起。虽然头痛得好像快裂开,下过专心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迷迷糊糊地抓住梯子,从地底下爬出来。 那个时候,圣导师正好打算休息而回到寝室,当他打开“石板之间”的门,看到爬上来的修格时,吓了一跳。 “修格!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 修格脚步蹒跚,精疲力尽地坐到地板上。圣导师搀扶着修格的身体,把耳朵凑近正在喃喃自语着什么的修格嘴边。听着修格的话,圣导师的双眼开始充满光芒,不久,用力点头。 “没错吧?修格你做得很好。我会把这些告诉‘猎人’,让他们抢先一步到达。这一次,一定可以顺利进行。” 圣导师轻抚着年轻人的背部说道: “虽然继续阅读手札很要紧,不过你还是先休息一下。要是你倒下了,那可就没有人可以解读秘密了。” 修格抬起充血的眼睛,低声说:“不能浪费时间……圣导师大人,您可不可以代替我,继续阅读下去呢?” 圣导师考虑一下,但不久后还是摇头了。 “很遗憾,我也没有时间了。为了救皇长子的性命,我也是不眠不休在努力。只有今天晚上有时间可以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开始,又得寸步不离照顾病人。” 修格莫可奈何地点头。因为长时间没有好好进食,没有睡眠地持续阅读,他疲惫得简直快要昏倒。即使在这个时候勉强自己,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今天晚上你在这里休息吧,我铺个床给你。不必等我,你可以先休息。” 修格只记得圣导师离开寝室之前的事情,接下来,他马上就倒在当场昏睡过去。打杂的老人拿着铺床用的棉被过来铺床、自己的身体躺到铺好的床上头、圣导师返回寝室等等事情,修格完全一无所知。 * 恰克慕再次出现变化,是在特罗凯与谭达回来之后的第五天,已经接近夏至的闷热早晨。 恰克慕表示身体无力而睡着的时候,这一次每个人——甚至是当事人恰克慕自己,都是不慌不忙的。不仅如此,反而有种终于等到的感觉。 而且,这次的变化并不像先前花费那么多时间。恰克慕只睡了一些时候,醒过来之后,便察觉到自己体内,产生某种奇妙的欲望。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好像跟很久以前的那种‘想回去’的感觉很像,无论如何,必须去某个地方不可——有种受到召唤的感觉。” “是谁在呼唤你?” 帕尔莎的问题,让恰克慕疑惑地摇摇头。 “该怎么说呢?这不是人类在呼唤的感觉。不是这个样子,而是有某种好像看不见的对象在拉我过去——非得拉我过去那边不可的感觉。” 特罗凯开口说: “应该就是那个吧?一种生长在青弓川,叫做托布亮的鱼。大概就像这种鱼会出海一次,然后又会溯青弓川而上般,‘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的卵,也会以某种方式,呈现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吧!像候鸟与生俱来就知道宽阔天空中的道路一样,纽卡·洛·伊姆的卵也是从出生开始,就知道什么事情是必须做的。那么,你想去哪里?” 恰克慕毫无犹豫地指出一个方向,特罗凯皱起眉头。 “哦?我还以为会是大海,结果方向好像有点不一样。看样子,在前往大海之前,似乎还有非做不可的事隋——总之,只能顺着卵的意思了。” 帕尔莎等人赶忙打扫“猎洞”,做好要出门旅行的准备。地炉的灰烬扫得干净平整,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内,恰克慕感受到冷清的寂寥。他抬头,看着背起行李的帕尔莎。 “帕尔莎,我问你喔。” “嗯?” “卵平安无事诞生,我的任务结束之后,我还能够回到这里来吗?我还能够再跟帕尔莎还有谭达一起生活吗?” 帕尔莎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幸好,谭达正好走出去外面。 “谁知道呢?说不定,可能喔。” 以不清不楚的口吻说完,帕尔莎推了恰克慕的背一把。 “好了,要出发了。” “嗯。” 恰克慕比起去年秋天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已不可同日而语,双腿与身体都成长茁壮。一个人也会生火,因为帕尔莎等人持续的教导,也培养出即使独自被留在山里头,依然可以活下去的能力。 恰克慕与帕尔莎等人走在山路上,偶尔会看到不可思议的风景。因为他只要想看,就可以非常自然地将纳由古与眼前的风景重叠在一起观看。 纳由古的风景,远比撒古险峻残酷。山峰黑漆漆地高耸入天,云雾缓缓朝着山顶攀爬上去。没有人可以通过的道路,是一幅完全感受不到人气的风景。在撒古俯瞰山谷,沿着山崖小路前进的时候,试着把看得到底的山谷与纳由古的山谷重叠在一起,会看到纳由古的山谷仿佛没有底,又深,又暗。那个潮湿、微暗的黑暗深处,有时候也会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在移动。 但是,纳由古的风景,并非只有恐怖,忽然之间也会有让人心情激动的美景。纳由古的水湛蓝如琉璃,每个地方都很深邃。花儿自傲生动地鲜艳盛开,空气澄净得让人心情愉快,呼吸起来甜甜的。 “啊,恰克慕!路要好好走啦!” 手臂被帕尔莎抓住,恰克慕吓了一跳。因为想要闪避位在纳由古的岩石,他差一点就要一脚踩空了。恰克慕连忙停止观看纳由古的景色。 晚上,围绕着丢进青草当作蚊香的营火时,恰克慕一说完纳由古的事情,谭达就频频羡幕个不停。 “真好,恰克慕。这真是最美妙的事情了。不管是怎么厉害的咒术师,都没办法像你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就看到纳由古。啊——我也好想像你一样,可以轻松看到纳由古。” 右手当枕头斜躺的特罗凯,也附和道:“真是的。让这种小鬼看,真是浪费。” 帕尔莎插嘴进来: “恰克慕,你那样看着纳由古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食卵者’拉卢卡的气息?“ “没有,完全没有。” 帕尔莎看了看谭达。 “夏至快到了,恰克慕也开始行动。我还以为拉卢卡很快就会现身,可是却没有动静。” “是呀。这样反而让人觉得不舒服。” 特罗凯哼了一声。 “胡说八道。你希望不要跑出 来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出现喔。总之,你们还有小弟要好好眼观四面注意情况。” 确实,虽说感觉不到气息,但可不能因此大意。帕尔莎与谭达决定要轮流睡觉与守夜。 在青雾山脉中朝着西方前进的第四天,抵达青弓川的上游。一看到流经长满青苔的潮湿岩石之间的清流,恰克慕就莫名其妙感觉到心跳加速。从冲撞岩石溅起白色水花的河川,忽然飘来水的味道。 “水位还真低。” 帕尔莎低声说道。看着岩石上头先前浸泡过留下来的水痕,就很清楚知道水位只剩下平常的三分之一左右,遭到猛烈阳光晒成白色的岩石十分诡异。 帕尔莎等人,一边不断说着干旱的事情一边往前走,但是,对恰克慕来说,那些声音几乎都没有进到耳朵里。 (走这边——没错,越来越接近了。) 恰克慕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口中冒出唾液。 谭达回头看了看帕尔莎。 “中午之前,不要靠近青池。青池在这个季节应该开满了席克·撒尔亚。” “席克·撒尔亚?” 帕尔莎嘴里喃喃自语——有某个记忆在闪动。 (是什么?为什么,刚刚……) 然而,不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恰克慕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帕尔莎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发觉恰克慕的目标说不定就是那座青池。 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开始看得到小小的池子之后,恰克慕就狂奔起来。 要是平常,帕尔莎等人应该会阻止恰克慕奔跑。因为一跑起来,就会感觉不到周遭的动静。但是,到这里来的这段时间,完全没有追兵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受到恰克慕到底想要做什么的疑惑分散注意力,就连特罗凯也都放松警戒了。 青池是个四面草地围绕,面积颇大的池子。跟谭达提过的一样,靠近岸边的水面,漂浮着圆形的绿叶,席克·撒尔亚长满密密麻麻的小白花。席克·撒尔亚的味道十分特殊,宛如夏季下过雨之后风的味道,类似猛然呼吸时闻到的水味。一闻到这种味道,帕尔莎就想起某件事情。 (对了!就是这个味道!) 带着恰克慕逃离二之宫的那个早晨,在陶亚桥下的小屋,紧紧抱住发出蓝白色光芒,跌跌撞撞想要走进河里去的恰克慕,那个时候,恰克慕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就是这个席克·撒尔亚的味道。 恰克慕看到的,则跟帕尔莎等人见到的景色不同。恰克慕看到的是,像湖一般宽阔,如镜的湛蓝水面。他看到纳由古的景色,与撒古的青池景色重叠在一起。风一吹过纳由古的湖,撒古的青池也会激起阵阵涟漪。 恰克慕跑近席克·撒尔亚后,深深地呼吸着那个味道。对现在的恰克慕而言,觉得这个味道闻起来香得不得了。 恰克慕在青池上摇曳着的席克·撒尔亚之中,找出生长在纳由古——同时横跨两个世界,所生长出来的一枝席克·撒尔亚,然后摘下那朵花,浑然忘我地含在口中后吃了下去。 从小小花朵的外表无法想像的大量花蜜,通过喉咙进入身体。不可思议的温暖,缓缓地充满全身上下。恰克慕露出像是醉酒般的表情,在岸边坐了下来。 帕尔莎等人始终不发一语安静地看着,但是忽然间,帕尔莎握住长矛的手加重了力道。 “帕尔莎,不可以。” 特罗凯低声说道: “我知道我们已经完全被包围了——可是,你不能用长矛突破包围。” “为什么?” 没有因为周遭情况而分神,专注地看着恰克慕的帕尔莎尖锐地问道。 “在我们到达之前,这里早就设好陷阱一事,应该就表示看星星的已经找到两百年前的纪录了。只要有纪录,一定就会知道击退拉卢卡的方法,我是想要弄清楚这一点。” “但是,这种杀气——想要杀掉除了恰克慕之外所有的人。” “我也知道。所以,我们要把恰克慕当成人质。” 帕尔莎看着谭达的脸。明明对武术一窍不通,谭达的胆量却很令人敬佩。虽然有点僵硬,不过已经是一脸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了。 “对方有八个人。因为师父施展过一次幻术,所以手法已经被识破,大概没有用了。我们除了照师父所说的去做,也没其他方法。” 帕尔莎终于也点头了,她弯身凑近恰克慕。 “恰克慕,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恰克慕眼神涣散,抬头看着帕尔莎。 “我们被皇帝的追兵包围了。他们好像不打算要你的命,可是想要杀死我们。” 好不容易,恰克慕的眼中,总算出现一丝紧张的神色。 “所以,我们要你当人质——你信得过我们吗?” 恰克慕紧紧闭着双唇,用力点头。恰克慕因为花蜜而头昏,只能隐约从周围树木的缝隙中,看到好几个人影出现的样子。 站在包围恰克慕等人的位置上,四名“猎人”手拿短弓,不偏不倚地瞄准目标。短弓虽然射击的距离不长,但是可以快速连射,像森林这种狭窄的地方,是使用十分方便的武器。 先前被帕尔莎划伤的伤口已经痊愈,永并不打算掩饰他爆发出来的杀气,双手拿着长刀与短刀,恶狠狠地瞪着帕尔莎。染则是空着双手,不过,他稍微调整膝盖的身影,显现他全身上下无懈可击。他们很清楚帕尔莎的能力有多么厉害,再也不会有丝毫大意。 “猎人”的首领孟,迅速做出暗号,晋、染、永三人开始缩小包围圈,确保弓箭射出的路径畅通,跨步出去。看得出来他们甚至连脚边哪里有石头,都摸得一清二楚。帕尔莎虽然很想不管特罗凯要她别用长矛突围的话语,却动也不动思考着要用什么方法贴近什么地方,才能够突破这层包围网。 (这个,行不通吧……) 帕尔莎在心底喃喃自语。特罗凯是对的,光是这么点本事,要跟八个人为敌,不管怎么想都没有胜算。如果只是自己独自逃跑,也许还能够想点办法。 “猎人”们进入马上就要发动攻击的距离,就在这个时候,特罗凯大叫:“给我站住!” 空气冻结了。特罗凯直接喝止“猎人”们的杀气,看着孟。 “咒术师,你的幻术已经没用了。” 孟以非常响亮而冷静的声音说道。 “我又不是会重复使用同样手法的蠢蛋。” 特罗凯微微一笑。老咒术师脸上从容的表情,使得“猎人”们更加谨慎。他们之中有着如此的顾虑:这个像怪物一般的老妇人,不知道想做什么——然而特罗凯老早就看透了这一切。 “给我听好了。我们并不想在这里开战。老实说,事情也没有这么严重。我们只是必须尽快见到圣导师才行。” 孟内心产生了疑惑,因为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下愧是孟,并未让心中的疑惑在脸上流露分毫。 “不要再废话了。让事情顺利进行的人是我们,不是你们。” “哦,这还真是进展顺利呀——但是,皇子要是看到我们三个人死了或是受伤了,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把我们带离皇子的视线范围也是一样。如果你们知道这一点还想乱来,那就随便你们想干什么了。” “故弄玄虚是没用的。” 特罗凯笑了,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笑容。 “如果你觉得没用,就趁我们讲话的时候动手吧!来吧,主动出手吧!如果想要试试看我特罗凯下在皇子身上的咒术,就动手呀!” 孟察觉到他们处于劣势。眼前这些家伙很清楚皇子的价值,“猎人”们也不 序章 往黑暗之中前进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帕尔莎站在瀑布上方。就在她的左边,有个洞窟门户大开。水流从洞窟里流出,经过帕尔莎所站立的岩棚后形成了瀑布,朝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流去并发出巨响。 帕尔莎在渗透了充足山林精气的水味包围中,已经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从这个高度能够鸟瞰宛如大地褶皱一般,一重又一重的青雾山脉。炎热少雨的夏天过去了,山峦的翠绿开始有些褪色。再过一个月,仿佛火焰燃烧的红叶便会覆盖群山吧。 此刻,夕阳将帕尔莎全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后,开始朝着她右手边的背阳面下沉。 一望无际的青雾山脉以南是新悠果王国。帕尔莎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由衷珍视的人们居住的国家,面积辽阔。然后,在这座岩山的另一边,是帕尔莎诞生的故乡——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起便深感痛苦的故乡,亢帕尔王国。 虽然旅人往返的正式国境之门在更遥远的西边,但是帕尔莎打算穿过这座洞窟,悄悄地回去亢帕尔。 帕尔莎闭上双眼,眼眸深处映照着红色的夕阳。 以前,手被某人牵着,一边呜咽一边穿过这座阴暗洞窟的深处,然后到达这片岩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时刻——在那之后过了二十五年。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了。站在岩棚上动也不动的六岁小女孩哭泣着,无边无际的异国景色,在眼里看来只有恐惧。在异国当中,有着怎么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这是她想都没办法想的。 经历了二十五年岁月,现在,站在岩棚上的帕尔莎,是个身穿磨破的旅行用服装,无油的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把马尾,惯用的长矛挂着荷包扛在肩上的女保镳。 帕尔莎依然闭着眼睛,以手指轻轻抚摸着长矛柄上刻着的图案。 (在第一条岔路往右走,第二条也是右边,第三条岔路则是往左……) 养父秦库洛那仿佛在确认那些图案所代表的洞窟通道而大声说着话的粗犷声音,在帕尔莎的耳中慢慢苏醒。 亢帕尔王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大半沿着人们称为母亲山脉的尤萨山脉延伸。还有,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有着好几座相通的洞窟,宛如蜘蛛网散布。亢帕尔的孩子们一懂事之后,父母亲便会严格叮嘱决不能进入洞窟之中。因为阳光底下是亢帕尔王的国家,然而,群山之下则是“山之王”所支配的暗之王国。洞窟就是“山之王”的家臣——恐怖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往返的“暗之道”。听说万一孩子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一定会被杀来吃掉。 尽管如此,在亢帕尔大概没有不曾好奇想跑进洞窟看一下的孩子吧。亢帕尔的洞窟,随着越往内部移动,地层便会逐渐产生变化。一开始是石灰质的灰色岩壁,但是稍微进去一点,就变成了光滑的白磨石岩壁。接着,一直进到深处就会看到绿白石岩壁,据说在山最深的深渊底下,“山之王”的宫殿乃是由微微散发着青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对亢帕尔的孩子来说,拿回白磨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勇敢证明。因为拿回白磨石,意思就是进到了洞窟里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证据。但是,几年之间也有一、两个像这样试胆量跑进洞窟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到底是像大人所说的,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吃掉了呢?还是在错综复杂的洞窟内部迷路了呢…… 洞窟的恐怖,就此深深刻划在年仅六岁的帕尔莎心中。 甚至直到帕尔莎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与胆识,克服了数不尽的战斗,仍然一心期望在活下去之前,像这样紧邻着洞窟的黑暗与恐惧都会从胃部涌出。 说真的,身为旅人,依照正常程序走过国境之门才是上策。 杀死帕尔莎的父亲,追捕帕尔莎与她的养父秦库洛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亢帕尔王罗库撒姆,也早在十年前病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明白罗库撒姆是为了登上王位而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就只剩下帕尔莎了。即使堂堂正正经过国境回到亢帕尔,应当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帕尔莎想要穿过这座洞窟回到故乡去。靠着一己之力,穿过洞窟的黑暗返回故乡……她有种必须这么做的感觉。 帕尔莎从以前就一直想要忘记自己的故乡。因为,对帕尔莎来说,故乡就像是个一碰就痛的旧伤。 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复原。然而,内心深处所受的伤,越是想遗忘,就越变越深刻。治疗的方式只有一个——好好地面对那个伤口。 帕尔莎张开了双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下的青雾山脉以及居住在山间洼地,她所心爱的人们,在内心中给了个短暂的道别。 帕尔莎轻轻转身背对着青雾山脉,朝着洞窟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第一章 睡在黑暗深处之物 1索乌尔“暗之守护者” 帕尔莎一面小心不要让水流绊住脚步,一面沿着墙边干燥的岩石前进。背后的光源变成了一个小点,不久后便消失了。在分不清双眼是睁是闭的黑暗之中,单手摸索着岩壁,帕尔莎缓缓地持续往前走。 (必须带着火进到洞窟去。) 秦库洛的声音在耳朵深处浮现出来。尽管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之久,想起来却依然恍如昨日,实在不可思议。 (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痛恨火焰。如果拿着火把或灯火,索乌尔闻到了味道,就会发动攻击。要想活着走出洞窟,就只能沿着岩壁,慢慢摸黑一步一步走——我很清楚穿越洞窟的方法,你不用担心。) 现在一想起来,那个时候秦库洛是想用他自己的方式,鼓励害怕得哭个不停的帕尔莎吧。 秦库洛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尽管帕尔莎的父亲卡鲁纳,是个健谈爱笑的男人,跟秦库洛个性截然不同,但是他们两人的感情非常深厚。帕尔莎隐约记得,几乎是每天晚上,他们两人都要对酌。 帕尔莎的父亲,是亢帕尔王纳库尔的主治医生。据秦库洛所言,卡鲁纳因为天才型的医术而受到国王赏识,年仅三十二岁便成为了国王的主治医生。讽刺的是,这份运气也可说是招致他将来的悲剧的主因。 纳库尔王的父亲——佑拉木王娶了四名王妃,生下了四位王子与五位公主。虽然王子们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便为了争夺王位展开丑陋的斗争,但佑拉木王突然生病驾崩,结果便由长子纳库尔继承王位。 然而,纳库尔并未坐稳王位太久。次子罗库撒姆是个阴险的男人,他暂时将王位礼让给兄长纳库尔,让兄长松懈下来。然后一直在等待着将某个阴谋付诸实行的机会。 纳库尔王天生就体弱多病,不过某年冬天得到了重感冒之后就一直没康复,到了春天也无法从病床起身……这就是罗库撒姆在等待的绝佳机会。 罗库撒姆暗中将帕尔莎的父亲卡鲁纳找到自己的房间,命令他去毒杀纳库尔王。 因为身为国王的主治医生,卡鲁纳不论是要下毒之后作成喂药的样子让国王吃下肚,或是将毒发身亡的国王装出病死的情况,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罗库撒姆威胁卡鲁纳,说万一毒杀行动失败而卡鲁纳又有走漏风声的企图,就会马上杀死卡鲁纳的女儿。深知罗库撒姆的阴险为人,卡鲁纳为了保住女儿性命,只得下手毒杀了纳库尔王。 可是,尽管表面上卡鲁纳听从罗库撒姆的话动手了,但是却偷偷试图有所抗拒。 骤逝容易招致外界毒杀的疑虑。如果使用一种叫做“究卢尬”的毒药,就能让身体逐渐衰弱,不久后走向死亡。国王因病去逝,应该就没有人会起疑心了。卡鲁纳拜托罗库撒姆,让他使用究卢尬。 罗库撒姆答应使用究卢尬。虽然直到卡鲁纳开始下毒之前,罗库撒姆始终对他进行严厉监视,不过卡鲁纳遵守承诺动手之后过了几天,国王便开始衰弱到旁人肉眼可见,罗库撒姆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卡鲁纳不可能会背叛他。 卡鲁纳抱持着必死无疑的决心,等待着罗库撒姆的监视松懈下来。然后,他找到了短暂的片刻,好不容易终于与好友秦库洛见上一面。 秦库洛当时因为担任国王的武术指导而住在城里。卡鲁纳将一切告诉他,要他带着女儿帕尔莎逃命,因为国王一死,罗库撒姆不可能让知道毒杀真相的他活下去。罗库撒姆就是这样的人。不只是知道秘密的卡鲁纳,为了杜绝后患,他大概也会连卡鲁纳的女儿一起杀害。对于妻子早已病逝的卡鲁纳而言,帕尔莎就是他的一切。于是,秦库洛为了这个痛苦到似乎要吐血的好友的请托,舍弃了自己到此为止的所有人生。 帕尔莎直到今日,依然清楚记得六岁那一天的傍晚。父亲已经好几天没从王都回家,家里只有她跟老保母两个人在等着父亲。 心想不知道能否看见父亲回来的身影,帕尔莎坐在窗台上,双脚朝着院子,悬空晃呀晃的。亢帕尔的冬天漫长而严寒,房子都是用非常厚的石墙建造的。所以,帕尔莎十分喜欢有如椅子的窗台。 春末的温和傍晚,空气中飘散着些微甜蜜的花香,院子周围有由石块堆积而成的围墙的影子以及树木的影子,在草地上长长地延伸。 突然,传来了一个像是某种柔软的东西相撞的微弱声音。帕尔莎吃惊地朝着声音源头一看,一位高大的男人腋下抱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打开院子的木门走了进来。得知那个男人是秦库洛而腋下抱着的是人的那一瞬间,一股寒意从帕尔莎脚底窜了上来。 秦库洛注意到了帕尔莎,便将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做出要帕尔莎别出声的手势。接着,把腋下抱着的男人在围墙内侧树丛的阴影处放下。然后,迅速绑住对方的手脚,再绑到木头上面,拿东西堵住嘴巴。 顺从秦库洛做出的“偷偷下来,过来这里”的手势,帕尔莎光着脚跳到院子里。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她记得,她感觉到周围的颜色一瞬间全都变了,宛如作梦一般的心生忧虑。 秦库洛抓住帕尔莎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 “你父亲拜托我带着你逃走。你现在马上跟我走。” 帕尔莎惊慌失措地抬头看着秦库洛。 “可是,婆婆晚饭就快做好了……如果要去哪哩,要先跟她说过才可以……” “不可以跟婆婆说。要是婆婆知道我跟你逃走的事情,会带给她麻烦的……你看,在那边的那个人,为了要杀死你,一直偷偷躲在围墙的另一边。如果你不想死,就要照着我说的做。” 尽管秦库洛抓着帕尔莎的手臂就要走,帕尔莎却撇着嘴快要哭了。 “我的鞋子……” 一发完牢骚,秦库洛口中说着“哦”,然后从背着的袋子里拿出了鞋子。穿上脚一看,对帕尔莎来说实在太大,但秦库洛用皮绳牢牢绑住,说“忍着点就先这样吧”。 被秦库洛的大手抓住手臂,帕尔莎就像是被拖着一般出了院子。她完全不知道,这就是接下来无止尽的漫长逃亡的序幕…… 一面走过黑暗之中,宛如泉水不停涌出的回忆,让帕尔莎不知不觉中紧咬着嘴唇。 从她被秦库洛带着并逃过这片黑暗后,到罗库撒姆死亡的十五年之间,她过着的生活有如地狱。 逃亡约莫半年的时候,她从亢帕尔到悠果工作的男人们口中,听到了父亲卡鲁纳遭强盗杀害的消息。对于内心唯一支柱就是“总有一天可以见到父亲……”而努力活着的帕尔莎来说,这打击太过残酷。 那时候秦库洛几乎以面对一个成人说话的方式,将一切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为什么父亲会被杀害?为什么自己得跟秦库洛逃离家园? 那个时候内心萌芽的憎恨,直到现在依然根深柢固地留存在内心深处。 帕尔莎在心中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罗库撒姆。她拜托秦库洛教她武术,但秦库洛摇头拒绝。 “武术是男人的东西。不论怎么努力,女人先天的肌肉应该都无法达成多好的成果。而且,你还是个孩子,骨骼还柔软。要是随便乱练,身体的发育成长会越变越糟的。” 可是,帕尔莎并不放弃。秦库洛在黎明开始独自练武之后,帕尔莎便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然后加以模仿。秦库洛为了要赚钱生活,成为了有钱商人的保镳。只要一有什么纷争,帕尔莎就会冲过去,注意看着秦库洛的行动,想要藉此学会秦库洛的战斗方式。 然后,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情。罗库撒姆派出来的刺客,找到了帕尔莎他们。 虽然帕尔莎在那之前看过很 多次秦库洛的战斗,可是都没有像那时候所见的如此可怕。两个人的动作,仿佛就是在跳舞一般。长矛与长矛,以目视不可的神速划过空中,前刺、敲打、反弹…… 刺客的长矛刺进秦库洛肩膀之时,秦库洛的长矛已经深深贯穿了刺客的胸膛。 帕尔莎近距离闻到血腥味以及目击到死亡的痛苦,吓得全身缩成一团。于是,当秦库洛倒在刺客的尸体上时,她意识到秦库洛正因为伤势而步向死亡,而且全身动弹不得。 但是,秦库洛并不是正在步向死亡,而是像是覆盖一般地趴在尸体上,哭了——那还是帕尔莎第一次看到秦库洛哭。没有出声,秦库洛全身颤抖地哭着。 过了很久以后,帕尔莎才明白秦库洛痛哭的原因。 罗库撒姆这个人真的很恐怖——而且,是个非常卑鄙的男人。因为罗库撒姆派出来的刺客,是秦库洛要好的朋友。 秦库洛在那次事件之后,亲口说他要教导帕尔莎武术。大概是他心想——即使他遭到刺客杀害,帕尔莎也能有办法活下去吧。 帕尔莎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一般,开始极为热中武术。身体里头好像有某种又黏又烫的坚固东西,为了要让热散发出来,她舞长矛,出拳头。看着仅仅八岁的小女孩,不怕受伤,疯狂地不停练武,秦库洛低声地说: “你呀……天生就是个武士。也许我会教你武术,也是命运的安排。” 他接下来所说的话,直到现在仍然烙印在帕尔莎心中。 “真不可思议,对学武之人来说,每逢战斗都是对方挑起的……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让你走上这种血迹斑斑的人生,可是这么一来,我能做的,就只有彻底锻炼你,让你拥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 不论怎么逃怎么躲,刺客都会找上门。 秦库洛很厉害——真的,比谁都厉害。在罗库撒姆死亡之前的十五年之间,他为了保护自己与帕尔莎的性命,共杀了八个朋友…… 感觉到些微空气流动的变化,帕尔莎突然从忧愁中回神过来。 (如果发呆,可是会迷路的喔。) 帕尔莎责备自己,然后慢慢用手摸索着岩壁。在手稍微伸长之后,手指滑出了岩壁,摸了个空——这是第一条岔路。 帕尔莎摸索着长矛的图案。刻划在长矛柄上头的图案,是秦库洛死后,她接收秦库洛的长矛时一并过来的。尽管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个标志连接着亢帕尔与新悠果王国洞窟岔路的图案,是否能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就算走错了,只要记得转了几个弯跟方向,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帕尔莎这么告诉自己,于是转进了岔路。 然而,尽管再怎么清楚要怎么走,长时间被关在这种厚重的黑暗中,便会感觉到胸口似乎不停受到压迫一般,呼吸都跟着变得困难。想要尽快到外面去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帕尔莎以意志力死命压抑住想要拔腿狂奔的冲动。一跑起来,脚步声就会在黑暗中格外响亮。这种洞窟里头,应当可以传得很远。要是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发现,就无法活着走出去。 (走这条路真是个愚蠢的坚持……) 帕尔莎开始后悔故意选择穿越洞窟。 (算了,没关系。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 弯过岔路,帕尔莎慢慢离开左边的岩壁,隔了几步的距离,手摸到了右边的岩壁。接下来的转角,应该是在右边才对。 (弯进右边,然后左转。左边应该就能走到外头去了。) 直到方才都还听得到潺潺的流水声,现在变得很远。穿着草鞋的帕尔莎,几乎没有发出什么脚步声,但是随着水声远去,连自己的呼吸听起来似乎都越来越大声了。 情况不对,是在进入右边岔路的时候。 一开始感觉到的是一种味道。刺鼻的烟味。 (是火把的味道——而且,还是由熬出动物油脂加入的火把……) 很久以前的遥远记忆,忽然之间醒了过来。隆冬暴风雪的夜晚,父亲那手拿着加入动物油脂,即使在暴风雪之中也不会熄灭的火把的返家身影…… 惨叫,将帕尔莎拉回了现实。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惨叫,加上洞窟之中的回音,响彻了四方。这是孩子尖锐的惨叫声。 帕尔莎立刻放下行李,只拿长矛,注意着脚步,慢慢地跑步起来。在不知分岔有多少的洞窟中的回声,难以得知惨叫究竟源自何方,但幸运的是,她才移动到第一条岔路,还看得到光线。 帕尔莎将自己走来的方向牢牢记住,冲进了那条岔路。火把的光亮对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看上去就仿佛白昼的强光。而且,火把的光线还透过白磨石墙壁的反射,让颇为宽敞的整个洞窟都亮得在发光。 口哨般的尖锐声音回荡着……就在这么想之后没多久,一条发光的线划过空中,看来直接命中了火把。紧接着,火把的火焰就消失了。 在火焰消失之前的短暂片刻,帕尔莎已经将那高举着的火把,背靠着岩壁,动也不动的少年身影,以及倒在少年对面的矮小少女的模样,烙在脑海中了。 火一消失,黑暗再度笼罩。帕尔莎摸索着朝少年站立的地方走去。火焰消失后的烟味闻来刺鼻。藉着喘气的声音,得知少年依然活着,也没闻到血的味道,应该没有受伤。 一到达少年身边,帕尔莎便抓住少年的肩膀。少年的身体因为惊吓而颤抖。 “不要尖叫!” 帕尔莎严厉地制止他。 “怎么了?” 帕尔莎低声问完,少年便焦急地说: “我、我妹她……在那里,被索乌尔……” 帕尔莎朝着刚刚看到少女的方向看过去。有种与杀气有些许差异的奇怪感觉,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帕尔莎将长矛朝着那个方向,屏气凝神。 充满宛如涨潮一般,随着全身逐渐充满火热的斗气,产生了世界慢慢缩小的感觉。除了面对面的敌人与自已以外的世界一点一滴的消失——战斗的时候,总是会感受到的奇妙寂静,现在充斥了全身上下。 接着,有种隐约可以看到有如磷光的青色光芒的感觉。从小时候开始,就受到秦库洛灌输在黑暗中战斗方法的帕尔莎,夜视能力远远高过普通人许多。尽管如此,在彻底的黑暗之中,应当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对面果然有什么会发出青光的东西在。 没有凝神注视,反而是稍微移开视线之后,便能知道那散发着模糊青光的东西,有着像是人类的身影。 (那是……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吗?) 果然,心腹深处一阵寒冷。 帕尔莎踏出一步,索乌尔也朝着这边踏出脚步。摆出长矛,索乌尔也拿着什么长长的东西对着她——仿佛是在揽镜自照。 忽然,全身发烫。一个炙热的东西,连接了帕尔莎与索乌尔之间。 宛如波浪打来一般,炙热的东西“咚”的一声撞上胸口的瞬间,帕尔莎脚一蹬地,朝着索乌尔冲去。 还以为长矛已经碰到索乌尔的当下,帕尔莎感到腹部一股寒意,赶紧扭转身体。黑色的风掠过了腹部侧边。身体的动作远快于思考,帕尔莎用长矛将对手的武器弹开。感受到坚硬的手感,火花四散的刹那,被弹开的武器直接在空中画出个圆弧,重重落下。 两把长矛眼花撩乱地突刺、反弹、分开,像是风车旋转。很快地,帕尔莎就不靠眼睛了。意识消失在某个遥远之处,铭刻在身体内的动作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对方的矛,自动地进行反击。 这段时间之中,帕尔莎开始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在梦中跳舞一样的愉悦,隐 约地从身体深处逐渐蔓延到全身上下。感觉就像是受到对手动作的邀约,与对手一起共舞般的愉悦。 长矛发出低沉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硬碰硬彼此攻击,可是有时候,会变成像是温热的液体一般。 为何,会涌出一种仿佛摸透了对战对手,而且是不可思议的熟悉呢? (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藉着有若狂风慢慢地变平稳的自然动作,长矛的移动开始和缓下来,不久,两者的长矛静静地停了下来。 帕尔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才发现到自己刚刚一直都屏住呼吸。感觉如此漫长的战斗,其实只不过是停止呼吸的短暂时间罢了。 面对着的人影,似乎有微微道谢的感觉。帕尔莎也轻轻低头鞠躬。她茫然地目送那散发着微弱青光的人影,敏捷地后退,最后溶解在黑暗之中。 (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帕尔莎在心里喃喃自语。她并不觉得自己刚刚是跟索乌尔有场拚命的战斗,而是有种似乎是靠着非言语的某种东西,与索乌尔对话过的奇妙感觉。 然后,就在下一瞬间,某件事情浮现脑海,帕尔莎的心情仿佛全身泡进冷水一般。 (刚刚那个是“矛舞”……) 以前,虽然只有那么一次,却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在她与秦库洛练武的期闾,曾经像刚刚那样,彼此的技术互相纠缠不清,最后化为一股合一的潮流。 那个时候,秦库洛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帕尔莎,低声地说: “这是‘矛舞’……你的本事,终于到了这个境界了……” 帕尔莎吓得发抖。全身直冒冷汗,手脚越发冰冷。 方才,跟自己面对面的,难道不是索乌尔“暗之守护者”,而是秦库洛…… (怎么可能——秦库洛早在六年前就往生了。我还亲手埋葬了他。) 帕尔莎斥责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是少女的声音。帕尔莎忽然回神,转过身去。藉着声音走到少女身边后,帕尔莎轻轻碰了碰少女。 “已经没事了。索乌尔走掉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啜泣着的少女低声开口: “我的脚,好痛。” 感觉到少年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少年无依无靠地在空中挥舞着的手,碰到帕尔莎的头。帕尔莎握住少年的手,引他到少女身边。 “吉娜,你还好吧?” 少年一低声开口,少女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哥、哥哥!” 帕尔莎小声地对两人说: “已经没事了——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来背你妹妹,你拿着我的长矛,安静地跟在我后面走。” 帕尔莎靠着烙印脑海中的记忆,回到了刚刚丢下自己行李的原本的通道。 三个人好不容易终于到达外头,已是月亮开始偏移到西方天空的时候了。 2禄意霞“青光石” 一出洞窟,夜晚冷得吓人的空气便围绕着全身,还传来雪的味道。从夏天就覆盖着白雪,有如母亲的尤萨山脉吹来了夜晚的气息。 被故乡夜晚的味道包围着,帕尔莎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仿佛洒了银砂的满天繁星。漆黑一片横向伸展的尤萨群山的雪峰,在月光下闪耀着青色光芒。 “不好意思……” 少年抬头看着帕尔莎。月光中看来茫然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虽然脸圆得像是个满月,但是身材却很结实,比帕尔莎矮了一个头。 亢帕尔山羊皮揉制而成的厚实皮带,束紧以一种叫做“夕库”的染料所染色的衣服,皮带背面挂着一把短剑。这是武士阶级的少年服装。 “小姐,谢谢你救了我们。” 青少年变声的声音,听来有些难听。 “嗯,可以活着出来,我们彼此都很幸运。” 说完,帕尔莎用稍微严厉的声音补充说道: “但是,带着妹妹去试胆,可不是一个已经领受短剑的男子汉应该做的事情。让你妹妹的生命都受到威胁了。” 少年畏惧般地眨了眨眼。接着,他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哥哥要进去拿白磨石,是我要去的。” 声音出人意料的坚强可靠。在洞窟里头瞥见一眼的时候,帕尔莎还以为少女只有十岁左右,现在才发现或许有十二、三岁。 “‘乡里’里头有讨厌的人……老是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有‘族长直系血统’,还嘲笑我们。说什么因为哥哥跟我是旁系血统,就算拿到白磨石也会回不来。所以,我才……” 帕尔莎压抑不住地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虽然我了解你们的苦衷,不过这个原因要拿来赌命,还太过轻率了。不能小看洞窟的危险——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差点就没命了。” 两个人沉默无语。大概是心里再度想起看到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恐惧了吧。帕尔莎感觉到少年背后的少女在发抖,便把她抱起来背在背后。 “别再跑进洞窟去了喔。” 少女轻轻点头的感觉从背后传了过来。 “很好……好了,你们是这附近‘乡里’的孩子吗?” “是的。你好,我的名字叫做卡沙。我们是穆撒族顿诺的小孩。我妹妹叫做吉娜。” 帕尔莎吓了一大跳,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的脸。 这就是所谓受到命运的丝线所拉扯吧。穆撒族,就是秦库洛的族人。虽然没有听过顿诺这个名字,但隔了二十五年才回到故乡,第一个遇到的人居然就是秦库洛族人的孩子。 (这样呀……) 帕尔莎在心底自言自语。因为这里是秦库洛族人的族领地,所以他才会对这座洞窟知之甚详。必须带着帕尔莎逃亡的时候,他选择穿过这座洞窟作为逃到新悠果王国的道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请问,你是外国人吗?” 卡沙胆怯询问的声音,让帕尔莎回神过来。 “咦?” “因为你穿着的服装很像是新悠果王国的人的衣服,讲话的方式也有点……” “哦。” 秦库洛死后,帕尔莎几乎不曾讲过亢帕尔话。从刚刚开始,每讲一次亢帕尔话,便有种仿佛唤醒了古老记忆的奇妙感觉。少年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我不是外国人。我是在亢帕尔出生的,只不过,长时间都在外头旅行……” 说着,帕尔莎的内心忽然提高了警戒。 因为她之所以回来亢帕尔,就是要尽可能找到秦库洛的家人,告诉他们当年秦库洛非逃亡不可的真正原因。可是,在那之前,必须先知道这些人对于她跟秦库洛的逃亡有怎么样的看法才行。 秦库洛和帕尔莎的逃亡,与王族的阴谋有密切关系——随意露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会招致料想不到的危险。 帕尔莎活到现在,看尽了世间黑暗。凡事小心翼翼,早已习以为常,变成像是一种癖好般的反应。 帕尔莎低头看着少年。 “你们叫做卡沙跟吉娜对吧。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们。” 卡沙点了点头。 “别把你们在洞窟里头碰到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就当成是你救了你妹妹就好。” 虽然黑暗地看不清楚,但是感觉得到卡沙的脸似乎笼罩了一层阴霾。 肩膀上传来吉娜的疑问: “为什么不能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呢?如果你跟我们一起回家,父亲跟母亲一定会请你吃顿大餐的。拜托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去,好 不好?” “谢谢你的邀请。可是,我有不能这么做的苦衷。” 帕尔莎把为了不引人起疑地旅经亢帕尔王国,而且很早以前就已经想好的藉口说出来: “因为我现在正在做‘赎罪修行’。” 所谓的“赎罪修行”,指的是犯下某种重罪,在赎该罪之前先替已经死亡的亲人或情人赎罪所进行的苦行。亢帕尔的人们认为,带罪死亡的人的灵魂,会在地底下“山之王”的国家中成为奴隶,尝尽永远的痛苦。据说为了拯救这样的灵魂,必须有某个人抛弃自己以往的生活,去进行善待他人的旅行。 帕尔莎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旅经许多国家的期间,帕尔莎见闻到各个国家里头,对于人死后灵魂何处去的不同信仰。她不知道哪一个国家的人说的才是正确的。她想,无所谓,反正总有一天会死,死了就算不想知道也自然会知道了。 只不过,这种正在做“赎罪修行”的人,为了标示正在修行,女性会穿上男性的服装,头绑红布。虽然一般来说,在亢帕尔不会有女性带着长矛在外走动,帕尔莎的模样格外显眼,不过说成是正在进行“赎罪修行”的话,就可以变成这么打扮的绝佳藉口。 (而且……) 帕尔莎在心中低语。 (实际上,我也真的像是在替秦库洛做“赎罪修行”,这并不全然都是在扯谎。) 帕尔莎对两兄妹说道: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的养父的灵魂,才会救人的。所以,如果你们的父母知道了,为了感谢我而请我吃好吃的大餐,那么我好不容易做到的善行,就会没有效果了。懂吗?我救了你们的事情,请你们一定要保密,好吗?” 两人看来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们接下来可以自行回家去吧?” 帕尔莎一问完,卡沙赶紧点头。 “很好。啊,对了,你的火把呢?” “我还拿着,可是火熄掉了——” 帕尔莎看了看卡沙举起来让她看的火把,皱起眉头。火把的上方,像是被锐利的刀剑瞬间削过去一般,一片平整。 那个时候,伴随着像是口哨的声音,看到了某个发光的东西朝着火把跳过去。难道是索乌尔丢掷刀剑出来造成的? (说是刀剑,这可能是种刀刃非常宽,刀锋锐利的刀子。虽然刀子是可以把火把削平没错,可是能一瞬间就让火焰熄灭的这种技术,是靠着丢掷刀子就做得到的吗……) 帕尔莎歪着脑袋思考,但很快地就改变念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帕尔莎将吉娜从背后放下来,改让卡沙背着。然后从袋子中拿出取火工具箱,迅速地替火把点燃了火。让吉娜手拿火把后,帕尔莎问卡沙: “这样可以撑到你们回到家吗?” “可以。” 这是首度看清楚卡沙的长相。圆脸,眼睛与鼻子都不大,是个虽然看起来有些软弱,但露出一个担心妹妹的兄长应有的表情,一脸严肃的少年。背上背着的吉娜,则是将辫子在脑后盘成圆髻,肤色微黑的少女。现在眼里虽然还残留着畏惧的神色,但是紧紧闭着的嘴唇周围,显现出了一股刚毅。 “好了,那么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说完,帕尔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向两人问道: “对了,你们可以告诉我离这里最近的拉撒鲁(市场)要怎么走吗?” “离这里最近的拉撒鲁是丝兰·拉撒鲁。从这里往那边直走下去谷底的话,大概三十络(约一小时)就能到了。丝兰·拉撒鲁是穆撒族领地中最大的拉撒鲁,那里也有旅馆。” 帕尔莎道谢过后,转身背对着两兄妹。虽然卡沙说有旅馆,但她今晚不想投宿。她打算露宿野外,等到明天太阳高挂,旅人四处走动也不显可疑的时间之后,再到拉撒鲁买亢帕尔的服装。她想,就算想做什么,一切也要等到买好衣服再说。 帕尔莎快步走进黑暗之中,两兄妹也开始朝着家的方向步行前进。 “哥……” 吉娜低声说道。 “哥……对不起。” 卡沙没有回答。因为他心想,这不是道歉就能算了的事情。 由于白昼时间很短,为了不浪费灯火用的灯油,这个时节只吃很晚的早餐与很早的晚餐两餐而已。吃完这很早的晚餐,太阳下山的时候,吉娜应该已经在房间里头睡觉了。卡沙因为要练习长矛,天黑之后才会回到家。 然后,从阁楼的小窗户,卡沙发现一条垂吊着的粗绳索。 亢帕尔平民的房子,是由难以积雪的陡峭屋顶与石块堆叠而成的墙壁所构成的,内部只有一个房间。不管家里有几个人,全部都满满地挤在那一个房间里度日。 不过,由于卡沙家属于武士阶级,所以房子有个阁楼,阁楼再用木板隔成两个小间,当成卡沙和吉娜的房间——话虽如此,也只是空有房间这个名号的地方,因为狭窄到人一站直身子,就连矮小的吉娜都会差点撞到头。 总之,从那个阁楼的排烟小窗户,垂着一条晃呀晃的绳子。一看到绳子,卡沙就明白了妹妹想要做什么。然后,为了不让父母知道,跟平常一样就寝,装出睡着的样子之后,再偷偷从窗户跑出去,追上吉娜。 途中,在工具仓库拿了个火把,带着跑到洞窟去。因为对自己的脚程很有信心,以为在到达洞窟之前说不定就能追上吉娜,但事情却没这么顺利。卡沙在此之前从未进入洞窟过。他不明白那些为了试胆量还是其他原因而进入洞窟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事情,故意冒着生命危险?有这个必要吗?如果要证明自己有胆识,那么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展现出来不就好了。他想,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让自己陷入危险,实在蠢得不像话。 然而,卡沙十分明白,吉娜想要进入洞窟的心情。因为席席穆瞧不起卡沙他们的态度,真的让人非常火大。尽管同是武士阶级,席席穆却说除了族长直系以外,实际上没有真正的武士存在这种话…… 今天上午,席席穆在“乡里”的学堂中说的话,特别伤卡沙与吉娜的心。 席席穆说,要告诉他们他从父亲那里听来的秘密。 “其实呀,除了像我跟父亲大人一样,拥有‘族长直系血统’的武士,其他人都只不过是为了要跟他国战争时要用的士兵罢了。以我来说,说不定总有一天会像父亲大人成为‘王之矛’,进入洞窟深处,与身为‘山之王’的战士索乌尔‘暗之守护者’正面对决吧。” 席席穆以严肃的口吻说道,鄙视着卡沙,又补上一句: “但是,你们和了解秘密仪式的我不一样,你们进入洞窟的话,必死无疑。” 在卡沙回答之前,勃然大怒的吉娜大叫: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进去洞窟就不会死啰?那你就拿证据出来给我们看呀!你手上应该有白磨石吧?” 席席穆以“真拿你这小孩没辙”的眼神露出嘲笑之意。然后,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几乎是透明的光滑白色石头。 “好吧,就给你们瞧瞧吧。这就是白磨石。” 席席穆轻轻用拇指抚摸他放在手掌上的石头。 “拥有‘族长直系血统’的男子,满十五岁之后,就会逐一跟父亲学习秘密仪式的知识。然后,进入长时间的修行。当然修行的内容都是秘密不能说出来,不过已经持续修行长达一年以上了。小孩子的试胆活动,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个游戏。” 那个时候,卡沙觉得席席穆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好遥远。 席席穆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跟他相反,卡沙的优点就只有脚程快与善使长矛而 已。即使在族里的少年们之中,卡沙也算是个子矮小,力气不大的人。 但是,这些事情跟刚刚席席穆告诉他们兄妹的事,卡沙心想根本是天差地远。 个子矮也好,没力气也罢,只要肯努力,武术的技巧一定能够一点一滴地进步。但是,出身背景,是无可奈何改变不了的。这就跟即使出自同一个族群,平民与牧童的少年决不会有机会成为武士一样。 亢帕尔最高等级的武士,人称“王之矛”。总共有九个男人,平常都住在王都里,为了在紧急时刻能够成为保护国王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是,据说“王之矛”之所以拥有最为耀眼的光芒,是因为他们能以生活在亢帕尔地表上的人民的代表的身分,去与地下之王“山之王”会面。 “王之矛”的成员,只从各族拥有“族长直系血统”的男子中挑选。 所谓“族长直系血统”,指的是各族中继承第一任族长血统的男人们。不过,在亢帕尔,据说武士的血统是从父亲延续到儿子的,所以族长女儿的儿子称之为“旁系”,是不被视为“族长直系血统”的。 拥有“族长直系血统”的少年们,会被授与短剑,等到满十五、六岁之后,大家一起离开“乡里”到王都去,然后定居在王都。这是为了在王都学习身为上流阶级的武士,必须具备的高尚礼仪与知识。 从那些少年之中,每族只挑选一人,成为“王之矛”的随从,不久,便逐渐会成为下一任的“王之矛”。然后,无法成为“王之矛”随从的少年们之中,最年长的人会回到“乡里”担任下一任的族长。 既不能成为“王之矛”也不能成为族长的人,有的会直接留在王都,出人头地成为大臣之类的人物,有的则会回到“乡里”辅佐族长。 反正——不久的将来,席席穆就会离开“乡里”,到王都去了吧。然后,或许就会像他的父亲尤库洛一样,成为王国最高等级的武士“亢帕尔王之矛”当中的一名成员。 然而,卡沙却必须像父亲顿诺一样,在“乡里”的外城墙边建立家园,冬天的时候要到邻国新悠果王国工作,春天到秋天这段时间,则要跟牧童他们一起追赶亢帕尔山羊,担任牧童们的管理人——他身上具备的武士能力,只有在与他国发生战争的时候才有必要。 卡沙十分羡慕席席穆——但是,内心中的某个角落,也已经放弃了。 不过,吉娜却比卡沙更来得倔强。她年纪还太小,小到还没有死心地把自己的未来视为无可奈何的事情。 告别席席穆后返家的途中,吉娜抬头看着卡沙。 “哥,我们两个,身上也流着族长的血喔。” 吉娜说的是母亲的事情。现在的族长卡库洛的弟弟就是席席穆的父亲尤库洛。还有,卡沙与吉娜的母亲,是卡库洛与尤库洛最小的妹妹。 “这种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呀。武士的血统,是父亲传给儿子的。” 吉娜露出生气的表情,看着卡沙。 “哥,你太早就放弃了!就算是平民的孩子,也有人可以去拿回白磨石的。” 虽然卡沙在心底喃喃自语“重要的是,并不是在于有没有拿回白磨石啦”,不过他没有心情向妹妹说明这一点。即便吉娜不开心地不发一语,但对卡沙来说,他大致可以了解妹妹在想什么。 “吉哪,你别做傻事。” 吉娜看了卡沙一眼。 “你说的傻事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你别动跑进洞窟拿回白磨石的歪脑筋。” 在吉娜回答之前,友人拉拉卡从后面追上了他们,于是话题就此打住。接下来过了跟平常没两样的一日后,卡沙直到看到绳子从阁楼小窗垂下之前,都把自己跟妹妹之间的对话给忘得干干净净。 到达洞窟,在火把的光亮底下,看到留在洞窟地面的小小足迹的时候,卡沙对吉娜的胆子只有咋舌的份。虽说万一被家人发现就不妙了,可是敢在太阳下山之后进入即使是在日正当中也十分恐怖的洞窟的孩子,大概也只有吉娜了。 卡沙在洞窟的入口,犹豫了一会儿。他想,说不定他在这里等,吉娜就自己会回来。但是,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吉娜的身影。 卡沙的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吉娜手上应当没有拿火把才对。但是,吉娜看来是那么慎重其事,一定会手摸着单边的岩壁,慢慢往前走。所以,吉娜不会迷路吧,卡沙是这么想的。 如果是这样,那吉娜到底在做什么?都过了这么久了…… 或许是为了要挖下白磨石花了不少工夫。又或者是因为有白磨石的地方,在很远很远——脑海之中,好几个念头来来去去,卡沙却不论如何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以前某个牧童曾经说过的话:索乌尔有时候会在入夜之后,到洞窟入口附近,窥视外面的情况。 (要不要回去叫父亲他们……) 尽管这念头一闪而过,但万一就在他回去找人的时候,吉娜遇到了索乌尔…… 由于不能这么一直裹足不前,卡沙终于走进了洞窟。右手拿着火把,左手摸着岩壁,追踪脚边吉娜印在粗糙沙地上头的足迹前进。因为担心索乌尔会听见,也不敢呼喊吉娜的名字。 随着洞窟越走越深入,内部也慢慢越发宽敞,不久,岩壁反射了火把的光芒,变得像是闪闪发光的样子。 (这就是白磨石……) 一瞬间,卡沙忘了吉娜的事情,捡起了掉在脚边的小颗白磨石。滑溜溜的石头,触感摸起来实在舒服。玩了一下之后,他将白磨石放进怀里。 (席席穆那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有白磨石有什么好嚣张神气的!) 脸上不由得浮现了笑容。 那个时候,忽然,从非常近的地方,传来了吉娜的惨叫。卡沙慌张地朝着声音来源跑了过去。弯过转角的卡沙,因为双眼目击到的景象,全身毛骨悚然。火把的光明之中,是倒在地上的吉娜,以及正要扑到吉娜身上的黑色物体。 (吉娜要被吃掉了!) 这念头一出现,身体就动弹不得了。不但没能伸手拔出短剑,反而全身宛如冰冻,动都不能动。甚至连声惨叫都喊不出口…… 卡沙的背部一面感觉到妹妹温暖的身体的重量,一面深深感谢那个身为“赎罪修行者”的女人。如果那个人那时候没有出现,他们两个人就无法像这样活得好好的了。他忽然对于自己依然活着的这件事情,产生非比寻常的感激之情。 但是,一想到那个时候,即使是为了要救妹妹,自己还是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的样子,内心深处还是有股有若刀割的疼痛在流窜。 (我的身上……果然没有流着能够成为“王之矛”的血。) “哥。” 仿佛是听到了他心底的喃喃自语,吉娜开口说道。 “我觉得,席席穆说的话还是骗人的。” “咦?” “因为,那个女人不是跟索乌尔战斗,然后救了我们吗?那个人,她可是个女人呀!不但身上没有‘族长直系血统’,而且也不是男人,可是她不是打赢索乌尔了吗?” 卡沙不由得停下脚步。吉娜说的一点都没错。 “对吧?” “是没错啦……但是,她正在进行‘赎罪修行’,说不定一点都不怕死。” 吉娜笑了起来。 “不论如何,只要有一死的拚命决心,就跟血统啦、男人啦、女人啦什么的都没有关系,不是吗?” 开心地说完之后,吉娜又补上一句: “我希望明天可以碰到席席穆。” “等一下!你不能把那个人的事情告诉席席穆啦!我们不是答应她要保密的吗?” “啊,对哦。” 吉娜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但卡沙的背上忽然传来了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感觉。 “你在做什么啦?你本来就很重了,不要动来动去啦。” 吉娜的拳头伸到了卡沙的眼前。 “嘿嘿嘿,就算不讲那个人的事情,我也可以打败席席穆喔。索乌尔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没想到有个小小冷冷的东西掉到我的领子里面。我想,一定是索乌尔带在身上的白磨石喔。” 什么嘛,要白磨石的话,我也有拿到呀——卡沙正想这么说的时候,却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因为吉娜拳头的指间,流泄出了微弱的青色光芒。 “唔,哇……” 吉娜张开手掌,露出掌中握着的东西。在卡沙背上的吉娜,发出小小的惊叹。 吉娜手握的不是白磨石,而是禄意霞“青光石”。 3到优卡姑姑的义诊医院去 丝兰·拉撒鲁(市场)位于有如研钵一般的谷底。沿着朝向东南西北四方延伸出去的道路交会的路口处,聚集了大概三十间左右的店铺。昨天晚上,虽然卡沙自豪地说这是穆撒族领地中最大的市场,不过在见过许多国家的市场的帕尔莎眼中,只不过是个小市场罢了。 每间店铺都是由石块堆积而成的墙壁,加上稻草屋顶的简易构造,商品排列摆放在展示台上头。贩售从南方各国输入的糖渍果实或谷物的店家格外引入注目。由于亢帕尔是多山国家,虽然人民铲平坡地开垦出梯田,不过多半耕种的是一种类似甘薯,叫做喀夏的植物,并没有办法收获足以填饱所有民众的谷物。 于是,大半的谷物贩卖的方式都是这样:先由亢帕尔王与新悠果王国以及桑可尔王国等南方诸国独占买入,再将谷物批发给商人,让商人以低价售出给民众。 贫穷的多山国家亢帕尔王国里头,只有一个财源是其他国家所没有的——就是禄意霞“青光石”。这种在黑暗之中会发出些微青光的宝石,只要一颗跟小指指甲差不多大小的,就可以提供一族领地中的所有人约莫半年份的谷物。是一种高价的宝石。 但是,禄意霞“青光石”,是即使贵为国王也不许随意挖掘的宝石。为什么?因为禄意霞不是亢帕尔王的私有物,而是绵延在尤萨山脉地底下的王国之王——“山之王”的所有物。 大概每隔二十年会有一天,人们会听到从尤萨山脉群山的地底下,传出不可思议的笛声。人们称此为“山之王的笛声”,据说这是地底下的王“山之王”在邀请地面上的王亢帕尔王的笛声。在仪式之日,亢帕尔王会在亢帕尔最厉害的长矛高手“王之矛”成员们的保护下,下去山的地底。在那里,“山之王”会馈赠禄意霞给亢帕尔王,当作是双方交好的证明。 可是,这个“禄意霞馈赠仪式”是只有国王、“王之矛”以及其侍从等人才有资格得知的秘密仪式。实际上,一般人完全无从得知,地面上与地底下的王是以何种形式收受与馈赠禄意霞的。 根据传说,远在千年以前,有个勇敢的年轻人,独自旅经洞窟内部,迷路走进了地底下的宫殿。然后,在那里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女孩,爱上了她。但是,那个女孩是“山之王”的女儿。“山之王”对年轻人说“如果你想娶我的女儿,就用长矛与我的儿子战斗,获胜的话我就答应你”。年轻人接受了这个挑战,与索乌尔“暗之守护者”战斗,最后漂亮地赢得胜利。 “山之王”赞赏年轻人,准许女儿走出洞窟到太阳底下生活。然后,为了促使地面之国与地底之国两国交好,“山之王”说每隔几十年,他就要馈赠礼物给女儿的后代子孙们——那个礼物,就是所谓的禄意霞“青光石”。 年轻人因为娶回了“山之王”的女儿成了英雄,当上了自己族里的族长,统整其他九族的族长,成为第一任的亢帕尔王。接着,他虽然以地面之王的身分,得到了禄意霞,但也发誓只要国家存续的一天,就要养活亢帕尔十族的所有人们。据说这就是国王以禄意霞购入谷物,再便宜分售给人民这种制度的开端。 而且,他还答应要送给“山之王”地底世界得不到的亢帕尔山羊的肉干,以及山羊乳制作而成的喇尬(起司),当作是禄意霞的回礼。 于是,亢帕尔九族的领地,在每年的税金之外,还有义务要在收到“‘山之王的笛声’响起了”的通知的时候开始,到“禄意霞馈赠仪式”那天之前,准备好一百头亢帕尔山羊分量的喇尬(超司)跟肉干,送过去给亢帕尔王。 丝兰·拉撒鲁里头,只有穆撒族的人们前来采买,完全见不到外来旅客的身影。明显是个来自外国的人——帕尔莎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不管走到哪哩,都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帕尔莎不禁深深庆幸,自己小心翼翼,绕远路走过山谷边缘,从与昨晚穿越的洞窟完全相反的方向进入拉撒鲁。 在拉撒鲁的正中央一带,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一家服饰店。商品展示台下面排列着长皮靴,台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服装。亢帕尔的衣服,大部分都是颜色鲜艳的。因为在风雪中受困的时候,穿着显眼有助于别人发现。店里的墙壁上,挂着用亢帕尔山丰毛编织而成,厚实绵密的咖尔(斗篷)。 店主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他有着一张像是自己揉过,一如皮革般皱巴巴的脸。他看着有些可疑的帕尔莎挑选服装,一看到帕尔莎选了男用服装,眉宇之间的皱纹就变得越发深刻。 “你想买这个吗?这是男用的喔。” 一听到这种像是含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帕尔莎忽然想起了奶妈——奶妈讲话也是这个样子。这种平民阶级的说话方式,真是让人怀念。 “男用的也没关系。因为我是‘赎罪修行者’。” 店主似乎大吃一惊,眨了眨眼。 “哦,这样呀。” 刚刚冷漠无情的脸,稍微柔软了一些。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你是打哪儿来的?” 甚至连其他店家的主人跟客人,都动也不动地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对话。帕尔莎死心了,决定适当地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我从新悠果王国来的——虽然我是在亢帕尔出生的,但是从小父亲就带我过去悠果,我是在那边长大的。因为我的父亲在悠果犯罪去世,所以我决定在故乡进行‘赎罪修行’……除了这些以外,还请您不要继续过问。” 店主慌张地在脸前挥手。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故意要追问你这样那样的。只是呀,你那把长矛的图案,跟族长的长矛实在很像,所以我才以为你们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呀。还有呀,你一身异国风味的服装打扮,也有点引人注意呢。” 帕尔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糟了。) 她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一眼就从图案看穿这是跟某人所有的东西相似的物品。帕尔莎一瞬间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咦?真的吗?可是,这是家父的遗物。我想他应该不是穆撒族的人吧……” “哦,这样呀。那应该是其他族里头也有类似图案的长矛吧。我想,到处打听一下应该就会知道了……那件衣服跟长靴,总共五十纳尔。腰带就送给你吧,算是我对你的‘赎罪修行’表达的敬意。” 帕尔莎拿出悠果的银币。 “这里可以用悠果银币吗?” “嗯,可以呀。秋天这个时候,有很多商人会从悠果到这里采购毛皮喔。一枚悠果银币,等于一百纳尔。” 从背后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女声。 “人家是‘赎罪修行 者’,你就别敲竹杠了吧。应该可以算一百一十纳尔吧。” 是对面店家的女主人。旁边的客人们也哄然大笑。 “我才没有特别要敲这个人竹杠。我这家店本来对悠果商人就是这样算的啦!” 店主抗议回去,然后单眼对帕尔莎眨了眨使个眼色。 “怎么样,要不要顺便带那件亢帕尔山羊羊毛织成的咖尔(斗篷)?这些加起来,我全部算你一枚悠果银币就好。你长时间待在悠果,可能不知道吧,亢帕尔的冬天很快就要到了。说到那种寒冷呀,可是冷到连人的骨髓都会冰冻的。这件咖尔呀,是用充满油脂的亢帕尔山羊丰毛织成的,又防水又防虫咬。” 帕尔莎露出苦笑,说“那我就一起买这件咖尔吧”。先前因为担任保镳,新悠果王国的“二之妃”给了她丰厚的报酬,如果俭约度日,大概可以十年不愁吃穿。帕尔莎现在过着从未有过的手头宽裕的生活。虽然大部分的报酬她都寄放在待在悠果的青梅竹马的药草师那里,不过身上还是带着足够她过一年所需的金额。 “不过,您可以再换一枚悠果银币给我吗?换一百纳尔就好了。” “等一下,我不知道我现在手边有没有这些可以换给你……” 店主站了起来,打开自己刚刚坐着的箱子,计算过现金之后,似乎还有足够的数量,便用纳尔铜币换了悠果银币给帕尔莎。 “谢谢您。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向您问个路。” “好的。” “请问佑撒族的领地要怎么去?” “哦,佑撒呀,就在那座山褶曲的另一边。你等一下,我有个好东西。” 店主从店里面拿了块薄皮革出来。 “这张是卖给来自外国的商人的地图。只要半纳尔,我就卖给你。” 虽然是张颇为简略的地图,但是上面画有亢帕尔国内十族的领地与该领地通往王都的道路,对帕尔莎来说,是张十分宝贵的地图。 帕尔莎付了半纳尔买了地图,走出店家。走了一段路之后,飘来一阵香味。是罗松刚做好的味道。所谓的罗松,是将喀夏(甘薯)磨碎之后,压成薄扁状的粉团,加入大量的喇(山羊乳做成的奶油),再加进各种材料,最后拿去油炸就完成的食物。 闻到那香气四溢的味道,肚子忽然饿了起来。帕尔莎混入提早吃午餐的商人们之中,买了加入甜的尤咖果的罗松、喇尬(起司)与加了绞肉的罗松,以及乳品发酵而成的喇咖鲁(乳酒),坐在排在路旁的台子上,吃了起来。 咬一口炸到刚好且又脆又香的罗松外缘,喇尬的味道便在口中溶化了开来。帕尔莎抬头望着天空。充满北方国家风情的淡蓝色天空,高得像是要脱离大地。在遥远的高空中,飞行的鹫描绘出了弧线。由于空气干燥,清淡的喇咖鲁(乳酒)喝起来非常美味。 (到马场租匹马,在今天之内穿过这座山谷,进入佑撒族的领地吧。) 帕尔莎是佑撒族的人。当然,虽说是回到故乡,但她的父亲已经不在,母亲也在她五岁的时候病逝,她也没有关于祖父母的记忆。帕尔莎唯一记得的一个亲戚,就是父亲的妹妹的优卡姑姑。 对帕尔莎本人而言,虽然自从失去母亲之后,记忆中就只有一位会带着糖果饼干与料理来看她的高个子女人,但是根据秦库洛后来告诉她的话,优卡姑姑其实是个有些古怪的女人。 帕尔莎的父亲卡鲁纳,虽然出身于佑撒族的武士阶级,不过比起武术,是个在学堂中以灵巧的双手与聪明的脑袋出名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即使是武士阶级,他也不是拥有“族长直系血统”的孩子吧。卡鲁纳到了十六岁,放弃成为武士,而选择迈向医师的道路。接着,没想到他身为女性的妹妹优卡,也跟随着他的脚步进入了王都的高等学堂,立志成为医师。据说是得到了族长的许可,才被送到王都去的。 秦库洛说,因为优卡比卡鲁纳还要聪明,所以族长大概是心想与其让她跟普通女人一样当个家庭主妇,不如让她成为医师,对族里会比较好。卡鲁纳随后成为王族的主治医生而留在王都,但优卡当上医生之后,却返回了佑撤族的领地。原因就是在此。 帕尔莎心想,要先去跟这个姑姑见面,把父亲卡鲁纳遭到杀害之后到目前为止的事情告诉她。 亢帕尔的各族领地,以尤萨山脉的山褶曲为各领地的分界线。山上那边多是放牧亢帕尔山羊的岩石山,底下的斜坡上面开垦出了田地,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称为“乡里”,是一个由几十户家庭群众在一起生活,外面围绕着矮墙,类似村落的地方。这种“乡里”也是沿着山褶曲散布四处,一整个村族的人口约为五千人。 还有,一般来说顺着沿山谷开出的道路往下走,谷底就是拉撒鲁(市场)。 帕尔莎在丝兰·拉撒鲁的马场,租了匹毛长脚短,看来十分耐寒的马。在没有人烟的森林泉水洗过澡后换上刚买的新衣服。对穿习惯轻便的悠果服装的帕尔莎而言,亢帕尔的衣服虽然感觉起来又硬又重,不过果然穿了一下子身体就暖和起来。尤其咖尔(斗篷)穿来格外温暖。昨天露宿野外非常寒冷,实在是没有睡好,今晚开始应该可以好好睡了吧。 太阳下山之前,帕尔莎已经抵达了穆撒族领地与佑撒族领地交界的族境门了。虽说是领地边界,但不过是一座山顶上头,连接穆撒族领地与佑撒族领地的道路两侧,有两座面对面的小小石造的要塞而已。由于穆撒与佑撒两族感情和睦,两座要塞的卫兵们,都是悠哉地一边养着山丰,一边目送着来往的旅客。 帕尔莎请卫兵告诉她最近的旅馆,那天晚上在久违的床铺上好好睡了一觉。由于跟悠果人一样,养成了用一种叫做“席露亚”的寝具包裹着身体,在炉边的地板上睡觉的习惯,所以躺在沿着墙壁制造的大型石造暖炉边的简易木床上头,裹着带有霉味的棉被睡觉,感觉起来总是怪怪的。帕尔莎不禁在心中苦笑。 (说是故乡……但对我来说,感觉就像是在异国呀。) 优卡姑姑似乎在佑撒族领地之中颇为出名,旅馆的主人也知道这号人物。他告诉帕尔莎,优卡姑姑应该是在族长的“乡里”旁边的山谷中开设义诊医院,从这里骑马过去大概花个三十络(约一小时)就到了。 第二天早晨,帕尔莎在旅馆吃过早餐后,便朝着姑姑的义诊医院出发。一路上看到在田里采收喀夏(甘藷)的女人们的身影,倾斜山坡上是以石块堆叠围起用来挡土的矮墙,稀少的田地土壤又干又硬。帕尔莎再度体认到祖国的贫穷。 远方高耸的岩石山,则可以看见牧童们放牧亢帕尔山羊的点点身影。山上的天空有鹫在等待着,寻找小山羊或死掉的山羊。 仿佛俯瞰着这一切,闪耀着白色光芒的积雪群峰,高耸入天。 风势强大,空气干燥,嘴唇干裂疼痛。 爬上矮丘,便看得见宛如研钵一般,坡度平稳的广大山谷。山谷北方的高地上头,可以看见族长的宅邸。接着,在谷底的方向,则是与丝兰·拉撤鲁十分相似的拉撒鲁,在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则有一栋石墙围绕的小小建筑物。帕尔莎猜测,那应该就是姑姑的义诊医院了。 越来越接近那间义诊医院,帕尔莎便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觉得,以前曾经看过那栋建筑物。也许是小时候,父亲曾经带她到访过。这个念头,在她看到长出黑色石墙上方的尤咖树的树枝之后,变得更加肯定。 尤咖树上结满的红色果实,压弯了树枝。枝叶之间,鸟儿们忙着鸣叫,四处跳来跳去。成熟的尤咖果的甜美味道随风飘散在空气中。 帕尔莎下马,抬头茫然地看着尤咖树的枝叶。木门的另一边有人在活动,似乎是打 杂的老人。手拿着像是锄头的工具,矮小的老人动也不动地看着帕尔莎。 “请问这里是优卡女士的义诊医院吗?” 帕尔莎出声,老人点了点头。 “是的。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不是病人。我来这里是想见优卡女士一面。” 老人露出“怎么回事呀”的表情,怀疑地看了帕尔莎的长矛一眼。但是,老人没有烦恼的必要了。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来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五十岁,体格丰满健壮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混杂着白发的黑发绑在脑后,穿着柔软的毛衣。一看到那黑色的眉毛,结实且棱角分明的下颚,还有黑色的眼眸,帕尔莎就知道这个人是优卡姑姑。 “我就是优卡·佑撒……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口吻十分冷静。帕尔莎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优卡姑姑……” 原先打算谨慎以对的想法,从看到姑姑的脸的那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帕尔莎·卡鲁纳的女儿。” 一瞬间,姑姑的脸上浮现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深感不可思议的表情,但,立刻转为严厉。 “你为什么要假冒我侄女的名字?” 沉静,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姑姑只认得六岁以前的帕尔莎,要在饱尝世间心酸,已经年过三十,现在的帕尔莎脸上,找到曾经有过的小女孩的影子,大概是不可能的。帕尔莎能做的,就只有凝视着姑姑,真诚稳重地将事情告诉姑姑。 “我没有假冒任何人的名字。我真的是帕尔莎。” 姑姑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 “我说呀,你不可能是帕尔莎那孩子的——帕尔莎很可怜,六岁的时候就死了。” 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击到了胸口。 也许,姑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实际上听她亲口讲出这些话,帕尔莎还是感到心痛。 帕尔莎平静地问道: “姑姑,您有看到她的遗体吗?” 姑姑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没有……可是,那是因为她掉进了自流井……被地下水的水流给冲走了……” “姑姑。” 帕尔莎再也忍受不了,打断了优卡姑姑的话。 “我还记得这枝尤咖树的树枝。虽然我忘记到底是几岁的时候,可是我曾经从这棵树上摔下来。还因此折断了手……” 姑姑的脸白过了头,成了青色,嘴唇微微颤抖。姑姑突然紧闭起双唇,然后,凝视着帕尔莎的脸。 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姑姑动也不动地看着帕尔莎的脸。不久,颤抖的双手将头发往后拨。 “梦之女神露思拉,我是不是醒着在作恶梦呢?” 姑姑喃喃自语。 4亢帕尔王之矛 卡沙与吉娜在百般烦恼之后,决定向双亲与祖母老实说出一切。如果只是希望跑去洞窟试胆量一事不被识破,那别说出来也就罢了。不过拥有禄意霞“青光石”这么重要的东西,对两兄妹来说可是太过沉重的秘密。 因为在睡觉的时候被叫醒,家人的心情应该会很差,所以两人决定等到早晨家人起床之后再讲。抵达家门后,卡沙首先爬上窗户,然后吉娜也高举单脚努力要爬,卡沙拉住妹妹帮了一把。 那天晚上,两兄妹都没怎么睡。直到黎明都睡得迷迷糊糊,不停地惊醒。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总算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害怕跟双亲坦白,不过就像吉娜说的,讨厌的事情早点了结比较好。因为重大的秘密而烦恼不已,反而更为难受。 吉娜一边拖着脚步,一边来到了起居室。最先发现她的是母亲。 “吉娜,你的脚怎么了?” 吉娜看了卡沙一眼。卡沙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留住了正要出门去做早晨工作的父亲。 “父亲大人,请您留步。我们有件非说不可的事情。” 两兄妹轮流说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母亲听着,气得怒目而视。 “什么!你们两个居然干出这等傻事!你们差点就小命不保了呀!” 母亲情绪激动,话讲到一半就说不下去,抓住吉娜的肩膀把她拉近身边,紧紧抱住了她。接着,啪啪啪地打起她的屁股。 “喂,丽娜,你先别急着打孩子。” 父亲安抚惊慌失措的母亲之后,再度转身面对卡沙。 “卡沙,继续说下去。索乌尔‘暗之守护者’扑倒了吉娜,然后呢?” “好,我继续说。然后,我把火把丢过去,索乌尔就逃走了……” 父亲的视线变得严厉。在父亲的瞪视之下,卡沙连话都讲不出来。 “卡沙……你想说谎骗我吗?” 卡沙求救般地看着吉娜。但是,吉娜早已脸色惨白。虽然那位在进行“赎罪修行”的女人说要守密,但是卡沙实在没有办法欺骗父亲。而且,当他把自己跟吉娜一起想出来的说法说出口之后,连自己都觉得听起来太虚假了。受到父亲的威严压迫后,卡沙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精神压力。 “其实……是一位‘赎罪修行者’救了我们的。” 仿佛溃堤一般,卡沙把事情全盘托出了。父亲虽然还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听他说着,但最后吉娜一拿出禄意霞“青光石”,父亲的脸色就瞬间变得苍白。 禄意霞的神秘美丽,在晨光底下依旧没变。宛如,深深的泉水底下,澄净的青色光芒,迷濛地照着父亲的睑庞。 这还是卡沙有生以来,首度见到父亲这种表情。父亲拿着禄意霞的手,颤抖个不停。母亲与祖母也吓得目瞪口呆,盯着那个散发青光的宝石。 打破沉默的人是吉娜。 “父、父亲大人,这个……可以让我们变成有钱人吗?” 短暂的片刻,大人们面面相觑。然而,父亲缓缓摇头。 “吉娜,禄意霞是‘亢帕尔王的宝物’,你在学堂应该有学过吧。这个宝石,普通人是禁止拥有的。” “可是,这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的宝石呀。如果偷偷卖给外国商人,我们不就能变成有钱人了吗?这么一来,父亲大人就不必去外地工作,每个人都可以像夏天那样,天天吃三餐……所以……” 众人陷入沉默。就连心知肚明,家里没人可以这么做的大人们都无言以对——因为他们也不由得出现了暗中卖掉禄意霞的念头。要是得到一大笔财富……耀眼的美梦不知不觉的就在众人的脑海中四处奔驰。 然而,不久,大人们便表情沉痛地深深叹气。母亲摇晃着吉娜的肩膀。 “你思考得太肤浅太丑陋了!就算我们可以这么做,也绝对不会过得幸福快乐的!你想想看,我们要怎么跟其他族人说明,为什么会突然变有钱?即使想好了一个不错的谎言,你觉得我们欺骗了其他族人,只有自己变有钱,这样就会幸福吗?” 母亲的话,一开始仿佛漂浮在空气之中游移。但是,不久之后,这些话包含着的痛苦现实,慢慢地落了下来,沉入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父亲摇了摇头。 “总之,把这只当成我们家的秘密实在太严重了。我必须把这块禄意霞拿去给族长卡库洛大人,跟他好好谈谈。卡沙,今天下午放学之后,你在学堂门口等我。你跟我一起去找卡库洛大人,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再做一次详细的说明。” 卡沙全身发抖,他很害怕族长卡库洛大人。很久以前,在冬季狩猎野狼的时候,由于遭到野狼的攻击而失去右眼与右手的卡库洛大人,是个可怕又严肃的老人。 “但是,父亲大人,我们 答应那位救了我们的女‘赎罪修行者’,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关于这一点,我并不认为那个女人真的是‘赎罪修行者’。就算有可能,也必须告诉卡库洛大人才行。最重要的是,那位‘赎罪修行者’是从哪里来的?根据你们的说法,她是从洞窟内部出现的。而且,她打赢了索乌尔之后,在黑暗之中毫无犹豫,带着你们走到外头,是吗?你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有本事做到这些事情的,就只有像族长大人的弟弟尤库洛大人一样的‘王之矛’了吧。不过,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女的‘王之矛’。而且,她对穆撒族领地之内的洞窟如此了若指掌……如果一个不小心,事情就会不可收拾了。” 卡沙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 “可是,那个人救了我们的命!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不应该背叛她!” 吉娜说完,父亲回答道: “冷静一点。我又没有说要加害那个女人。不过,你想想看。如果那个人正在因为什么要对穆撒族不利的大阴谋而在活动呢?” “这样的话,她应该会对我们见死不救。” 父亲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卡沙在心底替吉娜拍手叫好。 父亲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我不能对可能危害族人的事情闷不吭声。那个人如果真的是‘赎罪修行者’,就算她救你们的事情曝光了,也不会发生什么坏事。如果,那个人只是在说谎骗你们,把她的事情说出去,也就不算是背叛了。” 不愧是父亲,说的真好。吉娜再也反驳不出任何话来。 “你们听好了,总之呢,我非常感激那个人救了你们。即使她是个对我们族人有什么图谋不轨的人,我还是会袒护她到最后一刻的。这样可以吗?” 两兄妹点点头。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餐,踏出家门的时候,卡沙忽然想到,因为事情变成这么严重,所以大人并未责备他跟妹妹跑进洞窟一事。 但是,卡沙作梦也没想到,接下来等着他的,是远比挨父亲责骂更加残酷的苦难。 ※ 那一天,是武术训练的日子。 卡沙从学堂墙壁上的矛架,拿下自己的长矛。过了可以拿短剑的年纪后,即使是练习时间,也要拿着装有真正矛锋的长矛。尽管如此,在比赛或与人面对面练习的时候,矛锋会套着鞘,脖子也会缠上保护喉咙用的厚皮革,然后再进行战斗。不过,这跟孩提时代熟悉的没有矛锋的棍子相比,感觉还是截然不同。 首先,差别最大的地方,是面对面时的紧张感。直到现在,卡沙都能清楚想起有生以来第一次,拿着长矛朝着对手摆出架式的那一刻。对手拿着的长矛的矛鞘尖端,准确地瞄准自己的喉咙的瞬间,冰冷的紧张感从喉咙流窜到腹部。想像得到对手那宛如闪电刺过来的矛鞘碰触到自己喉咙的瞬间……那是,首度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接近的瞬间。 从微暗的学堂走到外面,刺眼的白光笼罩全身。虽然炫目,却是带着一丝秋天将尽的气息的阳光。 “今天每个人都要上场。” 担任少年武术指导的木鲁宋,是个今年四十岁,身体高壮的男人。肩膀很宽,声音很大。就在第一次拿起长矛的少年们彼此对峙,全身僵硬之际—— “上吧!” 木鲁宋丹田使劲的呐喊一声,仿佛解开了他们的束缚。 少年们分成两个方向,面对面排列着。卡沙等十五岁的少年有八人,席席穆等十六岁的少年有十二人。彼此打散混合编组,分成“天组”与“地组”。 不久,学堂宽敞的竞技场上,开始回荡着少年们高亢的呐喊。 卡沙喜欢长矛。用短剑战斗的时候,手臂长的人比较吃香。个子矮,手臂也不长的卡沙,不太能够顺利刺到对手的胸腹一带,总是因此深感懊恼。 不过,如果是用长矛,便能让长矛在手中自由滑动伸缩长度,身高跟手长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比起手长却动作迟缓的人,卡沙的敏捷反而变成了有利的条件。操纵着长矛,将对手好好摆弄一番后,卡沙总有种自在飞舞于空中的愉快。 打败三个人之后,卡沙第四场比赛的对手是席席穆。一看到站在对面的席席穆的嘴脸,卡沙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身材较高的席席穆,露出微笑往下看着卡沙。他会有这种从容的笑容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在同侪之中是个超群的长矛手。虽然因为他流着父亲尤库洛的血所以本来就该这样,但是他跟比自己弱的人对战的时候,一开始会配合对方的程度玩玩,到最后再用华丽的技术打倒对方,对此乐在其中。在少年们的圈子里,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做法。甚至还有人是因为怕丢脸,于是打从心底害怕跟席席穆战斗。 卡沙平常也讨厌跟席席穆比划,因为觉得这是席席穆在向他显示“族长直系血统”与旁系的差异。 然而,今天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一面对席席穆,身体深处与内心,都感受到了一种沉着稳静。周围的声音很遥远,完全都听不见。 伴随着切裂空气的惊人气势,席席穆的长矛直直朝着卡沙的喉咙而来。这一击可不是闹着玩的。曾经有个少年受到这样一击之后就气绝身亡。 就在卡沙觉得席席穆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的瞬间,稍微举起了自己的长矛。卡沙的矛弹开了席席穆的矛,直接伸向席席穆的鼻子。这不是经过思考的动作,而几乎可算是反射动作。席席穆虽然勉强转过头去避开了,但耳朵上方的位置还是一下子就冒出了血。 席席穆往后一跳,拿矛重新摆好架式。他的双眼,已经没了笑意,脸色也转为苍白——就在卡沙这样以为的时候,席席穆一声低吼,长矛拖过地面,像是要往上捞起般,逼近卡沙的脸。卡沙企图加以弹开,席席穆的矛尖却突然猛力朝着卡沙想要弹开的方向回转过去,宛如鞭子转弯地回过来刺向卡沙的脸。这次,卡沙没能避开,脸颊传来了火热的刺痛。 “到此为止!” 木鲁宋的声音传来,宛如打破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周围的声音又恢复了。 “哇!卡沙,你还真行!” 友人拉拉卡拍了拍卡沙的肩膀,卡沙一边用手按着脸颊上的伤,一边轻轻浮现了微笑。 席席穆看着他。手摸了摸耳朵,看到自己流血后,将手上的血抹到衣服上。一度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 席席穆吸了一口气之后,嘴角浮现了笑容。 “卡沙……你真的变厉害了呢。” 席席穆这么说着,一边走过了卡沙身边,一边“啪啪”地拍了卡沙的肩膀。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长矛手的——我真庆幸自己天生就有可以成为‘王之矛’的血统。真是可惜了,你这家伙一辈子只能面对着羊群,白白糟蹋自己的才能。” 席席穆一边对着朋友举手,一边往下一场比赛的对手走过去。 卡沙感到方才为止在身体之中猛烈燃烧的那股浑然忘我,慢慢清醒了过来。 (一辈子……只能面对羊群。) 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愤怒,很快地,就淹没在空虚的心情之中。 即使到了中午,内心深处依然隐约残留着一种郁闷的感觉。 卡沙在约好的地方等着父亲,同时不知道叹气了多少次。肚子饿得受不了,咕噜咕噜地叫着。虽然刚刚把母亲给的喇尬(起司)跟吉娜一起分来吃了,可是只有这么点食物,实在是没办法撑到晚餐时刻。 (要是卖了禄意霞“青光石”的话……) 卡沙企图转换心情,心不在焉地沉浸在幻想之中。首先,把烤得恰到好处的桑喀牛的肉,配着辣味的 第二章 开始蠢动的黑暗 1洞窟之石的味道 卡沙与吉娜以难以言喻的愉悦心情,走过丝兰·拉撒鲁(市场)之中。朋友拉拉卡与右沙也在一块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像是庆祝祭典的感觉。吃炸得刚好的美味罗松吃得饱饱的,现在正在舔着糖渍的水果。不只是吃饱了美食,而且还可以请客,实在是让人开心到极点。 那一天,族长卡库洛说“禄意霞‘青光石’是亢帕尔王的宝物。这个世界上可以贩售这个宝石的,就只有亢帕尔王”,然后随意就收走了宝石,说要让尤库洛送去给国王。尽管知道这是对的,但眼睁睁看着宝石被拿走,老实说还是觉得不好受。 然后,应该是察觉到了两个访客的心情,尤库洛说了句“请留步”之后,出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久,拿着装了银币的沉重袋子回来。尤库洛一边将袋子交给卡沙的父亲,一边说: “虽然这一点东西实在是比不上禄意霞的价值,不过我在此奉上三千纳尔给你。这是感谢你提供可能与全族危难有关的宝贵资讯的一点心意。听好了,你要这么说:卡沙与吉娜偶然在河里捡到了绿白石,然后你把绿白石送来给我。绿白石虽然罕见,但在河里找到并不奇怪,也有三千纳尔的价值。这样一来,人们就不会有所疑心,而会认为你只足单纯运气好罢了。” 父亲从接过三千纳尔那时开始,就高兴得满脸通红。三千纳尔,可是能让他们一家子过两年生活的一大笔钱。 尤库洛以仿佛可以射人心的严厉视线,看着父子俩。 “不过,你们必须发誓。决不会把禄意霞跟‘赎罪修行者’的事情说给别人听——连吉娜他们都必须要好好发誓。” 然后,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发誓了。 虽然站在吉娜的立场,不能出其不意拿白磨石给席席穆看这一点非常可惜,不过不愧是雁过拔毛的吉娜,说: “对了,不要像先前那样晚上去,再找另一天进去洞窟不就好了!等风声稍微平息下来之后,我要再让席席穆料想不到!” 姑且不管吉娜想怎么样,这确实是件出乎意料的幸运事,父亲一回到家就马上大叫“今年不用出去外地工作了”。母亲与祖母的脸上浮现无法言喻的欣喜之色。那一天,家人们开心地讨论着要怎么使用这笔钱,直到深夜。然后,父亲一边教训卡沙与吉娜说“不要乱花钱”,一边给了每个人两百纳尔。一纳尔就可以买二十个罗松,两个人高兴得简直要飞上天了。 卡沙忽然想到,也要送给家里的牧童们才行。 像席席穆那种族长直系的武士,几乎是不会跟牧童来往的。只是,会把羊托给牧童照顾,然后给予他们跟羊乳和羊毛一类产品等值的金钱报酬。不过,像卡沙这样旁系的武士,打从出生开始就跟牧童往来密切,亲如家人。 他们之间确实存在不同于雇主与受雇者的关系。牧童用不着上学求知,生为牧童的人,当然是不能跟武士阶级的人通婚,甚至是平民阶级也不可以。一辈子,牧童就只能是牧童。 不过,卡沙放学之后,一天中剩下的大半时间,都是跟牧童们在岩山上度过。吉娜与母亲每天也会跟牧童的妻子和女儿一起编织毛织品,或是从事农事。 母亲丽娜有种“小时候一定跟吉娜是一个样子”的感觉,是名性格活泼的女子。即使身为族长的女儿,却宁可不陪嫂嫂而是喜欢到外面去工作。 卡沙与吉娜各自买了三十个炸好的罗松,装在袋子里头。兄妹俩幸运的故事早已传遍丝兰·拉撒鲁,每一个店家都想跟他们攀谈。一开始的兴奋过了之后,卡沙和吉娜只想尽早离开拉撒鲁回去。 和一伙朋友与吉娜分开后,卡沙开始爬上岩山。 秋天清澈的空气中,混杂着些微雪的味道。除了冬季之外,牧童中的男人们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都居住在岩山放牧地旁边的简陋牧童小屋里头。妻子与女儿们则住在卡沙等人居住的“乡里”的外城墙外侧的房子,做着农事与编织毛织品。一家人聚在一起生活的时光,就只有积雪深厚的冬天而已。 慢慢爬上岩山,放眼望去的世界也变宽敞了。看着宛如波浪起伏,摇曳到远方的大地,卡沙忽然感慨,创造这个天地的雷神佑拉慕,真的造出了一个美丽无比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开始的时候,是淹没在黑暗之中的。然后,出现了划破天际的最初光芒。那就是雷神佑拉慕。人们又称佑拉慕为“无背之神”。因为佑拉慕一半是称为“大光明”的神之姿,另一半则是称为“大黑暗”的神之姿。因为,佑拉慕是伴随着一瞬间耀眼的闪电,以及诞生出该光芒的黑暗,两者兼备的神。 然后,从“大光明”之神的穆撒“右耳”、佑撒“左耳”、穆洛“右眼”、永洛“左眼”、纳“鼻子”、穆卡“右手”、佑卡“左手”、穆特“右脚”、佑特“左脚”诞生了九族的祖先,最后从亢帕尔“神之额”诞生了王族的始祖。接着,在尤萨山脉的地表上建立了“亢帕尔王国”。 另一方面,“大黑暗”之神也诞生了九族的祖先与王族。据说这位“大黑暗”的孩子们,则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建立了“山之王国”。 据说十个族从神明那里受赐了各自的土地,建立了族的领地。每个族的祖先,第一次到达分配好的土地之时,那里只是没草没树没水的岩山,但当祖先们的脚一踩上去,草木就长了出来,泉水与小溪就冒了出来,同时诞生出小小的人与山羊。 小小的人成了牧童,养大山羊,再将羊乳给予各族的祖先。祖先为了报答,便发誓要保护这片土地与小小人。 每当想起这个传说,卡沙总是会想“那商人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呢”。倘若就形体而言,商人一定也是跟自己一样,是在族出现的时候就有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族里才有了武士阶级、商人与从事手工艺的人所组成的平民阶级呢? 忽然,传来了“咻——”的尖锐口哨声。 吃惊地抬起头来,牧童勇勇从岩石的阴影中探出脸来。勇勇虽然跟卡沙同为十五岁,不过身高只到卡沙的胸口。卡沙在族里拥有短剑的少年之中,虽然很遗憾地是最矮小的那一位,不过跟牧童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种自己成了巨人的感觉。 牧童他们即使成年,身高也只会到卡沙的肩膀一带。褐色的脸庞,加上一头像鸟巢一样的灰色乱发。大模大样的鼻子,转来转去的双眼,是群讨人喜欢的人们。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身强体壮,隆冬之外的时节都只穿着一件短的皮裤裙。脚掌非常坚硬,光着脚就能在岩山跑来跑去。身手灵活一点都不输给岩山上的山羊。他们手拿前端装有石头尖端的细长手杖“赶鹫杖”,因为要保护小羊免于鹫的攻击。 虽然曾经买过铁制的尖端给他们,不过他们说“别开玩笑了”,拒绝了这份礼物。据说是因为觉得铁器很臭,所以并不喜欢。 “好香呀!” 勇勇大声地说。卡沙笑咪咪地把装满罗松的袋子给他看。 “我买了三十个罗松,大家一起来吃吧。” 勇勇目瞪口呆,吞了吞口水。 “你这家伙还真行!我们正好在休息呢,一起去‘泉之洼’吧!” 勇勇吹起“咻、唷、唷、咻咿——”的口哨。口哨的声音碰到岩山产生回音而回荡着,接着傅回来了好几个呼应的口哨声。他们非常会吹口哨,光是靠着口哨,几乎就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 岩石凹处涌出泉水,周围长满茂密灌木的“泉之洼”,是勇勇一族休息的地方。拨开灌木丛走进去,已经有四、五位牧童以各自喜爱的姿势坐着,口中嚼着叫做“纽基”的树根。 勇勇的父亲与叔叔,正在用三个石炉煮羊奶的旁边,托托长老也默默地嚼着 纽基。托托是穆撒族领地的牧童里头,年纪最大的牧童。 “爷爷,卡沙买了三十个罗松来给我们喔!” 男人们“喔喔喔”地喧闹起来。立刻在喇(羊奶)里头加入一种有香味,叫做“可卢咖”的茶叶,作成喇可卢咖,装进木碗中,再把罗松分给每一个人后,开始了愉快的宴饮时间。 卡沙面对他们提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的问题,回答了跟尤库洛吩咐的一模一样的虚构故事。虽然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但他不能打破誓言。族里的人们就如尤库洛所言,完全相信这个编造的理由了,所以卡沙以为牧童们应该也不会起疑。 然而,一听到卡沙的说法,牧童们便露出奇怪的表情陷入沉默。就连勇勇都不相信卡沙的说法,从众人的表情就能轻易得知。卡沙不禁慌张起来。 “卡沙小子。” 托托长老将纽基放在膝盖上。 “把这种谎话收回去你的嘴里。虽然你不愿意说真话,可是我们不想听你说谎话。” 卡沙满脸通红,感觉全身越来越烫。 “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在说谎?” 众人面露苦笑。勇勇耸了耸肩,说: “因为,卡沙身上并没有散发绿白石的味道。” “绿白石的味道?石头也有味道吗?” 牧童们轻轻窃笑。 “是呀。你们这些高大的人,可能是闻不到,不过洞窟里头的石头对我们来说,可是味道强烈的东西喔。” 卡沙皱了皱鼻子。 “你们应该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因为,我身上没有绿白石的味道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我已经交给尤库洛大人了。” 托托长老一边嚼纽基嚼得喀吱喀吱响,一边抓了抓胸口。 “洞窟石头的味道呀,才一天是不会消失的。卡沙小子,你现在身上应该有带着白磨石吧?” 卡沙大吃一惊。没错,那天晚上放进口袋之后,现在白磨石遗在他的身上。托托长老那看来快要睡着的双眼,张得大大的,动也不动地盯着卡沙瞧。 “不仅如此。你的身上还有禄意霞‘青光石’的味道。打从你进入这片草地开始,我就注意到了。” 卡沙忽然害怕起这些小矮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牧童们,看起来就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托托长老撑着“赶鹫杖”,发出“咚”的一声,站了起来。 “好了,你们几个!要休息到什么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 话一说完,当场的气氛便缓和下来,恢复了吵杂。牧童们七嘴八舌地向卡沙道谢,谢谢他带来美食分享,然后便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 转眼之间所有人都走光,留在“泉之洼”的就只剩下负责警戒火灾的托托长老与卡沙。 卡沙有种凄凉的悲伤感觉,茫然地起身。 “卡沙小子。” 托托长老走了过来,抓住卡沙的手肘。弯腰驼背的托托长老,高度只到卡沙的腹部。托托长老突然使劲到手上,用力紧抓卡沙的手肘。长老的眼中浮现严肃的神色。 “卡沙小子,谢谢你请我们吃罗松——你真是个好孩子。不论有什么原因,用那样的谎话欺骗你这个好孩子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你听好了,千万别忘记了。如果有一天你信不过你的族人,就想起我们吧。因为我们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托托长老放开了手,卡沙不发一语地离开草地。 (笑死人了……你们这些牧童懂什么呀!我不可能有什么信不过族人的那一天的!) 一走到岩棚,冷冽的寒风便从正面狂吹着脸。 卡沙咬紧牙关——为什么尤库洛大人会脸色苍白全身发抖?为什么连卡库洛大人都像是看到亡魂一样地茫然不知所措……那个“赎罪修行者”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全部都是不能让卡沙知道的秘密。族长们正瞒着某个重大的秘密,不让卡沙等族人知道。 他觉得俯瞰着的风景,忽然褪了色,逐渐远去。 ※ “你对那个女人有个底了吗?” 靠着椅背坐下的卡库洛,询问站在窗边的弟弟。尤库洛背靠着窗槛,望着卡库洛,但由于西照的阳光在他的背后照进来,让卡库洛看不清楚他的脸。 “嗯……我杀死秦库洛的时候,有个目击一切的年轻女子。” 卡库洛皱起眉头。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名女子是谁?秦库洛的情人?” “谁知道?虽然有可能,不过我觉得这样两人年纪差距有点大。” “然后呢?你对那名女子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秦库洛虽然是我的哥哥,但他是个犯下重罪的强盗,也是个叛徒。我只告诉她自己是杀了秦库洛的追兵,随后就离开了。就只有这样……除此之外,遗能怎么做才好?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得把无辜的年轻女子跟秦库洛一起杀掉才对?” 卡库洛开口,却什么也没说地摇摇头。然后,低下头去,按着自己的额头。 “这样的话……就错不了了。那个女人,应当就是卡沙他们遇到的‘赎罪修行者’。” 卡库洛抬起脸,询问弟弟: “她是为了秦库洛在做‘赎罪修行’吗?可是,为什么要等过了十年这么久,才回到这里来?” 尤库洛眯着双眼看着窗外,但不久便缓缓离开窗边,朝着暖炉走过去。 “也许是有经济困难吧。” 卡库洛眉头一皱。 “哥,这一点都不奇怪。那个女人使用长矛与索乌尔战斗,意思就是她的武术应该是秦库洛教的。说不定,她学到的不只是技术而已?就算她是为了挖掘那些沉睡在洞窟深处的宝石——不用讲到禄意霞这种等级的,绿白石就好了——而进到洞窟深处,也一点都不奇怪。如果她有经济困难,应该会想试试看这么做。如果秦库洛教导她进入洞窟的知识,她就有可能真的付诸实行。” 卡库络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理解的神色。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的确,从卡沙说的话看来,只能认定那个女人是靠着秦库洛长矛上的图案,才有办法从新悠果王国进入穆撒族领地。” “哥,您说的对。她应该是在用这种方式前进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卡沙与吉娜。然后,装成‘赎罪修行者’的样子,再拜托两个孩子别把她的事情说出去。这么一解释,一切就说得通了。” 卡库洛叹气,摇了摇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旧伤痕,隐隐作痛。 “真是的……我还真有个麻烦的弟弟。光是那全族都必须忍辱负重,有如地狱一般的十五年时光还不够吗……他竟然还留下了这么麻烦的后患!” 不痛快地说完,卡库洛抚摸着自己已经失去的右手前端。 “如果我这只手还在,尤库洛,我就不必让你吃苦受罪了……” 卡库洛闭上双眼,没有看见尤库洛脸上浮现出的冷笑。 “已经结束了,哥。我只是在清除族人之耻罢了。总之,那女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卡库洛抬起了头。 “你想怎么处理?” 尤库洛的脸上,晃动着暖炉火焰的影子。 “潜入洞窟挖掘绿白石可是重罪。我会暗中调查清楚,如果那个女人一如我所推测的是为了绿白石,那么就视她为罪人予以处死——当然,我会小心,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她跟秦库洛的关系。” 卡库洛紧紧皱起眉头。 “这样呀……也只能如此了吧。” 尤库洛看着暖炉的火光,低声地说:“没错!只能如此。” ※ 为了庆祝尤库洛与卡库 洛的长子卡穆久别返乡,宅邸中宴会的准备进行得闹哄哄的。“乡里”的人们收到了招待的酒和点心,整个“乡里”到了晚上都还是很热闹。 尤库洛悄悄给了卡穆,以及尤库洛的小舅子——同时也是身为“乡里”的守卫队队长德穆一个暗号,要他们中途离席。把两人找进起居室后,尤库洛关起后重的门扉。一关上,喧闹便有如浪潮般退去。尤库洛请他们两个人坐下。 “抱歉在宴会途中把两位找出来。不过,发生了有点麻烦的事情。” 卡穆与德穆皱起眉头。卡穆紧张地问:“叔叔,您说的麻烦事是什么?” 尤库洛露出苦笑。 “老实说——握有秦库洛的长矛的那个女人,好像入侵到领地之内了。” 两人大惊失色。有种很久以前就应该消失的亡魂的名字又从黑暗深处浮现出来的感觉。 德穆粗厚的声音喃喃说着。德穆是个比起身材修长的尤库洛还要高一个头,胸膛浑厚的高大男人。外表虽然看起来厚,但是脑袋精明,个性急噪。 尤库洛简单说明了卡沙与吉娜遇到的事情,然后再把自己跟卡库洛交谈过后的结论告诉卡穆和德穆。话一说完,德穆动了动肩膀。 “我知道了,姊夫。我会马上派本领高强的五个警卫当追兵,去追那个女人。别担心,不过就是个外地来的女人,应该会像黑羊混在白羊里头一样显眼,马上就能逮到人的。” 尤库洛缓缓摇头。 “没错,你说的对,应该可以立刻找到她的下落。但是,我希望是由你跟卡穆去当追兵。”尤库洛往前探出身体,压低声音,小声地说:“我比任何人都信任你们两个,能拜托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卡穆与德穆全都将尤库洛视为英雄疯狂崇拜。听到偶像尤库洛说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两个人的脸立刻涨红起来。 尤库洛低声地说: “有两个理由让我必须如此慎重行事。其中之一,就是不能让世人因为这件事情,再度回想起穆撒族的耻辱。特别是在这个非常时期。” 两人深深点头。 “还有另一点——虽然说起来是很无聊的理由,但是那个女人对我十分痛恨。” 尤库洛的嘴边浮现苦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杀死秦库洛的时候,那个女人呐喊着一定要找我报仇。这也是让我名声扫地的方法……吧。顶多,就是女人的怨恨。我没有放在心上就回来了……” 尤库洛散发光亮的双眼注视着两人。 “不管是多么无聊不打紧的事情,要是在这个时期传出了有损我名誉的谣言,我会有多烦恼,这一点,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卡穆与德穆再度深深点头。尤库洛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你们找到那个女人的话,用不着为了审判她而把她带过来这里。那女人似乎从秦库洛那里学会使用长矛,所以你们要先激怒她,在她反抗的时候,杀了她——在灾难的种子散播出去之前,杀了她。” 2捕捉队 帕尔莎那个晚上跟姑姑畅谈到深夜。两人的心情都很兴奋,明明累了,却怎么也没想睡的感觉。 “这样慢慢地回想之后,在这二十年之间,亢帕尔这里改变了很多。” 手在餐桌上撑着脸,优卡姑姑说道: “以前每个族都有很高的自治权力,王室并不会过问各族的事情。可是,从罗库撒姆王的时代开始,国王的权力越来越多,现在所有的族里头继承族长血统的年轻人,几乎都要在一满十八岁就聚集到王都生活。据说他们会以国王与尤库洛·穆撒为中心,组成一个叫做‘王之圈’的组织。” 帕尔莎耸了耸肩。 “族的组织变松散了,这样子才会产生横向的连带感,站在国家的立场来说,国力应该会提升吧?” 亢帕尔的族就像是一个小国家。就算是婚姻,也都只能在各自的族里头找对象。对于旅行过许多国家的帕尔莎来说,觉得这种封闭实在让人喘不过气。而且力量分散的话会变得更弱。她认为与其分裂成各族,不如团结起来巩固国家还比较安定。 但是,优卡姑姑眉宇之间笼罩阴霾。 “他们没有变成平等的横向连带:可是,实际上,国王与尤库洛·穆撒的权力却不断地扩张,远远超过其他人……我觉得,这种现象似乎产生了火药味。” 帕尔莎一边听着风晃动挡雨板发出的哒哒声,一边想起了尤库洛这个男人的事。 那正好是跟现在差不多的季节。她跟青梅竹马的药草师谭达,谭达的师父咒术师特罗凯,还有秦库洛四个人一起居住在位于青雾山脉中的小房子的时候,有个男人上门了。 秦库洛见到那男人时吃惊的模样,跟平常截然不同。看到秦库洛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说不定会死在那个男人手上。 在那之前出现的八个追兵,全都向雷神佑拉慕起过“无耳、无嘴之誓”。所请“无耳、无嘴之誓”,就是从遇到敌人的那一瞬间开始,靠着将一切的话语奉献给神明,以分得神明之力,一种从信仰诞生出来的誓言。意即类似“许愿”的举动。此外,据说如果跟污秽的罪人交谈,自己也会受到污染。也有因为这层意义,在亢帕尔国内,追兵都禁止与罪人说话。 所以,不论秦库洛说什么,怎么向对方说明,追兵们都没有开口,安静地便朝着秦库洛发动攻击。 然而,那个叫做尤库洛的男人,实际上却说了很多话。他以开朗的口吻告诉帕尔莎,说自己是秦库洛的弟弟,还有罗库撤姆王得了不治之症,大概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以及故乡许许多多的事情。 秦库洛和尤库洛虽然谈很久,但不久之后,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 然后过了将近一个月,尤库洛住了进来,过着每天一到晚上,就跟秦库洛两个人不知道去哪里,直到黎明才回来,然后睡到中午的生活。 帕尔莎心想,一定是兄弟俩有什么秘密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觉得不必去问秦库洛。但是,某天晚上,由于实在太好奇,她曾经跟踪两人出去——接着,目击到了那幅景象。 兄弟俩没带火把走过夜晚的黑暗,往下到了河滩。在那个脚步不容易站稳的砂石地上,拿起长矛指着对方。 新月微弱的光芒,照得长矛的矛尖发白。沉默地,两人的长矛开始交锋。前刺、交会、扭转、弹起——所有的动作都宛如在欣赏一场舞蹈,美不胜收。 不久,在尤库洛告辞离开之俊,秦车洛孤单地对帕尔莎说: “听说,我哥哥因为野狼攻击造成的伤,让他砍断了右手。穆撒族族长家传的秘技差点就要失传了,没想到我运气出奇的好,竟然可以传授给我弟弟。哥哥肩膀上的重担也减轻了一点。” (秦库洛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遭到自己弟弟的背叛了吧。) 这么说起来,从那个时候之后,秦库洛长矛上面的金圈就消失了。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是把金圈当作是传授家传秘技给弟弟的证明而交出去的。虽然帕尔莎没有多问,但是现在一想,也许那个金圈拥有的是更重大的意义。 禀告国王说自己击败其实并没有倒下的兄长,靠着取回被其实并非秦库洛偷走的金圈而成为英雄的男人——尤库洛。 “尤库洛带回了其他八个秦库洛没有偷走的金圈,意思就是说,尤库洛可能才是偷了金圈的犯人吧?” 姑姑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秦库洛逃走的时候,尤库洛才只有十六岁。当时他还住在穆撒族领地,还没进到王都——不可能有办法偷得到的。” “这是真的吗?他那时候是十六岁,也就是说他跟秦 库洛之间差了很多岁。” “没错,确实是十六岁。” 姑姑叹了口气。 “你成长的南方国家,土地应该比这里丰饶吧。不过,在亢帕尔,出生十个小孩,只有其中四个可以长大是很常见的。兄弟之间年纪差了一大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姑且不管这一点,本来去追杀秦库洛的第一个追兵,应该是他的哥哥卡库洛才对吧?但是,因为卡库洛受了重伤,失去了右手,所以无法担任这份工作。接下来的候补应当是弟弟尤库洛,但是由于他才十六岁,应该还没有办法对抗秦库洛,所以也跳过了。于是,我们族的达故尔大人才会成为第一个追兵。这些我非常肯定没错。” “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思考,将九族的金圈交给尤库洛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优卡姑姑表情忧郁,点头。 “是的——就是罗库撒姆王。” 帕尔莎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是他埋葬秦库洛的高明手段——然后,让尤库洛成为英雄,站在自己这一边……” “唉,既然是推测,要怎么推测都是可以的。不过,要弄清楚真相,我们手上的牌还是不够。” 优卡姑姑叹气,站了起来。 “夜半的号角声响了,已经很晚了。差不多该睡觉了。” 帕尔莎也点头起身,但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姑姑。 “姑姑,这间医院里头有没有让病人住院的病房?” 优卡姑姑诧异地看着帕尔莎。 “有是有,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刚刚就已经在客房铺好床要给你休息了。” 帕尔莎拿起靠着墙壁摆放的长矛。 “没有啦,我是想如果有空床,就让我睡在病房里头吧。姑姑就对别人说,我是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从很远的别族领地来找姑姑治疗老毛病。这样说应该比较好吧。说不定是我顾虑太多,不过我不愿意万一有什么状况的时候会连累姑姑。早上会来帮忙的那个老园丁,请姑姑也要他保密别说出去。” “帕尔莎你在胡说什么……” 帕尔莎对着姑姑微笑。 “我这个人呀,还满多虑的。总是想像最坏的情况会如何。我可不喜欢被命运女神嘲笑呀。” 优卡姑姑发觉,拿起长矛的帕尔莎散发出一股杀气腾腾的武士气质。这比用言语说明更让优卡姑姑更强烈地感受到,这么多年来帕尔莎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优卡姑姑决定默默地听从侄女的话。 帕尔莎接下来四天都在优卡姑姑身边度过。优卡姑姑就跟秦库洛说的一样,是个聪明的女子,而且比起一般的男人还要有胆识。短短几句话对病人们说明帕尔莎是她在王都学院就读时认识的好友的女儿,要观察看看是不是得到的传染病,所以要将她与其他的患者隔离,睡在单人病房。 值得庆幸的是,第一天碰到的那个老园丁,实际上是个对优卡姑姑非常忠心的男人,透过姑姑的口吻知道内情不单纯,便什么也没多问,而且发誓会保密不说帕尔莎是优卡侄女的事情。 “不过呀,优卡女士。” 老园丁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小声地说: “虽说你们两位没有发现到还真是奇怪呀,不过你们两个长得很像喔。最好是不要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别人面前喔。” 这句话让帕尔莎跟优卡都大吃一惊。两个人虽然都是女性,不过对于自己的长相什么的,都是不怎么在意的个性。直到听老园丁这么说,都没想到两个人会长得很相像。帕尔莎向园丁道谢,说自己会小心,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就在他人面前露面,同时感觉到内心中有某种温暖正在缓缓涌现——世界上有跟自己相像的人。这是帕尔莎从未尝到过的温暖滋味。 在这安稳的四天之间,优卡姑姑把自己想到的,有关帕尔莎双亲与秦库洛年轻时的故事,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帕尔莎。为了答谢,帕尔莎也诉说了自己跟秦库洛度过的每一天。两个人每天都熬夜,追寻着遥远的过往,怀念着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们——对帕尔莎来说,这些是如梦似幻般的愉快生活。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太久。 穿过优卡姑姑义诊医院的木门后的第五天,快要中午的时候,从地底下的食物储藏室拿出喇尬(起司)往上走的帕尔莎,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听到了随风吹送过来的马蹄声。而且,还是为数不少的骑兵正在靠近的声音。 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见十骑骑兵从“乡里”的方向往这里奔驰下来。其中七骑的骑兵在衣服的左胸口别着描绘雷神左耳的佑撒族徽章,另外两骑的骑兵则是在右胸口别着描绘雷神右耳的穆撒族徽章。里面还参杂了一名看来不是武士阶级,而是商人模样的男子。 (哦……是丝兰·拉撒鲁的服饰店老板呀。) “帕尔莎!” 优卡姑姑冲了进来。 “卫兵来了!你快从后门逃走!” 帕尔莎摇头。 “这种情况要成功脱逃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是状如研钵的山谷底部,逃离的话一眼就看得到了。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捏造出了什么理由,但是我一逃不就像是在承认自己有罪了吗?” 优卡姑姑皱起眉头。 “你怎么这么说呢……要是你被抓走,不晓得他们会怎么对待你……” “他们要来抓我,就表示尤库洛知道我是谁了,还有,认为我的出现会碍事。姑姑,我想知道尤库洛的阴谋。那个事件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真相?所以,现在要顺势而为。如果到时候靠我的机灵没办法克服,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帕尔莎双手搭在姑姑肩膀上。 “这四天我过得很开心,谢谢姑姑——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恢复成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优卡姑姑声色俱厉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别瞧不起我!我绝对不会丢下我唯一的侄女……” “姑姑——” 帕尔莎双手使力。 “即使我独自一人,也什么都做得到。请姑姑不要替我担心。” 优卡姑姑吃惊地看着帕尔莎。帕尔莎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 “您当我是陌生人会比较好——请您明白这一点。” 优卡姑姑察觉到帕尔莎想说什么。的确,现在这个情况,优卡姑姑无法替帕尔莎做些什么。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变成帕尔莎的弱点。 卫兵们下马之后,手拿长矛,分成两组,感觉像是要阻挡住后门与正面。打开正面的木门,四个男人走到玄关面前:留着浓密胡子、身强体壮的佑撒族卫兵,和魁梧到让人惊讶的穆撤卫兵,以及头绑着绿头带、直属于穆撒族族长的年轻武士。最后是身材高大,有着像是揉过的皮革一般,皮肤皱巴巴的商人。 优卡姑姑表情畏惧地打开玄关大门。 “苏萨队长,闹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名唤苏萨,满脸胡子的男人,藉着手握拳头放在胸口的动作,表示对优卡的尊敬。 “优卡女士,非常抱歉惊动了您。这位是穆撒族的警卫队队长德穆先生,还有这一位是穆撒族族长卡库洛大人的长子卡穆大人。这两位为了追捕某个罪人,来到了佑撒领地,听说,那个人似乎逃进了您这所医院里头了。” 优卡目光锐利地看着苏萨。 “罪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的人?” “有名未经许可入侵穆撒族领地的洞窟,企图偷走绿白石的女人,逃到这里来了。” “怎么可能?这间医院里头,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介绍说名为德穆的高大武士,往前走一步,低头看着优卡。 “那个女人应该是欺骗了您吧。总之,请您让我们搜索医院内部。如果没有找到人,那是最好了。但是,如果那个女人在这里,一个不小心刺激到她,造成其他患者受伤可就麻烦了,所以还请您冷静下来协助我们。” “优卡女士,拜托您了。以佑撒族的名声而言,我们有义务协助穆撒族。” 优卡瞪着三个武士的脸。除了最年轻的卡穆紧张到脸部僵硬之外,德穆与苏萨都以无懈可击的表情回看着她。男商人则是一副惊慌的表情,一下子看看优卡,一下子又看看其他三个武士。 “我明白了。请进,随你们高兴怎么搜就怎么搜吧。但是,因为有重病患者在,请你们安静一点。” 来者全神贯注,动作迅速,搜索着医院内部。尽管如此,在他们搜到帕尔莎所在的个人病房之前的这段时间,优卡感觉到漫长无比。 当他们终于到达个人病房门前的时候,优卡下定了决心。就算她想帮帕尔莎,此时此刻却无计可施。只能把一切交给帕尔莎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mj有也寻现要池来这 “这里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住的病房。因为她持续了很久不明原因的头痛,她母亲要她来这里找我看病。” 厚重木门开启的时候,优卡还以为帕尔莎该不会手持长矛往男人们冲过来吧。但是,病房里头一片寂静。 帕尔莎的确作出了是听到开门声之后醒来的动作,然后才从床上起身。优卡对帕尔莎如此冷静的模样,内心敬佩不已。因为帕尔莎的表情其实非常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早就预测到自己会被逮捕的神色。 “有什么事吗?” 帕尔莎看着表情诧异的男人们。男人们一进到房间,便毫不松懈地挡住门口与窗户,然后看了看商人一眼。 商人与帕尔莎视线交会。商人的表情忽然紧张起来。 “就……就是这个女人!没有错就是她!” 商人话都还没说完,武士们已经拔出短剑。身材高大的德穆,以洪亮的声音怒斥: “你这女人!未经许可侵入穆撒族领地的洞窟想要偷宝石,这件事情已经罪证确凿。偷绿白石可是重罪!你给我乖乖就擒!” 帕尔莎一脸的不可思议并未动摇。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确认得那个人,他是丝兰·拉撒鲁的服饰店老板对吧?可是,话虽如此,为什么我认得他就是犯罪了?” 德穆大笑。 “女人,你很会演戏嘛!不过,有两个孩子作证,说你出现在洞窟深处。” 帕尔莎的心中叹了一口气。 (那两个孩子……还真快呀,这么快就话说出去了。) “是的,我确实进入了洞窟。但是,我并不是要去偷取宝石的。因为我有点原因,必须从新悠果王国到穆撒族领地去,所以我只是借道洞窟而已。” 听着帕尔莎不慌不忙的回答,苏萨的眼神出现动摇,怀疑地看着穆撒族的两个人。德穆与卡穆也没看苏萨,而是狠狠瞪着帕尔莎。 帕尔莎在众人看得到双手的地方,缓缓站起来。然后,对德穆与卡穆投以锐利的视线,诱导他们讲出对自己有利的回答: “在伸手善意向对方表示‘我有话跟你说’的意思之前,态度就这么恶劣的男人,就是已经没把你们放在眼里的男人了。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我为什么到这里来,理由就让我在穆撒族族长面前说吧。如果硬要我在佑撒族族人面前讲出来,你们也会很头痛吧?” 德穆与卡穆的脸瞬间涨红。卡穆首度开口发言: “如果这话意思是你愿意乖乖听话,到穆撒族族长面前接受审判,那就好说。你有什么理由想说,就等到审判的时候再说吧。不过,你要小心一点,因为父亲大人是个严格的人。他可不会被你的含糊其辞给迷惑的。” 帕尔莎听话地把手放到背后让男人们绑起来,带离病房。德穆牵着绳子,卡穆把帕尔莎的长矛与行李从床下拖出来,拿在手上跟在后头。 佑撒族的警卫队队长苏萨,似乎一脸不能释怀的样子。尽管如此,因为最后并未造成大骚动,帕尔莎就乖乖束手就擒,看起来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就在走廊两侧的病房,病人们表情害怕地注视底下,帕尔莎走了过去。对着在玄关等待着优卡,帕尔莎轻轻鞠躬。 “优卡女士,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这些人弄错了啦。等我解除嫌疑之后,一定会回来付清医药费的。” 只是想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鼓励帕尔莎才好的优卡,看了看帕尔莎的眼睛,吓了一跳。明明双手被绑在背后,就要被人带走了,帕尔莎的眼眸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宛如即将要上场的斗鸡的眼睛一般的强悍光芒。 3涂有毒药的矛头 这一天风势强劲。卫兵们的咖尔(斗篷)的下摆,发出声音飞舞着。他们配了匹体型小了点的马给帕尔莎。德穆与卡穆,一人一边牵着绑住帕尔莎的绳子两端,开始策马前进。 帕尔莎虽然感觉到姑姑的视线望着她的背影,但一次也没回头。 刺眼的阳光,以及狂风吹起的砂子让人眯起眼睛的同时,帕尔莎的脑海中,却在冷静思考眼前的情况。 刚刚诱导问话的时候,德穆与卡穆的表情,透露出了尤库洛已经把某种程度的原因告诉他们了。与此同时,却对佑撒族的卫兵们隐瞒真相,并且让他们以为帕尔莎只是单纯不守规矩的窃盗犯。 抵达佑撒族领地与穆撒族领地边界之前,大概三十络(约一小时)的空档中,没有半个人开口说话。一到边界的要塞,苏萨警卫队队长便露出好像有些犹豫的表情,环顾四周。 “好像没有来接你们的卫兵呢——可以的话,要不要借个两骑给你们?” 德穆笑了起来,手在脸前挥了挥。 “不用不用了。虽然很谢谢您的关心,但这不过只是押送一个女人,有两个以上的武士跟着,会有损穆撒族的名声。请您不用担心。” 卡穆继续说道: “苏萨先生,您真真的帮了我们大忙。您的恩情,我们不会忘记的。”听到族长儿子坦率的道谢,苏萨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别这么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那么,你们路上小心。” 佑撒的骑兵朝着佑撒族领地策马远去之后,德穆朝着伫立在后面的商人招手。商人尽可能地不看帕尔莎的眼睛,走了过来。德穆把几个银币哗啦啦地倒到他的手上。 “辛苦了,托你的福,才能顺利逮捕罪人。现在你可以经过山谷中的道路回到丝兰·拉撒鲁(市场)去了。我们要爬上山路回去。” 商人表情不安地眼睛往上抬,看着德穆,低声地说:“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来找我报仇吧?”德穆听到了,露出一抹笑。“不会——绝对不会。”商人鞠躬行礼,然后全力策马狂奔,消失了踪影。 “好了,我们走吧。” 德穆巨大的手掌,使劲拍打帕尔莎的背部。如果没有借着手被拉动的动作预测到,帕尔莎大概会坠马,重重摔在地上吧。虽然帕尔莎在被打到之前就稍微前倾上半身避免拍击的力道,但还是痛得像是肺都震出了回音。 “唷,你接的不错嘛!” 德穆嘲笑的话语传了过来。 “看样子,秦库洛常常这样揍你,让你已经习惯了。” 比起挨打的疼痛,这句话更是深深伤害了帕尔莎。不过,帕尔莎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因为她有个直觉,不能显露自己的愤怒。 卡穆在后方恨得咬牙切齿。就算再怎么说这是他敬重的叔父尤库洛的命令,但是像这样欺负人,引起对方抵抗 之后再予以杀害的方式,他还是不得不认为实在是非常肮脏的做法。 但是,德穆反而看起来乐在其中的样子。一边沿着草木稀疏,满是岩石的山路前进,一边对帕尔莎说些秦库洛的坏话,还故意踢马,想让帕尔莎摔下来。这里是马匹原本就难以前进的岩石地,万一坠马,说不定会重伤,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连命都没了——帕尔莎开始沉痛地体会到,德穆的企图就是如此。 就在太阳西沉,树木的影子在岩石上拉得长长的时候,三人抵达了流着清澈小溪的草地。帕尔莎满身大汗,气喘吁吁。风势强劲,空气干燥透了,让人喉咙刺痛。 “卡穆少爷,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这个罪人看起来也很累的样子。” 德穆要帕尔莎下马,把她绑在一棵树干上。这种绑法其实很敷衍,并不牢固。卡穆将负责运送的帕尔莎的长矛,放在旁边树木的根部。 德穆与卡穆在小溪边洗脸,引用甜美的溪水。看到卡穆用皮水袋装水,德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再过三十络(约一小时)就要回到‘乡里’了。用不着装水吧?” “我要拿给那个女人喝。” 一听到卡穆的回答,德穆立刻抢走他手上的水袋,狠狠地摔到地上。 “你干什么?” 德穆的脸逼近卡穆。 “卡穆少爷,在那里的不是女人——只不过是个妨碍我们决心的害虫!” 卡穆的脸气得涨红。 “她不是虫!就算你想杀死她,但是这种卑鄙的做法,我不能接受!” 帕尔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听到了两人的争执。她的头晕目眩好了,周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偷偷把手从松垮的绳子里头抽出来,抚摸着已经麻痹的手。 帕尔莎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彼此咆哮的男人们。卡穆愤怒的侧脸,忽然重叠着秦库洛的面貌,帕尔莎大吃一惊。她再次想起,卡穆是秦库洛的侄子一事。 虽然要跟秦库洛的亲人对峙,实在是非常讽刺的因缘巧合,不过她也不能就此乖乖地被杀。 (好了……要出手吗?) 帕尔莎头转了一下,以能让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啪、啪”地拍打着手。 正在争执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看着帕尔莎。满脸汗水的帕尔莎露出笑容,站了起来。 “你们想的方法还真是麻烦呀。总之,你们就是想要我主动反抗,好让你们有个表面上的正当理由杀我吧?如果我接下来不反抗也不逃走,你们打算怎么办?” 德穆拿着长矛,“咚、咚”地敲着手掌。 “无所谓,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你有反抗的话会比较好办。因为我们这边,没有半个人会看到事情的经过……虽然我很想早点收拾你,不过体谅在这里的族长少爷,我就暂时放过你。” 卡穆吃惊地看着德穆。 “你说你有体谅我?” “没错。尤库洛大人对于卡穆少爷非常了解。嗳,因为你还年轻,所以也是没办法的。卡穆少爷,虽然我让你随心所欲地说教,不过在有重要目的的时候,是要毫无犹豫去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 卡穆咬紧了牙。接着,仿佛撂话一般地说: “我不是在犹豫自己的手会沾满鲜血!我的意思是说,就酸同样要杀人,也该让那个女人好好拿着她的长矛,来一场光明正大的胜负决定生死!应当给她一个名誉的死亡。” 帕尔莎把头发往后拢。 “卡穆少爷,看来你远比那个粗壮男更像是人类,不过,你还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喔。” 帕尔莎动也不动地看着卡穆。 “不管是光明正大的决胜负,还是其他什么方法,被杀的人都跟名誉没有关系。名誉不过是杀人者的藉口罢了。你的叔父秦库洛,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她抬头看着德穆。 “好了,粗壮男先生,本来我以为可以顺利到达尤库洛那边,所以一直忍着,既然现在看来不论如何你都想在这里杀死我,那么我也没必要继续忍下去了。” 德穆的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 “唷?你这不是在反抗了吗?真是多谢你了。卡穆少爷,真是太好了。现在可以来场你喜欢的光明正大的胜负了。” 帕尔莎笑了笑。 “谁说要打的?” 然后,她拾起长矛,迅速跑到树丛后面去。德穆气得满脸通红。 “你这家伙!” 德穆慌张地去追帕尔莎,跑进树丛。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物体弯着飞过空中,“唰”的一声打中德穆的眼睛。他大叫着往后退。打到他眼睛的东西,是用来绑帕尔莎的绳子。 卡穆看到帕尔莎从树丛后方跳出来。德穆果然有两下子,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想把长矛对着帕尔莎,但是帕尔莎的动作远远快过他。 帕尔莎将自己的长矛转了半圈,像是要捞起一般反弹开了德穆的长矛,顺势再将手中的矛往前滑动,矛柄底部的金属部分狠狠打到德穆的鼻子。鼻骨发出断裂的声音,德穆身体后仰,倒了下去。 不过,德穆也是个自豪于力气的武士,并没有直接倒地不起。他以让人料想不到他的身材粗壮的灵敏,尽管倒地,也使劲把长矛往旁边一扫。 帕尔莎迅速跳起,避开了德穆的矛,从上方将自己的矛往下刺,加上自己的体重,用力朝着德穆的肩膀刺去。肩膀遭到这么深深一刺,德穆发出惨叫。 帕尔莎的眉毛动也没动一下,踩住德穆的手腕,拿走他手上的矛。 卡穆仿佛全身麻痹一般地看着这场战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德穆单方面输得这么惨,也是第一次看到非练习的实战。所以,卡穆甚至没有功夫去注意到:帕尔莎并没有置德穆于死地。 脚移开因为剧痛而满地乱滚的德穆,帕尔莎转身面对着卡穆。 “好了,你想怎么办?要打吗?” 卡穆感觉到自己的膝盖颤抖个不停。尽管如此,他还是拿着长矛指着帕尔莎。帕尔莎点点头,轻松地迅速抓到了时机。 就在卡穆仿佛要鼓励自己般,从丹田往上运气的那一瞬间,倒在帕尔莎背后地面上的德穆,瞄准着帕尔莎掷出了长矛。 即使高明的帕尔莎,也没料想到这一招。用非惯用的手掷矛,要是帕尔莎闪过,矛就会刺中卡穆。没想到德穆居然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所以,当帕尔莎感觉到背后传来杀气的时候,只有非常短暂的时间可以扭动身体。 长矛的矛头擦过帕尔莎的肩膀,于是速度慢了下来。卡穆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矛把那把矛给打了下来。 德穆发出嘲笑的声音: “你这女人……已经完了。我的矛可是涂有多喀尔(毒)的。” 帕尔莎感觉到被划伤的肩膀附近情况不对劲,开始麻痹了。德穆所言不假——已经没有时间了。帕尔莎重新面对卡穆,快速地朝着卡穆跑过去。把卡穆赶紧回神拿起的长矛给打飞,惊险闪过之后,使劲用矛柄底部的金属部分撞击卡穆的心窝。 宛如断线一般,卡穆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帕尔莎头也不回,干净俐落地跳过浅溪,朝着岩山的方向跑去。 虽然太阳早已下山,但天空依然缭绕着淡蓝色的光辉。从左肩的伤口开始,到背部与胸口,麻痹感正在蔓延。一面祈祷继续出血可以多少流掉一点毒,帕尔莎一面继续爬着岩山。 不久,淡蓝色的光也消失了,岩山沉入了夜晚的黑暗之中。偶尔,亢帕尔山羊看到帕尔莎会吓一跳,除了山羊发出羊蹄声慌乱逃走,就没有会移动的物体了。 麻痹感甚至蔓延到了双脚。就在帕尔莎一脚 踩上岩石的瞬间,整个人滑了一跤。心想不妙,但身体却无法重新站好。帕尔莎的侧腹撞上了岩石,就像夹在岩石之间的缝隙一般,倒了进去。就这样再也起不来,帕尔莎昏了过去。 4帝帝·兰(骑貂的猎人) (“不要大意!”,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就算认为对方已经倒地,也绝对不能背对敌人!) 有种秦库洛在耳边咆哮的感觉,帕尔莎吓得倏地张开双眼。眼前看起来朦胧地白成一片。感觉得到胸口与背部被坚硬的东西包夹着。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想起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好像是先滑落进了岩石间的缝隙,然后就维持那个姿势直接昏倒了。虽然还有点麻痹感,但是从人还没死这一点就谢天谢地了,大概是进到体内的毒药分量还不足以致死吧。 帕尔莎静静地试图移动垂在下面的右手。好歹是有办法动了。帕尔莎一边剧烈地喘气一边挣扎地缓缓起身。接着,背紧紧贴着岩石,把脚拉近身体,深深吐了一口气。 月亮正在往上升吧。连绵不尽的凹凸不平的岩石上,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帕尔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世界有种怪异的感觉。也许是毒药造成的影响。明明只有微弱的月光,看起来却格外明亮地浮现在眼前。有时候,会听到岩缝中的老鼠或是什么生物跑过的声音,还有飞下来追捕着那些小生物的猫头鹰,拍动翅膀的声音。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眺望着月光照耀着的不可思议的世界,帖尔莎盘算着。 先前被抓的时候,她想如果会被带去见尤库洛,那么她想去看看情况。 (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仔细想想,尤库洛不可能冒着任何一丝可能会被拆穿英雄的假面具的风险。接下来,他也决不会给帖尔莎辩解的机会吧。应当会想办法找个正当理由,好杀掉帕尔莎。 拥有权力的人,非常厉害。帕尔莎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就算多少有些本领,但是光凭独自一个人,是无法动摇掌握莫大权力的尤库洛的。如果做得到,秦库洛也好、父亲也罢,还有自己,就不会过着如此的人生了。 (我能做的,就只有不要被杀继续逃亡……吗?) 跟随秦库洛,不停逃亡一路走来的漫长岁月——如那些人所愿乖乖被杀死,而是坚强活下去。这样就是唯一抵抗的证明。 (多么,微不足道的人生呀。) 突然,一股强烈的悲哀,涌上心头。 (没有诞生什么,也没有创造什么,只是一味地,如同逃离猫头鹰的岩缝鼠辈一般地活下去,这样活了过来……) 这个时候,帕尔莎发现似乎在对面的岩石阴影处,看到了小小的亮光。 (萤火虫?) 一瞬间虽然这么以为,但在这种寒冷的季节,而且还是没有水边地带的岩山上头,是不可能有火虫的。淡淡的蓝色光芒,以轻巧且极快的速度,拖着一条余光的尾巴奔驰。才“咚、咚”地有如弹跳般地上到了岩石,就立刻移动到另一块岩石去了。 帕尔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的传说故事。 ——美丽的月夜里,决不能靠近山上的岩地。因为美丽的月夜是帝帝·兰(骑貂的猎人)狩猎的夜晚……帝帝·兰虽然体型小,却是可怕的猎人。如果打扰他们狩猎的话,就会受到诅咒发疯哦—— (不会吧……) 仔细一看,那个光点四处移动了好几次。帕尔莎屏气凝神,动也不动,注视着光点。平常天暗之后应当就看不到的景象,现在因为中毒了,看起来格外鲜明……那是如梦似幻、不可思议的景象。 对面的岩石上面,站了一只小小的貂。月光照在那光滑的毛皮上,反射出如霜的光芒。貂的背上,跨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右手拿着又长又细的矛,左手拿着长柄火把。仔细一看,看起来像是长柄的东西,原来是花梗,垂吊在花梗前方的花朵,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整朵花散发着隐约的淡蓝色光芒。 仿佛暂时在嗅闻风的味道,貂与小人都抬起了脸。帕尔莎在心里祈祷,希望自己的味道不会传过去。 接着,貂与小人好像同时发现到了猎物。立刻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神经紧绷。定神一看,有只像是受到蓝色光芒吸引的金龟子,正朝着他们飞过去。然后,以双眼来不及捕捉到的迅速,小小猎人的长矛,一下子就刺穿了金龟子。 但是,那只金龟子对帝帝·兰而言,似乎是个有些过大的猎物。大小几乎就有他身体的一半。想要抓住翅膀啪啪挥动着的金龟子,帝帝·兰看起来正在死命奋战。 这个时候,听到细微的翅膀拍动声,帕尔莎吃惊地把视线转向空中。猫头鹰正瞄准帝帝·兰,快速地俯冲下来。 一瞬间——没有时间多想——帕尔莎拿起随手一摸的小石子,“咻”的一声朝着猫头鹰掷过去。小石子虽然没打中猫头鹰,不过猫头鹰受到惊吓,往上飞走了。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帝帝·兰和貂终于发现到了猫头鹰。一眨眼,帝帝·兰的身影就消失在岩石下方。 帕尔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刚刚自己看到的景象是真的吗?或者,是毒药造成的幻影…… 似乎发烧了。全身发冷,但是,又不能够生火取暖。希望至少能有件咖尔(斗篷)披在身上。光是流汗的情况,就能让夜晚刺骨的寒冷开始影响身体了。帕尔莎背靠着岩石往下滑,整个人躺卧在土地上。 可能是迷迷糊糊的吧。帕尔莎因为感觉到周围有些微改变而张开眼睛,但是因为不是杀气,便没有猛力跳起身。轻轻抬起眼睛之后,看到眼前有个蓝色光点。还有……非常非常小的脸庞。 白发红眼的少年,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帕尔莎。虽然身体小到仿佛可以整个收进掌心,可是其实容貌非常美丽端正。身上所穿的衣服,仔细一看,似乎是由草类的纤维与虫类的翅膀制作而成的。 宛如虫鸣般的细小声音传了过来: “图·兰‘大猎人’。” 这是亢帕尔语。帕尔莎轻轻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因为她觉得如果开口说话,对方应该会吓跑。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帝帝·兰会用救命来还救命之恩。” 帝帝·兰的视线看了看帕尔莎的伤口,然后又回到帕尔莎的眼睛上。 “这是多喀尔的味道。多喀尔是度·卡尔‘大哥’他们跟我们作战的时候使用的毒。他们手上有解,我带他们过来。” 帕尔莎微微摇头。然后,用尽可能放轻的声音,低声说: “我很感谢你的这份心意,不过,图·兰‘大猎人’他们正在追捕我,请你不要叫他们来。” 帝帝·兰浅浅一笑。 “我又没有说我要叫图·兰‘大猎人’他们过来。我是说要叫度·卡尔‘大哥’过来。” 帝帝·兰这么说完,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手指贴着嘴唇,吹出“咻咿——”的尖锐指哨声。收到了这个声音,某处的岩石阴影处传出了同样的指哨声。仿佛是传令一般,接连不断的指哨声回响着,直到远方。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比帝帝·兰的指哨声更大的口哨声。然后,开始听见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帕尔莎在高烧造成的模糊意识中,感觉到有谁的脸正在看着自己。那个人身材像是孩子,却有张老人的脸孔。 (啊……是牧童。) 帕尔莎想起小时候,一起爬上岩山游玩的牧童少年。 “帝帝·兰‘骑貂的猎人’呀!” 老人低语的声音传来。 “听到呼唤的指哨声,我们就赶过来了……这个人是谁呀?” 帝 帝·兰回答的声音传来。 “我不认识。可是,刚刚在我差点受到猫头鹰攻击的时候,她救了我。所以,我要救她——她好像中了多喀尔。她说她正在被追捕。” 伤口传来手掌轻轻碰触的感觉。 “没错是多喀尔的味道,而且还有铁的味道,应该是被矛打倒的吧……齐鲁·卡尔‘小弟’,这个人交给我们吧。趁着月光皎洁,你快点继续狩猎吧!” “谢谢你们,度·卡尔‘大哥’。希望你们的山羊永远健康地在岩山上到处跳跃!” 这个声音是最后的记忆,帕尔莎再次昏了过去。 因为毒药引起的高烧造成的梦境之中,帕尔莎回到了照顾着将死的秦库洛的二十四岁的时候。秦库洛那因为生病而失去元气的脸庞,瘦巴巴的,憔悴不堪。对帕尔莎来说,这是她难以忍受的痛苦。为了她,牺牲至此的人,最后得到的东西居然只有疾病的折磨,实在太过残酷了。 帕尔莎在闭着双眼的秦库洛耳边,努力地说: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他犯下的罪,我一定会赎罪的,所以您安心地沉睡吧。我会拯救八条人命,替您赎罪的!” 然后,秦库洛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帕尔莎。 “救人……比杀人更难。你别讲得这么肯定。” 秦库洛的嘴唇,浮现了浅浅的笑容。 “我要安眠在母亲尤萨群山的地下,我自己的罪,靠我自己赎。” 帕尔莎紧紧握住秦库洛的手,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接着,秦库洛的手也用力地回握着她。 “帕尔莎……我作了一个梦,想了很多。我在想,如果我在人生这一路走来的路上,某个地方,选择了另一条路,说不定会拥有更美好的人生呀。” 帕尔莎讶异地看着秦库洛。秦库洛的眼睛,笑了起来。 “我的答案呀……就是如果现在要我再次重返少年时代,重新再过人生,我也一定是会走上相同的道路的。我只能选择这条唯一能选的道路——所以,我并不后悔。” 秦库洛的手,握得更有力了。 “唯有一件事情我后悔了,就是我不能让你自由自在地生活,无法让我存在于你内心之中的沉重影子消失。” 帕尔莎用另一只手,紧紧包握住秦库洛的手。 “这我会自己试试看的。” 秦库洛的笑容越来越富有深意了。 “打从小时候开始,你的心中就有压抑不住的愤怒。你的愤怒将会是你的救赎、你的诅咒——总有一天,当你的愤怒可以到达另一边的时候,你就能轻松许多了……” 帕尔莎作了个不知道被谁搬运着,深入地底下的梦。听到了好几个呢喃的声音,口中被灌了带着苦味的水。随着苦味的水流过喉咙,渗透到身体内部,慢慢地,身体舒服多了。 黎明透蚀心骨的寒冷空气中,帕尔莎不知不觉张开双眼。周遭虽然微暗,但透过左边的岩缝可以看见天空。泛白且带着蓝色的黎明天空。看着看着,感觉到心灵似乎也清澈透净起来。 (看看能不能穿越过去吧……) 帕尔莎在心底喃喃自语。不是从猫头鹰的爪子底下逃走,而是爬上爪子,张口朝着猫头鹰的脖子咬下去——那个时候,猫头鹰大概就会第一次了解到岩缝老鼠的痛苦了吧。 (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想要替自己的痛苦报仇。) 帕尔莎苦笑。这一点,现在清晰得让她大吃一惊。 就奉陪自己这个无聊——但是,无计可施的情绪到最后看看吧。然后,去看看克服之后的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吧…… 帕尔莎睡得很沉——这次被吸进了连梦也不会作的,深深的安睡之中。 第三章 山之王的居民 1王的使者到来 族长的长子卡穆与警卫队队长德穆受了重伤回来的传闻,一下子就传遍了“乡里”。丝兰·拉撒鲁的服饰店老板吓得要命,传闻甚至流传到了商人之间。为了不让谣言越传越夸张,于是族长卡库洛决定找来族里的武士,好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卡沙也以一名拥有长矛的男人身分,得到了坐在大厅最角落的资格。男人们的喧闹声中,卡沙的视线寻找着表哥卡穆。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卡沙却吓了一大跳。伤势似乎严重到肋骨都断了,腹部只以宽皮带加以固定,不过卡穆消瘦憔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另一个人一般阴沉晦暗。德穆的身影则是没有瞧见。低低的喧嚷声响彻大厅。卡沙看到父亲硬的表情。 族长卡库洛用长矛柄的金属底部往石版地用力一敲,“当”的声音响彻大厅,所有交谈立刻停止。卡库洛低沉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 “穆撒的武士们呀!今天请各位集合的原因,我想大家应该也听过了。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关我族名声,非常严重的事情。详细的情况,尤库洛会向大家说明。” 尤库洛往前走了一步。 日光从细长的窗户射进来,照着尤库洛的身体。 “穆撒的武士们呀!我想三十岁以上的人应当记得很清楚,其实,古老的亡灵再度出现在穆撒了。曾经由我亲手收拾掉的那个亡灵。” “没错!就是那名族长与我永远都以身为他的兄弟为耻的男人。亢帕尔最卑鄙的男人——秦库洛的亡灵。” 尤库洛轻轻叹了一口气。 “秦库洛偷了象征王室与各族关系交好的‘王之矛’的金圈逃走的时候,我才刚满十六岁。父亲大人病逝,兄长卡库洛也因遭逢不幸失去右手。如果没有这些不幸接踵而来……如果我当时已是过了二十岁的年轻人……亢帕尔八族里头最厉害的那些年轻人,也不会丧命了吧。秦库洛确实厉害得可怕。这是最后一个与他交战的我,最清楚的事情。但是,我的内心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攻击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 大厅鸦雀无声。年长的男人们想起当时忍辱偷生的事情,以及重新骄傲地想起那个替大家雪耻,以英雄之姿盛大凯旋返乡的年轻尤库洛的身影。年轻男人虽然也听过这个故事,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尤库洛亲口讲述,所以全都专心听着。 “我有件事情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时我跟秦库洛交战的时候,有名女子在旁边看着。是位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子。虽然我靠着光明正大的胜负,给予了秦库洛一个名誉的死亡,但是那名女子因为看到秦库洛被我杀了,所以诅咒了我。” 胸口刺痛,卡穆抚摸着断掉的肋骨附近。 一边拢起满是汗水的头发,耳中一边回荡着那个女人说过的话。 (——不管是光明正大的决胜负,还是其他什么方法,被杀的人都跟名誉没有关系。名誉不过是杀人者的藉口罢了。你的叔父秦库洛,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罢了,但是女人这种生物呀……” 尤库洛露出微笑。 “我还真是搞不懂呀。我想大家应该也有经验吧?” 男人们之间传出窃笑。 然而,卡穆却笑不出来。因为那名拿着矛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跟现在叔父拿来当笑柄的女人,模样是天差地远的。 “总之,那个女人诅咒了我。她说总有一天,她一定要让我成为笑柄,一定要践踏我的名誉。我一点都没把她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偶然得知了那个女人真正现身了。顿诺!卡沙!” 忽然被叫到名字,卡沙跳了起来。父亲则是慌张地朝着卡沙招手,两个人一起走到尤库洛身边。大家都以“发生什么事情了”的好奇表情看着两人。卡沙站起来之后,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尤库洛身旁的。尤库洛把手搭在卡沙的肩膀上。一双又大又沉重的手。 “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卡沙的妹妹吉娜,就是舍妹的女儿……吉娜跟舍妹很像,是个非常有胆量的女孩。” 卡沙的同伴们传出了笑声。 “吉娜想要让我的儿子难堪,所以进到洞窟试胆量。然后哥哥卡沙想要帮她,也进到了洞窟去。他们说——就在那里,遇到了那个从新悠果王国那边穿越洞窟过来的女人。” 卡沙大吃一惊。没错,现在尤库洛所言并不假,但是却省略了他们兄妹受到索乌尔“暗之守护者”袭击,那个女人出手搭救这最重要的关键…… 就在卡沙想要赶紧开口说话的瞬间,尤库洛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却忽然用力起来。尤库洛的眼神正在传递“现在是我们大人在讲话,你不要多讲有的没的”的意思。卡沙求救般地看着父亲,但父亲只是轻轻摇头。 “那个女人对卡沙兄妹说,自己是‘赎罪修行者’,还拜托俩兄妹别把看到她的事情说出去。但是,就算年轻,卡沙依然是我们族里的武士。从洞窟深处出来之后,他感觉到陌生人逼近的危险,立刻跑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给了他们父子提供宝贵情报的奖赏,为了防止这话在一般百姓之间传开,我吩咐他们父子对外就说是捡到了绿白石。” 卡沙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像是作了一场恶梦。这就是所谓大人的深思熟虑吗?尤库洛口中编造出来的话语,其实已经完美地编织出另一个跟事实回异的故事了。 但是,卡沙说不出来“不是这样的”。因为他害怕在场看着他的其他男人们的眼光,而且如果尤库洛大人另有打算的话,他也不能坏了大事。 “我对卡沙刮目相看了。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胆量与聪明都是一等一的。” 尤库洛对卡沙露出微笑,卡沙战战兢兢地回以笑容。尤库洛以动作指示“你们可以回座了”之后,卡沙一面发抖一面穿过男人们,回到最角落的位置。途中也有男人们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他“干的好!”但是他没有时间可以回应。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我得知那个女人乔装成‘赎罪修行者’潜入亢帕尔一事,所以马上请卡穆与德穆去追捕她。然后,他们两个人成功地找到了躲藏在佑撒族领地的那个女人,并且逮捕了她——这是昨天的事情。” 尤库洛招手要卡穆过来。 “就像大家很清楚的那样,卡穆与德穆的矛术都是一流的。卡穆虽然还年轻,不过技术也接近一流等级了。所以,站在我的立场,我自然十分放心拜托他们两位去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不过……” 叹了一口气,尤库洛看看卡穆,接着视线回到男人们身上。 “那个女人实在是像狼一样奸诈狡猾。爬上岩山的时候,故意坠马,装出受伤的样子。于是德穆吓了一跳,打算下马看看她的情况。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突然惊吓德穆与卡穆的马,造成德穆坠马摔断鼻梁,卡穆也断了肋骨。尽管如此,德穆还是想要抓住她,但是她拿长矛刺伤了德穆的肩膀后就逃走了……卡穆,我没说错吧?” 卡穆一脸苍白地抬头看着叔父。他感觉到自己早已厌倦这让人作呕的谎言。他尊敬叔父,也明白为了重要的计划,也许有必要说这样的谎。但是,对于个性耿直的卡穆而言,像这样用谎话粉饰谎话的举动,实在是厌恶到受不了。 尤库洛的双眼迅速地眯成一条线。大概是敏锐地察觉到卡穆内心中的犹豫了。尤库洛就是一个在这种事情上头,敏感得让人害怕的男人。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当时无计可的情况。” 尤库洛口气温和地说。 “你还年轻,肋骨断了应该很痛吧。所以,你用不着对于自己不但没有帮助鼻梁断了还继 续战斗的德穆,还让那个女人逃走的事情感到丢脸。” 卡穆目瞪口呆地看着叔父。然后,也看到了站在旁边的父亲,表情也因为自己儿子所作所为感到羞耻,露出些微地扭曲…… 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德穆他——” 卡穆说到一半的话,被父亲卡库洛给打断。 “卡穆!你给我知耻一点!你想把人不在这里的德穆当成你丢脸的藉口吗!” 卡穆大惊失色。德穆的伤势的确不轻,但并不是严重到不能出席。他听到叔父尤库洛对德穆说“你不用到大厅来没关系,好好休息吧”。 卡穆咬牙切齿。他感觉到自己的周围,不知不觉中布满了天罗地网,正在使劲地逐步收网所造成的不安。这种情况下不论他说什么,听起来都只会像是藉口——除了忍气吞声,别无选择。 “哥,卡穆还年轻,请你不要责骂他。” 尤库洛以稳重的口气一说完,便再次面对着男人们。 “虽然说来话长,但是总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人已经逃进我们穆撒族领地了。因为她逃走的时候身上没有咖尔(斗篷)也没有行李,这个季节里头我想是逃不了多久的,不过我希望挑选出大约五十名的武士,分头去追捕她。我也会请牧童他们帮忙的。” 然后,尤库洛笑着补充说道: “我有话想先跟大家说清楚。我肯切地拜托大家不要轻忽那个女人的狡猾跟武术。还有,不管她怎么说我的坏话,请大家都不要相信。” 男人们大笑起来。就在此时,仿佛穿过他们的笑声一般,传来了拉长的高亢号角声。一瞬间,大厅陷入沉默,接着众人喧闹的声音有如浪潮扩散开来。因为拉长的高亢号角声,意思是告知众人“亢帕尔王的使者来访”的讯息。 不久,传来敲门声,年轻守卫打开了门。 看到进入大厅的两名武士,男人们一片寂静。来访者穿着代表亢帕尔王之使者的咖尔,绑着银线织成的头带。 他们将卷起后以蜡封口的软羊皮信件,朝着尤库洛等人高举起来。 “穆撒族人、卡库洛·穆撒大人、尤库洛·穆撒大人,我们在此向你们请安。” 使者以洪亮的声音说着。 “这里有一封亢帕尔王要给尤库洛·穆撒大人的急件。” 男人们屏气凝神的视线中,使者往前进,将信件交给尤库洛。尤库洛鞠躬之后收下了信件,当场拆开封蜡打开信件。静静看过内容之后,不久面对着使者,说道: “两位长途跋涉辛苦了。我确实收到信件了。我会马上完成准备,后天就动身前往王都。在出发之前,请两位在寒舍自便,不要拘束。” 尤库洛对年轻的随从使个眼色,随从便带着使者离开了大厅。 尤库洛环顾在场所有人的脸。 “族里的男人呀!国王传来消息,说‘通往山底之门’已经打开了。” 男人们流露出吃惊的模样。王都的城堡深邃的岩山上有座洞窟,该洞窟的深处,有扇用自然形成的大岩石做成的门,那扇门只能从岩山深处的另一边开启。 那扇“通往山底之门”打开了,就表示“山之王”传递出今年冬天要进行“禄意霞的馈赠仪式”的意思。 上一次举行“禄意霞的馈赠仪式”,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位于这间大厅的男人们之中,还记得仪式的人,不到一半。男人们由于太过欣喜,欢声雷动。终于,仪式之年来临了。 虽然仪式偶尔会隔一段时间才举办,不过,几乎是二十年左右就会有一次。尽管如此,距离上次的仪式举办已经过了二、三十年之久,却依然没有要举办的样子。亢帕尔的人们日子越来越穷困,心中的不安也越发扩大。 由于参加过上次仪式的秦库洛,做出偷走代表国王与“王之矛”之间的羁绊的金圈逃到国外,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背叛行径,玷污了亢帕尔王与“山之王”之间神圣的关系——有很多人都是这么谣传的。但是,不论多么不安,禄意霞“青光石”是遵照“山之王”之意馈赠的宝石。如果“山之王”没有主动行动,亢帕尔人是完全无计可施的。 然后,终于——在第三十五年,“山之王”终于传递出了要举办仪式的讯息。亢帕尔与“山之王”之间的联系依然存在着! 男人们的脸上满是难以言喻的欣喜,绽放着愉快的光芒。 倘若亢帕尔王得到了禄意霞“青光石”,就会有大量的谷物输入亢帕尔。国王应该也会送点什么礼物给每一族吧。今年接下去的几年,都不用担心冬季的存粮问题了……对贫穷的亢帕尔人民而言,“禄意霞的馈赠仪式”意味着的是长年等待,如梦般的幸福时光终于到来了。 “‘有事的时候就接二连三’,这话看来说的不错呀。好了,武士们,现在有得忙了,大家分成两组开始进行工作吧。明天中午之前,要准备好穆撒族送给‘山之王’的礼物。” 男人们开始骚动。然后,尤库洛用矛柄底端的金属部分敲了一下地板。 “还有一件事情。我刚刚才想到,还有一件事情我希望得到大家的认同。” 尤库洛招手把自己在旁伺候的长子席席穆叫到身边。身材很高的席席穆,已经跟父亲尤库洛差不多高了。 “平常出发到王都去都是由卡穆担任随从,但是如同大家所见,卡穆现在受了伤。这种情况要骑马旅行十天,应该是不可能的。所以,总而言之,大后天我想让小犬席席穆担任随从,陪着我到王都去。席席穆今年十六岁,我想也是差不多该到王都去,跟其他族族长的儿子们来往的年纪了。大家同意吗?” 卡穆一脸发白看着叔父与父亲。但是,父亲卡库洛以痛苦的表情朝着尤库洛点头。其他的男人也没有理由反对。 “卡穆,你不用担心,‘通往山底之门’打开到举行‘禄意霞的馈赠仪式’,中间差不多有二十五天的间隔。等你伤好了,再回去王都吧。” 对卡穆这么一说完,尤库洛便转身面对族里的男人们,大声地说: “好了,穆撒族的武士们呀!开始干活了!” 随着吵闹的男人们一起走出大厅,卡沙最后再次回头看卡穆。即将走出门去的卡穆的一脸阴郁,以及席席穆满脸红光得意洋洋的脸,深深烙印在卡沙的眼中,久久不去。 2秦库洛的两个侄儿 王的使者到访之后的两天,众人忙得有如暴风雨一般。女人们卷好上等的纺织品,把喇尬(起司)用干净的布包好;男人们努力装饰运送行李的车子,希望抵达王都的时候,不会看起来不如其他族的行李车。 两天之后,尤库洛率领着以儿子席席穆为首的三十骑随从出发的时候,卡穆与父亲卡库洛都以难受的感觉,目送着在族人欢送声中逐渐远去的华丽车队。 虽然肋骨的伤没什么大不了,但卡穆不想见人,这两天都关在房间里头。心情彻底沉静了下来,也是个重新仔细思考许多事情的好机会。 卡穆感觉自己遭到叔父尤库洛的背叛。因为从小开始,尤库洛就是他所尊敬的人,跟尤库洛在一起的时间甚至多过父亲,所以受到伤害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叔父大人……说不定打算让席席穆成为仪式的随从。) 他第一次起了这个疑心。虽然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不过在大厅里头叔父说话的方式,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认为说是在污辱、轻蔑卡穆,好让众人接纳由自己的儿子席席穆前往王都。 为了成为亢帕尔最厉害的武士“王之矛”,必须在少年时代,以自己族里的“王之矛”挑选出来当随从的身份,去参加“禄意霞的馈赠仪式”。然后,在“山 之底”的黑暗之中,与“王之矛”的成员一起经过比划长矛技术的考验。从“山之底”生还的随从,到了二十岁,就可以得到“王之矛”的位置。 以随从身分参加过仪式的少年,只有在下一场仪式之前死亡或是无法使矛的情况底下,会特别召集每一族的“王之矛”,再选出该族新的“王之矛”候补。 十六、七岁以随从身分参加过仪式的人,二十年后到了三十六、七岁,就会以成为具备知识与胆识的青壮武士“王之矛”参加仪式——这就是持续至今的制度。 但是,由于仪式间隔长达了三十五年,再加上参加过上次仪式的随从,全部都被秦库洛杀死。由于这样的悲剧,所以这个制度不得不有所改变。因此,以讨伐秦库洛后平安生还的尤库洛为主,每一族拥有“族长直系血统”的男人们从十年前就在国王面前举办御前比武,选出全新的“王之矛”成员。 本来,正好在十六岁那年应该可以参加仪式的卡穆,今年三十一岁了。仔细想想,要他以随从身分参加仪式,年纪也太大了。不过,在王都与妻子一同等待他回去的长男卡姆洛,才刚满九岁,还不到能成为随从的年纪。 (相较之下,席席穆十六岁——正好是可以成为随从的年龄。) 卡穆用力地咬牙切齿。 (也许叔父大人的打算是,让我继承父亲当上族长,让席席穆成为“王之矛”。) 如果是平常,卡穆虽然遗憾无法成为“王之矛”,但是想到自己能继承族长,也就对此释然许多了——然而,这次的仪式并不是一般的仪式。 尤库洛叔父大人有什么据为己有,连父亲卡库洛都不知道的天大秘密,也有将其付诸实现的仪式。卡穆为了叔父的计划,先前都是担任左右手不断工作。没想到事到如今,却被叔父从计划当中剔除,这实在是让人怎么也无法接受。 还有另一个阴郁的怀疑刺痛着他的心。 卡穆完全不知道,德穆的矛头居然事先涂上了多喀尔(毒)。把矛头涂上多喀尔,这是让人不敢置信的肮脏手段。这是德穆自己擅自做的事情吗?如果是,德穆为什么会在说不定会刺中卡穆的情况下掷出矛……该不会认定说那是“机会难得”吧。 (不会吧……是我想太多了。) 卡穆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卡穆因为多喀尔(毒)而身亡,那么他们没有经过正式审判那个女人就杀了她的事情也会曝光。而且,不论如何,叔父大人应该都不会想要他的命。 (尽管如此……那个女人的矛术,真的是高明。) 老实说,即使是那些聚集在王都,身为亢帕尔最厉害的长矛高手的“王之矛”的比武之中,都不曾见过那样的行动。 (如果是秦库洛传授给她的,那么秦库洛还真是个可怕的专家呀!) 卡穆忽然想起,以前父亲卡库洛脱口而出的话。 那是在宅邸面前的广场,看着尤库洛正在指导族里的武士们练矛时的事情。那个时候已经再也不能使矛的父亲,表情忧郁,卡穆看了非常哀伤。 尤库洛一副仿佛是开心得不得了,可以炫耀自己有多行的样子,表现出完美的矛术——然后,卡库洛低声地说道: “无谓的动作太多了……” 卡穆没有回应。他还以为父亲是在嫉妒叔父,但是,父亲的侧脸,浮现出了与嫉妒不同的,宛如望着远方的表情。 “秦库洛比这家伙强多了。” 卡穆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秦库洛”这个名字,在穆撒族人们之间,是个绝口不提,有如禁忌的东西。特别是父亲以弟弟秦库洛的所作所为为耻,从来不曾提过。所以,卡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比尤库洛厉害多了……可是秦库洛他……” 父亲以仅存的一个眼睛看着尤库洛的动作,仿佛呢喃般地说: “他是个天才。说不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所以,‘禄意霞的馈赠仪式’举办的时候,父亲大人没有选身为长子的我,而是选了秦库洛当随从。 然后,他完美呼应了父亲大人的期待——秦库洛居然以仅仅十六岁的年轻,而且还只是当过随从而已,就成为了‘舞者’。” 所谓的“舞者”,是在仪式最后要与索乌尔“暗之守护者”面对面的,亢帕尔最厉害的武士。 仪式之时,在“山之王的宫殿”面前的仪式场地,“王之矛”与随从们所有人会进行比武,其中最优秀的人就能成为“舞者”,与“山之王”的家臣索乌尔“暗之守护者”比试一番。 据说“舞者”打赢了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后,“山之王”就会打开最后一扇门,邀请亢帕尔王、“王之矛”与随从进入宫殿。那扇门的另一边,是由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禄意霞“青光石”所建造而成的…… 这个“舞者”由年仅十六岁的随从担任,这还是前所未闻的事情——因为秦库洛是个出类拔萃的非凡长矛手。 “可是,他的本领非但没有贡献给全族,还变成国家的祸害。” 父亲深深叹息。 “老实说,即使我当初成为追兵,我也不认为自己能打赢秦库洛。所以——” 声音压得更低,父亲呢喃: “我是这么认为的——秦库洛一定是遭到尤库洛的暗算。” 那个时候,卡穆觉得非常不舒服。他还以为父亲在嫉妒自己弟弟的功劳,藐视自己的弟弟。 但是,现在想起来,卡穆的心中产生了另外的念头。连父亲都承认是天才,把那个女人教导为那么厉害的长矛手的秦库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那个女人,在尤库洛与秦库洛交战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 卡穆感觉到心跳突然加快。 (如果那个女人看到的,是跟叔父大人世人流传的光荣胜负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那么,叔父大人就有甚至要在矛头涂毒药杀死那个女人的动机了。) 卡穆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想太多了——可恶!只不过是一次的不如意,我居然就这么想!看样子我也是个卑鄙的男人。) 尤库洛叔父确实从秦库洛手中取回金圈且平安生还。 (不论如何,叔父大人并不是那么卑劣的人。) 卡穆摇摇头。在矛上涂毒这种做法,一点都不符合叔父大人的风格。 (很有可能是德穆自己做的吧。) 卡穆心想,这事果然还是德穆擅自做出来的。 张开双眼,卡穆无意识地注视着天花板上露出来的,被烟熏黑得发亮的粗壮横梁。 卡穆曾经跟随着尤库洛,到南方的新悠果王国与桑可尔王国好去进行采购谷物的谈判好几次。在亢帕尔,谷物采购被视为国王重要的工作,所以深得国王信任的尤库洛以代表的身分,一年一度带着禄意霞“青光石”造访南方各国,进行购入谷物的谈判。 (连族长的宅邸……) 卡穆看着横梁露出来的天花板,在内心中喃喃自语。 (都只有这点能耐。) 新悠果王国大臣们的宅邸,是以光滑的削皮原木建成,墙上挂着绸缎纺织品的情况是很普通的。商人们甚至极为讲究,身穿华丽的绢织衣物。在桑可尔王国,就算是普通官吏的房子,墙壁上也有使用夜光贝绘制而成,美丽得让人惊艳的壁画——那是让人联想到各个国家财富基础根本就不同的光景。 不过,不论在哪一个国家,平民百姓看来都不是太富裕。悠果也一样,特别是亚库族(原住民)的村庄,看来格外贫穷。但是,即使歉收的那一年会饿肚子,南方国家过不了多久,丰收 之年也一定会再来临的。悠果跟桑可尔,两国都没有必须要外国工作讨生活的武士之类的人。 在亢帕尔,即使是武士阶级的家庭,几乎大部分的男人,每年到了冬天就会到国外工作。有时候,有的人就那样直接在悠果过了一辈子。 群山之国亢帕尔,能开发成耕地的地方非常少。北边只有终年积雪的高山,南边的低地勉强有广大的针叶林,但是土质贫瘠,即使经过开垦,也无法耕种什么有用的农作物。 勉强可以开垦出田地的,也只有这个“乡里”散布的中间高地而已,而且强风会把土壤吹走,土壤逐年越来越贫瘠。所以,就只能种植在强烈的寒冷与贫弱的土地还能稳定收成的喀夏(甘薯)。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亢帕尔拥有得天独厚的水资源。群山底下蕴藏着丰富的地下水,到处都有涌泉,全年不必担心缺水。要是没有这些水,这遭受强风吹袭的中间高地,大概也无法耕田种植了吧。 喀夏,以及在岩山上也能存活的山羊的羊奶——这个贫穷的群山之国,物产就只有这些……如果没有以禄意霞“青光石”买来的谷物,亢帕尔这个国家可能就会持续不下去了。 卡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与尤库洛叔父大人要实行那个计划的决心,果然还是十分坚定的。) 那是一个各族族长们都不知道的极机密计划。会颠倒亢帕尔天地的宏伟计划。 参加过三十五年前的“禄意霞的馈赠仪式”,以前的“王之矛”成员们,几乎都已经辞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如果,像佑撒族的拉尔古大人那样活到现在的老武士知道了这个计划,应该赌上性命也会加以阻止吧——所以,这是个千万不能够让对“山之王”抱持着深厚尊敬的旧世代得知的计划。 (还有二十几天就要举办仪式了……) 卡穆如果没有被席席穆抢走位置,就会以尤库洛随从的身分,下去“山之底”的黑暗之中。那个时候,命运到底会站在亢帕尔王这边,还是“山之王”那边呢? 卡穆闭上了双眼。 ※ 为了搜捕脱逃的女人,一队武士持续以岩山为中心搜索,但不可思议的是,女人的足迹在岩山里的小洼地突然失去了踪影。三天过去了,还没有任何一人可以找到女人。 虽然感觉到“乡里”不知道为什么跟平常不一样,闹哄哄的,但是卡沙却心情沉重地度过每一天。 那一天从大厅回家的路上,他质问父亲为何没有遵守约定,出声替那个女人辩护,不过父亲只以一句“这样就好了”回答他。 “你也已经加入大人的行列了,所以你要好好记得——尤库洛大人今天所做的事情,是为了不要让族里掀起风波的政治判断。” 这不用父亲告诉他,卡沙自己也很清楚。可是…… 因为不能跟父母亲说,何况是找朋友倾诉,卡沙没有办法只好向跟他拥有同一个秘密的妹妹吉娜发泄郁闷。在没有其他人影的岩山草地上,卡沙把发生在大厅的事情说出来,吉娜紧皱眉头,满脸担忧。 “这感觉好像是为了掩饰一个谎话,结果越说越多谎话的样子。” “嗯。我也这样觉得,所以觉得很不喜欢。我受不了这一连串谎话的开头,居然是我们两个。” 吉娜往前探出身子。 “哥,我们就这样闷不吭声好吗?那个女人不是救了我们的性命?可是,我们却没有遵守跟她的约定,因此害她遭到追捕,不是吗?” “但是,就是这样呀。那个人是为了窃盗秦库洛而企图加害尤库洛大人的人呀!而且,她还侵入洞窟……” 吉娜打断卡沙说到一半的话。 “哥,你等一下。你说的是尤库洛大人的说明吧?我呀,总之想要先从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事情来判断。” 卡沙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吉娜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有时候就会像这样,说出合理到让人吃惊的意见。 “听好了喔!因为别人说的话说不定是假的,所以首先要放在一旁别理会。哥,你回想看看,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坏人吗?” 卡沙摇头。 “没错吧?而且呀,如果她出现的目的真的像尤库洛大人所说,她还是没有对遭到困难的我们见死不救。对吧?如果她看重的是那个目的,不要管我们在那边惨叫不就好了吗?因为要是我们被索乌尔吃了,就没有人会把她的事情说出去。姑且不管到亢帕尔的目的为何,那个人赌命救了我们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卡沙用力点头。这几天下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舒畅许多。 “吉娜,你说的对。你还挺会说话的嘛!” 吉娜开心地羞红了脸。 “不过,所以说,现在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这个时候,传来一声近得让人吓一跳的“咻!”的口哨声,两个人都跳了起来。勇勇从岩石的阴影中探头出来。 “卡沙,这样不行喔!不能在这种地方这么大声讲这种事情喔!声音会传得很远很远的。特别是在这种岩石地。就在对面那边,搜索队的武士人正在走动。他们要是听到,可不得了了。” 卡沙感觉到胸口紧紧揪了一下的不安。 “勇勇!你从哪个地方开始听我们的对话的?” 勇勇举手向吉娜打招呼,接着低声地说: “我全部都听到了。很抱歉偷听你们讲话,不过我也是有我的苦衷的。” 卡沙一脸严肃地看着牧童少年。 “勇勇,我们也有疏忽的地方,但是这真的是非常机密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就算是你的族人。” 勇勇抓了抓下巴,然后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卡沙。 “我说呀,你们两个,真的有在感谢那个人的救命之恩吗?” 卡沙气得脸颊充血。 “当然有。” “那么,就不要再做出会背叛那个人的事情吧!” 卡沙皱起眉头,专注地看着勇勇。 “我决不会这么做。” 吉娜虽然这么回应,不过卡沙在稍作思考之后,喃喃地说: “只要……那个人不会替穆撒族带来灾难的话。” 勇勇虽然动也不动地看着卡沙的脸若有所思,但不久之后只是耸耸肩膀。 “托托长老真是厉害呀!你们两个的回答,就跟长老预测的一模一样。” 然后,认真地看了看两个人。 “跟我来吧!要尽可能保持安静。接下来,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卡沙与吉娜互看一眼之后,赶紧追上脚步飞快的勇勇。勇勇开始沿着不是平常卡沙他们行走的山路,而是坡度陡峭,就像是穿针引线般经过岩石缝隙间的小路前进。这应该就是人称“牧童路”的通道吧。牧童们对岩山了若指掌,知道很多这种连路都算不上的小路。 “好了,到了。就是这里。” 勇勇虽然这么说,可是卡沙与吉娜对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完全是一头雾水。只不过是巨大的岩石底下,长着满是尖刺的灌木丛而已。勇勇拿着“赶鹫杖”,在灌木丛旁边的小岩石上一咚、咚、咚”地敲了敲。 然后,让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岩石像是从内部被往外推一般,朝着这边倒下。接着,勇勇 的父亲多多从里面探头出来。 “没有其他人吧?” “没问题。我非常小心。” 勇勇回答,多多点点头,看了看卡沙他们。 “很好。卡沙先生、吉娜小姐,请进。小心你们的脚步。” 多多回去里面,卡沙坐在这个洞穴的入口,把双 脚伸进去。多多拉住他的脚,用难以想像是出自那个矮小身躯的大力气,把他给抱下去。很快地,吉娜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抱下去。勇勇从外面把岩石挡回去。 “勇勇,你不下来吗?” 从回声的感觉来看,这里似乎比预期的还要宽敞。 “嗯,得有个人在外头把岩门关上。”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便发觉到洞穴内部有着微微的光线。附着在岩石底下的光藓,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来吧,吉娜小姐,牵着我的手。卡沙先生牵着吉娜小姐的手。” 三个人一牵好了手,多多就开始慢慢引领着两兄妹前进。虽然吉娜与多多不用弯腰便能前进,不过卡沙偶尔头顶会撞到岩石,所以有点半蹲着在走。不可思议的是,似乎感觉到有风轻轻吹拂过脸颊。 沿着巨大岩石的底部前进,然后转到右边……忽然,眼前豁然开朗。 卡沙与吉娜不由得目瞪口呆。眼前所见的,是个就算有十个大人也能轻松坐下的宽敞空间。似乎是由好几个大岩石的空隙所创造出来的空间,正面有个高度约为人脸可以采出去,宽度细长的开口。耀眼的阳光从那个开口照了进来。由于有这么个开口,吹进了些许微风,所以并不会觉得闷。 就在那有如窗户的开口旁边,有个人背靠着岩石坐着。虽然逆光,但双眼适应之后,就看得出来那个人是谁。 “你们好。” 那个女人轻轻举手招呼。卡沙与吉娜像是麻痹般地呆呆站着。 “我、我们……” 卡沙发出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头的声音,吉娜惊慌失措地插嘴说道: “对不起!我们把你的事情跟父母亲说了。虽然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因为禄意霞‘青光石’跑到了我的领口里头,唔,大概是从索乌尔那边掉过来的,所以……” “等一下,等一下。” 吉娜忽然被人抓住了手,吓得跳起来。刚刚都没有注意到,原来托托长老坐在旁边。 “你太大声了。那边有岩窗,声音会跑到外面去的。说话要小声一点。” 吉娜与卡沙轮流陈述,为什么自己没有遵守承诺的原因。帕尔莎面带微笑,等到两人说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呀——反正,我也有说假话的部分,就算我们扯平了吧。” 卡沙和吉娜大大吐了一口气。双脚怕得直发抖。 “别杵在那里,坐下吧。” 托托长老拍了卡沙的屁股一下。兄妹两人在干岩石上面坐下。 “你们是卡沙跟吉娜,对吧——让我再次报上本名吧,我叫帕尔莎,是佑撒族卡鲁纳的女儿。” 稍微冷静一点的卡沙,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帕尔莎的长相。阳光晒黑的皮肤,眼尾已经有小细纹。不过,帕尔莎的脸上,最引入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直直望着人的那双眼睛,蕴藏着充沛的精力。 “你受伤了吗?” 注意到帕尔莎的左肩缠着布条,吉娜问道。帕尔莎开口回答之前,托托长老便插嘴说: “她的肩膀被涂有多喀尔(毒)的矛头划伤了。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我们在攻击鹫的时候会使用多喀尔,所以知道解毒的方法。” “托您的幅,身体的麻痹已经完全退掉了。这里不用生火也温暖得可以好好睡觉呢。还给我美味的喇尬(起司)跟喇咖鲁(羊奶酒),让我的体力也恢复了。我对托托先生你们,感激不已。” “不是坠马的时候受的伤吗?” 帕尔莎一脸诧异。 “坠马?不是呀。我并没有坠马。是那个高大的武士从后面丢掷过来的矛,差点就刺到我了才受伤的……让你们看看伤口吧。” 帕尔莎随手拿掉布条,露出严重的伤口。看起来明显是个刀伤。而且,因为中毒的关系,伤口周围变成了紫色。 “居然有毒药……” 卡沙口中喃喃自语。明明逮到了帕尔莎要带回来,为何德穆与卡穆还要在矛头上面涂毒药?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 卡沙感觉到一股颤栗自胃部上涌。尤库洛大人在大厅讲的那席话在他脑海中奔驰。那席话里头,尤库洛大人到底搀杂了多少谎话?就算这个人企图做坏事,为什么要在她到族长面前接受合理的审判之前就想要她的命? “哥?” 吉娜的声音让卡沙回神过来。卡沙抹了抹满是冷汗的额头,动也不动地望着帕尔莎。 “你为什么要回亢帕尔?” 帕尔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我之所以回来亢帕尔,是为了埋葬自己心中的亡灵。” 帕尔莎淡淡地笑了笑。 “我六岁的时候,因为被卷进了某个阴谋,不得不逃离故乡。家父的好友带着我一起逃亡,穿过我先前遇到你们的那座洞窟,逃到新悠果王国……一逃,就是二十五年。抚养我长大的人,虽然因为突然生病而死亡了,可是,我觉得那个人为了我牺牲掉自己的人生。这种念头不论过了几手,始终没有消失。所以,有人说‘不要不去看旧伤口,应该要再度正面直视看个清楚’。其实,我是因为个人的理由回到这个国家的。这次我想靠着自己的力量,走过那座在我六岁的那一天,边哭边被人牵着手走过的洞窟……我就是以这样的心情,穿过那座洞窟,然后凑巧碰到了你们。” 卡沙一头雾水,皱起眉头。 “那……那位养育你长大的人,是秦库洛吗?” 帕尔莎吃惊地张大双眼。 “你怎么会知道?” 一脸不安的卡沙,低声地说: “尤库洛大人召集族里的武士,跟大家说明的。他说,你是因为对他打败秦库洛怀恨在心。想要找他报仇,所以才会回来这里的。” 帕尔莎的脸上浮现“原来如此”的神色。 (唉……这还真伤脑筋。) 帕尔莎在心中呢喃着,没想到尤库洛居然会用这种方式,对像卡沙这样的少年,说明秦库洛与她之间的关系。反而,她还以为尤库洛应该会死命加以隐瞒。看样子,尤库洛是个脑袋比她以为的还要聪明的男人。应该是个善于编造容易取信他人的谎话的男人吧。 但是,帕尔莎原先并不打算在这里把一切跟卡沙与吉娜说个明白。因为卡沙与吉娜是要在穆撒族社会之中生存下去的人。还很天真的他们,要是知道了无谓的事情,会在族里的社会难以生存下去的。 帕尔莎原本不想把他们卷进来。一开始,她想要拜托某个牧童,说是在岩山捡到了她写的信,请人转交到族长卡库洛手上。 但是,托托长老反对这个计划。他说,现在族里的男人全都把帕尔莎当成仇视穆撒族的狡诈女人,即使有人送信过去,大概也只会被当成是个陷阱加以防范。 托托长老说,还不如找卡沙来把话告诉他。如果帕尔莎救了他们兄妹,他们应该会感激这份救命之恩。而且卡沙与吉娜虽然年纪小,却都是聪明的孩子。因为他们是族长妹妹的孩子,应该知道族长家里谁是最值得信赖的。所以,如果要传信,把原因讲到某个程度之后,再拜托卡沙帮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他们知道了秦库洛的事,我该讲到什么程度才好呢……) 看着沉默着正在思考着什么的帕尔莎的脸,卡沙忽然有种“已经够了”的感觉。尤库洛大人与这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重大的秘密。仿佛被剔除于大人的对话之外的小孩子一般,他也被屏除在那个秘密之外,还被谎话耍得团团转,他已经受够了。 “帕尔莎小姐!我已经受够自己要说谎,还有听别人说谎的情况 了。所以,请你告诉我们真相。你真的是为了要向尤库洛大人报仇,要来嘲笑他,所以才到这里来的吗?” 帕尔莎目不转睛看了卡沙好一会儿,不久,点了点头。 “是呀。虽然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想到尤库洛那个人,不过现在我确实很想把他怎么对待我,加倍奉还给他……但是——” 帕尔莎露出严肃的表情望着卡沙。 “我想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尤库洛杀了秦库洛。” “那么……是为什么?” 帕尔莎叹气,摇头。 “我不想告诉你。” 卡沙皱着眉头。 “这样的话,我就必须去跟族长报告说你人在这里。” 吉娜吓了一跳,看着哥哥。 “哥!” “我不能放着会替族里带来灾难的人不管——我在得到短剑的时候,发誓要为族尽心尽力。” 少年的圆脸,浮现拚命的决心。帕尔莎露出微笑。 “我明白了。你就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吧!但是,请你等到我恢复体力,不会给牧童他们添麻烦的时候再行动——我想你还欠我这么点人情吧,怎么样?” 卡沙有种轻易闪过对方死命刺过来的长矛的感觉。 “哥!我到最后都要跟这个人站在同一边!哥要去告密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加以阻止的。” “吉娜,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才没有多管闲事!我是赌命来还救命之恩!” “混帐!我又不是喜欢才要去告密的!你好好听我解释啦……就是,如果有我可以接受的原因,我也会赌命帮助她的。” “喂——我不是说要小声一点吗!” 托托长老轻轻“啪”、“啪”地拍了俩兄妹的头。 “我说呀,卡沙小子。这个人呀,其实是在替你们着想。她不想把无辜的你们卷进去,不想让你们遭逢不幸。唉!反正,接下来一、两天,这个人也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你们不要着急,慢慢地互相了解,然后再下决定就好。” 卡沙大大的吐了一口气,点头。 ※ 兄妹俩走下岩山,回到“乡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吉娜大叫“来不及准备晚餐了啦!”,赶紧冲回家去。但是,卡沙却注意到有个靠在山羊的防寒围篱,茫然望着夕阳的男人。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发觉到卡沙在看他,卡穆回过头来。 “你好。” 卡沙赶紧鞠躬行礼,卡穆面带微笑。 “我刚去拜访叔母大人了——很庆幸在这里碰到你,因为我是来找你的。” 卡沙大吃一惊,抬头看着表哥。卡穆可以说是个沉默寡言,有张轮廓很深,眉毛浓密,怎么看都像是个武士的面容。然而,卡沙很清楚,卡穆也是个从外表无法想像,内心温柔的男人。因为小时候,他常常去找卡穆玩。 “来找我?” “嗯。” 卡穆像是不好意思,表情尴尬。夕阳残光,突显出了卡穆的侧脸。 “明天我要出发到王都去。出发之前,我有话想告诉你。因为,先前在大厅的时候,似乎就只有你在替我担心。” 卡沙觉得很难受,看着卡穆。 “伤已经好了吗?” “嗯,本来就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卡沙一边望着表哥的侧脸,一边心想这样的卡穆,真的会做出在矛头涂毒药这等卑鄙的事情吗?最讨厌行为不正当的卡穆会这样吗……可是,卡沙又不能够开口问个明白。 于是,卡沙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 “谢谢……您专程来看我。” 卡穆轻轻笑了笑。然后,表情变得严肃,低声说道: “卡沙,我问你,你喜欢亢帕尔吗?” 卡沙抬头,怀疑地看着表哥。 “嗯……为什么这么问?” 卡穆眺望着远处太阳逐渐沉落下去的低地森林。 “我以前去过很多国家,深刻地体会到亢帕尔是个多么贫穷的国家——即使如此,这个国家依然如此美丽。” 卡沙望着缓缓起伏的台地,台地另一边的悬崖,还有悬崖谷底绵延的针叶森林。 “再过一阵子……” 卡穆低声地说。 “就要举行‘禄意霞的馈赠仪式’了——亢帕尔的命运,全系于这场仪式。” 卡穆望着森林,继续说着: “如果,我没有从‘山之底’回来的话,就当作我是因为深爱美丽的亢帕尔而死的吧——还有,好好替我疼爱我的儿子卡姆洛。” 卡沙诧异地看着表哥。 “有人……因为仪式而丧命的吗?” 卡穆苦笑,看着卡沙。卡沙忽然感觉到,在卡穆的苦笑的深处,有着畏惧的神色。 “我是说万一。因为不知道在‘山之底’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卡穆把手搭在卡沙的肩膀上,有点像是在摇他。 “抱歉,讲了这些无聊的事情……我走了,再见。” 卡沙动也不动,目送着走过黄昏微暗的光线底下而远去的卡穆背影。 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就好像是遗言一样。 卡沙看着卡穆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身影,全身颤抖。 3牧童的秘密 就在帕尔莎得到牧童们协助藏匿的这段时间,了解到了这些亢帕尔人称为“牧童”的矮人们,其实拥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习惯。 例如帕尔莎曾经听过,他们把口哨当成语言般使用。寻找迷路的山羊的时候之类的,就会跟位在遥远岩山的同伴吹起复杂的口哨。 “这是在说什么呢?” 不用去放牧,整天都在担任火灾警戒工作的托托长老,把纽基的根从嘴里拿出来。 “这是在说山羊的位置在哪哩,还有要走哪条路下去的意思。” “用口哨也能表现这么复杂的对话吗?” 托托长老微笑着说: “我们的口哨,就跟语言一样。” 虽然卡沙与吉娜几乎每天都会上山,但是他们来的时候,帕尔莎还是会听到牧童们的口哨从四面八方像是暗号一般地传来。这一定是在确认卡沙他们有没有遭人跟踪吧。 卡沙,开始的时候,还以拘谨的表情面对帕尔莎,不过随着日子过去,慢慢地,隔阂便开始消失了。 某天,卡沙来访的时候,帕尔莎正在岩石地的草地上练长矛。卡沙不由得看帕尔莎的动作看到入迷,动也不动。 帕尔莎长矛的动作十分美丽。卡沙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动作。尽管从小就开始练矛,也看过许多比武,但是从未见过这般毫无多余且有如光芒一闪而过的迅速行动。 帕尔莎收起长矛,转身看着卡沙。擦擦汗,帕尔莎的脸上浮现微笑。 “真头痛呀……身体生疏不少了呀。这么点练习就流这么多汗,真是没辙。” 然后,像是突然回神一样,将长矛用力朝着卡沙掷去。卡沙慌张地接下长矛,帕尔莎轻轻挑了挑眉毛。 “你也露个几手让我瞧瞧吧。我想看看,秦库洛的外甥会怎么样使矛。” 卡沙脸颊泛红。他试着动动看手中拿着的矛后,大吃一惊。帕尔莎的长矛,实际上拿起来平滑顺手,矛头与矛杆的平衡保持得恰到好处。 卡沙调整好呼吸,“咻”的一声在头上挥了长矛一下,摆好架式。然后开始演练各种刺、挥、防守的招式。 (哦……) 帕尔莎觉得有点讶异。第一次碰到的时候,还以为只不 过是个懦弱的少年,不过卡沙使起矛来,其实比帕尔莎以为的还要好,而且流畅。感觉得到一种对于练矛乐在其中的感觉。 秦库洛如果还在世——要是没发生那样的事情,秦库洛始终留在亢帕尔的话,一定会让这孩子使矛的才能发挥出来的。 卡沙一练完,帕尔莎就用力鼓掌。 “好本事!你呀,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长矛高手的喔。” 卡沙的眼中瞬间散发出欣喜的光芒——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眼中的光芒立刻就消失了。 “变成长矛高手也不能怎样呀。我终其一生都要照顾山羊,因为我是旁系的武士。” 帕尔莎从卡沙手中接过长矛。 “也就是说,只有在紧急情况才可以使用矛呀……你没想过,这说不定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吗?” 卡沙皱起眉头。 “幸福?” “是呀——我呀,是挥舞着这我一点都不想挥舞的残酷长矛,不知道多少次、多少次,才活到现在的。如果不用这个样子,我想不知道会有多幸福呢。” 帕尔莎“咻”地挥了挥矛。 “哎唷,这种事情就先别管了吧……这样下去,我的身体一定会生疏到让人受不了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来当我练习的对手?” 卡沙的脸上再度慢慢恢复了笑容。 一边听听吉娜转述的“乡里”中的传闻,或是跟卡沙练练武,日子一边安稳地过去了。帕尔莎感觉到,自己对尤库洛的疑惑与憎恨,缓缓地沉到了心底深处。 冬季的脚步近了。再过几天,大概就会下第一场雪了吧。第一场雪一下,牧童们就会带着山羊下岩山,回到“乡里”。岩山在雪季的时候,并不是人能住得下去的地方。 (趁着下雪的时候,回去悠果好了。) 帕尔莎看着阴沉的天空,在心中呢喃着。回去悠果的话,会有人温暖地迎接她——找尤库洛报仇,到底有什么会改变呢? 卡沙这几天使矛的技术成长得让人惊艳。现在,正是最突飞猛进的时期。就算只有一点点,也能把习自于秦库洛的技术传授给他的外甥卡沙。光是这样,回来亢帕尔一趟,应该就有价值了吧。 这样等到开始下第一场雪,帕尔莎一定就会离开亢帕尔,从此再也不回到这个国家。然而,命运的纺织者。却已经在这一段安稳的日子中,开始纺织起不同颜色的丝线了。 忽然,尖锐高亢的口哨撕裂了夜半空无一物的天空响彻回荡。帕尔莎惊醒过来,从岩屋的床铺起身。睡在对面的托托长老跳了起来,在黑暗之中愣住了。 托托长老的身影,散发着平常所没有的紧张感。 “是追兵吗?” “不是——好像,发生更严重的事情了。” 一会儿后,感觉到有某个人走进了岩屋。小小的人影自黑暗之中现身的时候,帕尔莎吓了一跳。因为那个人影虽然有着牧童的模样,双眼却散发着有如野兽般的蓝白色光芒。他每动一次,黑暗中就会留下残光的痕迹。 牧童没有要坐下暂歇的样子,迅速地跟托托长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让人吃惊的是,所用的语言并非牧童平常使用的亢帕尔话。托托长老说了几句话后,牧童再度夹杂着冗长的肢体动作,开始说明。 托托长老点点头,下了几个指示,牧童鞠躬示意之后便回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 托托长老没有回答。宛如变成岩石一般,他的身影在黑暗之中一动也不动。 不久,托托长老似乎转身过来了。在透过岩窗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底下,帕尔莎感觉得到托托长老正在注视着她。 “帕尔莎小姐,你能听我说句话吗?” “请说。” “你对亢帕尔有没有忠诚可言?” “您是说对我自己出生的佑撒族吗?” “可以这么说。” “忠诚呀……我一点都没有这种感觉。唔,也许我是有一点点想念故乡的心情吧,但是我完全没有像卡沙先前显现出来的,那种对族人死忠的忠诚心。” 托托长老点点头。 “你说你以保镳为业谋生,对吧——就是在做拿人报酬保护人的工作。” 帕尔莎点头,托托长老的身体用力往前倾。 “可以请你担任一次保镳吗?” 帕尔莎吓得身体都往后退。 “什么?到底是谁在保护谁呀?” “我们的说法来说,这就是……纠缠在一起的羊毛毛球,复杂得很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讲个明白。我接下来要打破一个规定。因为要遵守规定的话,就会失去一切,连基础都会没有。帕尔莎小姐,请你在这里再休息个三十络(约一小时)。然后,如果我起来的话,请你帮我披上咖尔(斗篷),套上长靴。我会带你去集会场的。” 帕尔莎有种仿佛慢慢被卷入漩涡当中的危险预感。然而,牧童们对她有救命之恩,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愿意对牧童们的危机坐视不管。 卡沙因为有人在轻轻摇他,所以忽然醒了过来。 “哥……” 吉娜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牙齿因为寒冷直打哆嗦。 “快起来。娜娜在外面等你。” “娜娜?” 卡沙以还没清醒的声音反问。娜娜,是勇勇的母亲。 “刚刚,有个小石子丢到我的房间来,把我给叫醒了。我一看是娜娜在外面,她跟我说‘快点去叫你哥哥起床’。还说要好好裹着咖尔再出去。” 卡沙揉了揉眼睛,赶忙下床,拿出自己的长靴。一离开床铺,像是冰冻的寒冷便袭击过来,卡沙一边发抖,一边穿衣准备外出。 “娜娜说,我不可以去——哥,是不是帕尔莎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谁知道?总之,我去看看情况。你快点回去床上,会感冒的。” 卡沙感觉到吉娜担心的眼神,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你看!快回去床上……不要紧的啦,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跟帕尔莎小姐同一阵线的。” 卡沙知道,吉娜松了一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 从窗户垂下绳子,卡沙一到地面,娜娜立刻跑了过来。一看到她的脸,卡沙大惊失色。娜娜的双眼,正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 “卡沙先生,托托长老找你过去。请你跟我一起到岩山去。” “现在要去岩山?” 卡沙吓了一大跳,反问。这里到岩山,就算是白天的时候也要花上四十五络(约一小时半)。而且,这种黑暗,可不是能够顺利爬上山的时候。 “不用担心。我会带路。好了,动作快。” “等,等一下,我去拿火吧……” “不可以用火把,会被别人发现的。不用担心,我会牵着你的手往前走的。” 娜娜的身高只有到卡沙的肚脐附近,但是脚程却快得惊人。卡沙被娜娜牵着手,在黑暗之中拔腿狂奔。 熟睡了大概三十络之后,帕尔莎跟着托托长老到了外面。帕尔莎虽然有非常好的夜视能力,不过,在这种连月亮都没有,唯有星光的黑暗夜晚中,要爬上岩石地可是很大费周章的。一边抓着生长在岩石缝隙中的灌木,帕尔莎一边追着宛如走过白昼的岩石地一般,轻轻松松就把她抛在后面的托托长老。 忽然,托托长老的身影消失在石缝之间……还以为是这样的同时,托托长老的声音便从岩石内部传了出来。 “接下来是一条很长的下坡。你下来的时候要小心别滑跤了。” 那是个终于可以让帕尔莎钻过去的岩石之间的空 隙。成年男子的话,大概会极难通过吧。这个缝隙,直直地往下,往下延伸出去。 虽然半蹲着往下走了颇长一段斜坡,但是不久之后,帕尔莎感觉到脚碰到了平坦的草地。使劲弯腰下穿过岩石之后,忽然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是片周遭围绕着矗立于地的巨大岩石,宛如研钵底部的草地。西边岩石的底下,看得到一个非常小的亮点。托托长老挥手叫帕尔莎过去,帕尔莎双脚踩上草地。 然后,帕尔莎因为吓了一跳而停下脚步。因为,她感觉到有其他人在——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而已,而是一大群的人。可是,放眼望去,并未看到人影。只有漆黑的巨石矗立在黑暗之中。 “到火炉这边来。对你来说应该太冷了,所以我生好了火。” 只是以石头围出来的简陋火炉,塞满了干燥过后的羊粪,摇曳着温暖的火焰。在火炉旁边坐下,帕尔莎用咖尔紧紧地裹住身体。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亢帕尔的秘密。” 托托长老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这个地方,大概是由于地形的影响,回音听起来像是逐渐沿着岩壁往上走。 “在这座有如母亲的尤萨山脉,存在着两个国家:亢帕尔所统治的地上之国,以及‘山之王’统治的山底之国——而且,我们原本是那个山底之国的国民。” 帕尔莎浅浅抽了一口气。托托长老忽然张开双手给她看。 “我们原本是来往在地底与地上居住的人。所以,我们的身体才会这么矮小,此外还很清楚在黑暗之中看东西的方法。” 托托长老站起来,绕过火炉的边缘走了过去。他走到岩石与草地的交界处,不知道做了什么,不久,拿着一片滴着水的小叶子回来。 “请你闭上眼睛。” 帕尔莎一闭上双眼,就立刻感觉到冰冷的叶子拂过眼皮上面。 “好了,睁开眼睛吧。” 双眼一睁开,帕尔莎忍不住目瞪口呆。世界产生了变化。仿佛满月的皎洁光线照耀着,风景洁白地轮廓分明,就连岩石的凹洞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开始看见蹲在那些矗立于四周的巨石,上面四处的凹洞里,正在俯瞰着这里的牧童们的身影——与其说是人,不如说看起来像是蹲坐在岩棚上面的鸟。 “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帕尔莎喃喃自语。 “在我中了多喀尔(毒)的时候,还有看到帝帝·兰‘骑貂的猎人’的时候,周围的景色看起来、看起来就像这样,奇怪地发光。” “没错。这个就是多喀尔的叶子。把这种叶子好几片放在一起煮干,就会变成剧毒。但是,像这样稍微接触过叶子的水滴。就不是毒药。我们以前不必使用这种东西,在黑暗之中也能拥有良好的视力。但是,随着长时间生活在日光底下,慢慢地,就失去可以夜视的眼睛了。帝帝·兰‘骑貂的猎人’他们现在依然是生活在洞窟之中的山底居民,跟我们相反,白天阳光太强的时候是不能在外面活动的。” 托托长老在火炉边坐了下来。帕尔莎眯起眼睛。火焰的光变得异常刺眼,让她无法直视。 “我不知道我们是在什么时候终于完全在地面上生活,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以前,贫穷的亢帕尔人,有时候会在河川里找到宝石,所以认为地底下面一定有座宝石山,便侵入了地底。可是,山之底跟地面上完全天差地远,是个黑暗的世界。据说很多亢帕尔人在黑暗的地底下丧命,地下水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然后,只有非常少的内心坚强的人在黑暗深渊中幸存下来。那些亢帕尔人,在地底下看到了‘山之王’,察觉到自己到底是与怎样的对象为敌。接着,他们洗心革面,向‘山之王’道歉赔罪。‘山之王’原谅了他们,决定每隔几十年就送一次禄意霞“青光石”给贫穷地上世界的兄弟们。亢帕尔的人们对此心存感激,发誓每次收下禄意霞“青光石”的时候,就会向‘山之王’展现自己的诚意——这就是‘禄意霞的馈赠仪式’的由来。我们的祖先,原本是住在靠近地面的洞窟的。而且,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敬重住在山底的‘山之王’。但是,对亢帕尔人来说,我们看起来只不过是始终在岩山上养羊的牧童罢了——我们对自己是‘山之王’的人民一事保密,监视着亢帕尔人。因为亢帕尔人比起我们,更急躁、更贪婪。所以我们以为他们总有一天或许会破坏跟‘山之王’说好的承诺,跑去偷取沉睡在山底的宝石,又用血弄脏了地下世界。” 托托长老淡淡一笑。 “可是,就这样经过了简直要让人神志不清的漫长岁月,随着跟亢帕尔人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我们也逐渐对亢帕尔人有了感情。现在已经把亢帕尔人当作是朋友。虽然他们愚蠹又急躁,但却是重情义的和善人们——我们对他们白天的生活完全不会插嘴说什么,但是,如果他们像山羊在洞窟里头迷路那样,对山之底有着愚蠢的热情,我们就会负责阻止他们。” 太多的内容,让帕尔莎不发一语,只是茫然望着托托长老。然后,托托长老露出了微笑。 “亢帕尔人里面,也有好几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们会真心地尊敬我们。抚养你长大成人的养父秦库洛,就是其中一人。” “咦?” “因为秦库洛是个优秀的‘舞者’。” “‘舞者’?” “所谓的‘舞者’,就是在山之底面对着索乌尔‘暗之守护者’,进行‘矛舞’的人。即使是擅用长矛的人,也只有其中最优秀的人可以成为‘舞者’。‘禄意霞的馈赠仪式’举办的时候,各族挑选出来的最厉害的长矛手,会以‘亢帕尔王之矛’的身分进入山之底,只有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人能够打开最后的那扇门。他们在山之底互相比武,优胜者会跟看守最后之门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一起进行‘矛舞’——那个时候,得到索乌尔‘暗之守护者’认可之后,他就会首度在那个长矛手面前打开门。然后,下去山之底的亢帕尔人民,就会看到位于门的另一边,‘山之王’的真正面目。那个时候,也会得知我们这些‘矮小人民’的真实身分。” 托托长老叹了一口气。 “从秦库洛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认识他了。秦库洛的武术,从小就出类拔萃——他是个天生的长矛能手。虽然是个不太把感情表露在外的少年,不过心地正直,胆识过人。所以,秦库洛以还不是‘王之矛’而只是个随从的身分,而且还是区区十六岁的年纪,打败了其他长矛手,成为‘舞者’的时候,我们也觉得是理所当然。但是……” 托托长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帕尔莎。 “他的本领,变成了亢帕尔的灾难。” “因为……” 托托长老举起手示意想要讲话的帕尔莎别说了。 “我明白。那是个因为要保住你的性命所作出的终极选择。可是,尽管如此,秦库洛招致了许多灾难,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托托长老目光锐利地看着帕尔莎。 “尤库洛说自己打赢秦库洛的时候,秦库洛已经选了他成为下一任的‘王之矛’。即使他打败秦库洛一事是捏造的,但是他被选定为‘王之矛’则是事实,对吧?” 帕尔莎耸了耸肩。 “谁知道?我知道的就只有他们兄弟曾经在大半夜练矛,道别的时候,秦库洛把装在矛上面的金圈交给尤库洛这件事情而已。” 托托长老点头。 “将担任‘舞者’的自己所持有的‘金圈’交出去,这就表示秦库洛期望尤库洛成为下一任的‘舞者’……秦库洛虽然替亢帕尔招致许多不幸,可是,他自己才是灾难最大的罪魁祸首。 ” “这是什么意思?” 托托长老看着帕尔莎的双眼绽放着强烈的光芒…… “你认为秦库洛杀死了他的朋友吧。秦库洛他只能用这样的说法给你交代。因为,曾经下去山之底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把在山之底见到的事情说出来,必须受到这种保持沉默的规矩给限制。可是,真相是,秦库洛他做出了更恐怖的事情。” 托托长老润了润嘴唇。 “你听好了,我就告诉你一个隐藏在仪式之中的计谋吧。既然说只有亢帕尔最强的长矛手可以参加仪式,那到底为什么要让顶多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以随从的身分参加?这个问题你有想过吗?以前的仪式,几乎都是间隔二十年举办一次。也就是说,至少要在二十五岁以前以‘王之矛’或随从的身分参加过仪式。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就没有办法再参加下一次的仪式。四十五岁的年纪对一个长矛手来说,大概已经是到了极限的年龄了吧。首任的‘王之矛’成员,深深了解到‘禄意霞的馈赠仪式’的困难和可怕之处,所以想尽办法,想了个希望不要所有人都失败,可以让有过参加经验的人加入下次仪式的方法。这就是所谓‘随从’的制度。九个成员让有机会在将来参加仪式的年轻人,先参加过一次仪式。” 托托长老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你明白了吧?我刚刚说的这些话的意思。秦库洛杀死的那些年轻人,全部都是三十五年前举行仪式的时候,以‘王之矛’或随从的身分曾经下去过山底的人。而且,还是秦库洛逃走的时候,有能力成为追兵的年轻人。也就是说,他杀了所有有可能在下次仪式时成为‘舞者’的年轻人。” 帕尔莎感觉到一股麻痹从脖子后方直线扩散到头部。 “那个叫做罗库撒姆的国王,是个可怕的人。他不只是杀死自己的哥哥篡得王位,还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一次把肩负着下一代责任的各族最优秀的年轻人给杀个精光的好藉口。然后,秦库洛就被他给拿来当成是这个藉口了。” 冰冷的麻痹感蔓延全身上下。在罗库撒姆编造出来的秦库洛偷走各族的‘金圈’的谎话底下,竟然有着巧妙得让人害怕的阴谋……而且,秦库洛还替罗库撒姆完美地实现了愿望。 “这么一来,各族的势力就会减弱,国王的权利就会独大——这就是罗库撒姆想要的结果吧。” 托托长老摇头。 “罗库撒姆并不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这个男人没有参加过‘禄意霞的馈赠仪式’,上次仪式中以国王随从的身分下去山底的,是他的哥哥纳库尔。所以,他一点都不知道,把未来的‘舞者’候补赶尽杀绝,是一见多么恐怖的事情。” 托托长老,忽然把脸凑近帕尔莎。 “现在,亢帕尔正在面临危急存亡之际。亢帕尔王与尤库洛等人,正在进行一个愚蠢至极的计划。 这几年,我的同伴们已经隐约感觉到他们的行动了。然后,今天晚上,居住在王都的岩山的同伴们,传来了一切的担忧都成真的通知。因为我是所有牧童当中年纪最大的长老,所以全部的消息首先会通知我,最后的判断也全权委托给我——虽然我已经没多久日子了。我真不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收到这样的消息呀。” 托托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宛如发泄般地说道: “他们……打算在今年的仪式上,最后那扇门打开的一瞬间,带领着几百个士兵攻入‘山之王的宫殿’。” 托托长老的眼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光芒——交杂着深沉的悲哀与愤怒的光芒。 “啊……如果秦库洛没有杀死那些年轻人就好了。假使国王愚蠢,只要‘王之矛’聚集了可靠的优秀人才,应该就不会产生如此愚昧的计划了。征服山底之国,随意挖掘禄意霞‘青光石’——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到底是多么愚蠢的梦……因为没有半个人曾经下去到过那个仪式场的黑暗深渊。” 托托长老散发着光芒的双眼,凝视着帕尔莎。 “仪式场的黑暗,可以看穿人心——对‘山之王’心怀敌意的‘舞者’,当场马上就会死在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手上。不管长矛再怎么行,只要是索乌尔想杀死的对象,就是逃不掉的。山之底埋伏着几千个士兵,那些人不可能有胜算。” 帕尔莎忽然想起,被难以置信的速度猛然横切过去的火把的切面,感觉一阵寒意。 托托长老咬牙切齿,宛如硬挤出话语般地说道: “仪式场的黑暗之中充满着对‘山之王’的敌意,那个时候,亢怕尔这个国家就会灭亡了。如果‘舞者’被索乌尔杀死,那么最后的门将不会开启。也就是说,亢帕尔将会得不到禄意霞‘青光石’——没有禄意霞,就没有谷物会输入亢帕尔。这样一来,成千上万的人民都会饿死。” 黑暗中满是寂静,甚至连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 帕尔莎仿佛要推开这沉默的沉重一般,稍微动了动身体。 “所以……您想要我做什么事情呢?” 托托长老张大眼睛。 “我希望你能保护卡沙。” “什么?” 帕尔莎讶异地反问。因为她完全不懂,刚刚说的跟卡沙到底哪里扯上关系。托托长老身体前倾,说: “听好了,能拯救亢帕尔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案乌尔现身于仪式场之前,说服国王与‘王之矛’,让他们停手。” “您要让卡沙去做这件事情吗?他怎么可能做到呢?到底要怎么做,卡沙才能说服国王他们?” 托托长老烦躁地说: “你安静听我说!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个方法很不可靠。但是,不管我想了几遍,还是只能想到这么个方法。经历过上一场仪式的人如果活得更久一点,就不必用这个方法了吧。体验过仪式的人,就会认真倾听我们牧童说的话,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们非常明白在仪式场对‘山之王’怀有敌意会发生什么事情,应该会乐意尽力帮忙说服国王他们。” 托托长老的双眼闪闪发光。 “但是,他们已经死了。没有被秦库洛杀死的人,在这三十五年之间,也接连死去了。现在还活着的就只有两个人:佑撒族的拉尔古,以及穆特族的隆萨。当然,如果可以说服他们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两个人都已经是靠自己走路都有困难的老人了。而且,从佑撒跟穆特两族的领地要到仪式场去,就算骑马也要花上个十天。” 托托长老“咚、咚、咚”地敲打着地面。 “我们很清楚地底的道路。走那条路过去到仪式场的话,只要四天就能抵达。不过,即使那条路对我们这些矮人来说很好走,可是对亢帕尔人来说,到处都是太过狭窄无法通行的地方。” 帕尔莎皱起眉头——因为她已经知道,托托长老为什么会挑中卡沙的原因了。 “没错,就跟你猜想的一样,是因为卡沙个子小我才选他的。你也一样。你跟高大的男人相比,身材小了很多。你们两个人应该可以想办法走那条路,赶上仪式举办的时间。佑撒族的拉尔古,因为是个曾经经历过上一次仪式的武士,所以深得各族的敬重。他说的话,应该有人会愿意听吧。如果让卡沙带着拉尔古的信件到仪式场去……” “别开玩笑了!” 帕尔莎不满地说。 “做这点事情,国王跟尤库洛他们就会放弃已经在进行之中的计划了吗!被他们逮住的话,就完了呀!那孩子才只有十五岁,就要牵扯进这么危险的事情……” “所以,我才要拜托你当他的保镳。幸好仪式场非常阴暗,要是他们怎么也不肯改变心意,你就带着那孩子逃走吧!” 虽然帕尔莎瞪着托托长 第四章 禄意霞的馈赠仪式 1老拉尔古 义诊医院的优卡来访之时,佑撤族的老拉尔古正在长椅子上头打盹。 虽然次子卢克担任族长,但是卢克收到通知说“通往山之底的门”打开了,跑来跟隐居的拉尔古商量许多事情。忙着回应儿子的问题,让拉尔古疲惫不堪。 拉尔古确实是经历过仪式幸存下来的“王之矛”,在亢帕尔国内深受人民敬重。即使如此,面对着从要给“山之王”的礼物,到怎么接待亢帕尔王的使者等问题都要一一来商量细节的次子,拉尔古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叹息。 (卢克虽然不是个蠢蛋,但也太过依赖我了……) 昨天,满载着要给“山之王”的礼物的车辆终于启程前往王都。一放松下来,疲倦也一口气涌现,累得今天早上连起床都嫌麻烦。这个时候,拉尔古感觉到睡眠期间精力正慢慢一点一滴从身体流失出去。这样下去,应该会逐渐步向死亡吧。 (唉……这也没办法呀。没想到我会活了七十年这么久。) 虽然听到敲门声就醒了过来,不过身体暂时还没有动作。 “唔。” 好不容易终于应了声,门外面便传来了大门警卫的年轻声音: “拉尔古大人,义诊医院的优卡大人来了。” 拉尔古叹了一口气。 “请她进来。” 听着年轻的大门守卫的脚步声远去,拉尔古动也不动地看着火炉中的火焰。这个时候,他老是梦到长子达故尔,一定都是因为优卡曾经带来的天大消息造成的影响。 (好不容易时光才抚平了焚身般的悲伤之火,优卡这个家伙,又要来拨弄余火……) 但是,如果那件事情是真的…… 六天前,打从优卡冲进来的瞬间开始,拉尔古就有种心神不宁的不快感。优卡是个即使在切断病人手臂的时候,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女人。拉尔古常常在想,这个女人要是生为男人,一定会是个稀世的武士。这样的优卡,披头散发跑了进来。 果然不出所料,优卡急忙打了声招呼,就用闪闪发光的双眼看着拉尔古,开始讲述不得了的大消息。 (卡鲁纳的女儿居然还活着?) 当然,一开始拉尔古并不相信这个消息。他劝告优卡,说这很有可能是秦库洛·穆撒的情人还是什么人,巧妙利用了秦库洛所记得的,有关卡鲁纳女儿的回忆,进而伪装成帕尔莎。 但是,优卡苦笑着摇头。 ——那个人就是帕尔莎没错。拉尔古大人您亲眼看到的话,一定也会如此认定的。 拉尔古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看过帕尔莎一次。就在从王都返回“乡里”的卡鲁纳,带着女儿去跟族长打招呼的时候。 当时,担任族长的是拉尔古的弟弟,拉尔古虽然身为“王之矛”,平时居住在王都中,不过为了参加侄子的成人礼,那一天人也暂住在“乡里”的宅邸里。 那个出生于王都,刚满三岁的小女孩,手上裹着绷带。据说是一到优卡的义诊医院就爬上树,然后就摔断了手。有如男孩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上,白色的绷带格外显眼。拉尔古对卡鲁纳说: “这孩子呀,与其说是像你,不如说更像令妹优卡小时候的样子呢。” (那时真是……美好的时光呀。卡鲁纳成为国王的主治医生,大家都对佑撒族出了个国王的主治医生一事,深感骄傲。) 国王突然驾崩、秦库洛逃亡、卡鲁纳惨死。然后,长子达故尔成为讨伐秦库洛的追兵,一去不回……宛如地层滑动一般,接踵而来的悲剧。如果真相就像是优卡所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源于罗库撒姆王的阴谋…… 拉尔古想到罗库撒姆王那满是油光的脸,接着,想起了这几十年之间不断在组合,记忆中每年都持续组合着的秦库洛·穆撒十六岁时的长相——他觉得那个在地底的黑暗中展现出完美勇气的秦库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开门的声音,让拉尔古回神过来。在优卡进来之前,糊状膏药的刺鼻味道就已经飘了过来。打着进行舒缓拉尔古关节痛的治疗名号,优卡就像这样每天都来拜访拉尔古。 一跟优卡四目交接,拉尔古便静静地摇头。 “好像……还没被抓到的样子。” 传闻传播在佑撒族与穆撒族之间的速度胜过快马狂奔。卡库洛的长子卡穆与警卫队队长德穆,被女罪人害得身受重伤,轻易就让人给跑了。这种传闻当天就传到了拉尔古耳中。而意图驱散这个传闻的,则是穆撒族族长卡库洛正式提出请求:万一那个女人逃到穆撒族领地的话,请协助逮捕。 在那之后,武士们也在大规模搜索,不过流传着“人还没抓到”这样的传闻。 优卡搬了张椅子到拉尔古躺着的长椅旁边后坐下。开始以熟练的动作把糊状膏药贴上拉尔古浮现老人斑的手肘。每抚摸一次肌肉松垮的细瘦手臂,拉尔古松弛的皮肤就在优卡的手中晃动。 “听说尤库洛·穆撒有经过佑撒族领地的样子。” “是呀,来跟我们族的队伍会合。明天应该就会进入永洛族的领地了。” 优卡的手加重了力道。 “现在尤库洛不在了……卡库洛大人一定会愿意听我说的。” 拉尔古目光锐利地看着优卡。 “优卡……” “听说尤库洛留下卡库洛大人的长子卡穆大人,带着自己的长子席席穆出发了。卡穆大人终于在今天早上,通过了佑撒族的领地……这是神明赐予的机会呀!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卡库洛大人的心中说不定也开始产生怀疑了。” 拉尔古叹了一口气。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优卡浅浅一笑。 “医院的诊候室呀,可是各种传闻的热门交换地点呢。” 拉尔古凝视着天花板。 “你呀……是想要引起佑撒与穆撒之间的大雪崩吗?雪崩一旦发生,我这个老朽的身体可没有力量能够停止喔。” 宛如呢喃一般,拉尔古加上一句: “对族里一点利益也没有,这种危险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你是族里的长老,族里的人民是你的孩子——你想要眼睁睁对孩子见死不救吗?” 优卡用手指挖起黏稠的黄色膏药。接着,喃喃自语地说: “我……到现在还是恨杀死我哥哥的人。遭到残忍杀害的哥哥,那双瞪着空中死不瞑目的眼睛,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历历在目。为了一己的私欲,让各族中最优秀的那些年轻人白白送死的人,你能原谅他吗?简单来说,你能原谅逼死达故尔大人的人吗?” 拉尔古粗暴地挥开优卡的手,一边呻吟一边起身。然后面对着优卡坐好,瞪着优卡。 “证据在哪里?你说呀!你指名道姓说是亢帕尔最高权力者做的之后加以谴责,那么,除此之外能让人接受你的说法的证据到底在哪里?” “不就有个证人吗?那唯一的证人可以就这样被尤库洛杀掉吗?” “就是没有证据可以显示那个女人说的话是真的。” 拉尔古摇头。 “优卡……你到底想要旧事重提几次才甘心?明明就无计可施了。” 优卡从正面凝视着拉尔古的眼睛。 “我要重提无数次……你认为我会对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侄女见死不救吗?”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吗?优卡睡着醒着,都在不停思考着拯救帕尔莎的方法。但是,就像拉尔古说的,致命的要害就是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帕尔莎所言为真。 从拉尔古的房间退出走到宅邸外面,仿佛银色的天空中飞舞着 尘埃,开始下起雪了。 男人们修理着“乡里”外侧冬季用的家畜围篱,始终想把羊从山上赶进去,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再过不久,白雪就会覆盖群山。 帕尔莎如今人在何方? 骑上矮小的马匹,优卡独自走过细雪纷飞的道路,回到义诊医院去。 那天晚上,拉尔古感觉到在梦里听见了奇怪的鸟鸣声。倏地张开双眼,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倾听着隐约可听见的风声。寝室内部阴暗,暖炉的火焰也成了残火,朦胧地照着周围。 拉尔古忽然全身僵硬。沿着暖炉的烟囱,传来了又细又尖的口哨声。一察觉到这个口哨声的意义,拉尔古立刻全身颤抖。 这是在遥远的三十五年前,他以“王之矛”的身分下去“山之底”的时候,所听过的口哨声。 “山之王的人民来临的通知。” 拉尔古虽然因为难以置信而暂时动也不动,但又听到同样的口哨声的同时,便从床上起身了。然后,牢牢裹上衣物,穿上两层厚重毛袜,套上许久没碰过的外出用长靴。接着,披上咖尔,走到窗边,尽可能安静地推开窗户。 呼咻……夹杂着细雪的寒风吹进室内。拉尔古的房间面对着宅邸的后院,院子虽然沉浸在黑暗中看不到全貌,但看得见窗下一对蓝白色的光芒。 “‘山之王的人民’呀,欢迎光临,请进。来吧,请您进来屋内吧。” 拉尔古一边呼出白色的气,一边对着窗下的一道光芒,低声说道。 ※ 一进入朗喀尔·多诺伊“降下第一场雪的月分”,亢帕尔的“乡里”便充满着忙碌的气息。牧童们把山羊从山上的岩石地赶回在“乡里”旁边搭好的过冬围篱内。这个时候,全族的男人都要全员出动去照顾山羊。体贴牧童族的女人忙着准备迎接久未返家的男人,全族的女人已经养成了在这个时期连牧童族女人负责的农事也一起完成的习惯。 托托长老与勇勇等人,开心地回到有如依附在“乡里”外城墙外侧兴建的家中。卡沙思绪复杂地看着这一幕情景。 隐藏在夜晚的岩山之中,有着一双散发蓝白光芒的眼睛的牧童们,以及眼前如此期待与家人热闹重逢的牧童们,卡怎么想也不觉得两者是同样的人。 牧童们下山回家,与家人重逢的这个季节,对族里大部分的男人来说,却是个必须与家人告别,到邻国新悠果王国工作的季节。 男人们穿旧的咖尔,经过女人们精心涂上油脂以便防雨防雪之后,挂在家家户户的屋檐底下,随风摇曳。在那些挂着的咖尔底下,大部分都有小小的土堆。那是小时候——很多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孩子们的坟墓。在贫穷的亢帕尔,十个小孩中大概只有四个可以养得大。早夭的孩子被埋在屋檐底下——希望他们会成为那个家的守护神。期望他们会附身在父亲与兄长的咖尔里,在父兄到异国工作的时候给予保护。 孩子们在同样的屋檐底下,兄弟们坟墓旁边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把油脂擦上父亲与兄长的长靴。孩子与朋友们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擦鞋。漫长的冬天就要见不到父兄,他们应该是不可能不觉得孤单的。但是每年都是这样,亢帕尔的孩子们已经将到外国工作视为理所当然。 差不多该动身的男人们,脸上也绝对不会露出一丝忧郁。对年轻人来说,虽然与家人分隔两地,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工作是个辛苦的考验,但是另一方面,上了年纪的男人们告诉他们在外国还是可以忙里偷闲,所以也明白这是体验“乡里”以外的世界的机会。至于对上了年纪的男人们而言,出国工作不过只是每年必做的“例行公事”罢了。 获得意料之外的一大笔金钱的卡沙父亲顿诺,今年冬天可以跟家人一起度过。一开始,他还觉得很开心……不过,当伙伴们开始准备出外工作之后,他应该会对只有自己过着奢侈生活感到内疚吧。因为他从获得的金钱中拿出不小的数目,买了新长靴送给所有的伙伴们。 男人们一面修里栅栏,一边亲切地用带着些许笑意的口吻说道: “感谢啦!这实在是很有顿诺风格的体贴方式呀!” 卡沙心情复杂地听到别人如此地谈论父亲。 一边把似乎有所不满,不停“咩——咩——”叫着的几只亢帕尔山羊赶进围篱,卡沙不时偷看正门的情况。 因为,托托长老邀请了佑撒族的长老过来,应该是今天会到。 “好痛喔!” 山羊踩到了卡沙的脚,他忍不住大叫出来,然后独自羞红了脸。幸好,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窘态。 这个时候,高亢的号角声有如划破空气一般响了起来。卡沙吓了一跳,回头看向正门,可以看到远远地有队人马正在爬上山谷的道路。前方武士高举着的长矛上面所绑着的佑撒族旗帜,正随强风飞舞着。后面跟着马车,马车旁边有个武士骑马跟随护卫。 (来了……) 托托长老说的没错,佑撒族的长老真的来拜访卡库洛大人了。 佑撒族长老突然来访,让“乡里”开始骚动起来。 (但愿一切顺利……) 把想要逃跑的山羊推回围篱,卡沙在心中如此说着。 ※ 卡库洛轻轻皱着眉头,出门迎接突然来访的佑撒族长老拉尔古。宅邸的大门到玄关的道路两边,排列着整齐的警卫,两骑骑兵与马车缓缓沿路走了过来。不久,有两个人影从停靠在玄关旁边的马车走了下来。 一个裹着咖尔的陌生女子先下了马车,在协助拉尔古下车。接着直接搀扶着拉尔古的手,领着拉尔古走到卡库洛面前。 “卡库洛大人,抱歉突然来访,请原谅我的失礼。” 拉尔古以沙哑的声音说道。卡库洛轻轻鞠躬示意。 “快别这么说……欢迎您光临寒舍。来,快请进来到屋内吧。马上就会准备好欢迎您的晚餐了。” 拉尔古以曾是“王之矛”的身分,且为经历过“禄意霞的馈赠仪式”的武士,即使是在亢帕尔所有的族里面,也都是一致获得众人特别尊敬的人物。卡库洛一边有些紧张,一边想要带领拉尔古定到大厅去。 “啊,请等一下,卡库洛大人。” 拉尔古停下脚步看着卡库洛。 “其实,我来是有极为机密的事情要跟您说。” “哦……那么,到我的房间去吧。” 卡库洛带着拉尔古走向自己位于宅邸深处的房间。虽然说是有秘密要讲,但拉尔古并没有要身边跟随的女子退下的意思,而是带着女子一起走进了房间。 冷冰冰的昏暗房间里,只有三个人在。卡库洛赶紧加炭到暖炉中,拨弄炭火。然后,领着拉尔古到有扶手的椅子坐下。 卡库洛看了陪在拉尔古身边的女子一眼,视线又回到拉尔古脸上。 “恕我冒昧,请问这位小姐是?” 拉尔古抬头看着卡库洛。 “让我来介绍吧。这位小姐是佑撒族的帕尔莎。她是卡鲁纳的女儿,秦库洛的养女。” 卡库洛仿佛大受打击,往后退了一步。帕尔莎静静地脱下咖尔,看着卡库洛,轻轻鞠躬行礼。 “什……这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的冲击退去之后,卡库洛的眼中出现了愤怒。 “这个人是我以我族之名,拜托拉尔古大人协助逮捕的罪人!为什么您要……” 拉尔古立刻举起了手。 “卡库洛大人,我现在就要跟您说明原因。您愿意相信我,听我说吗?” 卡库洛紧握的拳头虽然在颤抖,但不久之后便重重坐到椅子上去了。 “说来话长……而且,还是 个可怕的故事。不过,您愿不愿意相信我,则是牵涉到亢帕尔的存亡。请您务必注意听我说。” 拉尔古开始用平静但带着感情的口吻,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帕尔莎的父亲卡鲁纳曾是纳库尔王的主治医生的事情;卡鲁纳跟秦库洛是好朋友的事情;以及罗库撒姆王恐怖的阴谋…… 卡库洛全身僵硬地听着,这个透过拉尔古口说逐渐成形的阴郁故事。说到一半的时候,叙述者换成了帕尔莎。帕尔莎以听来舒服的平稳低沉的声音,讲述逃到悠果之后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慢慢地转成了夕阳,不久,帕尔莎开始讲到她回来亢帕尔之后的事情。这个时候,窗户上仅存的些许夕日余光也消失了。 故事说完后,一时之间,卡库洛全身动也不动。 一会儿,卡库洛抬起头,炯炯有神的双眼看着拉尔古。 “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故事是真的?” 拉尔古轻轻叹息。 “这位小姐无庸置疑就是卡鲁纳的女儿帕尔莎,光是这样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为真。我的主治医生优卡就是卡鲁纳的妹妹,也就是帕尔莎的姑姑,您如果看到优卡医生,一定会欣然同意她们两位有血缘关系。” “可是……” 拉尔古打断卡库洛的发言,继续说道: “就像刚刚说过的,卡鲁纳跟优卡说,帕尔莎出意外死了。然后,卡鲁纳就遭人残忍杀害。身为医生的优卡,亲眼看到凶器留在她兄长尸体上的伤痕。” 拉尔古抬头看着卡库洛。 “我很清楚,这是非常缺少说服力的证据。但是,卡库洛,你想想看那个时候的事情吧。罗库撒姆王是个怎样的男人——还有,秦库洛又是个怎样的男人。” 卡库洛紧咬着嘴唇。有种风在耳中深处呼呼吹着的感觉。遥远的少年时代的日子,就在那风中转个不停。 卡库洛以前是个不显眼的少年。虽然使长矛的技术远胜过其他少年,但他也无法为此感到骄傲——因为,他身边总是有个弟弟秦库洛。秦库洛的长矛天赋很早就萌芽,每个人都极力赞美,说秦库洛继承了曾经在“禄意霞的馈赠仪式”中担任“舞者”的祖父的才能。 而且,如果秦库洛是个像现在的席席穆一样容易志得意满的少年,那么卡库洛应该也会痛恨他吧。但是,秦库洛却是个别人越称赞就越沉默,不喜欢在人前挥舞长矛展现武术的少年。 听到秦库洛因为讨厌罗库撒姆王子登基为王,于是偷了九个金圈逃走的消息的时候,卡库洛简直不敢相信。确实,秦库洛是讨厌罗库撒姆王子,但他不是个会用这种方式强迫其他族的人都要接受自己意见的男人。 还有,尤库洛…… 尤库洛这个弟弟,跟秦库洛完全相反。从孩提时代开始,就是个开朗且真的非常有群众魅力的少年。因为卡库洛就任成为族长,尤库洛很早就离家到王都去,沾染了王都华丽生活的气息。 听到尤库洛说要担任讨伐秦库洛的追兵的时候,卡库洛深受打击。卡库洛抱起脚步不稳的尤库洛,想起了笨拙哄着弟弟的秦库洛。秦库洛把自己沉默寡言的部分,都转成对年龄相差甚远的开朗小弟的疼爱。 尤库洛光荣生还的时候,卡库洛觉得胸口好像被挖掉了一大块,难受地想着秦库洛。认真起来比武,秦库洛是不可能输给尤库洛的。就是因为卡库洛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非常同情被弟弟设计陷害走到末路的秦库洛。 于是,打败了极为丢人现眼的大罪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哥哥,尤库洛以英雄之姿开始在王都活跃起来。卡库洛完全不能了解尤库洛的想法。如果立场对调,秦库洛是追兵,要去讨伐尤库洛的话,秦库洛必定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出现在别人面前吧。应该会一面暗自哀悼弟弟,一面在这“乡里”低调度日…… 这许许多多的思绪在胸中翻腾,发出呼呼的咆哮声。 这根本是个毫无证据的故事。但是,这个叫做帕尔莎的女子口中所说的秦库洛,却是远比到目前为止卡库洛所相信的,更为接近他原本就认识的秦库洛的身影。 卡库洛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帕尔莎。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想怎么样?” 帕尔莎注视着卡库洛皱纹分明的脸。比起先前看过的尤库洛,卡库洛长得还更像秦库洛。这种眉宇之间带着忧愁地看着别人的眼神也是一个样子。 “我应该不想怎么样吧。” 帕尔莎说道。 “故事没有证据,而且不论我做什么,秦库洛也不会复活。如果你身为秦库洛的兄长,愿意相信我所说,因此得知秦库洛他——并不是一个卑鄙的男人,知道他过着怎样的人生,只要这样,就不枉费我回来亢帕尔这一趟了。” 然后,突然露出了苦笑。 “虽然尤库洛甚至在矛上涂毒药想要杀害我,但是就算不这么做,我终究也还是无计可施的。” 卡库洛站了起来,然后,仿佛终于好不容易挤出回应: “我……我相信你。可是,你不能把这件事情公开出去。如果你肯订契约答应我再也不回来亢帕尔,那么随便你要回去新悠果王国也行。” 帕尔莎看了拉尔古一眼。 三天前的夜里,帕尔莎在牧童的带路之下,从岩山经过洞窟进入佑撒族领地后,受到拉尔古的迎接。即使拉尔古有多么尊敬身为山底之民的牧童,但是帕尔莎还是感到忧虑,担心拉尔古不会轻易相信这么个纠缠到王位继承的阴谋的故事。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拉尔古诚恳地款待了她。然后,帕尔莎得知优卡姑姑不断地在说服这位老先生的事情。 帕尔莎的视线从拉尔古回到了卡库洛脸上。 “其实,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亢帕尔。” 卡库洛紧紧皱起眉头。 “为什么?” “因为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工作等着我去完成。” ※ 卡沙收到紧急召见,跟父亲两人一起到了卡库洛的房间。卡沙早就知道召见的理由为何,所以有种“终于到了这一刻”的感觉,但是父亲顿诺完全一头雾水,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房间里有卡库洛与拉尔古,还有帕尔莎三个人。 卡库洛紧皱着眉头迎接父子两人进来。 顿诺一脸茫然地听着卡库洛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仿佛硬挤出来一般,让人无法想像的内容。大致说完之后,卡库洛缓缓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还没有同意这件事。” 然后,看了帕尔莎一眼。 “我觉得,这好像是为你量身打造的说法——因为用保护卡沙的藉口进入仪式场,在黑暗包围之中,就是找尤库洛报仇的绝佳机会。” 帕尔莎苦笑。 “没错呀。” “喂喂喂……” 拉尔古插嘴进来。 “你以为我会为了让帕尔莎报她自己的私仇,说出这种无法无天的夸张谎话吗?” 卡库洛闷不吭声沉默着,不久,深深叹气。 “不是的。以前……先父过世的时候,留下了遗言。他说,虽然我是族长,但是惟独在与‘山之王’有关的事情上,要真心诚意地尊重秦库洛的看法。因为秦库洛在山之底见到了‘山之王’,知道亢帕尔所隐藏起来的秘密。” 卡库洛抬起脸,看着拉尔古。 “但是,我完全没想到,牧童居然会是山之底的居民……平常就是负责监视我们。” 卡库洛的眼中瞬间浮现出不愉快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了。 “拉尔古大人,就算牧童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我们终究是亢帕尔人。 我们应该思考的,难道不是让亢帕尔的生活更幸福吗?您不认为尤库洛他们的想法是对的吗?尤库洛是最厉害的长矛手,他又不一定会输给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吧。如果计划成功了,可以自由获取禄意霞‘青光石’的话……” 拉尔古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卡库洛的手。卡库洛吓了一跳,低头看着他。 “卡库洛大人,这是个愚蠢至极的妄想。对经验过仪式的我来说,索乌尔‘暗之守护者’有多可怕,我可是彻底体会得清清楚楚。在山之底那片黑暗之中,想要动歪脑筋的‘舞者’要战胜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可能,根本一丝一毫都不存在!而且,‘山之王’并不是像您所以为的那个样子……我在山之底看到的景象,并不可以告诉您。虽然是因为有沉默守则的存在,但最重要的是,那——那个光景,就算要用说的,也是绝对无法言喻的。” 拉尔古握着卡车洛的手更用力了。 “我只能说——请您谅解,请您相信我。禄意霞‘青光石’并不单单只是一种宝石而已。为了自由获取禄意霞而入侵山之底的这种念头,就像是为了要更多羊奶而把山羊勒死一样!” 卡库洛感觉到拉尔古的手在发抖。 “山羊生下小羊,然后分给我们羊奶——禄意霞也一样,是时候开始到了,就会分配给我们的一种宝物。” 拉尔古轻轻地放开手。 “我的心情,应该没办法传达给你们明白吧。但是,卡库洛大人,请您相信我。相信如今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之中,仅存的两位见过山之底的人所说的话……‘山之王’要是死了,亢帕尔就会灭亡。” 拉尔古一闭上嘴,沉默便笼罩了屋内。 卡库洛眉头深锁,看着拉尔古。 “可是……我怎么也不认为尤库洛会有这么愚蠢。没错,今年参加仪式的人里头,没有半个经历过先前的仪式,但是,尤库洛先前应该有去拜访佑撒族领地,向您请教过仪式相关的事情才是。那个时候,您没有告诉尤库洛这件事情吗?” “我当然告诉他了。从仪式的顺序,到仪式场的黑暗之中有可能会发生的什么事情,我都说了——不过,我没告诉他‘山之王’的真正模样。‘山之王’在‘舞者’成功完成‘长矛舞’之后,就会开始现身出来。我不能告诉还没举办仪式的尤库洛。” 浮现非常不痛快的表情,拉尔古看着卡库洛。 “虽然你说你不认为尤库洛有那么蠢,但是请容我说一句话:尤库洛不蠢,而是冷酷无情到一种可怕的地步。这次的事情,让我终于体会到这一点。他真的……有点可怕过了头。” 卡库洛紧紧皱着眉头,瞪着拉尔古,但是拉尔古并未移开视线。 “虽然我不能说出‘山之王’的事情,但我还是很仔细地叮嘱尤库洛,说仪式场的黑暗之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尽管如此,他还是筹谋了这种计划,就表示他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而且,应该也没有把我告诉他的事情转达给其他的‘王之矛’成员知道吧。” 拉尔古紧握拳头。 “我很清楚,他在巧妙地防止仪式的知识流传给年轻的‘王之矛’成员知道。我的孙子达古被分配去做各种工作已经长达三年,都没有回来佑撒族领地——真正的原因,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隐藏着愤怒与不安的空气,充斥在房间里。 “明明……明明知道很可怕——” 忽然,卡沙的父亲顿诺打破了沉默。 “就要卡沙去阻止尤库洛大人那个只花了那么点时间巧妙筹备的计划吗?这实在是太……” 顿诺着急地说。 “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要、要我的儿子去干这种事情?别开玩笑了!” “父亲大人!” 顿诺烦躁地举起手,示意卡沙“你给我闭嘴乖乖听”。 “即使卡穆大人相信卡沙说的话,但恕我冒昧直言,卡穆殿下他也无法阻止尤库洛大人,更何况是国王陛下了。而且,穆撒与佑撒如果带领其他各族叛变,我们就会变成叛军了。” 顿诺的口气充满着从未听过的激动。卡库洛与拉尔古,不发一语地看着那被太阳晒黑的脸颊涨红着,正在瞪着他们的顿诺。 拉尔古表情扭曲。然后,丧气地以手掩面。 “事情果然……已经没办法了——仪式场的黑暗,是随时都在读人心的。领受‘长矛舞’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一出现,仪式场就会被完全的黑暗所包围。在那片黑暗之中,就会潜伏着无数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读取着亢帕尔人们的心思。就算听了我现在的说明,但是用耳朵听,跟实际上身历其境体验的感觉,可说是天差地远的——尤库洛精通用花言巧语蒙骗他人,所以这件事情他大概也会想办法蒙混过去,根本就没当一回事看吧。但是,这并不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一旦感觉到敌意,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就会一口气立刻朝着我方发动攻击。” 拉尔古的嘴角,浮现了些微苦笑。但,眼眶中满是泪水。 “尤库洛惨死,亢帕尔得不到禄意霞‘青光石’,会陷入饥荒。” 表情沉重的帕尔莎看着天花板,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拉尔古。 “那个当作仪式场的地方,大概有大呢?” 拉尔古抬起了头。虽然有些犹豫,但立刻耸了耸肩膀。 “那里……国王陛下与九位‘王之矛’,还有随从,总共大概二十个人,全都可以靠着岩壁围成一个圆圈。在圆圈的里面,进行长矛的比划。所以当成差不多是二十个男人正好可以围成圈的大小就可以了。” “这也就是说,即使要军队在外面待命,但是在仪式场内部的,就是二十个人啰?这些人里头,在看了您写的信之后应该会站在您这边的人,有几个呢?” 拉尔古与卡库洛看了看彼此。 “大概只有卡穆大人,还有我的孙子达古了吧。” 帕尔莎叹了一口气。 “只有两个人呀——那就没办法了。” 这个时候,卡沙忽然插嘴进来: “请、请听我说。” 受到众人注目,卡沙连耳朵都红了起来。虽然紧张到连头顶都觉得麻痹,但是卡沙还是死命地挤出话来: “请听我说……我在卡穆大人出发到王都去的前一天傍晚,曾经跟卡穆大人见过面。那个时候,卡穆大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在害怕仪式举行的感觉。我非常清楚,卡穆大人并不是一个胆小鬼。所以,我才在想——其他的武士,一定也有人在担心的吧。” 卡沙看着卡库洛。卡沙并没有发觉到,自己正在认真地凝视着以往从未敢直视的卡库洛的双眼。 “因为没有人可以肯定,在山之底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已经知道了仪式举行的方式什么的,可是,我看着卡穆大人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会想‘啊,他真的很害怕’。卡穆大人说,要为了贫穷的亢帕尔而行动。因此,虽然害怕,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要自己必须赌上性命去做……其他一定还有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的吧。在这种不安的气氛中,听到曾经参加过仪式的拉尔古大人有忠告要提供,一定会内心大为动摇的,不是吗?” 顿诺讶异地以仿佛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儿子,但卡沙情绪激动,并未察觉到父亲的视线。 “我想,只能睹一把了,赌会有其他人站在我们这一边。虽然父亲大人说变成叛军要怎么办,可是事情并非如此!这就像是另一边只有悬崖,所以想要过去阻止羊群坠崖一样吧。” 即使是个不成熟的单纯看法,可是单单只是这样,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气势。卡沙抬头望着帕 尔莎。 “不论如何,我都想再见卡穆表哥一面——请让我去!” 顿诺握住卡沙的肩膀。卡沙迅速地将手放在短剑的握把上,凝视着父亲。 顿诺瞪着儿子,不过什么也没说,双唇紧闭。 帕尔莎静静地看着卡沙的表情——她还以为卡沙是个懦弱的少年,但脸上却浮现了出乎意料的固执。这样下去,除非把卡沙绑在柱子上限制行动,否则卡沙应该会拜托牧童,自己独自前往仪式场吧。 (真是没辙……) 帕尔莎叹气。 “既然你的决心这么坚定,那就孤注一掷试试看吧!”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地看着帕尔莎。 “不过,卡沙,我要你在这里答应我——万一状况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时候,你要听从我的指示,赶快逃命。” 卡沙踌躇了一下,但不久之后便点了点头。 “你是当真的吧?” “是的。” 帕尔莎看了顿诺一眼。 “虽然现在完全不知道那个地方地形如何,所以我不能肯定地说一定会怎么样,不过如果是在黑暗之中,我也许可以有办法让卡沙一个人逃命的。” 说着,帕尔莎的脑海中,清晰地出现了自己死亡的情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如此,对于要带卡沙到地底的仪式场去一事,还是不觉得排斥。 那曾是秦库洛舞出“长矛舞”的黑暗——帕尔莎想要走进去其中看看。她的心底,隐藏着这样的思绪。 顿诺以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看着帕尔莎。帕尔莎直直地,凝视着顿诺。 “我无法保证我一定会保护这孩子——可是,我可以保证,如果我没有跟卡沙在一起,我就不会回到地上的世界。” 2到山之底去 帕尔莎与卡沙是在第二天黎明之时出发的。顿诺完全没有向家人交代,卡沙出门要去做什么。只是以“因为族长有极机密的事情要卡沙去王都一趟”的说明来带过,然后不去看家人担忧的眼神,手搭在儿子肩上,走出家门。 那是个寒冷的早晨。地面有薄薄的积雪,跃升起的朝阳光芒,照得结冻的小草闪闪发光。 顿诺与卡沙走向的地方,是卡沙第一次遇到帕尔莎的那座洞窟。在洞窟面前,帕尔莎、卡库洛、牧童托托长老、勇勇已经在等着了。让人惊讶的是,甚至连佑撒族的长老拉尔古,都以长矛为杖,拄着等待父子两人的到来。 卡沙一边呼着白色的气,一边沉默地走到帕尔莎身边。托托长老轮流给了两个人山羊皮制成的背袋。 “这里面装着多喀尔的叶子、喇尬(起司)、尤咖鲁的叶子。听好了,在洞窟里面千万不可以点火。虽然使用多喀尔就可以有夜视能力,不过寒冷大概就让人没辙了。所以,冷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吃这个尤咖鲁的叶子。这种叶子会让身体从内温到外。也可以抹在脚或身体其他部位使用。” 托托长老抓住勇勇的手时。 “从这里到佑撒族领地,勇勇会负责带路。再接下去,会有各族领地的牧童们在等你们。他们应该也会准备好食物给你们的。” 卡库洛轻轻动了动身体。 “听说仪式场就在王都旁边的洞窟的深渊。从这里到王都,就算骑马也得花上十天。现在还剩下五天就要举行仪式了。就算再怎么样穿越地底,可是用走的真的赶得上吗?” 托托长老露出微笑。 “没问题的。交给我们就对了。” 托托长老停止笑容,表情严肃地看着帕尔莎与卡沙。 “帕尔莎,还有卡沙,你们在洞窟内部的时候,可以使用多喀尔没有关系。不过,一旦进入了仪式场,千万不行使用多喀尔。我要你们答应我这个要求。”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们清楚看见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模样,就再也无法回到地面上来了。” 卡沙感觉到父亲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紧紧使力。 “帕尔莎小姐……小犬,就拜托你了。” 帕尔莎轻轻点头。接着,看了卡库洛一眼。 “卡库洛先生,如果在山之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卡沙活着回来的话,您能带领着全族,保护卡沙的安全吗?” 卡库洛动也不动地望着帕尔莎。 “诞生在穆撒的孩子,跟所有拥有血缘的家人是一样的。即使要跟国王为敌,我也不会做出为了保护穆撒族而抛弃卡沙这种事情。” 卡沙讶异地看着卡库洛。卡库洛仅存的眼睛里,浮现出严厉的光芒。卡库洛看了卡沙好一会儿,不久,视线回到帕尔莎身上。 然后,以平常没有的平静口吻说道: “据说……在山之底的黑暗之中,人是无法伪装自己的心思的。尤库洛应该会在山之底看到些什么吧。” 帕尔莎望着卡库洛。然后,露出淡淡的笑容,“啪啪”地拍了拍卡沙的肩膀。 “好了,我们走吧。” 卡沙抬头看了看帕尔莎,点头。勇勇走在前面,帕尔莎等人跟着走进了洞窟的黑暗之中。 “勇勇,拜托你了!卡沙你要小心,要加油!” 顿诺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在黑暗里回荡,然后消失。 看不见三人的身影之后,卡库洛一个转身背对着洞窟。众人安静地离开了洞窟。 托托长老与拉尔古并肩而行,拉尔古低声对托托长老说道: “帕尔莎……应该会好好帮我们完成吧。” 托托长老看了拉尔古一眼。两个人的心中藏了一个没有对其他人——包括卡库洛和顿诺,当然,还有帕尔莎与卡沙——讲明的秘密。 “应该会吧。我认为,是命运呼唤帕尔莎回到这块土地的。帕尔莎曾经对我大吼,说‘不要给我随随便便就用“命运”这种话下结论!’。但是,这个世界上,这种事情——靠着不可思议的丝线拢在一块的事情,有时候就是会生呀。不是这样吗?” 托托长老露出苦笑。 “帕尔莎穿过这座洞窟从悠果回来的时候,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对着她舞了‘长矛舞’,还把禄意霞‘青光石’给了吉娜——我听到这些事情之后,就一直在这么想了……而且,帕尔莎与索乌尔相遇的这个冬天,终于要开始举办比平常晚了十五年之久的仪式。” 拉尔古突然停下脚步。 拉尔古那双看着托托长老的眼睛,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悲哀光芒。接着,他轻轻地,低声说道: “这样呀……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在等帕尔莎回来呀?” 托托长老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想。这次的仪式,将会是场特别的仪式。即使亢帕尔王与‘王之矛’全都没有察觉到,可是在这场仪式之中,亢帕尔的人民必须把那个污秽的国王罗库撒姆所做的阴谋给洗刷干净。帕尔莎是在这场阴谋中,遭到摆布玩弄,人生被彻底污蔑的人当中的一位……还有比帕尔莎更适合担任净化这场仪式的重责大任的人了吗?” 托托长老目光柔和地仰望着拉尔古,轻轻抚摸着拉尔古的手。 “还有……同样地,应该也没有其他更适合吊唁那遭到污蔑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人了吧。听我说,我们一起祈祷吧……祈祷帕尔莎可以替我们完美地净化、吊唁他们吧。” 直到背后的光线成了一个白点之前,帕尔莎等三人全都不声不响地往前走着。不久,光线完全消失,三个人停下脚步,利用岩壁渗出来的水浸湿多喀尔的叶子,贴在眼睛上面。 “哇……” 张开双眼后,卡沙目瞪口呆。白磨石的岩壁,看起来亮晶晶的。白磨石本 身就是一种会发出微弱光芒的石头,岩壁上面到处看得到孔洞。 “这些洞是什么呀?” 卡沙发问,勇勇用呢喃的音量回答他: “那是帝帝·兰‘骑貂的猎人’的家。卡沙,你声音太大了啦!这边的居民,现在才刚刚睡着而已。还有,也不可以把长矛抵着地面走路喔,因为声音会透过岩壁传出去的。” 卡沙赶紧慌张地把矛扛在肩膀上。第一次看到的白磨石洞窟的景色,仿佛是白雪建造而成的回廊。内部比想像的还要宽广,抬头往上看,也不知道空间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而且,到处都是岔路。勇勇到底是以什么为记号的呢?毫无犹豫地不停往前走。但是帕尔莎与卡沙,很快地,就完全摸不清现在正朝着哪个方向走了。要是在这里跟勇勇走散了,等着他们的,就只有迷路然后死亡。 帕尔莎一边走着,一边迅速地以手指碰触自己矛上的图案。一看到卡库洛的长矛上面也刻着同样的图案,她就在想也许有某个人以前也是向牧童请教,穿越洞窟从穆撒族领地到新悠果王国的路要怎么走。那个人,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要到悠果去的呢?帕尔莎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前进。 不久,洞窟的景色为之一变。白磨石的岩壁,变成了散发着淡绿色的光芒的岩壁。 “这是绿白石……” 卡沙低声地说。到刚刚都只能听到自己人的脚步声的深沉寂静中,开始传出水声。 “这条岔路很窄,你们要小心。” 勇勇出声说道。确实,勇勇都必须弯腰才能通过的岔路,对帕尔莎就不用说了,连卡沙都一样,如果站直身子,根本就无法通过。两人没有办法,只好匍匐前进,总算是进入了那个狭窄的分歧洞穴。 一爬出那个分歧洞穴的瞬间,帕尔莎不由得惊讶到忘了呼吸。 眼前流过了一条大河。那些削掉发出淡绿色光芒的岩壁,干净得让人吃惊的水,变成了非常湍急的河水奔流着。从岔路走出来的地方,似乎是个稍微平烟一的岩棚,正下方就有河水在冲刷着。 “好深喔……” 探头出去看的卡沙,害怕地说。帕尔莎也探头出去看,觉得背脊一阵发冷。由于水太过清澈,所以一眼就可以看见水深的很。即使如此,也是深不见区的深度。洋溢着清澈绿光的河水,美丽的非比寻常……同时也可怕的非比寻常。 “勇勇,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该不会要我们从这里游泳过去吧?” 卡沙一问,勇勇就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你摸摸看这个水吧。这水可是冷得跟冰块一样,要是掉进去,一下子就会没命的喔。唔……等一下喔。” 勇勇开始吹口哨。尖锐的口哨声在洞窟中产生回音,逐渐远去。趁着余音末去,勇勇从袋子里拿出尤咖鲁的叶子。刺鼻的强烈味道飘了出来。 “你们两个都把长靴脱掉,对,袜子也要脱。然后拿出尤咖鲁叶。仔细搓揉之后,像我抹在脚上面。” 勇勇把自己光着的脚,从脚趾到膝盖下方,都给擦上叶子的汁。两人听从他的指示跟着做之后,双脚就开始感觉暖呼呼的,热了起来。 “哇……好热!勇勇,这个没问题吗?太热了啦!” 勇勇笑咪咪地穿好袜子,再牢牢套上靴子。 “你们马上就会感谢这种热度了。你看……来了喔。” 顺着勇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两个人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有个巨大细长的生物,从地下水水流的深渊,扭动着身体游了上来。一瞬间看起来像是条蛇,但可以看见胸鳍像前脚一样地在划水——那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全身散发出淡淡地有如珍珠般的光芒。没有眼睛,尖尖的脸部前方有两个大大的鼻孔。在水中时紧闭着的鼻孔,一出水面就立刻张开,发出有如口哨的咻咻声。 勇勇再度吹了声长长的口哨。紧接着,仿佛呼应一般,那个生物也发出了“咻、咻”的呼吸声。 勇勇从袋子里拿出成块的山羊肉干,朝着那个生物随意地丢了过去。那个生物哗啦一声地自水中跃起,用长着成排尖牙的嘴巴接住肉块,一下子就吃个精光。 “这是思帝·兰‘水流的猎人’。它会载我们到佑撒族的领地去。” 毫不在乎地说完之后,勇勇跨坐上了那个生物。帕尔莎皱着眉头,望着那个生物。 “会吃山羊肉……意思就是这个生物是肉食的吧?” “思帝·兰。没错,它是肉食的,最喜欢的就是山羊肉了。山羊要是老死,我们都会送来给这个思帝·兰。没事的啦。这个思帝·兰跟我们戚情很要好的。它刚刚已经答应要载我们过去了。好了,上来吧!” 帕尔莎叹了叹气,不由得跟卡沙互看彼此。 “原来如此。要跟着地下水顺流而下吗?这样的话应该就会很快了……不过,可以的话,还是用走的比较好呀。” “嗯。” “卡沙,你先上去吧。我坐在你后面。” 卡沙尽管表情扭曲,还是跨坐在勇勇后方。帕尔莎也设法蹲下身体,然后战战兢兢地跨坐上思帝·兰。没有鳞片,皮肤比想像中的干燥,不过却坚硬得要命。但是,出乎意料地,思帝·兰的皮肤却有着些微的温暖。 冷得刺骨的水流过膝盖以下。这下子终于明白勇勇要他们把尤咖鲁叶的汁液涂抹在脚上的用意了。 “用左手拿长毛,右手牢牢抓住我的衣服。” 卡沙抓着勇勇的衣服,帕尔莎抓着卡沙的衣服。 “没……没问题吧?勇勇,刚刚你说掉进去就会没命的。” “没问题的啦!双脚要用力,紧紧夹住跨坐着。思帝·兰不会把我们抖落到水里去的。” “它应该不会潜到水里去吧?” “怎么连帕尔莎小姐都在害怕?不要担心啦,它不会潜下去的。好了,出发了。” 勇勇一吹出“咻咿”的口哨声,思帝·兰便开始流畅地往前游去。 ※ 亢帕尔王都在尤萨山脉内部深处,状如研钵的盆地中扩展开来。周围有高耸的外城墙包围。也就是说整体的形状像是一个巨大的“乡里”。外城墙的南方正门,有条笔直的“王之路”往前延伸,通往矗立在王都最深处的山顶上的王城。 王都也积了雪,建筑物湿润的黑色石壁,与白色的雪,酝酿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氛。 王城在巨大的岩盘上筑起牢固的石墙,耸立其上。回廊连接着好几个宅邸,极为倾斜的屋顶上头,有如长矛的高塔直耸入天。 王都里平常居住着身为“王族”的亢帕尔族士兵一千人,以及来自各族,十年轮替一次的服役士兵一千人。不过,现在当中的精锐部队五百人,集中到了王城城墙的内侧。王城的中庭搭了好几个皮革帐棚,炊烟袅袅。明显是在为战争做准备。 亢帕尔王拉塔尔,从塔上的会议场俯瞰着中庭。他是个年纪尚轻的国王,苍白的脸上浮现紧张的神色。 “准备……差不多都妥当了。” 回头一看,尤库洛轻轻地用手指撑着巨大的会议桌站着。 “剩下的就只有向祭司举办‘授与力量’的仪式,然后就可以动身出发了。士兵们比我预期的还要坚定,这我就放心了。” 拉塔尔把披散在额头上的褐色头发往上拢。这个年轻的国王像他的母亲,跟父亲罗库撒姆一点都不像。个性也是神经质且腼腆内向到让人怀疑“这真的是罗库撒姆的儿子吗?”的地步。 仿佛在确认有无其他的人影,环顾了会议场一圈之后,拉塔尔低声地说: “尤库洛……真的,没问题吗?” 他的眼中摇曳 着惧怕的神色。 “不是说仪式场的黑暗,可以读取人心吗?如果知道我们对‘山之王’抱持敌意,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们一定会朝我们发动攻击的……” 尤库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微笑,看着国王。 “没问题的。关于这一点,我不是跟陛下谈过很多次了吗?仪式场黑暗笼罩,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会在我被选为‘舞者’之后才出现。然后,我跟索乌尔会一起跳‘长矛舞’的时候,您只要在脑海中不停重复吟唱着赞美‘山之王’的诗歌,时间一下子就会过去了——接着,门打开来,士兵会蜂涌而上保护陛下。要是有什么万一,陛下一点都不会有危险。” 尤库洛其实一点都不担心国王的安危。国王是个懦弱的男人,别说是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出现之后会抱持敌意,他一定会死命地祈祷,希望对方会饶他一命吧。 (原本——不管哪一代,“国王”只是个装饰品,不过是个各族整合的象征罢了。接受考验的是“舞者”。管他国王是怎样的胆小鬼,都无关痛痒。) “但是……” 国王眼睛从下往上看了尤库洛一眼。 “你没问题吧?啊……不是的,当然,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本事啦。可是,我实在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你是说与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一边跳着‘长矛舞’的时候,索乌尔就无法读心,对吧?” 尤库洛用手指的关节,“咚、咚”地敲着桌子。 “这我也跟您说过好几次了……就像您知道的,家兄秦库洛曾经担任过‘舞者’。他在跟我进行最后的胜负之前,把金圈交给我,把‘舞者’的精神素养传授予我。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舞者’,就要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尤库洛直直地看着国王的双眼。他很清楚,说谎的时候,要直直地看着别人的眼睛比较好。还有,谎话适当地穿插在真实里头,会更增添真实的感觉。 尤库洛从小就体会到“人都是想要相信别人的”这么一回事。只要说那个人相信这件事情,就算是谎话,别人其实也会轻而易举地就深信不疑。国王现在正在害怕,所以期望有人告诉他“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这种让他可以确信的话语。 “陛下,所谓的‘长矛舞’,是一种没有杂念的技艺。这不过只是心变得跟水一样透明,用身体自然牢记的技艺,然后随心所欲地跳舞……就是这样的一种技艺。一旦与索乌尔‘暗之守护者’面对面,就跟敌意或其他因素毫无关系了。原本就没有想要打倒对方的念头,所以长矛并不可怕。索乌尔只会看到我毫无杂念,完美地跳完‘长矛舞’而已。” 其实,尤库洛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不安。对他来说,他有信心自己有本领可以完成“长矛舞”。因为秦库洛在那片草丛浓密的河滩传授给他的“长矛舞”,真的就是毫无杂念的技艺,根本没有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而且……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毫无邪念的人类。) 面对着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时候,应该不可能有人心中毫无恐惧、敌意,以及想要得到禄意霞“青光石”的欲望。即使如此,以前也没有哪一年是因此没有收到禄意霞的。 (内心软弱的人,随便索乌尔要杀几个都没关系。只要我能让“长矛舞”成功,所有的一切就会顺利进行。) 尤库洛从佑撒族的长老拉尔古那边,听说了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真实身分。当他听到的当下,即使如他冷酷,也忍不住毛骨悚然。然后,唯有此事,他认定千万不可让其他的“王之矛”得知。 他担心——要是知道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真实身分,还有索乌尔为什么在仪式场的黑暗之中可以读取人心,那么,一定会有改变心意的人冒出来。 (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我绝对不会为了你而改变心意的。) 尤库洛在内心中大笑。 (如同曾经欺瞒过一次那般,再度欺瞒一次给你们瞧瞧——没错,我由衷地吊唁你。所以,你就在我的面前打开门,消失到黑暗深渊去就好了。) 尤库洛逼近国王。 “陛下……您的父亲罗库撒姆陛下吩咐过我,要我好好保护您。所以,请容我冒昧说一句话提醒您,从现在开始到仪式结束之前,希望您千万不可在人前显露出您的胆怯。” 尤库洛动也不动地看着国王,压低了声音。 “能读人心的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并不只有在山之底才存在!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可以读心的敌人。在感受到您的胆怯的瞬间,敌人就会咬碎您的脖子——罗库撒姆陛下,就是深知这一点的人。” 尤库洛的声音,仿佛哄着并安抚对方一般,夹杂了些许柔和的口吻。 “话虽如此,没有人是丝毫不会感觉到害怕的——陛下,如果您到时候觉得害怕,就请您看着我。我会一辈子当您的支柱的。因为,我是您的长矛。” 国王眨了眨眼,点头。尤库洛的这些话并不是谎言。尤库洛在这位国王仅有十五岁时便即位之后,这十年来一直都在保护他。而且,在尤库洛的手心中呵护成长的国王,一如尤库洛预期,永远都是长不大的雏鸟。 (罗库撒姆陛下还真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呀。) 罗库撒姆虽然是个心灵腐败的男人,但也是个脑袋聪明伶俐得让人害怕的男人。预测得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且能一一采取必要措施的才能,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由于罗库撒姆讨厌跟自己血缘相同的弟弟们,所以体会到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便想尽一切办法,死命要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非弟弟。 罗库撒姆的子女运并不好,结婚后将近十年了都没有运气生出儿子。于是,他非常溺爱在过了三十岁之后好不容易得到的长子拉塔尔。 然而,即使溺爱有加,不过罗库撒姆对儿子拉塔尔并未抱有任何期望。他很清楚拉塔尔个性软弱,明白自己哪天要是死了,弟弟他们一定马上就会把这个软弱的儿子拉塔尔给踢开,然后取而代之。 所以,罗库撒姆挑选出了应该可以一辈子长保儿子王位安稳的男人。 直到如今,尤库洛都清楚记得,罗库撒姆找他去的那一天。国王把八个金圈与短剑摆放在桌上,等着他的到来。 然后,笑着问他“你要成为英雄?还是以一个造反者死在这里?”。罗库撒姆说,他想得到能让人变成造反者的理由,多如繁星。 罗库撒姆以若无其事到让人吃惊的态度,把自己有关于王位继承的阴谋,告诉了尤库洛——因为他很明白,即使知道了这回事,尤库洛也无计可施。可以证明秦库洛清白的证据,根本就不存在。即使想做什么,但也无法证明秦库洛是被冤枉的。 而且,尤库洛就是那个秦库洛的弟弟。尤库洛在王城里头,一路走来都是尽可能地低调度日,以免遭人怨恨。 于是,罗库撒姆深知尤库洛对秦库洛只有憎恨。此外,尤库洛的个性寸利必争,而且实际上也有善于操纵别人的才能…… 对尤库洛来说,罗库撒姆开口告诉他的事情,简直是像作梦一般的幸运。背叛无辜的兄长啦,撒谎说自己打败了兄长啦,在被众人视为英雄啦,这些实际上一点也无须烦恼。因为秦库洛,自己长时间只能偷偷摸摸生活在阴影底下。他只认为,可以把秦库洛当成垫脚石而让自己走到阳光底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罗库撒姆与尤库洛的利益,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尤库洛成了英雄,这个英雄会永远保护儿子。拉塔尔王子实际上是个容易受人控制的胆小鬼一事,到最后反而让罗库撒姆谢天谢地。 倘若拉塔尔是个刚强的少年,总有一天会 跟尤库洛起冲突,那么尤库洛说不定就会背叛拉塔尔,换上另一个更容易操控的王子。 但是,软弱的拉塔尔,即使登基为王也应该不会妨碍到尤库洛。他大概会在尤库洛的掌心里,心满意足地过日子,毫无疑问地老去、死亡吧。要是有个这么合适阴谋进行的国王,尤库洛应该就不会残酷无情地操纵他了吧。因为保护拉塔尔,意味着尤库洛自己也能继续保有英雄的地位。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条件这么好的交易。 然而,有一件事情,就连罗库撒姆也预测错误了。就是尤库洛的野心,远比罗库撒姆所以为的还要深远庞大。 尤库洛从秦库洛那里学会“长矛舞”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一个事实——经历过以前的“禄意霞的馈赠仪式”,而且有机会参加下一场仪式的勇者,世界上早就一个也不剩了。 一边急忙赶回亢帕尔,尤库洛一边因为自己眼前开展出的全新美梦而雀跃不已。那些重复古老的习惯,而且加以遵守保存,让自身以“王之矛”的身分大放异彩的人们已经死光了。他觉得,眼前等待着他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的广大荒野,一望无际。 在下一次的仪式之前,如果可以储备力量,跟年轻的长矛手们之间巩固信赖关系,那么一定可以蓄积到可以打倒“山之王”的武力。反正,那些惧怕、尊敬“山之王”的顽固老人,也已经到不能出手碍事的年纪了。 自由挖掘禄意霞“青光石”……能够将亢帕尔人暗中的梦想化为现实的话,自己的名字一定就永远不会从亢帕尔人的记忆之中消失吧——这就是尤库洛要成为真实意义的英雄之道。 “陛下,请您露出更开朗的表情吧。” 尤库洛对着年轻的国王微笑。 “因为到了明天,我们就要创造亢帕尔的新历史了。” ※ 思帝·兰“水流的猎人”以飞快的速度流畅游过地下水水流。一开始还书怕会掉进水里的卡沙,渐渐习惯之后,也有心思可以环顾四周景色了。 最教两人吃惊的是,地下洞窟居然是个充满生命的世界。猛然一看好像空无一物的冰冷流水,底下有着大小各异的鱼类或虫类,透明的身体闪耀着光辉在游来游去。绿白石或白磨石的岩壁上,有无数的洞穴,看得到某种生物的身影在四处进进出出移动。以及,有的时候,类似美丽的口哨的声音会在洞窟中回荡,穿过分歧的洞穴,一下子吹奏出复杂的曲调,一下子又消失了。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注意力全被有生以来未曾见过,不可思议的地下世界给吸引住,没有时间无聊,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卡沙逐渐感到难受了。 最难受的就是看不见阳光。即使靠着多喀尔的能力可以在黑暗中看东西,不过那温柔地浸淫全身的阳光,实在是教人眷恋不已。 第一天的白天,勇勇将两人托付给在地下水系岩棚等待的佑撒族领地牧童后就回去了。卡沙没看到勇勇的身影,便感受到心里像是裂了个大洞般的担忧。 佑撒族领地的牧童,是个晒得颇为黝黑的中年男子。他一看到帕尔莎,就露出微笑,说出让人意外的话语: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曾经跟你一起玩过喔。” “咦?” 帕尔莎吓了一跳,仔细端详这个矮小男人的长相。牧童笑着摇头。 “哎呀,你大概不记得了吧。因为都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啰。那个时候你只有五岁呢。不过,我记得很清楚。一让你瞧见山羊,你就说什么也要骑到山羊背上,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呢,让我也只好举手投降。想说敷衍一下,试着让你骑骑看,没想到技术还不错,让我大吃一惊呢。” 帕尔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后方。 “咦……我做过这种事情呀?” “是呀。所以,我听说你死亡的传闻时,心里觉得很难过。这次听到托托长老捎来的口信,我真是吓死了。我还重复问了两次,确认你是真的还活着之后,怎么样也想再见你一面,所以自告奋勇要来担任这个工作了。” 被卡沙笑咪咪地取笑,帕尔莎一边苦笑一边耸肩。 这个名叫“诺诺”的牧童,乘着地下水流继续旅程的这段时间,也告诉了帕尔莎只记得一点点的零星回忆。 还是卡鲁纳女儿时的自己……现在还有记得这件事情的人存在。对帕尔莎来说,有种十分不可思议的感觉。 为了消除单调旅行的疲惫,帕尔莎因为有人问起,说出了自己与秦库洛逃走之后的日子。乘坐在缓缓蜿蜒游着的思帝·兰的背上,穿越无边无际的黑暗洞窟,记忆也以鲜明得让人吃惊之势,不停地脱口而出。 诺诺与卡沙都以仿佛在听古老故事的感觉,兴趣十足地听着恰克慕被迫成为“精灵守护者”的故事。 不过,听着听着,诺诺忽然认真地低声说道。 “纳由古呀……就跟这个世界一样,也有一个平常肉眼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就是,诺由可。” “诺由可?” “嗯。我们也知道那个世界的存在。我们是叫那边为‘诺由可’喔。” 诺诺转过头看着帕尔莎。 “如果……你们曾经看过山之底门扉的另一边,就是看到诺由可了。因为‘山之王’的宫殿,平常是肉眼看不见、位于诺由可的宫殿。” 帕尔莎轻轻苦笑,看到她的笑容,诺诺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 “没有啦。我以前一直都处在跟富裕商人竞争,或是无聊的斗争之中从事保镳工作。总觉得,在这里要暂时跟那个平常只跟咒术师有缘的奇妙世界有所关联联呢。” 帕尔莎脑海中突然浮现青梅竹马那无忧无虑的乐天表情。 (要是谭达来参与这趟旅程,一定会高兴得要命吧。那家伙可是为了要明白这个世界的不可思议而活着……) 虽然帕尔莎对肉眼看不见的世界到底叫什么名字不太有兴趣,不过如果告诉谭达,说在这里听到纳由古又称为诺由可,谭达应该会喜出望外吧。 在地底旅行,谭达那位于新悠果王国山里,树林繁茂生长的房子,想起来非常遥远。十岁时,与亲库洛一起寄住其中之后,不论到哪里旅行,都一定会回去的那个谭达的家,对帕尔莎来说是最为接近“家”的地方。帕尔莎想起了夕阳斜射着的火炉边—— (再次坐在那个火炉边,跟谭达一起吃火锅的日子,将来应该还有吧。) 想到等待在眼前的事情,吃火锅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可能了。 (如果,我死在仪式场的话……) 谭达应该会在那个火炉边,一直等着帕尔莎回去吧。然后,大概终其一生,谭达都用不着知道帕尔莎发生了什么事情…… 帕尔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这是没办法的——因为据说咒术师看得到灵魂。我说——谭达,我要是死了,就变成灵魂回到你的身边吧。) 日子一天天慢慢地过去,不久,帕尔莎与卡沙两人迎接了第四天的到来,牧童们会配合着外面世界的日升日落,告诉帕尔莎他们睡觉的时间,叮咛他们小心别让身体出毛病。不论哪一族领地的牧童,对人都很客气亲切,不过随着旅程即将进入第五天,帕尔莎与卡沙两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 然后,在第四天的夜晚,有两个“王族”领地的牧童来迎接他们。 “接下来要用走的喔。” 牧童当中的一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另一人则是个年轻人。由衷感谢思帝·兰的帮助,帕尔莎与卡沙与它道别,再度开始在坚硬的岩石上头行走。 没走多久,就到了一个像是小型广场的洞窟。那是个跟先前的洞窟有些 不一样,完全感觉不到生物的气息,充满着寂静的空间。 虽然丝毫没有生物的感觉,但是帕尔莎全身上下却有种奇妙的感觉。宛如,充满着这个宽敞空间的空气,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跟卡沙。 牧童们停下脚步,老牧童指着位在广场深处的一个小洞穴。 “那就是通往仪式场的洞穴。你们去看看情况吧。” 听完这句话,帕尔莎与卡沙靠近洞穴,双手贴着洞穴的边缘,探头往里头看。往内短短走个几步的地方,笼罩着朦胧的珍珠颜色的光芒,是个带有些许明亮的空间。 “明天黎明,国王与‘王之矛’就会下到这个仪式场来。” “那个光芒是什么呀?” 卡沙一问,老牧童便像是自言自语小声地说: “仪式场的岩壁是活的。越靠近仪式举行的日子,墙壁就会像那样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王之矛’的成员们,在这样的光芒中比划长矛的技术,从其中挑选出来的‘舞者’一朝着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呼喊,那些光芒就会消失,完全的黑暗将会笼罩全场。” 老牧童看着帕尔莎。 “听说你是秦库洛·穆撒的养女?” “是的。” “我在三十五年前,透过这个洞穴看到了秦库洛的长矛比划——真是完美的武术呀。” 帕尔莎点点头。老牧童的视线移到了卡沙身上。 “你有带拉尔古·佑撒的信来吧?” 卡沙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卷羊皮。绑着羊皮卷的绳子,用印有拉尔古印章的蜡封了起来。 “很好。听好了,你能拿信给他们看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在长矛比划开始之前现身,国王视你为破坏仪式者的话,那时所有的人会一次围攻上来,你应该是没办法逃得掉的。话虽如此,如果是‘舞者’已经呼喊过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之后,内部又会一片漆黑,无法读信。所以,你能出声的机会,就是‘舞者’报完姓名之后,到他呼喊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之前的非常短暂的片刻。决定好‘舞者’之后,其他人必须把长矛放在地面上。这个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应该都可以逃得了吧。因为就算现在他们企图攻入门的另一边,不过在‘长矛舞’结束,索鸟尔‘暗之守护者’开门之前,他们也只能乖乖遵守仪式的规定。” 卡沙感觉到恐惧从身体内部涌出来。他紧紧握住羊皮卷,用力点头。老牧童见了,首度露出了一点笑容。 “很好。那么,今天晚上,你们就在这里睡觉休息吧——虽然可能睡不着,但是即使是闭着眼睛躺着,也是差别很大的。国王他们要进来的时候,我一定会过来叫醒你们。” 年轻的牧童把背着的塞满干草的袋子与山羊皮放了下来,迅速替两人做好了床铺。 卡沙就算是躺在床上,也完全没有睡意。明天要出声喊人的语句,响彻脑海不知到底多少次,根本就不肯让他好好睡觉。仿佛胃里吞进了块冰冷的木板,只要有个风吹草动,闭上的双眼内侧,就会有光线忽然一闪。 不知道是第几次翻来覆去的时候,帕尔莎的手从隔壁的床上伸了过来,轻轻地碰着卡沙的肩膀。那是只温暖的手。随着静静的,慢慢的抚摸,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卡沙觉得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地底下的寂静慢慢渗透到身体内部。不知不觉间,卡沙已经进入了梦乡。 3仪式开始 夜空开始泛白之际,位于王城背后的洞窟,流泄出了奇妙的笛声,高高地升上了天空。这是人称“山之王之笛”,用来宣告仪式之时来临了的笛声。 洞窟前面的广场上,已经有五百位准备好长矛与火把的士兵在列队。身穿仪式用的白衣裳的国王,身穿胸前绣有各自所属族的徽章的正式服装的“王之矛”成员以及随从,沿着士兵队伍中间的道路前进。 据说那座洞窟是雷神佑拉慕劈开山峰所形成的,在矗立的岩山上开出一个巨大的裂口。 雪下得很大,即使是黎明,天空还是有些阴沉沉的。在白雪纷飞之中,祭祖雷神佑拉慕的祭司,安静地进行着将雷神之力授与国王及“王之矛”的仪式。 卡穆一边吐着白色的气,一边望着尤库洛叔父那有如老鹰般充满力量的侧脸。那张脸上,看不到激动的神色,也没有紧张的神色。 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奇怪地没有真实感。灰色与白色的世界中,只有岩山与洞窟黑得醒目。就连火把摇曳的火光,在细雪之中也都变得朦胧不清。 尤库洛的背感觉到位于自己背后的五百名兵力。攻入地底之后,这些士兵大概几乎都会残酷地牺牲吧。虽然国王的亲属们破口大骂,说这样轻易失去精锐军实在是愚蠢的行为,但是他们并没有阻止尤库洛的力量。因为尤库洛整合各族军队,培育出最厉害的战士,甚至连军队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没有任何人——即使是痛恨尤车洛这种权力的国王亲属——都必须承认他杰出的能力。立着的长矛上面的金圈闪闪发光,尤库洛的高挺身材,看起来稳重且充满自信,神采奕奕。受到他的光采所迷惑的人,几乎都没有发觉到在那英雄之姿的心中,失落掏空掉的一大部分。 尤库洛现在一点都没有把在他背后,一边呼着白色的气,一边害怕即将惨死的士兵们放在心上。尽管看着祭司颤抖的手,但响彻在尤库洛耳里的,却是打倒“山之王”凯旋归来,群众迎接他的欢呼声。 祭司的仪式一结束,尤库洛便让年轻的“王之矛”成员围成圆圈。 “时候到了,‘王之矛’的成员呀!亢帕尔最强的长矛高手呀!用你们厉害的本领,替贫穷的亢帕尔带来富裕的时候已经到了。” 尤库洛冷静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丹田之中。 “我诚恳拜托你们不要忘了。当黑暗降临仪式场,你们就要一心一意吟唱着赞颂‘山之王’的诗歌。要由衷地,充满真心诚意地吟唱。懂吧!” 年轻人满脸紧张地点头。这要是失败,可是有死亡等在前面。 尤库洛看着侄子卡穆苍白的脸。卡穆担心尤库洛该不会不选他,而是选自己的儿子席席穆当随从吧。 (真是个笨蛋。) 尤库洛在心里发牢骚。卡穆跟秦库洛很像,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率男人。是个看不透尤库洛的阴谋就是把他当成儿子的替代,将危险都强加到他身上的男人…… 尤库洛的视线从卡穆脸上移开,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出发了!雷神佑拉慕呀,请给我等光明的庇佑!期望我等的长矛化为闪电!” 尤库洛高举起长矛的金圈。“王之矛”的成员们,立刻将自己的金圈去碰触尤库洛的金圈,大声地祈祷请求雷神佑拉慕的庇佑。 ※ 卡沙与帕尔莎蹲在分歧洞穴里,往下看着逐渐亮起来的仪式场。在耳朵仿佛都会发疼的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心脏在胸口发出巨大的声音折腾着。 接着,开始响起像是牧童口哨声,好几个重叠在一起的复杂声音。 (洞窟在吹笛子。) 卡沙突然这么觉得。 把分歧的洞穴当作笛子,整座洞窟正在演奏着绝妙的音乐……他有这样的感觉。 那个声音一消失,寂静又再度笼罩。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只能在这片寂静当中持续等待。 然后,打破这片寂静的,是人的脚步声。长靴踩在岩石表面的声音在脚底震动着,终于,人影开始在仪式场中晃动了。 (来了……) 长长的影子一边晃动,一边逐渐昼出了一个圆圈。当所有的影子都停止的瞬间,传来了又细又尖的声音 终章 黑暗的远方 从穆撒族领地通往新悠果王国的洞窟,在春天温暖的日照中,敞开着洞口。洞窟面前的草地,一整片覆盖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终于等到春天到访而乐不可支的鸟儿们,嬉戏喧闹地叫个没完没了。 帕尔莎将背上的行李往上提,来送行的吉娜轻轻地说:“你真的要走吗?” 低头看着吉娜,帕尔莎微笑:“是呀。因为我已经好好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从仪式场的黑暗深渊回来的时候,帕尔莎全身都是伤。尤库洛造成的伤害很快就痊愈了,但是索乌尔“暗之守护者”造成的伤害,却很不可思议。明明外表看不见伤口,但疼痛就是持续了好久。 尤库洛还没从黑暗滦渊回来——身体虽然在王城内部的医院里,不过心灵还留在黑暗之中。早上会醒来,给他用餐也会吃,到了晚上会就寝。然而,即使双眼睁开,那双眼睛里面却什么东西也没有。那张嘴也无法说出那些曾经多么迷惑人心的巧言。 或许,有一天,有个人会在仪式场中遇见尤库洛的灵魂。尤库洛的灵魂能否得到安乐,应该是跟那个时候的舞者有关吧。 帕尔莎虽然面对着靠不住的亢帕尔王,把他的父亲罗库撒姆的阴谋全都说丁出来,不过并没有要国王把一切公开。她已经将秦库洛活过的是怎么样的人生——告诉了她希望他们能够明白的人们了。因为她心想,事到如今,即使掀起撼动王权的骚动,把年轻国王拉下王座,但在其他的王族成员也不是特别优秀的前提下,并没有任何意义。 最重要的是,虽然靠不住,但是让国王依然保有纯洁的那颗心藏有个秘密,国王就能够一边思考那个秘密的意义,一边活下去,这样还比较好——帕尔莎是这么想的。 因为这个国王也在看着黑暗深渊。比起其他的王族,也许更有能力胜任国王的位置。 禄意霞“青光石”的到来,让全国上下沸腾不已,尤库洛作梦要侵略山之底的计昼就像不曾存在,变成每个人都装作不记得的过去。 实际上,在山之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深深地刻在一小撮男人的心里面。在山之底,演唱过奇妙歌曲的牧童们,要男人们发誓保持沉默。男人们也由衷地许下了承诺——因为体悟到自己刚刚看见的……感觉到的……一切的一切,都无法以任何言语形容来传达。如果硬要说成话,那么大概会扭曲得奇奇怪怪的吧。最重要的是,藉着保持沉默,让人们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法言说的不可思议的黑暗。 他们静静地碰触到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们化为青光,那种触感将永生难忘。那一瞬间,他们确定了,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就是很久以前离开这个世界的父亲、兄长或伯叔父他们。 化为青光的亲人在告别的时候,男人们感觉到了许许多多。 索鸟尔“暗之守护者”并不是“山之王”的家臣——而是亢帕尔人的良心。是守护着这养育自己的生命并给予支持的尤萨山脉的守护者。 不久,在这个世界的生命结束之际,自己也会变成索乌尔“暗之守护者”,将那份黑暗与青色的光芒,传达给自己的后代子孙们。 有一个平常肉眼见不到,双手触摸不到的世界,居住其中的精灵在维持着这片尤萨群山。明白到这件事情的这些人,应该会成为“最后之门”,保护那些精灵吧。藉着这样的方式,便能保护亢帕尔这片大地的生命吧——男人们如此发誓。也许,以前的“王之矛”成员,也都是这么做的。 帕尔莎与卡沙低调地再度由牧童们带领,通过地底,悄悄回到了穆撒族领地。 在洞窟中迎接两人的托托长老,一看到两人的脸,便打从心底浮现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他抬头看着帕尔莎,低声说:“很多事情都没跟你说清楚就让你踏上这次的旅程,我很抱歉。” 帕尔莎目不转睛地看着托托长老:“你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是谁在地底下等着我们。” 托托长老点头。 “从我听到索乌尔‘暗之守护者’把禄意霞‘青光石’给了吉娜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到索鸟尔应该是在呼喊着某个人。遇到你之后,听着你说秦库洛的故事时,我就明白能够吊唁这个索乌尔的人,除了你之外别无他人。‘长矛舞’是只有赤裸裸的灵魂才能跳出来的舞蹈。一边跳着那套舞,索乌尔会将所有的思绪感情与‘舞者’坦白——当变得再也分不清是索乌尔的感情呢,还是‘舞者’的感情呢的时候,彼此的灵魂很快就会连结在一起。” 接着托托长老突然露出微笑:“话虽如此,平常仪式里头的‘舞者’,可没有你这么辛苦呀。因为即使‘舞者’不是这么优秀的人,索鸟尔也会照样连结灵魂,靠着传递一切讯息给‘舞者’,卸下肩上的重担,然后赠与禄意霞‘青光石’。不过,就只有今年的仪式,让我们牧童也觉得担心——因为以秦库洛为首,有众多的索乌尔都是遭到背叛而死于非命的人们。以前大概没有出现过像这样难以吊唁的索鸟尔吧。所以,他们一定是在等你,等着你的到来……能够完全吊唁他们所有人的‘长矛舞’,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舞得出来呢?” 帕尔莎耸了耸肩说:“难道是为了等待我,所以仪式才晚了十几年这么久吗?这一定是搞错了啦。因为呀,幸好是我凑巧兴起回亢帕尔来的念头,但是,万一我没这么想,那仪式不就要一直延宕下去了吗?” 托托长老笑咪咪地回答:“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帕尔莎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并不这么认为。所谓的‘命运’,只不过是为了让人接纳过去,一种方便的解释罢了——他们在等待的,不是我。” “那么,你说他们在等谁呢?” “拉塔尔王吧。” 帕尔莎的回答,让托托长老轻轻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帕尔莎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说道:“我想,他们在罗库撒姆王死了之后,等待着新任国王成长到足以担当国王的年纪。因为,罗库撒姆是个索乌尔‘暗之守护者’们决不愿意给予禄意霞‘青光石’的国王吧——所以,在他还在治理国家的时候,以及下一任国王长大之前的三十五年岁月,才会无法举办仪式吧……不过——” 托托长老无言地催促帕尔莎说下去。帕尔莎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不久又低声地继续说道: “秦库洛……他确实是在等我吧——因为我回来的时候,他还有出来迎接我……所以,我回来亢帕尔一事,才会成为再度举办仪式的原因……我想,或许就跟你说的一样吧。” 托托长老点点头,然后,声音沉稳地说:“我们把禄意霞‘青光石’称为‘感情石’。藉着‘长矛舞’得到吊唁的索乌尔,会将他们活着的时候的感情或哀伤,全都转变为青色光芒回归大地,然后迎接他们真正的死亡——所以,禄意霞‘青光石’就是人们的‘感情’吧。得到你的吊唁之后,秦库洛的感情变成了禄意霞‘青光石’……然后,总有一天,会成为被肚子饿扁的亢帕尔人们吃进嘴里的生命之粮。” 帕尔莎轻轻叹气,露出苦笑。 “因为禄意霞‘青光石’而闪闪发亮的‘山之王的宫殿’啦、‘最后之门’啦……跟从小开始就听过的故事里所描绘的样子,还真是差多了呀。” 托托长老微笑着。 “那个伟大‘山之王’——用自己的身体削去山之底,在尤萨山的地区产生出水道,孕育出尤萨的生命的那个‘山之王’,到底应该用什么名号来称呼他才好呢?要叫神?遗是叫精灵?” 托托长老摇头。 “我们就像是靠着闪闪发光的茧,保有重要生命的虫子一般,用浅显易懂的话语 纺织成许多的故事,来保护我们的国王。” 在托托长老的带领下,一走到阳光里,白雪覆盖着的大地充满着让人心情痛快的光明,闪闪发亮。卡沙用力吸满了又冷又干净的空气。伴随着神清气爽的空气,无法言喻的美好心情,满满地在胸口蔓延开来。 回到宅邸,卡库洛表情复杂地出来迎接卡沙等人。听着卡沙讲述山之底发生的事情,卡库洛眉宇之间的皱纹逐渐地消失,最后,以宁静的口吻向卡沙道谢。一个弟弟从黑暗中得到解放,一个弟弟则是被黑暗吞没——尽管如此,卡库洛还是感觉到内心深处隐隐作痛的某种东西,似乎稍微消失掉了一些。 在族人之中,卡沙依然还是老样子,不过是个旁系血统的少年罢了。不过,卡沙并没有放在心上,愉快地回归到了平常生活。 春天来了,把山羊赶回去岩山的时候到了,即使要跟牧童们一起在岩山上饲养山羊,卡沙也不再感到空虚。牧童们比以前更把卡沙当成自己人,让卡沙知道许许多多群山的秘密。因为对现在的卡沙而言,在那趟地下水脉的旅程中所看见的,山之底的生命以及大地裂开涌出来的丰富泉水与河川,感觉起来都像是一个整体的存在——牧童的工作、“王之矛”的工作,基础的部分那是一样的……他是这么觉得的。 帕尔莎在优卡姑姑的义诊医院好好修养身体,度过了被大雪困住的冬天。长矛没摆放在伸手可及之处,连续好几天都睡得迷迷糊糊。身体就像成了个空壳子,懒得行动。虽然被变成索乌尔“暗之守护者”的秦库洛的矛所刺穿的心脏,持续痛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睡觉的时候,那疼痛又成了微弱的抽痛。 不久,帕尔莎有办法下床了。围在暖炉的火光旁边,她断断续续地与姑姑交谈。帕尔莎低声诉说,前往山之底的旅程以及在黑暗深渊所发生的事情。优卡以聆听久远传说的心情听着一切。 彼此对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感觉到,那在自己心中牢牢抓住秦库洛或卡鲁纳的锁链,已经慢慢地解开,一点一滴地消失了。总有一天,可以怀念着死者们,而不用再尝到鲜明的痛苦吧……她们有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中,积雪厚重的季节过去了,温暖的阳光静静溶化积雪表面的季节来临了。然后,某天早晨,帕尔莎忽然闻到了一种怀念的味道。虽然那是优卡姑姑煮药草的味道,不过一闻到,帕尔莎就有种胸口针扎般作痛的感觉,让她十分想念青梅竹马的药草师谭达。 新悠果王国的青雾山脉,时令正值春天吧。他一定是老样子,一边悠闲地哼着歌,一边在摘取药草。 想回去那座火炉的旁边——然后,把本次旅程的故事告诉他。 帕尔莎把窗户开到极限,一面让微温的春风吹拂着她的脸,一面这么想着。 帕尔莎到洞窟去的时候,吉娜、卡沙还有牧童的托托长老与勇勇都来送行。 托托长老就像是那次旅程动身的早晨一样,给了帕尔莎一个装满多喀尔跟尤咖鲁叶子,以及好吃的喇尬的袋子。而且,还加上了吉娜使用大量树木果实烤出来的,一种叫做裘可慕的甜点。由于裘可慕烤得很透很硬,非常耐保存,是旅途中难得的甜点。 最后,卡沙一边扭扭捏捏,一边偷偷地拿出了某个东西。那是铜制的,镶嵌在长矛矛头根部的铜环。 “这……这个是我的长矛上面的铜圈。我想、想要送给帕尔莎小姐。” 他一定是用心仔细擦拭过吧,铜圈发出仿佛黄金的美丽光芒。 帕尔莎微笑着收下了这份礼物,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拆起自己矛上的铜环——用惯的、沾满人血的,完全变黑的铜环。 帕尔莎紧紧握着那个铜环,看着卡沙。 “虽然这个铜环很脏,不过这是从秦库洛的长矛上面取下来的。秦库洛使用过,我使用过,保住了我们性命的长矛铜环。” 她把铜环放在掌心,朝着卡沙伸出了手。 “你愿意收下吗?” 卡沙接了过去,将那个铜环塞进自己长矛的握柄,然后抬头看着帕尔莎,不好意思地笑了。 “拥有过这个铜环的两个人,都曾经担任‘舞者’的工作吧——我还没有资格可以拥有这个铜环。” 帕尔莎把手搭在卡沙肩膀上。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过如果你的长矛技术照现在这样进步下去,有朝一日一定会有本事足以舞出‘长矛舞’的喔——你要成为一个好的长矛手喔。” 卡沙害羞的笑容,慢慢地转为开朗的笑容。 朝着他们挥手道别之后,帕尔莎转身面对着洞窟,迈步走进黑暗。 穿越过这片黑暗的前方,有着赞美着淡淡春光的青雾山脉——怀念着那片翠绿色的群山,帕尔莎踩着稳健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序章 花之种萌芽之时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新悠果王国的西边邻国,罗达王国的某个村落的广场,有个年老的歌手仰躺在那里。这个老人——曾经是罗达王国里最受人欢迎的流浪歌手罗达诺,受邀参加村里的夜晚祭典,正在引吭高歌之际,突然倒了下去。 夜晚的黑暗之中,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人们不安的骚动声充斥广场。可是,对罗谐达来说,所有的声音听起来已如海潮声般遥远,唯有满天星斗,看来近在眼前。 罗谐达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是在水中一般,身体自动往上夫妻。往下一看,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灵魂慢慢离开身体……) 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完全跟身体分开。视线往下看到的身体,额头一带延伸出了一条光线,正与自己连接在一起。一边拖着那条光线,罗谐达一边迅速离开身体。 他的灵魂会直接被吸入“那个世界”,连接着身体的灵魂的线会断掉,迎接死亡时刻的到来——倘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罗谐达拖着如流星般发着白光的尾巴,以惊人的速度飞过黑暗虚空。有趣的是,即使变成灵魂,还是能感受到拥有手脚跟身体。罗谐达像是游泳一般在需空中有时划动双手,有时拍打双脚,享受着飞行。 然户他在胸口附近,感觉到仿佛烧灼般的热度。双手往胸口一碰,就有什么东西从手掌里轻轻滚落出来。罗谐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浮现出寂寞的笑容——他的手中微微发光的东西是小小的花之种子。 (……哦。我真的就要死了呀。) 自己的一辈子,宛如漫长的叙事诗般缓缓掠过脑海。罗谐达仿佛一吐寂寞之情般,轻轻对这手中的种子低语。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来吧,开始你的时间吧……) 要将种子洒在何方,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大概在十年前旅行过的邻国,新悠果王国的群山所环绕的美丽湖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适合这颗种子萌芽了。 就在那片湖泊中梦见白木之宫吧。如同那个时候,时常演唱的最爱的叙事歌一般。要让种子在那里萌芽……才这么一想,他的灵魂就一口气飞过遥远的距离,来到了那异国的湖泊之上。这座山中之湖,似乎也跟他祖国山中的水边一样,有着喜欢唱歌的小小精灵们,对着他即将死亡的灵魂先行打个最后的招呼。 罗谐达被吸入湖里。他感觉不到水的寒冷,只是缓缓地滑落仿佛黎明之前深蓝黑暗般,宁静的蓝色之中。 那片蓝色的地步看得见深深的黑暗。那片黑暗,应该就是来迎接死者灵魂的“那个世界”吧。可以看到不知道是谁的灵魂,轻快地被那片黑暗吸纳进去。在那里面,那个灵魂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经过洗涤成为全新的灵魂之后,总有一天会再诞生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变成全新的灵魂,就表示没能获得再度诞生到人世的许可。 可是,罗谐达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黑暗面前慢慢停下不动了。 罗谐达掌心里抓着的种子,表皮忽然发光,眼看着裂痕逐渐加大。从裂痕冒出来的微弱光线,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噗的一声涨大起来,一瞬间罗谐达被拉了进去,气泡的薄膜将他与“那个世界”的黑暗分隔开来。 罗谐达闭上双眼,作了一个梦。他梦见宏伟的,美丽的白木之宫。那宫殿有广大的中庭,正中央有个滚滚涌出的泉水…… 眼睛一睁开,那泉水确实近在眼前。罗谐达露出微笑,静静将种子洒落泉水之中。种子一离开手心,他便感到极度疲惫。甚至连站都站不住,在泉水边重重倒了下去。 就这样沉睡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影子落到了脸上。撑开重重的眼皮,看到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他。是个有张跟自己年轻时,仿佛同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的年轻人。 ——罗谐达,谢谢你。“花”之种,已经顺利萌芽了。 这次,轮到“花”变成那个世界的黑暗,让你的灵魂完全翻新,送你迎向崭新人生了。接下来你会以婴儿之姿诞生于人世,即将走过新人生的那个人,当这“花”结果之时,应当就会成为细心养育种子的宿主。你沉睡在“花”之中,“花”沉睡在你之中。让我们展开永恒循环的时光之轮,开始下一次的转动吧。 来吧,请用你最后的一口气歌唱吧。为了邀请能让你那与我连接在一起的灵魂重生,将你送往人世的“母亲”的灵魂。 (要我唱歌呀。) 罗谐达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微笑。歌曲,永远与他同在。 (好呀,来唱吧,唱一首最后的歌。) 罗谐达悄悄张开嘴巴,用最后一口气,唱出歌声。 “花”的世界产生颤抖,逐渐传到了湖泊外面去。这歌声,变成了让人的灵魂颤抖的风,轻缓吹拂而过。好几个灵魂聚集到了湖边,是安睡了,正在作梦的人们的灵魂。正在这座湖附近的村落与城镇里安睡的人们中,逐渐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受到悲伤又魅力的歌声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坐在罗谐达身边的年轻人,快速地把脸转向一个灵魂。 ——我们去接那个女孩吧。虽然伤痕累累,向往死亡,却依然散发出那般美丽的光芒……啊,那是多么激烈、坚强的光芒呀!而且,这个晚上,她就要来到这座湖畔安息了。 那个女孩,正式拥有足以成为“花”的下任宿主灵魂之母的力量之人呀。 罗谐达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为了迎接初次见面的女孩,爬上了淡蓝色黑暗的内部。 这一晚,在群山环绕的湖岸边入眠,一个贫穷又其貌不扬的女孩,作了一场魅力的梦。女孩在梦中与居住在白木之宫的年轻人坠入情网,生下了儿子。 女孩从梦中醒来之后,舍弃了自己先前的人生。 结果,时间流失,女孩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大咒术师。 然后,萌芽之夜后过了五十二个年头,“花”绽放的时刻即将到来。 第一章 花之梦 木灵思念者 帕尔莎做了个梦。 那是一个站在太阳完全西沉的草原上的梦。由于没有星光,周围笼罩着有如封涂的整片漆黑。草轻轻随风摇曳,抚摸着膝盖。 为什么会感到这般悲伤呢……风拂动草,草慢慢拂动人心。高高的、高高的,宛如笛声般的声音从脚边爬上来,慢慢把头发往上捞…… 不知道是谁的手碰触头发的感觉,让帕尔莎瞬间醒了过来。 但是,仿佛没意识到醒来这回事,她没有睁开双眼,维持着睡眠的姿势,用全身上下去感受身边的气息,想要找出是谁在碰触自己。 帕尔莎是个武人。即使是在熟睡之际,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到可以碰触她头发的距离之内。特别现在是露宿野外的情况。就算熟睡到作梦,神经的一部分应当会保持在清醒时的状态。 沙沙作响,野老鼠才过树荫下的杂草,贴着帕尔莎身边跑过去。虽然因为人的手碰触头发的感觉而醒来,可是周遭却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再怎么精通气息消失之术的人,靠近到能摸到头发的距离,帕尔莎是不可能毫无感觉的。 (难道是梦的余韵吗?或者是妖怪正在附近徘徊……) 帕尔莎慢慢放掉身体的力气,静静睁开眼睛。饱含露水的泥土散发香味,在黎明的微蓝黑暗中,隐约看得到树丛。 忽然,听到了好几个人从小溪那边跑过来的声音。死命狂奔的脚步声,还有紧追在后的怒吼,吵杂地闯入了黎明的宁静之中。 帕尔莎小心翼翼地把睡觉时卷着身体的油纸安静拿开,静静的起身,手中握紧惯用的枪矛。透过许多树木之间俯看溪流,隐约可见一个从下游跑来,在滑溜的岩石上脚步不稳地拼命逃跑的男人身影。 后面有三个男人正在追他。身上穿着熊皮的不是猎人,因为这个新悠果王国里,没有会背着刀走动的猎人。那个人,反而看起来像是商队雇用的佣兵。虽然也有拿弓的男人,但看来无意使用,似乎不想杀死正在逃命的男人。或许是有什么非得活捉他的理由吧。 光是看到这情况,帕尔莎就皱起了眉头。即使逃命的是一个人,追赶的是三个人,也不见得在追的就是坏人。如果不是想致人于死地,那么不知内情的自己应该没有必要多管闲事出手介入吧。话虽如此,看到逃命的男人那死命狂奔的模样,丢下不管也过意不去。帕尔莎在心里不快地咂了一声。 接着,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小心不让自己因岩石上的苔藓滑倒而努力逃命,应该无暇顾及周围的男人,却突然抬起头来,仿佛早就知道那里有人一般,直直地仰望着帕尔莎。 视线交会的瞬间,帕尔莎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不会吧。) 那个男人为何会发现处在黎明之际微暗树丛阴影下的自己呢? 男人的长相融入周围的微暗里,几乎看不清楚。帕尔莎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男人的视线正死死地仰望着她。 在那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帕尔莎用力抬了抬下巴。紧接着,男人变换方向,开始拼命往帕尔莎这边爬上来。 “喂!她想逃进树丛去!” 追兵之一大叫。听到这叫声,帕尔莎眉头深锁。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听到这种语言。 (这是桑可尔语。桑可尔的人为什么会跑到这么北边的深山来?) 桑可尔王国是在遥远南方的王国。即使乘马旅行,抵达最近的国界也得花上十天。 大叫的男人看来已经习惯在溪流中走动,把另外两人远远抛在后面,迅速进逼正在逃命的男人。逃命的男人气喘吁吁的抓着杂草。就在他抓到的树根,往上撑起身体的时候,追兵终于追到了他。 “你这个王八蛋!让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工夫……” 大胡子的追兵伸长了手,企图抓住男人的衣服。 就在他以为抓到对方腰带的时候,却有颗小石子打到了手上,让手往旁边弹开。痛苦呻吟了一声后,左手紧紧握着右手,抬头往上看的追兵,有如冻结般停止了动作。 枪矛磨得锐利的白色锋头,正紧紧充满威胁地对准自己的鼻尖。 慢慢往上看那手握枪矛的人影,追兵目瞪口呆,因为拿着枪矛的,是个看来念过三十一,二岁的中年女人。清爽干净的黑发随意地系在背后,身穿有点脏的旅行装。看到女人那十分沉着的眼睛,追兵突然了解到这个女人早已习惯如此的战斗场面。 “原来如此。近距离看到你的脸,我就有点了解原因了。” 女人低声说道。 “从你背上的那把刀看来,你是嘎鲁信巴‘奴隶猎人’对吧。” 追兵的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色。 “你这女人,为什么会知道……” 才一这么嘀咕,追兵的眉宇之间的一点就冒出了鲜血,眼看着就要满出来流入眼中。追兵痛苦呻吟,双手掩面,就连遭到攻击的追兵本身,都无法明白发生何事的告诉,帕尔莎的枪矛锋头在他的眉宇之间切开了一个极浅的伤口。 流入的血让眼睛看不见,追兵踉跄地找着立足点。帕尔莎一从追兵的侧边及过去,握拳的左手就赏了追兵的心窝一拳。嘎哒一声,追兵的膝盖一软,脸朝下昏了过去。 “喂,发生什么事了……”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另外两个追兵,看到从树丛间跑下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定住不动。察觉到人影手握枪矛,赶紧手伸向刀柄,拔出背上的刀。虽因为追逐而呼吸急促,但握刀摆出的架势依然无懈可击。 追兵们虽然打算在逃亡者逃进山中之前逮到人,却一时大意而动弹不得。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拿枪矛的架势看来也是非常习惯实战。 还有一点,他们深感疑惑。这里是新悠果王国北边广阔的青雾山脉之中。不过,这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悠果人,也不像原住民亚库族。结实的骨架与相貌,是青雾山脉的另一边,北方的亢帕尔人才有的。 “臭女人……你是什么人?” 男人之一用结结巴巴的亢帕尔语攀谈。帕尔莎忽然露出微笑。 “你用不着硬要勉强用亢帕尔语说话,嘎鲁信巴。” 听到桑可尔语的回应,男人们睁大了眼睛。 “你好像……对我们有什么误会的样子。我们是护卫桑可尔商队的佣兵。那个男人,是偷了商品的小偷……” 这个时候,仿佛是要压下追兵所言似的,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说谎!我什么也没偷!” 追兵们的视线往帕尔莎背后看去。看到他们的表情恢复了轻松自在,帕尔莎懊恼地“啧”了一声。(蠢蛋!我还以为你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你们别再耍疲乏的猴戏了。” 帕尔莎用力挥动枪矛。 “我很清楚刀柄上的宝石摆成斜斜的代表什么意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桑可尔是干什么肮脏的工作,但在悠果,我不会让你们狩猎人类的。‘青手’不会这么好骗的。” 追兵们的表情,眼看着越变越可怕。 “原来如此,你这女人是‘青手’呀。那么,可不能留你一条命。” 所谓的“青手”,是悠果的人口贩卖组织。当然,帕尔莎并非那种组织的成员。但已如所见,对方似乎误解她了。 男人们开始步步进逼。当他们挥下手中拿着的那把刀刃浑厚的刀子时,理所当然发挥了威力。原本那些是骑马战用的刀子,刀刃特别长,攻击的时间也很短。帕尔莎的枪矛是只到他肩膀的短型枪矛,即使如此,攻击的时间还是无法跟刀子相提并论。 追兵们怎么也不敢攻过来。他们在等待帕尔莎的攻 击,企图趁机钻过枪矛底下冲向帕尔莎的腹部。或者,可能是在思考当帕尔莎攻击其中一人的瞬间,由另一个人刺向帕尔莎的腹部。 男人们等待帕尔莎如此出招之际,帕尔莎看了看他们站立的方向,衡量男人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在帕尔莎的脑海中,男人大概会怎么做,采取的各种行动,已经鲜明地浮现出来了。不久,那些喧闹有如退朝一般,悄悄地远去,散发白光的宁静充满了内心…… 帕尔莎开始跨出脚步。仿佛朝着朋友走去一样,真的是非常普通的走路方式。意料之外的出招,让男人们一瞬间不知所措。但瞥了那坚毅的眼睛之后,左边的男人保持着枪矛够不到的距离,迅速绕到帕尔莎的后方。 他打算等待帕尔莎攻击同伴的瞬间,从背后把刀子投掷出去。厚重的刀子,不管打到哪里,应当都会造成致命伤。 然而,帕尔莎一副完全没把背后的男人放在心上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跨进正面的男人的攻击距离内。 帕尔莎攻击的时候,背后的男人当然不在话下,就连遭到攻击的正面的男人,都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呢,他们只感觉到自己是右膝有一股火辣的疼痛。一瞬间,因膝盖的筋被切断的剧痛而发出呻吟的男人转身跑向河滩时,帕尔莎的身体立刻往旁边一跳,完成了转身向后的动作。 错过投掷刀子机会的男人,慌张地拿着刀子摆好架势与帕尔莎面对面。男人感觉到跟麻痹一样的恐惧。因为他完全看不透帕尔莎的枪矛究竟何时会有所行动。 帕尔莎一开始靠近,男人就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与枪矛之间的距离。应该会因此而拉开。于是,就在感觉到膝盖如同火钳刺入的剧痛之时,男人目瞪口呆地往下看了看自己的膝盖,接着,抬头看着帕尔莎。男人连声惨叫都没有,便跌坐到河滩上。男人有种自己仿佛遭到肉眼看不见的长枪矛刺中的感觉。 男人虽然丧失了斗志,帕尔莎去依然保持着刀子碰触不到的距离,经过了男人身边。 “为什么你不从右边攻击使用右手的男人?” 一个悠哉的声音传了过来,帕尔莎抬头一看,那个原先在逃命的年轻人正朝这里走来。大概二十岁出头,消瘦得像是只鹤一般的高个子年轻人。尽管有张亚库族与悠果人的混血儿的平凡长相,不过浅褐色的双眼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如果你能从单边攻击,一次打倒一个对手的话……” 帕尔莎快步走向年轻人,一把抓起他的手肘,将他转了一圈换了个方向。 “你是傻子吗?你要是有在这边悠哉讲话的时间,就该尽可能跑远一点。” “可是,追兵只有三个人呀。每个人不是都倒地了吗?” “我只打了一开始的那个人的心窝而已,再过一下子,他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咦,你没有杀了他呀!” 帕尔莎抬头,眼神锐利地瞪着男人的脸。 “我凭什么非得要为了你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杀人不可?幸好那些家伙本领好到出手能分轻重,我还真是松了口气。” 帕尔莎催促年轻人走在牵头,回到刚才露宿的地方,迅速地收好行李。接着,先沿着山路走到溪流边,再从那里暂时回到岩石上清掉足迹以免遭到跟踪,然后走过非常不清楚的小径,朝着深山中走去。 刚过正午的时候,帕尔莎等人在有着从岩石间渗出的水所形成的小小泉水的草地上停下了脚步。 虽说是山里,但初夏的阳光家问了空气,让他们全都汗流浃背。尽情地以冰冷甜美的涌泉滋润喉咙,洗净脸庞之后,让人有种仿佛重生般的大好心情。 帕尔莎仔细端详在树干根部伸展双脚坐着的年轻人,打扮实在很不相称。他身上穿着悠果平民穿的灰色衣服——而且,大概是因为穿着旧衣的缘故,要不绑着的带子,一看就知道是昂贵的锦缎织成的。就连斜背在肩上的袋子,虽然用了一段时间,明显是个颇为高价的东西。 纤细修长的脖子与手脚。就像是个女人。五官尽管平凡,不过清澈得让人惊讶的褐色双眸,十分引人注目。 (应该是旅行艺人——或者是歌手吧。) 如果是在城镇活乡村四处旅行的歌手,迷上他的歌声的富商夫人等人,可能会送他昂贵的腰带与背袋。把这些礼物穿戴在身上引人注目,以显示自己拥有让人陶醉着迷的技能,也很像是流浪歌手的做法。但是,即使如此,在他身上也感觉不到旅行艺人拥有的世故强悍。 “我还是想不通……” 帕尔莎缓缓摇头。 “如果是个漂亮女孩,那就很好懂了。嘎鲁信巴到底为什么要抓像你这种男人呢?” 年轻人疑惑地侧着头。 “不好意思,虽然你刚才也说过,可以请问一下嘎鲁信巴是什么意思吗?” “咦……你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抓走吗?” 吃惊地说完之后,帕尔莎像是重新思考过一般,低声说道: “哎呀,原来如此。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在被狠心卖掉之前,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给抓走的人,应该占大多数吧。” “是呀。我只记得自己在旅馆醉得不省人事,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就被抓到藤笼里了,我吓了一大跳……真是败给那些人了。我明明渴得要命,他们还是塞东西堵住我的嘴巴,让我连痛苦呻吟都没办法。不过,他们在路上把我从笼子放出来,强灌我喝味道感觉起来有够恶心的水,大概是安眠药吧——但是,我运气很好。” 年轻人露出微笑。 “因为我有个比其他人更难起药效的身体呀。这样做虽然还满让我烦恼的,但这次则因此救了我一命。我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醒了过来,然后,趁着那些认为安眠药发挥效果而松懈的家伙一时疏忽,就逃了出来。” 帕尔莎耸了耸肩。 “这件事情呀,真的要说是你运气太好了。所谓的嘎鲁信巴,就是桑可尔人的奴隶猎人。他们专抓漂亮女孩,卖给富商或是贵族。据说他们会让人喝下掺了药物的酒,把睡着的人装入藤笼直接搬运。然后假装成普通的商队,将人带到目的地去。 由于是见不得光的买卖,特别是如果遭到其他国家的人口贩子识破,下场可就凄惨了,所以大部分都会像那样伪装成商人或佣兵。工作的时候好像是五人一组,不过因为组织庞大,很多组员都不知道彼此的长相,所以为了不妨碍彼此工作,或是争抢同一个猎物的情况,在运送捕捉到的猎物的时候,他们会把刀柄上的宝石故意摆成斜的,作为正在工作中的暗号……就像刚才那些家伙一样。” 年轻人惊讶地张大了嘴。 “好厉害喔,你怎么懂这么多?” 帕尔莎忽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 “这是因为啊,那些人跟我是敌对的同行。你丫,看来是才逃离狼口,又落入熊掌底下了喔。” 年轻人苦笑。 “你应该不是什么‘青手’吧。” “你好像很有自信嘛,我看就是因为你轻易相信别人,才会落得遭人掳走的下场吧。” 年轻人沉默地微笑着。帕尔莎从年轻人如此的表情与举止所营造出的气质,再次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怪异。 “算了,无所谓啦。因为早饭没吃,加上一大早开始就被迫东奔西跑,我都快饿死了。看样子是顺利甩掉那些家伙了,我们就在这里吃中饭吧。” 帕尔莎从袋子里拿出鹿肉干,还有看来能保存一段时间,烤得硬梆梆的电信。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年轻人。年轻人开心地接过去,吃了起来。一边大口吃着散发树木果实香味的烧烤点心,年轻人一边低声说道: “ 这个是久可姆对吧。” 帕尔莎挑了挑眉。 “嘿,你满懂的嘛。没错,这是久可姆,是可以保存半个月以上,吃起来很有饱足感的贵重点心。” “以前我曾经请那些外出去亢帕尔工作回来的人分给我吃过。你应该是……亢帕尔人吧?” “一生出来的时候是啦。” 年轻人“啊”了一声,抓了抓头发。 “抱歉。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没向你道谢,也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帕尔莎面带微笑。 “好像是喔。” “你救了我一命,我在此重新郑重向你道谢。我的名字叫做幽古诺。” 年轻人趴在大地上,额头触地,做出悠果人最有敬意的行礼。 “我叫帕尔莎,是个到处流浪的保镖。我跟‘青手’毫无关系,你尽管放心。” 幽古诺一脸无忧无虑地笑着。 “原来如此,你是保镖呀!我来出个谜题看看,一定很有意思。‘虽然是亢帕尔人,却能说悠果语和桑可尔语;虽然是女人,却是个厉害得要命的枪矛高手。猜猜看,真面目究竟是谁?’大概是这样吧。” “你看来还真是个天生的卖艺人呀。不过,你的本业应该是歌手吧?” 一脸苦笑的帕尔莎这么一说,幽古诺的眼睛就睁得圆圆的。 “咦,是呀。好厉害喔……你很清楚呢。” “因为做这一行,特色就是会碰到各式各样的人呀。不过,为什么嘎鲁信巴会对一个歌手有兴趣,我倒是还没有搞懂。桑可尔那边有很多优秀的歌手吧。” 幽古诺站起来走到泉水旁,蹲下去用双手掬水。一如预期喝了几口水润润喉咙后,回头看着帕尔莎。 “获得老天恩赐好嗓子的人,这个世界上应该很多吧。但是,获得像是我这种命运的人,应该就没这么多了。” 充满在年轻人这语气中的某种东西,让帕尔莎后颈发凉起来。 “承蒙你救了我一条小命,所以,不是处于商业行为,我希望你听听我真正的歌声。” 帕尔莎赶紧举手。 “请等一下,在这里唱歌可不太妙呀。” 幽古诺眯起眼睛,做出像是正在聆听什么声音的动作。 “不要紧的,在歌声可达的范围内,应该没有半个人在。” 幽古诺严重浮现微笑。 “而且呀,我想你大概因为知道‘要是在山中水边唱歌的话会遭受诅咒“这个传说而感到担心吧。这一点你用不着担忧,我想你听我的歌声之后就能了解了。” 幽古诺放松身体的力量,自然轻松地站着,闭上双眼。静静地,开始调整呼吸。 嘟……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旋涡逐渐轻快消失一般,周围的声音变得非常小,非常小,慢慢消失。不久,便笼罩着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的静谧。 呼吸的声音开始从幽古诺的口中流出。那是宛如穿过草间的风,所产生的宁静回音。不久,开始演奏出柔软的旋律。 旋律一出,帕尔莎就随之感受到肌肤、腹部、全身上下,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振动。 幽古诺的声音,比风更轻,比涟漪更纤细,摇动着空气。然后,好几种声音从周围的树林间以及草丛之间——细细高高的,厚厚低低的,拥有无法言喻的复杂旋律的声音,开始回响起来。 宛如丝线交织,声音与声音互相呼应,回音织起回音。帕尔莎全身仿佛随波摇曳,逐渐产生泡沫——连意识都像是慢慢产生泡沫一般的,被忘我的感觉紧紧掳获。 身体与心脏虽然都是有形之物,但都格子与歌声共鸣振动着。 涌现出来的喜悦,卷起漩涡升上天际……慢慢消失。 即使声音消失了,帕尔莎还是动弹不得。眼睛看不到,连耳朵也听不见。 好不容易,周围的景色渐渐看清了,桑林的声音也恢复了。这个时候,帕尔莎对于身旁的一切看来比平常更鲜明、更美丽而大感讶异。仿佛是一场基烈的大雷雨之后,天空迅速放晴之时,森林的翠绿清楚地闪闪发光,桑林的惊奇轻快地透过鼻腔深处直吸入头颅内部的感觉。 此时,首度因为胸口涌出一种揪紧般的感情,双眼浮现泪光。听着那首歌的期间,连感情都会消失不见。帕尔莎双手掩面,动也不动,但不久就抬起头来,凝视着年轻人。 “我的天呀。你应该是离·托·露元‘木灵思念者’,我没说错吧?居然真的存在呀,我从来没想过就是了……” 幽古诺在帕尔莎身旁坐下。 “是呀。我出生的时候,是个非常普通的农民之子。但是,我非常非常喜欢唱歌,不管是工作的时候,祭祀的时候,追求心爱女孩的时候,歌曲就是我的好伙伴。因为歌曲让我……该怎么说呢,让我变成了受欢迎的人。 不过,我的父母好像很担心我。父母亲对孩子有关的事情,大概都有特别的直觉吧。我的母亲于是说——千万不可以在山里面,特别是泉水说是溪流的旁边唱歌。我不是一直这么叮咛你的吗?据说水边会有喜欢歌声的离‘木灵’,声音好听的孩子一唱歌,他们受到吸引就会现身,然后附身到人身上。听说,离的歌声会带给人不得了的长寿。可是,一旦让离看上了,就再也无法当个普通人活下去——她是这样说的。” 幽古诺苦笑。 “父母亲说的话是对的这件事,总是要事后才能深切体会呢。但是,在我十三岁的那个时候,我实在非常想去确认看看,自己的歌声是不是真的能吸引离的注意。我想要证明自己是个能让离看上的非凡歌手。 众多的离,对我展现出足以让人吃惊的狂喜。可是,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在那之前所拥有的一切——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原状。他们抢走了我的未来。” 幽古诺看了帕尔莎一眼。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几岁的人?” “我看你……二十多岁吧。” 幽古诺露出寂寞的笑容。 “我呀,到今年的‘蝉鸣之月’就要满五十二岁了。” “咦!” “跟离一起唱歌,真的会让人获得非常非常长的寿命呀。刚才,听过那首歌的你,寿命应该也会稍微拉长一点。” 回想起那身体与灵魂都振动,有如沸腾的感觉,帕尔莎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呀……可得格外小心才行。这种事情让别人知道的话,你就完蛋了喔。嘎鲁信巴会想抓你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就像是长生不老的万灵丹。不管标多贵的价钱,想要得到你的人,大概跟天生的反省一样多吧。” “是呀,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十分小心翼翼一路活下来的。当然,我不能在故乡的小村庄待下去。因为过了三十岁看起来还是只有十五岁的男人,实在是太过引人注意了。我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很久。所以,我成了旅行歌手,在人前唱普通的歌曲当作职业过日子。不过,就只有那么一次,我犯下严重的错误。代价就是这次的事件。 去年秋天,我在某个旅店,我遇到了一个桑可尔人的绸缎商。那个人虽然是名女子,看货物却非常有眼光,收购丝线的时候要是没亲眼看过就无法心服口服,所以才会到悠果这里来。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我对她一见钟情,爱得无法自拔。那个时候,真的是失去理智了呢。我居然……不由得想要让她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贫穷旅行艺人。” 幽古诺的嘴角浮现苦笑。 “除了我的家人之外,她还是我第一个告知那件事情的人。她似乎非常平静不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第二年的初夏,她为了采购还要再来悠果, 所以我们视线决定好日子,约好要再次在同一家旅店碰面。前天是约好的日子,我已经在旅店等她。有个自称是她派来的男人来找我,招待我喝了美酒……” 幽古诺就此陷入沉默,心不在焉地看着地上。 “应该是……有什么缘故吧。例如说经商失败,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大笔钱,所以哭着决定把你卖掉之类的。” 幽古诺抬起双眼,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好过分呀。不过这也是啦,我也想这么认为。” “离现在也在附近吗?” “嗯。他们伫立在那边,还有那边。” 幽古诺指着朴树的树荫,还有泉水边的灌木丛。帕尔莎尽管凝神注视,却依然丝毫看不见疑似是离的东西。 “他们的身影是看不到的。但是,由于我与他们有很深的关系,所以总是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我也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可是,也没有气息呀。我对感应其他存在的气息还满有自信的。” “这是因为他们的气息,跟花草树木没有两样的缘故吧。” 帕尔莎忽然想起今天早晨的事情。碰触头发,把她唤醒的东西…… “原来如此。那是因为离希望我能起来救你呀……” 低声说完,帕尔莎抬头看着幽古诺。 “离是不是也有能力让人作梦?” “这我不清楚。我想,大概可以吧。我以前从来没试着思考这件事就是了。”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幽古诺的脸庞浮现出开朗的笑容。 “可是,我想呀,如果是让人作个好梦,说不定我也有能力办到呢。” “……什么意思?” 帕尔莎反问,幽古诺满脸通红,一边微笑一边摇手。 “没有啦,是说,那个……算了啦。请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你这样讲,不是让人更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然而,幽古诺笑了。“只要是会唱叙事歌的人,不管是谁都具备这种能力。”这么把话题岔开了。 看着幽古诺那像是因为拥有秘密而开心得不得了的孩子表情,帕尔莎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幽古诺先生,嘎鲁信巴非常难缠,在你留长头发或胡子改变相貌之前,最好是躲藏在远离村庄的地方。我呀,知道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你要不要去那里躲藏?” 幽古诺眉头微皱。 “好呀,这正如我所愿。是你的藏身之处吗?” “不是,是我的童年玩伴的家,不过小时候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阵子,感觉就像是我自己的家一样。老实说,是我想让你见见那里的主任。他叫做谭达,是个实习咒术师。要是能见到你,他一定会乐坏的。” 睡不醒的人们 谭达替躺着的侄女把脉。同时背部也感受到,站在他后方的兄长一家人正以担忧且放不下心的眼光凝视着他。 睡着的侄女卡雅,长相看起来远比十四岁这年纪还要幼稚很多。裹在一种名为席露亚的蔓草编织而成的粗糙被子里,正睡得香甜。虽然脸色不太好,但呼吸平稳;脉搏虽有点慢,但没有什么特别的异状。 “你是说……她从早晨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子?” 谭达转身过去询问,诺西尔点头。诺西尔是谭达的哥哥,也是这个正在熟睡的女孩的父亲。 “是的。不管是摇还是拍,怎么做都叫不醒。” “她是不是撞到头了,有这样的事情吗?” 谭达看了看担心地正在抬头看他的侄子们,还有嫂嫂,但所有人都摇头。 “到昨天晚上为止她都是老样子,你应该也很清楚吧。这孩子很勤劳,总是天刚亮就起床,一整天工作个不停……” 谭达的视线回到卡雅的脸上。他牵起卡雅的手,试着颇为用力地摇晃,但卡雅呼吸安稳,依然睡得香甜。 卡雅的睡莲让人印象深刻。带着浅浅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幸福的模样。谭达一边摩擦双手,一边开始调整呼吸,藉着低吟皱纹,让意识的焦点逐渐集中。一面以右手把脉,一面把左手放在卡雅的额头上,好一阵子,静静地闭着双眼。 站在后面的哥哥,对叹了一口气后张开眼睛的谭达小声地说: “怎么样?这真的……是遭到某人的诅咒吗?” 不,不是这样的——想要如此否定的谭达,察觉到哥哥眼中浮现的表情。哥哥突然站了起来,对他做出“你跟我过来”的动作。 哥哥把谭达带到房间的角落,压低声音似乎不想让孩子们听见,说道: “请你尽可能小声回答我。卡雅……是遭到了诅咒了吗?” “不是,我没有感觉到有这种情况,我想不用担心诅咒这方面的事。” “那么,是怎么回事?是得了流行病还是怎么了?” “不是,至少我认为不是身体的疾病。” 哥哥的眼神变得锐利。 “那到底是怎样?” 谭达回答简直就像是在瞪着他的哥哥: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卡雅为什么不会醒来。看起来不是生病,也没有遭到诅咒的感觉,我只知道这样而已……” 哥哥“哼”了一声。 “是不是诅咒,你应该真的明白吧。” 以轻蔑的口吻这么说完之后,哥哥忽然变了表情。因为他想起这个乍看不可考,是个怪人的弟弟,也是去年救了皇太子,从大旱灾中解救这个国家的英雄。哥哥赶忙再次好言相向: “唉,对不起。这么点小事,你一定不会弄错的才对。我没有恶意,是太着急才忍不住……你明白吧。” 谭达沉静地回答道: “总而言之,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并非诅咒的影响。可是就像哥哥你所说的,我身为一个咒术师还算是个生手。等特罗凯师父回来后,我会再跟她商量看看。这么一来,应当就能更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哥哥虽然一时皱着眉头不说话,但不久后便将视线回到谭达身上。 “虽然我很感谢你这么做,可是就算知道原因,我还是要你把卡雅的病当成是诅咒。” 谭达望着哥哥。哥哥仿佛因为谭达的视线而感到焦虑,用压抑的声音说道: “你知道的吧!卡雅等到今年秋天作物收成完毕后就要嫁人了。与其让人认为她得了怪病,不如让人认为是遭到诅咒比较好。” 谭达微微摇头。 “这一点我懂,可是如果传出去是遭到诅咒。就会引起跟卡雅交恶的女孩之类,完全没有事实根据的人的怀疑,那说不定更让人头疼。所以我不赞成你的说法。” 哥哥以冰冷的眼神看着谭达。 “卡雅她是你的侄女呀!你这个人,又不是村民。你待在山里,整天就是跟灵魂啦怪物打交道过日子,所以你根本就不懂吧。你去传一次奇怪的传闻看看呀!那个传闻,会纠缠那个女孩一辈子。是谁会头痛?要是你担心这一点,就去怪前些日子到村子去的旅行艺人好了。” 一口气小声说到这里之后,哥哥无奈地垂头丧气。 “谭达,你几岁了?我已经三十八岁了,你应该也有二十九岁了吧?如果是,你也该是有个可爱的女朋友的年纪了。是因为你待在山里面这种没什么女人的地方,结果只跟什么咒术师啦,流浪女保镖之类的人来往吧。不管你是多么厉害的咒术师,在我眼中看来,你还是只有十四、五岁呀……” 谭达的嘴角浮现寂寞的笑容。他跟伸手耿直农民爱戴的哥哥之间有着深深的鸿沟。那是不论再怎么以言语说明,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哥哥叹了一口 气,把手搁在谭达的肩上。 “算了,现在你说起来好歹是个大英雄,非常受人依赖了吧。这么一来,我们也有亲人了,当然我不是在说那个感觉怪怪的流浪咒术师,而是因为我认为你是个越来越可靠的弟弟。抱歉我讲话这么严苛,总而言之,卡雅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谭达点点头。 回到卡雅躺的地方,谭达对嫂嫂娜卡说: “嫂子,请你一天三次,尽量想办法让卡雅多喝点水。为了不让她呛到,请扶起她的身体再让她顺畅喝水。如果水她能喝下去,再让她喝加了蜂蜜的温开水。还有,请尽量替她保持身体的清洁。” 身材矮胖的娜卡,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听下字字句句。现在是刚插完秧的忙碌时期,不过应该可以想办法请族人帮点忙吧。 走出哥哥家后沿着山路前进,谭达陷入沉思。认识平时的谭达的人,要是看到他这种可怕的表情,大概会吓一跳吧。因为有张娃娃脸的这个男人,实际上个性也很稳重,总是露出一副悠哉的表情。由于这样的为人,这一带的村民们,多半想要成为他这种人,或将他视为一个可靠的药草师模范。 然而,如同哥哥言语中所流露出的语气,不管是药草师还是咒术师,都不是个认真的村民。因为不是农民,所以不用缴税,可是相对的,即使是饥荒之时,也不能领到为了帮助农民而配给的粮食。不住在村中,不参加村里的祭典,也不和村民结婚。而是当一个与神灵对话,抽离灵魂,在那个世界或异世界旅行的人,让人感到恐惧。 谭达居住在青雾山脉山麓附近的山里。平常一个人在距离“新悠果王国”的首都光扇京步行一坦(约一小时)左右的山中茅舍生活。 “新悠果王国”是个建国约两百年的国家,悠果人的祖先是讨厌祖国“悠果王国”,横渡广阔大海,移居到这翠绿丰饶的那佑洛半岛来的人们。 在悠果人到来之前,这个半岛上住着叫做亚库族的人们。亚库族跟悠果人天差地远,他们有着黝黑肌肤与漆黑双瞳,耕作小小的田地,狩猎野兽,收集果实或草根度日。 悠果人来了之后的两百年,皇族与贵族自然不在话下,居住在首都的商人也一样,时至今日,这些人依然是纯种的悠果人,但悠果人的农民多半与亚库族通婚,现在就由这群有着褐色肌肤的农民,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农业。 谭达身上也流着亚库族与悠果人两者的血,接近黑色的褐色肌肤,剃得短短的浅褐色头发下方,是一双散发着吻合光芒的黑色眼睛,有点塌的鼻子很有亲和力,长相看来就是个会对别人好的男人。这张脸,现在正可怕地紧绷着。 谭达的家盖在山中一块小草地上,是那里唯一的一间屋子。有汲水处的小房子,本来是他那位咒术师父的东西,不过由于师父有突然就不见踪影的毛病,所以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他接收这间房子的状况。 一拉开拉门,温好的酒散发出来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房子正中央的炉灶旁边,有个老妇人正在搅拌砂锅的东西。 “好香喔。师父,您到底在煮什么呀?” 老妇人抬起了脸,满是皱纹的黑皮肤,加上一头乱糟糟的白头发。像是一条隙缝般的眼睛,格外宽广的鼻子。虽然是个长相丑得让人难忘的老妇,不过双眼有着强悍的精力,让人联想不到是个老人。这个不好看的老妇,就是谭达的师父,据说是当代最有能力的咒术师特罗凯。 “我在用酒煮鸡肉。” 口吻粗鲁地说完话之后,特罗凯忽然皱起眉头。 “干嘛?你为什么板着一张脸?” 谭达在炉边坐下,开始详细说明今天去探望的侄女的情况。 “因为说了只会让人担心,所以没跟我哥说……不过我想,那大概是‘灵魂脱离’吧。” “你有试着做‘一体检’吗?” 所谓的“一体检”,就是藉由右手握住患者手腕,左手放在患者额头的触诊,尝试让患者的灵魂与谭达自己的灵魂连接在一起的咒术。 “我作了。虽有‘生命’,但卡雅的体内已经没有‘灵魂’了。” 人的内部,有着平常肉眼看不见的线所系着的“生命”与“灵魂”。 “生命”是人一死就会附着到其他生物的胎内,与崭新的灵魂结合,永远在这个世界轮回的东西。 “灵魂”是会思考各种事物的“心”,作梦的源头就是“灵魂”。 大部分的梦,都只不过是“灵魂”混杂了各种各样的记忆或欲望所产生出来的。但是有时候,“灵魂”会脱离身体到异世界去旅行。这种时候所作的梦,就是在另一个世界真实发生的事情。 人一死,与生命断线的“灵魂”,会暂时被吸入到那个世界去,等忘记了前世的一切之后,就会变成新的“灵魂”再度诞生到这个世界。 可是,如果留下怨恨之类强烈的感情死去时,与生命断线的“灵魂”,有时会怀着生前的记忆,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肯离去。这就是人称幽灵的存在。 像特罗凯这样的咒术师,知道该如何安抚这种“灵魂”,再将其送到那个世界的方法。谭达也有过好几次帮助师父安置“灵魂”的经验。正因如此,刚才看到侄女的时候,已经很明确知道侄女的内在不存在“灵魂”。 “哎呀哎呀……这难道是凑巧一模一样的吗?” 特罗凯一边抚摸着发后,一边低声说道。 “今天早晨,我不是去见修格了吗?” “嗯,是的,就是那位观星博士吧。” 所谓的观星博士,指的是掌管这个国家的宗教与学问的“星之宫”的博士。修格则是其中人称天才,最早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他在奇妙的因缘际会之下认识了特罗凯,正暗中与特罗凯进行知识的交流。 “没错。修格跟我商量的事情,跟你侄女的情况完全一样。” “咦……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沉睡不醒吗?” “听说呀,一妃已经沉睡长达两天没醒过来了。” 谭达露出吃惊的表情。一妃是生下皇帝的长子——也就是皇太子的妃子。不过,据说一妃在一年多前,最心爱的皇太子撒克慕因病去世后,就悲伤地把自己关在“山中离宫”之中,足不出户。 “两天了呀……” 谭达低声说着。 “我认为确实不是凑巧的。本来就是某种原因造成的吧。” “虽然一妃的部分,我完全不知道原因何在,不过你的侄女呢?你哥哥没有什么线索吗?” “我哥呀——我倒是想起了这两件事类似的地方。” 特罗单边的眉毛用力上扬。 “我跟卡雅很要好。虽然我们没有经常见面,可是能够两人独处交谈的时候,卡雅常常跟我谈心里话,将一些只能跟怪人叔父说的事情。” 谭达苦笑。 “不久之前,有个来唱叙事歌的旅行艺人,听说是个声音真的很好听的年轻人。卡雅并不是个重外表的女孩,硬要说的话,是个成熟稳重的孩子。不过,她好像对那个年轻人一见钟情了。 当然,这是她粗浅的单恋……那个年轻人马上就起身到其他的村庄去了,卡雅也没追着他到处跑,应该只是对他怀抱着如梦一般的爱慕之心而已。” 谭达似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 “但是前几天,已经谈定要把卡雅嫁给隔壁村庄的一个大她十八岁的农夫了。据说在那之后卡雅就什么话也不说,每天都心情沉重的样子。虽说她正处于会想很多的苦闷年纪,不过,她的想法应该不会是引起什么事情的原因吧。” 这个时候,谭达突然想起了某事。 “而且 ,当我想要碰触卡雅的灵魂的时候,我问道了一股香味。像是花香的味道。 您看嘛,遭别人诅咒的时候,施咒时所使用的拓卢尬的根不是会发出特有的焦味吗?因为卡雅没有发出那种味道,所以我判断她不是遭诅咒——还是说,其实是我不知道,但是有利用花朵施咒的方法?” 特罗凯没有回答。茫然凝视着炉火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正望着某处的其他时空一般。 是以至此,谭达深知即使催促也是白费工夫,暂时把老咒术师放在一旁,他半蹲着看着锅里,开始熟练地把汤汁的泡沫去除。试喝了一口汤后,他皱起眉头,稍微加点水进去。 就在谭达加进去的青菜与甘薯吸收了鸡肉的肉汁,开始煮出风味的时候,特罗凯终于稍微动了动身体。谭达装了碗入味的汤汁,递给了特罗凯。 特罗凯像是要温热双手般地拿着碗,不久,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虽说差不多迈入初夏了,但山中的夜晚依然寒冷,加了酒的热汤会让人从丹田温暖到全身。 一百年啜饮着拉蒙叶熬煮出来的茶,特罗凯一边慢慢吐出一句话: “也许……是那个世界的‘花之夜’到了。” “‘花之夜’?您说的那个世界,是指纳由古吗?” 亚库族了解,不只有如今肉眼可见的世界“撒古”,还有另一个平常看不见的世界“纳由古”存在。 悠果人岁不信这套说法,但特罗凯与谭达都能够借助受书的力量看见“纳由古”的景色,甚至还能跟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对话。 “谭达,这事情我连你都不曾提过——因为我不想说。这事讲起来简直无聊到极点,连我这老太婆的过去也非得一并说明才行。” 尽管特罗凯平常总是以严厉的口吻直言不讳,但是现在却一副有所犹豫的样子,一边思考用词一边说话。 “撒古与纳由古的事情,你应该也很了解吧。跟这个世界重叠在一起的另一个世界纳由古,如果使用咒术的力量,我们也可以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看见纳由古。 可是,纳由古就像是无底的沼泽一般,越是深入,就会发现内部延伸得无边无际。愚蠢的咒术师只要能看到浅处就会满足了。所以……你挺好了,对愚蠢的家伙而言,深处可是个足以致命的危险世界。” 特罗凯露出了牙齿,别有用意地笑了。 “我的师父诺路凯,就是曾经到过很深、很深的地方的人。现在我也这把年纪了,我想自己终于了解到跟诺路凯师父同样的深度。 谭达,就像我教你的,一世界并不是只有纳由古而已。如果存在着像是撒古和纳由古这种重叠关系的世界,就会有像是水中气泡那样,有时接近,有时远离的世界……” 特罗凯叹了一口气。 “在我还不懂咒术的时候,曾经碰到过那个奇异的世界——在我才刚才失去儿子没多久的时候。” 谭达目瞪口呆地望着特罗凯的脸。 “您是说您的儿子吗?师父,您曾经生过孩子吗!” 特罗凯露出非常不愉快的样子瞪着谭达。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也有过青春少女的时代!” “唔,是的,您说的对,那是当然的。” “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是,我故乡的那个村落,是个土地比这里还要贫瘠很多的地方……三个孩子,都活不到四岁就死了。” 特罗凯首次对谭达说起自己的过去——那是个,真的很悲伤,而且,非常不可思议的故事。 花守卫 “现在,那样子的村庄几乎没剩几个了,不过我出生的时候,那里是只有亚库族居住的小村庄。村民全部都有亲戚关系。由于亚库族规定,只要有一点点血缘关系的人就不能结婚,所以村里有不少跟稍微下游一点的悠果人村庄通婚的人。 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吧,我呀,打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有点奇怪的女孩。” 特罗凯看着谭达,微笑着。 “天亮就起床,工作一整天,然后睡觉。结婚,生小孩,年老后死亡。在每个人都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想过除此之外的人生的村庄里,我总是在思考,一定会有什么不一样,更特别的生活方式才对。 祭典时有旅行艺人来表演,他演唱的叙事歌让我心情激动,梦见了遥远的异国。 可是,为了活下去而打拼的生活之中,那样子的梦,就像是沉睡在内心深处,灰烬里面的炭火一般。等到我一满十四岁,就要嫁给从未谋面的下游村庄的农夫了。” 特罗凯的眼中,映照着痛苦的光芒。 “我不喜欢那个男人。他虽然是个勤奋工作的人,但也就只有那样而已。他无意要温柔对待妻子,即使生了孩子,他也没有特别疼爱过孩子。 我住的地方,比那附近的村庄都要来得更贫困,女人大多都生了十个左右的孩子,不过当中能够存活下来的大概只有四个。 我在十五岁的时候生下第一个小孩,一个接一个生了三个。但是,所有的孩子,真的要不了多久就死了。我丈夫也没有特别难过的样子,露出‘就是这么回事啰’的表情。而且,他应该认为想要多少孩子就能生多少吧。 不过,我并不这么认为。孩子死去之后,有一段时间我都会觉得似乎听见了那孩子的笑声,觉得有什么缠绕在脚边的感觉。 我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变得越来越奇怪的。其他的女人可以跨越的悲伤,我却无法跨过去。很久以前就一直怀抱在心中的那个火苗,或许以及壮大成了光芒闪烁的猛烈火焰了。 自从最后一个孩子死了直呼,我就像是听到了山的呼唤。” 谭达轻轻点头。死了孩子的女人,有的会突然失去踪影,然后大概过了半个月,就会被人发现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在山中游荡。这种情况,村民称为“那个女人听到山的呼唤”。 “我只要待在村里,就会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只有到山上去摘山菜的时候,我的内心才能够好好休息。那段时间不管我在做什么,都会忍不住看着山的方向,也有过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里面,明明完全没有爬过删的记忆。 那天也是一样。我在田里工作的时候,头痛地不得了……猛然回神,自己已经站在山里了。平常的话,我会在树荫底下站一会儿,在丈夫还没发现的时候下山。但是,那一天我却怎么也不想回到村里去。 我心想,就这样一直往山里去,走到很里面很里面,应该会看到什么东西吧。到很里面、很里面的深山去。就算会倒在路上死掉,我也觉得无所谓。 那是正好是跟现在差不多的季节,山中充满着好像会呛人的嫩叶味道。在那片蓝色的光芒中,我独自一人,全心全意地往前走。尽管树根绊着我的脚,灌木丛拉扯住我的全身…… 黎明的时候,我滚落到群山环绕的一座大湖的岸边。黎明之前的蓝色黑暗中,那座湖泊寂静地躺在那里。连个涟漪都没有。有如镜子般的黑暗湖面,白色的雾气慢慢地滑行过去。 我蹲在岸边动也不动,心想自己会那样睡着。 然后,我作了个不可思议的梦……是睡在湖岸边的自己作的梦。一躺在岸边的草丛中,就有股无法言喻,让人愉快的风吹来,拂过身体。 我有种死去的孩子在呼唤我的感觉,于是慌张地起身。接着,从湖面到湖底之间,好像逐渐看得见某种东西。” “您看见了什么?” “雄伟的宫殿——虽然是颠倒过来的,就像是宫殿矗立在对面的岸边,然后倒映在湖面上的样子。只不过,对面的岸边什么都没有,宫殿看起来就像是在 湖里面。 当时我虽然没看过宫殿,但是我非常喜欢旅行艺人的叙事歌。我特别喜欢的故事是,上古以前繁荣国度的贵人们,现在也依旧在宏伟宫殿中作着往日美好时光的梦。小时候我很喜欢在睡前编故事,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跟那些贵人当中的一个人坠入情网的故事。 我曾经在风雨不停打进来,非常简陋的小屋子里——甚至连席露亚做的寝具都没有,在泥巴地上裹着一身灰睡觉的时候,作了这样的一个梦:白天的我是个外表难看的贫穷女孩,可是在梦中,我变成了那些贵人当中的一个……在我嫁人之后,连这么个小小美梦都忘光了。 然而,那个时候,湖底出现的东西,却是跟我曾经梦见过的一模一样的宏伟宫殿。用削去树皮的木头组成构造复杂的屋顶,到现在我都历历在目。那里有好几条回廊,巨大的门朝着湖底矗立着。 有个人影从那扇大门出现,朝着我走来,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穿着我不曾看过的灰色长袍,系着一条很有深度的绿色腰带。真的跟梦里很想像,那个年轻人看到我也不吃惊,而是对我说了句‘好冷喔’。 我也回答他‘是呀,好冷喔’。年轻人在岸边的碎石上生起了火。我们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快乐地聊天。我已经几乎不记得我们谈过些什么话了,不过,当中有一、两个话题是我忘不了的。 年轻人说自己是‘花守卫’,看守把人的梦当成粮食而绽放的‘花’的警卫。 ——一个叫做罗谐达的人,今天死亡了。他是个‘花’之种的好宿主。 他是个一边吟唱叙事歌,一边旅行过许多土地,与众人的梦互相接触而活过来的人。所以,他的灵魂永远都会充满着梦,对‘花’之种来说,是个富含适合培育种子的营养,最棒的宿主。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临终的一瞬间,他梦见了‘花之种萌芽之梦’后……这个世界就诞生了。 ‘花’就是这个世界本身。‘花’的种子一发芽,这个世界就诞生了。‘花’一凋谢,这个世界也会随之消失。 可是,如果‘花’能留下种子,在优秀宿主的灵魂中孕育,那么那种子发芽的时候,就会像这个样子,再度诞生出新的世界。 我呀,就是种子发芽之时诞生的‘花’的守卫。培育‘花’长大,给予可以成为‘花’之种的下一代宿主的灵魂新生,就是我的职责。 年轻人站了起来,对我伸出手,我牵起了他的手。 身体变轻,感觉就像是要浮起来一般,心情非常愉快。顺着年轻人的引导,仿佛滑行一般,朝着湖中上下颠倒的宫殿而去。 那是座很蓝很蓝的湖。可是,蓝的不是水,而是因为有着蓝色的光芒。我还以为那是黎明的蓝光。太阳升起之前的,黎明会有的蓝光。 宫殿里面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只有建筑物静静地矗立。抬头一看,有又高又远的木头构造成的屋顶。我记得很清楚,那屋顶上面,如涟漪般的光芒跳跃着。 我们降落的地方,是个围绕着白色土墙的广大庭院。那里长满了不知名的树木,与其说是庭院,不如说像是山中。在院子的正中央一带,有座清澈得吓人的泉水,那泉水独步的白砂里面,长出了一株小小的新芽。” 特罗凯盘腿坐着,手托着脸看着谭达。 “在那里,我到底做了什么事,甚至连自己待了多久时间,几乎全部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觉得十分幸福,全心全意爱着‘花守卫’那个年轻人。以我从未感受到的强烈情感,爱着那个年轻人。 然后,我怀了孩子,生下了孩子。我想……是个男孩没错。” 炭火发出“喀恰”的微弱声音,烧得都变形了。 “‘花守卫’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说。 ——这孩子,是我跟你之间诞生出来的灵魂,是这个世界与你的世界沟通的桥梁。他诞生到你的世界之后,每晚在梦境之中都会到访此处,在那生气蓬勃的愉快梦境中,应该会对‘花’的成长有所帮助吧。 然后,等到‘花’盛开的时候,就会吸引愿意受粉的‘梦’,不久,就会孕育出种子,变成逐渐走向你的世界的新宿主吧。 就像那个叫做罗谐达的人吗?我这么一说,‘花守卫’点头了。 ——没错。这孩子的灵魂,曾经被人称为罗谐达。 可是,他现在是我们的孩子。是要逐渐走过全新的人生的灵魂。 我觉得很奇怪。‘花守卫’为什么会对像我这种丑女人一见钟情呢?我这么一说,他露出惊讶般的表情。 ——丑女人?没这回事。你是个坚强又美丽的女人。 尽管伤痕累累,向往死亡,你依然可以一边作梦,一边散发出这么惊人的光芒…… 还有比身为‘花守卫’的我,以及灵魂坚强又美丽的你,更适合成为‘花’的宿主的灵魂的双亲了吗?” 炉子的火,让复杂的影子在特罗凯的脸上舞动。 “那么说完之后,‘花守卫’告诉了我‘花之夜’的故事。 ——那个庭院的新芽,几十年之后会成长茁壮,开出无数美丽的成串花朵。等到他盛开时,‘花之夜’就会到来。那个时候,为了受粉,应该会有很多‘梦’从你的世界被吸引过来吧。 虽然第一个到来的‘梦’会完成受粉,可是为了结出种子,必须要很多的‘梦’寄宿到花朵里作梦才行。 相对的,‘花’也会让那些‘梦’有心情愉快的好梦。 不久,等到种子结出,风就会吹起。连接着你的世界与这个世界之间,渐渐吹散‘花’的风…… 他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有阵风轻快地吹拂过皮肤。 被吸引过来的那些‘梦’会怎么样呢?我这么问道,‘花守卫’深深望进我的眼睛,回答了我。 ——如果那些‘梦’想要回去,那个时候,大概会乘风归去吧……” 特罗凯张开双眼,凝视谭达。 “虽然‘花守卫’只有这么说,但我了解他话语中带着深沉痛苦的涵义。 我……不想回去。即使会就这样死去,我也不想回去那个村庄生活——迷失在‘花’的世界的时候,我或许,真的已经接受‘死亡’的邀请了。 对活着的东西来说,‘活下去’应该是比什么都还要强烈的念头吧。可是,为什么呢?人有时候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接受死亡的邀请。 那个‘花’的世界……就如同沾着朝露慢慢成长的新芽,散发着新嫩的生命气息,同时也散发着某种仿佛黎明之前寂静般的死亡气息——生与死,就像是浮到水面上的水泡薄膜,隔着薄薄的一层膜,彼此依偎的那种感觉。” “但是,只要有心想要活下去,不就可以回来吗?” “应该是吧。” 谭达吐出积累在胸中的气。 “那么,就一定会回来的。卡雅的情况,并不像师父您当时那么绝望。既然绝望到那么想死的师父都能回来了,那卡雅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特罗凯没有回答。 “师父?” “嗯。卡雅她一定会没事的。不过,我的情况就……” 特罗凯嘴角扭曲,露出苦笑。 “‘花守卫’说我很坚强。就是因为相信我拥有能够从那个梦回到现实的坚强,所以他才会选择我成为宿主的母亲吧。然而,时至今日,我偶尔还会这么想: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应该也没有能力回来吧?” “咦?” “那个视乎,有个人硬把我拉回原来的世界。 就在我跟‘花守卫’那个年轻人谈心的时候,忽然,有只发出微弱光芒的鸟飞了进来。 宛如下 雪的早晨一般,身体缠绕着冷风的鸟,在我的身体一降落,立刻就变成了人的样子。变成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女人。她环顾四周后,轻轻挑了挑眉毛,低头看着我。然后, ——你作的梦还真是美丽呀。 这么对我说道。 就像是幸福快乐的萌突然遭人浇了盆冷水,我不禁火冒三丈。女人察觉到我的表情,立刻举起了手。 ——不要这样!不能生气喔。因为你一生气,说不定就会有怪物跑出来呢。 我完全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好生气,好生气!于是,我对她大吼,要她给我滚出去。 因为,我很害怕。害怕我的梦会因为碍事的人跑进来而破灭,我就得醒来回到现实……所以,我死命地想要把她赶出去。我对她说‘你不要管我,不要破坏我这重要的梦’。 大概就是看到这样子,我才发现自己陷在梦里面陷得多么深吧。 那个女人蹲下来,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的眼中,浮现出带着讶异的深沉光芒。那是一双我从未见过的,坚强的眼睛。 她的双手悄悄地朝着我的脸颊伸过来,开口说道: ——看样子,我还是要多管闲事点比较好呢。 虽然很难受,可是你最好快点醒过来。这里,跟那个世界太接近了。 你继续待下去的话,流下来的身体会变差,迟早都会死的。 我企图挣脱她的手,我不想回去,因为我认为与其回到那样的人生,不如跟我心爱的年轻人在一起,死在‘花’之梦里面要幸福多了。 可是,她紧紧抓着我,不肯松手。然后,字字句句,诚恳地对我说: ——你坚强的程度,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多。这一点我十分清楚。如果你想死……你真的想要舍弃一切的话,那么你就能够展开另一个崭新的人生呀。虽然不是一个像这个梦一样温暖幸福的人生,却会是个拥有意想不到的喜悦的人生。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 特罗凯突然笑了出来。 “我有种冷风呼地一声抚过脸颊的感觉。身体的深处感受到刺痛般的力量。一个‘我还不想死’的念头,突然涌了上来。 我回头一看,‘花守卫’那个年轻人脸上露出寂寞的微笑。 ——看样子你回去的时候到了。 来吧,请你抱着我们的儿子的灵魂,带着他回去吧。这样一来,这个孩子就可以在你的世界,以某人孩子的身份诞生。 被迫交出儿子的时候,我悲伤到了极点。我想,对‘花守卫’而言,我之所以不可或缺,只不过是因为要生下这孩子的灵魂,把他送到人世去而已吧。 然后,‘花守卫’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多幕卡,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与你之间的羁绊并没有中断。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再见面的……” 特罗凯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卧在岸边的草丛中。天虽然亮了,但太阳才刚开始升起。我急忙站起来,寻找笼火的痕迹,想当然是哪里都没有看到这种东西的影子。 我说呀,你应该懂吧。我……知道那是一场梦。可是,我也感觉到那不是一场普通的梦。所以,当芦苇原中出现一个高个子中年女人,对着我面露微笑的时候,我也没有吃惊。 那个人,快速地举手指着我的胸口。她这么一说,就有种锐利的疼痛奔驰,宛如萤火的微光从胸口往上飞舞,咻的一声刚飞过天空,立刻就消失在山的另一边。 ——你看到刚才的光了吗? 我胸怀着刺痛般的寂寞,点了点头。 接着,她似乎很满意地说道: ——看样子,你果真具备了天资。成为一个优秀咒术师的天资。 那道光……是我儿子的灵魂吗?我这么一问,她就点头了。 ——你说的对。那是魂之光。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事情,不能完全确定就是了。 虽说是第一次,可是那个梦也是个不可思议的梦。因为我可以追上你的灵魂,所以那应该是纳由古的某处吧。但是情况很奇妙,你的梦与那个世界似乎彼此影响…… 再加上,那是个很难到达的世界,简直就像是位于漩涡的底部一般。一个不小心的话,说不定我也会被困住。我从那种气氛推测,似乎正好就是让你回来的时间,所以你才能顺利回来吧……” 特罗凯浮现苦笑。 “她所说的东西,当时的我完全搞不懂。而且我更在意的是,我儿子的灵魂会变成怎么样。我摇晃着那个女人,对她大吼‘你对我的儿子的灵魂做了什么?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她举起双手,仿佛要劝我一般地说道: ——我什么也没做呀。我只是指着你怀抱在胸口的灵魂而已。 那个灵魂是自己飞舞上去的。现在大概已经进入某个居住在山另一边某处的女人的肚子里了吧。 我听到自己产下的灵魂,居然要变成其他女人的孩子时,又是惊讶,又是生气。她把手搭在大发雷霆的我的肩膀上,对我说: ——你不要这么生气。你的灵魂,并不是你的母亲创造的。而是死去的某人的灵魂,到了那个世界,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之后,才进入你母亲的独自然后诞生出来的。换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不过,我看呀,你的灵魂的儿子,大概也会经历与常人不同的命运吧。 然后,她露出温柔得让人惊讶的眼神,望着我。 ——这个世界的灵魂都是由不可思议的线连着的。你的灵魂的儿子也是。总有一天,或许会与你重逢。你就好好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她这么说。” 特罗凯看着谭达,浅浅地笑了。 “她就是大咒术师诺路凯,是我咒术的师父。 听说那个晚上,她露宿在山上,大半夜中发现没有带火把,一脸阴气走过去的我,于是偷偷跟在我后面。 我一睡着,她马上就感觉到跟我收到引诱时所吹起的一样的风。她说,她看到好几个灵魂慢慢聚集到湖上,于是她也变成灵魂,想到那个风的世界去。 她说,她看到湖里颠倒的宫殿,心想,原来那就是风吹往的世界呀。可是明明看得到,却怎么也无法抵达那座宫殿。 不久,她看到有个散发奇异光芒的年轻人走近待在湖边的我的身边。接着,也看到我的灵魂跟着那个年轻人一起前往宫殿那边消失。 受引诱而来的其他灵魂,在年轻人与我在木造宫殿消失时,就死心地打道回府了,不过身为咒术师的她,很在乎我会变成怎么样。 进入一世界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尽管她十分犹豫,但是在太阳开始生气的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沿着连接我身体与灵魂的线,跳进了那个‘花’的世界。对当时正在作梦的我来说,虽然感觉上过了生小孩那般漫长的时光,但在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从天亮到太阳升起这段短暂的时间而已。 在晨光底下,说起来又像是一场梦般的故事吧。不过,我有一种自己仿佛重生的感觉。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我丈夫居住的那个村庄。 我舍弃了原本的名字多幕卡,跟随者诺路凯翻山越岭。不久,向她学习咒术,成了咒术师特罗凯。这……已经是超过五十年以前的故事了。” 谭达看着特罗凯。 “‘花之夜’是吗……那个‘花’应该有长大,进入受粉时期吧?” 特罗凯用指甲抓了抓耳朵后方。 “应该有吧——不过,你说你看到侄女的时候,有闻到花香对吧?我是因为这样才想起这个梦的。 ” 谭达大大叹了一口气。 “总之,不论如何,为了唤醒卡雅,应当要进行‘灵魂呼唤’吧。” 居心不良的咒术师之中,也有人会因为金钱而接下诅咒别人的工作。为了拯救因为这种诅咒师所施的咒术导致“心之魂”遭到抽离的人,特罗凯与谭达都曾经施行过“灵魂呼唤”这种咒术的经验。这是一种让自己的灵魂脱离,去追回他人灵魂的咒术。是种非常危险的咒术。 特罗凯目不转睛地瞪着得意门生。 “那个东西,不是用嘴巴说说这么简单而已。那个‘花’的世界,即使对我的师父诺路凯而言,也是个未知的世界。我师父说,那是个进去容易出来难的世界。感觉就像是漩涡的底部一般。 而且,假设其他的人也经历了我所经历过的事情,那么正沉睡在‘花’里面的那些‘灵魂’,就是正在梦见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 你懂吗?那种睡眠,会藉着让人心情愉快到不想抵抗的梦境把人抓住不放。在那里沉睡的那些灵魂不是不能回来,而是自己不想回来呀。 如果现在是‘花之夜’到来的时刻,那就是那个世界的尖峰期——也就是力量最强大的时期。要独自一个灵魂潜入其中,把正在作着快乐美梦的灵魂带出来,这举动太过危险了。如果被拉进去,可能再也无法回来。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谭达点了点头。 “也许等待卡雅自然醒来会比较好。可是,如果在顾虑自身袖手旁观的时候让卡雅因此送命,那我实在不能忍受。我想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尝试看看。” 特罗凯哼了一声。 “你呀,有些地方跟帕尔莎还真像。一觉得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就把自己的事摆到了第二位。不过——” 特罗凯的严重,散发出了严厉的光芒。 “帕尔莎跟你,有着根本上的不同点。你有注意到吗?那家伙是个非常寂寞的人,总是把自己的人生成就到眼前的当下。没有梦想未来,所以赌上性命在瞬间使出全力,这一点跟你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总是在梦想着未来。你很期待未来的人生对吧?你是为了非得这么做不可的信念,才赌上自己的性命的。” “您的意思是,当关键时刻,我无法使出全力吗?” “不是。” 特罗凯笑了起来。 “你一定呀,会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而死吧。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蠢蛋。 不过,你应该不会讨厌这样吧?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想起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未来之类的——显然,我并不希望你是这样死的。” 谭达皱了皱鼻子苦笑。 “请您别这样说啦。真不吉利。” 把茶碗“喀搭”一声放在地上,特罗凯维持着坐姿伸出了双手,把地炉边已经暖好的寝具拉过来。 “总之,明天我会去看看你侄女的情况。要不要进行‘灵魂呼唤’,等我看过之后在决定。” * 在特罗凯告诉谭达梦的故事之际,帕尔莎与幽古诺正露宿山中。尽管是个刮着强风的夜晚,但习惯旅行的两个人,还是找到了一个能挡风的岩石底下生火,畅谈一番。 正因为幽古诺是旅行艺人,所以知道很多叙事歌,老实说是个很快乐的同行者。夜晚声音传得远,所以得小小声呢喃般地唱歌,不过这样反而让故事增添了特别号的气氛。幽古诺一唱完很久很久以前毁灭之国的传说,帕尔莎就佩服地低声说道: “这个故事是谁告诉你的?你还是有师父的吧?” 幽古诺用竹筒喝水润喉之后,用力抹了抹嘴唇。 “是呀,也有的人是跟师父学的。不过,我个人的情况是在旅行的时候,跟遇到的那些艺人们交换彼此熟知的叙事歌喔。只要旅行到国界那边去,就能遇见不只是悠果人,还有亢帕尔人与桑可尔人歌手。 虽然帕尔莎小姐很精通,不过三种左右的语言,我们还算得上有办法了解。”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我也常常碰到各种各样的旅行艺人,每个人的确是大概会讲三种左右的语言呢。” 幽古诺大口吃起插在树枝上烤好的,参杂着树木果实的小麻糬。然后用膝盖擦手,抓了抓开始长得有点长的胡子周围。 “像这个样子彼此演唱叙事歌,有时候是很有意思的。明明是距离遥远的不同国家,却常常出现类似的传说。” 幽古诺仰望着夜空。天空的风吹动着云朵,细细的月亮有时隐身有时发光。 “偶尔我会这样想喔。你看,吹掉棉絮之后是不是就有花朵了吗?就像那棉絮一样。故事不也是轻飘飘地在空中废物,然后在各种土地上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吗?” 帕尔莎淡淡地笑了。 “总而言之,你就是带着棉絮前进的风吧。” “一点都没错。” 幽古诺爽朗地笑了,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着帕尔莎。 “我呀,不只是让各种土地上绽放的花朵,我也超越身份地位让花绽放喔。说到‘唱叙事歌的幽古诺’可是满有名的呢。 最近,大概是七天前吧,我居然还唱歌给一妃娘娘听,替她解闷呢。” 帕尔莎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盯着幽古诺。 “哇!我还以为这个国家的皇族是平民百姓绝对接触不到的。” “我们这种流浪歌手或舞者另当别论。我们呀,算是在身份地位之外的人。据说我们旅行歌手的歌曲,是所谓的‘招福’,具有带来幸运的能力喔。” “哦,原来是这样。所以,新年或是祭典的时候就会召见你们吧。” “是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听说一妃娘娘自从皇太子殿下病逝之后,把自己关在‘山中离宫’已经将近一年了。于是,举办了替一妃娘娘解闷的宴会,请我去演唱能让她排遣情绪的叙事歌。 哎呀,那场宴会真的很盛大!以新任的皇太子殿下为首,还有圣导师大人和许多贵族都到场了呢。在身份地位那么崇高的人们面前演唱,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一听到新任的皇太子,帕尔莎的内心不由得抽痛起来。因为她内心浮现出了那个因缘际会与她相遇,然后又不得不分开的少年的容貌。 那个少年——恰克慕当时虽然是二皇子,但由于身上寄生着精灵之卵,因而遭到父亲也就是皇帝的追杀,跟着帕尔莎与谭达过了长达半年以上的逃往生活。 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件后,去年夏天,恰克慕回皇宫了。因为一妃的儿子——皇太子撒克慕病逝,所以身为二妃儿子的恰克慕变成了皇太子,背负着不久的将来要成为皇帝的命运。 (撒克慕皇太子要是没死,那孩子现在应该还待在我身边吧……) 事到如今,帕尔莎乃海中偶尔还会闪过这样的念头,感觉很不好受。 幽古诺没有察觉到帕尔莎的样子,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当然,虽说是在‘山中离宫’唱歌,也是我站在中庭唱,一妃娘娘始终待在隔着一层帘子的内室,我甚至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嗤嗤笑了笑,幽古诺忽然看着帕尔莎的脸。 “帕尔莎小姐,我唱那时候唱的歌给你听好吗?” 帕尔莎从忧愁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幽古诺开心地开始唱歌。 那是一首情歌。虽然有着柔和又明亮的感觉,但不知为什么,帕尔莎在那音调中感受到了奇妙的悲伤与无奈,听着听着越发难过起来。 眼里浮现出的那张恰克慕的脸……是分离时的悲伤表情。帕尔莎心一揪都痛了。 第二章 花之守护者 咒术与观星 百姓的城镇“扇之下”的卸货渠道边,有间商品种类众多的小小店铺。在“万事通”这个看板底下,排列着零碎的杂货。这间店由一堆年轻夫妻经营,如果顾客要买的商品店里没有,年轻的店主就会豪迈地跑遍“扇之下”,仿佛变魔术一样替顾客找来商品,因此广受好评。 年轻的妻子还是个十足的美女。 “让这么漂亮的老婆一个人看店,你不会担心吗?要是让那些坏人盯上可就惨了唷。” 妻子美到会有坏心的顾客这么说。年轻夫妇在这种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谢谢您的担心。” 这么回答顾客。实际上,他们不太需要别人担心。因为坏人都很清楚,这对名叫陶亚与莎雅的年轻夫妇,有个人称“枪矛高手帕尔莎”,本领高超得惊人的朋友。帕尔莎在一年前的水之精灵的事件发生后,请曾经住在桥下当乞丐的陶亚与莎雅帮忙过。由于感念这份恩情,所以帕尔莎到“扇之下”的时候,都一定会顺便前来拜访两人。 而且,跟那位帕尔莎有关系的人,据说是当代最厉害的咒术师特罗凯,常常到这间店走动一事,在黑社会中也颇为知名。有传闻说这个咒术师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把人变成乌龟。有勇气让这咒术师瞪上几眼的“坏人”,在这城镇里早就找不到了。 今天也是一样,黎明前大清早,晨雾弥漫的时刻,长手长脚的难看老妇,就出现在这间店的后面了。老妇在后门上“咚咚”敲了两声,立刻有人从里面开门,老妇便消失在店内。不到一会儿,这次来了个高个子商人模样的年轻人,也同样敲了敲门,让人迎入店内去。 陶亚看到这个总是态度冷静的年轻人脸色大变的样子,大吃一惊。 “大师呢?” “嗯,她到了。” 陶亚的简短回答甚至都还没说完,年轻人就拉了拉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装饰绳子。“喀哒”一声,天花板的一部分分离了,一座小梯子降了下来。外面看来不过是一层楼的这间店,实际上在看板与屋顶之间还有个巧妙建造的秘密房间。 看到爬上梯子的年轻人,老妇皱起眉头。 “怎么了?有人发现我们往来了吗?” 年轻人——修格摇头。 “特罗凯大师,我不小心犯了个大错……” “冷静点说,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皇太子——皇太子他,他跟一妃一样沉睡不醒了。” 特罗凯细细的眼睛瞪得很大。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他昨天早晨开始就没醒来。” 修格用苍白冰冷的手掩着脸。 “那一天,我跟陛下说,我私底下偷偷与您见面的事情……我太疏忽了。” 修格慢慢地放下双手,望着特罗凯。 “大师您跟我说过,人会陷在梦里面,是因为作那个梦感受到了幸福对吧。这一点反过来说的话,就是如果有人在梦里面比较幸福,就不会回来现实世界吧——殿下他,对于目前的生活……还有接下来的一生,根本就不抱任何希望。他认为他就像是被关在又黑又闷的箱子里面。而且,我还这么残忍,开了个让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洞口——一个只能看,绝对不能走出去的洞口。” 特罗凯安静地看了年轻的观星博士好一会儿,不久,轻声地说: “我想我要说什么你大概也有底了,不过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会感到比较轻松,所以我还是说吧。” 一边叹息,特罗凯一边继续说着: “不管是恰克慕一度体会到宫外的世界,多么迷恋那样子的生活,还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将来会成为皇帝的命运,这些全都不是你的责任。这是超越人的能力的某种东西的错。还有,为了想逃离这种日子,而选择陷在梦中的人,也是恰克慕本人。你应该懂了吧?你被责备自己,别做这种没用的事。” 修格动也不动,始终不发一语。特罗凯耸了耸肩。 “算了,话说是这么说,但你应该到死都无法撇下恰克慕不管吧。” “……人一直睡下去的话,大概多久时间会死?” “一般的情况来说,即使有让那个人喝水,但由于没有进食,我想顶多就是十天吧……奇怪的是,谭达跟我在看着的那个女孩,体力是有衰弱,但实际上速度很慢。即使沉睡已经长达五天,但几乎看不出衰弱的神色。脉搏也是一样,尽管逐渐减缓,却还是跳得很扎实。似乎跟一般的睡眠有着很大的差异。” “是的。正在观察一妃娘娘情况的圣导师也是这么说。” “但是,即使能撑过二十天才死,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这是不会改变的。我看呀,可能还是得下决心试试看‘灵魂呼唤’了……” 自言自语般低声说完后,特罗凯忽然抬起了脸。 “对了,因为恰克慕的事情让我吓到忘记了。我本来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的。 你说过,你认为在‘天道’中,星星跟人的命运之间是有所连结的对吧。” “是的,不过,这是非常复杂的……” “这是当然的呀。虽然我很清楚,但我有个假设。如果星星与人之间有某种连结,那么一妃娘娘和恰克慕的星星,现在是不是应该显现出了某个共通点?” “我想应该有可能……” “我说你呀,要不要试试看活用‘天道’的技巧,把这个共通点找出来呢?如果利用我的咒术,以及你们的‘天道’,像是把透光画互相重叠在一起彼此配合,这样一来说不定就会出现一幅谁也没有察觉的新画。” “……虽然是有可能会这个样子,但是这对拯救皇太子殿下来说,耗费太多时间,根本排不上用场。” 发现特罗凯正别有寓意地笑着,修格瞪着她。 “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错了吗?” “你没有错。我笑是因为你真是年轻,真是可爱呀,你要试着往后退一步,去思考眼前的状况。不管你再怎么着急,只靠‘天道’是救不了恰克慕的。现在你能做的,就是把事情交给我,然后耐性等待而已。” 一面看着修格皱起眉头,特罗凯告诫般地说道。 “等待是很难受的,不过,你也只能做你做得到的事情吧? 等你稍微冷静一点之后,把我说的话再重新思考一遍看看。我的恩师常说‘不能立刻派上用场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废物’呢。” ※ 谭达每天都去探望持续沉睡的卡雅。特罗凯虽然也曾经去看过一次,并且进行了“一体诊”,但就跟谭达诊断的一样,确认了“灵魂”脱离的情况,只说要暂时观察,并没有尝试进行“灵魂呼唤”。 谭达的哥哥诺西尔对特罗凯什么也没做感到生气,对谭达抱怨特罗凯只是空有名气,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哥哥总是急性子,但只有这次也在内心呼应——谭达自己也对特罗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慎重态度,实在是感到纳闷。 特罗凯是个用术大胆的咒术师,先冲入险境之中,然后再尽全力解决,应该才是特罗凯的做法。 (为什么唯独这一次,要这么慎重行事呢……) 确实,普通的“施咒”跟“灵魂呼唤”的情况不同,这次很明显有太多不了解的部分了。可是,即使如此,一直静静观察情况,不也是没有个着落吗…… 穿过门口,走进屋内,立刻就问道了被烟熏过的屋顶稻草的刺鼻味道。眼睛适应之后,才看到卡雅孤零零地裹着席露亚躺在微暗的炉边。日出到日落不停工作的哥哥当然不用说了,从照顾孩子们到田里的事情都得处理的嫂嫂与亲戚们,也没有 空一整天都在看护卡雅。 谭达在枕边坐下,望着卡雅的睡脸。虽然还是老样子,嘴角浮现出看来很幸福的微笑,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脸似乎小了一圈。 (……身体开始衰弱了。) 谭达轻轻牵起卡雅的手。冷冷的,干燥的手。那小小的掌心,龟裂又起水泡,相当粗糙。 仿佛耳边又响起先前的卡雅一边看着自己的手一边说的话。 ——有时候,我会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每当我想到这双手,再过一、两年就要抱着个宝宝的时候。 然后,过了十五年,那个宝宝又要嫁人,手上再抱个宝宝…… 这个样子想着将来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有时我会感到非常空虚…… 卡雅那时候怀着的感情,一定跟特罗凯少女时代所拥有的感情很类似吧。 到了这个奶奶级,农民的女儿已经大概看得出自己会有怎样的人生了。偶尔就会出现因此觉得无聊且空虚的少女。 谭达十分明白卡雅的心情,因为他也曾是个某些地方与众不同的孩子。 他很清楚家人深爱着他。然而,另一方面,他很清楚父母亲对于他这个会看到顺道来喝茶闲聊的老妇人脸上笼罩着死亡阴影,或是心不在焉眺望着别人看不见的鸟儿缓缓飞过夕照天空模样的儿子,都觉得毛骨悚然。兄弟们也很明显地瞧不起他。 八岁的时候,谭达看到了一面散发微弱光亮,一面慢慢飞过去的鸟儿。然后,他追着那只如梦般的鸟儿进到了山里。那只鸟缓缓穿过树林之间。不久,到了块小小的草地。草地上,有间简陋的小房子,鸟儿费劲那房子的烟囱孔后消失了。谭达专心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小屋的门打开了,屋内走出一个有张黑漆漆的脸的女人。虽然是个有生以来从未看过的丑女人,不过那个女人直直地看着隐身在树丛阴影下,屏住气息的谭达。 “小鬼,滚出来。” 她这么说道。谭达并没有那么胆小,于是听话地走出了树丛,朝着正在招手要他过去的女人走去。 “你为什么在太阳要下山的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 谭达老实地说出自己是追着鸟儿过来的。接着,女人的脸上浮现出颇感兴趣的神色。 “哦。你看得到那只鸟吗——那只鸟,是我派它飞出去的。” 老是遭到哥哥们嘲笑,说“没有那种鸟啦”、“你疯了吗”的谭达,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欢迎,非常开心。 “要怎么做才能让它飞出去?为什么你会派那只鸟飞出去?” “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听到这个问题,谭达坦率地把曾经想过的事情回答出来。 “是不是去寻找灵魂呀?” 女人的双眼浮现出了愉快的光芒。 “哦——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昨天,我也看到了那只鸟。那只鸟飞过鸟鸣川的‘夜泣渊’上方好几次,接着迅速消失在和里面。所以我才这么想,那一定是只在寻找迷路的西村孩子的鸟。” “嗯,没错。那孩子的灵魂好像收到河川灵境诺乌诺的呼唤。如果再快一点通知我的话,还有办法救……可是现在,他已经离开了‘生命’,到那个世界去了,所以,我没办法救他了。” 这么说完后,女人凝视着谭达,别有涵义地笑了。 “虽然我排出去的鸟儿无法带回那孩子的灵魂,不过看样子,好像拉拢其他的灵魂过来了呢。” 谭达到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觉得害怕。 “……你是,山中妖怪吗?” 女人皱起眉头。 “别胡说了。妖怪才没有这样的实体呢,你去问问山女之类的就知道了。” “山女是怎样的妖怪呀?会吃人吗?” 看到谭达双眼发亮的这么问道,女人笑出声音。 “你呀,你还这种话题吗?这样的话,你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咒术师呢。” 这就是他与特罗凯的邂逅。 谭达在那之后,只要一有空就跑去特罗凯那边。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工作会偷懒的儿子的父母亲,那段时间反正也不能分田,又找到了寄托有点奇怪的三男的人生,也就带着一半放弃的心态默认他的行动。 待在特罗凯身边的时候,谭达认识了一对不可思议的亢帕尔腐女。一个比他年长两岁,骨瘦如柴的女孩子,还有个体格强壮,眼神锐利的男人,寄住在特罗凯的小屋。一段时间过后,谭达虽然知道那两个人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妇女,但两个人都不爱说话,不太想与谭达交谈。 看样子,那两个人似乎过着从早到晚在山中到处奔走的日子。有时候会在小屋前面的草地,认真比划一般地进行打斗的联系。 当谭达看到那个年仅十岁的女孩子,遭到男人挥舞的枪矛锋头划破额头的时候大吃一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尽管伤口很浅,但额头破了严重出血的缘故,转眼间女孩的脸就染上了整片鲜血。 即使如此,男人依然对这眼睛因此看不见的女孩再次挥下枪矛,谭达内心惊讶的是,女孩子在抹去跑进眼中的鲜血之前,就先往后一跳,闪避了男人的枪矛。就这样,女孩子逃进了树林深处,好久都没有回来。当她回来的时候,已经用衣服袖子撕下来的布条缠住额头,完成止血了。 少女眼神锐利地盯着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谭达。 “秦库洛呢?” 询问男人的下落。 “他刚才还在这里磨枪矛锋头,不过现在去溪谷那边了。” 谭达忍不住对这点点头后就想朝溪谷走去的少女出声问道: “你的伤口不痛呀?” 少女回头,简短地回答: “痛呀。” “那么,你等我一下喔。” 谭达跑进特罗凯的家,然后拿了一个小药壶回来。他拿掉少女额头上的布条,涂上创伤药。明明应该是很痛的,但少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任凭处理。反而是替她上药的谭达,因为觉得好像挺痛的,表情都扭曲了。 请谭达再次缠好头上的布条之后,少女难得地稍微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 那个少女就是帕尔莎。虽然到目前为止,谭达一路走来替帕尔莎治疗了数不尽的伤,那时是第一次治疗。 谭达露出浅浅苦笑。 (不晓得现在那家伙人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呀。) 帕尔莎就跟谭达与特罗凯一样,并不是自己主动选择脱离普通是生活的。短短的六年之间,不容分说地,她就被排挤在普通生活之外了。父亲遭到杀害,自己也遭到追兵追杀,死亡可能就在眼前等待,在暗处活下来的女孩。排出此刻不停要取两人性命的男人——亢帕尔王终于死亡的时候,帕尔莎已经二十一岁,即使有所期望,但已经无法回到当个普通男人的妻子,当个母亲活下去这条道路了。 不过,帕尔莎本人也早就没有期望要过那样的人生吧。帕尔莎非常清楚,渗透自己皮肤的血腥味。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对战斗那激烈又丑陋的欲望…… 这样的帕尔莎,为了活下去所选择的唯一一条路,就是成为保镖。 养父秦库洛去世之后,对帕尔莎来说,能称为“家”的地方,就只有不知不觉间谭达从特罗凯手中接管的,这间简陋的小房子而已,所以帕尔莎会在工作之间的空档,突然回到这个家来。宛如暂时休息的候鸟,在谭达身边度过极为短暂的时光,然后,再度踏上旅程。 帕尔莎虽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只要她在休息时回到谭达身边的时候,就会把履行期间碰到的事情断断续续告诉谭 达。这种时候,谭达就会感受到帕尔莎没有告诉过他的事情有多么地多,自己无法碰触到帕尔莎的人生。 他们认识之后的二十年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情。他也曾经产生过想把帕尔莎留在自己身边的强烈心愿。 可是,那种激烈如夏季阳光般的感情,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初秋阳光般的东西。如今他已经觉得,或许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就是最适合他们两个人的。 话虽如此,就像是缓慢摆动的钟摆一般,有时候还是会有想要跟人在一起的心情。像现在这样特罗凯师父在家的时候,一个、两个学习着咒术的技巧时,就会彻底忘记这种心情,可好似当师父出去旅行,自己独自待在山中的小屋子里,日子一天天慢慢流逝的时候就…… 谭达缓慢环顾哥哥的家中。 一招入座顺序围绕在炉边的六个草垫。一整天挥汗如雨工作回来的哥哥,吃晚餐的时候,应该会一屁股做到那个脏污都渗进去的草垫上吧。以前父亲好像就是那样。父亲的周围,总是围绕着家人们单纯天真的喧闹。这对选择在远离村落的寂静中,听着精灵呢喃这条咒术师之路的谭达来说,大概已经是一辈子都无法再得到的喧闹了。 谭达摸了摸下巴。 回过身来,自己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即使长寿,剩下的也只有大约四十年的岁月。在那段岁月中,应该可以做点什么吧。诞生到这个世界,直到再度消失之前,到底能做些什么呢,相对于家人围绕的人生,自己应该会获得些什么吧……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在耳朵深处浮现出了一段话。那是特罗凯教导他“灵魂呼唤”术的时候所说的话。 “……人呀,是一种非得需要活下去的理由,不可思议的生物。 鸟兽虫都不会忧虑活下去这回事。有时候,人甚至会因为这种烦恼,最后不由得就杀了自己。 谭达,你要听清楚了。‘灵魂呼唤’呀,不能够光是把脱离身体的‘灵魂’找出来就好。必须让远离‘生命’的迷惘‘灵魂’,想起自己依然以一个生物活着,想起生命本身具备的那段震动般的炎热力量。把连接着‘生命’的那条线……” 这些话,在谭达心中回荡着。 然后,顺着特罗凯师父的引导,他第一次变成灵魂飞离身体,体会到试着窥视纳由古的精灵世界时,那汇总头晕目眩般的惊奇,以及喜悦…… (卡雅……)谭达轻轻地,呼唤着依旧沉睡的侄女。(喜悦也好,痛苦也好,真的会有很多很多事情——可是,你应该没有对自己的人生绝望到要一直不醒过来,直到死亡的地步吧?) 就在感觉卡雅冰冷纤瘦的手腕上脉搏跳动的时候,谭达下定决心,他要自己独自尝试进行“灵魂呼唤”。 或许会有生命危险——然而,如果是这种时候都派不上用场的技术,那他学了也没意义。正好,特罗凯师父去京城见修格了。现在开始准备的话,应该能在遭到师父阻止之前,追到卡雅的灵魂吧。谭达站了起来,急忙赶回家去拿“灵魂呼唤”仪式所要使用的咒具。 “花”的陷阱 做好仪式准备返回的谭达,对正好打水回来的嫂嫂表示,由于要尝试困难的咒术,希望到日落之前别让任何人进家门。 哥哥诺西尔的家,是间非常有农家风味,外型像是个碗倒扣过来的泥墙房子。除了南向的墙有扇门之外并没有窗户,阳光只能从开在屋顶最高处的排烟口照射进来。泥土地面上铺着编织的草席,中央挖了座地炉。卡雅就躺在那座地炉的西边,身上过着席露亚。 谭达先把屋子的门关上,接着,在房间的四个方位立起竹子。在四根竹子之间围绕起麻绳形成结界。然后,盘腿坐在卡雅的枕边,手上拿着芒穗制成的“灵魂拉近”的咒具。 “灵魂呼唤”的仪式,首先从咒术师让自己的灵魂产生变化开始。 谭达闭上双眼,口中念着咒语,同时慢慢地开始让身体前后摇晃。这个摇晃,逐渐地描绘出平缓的弧度。往后、往左。往右、往左。 缓缓摇晃的身体之中,谭达的“灵魂”就像是母亲抱着摇晃的婴儿般,舒服地成了个圆形。不久,就变成了有着热度的小小圆球。 谭达梦到了“鸟”。他想着:小小的白热圆球呀,变成“鸟”吧,变成“鸟”吧。 “鸟”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在微暗中有一条发光的线。一条从正在沉睡的卡雅的额头,延伸地又高又远的一条发光的线。谭达沿着那条线,快速地往上飞。飞过微暗之中,全心全意地追着发光的线而去。 回头一看,看得到自己灵魂的线延伸到非常远的底下去。然后,那条线的根部,有着耀眼的光芒。因为自己那个“灵魂”脱离后的身体拿着的芒草咒具,正在发光。那个光芒,应该可以当作返回身体时所依靠的标记。 轻快飞翔的期间,谭达发现到还有很多发出白光的线,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过去。那些线,散发着微弱的光消失在雾里。谭达沿着线,飞入那片雾气之中。 一飞进去,针刺般的恐惧就掳获了他。雾气在他的背后,一瞬间变成了网子。 (——糟糕。) 领悟到自己中了陷阱的谭达,自己的灵魂瞬时从“鸟”变成了“长刀”,企图切断那张网子。然而,就在差点成功的时候,谭达停住了——因为这张网子,是用被吸引到这里来的那些灵魂的、紧系着灵魂与生命的线所形成的。 ——谭达。 有个声音传来。 ——下来,到这里来。 声音的来源,有着夜晚的黑暗。在那黑暗中,看得到很多微微发红的光电。 那是在寒冷夜晚的黑暗中燃起的灯火之色,暖呼呼的地炉的火焰之色。从这个高度俯瞰,那灯火聚成了好几群在发光,光亮的中央,有个格外庞大的光亮在摇曳着。 (那是花朵的花萼在发光吗……) 看着那柔软温热的光亮,涌现出了一种怀念的感觉。谭达慢慢地从“长刀”变回了“鸟”,朝着光亮飞过去。 虽然那个世界是夜晚,但在花朵的光亮中,谭达知道自己正在往下朝着一座大宫殿的广大中庭飞去。花朵每摇曳一次,没有人烟的宫殿的木头回廊跟屋顶,就会有影子轻飘飘地舞动。一降落到中庭,谭达就从“鸟”变成了人的模样。因为脚边冰冰冷冷而吃惊往下一看,整个庭院覆盖着深度约到谭达脚踝的净水。 从那水中,绽放出了“花”。朝四方宽广伸展的根牢牢支撑住的一根粗壮的茎,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细茎有如枝条一般,长满茂密的叶子。乖哦阿杜比谭达的身高还要高出许多的花茎前端,好几个花萼聚集成一群正绽放着。其中,格外显眼的就是在最粗的花茎前端摇曳着的巨大花萼。那应该是会结出种子的花萼吧。那个大的花萼,还有小的花萼,全都如风铃草般闭合着,温暖的灯火色光芒从里面朦胧地透了出来。 那光亮映照在水上,美丽得难以言语。 ——很美吧。 谭达转头寻找着声音的主任。围绕着中庭四方的回廊内有个人影,正招手要他过去。谭达就这样顺着对方的手势,往那人影走去,爬上大约四阶左右的阶梯站上回廊。 一个高高的男人站在那里,身穿灰色长袍,系着一条深绿色腰带。夜里绽放的花朵明亮照人,让他身体的右侧隐约亮起,但怎么也看不清楚脸上的怎样的表情。语气说看不到,不如说是有种只要想看就会变得模糊的感觉。 ——谭达,多幕卡的儿子呀。 听到对方这么说,谭达摇头。 “我虽然是特罗凯……就是你所说的多幕卡培育出来的,可是我并不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男人浅浅地笑了。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灵魂连接在一起,就是儿子。 这句话以意料之外的强度冲击了谭达。特罗凯恐怕是个性情激烈,不适合当母亲的强悍女人,即使如此,谭达或许还是在她身上的某些特质感受到了“母亲”吧。 “你是‘花守卫’吗?” 男人点头,谭达以稳重的口吻对男人说道: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用灵魂线织成的网子挡住我的退路?我不是为了要危害‘花’才到这里来的,我是为了让那些被‘花’抓住的灵魂回到原本的身体才到这里来的。” ——这个世界是因为有‘花’才存在的。因为‘花’梦着这个世界,所以才有这个世界。那些‘梦’寄宿在花萼中,结出种子。 为了答谢,‘花’会让那些梦作着自己期望的梦。 这完全是理所当然之事。 谭达的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暂时凝视着“花”。 “是呀。我诞生的世界也是这样。花把花蜜给了虫子,虫子帮忙运送花粉,让花结种子出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没错……可是——” 谭达的视线回到了男人脸上。 “大部分的花,都不回让虫子遭遇生命危险。虫子只要每天有一段时间跟花接触就好了,剩下的时间就是过虫子自己的生活,结束一生。 然而,如果持续困在那‘花’之梦里,那些人就会死亡。我无法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正在变成影子的脸中,只能看到双眼在发光。 ——这不是“花”的罪,是那孩子的罪。 “那孩子?” ——多幕卡带走的那个赤子的灵魂呀,现在正居住在你那边的世界。 谭达响起特罗凯说的话。 (哦,是说特罗凯师父抱在胸口带回来的那个灵魂呀!) “……你说是他的罪,是什么意思?他跟那些作梦的灵魂不回去一事,有什么关系吗?” ——那孩子,是“风”。很久很久以前,多幕卡跟那孩子一起回到那边的世界的时候,那边的世界与这边的世界之间,开了条狭窄的通道。 那个儿子穿过那条通道,每天晚上都变成灵魂回到这里。 因为这里是那孩子的出生处……母体之内。 一听到这个声音,谭达就感受到颈后寒毛直竖般的不快感。因为,“花守卫”的声音突然混入了女人声音般的尖细回音。 但是,只有一瞬间这样。“花守卫”的声音,立刻又恢复成了原本的男人声音。 ——那孩子,是随着“花”一起诞生的孩子,是与这个世界难以分割地相连在一起的孩子。中庭里这朵美丽的“花”一绽放,那孩子就会为了要让花结种子出来,而化为引诱那边世界的人们到这里来的梦之风。 谭达吃惊地抬起脸。特罗凯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么,卡雅他们是因为收到他的引诱,才困在梦里面的吗?” “花守卫”点了点头。 ——没错。可是,你不能因此发怒。因为他是风。等到“花”的种子结成了,他就会回到这里,在这里摇曳着“花。让那些”梦“醒过来返回到那边的世界的,也是那个孩子。 “那么,只要他回来,让那些‘梦’醒过来的话,卡雅他们就会回到原本的身体去了吧?” “花守卫”点头。 ——是的。可是,他没有回来。 “咦?” ——“花”正在结种子。再过短短三天,半月的夜里,这朵“花”大概就会凋谢了。 “是我们的世界的三天之后吗?” ——是的。自从多慕卡回去,通道打开的那个时候开始,那边的世界与这个世界就已经处在同样的时间之中了。……你看! “花守卫”指着天空,夜空挂着一轮明月。那是再过不久就会变成半月的月亮。 ——当月亮变成半月之时,强风会从外面吹进来。会吹落“花”的强风。 “花”的凋谢……这个世界的终点就到了。 从那边的世界引诱过来的,在这里沉睡的那些“梦”,必须在吹落“花”的风吹来之前,由那孩子的微风唤醒才行……如果不能温柔地请对方催促自己回去自己的世界,那么那个晚上,将会随着遭到风吹落的“花”一起凋谢,在这里迎接死亡。 谭达看着摇曳的话,茎与花之间的连接处非常纤细,看起来只要风一吹就会断掉。 “……为什么?” 谭达低声的说。 “为什么,他没有回来……” “花守卫”用次陈莎雅的声音开口。 ——原因为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离,为什么不回来。 谭达皱起眉头。 “怎么会这样……他应该知道自己背负着许多生命的责任吧?在半月之夜到来之前,他都不会回来是吗?” 他觉得“花守卫”似乎浮现出轻蔑的笑容。 ——应该可以说等到那个时候也行吧?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赌注。 以前每个晚上他的灵魂都会回到这个庭院,最近几晚却没有回来。他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不会来的。是可以等等看,但要是他不会来,又该如何? “花守卫”声音平静地说着。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所谓。因为“花”已经结果了。 可是,如果想拯救那些“梦”,就非得把他带回来不可。就算用尽力气也必须这么做。这是拯救困在这里的人们性命的唯一一条路。 不过,我只在这边的世界才有力量。只有像你一样,诞生于那边的世界,在那边的世界拥有身体的人,才能够去追那孩子。 谭达睁大双眼。 “这意思是,要我去……” ——是的。你要不要试试看?那孩子是“风”。普通的人类虽然可能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三天内抓到他,可是如果借助“花”的力量,你也会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 “超越人类的能力?” ——诞生在“花”之中的人,不论处在何方都有发现对方的能力。还有,不论追到天涯海角,都能逮住对方的强大能力。这就是守护“花”的“花之守护者”的力量。 忽然,“花守卫”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整个世界,发出嗡嗡的低吟声包裹着谭达。 ——谭达,成为“花之守护者”吧!为了拯救在“花”中沉睡的人们的生命…… 花的香味包围谭达,就像是喝醉酒一样,意识逐渐模糊。这种情况,唤醒了谭达的警戒心。谭达抵抗者逼近自己的力量,拼命地想要思考。 ——谭达呀……多慕卡的儿子呀。 花香味变成强烈得几近呛人,谭达觉得视野逐渐模糊,死命地用力绷紧身体。 ——成为“花之守护者”吧,谭达!把那孩子带会这里! 谭达闭上双眼,在让人难受的花香之中,谭达咬紧牙关,努力保持清醒。 (这说不定是陷阱。有哪里不对劲。) 开始模糊的意识中,谭达这么想着。然而,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但怎么也无法清楚指出是哪里有问题。 (……不要忘了。我是来救卡雅的,我只要思考这件事情就好。) 谭达在心底喃喃自语的时候,“花守卫”小声地对他说。 ——那孩子想要唱歌给那个叫做卡雅的女孩,还有其他的灵魂听,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他们邀请来的。对他来说,他得为引诱那些“梦”过来负责。 谭达大吃一惊,反问“花守卫”: “那个男人是用歌 曲吸引那些灵魂的吗?” ——没错。 “那么,那家伙是个歌手了?” ——没错。 强烈的愤怒从胸口深处冲了上来。卡雅说她爱上的歌手……那个人,可能就是特罗凯梦中的儿子。他在年纪还小的卡雅心中,深植了一个绝对不可能视线的梦。特意枪带哦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空虚,以引诱卡雅到“花”这里来吗…… 以人类压抑再压抑都不能怀抱的美梦为诱饵,引诱那个女孩是吗! 谭达是比别人更来得稳重的男人,开始现在内心涌现出来的愤怒,却是既恐怖又激烈。 让谭达下定决心的,是针对歌手的这份亲爱南宫烈怒火。 他不知道一旦成为“花之守护者”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这样下去他将无力拯救卡雅。为了把那个男人带回来,要他夫妻责任,拯救卡雅,惟一的办法就是成为“花之守护者”。 谭达的视线慢慢从花回到“花之守护者”身上。 “我明白了。我愿意成为‘花之守护者’。” 顺着“花守卫”的引导,谭达再度下到中庭。“花守卫”带着谭达到花茎的地方去。花茎粗得就算四个成年人张开双手都无法环抱住,根部错综缠绕着好几条根。 “花守卫”要谭达盘腿在那些根缠成的块状物中,很像椅子的塌陷处坐下。 站在谭达的正前方,“花守卫”要谭达脱掉上衣,身上只穿着圆筒裤裙。 “花守卫”朝着谭达伸直手指,然后,膝盖跪在谭达的右大腿上,开始以手指画线条。手指描绘过的地方变成了绿色的线条,仿佛藤蔓伸展般地缠绕起谭达的右脚。 ——你的右脚,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 “花守卫”念诵着的时候,谭达感到右脚的感觉慢慢消失,他陷入强烈的恐惧之中。 “花守卫”迅速地在谭达的左脚上也画了花纹。 ——你的左脚,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 双脚的感觉活生生消失的恐惧,非常惊人。 (冷静点!冷静点!我还好好保住自己的灵魂。) 咬紧牙关,谭达忍耐着。 “花守卫”靠近了一步,影子落到了谭达脸上。他的手指碰到谭达喉咙的时候,谭达不由得颤抖,手指从喉咙到胸口、腹部一代,慢慢画上了藤蔓。 ——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 终于,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头部还有感觉。 “花守卫”摘下了一室子房的花萼。那个别说是双眼了,就连鼻子与嘴巴的位置都没有挖洞的面具,黏附在花房上有如芒草叶子般的锐利叶片,像头发一样正在伸长。 谭达咬紧牙关望着这个面具逐渐覆盖到眼前。 就在“花守卫”开口打算吟诵最后的咒语时,谭达觉得“花守卫”微微动了动身体,忽然一分为二。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冷风吹拂过脸庞,让谭达脑袋变得清醒。 ——你的梦…… 听到咒语,面具覆盖在脸上的时候,谭达在内心勉强地大喊一句话。 两局咒语,同时,响彻谭达体内。 ——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了。 (……唯有我的梦,就是我的。) 接着,谭达立刻感到被往后弹开一般的剧烈撞击——接着,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 帕尔莎与“花之守护者”的殊死战 来到看得见诺西尔家附近的时候,特罗凯发觉到气氛异常。孩子们蹲在房子外面,抱着彼此在哭泣。谭达的嫂嫂娜卡紧紧抱着孩子们,全身发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特罗凯跑上前一问,娜卡立刻一边颤抖,一边指着屋顶。 “那、那边跑出来了,一个很像大猴子的怪物……” 特罗凯看到诺西尔家的门关着,皱起眉头,不祥的预感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那笨蛋,该不会自己一个人……” 特罗凯把手放到门上,嘴里念着咒语,一口气推开了门。们朝着内侧倒下,扬起一阵尘土。谭达拉起的结界绳断裂飞了出去。 微暗的房子里面,只有卡雅躺在那里,没看见谭达的影子。特罗凯在卡雅的枕边蹲下,捡起“灵魂呼唤”的芒草咒具。那咒具烧得一片焦黑,在掌心崩解,支离破碎。 特罗凯起身,抬头看着排烟口。结界在遭到她打破之前,内部并未遭到破坏。也就是说,只能认定谭达是从那个排烟口到外面去的。可是,排烟口的高度比谭达的身高要高了一倍以上,没有垫脚的地方,能够往上跳然后穿越出去吗…… 娜卡说,那是个像大猴子的怪物。 特罗凯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禁咬紧牙关,立刻闭上双眼。然后,睁开眼睛,念咒语集中精神,摸索着紊乱的气流。 看样子,谭达抛出这个房子是才发生没多久的事。气流的紊乱还新鲜得足以清楚感受到。特罗凯追着那紊乱的气流,跑了出去。 ※ “哦,这种地方居然有了房子呢。虽然不久以前我才到邻村走动过,但不知道这种地方还有人住。” 站在谭达家面前的草地,幽古诺说道。 “不过,好像没半个人在。” 帕尔莎点头。 “大概是去采药草,或是去看病人了吧。算了,直接进去没关系啦。先来生个火……” 这么说着,并且把手搁到门上的时候,帕尔莎忽然感觉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握紧枪矛摆好架势,幽古诺也像是收到木灵的警告,表情害怕地看着帕尔莎。 这并不是……杀气。仿佛像是察觉遭到躲藏在树丛阴影处的野狼盯住时一般的恐惧笼罩着全身。 对方从书上扑了过来。由于动作太快,幽古诺只看见一个黑影,但平时已经清楚分辨出那是个有着人形的东西。 对方直线朝着幽古诺袭击过去。帕尔莎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倒幽古诺,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后,面对着人形。 一看到那张脸,帕尔莎因过度惊讶而一瞬间无法行动。 “谭达!” 那个人影穿着谭达的衣服,有张谭达的长相——然而,那表情却不是人的表情。 那只眼睛,宛如攻击猎物那一瞬间的野狼,浮现着白色的光芒。 谭达无视于枪矛,朝着帕尔莎扑过来。帕尔莎瞬间咻的一转枪矛,用握杆底部的金属部分重击谭达的心窝。可是,谭达袭击的气势好物减弱,利用脚后跟回转身体变成侧身的姿势,闪过了枪矛。 谭达维持着闪过枪矛的侧身姿势,右手伸向帕尔莎的脸帕尔莎往前一跳,勉强闪过了他的右手。 尽管完全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帕尔莎无法举起枪矛对着那个有着谭达模样的东西攻击。领悟到这种感情反而会让动作变迟钝,帕尔莎索性丢了枪矛。 然后,她对着谭达的膝盖上赏了个有如横扫般的踢击。谭达以难以置信的轻盈跳到空中,闪开了这一脚。接着,从空中对帕尔莎踢过去。由于这一踢太过猛烈,帕尔莎使劲全力扭转身体才保护住了头部。左肩一带传来剧烈的撞击。这是个完全没有留情的踢击。 要是踢中脸,大概会颈部骨折当场死亡吧——受到这一击后,帕尔莎领悟到,谭达是真的想要致她于死地。 帕尔莎往前跳,在草地上一个转身后站了起来,面对谭达。 就在轻而易举缩短距离的谭达双手伸向帕尔莎脖子的瞬间,帕尔莎抓住了谭达双手的手腕,身体一蹲扑向谭达的腹部,用力一拧。谭达的身体朝着空中飞出去。这厉害的一抛,飞出去的 幅度不大,所以没有时间能够采取保护动作,谭达的身体就这么重重撞上地面。即使先前那么善战,但遭到地面重击的谭达,也在短短一瞬间就停止了动作。 帕尔莎抓着谭达的右胳膊的关节,让谭达身体趴着,膝盖压制在他背部上的一点。只要这个穴道受到压制,人就会无法呼吸。而且,胳膊的关节受到这么强力的固定,人会因为剧痛,别说是行动了,就连讲话都讲不出来。 可是,谭达没有停下来。 “谭达,住手!你的手会断掉的!” 一团痛苦从尾部涌上胸口。弄断人的手是很恐怖的,何况还是谭达的手。帕尔莎的额头冒出冷汗,谭达的手骨正在她的手中喀喀作响。 “谭达!” 谭达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不管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声音,硬是要起身。帕尔莎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一边拧转一边使劲,接着听到可怕的声音,谭达右肩的关节脱臼了。 紧接着,帕尔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打到了脸上,身体赶紧往后仰。因为谭达扭转身体,用左手去揍帕尔莎的脸。关节脱臼的疼痛非常剧烈,帕尔莎完全没想到谭达竟然能够反击。她眼冒金星,鼻子深处冒出糊味,一瞬间意识模糊起来。谭达的左手掐住帕尔莎的脖子。帕尔莎用手刀猛砍谭达左手的手肘后,谭达才松手。她使劲浑身的力量,用右手手掌猛打谭达的耳朵。鼓膜突然遭到重击的谭达,头部大幅晃动,一屁股跌坐在地,慢慢地仰着倒了下去。 帕尔莎激烈喘气,全身发抖。虽然她经历过无数次的生命交易,但从未有过这么恐怖的战斗——面对别说是动手杀死,即使连造成个小伤都不愿意的对手,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她完全不知道。 宛如收到看不见的线牵引一般,谭达的身体站了起来。帕尔莎咬紧牙关,表情扭曲,凝视着这一切。 谭达那似乎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到帕尔莎的瞬间,鼻尖啪的一声冒出了火球。左边与右边也出现了好几个火球,开始围绕着谭达转圈。 “火焰、火焰,是烧光一切的东西呀,舞动的东西……” 与其说像是念诵,不如说像是歌唱的咒语,响彻了草地。往声音的来源一看,特罗凯就站在那里。她眯着眼睛看谭达,双手互相摩擦。 谭达扭转身体,挣扎着企图逃离火焰。就在火焰化为光绳袭向他的瞬间,他以仿佛是遭到什么东西弹开的力道跳向空中,接着,一下子就以单手扑到头顶的树枝上,往山里消失了。 依然跪在草地上的帕尔莎,全身汗湿喘个不停。 火焰一眨眼便消失了。虽然帕尔莎不知道,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藉着咒术让“心之灵魂”看见的虚幻火焰。 “……特罗凯大师。” 帕尔莎拭去额头的汗水,站起身来。 “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 特罗凯也满身大汗。 “总之,你先进屋去吧,那个人也一样。我会在屋子的四方做好结界。要不然,那东西又会再来的。” 幽古诺茫然地站着不动,帕尔莎捡起枪矛,推了幽古诺的肩膀后,走进了小屋。 “花”的儿子 幽古诺正在生地炉的火的时候,特罗凯回来了。 “……帕尔莎,那个东西攻击你了是吗?” 听到特罗凯这么一问,帕尔莎摇头。 “不是。一开始他是攻击幽古诺的,等我救了幽古诺之后,他就转而攻击我了——那东西是谭达吧。” 特罗凯在地炉边坐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帕尔莎更进一步,越说越激动。 “那东西有着谭达的模样,可是并不是人类。那种气息完全就像个野兽,身体的动作也不是谭达做得出来的。而且,还用惊人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想要杀死我……您看。” 帕尔莎拉开衣服的领口,露出左肩。左肩又紫又肿。 “我很清楚利用呼吸法扭转攻击的技巧。被踢到后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才承受他的攻击,所以最后只有这个样子而已。如果遭到奇袭,正面挨这么一记,骨头大概会粉碎吧+那一踢就是这么厉害。” 特罗凯点头。 “应该是吧——如果面对的不是你,那东西应该早就取人性命了。” 特罗凯制止了正要开口继续说话的帕尔莎。 “我马上就会告诉你谭达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那之前,你应该先把那边那个人介绍给我认识吧。” 帕尔莎说明了五天前黎明时救了幽古诺一事,以及幽古诺是离·托·露元“木灵守护者”的事,连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已经五十二岁的部分也说了。由于在她说明的期间,特罗凯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幽古诺,让幽古诺感觉不太舒服,坐立难安。 即使帕尔莎已经说完,特罗凯一时之间还是动也不动地盯着幽古诺看。 不久,特罗凯低声地说: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呀。就跟诺路凯师父说的一样,真有运命之线呀。” 然后,特罗凯仿佛是要调整心情摇了摇头,快就爱是对两人说明这几天的情况。 谭达那无法从梦中醒来的侄女,还有恰克慕的事。很久以前作过的梦,以及在“花”的世界产子的事情。也说了“花之夜”的事,甚至连哪天下午在诺西尔家目击到的状况都说了…… “所以,帕尔莎,你刚战斗的对手,既是谭达,却也不是谭达。因为——那个好好先生大笨蛋,想必是让‘花’取走灵魂了。” 然后,特罗凯的视线从帕尔莎移到了幽古诺身上。 “可是,为什么谭达会攻击你?你自己有没有什么会遭‘花’袭击的头绪?” 帕尔莎一看幽古诺,幽古诺就脸色微白地看着特罗凯。接着,口中念念有词。 “唉……是拉,那个,嗯——可是,我没想到‘花之守护者’居然会真的追我……” “你不要自己在那边含糊其辞,给我好好把话说清楚!” 特罗凯一怒吼,幽古诺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似乎不太高兴地看着特罗凯。 “不要这么凶嘛,为什么要大吼呢?我也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然后,眉头深锁陷入沉思。 “……首先,让我厘清一下状况。我想想喔,这意思就是,你是多慕卡对吧?” “没错。这已经是我忘记长达五十年以上的名字了。” 幽古诺舔了舔嘴唇。 “也就是说,我想一下喔,你是生我到这个世界的母亲?” “好像是吧。不过,这寄宿了‘花’之种子后来死亡的男子灵魂经过洗涤,然后再找一个新的灵魂的这层意义上,我完全没有自己是你母亲的感觉。” 幽古诺皱了皱鼻子。 “我也是一样呀,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你的气质,与我父亲跟我提过的多慕卡差太多了。” 特罗凯皱起眉头。 “你父亲?” “嗯。就是你说过的‘花守卫’。” 幽古诺叹了一口气。 “我从出生之后,就一直作着同样的梦。带点蓝色的夕阳中的庭院,还有逐渐成长的‘花’。高个子的父亲……他告诉了我关于我诞生的缘故,还有我应该为‘花’做的事。当我在那个庭院听到的时候,我认为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当我知道别人每天晚上作的梦都不一样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虽然我在想为什么只有我这样,不过这是因为我天生就背负着与普通人不同的命运吧。” 帕尔莎因为脚麻而探出身体。 “很抱歉浇你冷水,不过比起梦怎么样,可不可请你快 点简短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谭达会变成怪物,为什么他非攻击你这些事情吗?” 幽古诺胆怯地眨了眨眼睛。 “咦?我想想,这事情我现在还有一个地方实在弄不懂。” 帕尔莎焦虑地抓住幽古诺的肩膀,轻轻摇晃。 “你刚才不是说你父亲告诉你应该要为‘花’做的事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因为没有完成那个任务,所以‘花’才会攻击你?” 幽古诺发抖着摇头。 “不是啦!我已经把他要我替‘花’做的事情都好好做完了。” 特罗凯插嘴进来。 “总之,你说那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幽古诺看了帕尔莎一眼后,又看着特罗凯。 “我只是……把梦想给了寂寞的人,以及觉得现在的人生很空虚的人而已。 中庭的‘花’成长,花蕾开始微开的时候,我父亲就说过了。他说‘来吧,是时候了,去引诱那些愿意让‘花’受粉的梦,化身成为甜蜜的风吧’这样。” 帕尔莎大吃一惊,放在幽古诺肩上的双手更加用力。 “那首歌……是那首歌吧?就是你说唱给一妃听的那首歌……” 帕尔莎的声音参杂着痛苦。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听到那首歌的时候的心情。那首歌会让人无可救药地强烈想念起以及永远失去的东西,求之不得的东西。那是一首只要听过一次,就会残留在耳朵深处,难以消失的歌……” 帕尔莎凝视着幽古诺。 “你就是靠着那首歌,引诱软弱的人到梦里面去的吧。” 沉重的沉默流逝着。幽古诺虽然一时之间面带阴郁看着帕尔莎,但不久后就以让人联想起小鸟的动作,轻轻地侧头。 “帕尔莎小姐,你在生气吗?” 帕尔莎没有回答,幽古诺眨了眨眼,不满地发起牢骚: “为什么要生气呀?我可是把其他歌手绝对没有能力唱出来的,最好的礼物送给人们而已。没错吧?这是期望再期望也很难找得到的,美好到不想醒过来的好梦呢。” 帕尔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非常努力在压抑怒火。 “……你不认为,这世上也有如果要拿命去交换的美梦,就不会欣然接受的人吗?” “咦?拿命交换?是什么意思——哦,原来是这样呀。那个叫谭达还是什么的人,是在担心那些人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对吧。” 幽古诺眉头深皱。 “应该用不着这么担心吧。因为,为了让花结种子,才呼唤那些人过去的呀!种子一结好,他们就没有用处了。应该没有必要留下他们,杀掉他们吧。任务结束之后他们不会回来吗?” 特罗凯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眯起了眼。 “是的,你说的对。以前,我问‘花守卫’说那些梦还可以回去吗的时候,他们回答我,只要那些‘梦’想回去的话就可以回去。 虽然大概不太有人会想从那个幸福的梦中醒过来,不过,我从那朵‘花’得到的印象,应该是没有把人的灵魂拉进去然后杀掉那种食虫植物般的性质啦。 虽是为了受粉而吸引虫子过来,但也好好给了虫子甜美的花蜜,彼此的生命只有在短短一瞬间交会而已。我的感觉是这样子。所以,老实说,我并没有那么担心谭达。迟早,等到花结果了——‘花守卫’所说的‘时刻’到了,我觉得那些梦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特罗凯一边摩擦手臂,一边看着幽古诺。 “可是,现在我越来越不这么想了。如果‘花’真的有诚意要让那些人回来,应该就没有必要把去做呼唤灵魂的谭达变成‘花守卫’才对——没错吧。我觉得齿轮的某个地方正在脱落,有什么事情正变得不对劲……” 话没说完,特罗凯用手指按着额头。 “‘花’什么时候会结种子呢,什么时候那些‘梦’的任务会结束呢。只要知道确切的时间,也许就可以藉着‘灵魂呼唤’来做些什么事情……” 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完,特罗凯看着幽古诺。 “你自从懂事之后,就一路看着‘花’的成长直到现在吧?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粉会结束,会结种子出来吗?” 幽古诺喀吱喀吱地抓了抓下巴。 “唉,这我……我不知道呀,很抱歉。” 帕尔莎听到这悠哉的口吻,怒气冲冲地再次面对着幽古诺。 “不就是你这个人引诱那些人去‘花’那边的吗?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对那些人有责任吗?” 幽古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帕尔莎。 “责任?为什么?我确实是唱了挑起那些人美梦的歌曲没错,不过是那些人靠着自己的意愿,不想从幸福梦中醒过来的,又不是我强迫他们的对吧?为什么我还得因此要觉得自己有责任呢?” 帕尔莎开口,却什么也没说就闭上嘴巴。因为她心想,这个男人与她的思考方式根本是天差地远,她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消失了。 幽古诺不满地周期眉头。 “说真的,那些人挺不错的,因为他们作的梦都很美好。我前些日子在‘花’里面的时候,做的可是很惨的恶梦。而且,居然连‘花守卫’都来追我,我才是被害人呀。” 特罗凯挑起眉毛。 “你在那里面作恶梦?” “是呀,我不是说过吗?以前我每个晚上都会在梦中到那里去对吧?每晚看着‘花’一点一滴逐渐成长,作的一直都是美梦。可是呀,最近那个梦逐渐变成了恶梦——我现在变得很害怕要回到那个梦里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了,我开始作恶梦,应该是在受粉的时候吧。‘花守卫’开始变成不是父亲了。这样说虽然很奇怪,不过就像是……唔……” 幽古诺脸红了起来。 “怎样啦,他是变成了女人了吗?” 特罗凯毫不客气的讲话方式,让幽古诺不快地眉头深皱。 “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的女人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知不觉中,‘花守卫’已经变成了母亲。” 幽古诺撅着嘴。 “一开始,我并不讨厌那样。因为我的母亲已经趋势十年了,我很想念她,所以还挺高兴有机会能再见到她一次。” 幽古诺快速吸了一口气。 “但是,在那段期间,我变得越来越难受。我明明没有那种念头,可是在梦中自己却不停地变得越来越年轻。当变成大概十二岁的孩子的时候,我打从心底恐惧起来。” 幽古诺望着特罗凯。 “为什么呢?我母亲对我说‘你别从梦中回去,在这里一直待在我的怀抱里’——她说要我变小、变无力,维持那样子不要成长。我有一种那个世界整个覆盖上来的感觉。 那个世界原本不是那样子的。萌芽,成长,开花,不久后结种子,然后凋零。本来应该是如此运转的世界。 然而,从某个时候开始,就逐渐缩小,越缩越小——仿佛是个紧抱着婴儿,不让婴儿到任何地方,要挤烂婴儿的疯狂母亲。 我打从心底恐惧起来。因此,我用力挥开母亲的手,逃了出来。” “啊,就是那个时候吗?你睡觉时很痛苦在呻吟……” 帕尔莎低声说道,幽古诺点点头。 “是的。如果帕尔莎小姐那时没有摇醒我,说不定我就逃不掉了。我很害怕,所以从那之后,为了不让自己在梦中到那里去,我都用刮胡子的小刀抵着额头睡觉。这是我小时候母亲教我的咒语——我真正的母亲,绝对不是那种会想把小孩挤烂的人。” 幽古诺一闭 上嘴,三个人就陷入了沉默。 “也就是说……” 特罗凯开口。 “因为你当时逃离了那个世界,所以你现在不知道何时受粉会结束,何时种子会结好。” “是的。” 幽古诺点头。特罗凯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变化,总而言之,在那朵‘花’里面的母亲,看样子好像还没对你死心——所以才拉拢了谭达,要他来追你。” 幽古诺打了个哆嗦。 “是的。我也没料想到,他真的会追着我跑到这个世界来。我逃出母亲怀抱的时候,她用很可怕的声音怒吼,大叫‘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跑得掉,“花守卫”一定会追你追到天涯海角!毁掉你的喉咙,让你再也不能唱歌!’” 特罗凯忽然眯起双眼。 “毁掉你的喉咙,让你再也不能唱歌?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嗯。我记得一清二楚。” 特罗凯摸了摸下巴。 “有什么问题吗?” “……呼。嗯,总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花’变成了一个不肯让小鸟离巢的恐怖母亲了。 说不定有某个人的梦收到了‘梦’的控制。应该是某位拉了很多人作伴,自己想死的人吧。” 特罗凯这么说完之后,抓了几下自己的头。 “啊,可恶啊!根本不知道是谁对‘花’做了什么事情,总之,能肯定的事情似乎只有谭达那个笨蛋着了人家的道。真是的,那个好好先生大笨蛋!” 帕尔莎低声说道: “特罗凯大师,有什么方法可以救谭达吗?如果您像谭达那样也进入那边的世界,这样可行吗?” 特罗凯用力皱起眉头。 “所以我才说谭达是大笨蛋。要那样子进入那边是很容易的。实际上,就连诺路凯师父要进入那边,也必须要我让她醒过来回到这边。 可是那个时候,‘花’为了要把这家伙送出来,才有必要让我回到这里。现在情况跟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不可能独自一人进入‘花’之中,把那些有如捧着掌中明珠般紧抱着那个世界的灵魂带回来吧?这就像是一只小鸟在对抗一大群鸟一样呀。” “那么,如果带了我一起去呢……” 特罗凯露出“外行人只能束手无策”的表情摇头。 “你在这里也许是武术高手,但在梦里,你能打赢正在操纵梦的人吗?” 特罗凯眉头深皱,再次大大地叹息。 “谭达那小子,我明明已经特别叮咛过这样会有多危险了……” 帕尔莎用手轻轻抚摸着失去血色的脸。 “……即使如此,也还是非去不可吧。因为那是那么可怕的家伙。” 特罗凯与帕尔莎视线交会。特罗凯平静地,以告诫般的口吻说道: “帕尔莎,虽然很悲伤,但他打已经让‘花’取走灵魂了,他已经变成一心只想抓住幽古诺的什么‘花守卫’了。在这个使命达成之前,他应该会持续袭击幽古诺吧。 我已经用谭达留下的咒具残骸,在草地与这个家的周围张开了结界,可是,面对着不怕痛也不怕死的对手,我也不知道结界到底能撑多久。 由于所有的生物都怕火,所以我试用了炎之咒术,不过那火焰是幻象,只要他已知道实际上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就派不上用场了,因为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幻术而已。 所以,你听我说,刚才你虽然没有用枪矛战斗,但下次碰到谭达的时候,你就用上枪矛吧。” 帕尔莎望着特罗凯好一会儿,不久,嘴角扭曲。 “……不要说笑了。如果要杀了那家伙才行,我宁可把我这颗人头给他。” 咚咚敲打着颈部后方,帕尔莎继续说着: “我会尽全力阻止那家伙。但是,万一面临到非得杀死那家伙的那一瞬间,我会选择让那家伙杀掉我——剩下的善后工作,就随便替我弄弄吧。” 话一说完,帕尔莎便站了起来。 “……不要出去外面的草地。” 特罗凯对着帕尔莎的背影说道。 帕尔莎走出去之后,幽古诺小声地问特罗凯: “帕尔莎小姐跟那位谭达先生,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谭达他呀,是个好事者,打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爱慕帕尔莎。至于帕尔莎是怎么看他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咦?刚才她是说如果要杀谭达,她宁可死的是自己。” 这么说完,幽古诺突然领悟了。 “如果不是很爱对方,应该不会那样说吧?” 特罗凯皱起眉头。 “你这个人,好像很喜欢道人是非呢。” “那是因为要是不喜欢这种话题,就唱不出情歌了。” 特罗凯像是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生物一般,颇有感触地看着幽古诺。 “你呀,实在跟我想像过的儿子差很多。” 幽古诺露出别有涵义的笑容。 “据说就是这样呢。虽然我常年不停旅行,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如母亲心愿成长的儿子呀。” 特罗凯呵呵笑了起来。然后,转头面对帕尔莎走出去的方向。 “……帕尔莎,有跟你说过她自己的故事吗?” “没有。她只说她是亢帕尔人,在当保镖而已。” “这样呀。接下来说不定会发生非得把生命叫道帕尔莎手上的事,我就先稍微告诉你一点点帕尔莎的故事吧。 帕尔莎这一路走得很坎坷。为了替父亲报仇,她从大概十岁开始,就一心一意赌上性命持续修炼,可是等她长大成人的时候,杀父仇人早就已经死了。不但失去目标,而且养育帕尔莎长大成人的男人,为了要让她能活下去,还杀了以往的八个朋友,最后在如此悲惨的人生尽头,得病死了。” 特罗凯忍不住叹气。 “所以,帕尔莎在内心深处,有一部分是认为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别人给她的东西一样,而且还是用别人的鲜血换来的东西。 还有,先不管是爱情还是什么,帕尔莎在这个世界上最看重的人就是谭达。所以,她不是随便说说,她应该是真的不会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而杀死谭达的。真是这样的话,她真的会让谭达杀死她的。” 幽古诺露出担忧的表情。 “唔……意思就是说,玩意到了紧要关头,她可能会丢下我不管吗?” 特罗凯浮现出别有寓意的坏心笑容。 “谁晓得呢——总之,不要依靠帕尔莎,靠自己保护自己的性命吧。” ※ 手伸到背后关上门,一步他到草地去,帕尔莎环顾四周。音乐感觉到南边的树丛中,有什么东西躲藏其中。帕尔莎以面对着这气息的姿势,在草地上坐下。太阳斜照,夕阳穿过树林,在草地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家伙,有办法很顺地接回肩膀呢。) 小时候,她跟养父秦库洛也是在这片草地上练习武术的。她曾经防护动作没做好,肩膀因而脱臼。她强忍着剧烈的疼痛,眼泪掉个没完,一边发抖一边自己把肩关节推回去。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谭达,双眼也流下了泪水。 谭达是个爱哭的小孩。但不是因为懦弱。不只是人,其他的鸟兽也好,甚至是虫子,只要一加以深思,他就会哭。要是看到帕尔莎受到那样的严格训练而感到难受的话,进去屋子里面不就得了,可是他总是动也不动地站着专心看。 (……我一定,要让你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帕尔莎在心里对谭达说道。 夜晚很快 就到了。虽是初夏,但山里的夜晚依然寒冷。即使不会感觉冷,不过谭达的身体应该会越来越虚弱吧。而且,帕尔莎非常清楚,要做出那么激烈的活动,必须多么勉强身体。疼痛是通知身体到达极限的警报,是种同志“不可能再这样下去了”的感觉。感觉不到痛的谭达,会一边让自己的身体变得疲惫不堪,一边不停行动……没多久,就会超过极限了。 (必须尽快做点什么应对才行……) 保镖这份工作,不是单纯本领高超就能胜任的。必须要能够预测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才有办法做到保护人这个任务。能替伙伴做什么,能对敌人做什么,必须清楚掌握这些然后拟定战略。在十几年的岁月中,帕尔莎一路学习到的,就是这样的智慧。 突然,感觉到人类的气息,帕尔莎回过身来。太阳早已下山,草地沉入了蓝色的影子里。 (三个……四个。) 在心中低语,帕尔莎拿着枪矛站了起来,一会儿,有四个他开草丛,手拿着灯火的男人,现身到草地上。其中三个人很眼熟,是谭达的两个哥哥与弟弟。还有一个男人或许是谭达的妹夫。 男人们表情紧张地看着帕尔莎,长兄诺西尔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帕尔莎小姐吧?我们来找谭达,他在家吗?” “要找谭达先生是吗?很不凑巧,他现在不在家。” 诺西尔的表情变得可怕起来,就在他开口准备说话的时候,房子的门打开了,特罗凯走了出来。男人们的表情,立刻变得更为紧张。 “晚安,诺西尔先生。” 特罗凯并排站在帕尔莎的旁边。诺西尔舔舔嘴唇,开口说道: “我要找谭达,他人在哪里?” “其实,说来话长,原因相当复杂。你们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应该用不着站在这种地方说话,请进屋子里,我们一起喝茶一边谈吧。” 诺西尔摇头。 “我不打算慢慢谈,也不想喝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的茶。” 二哥慌张地抓住诺西尔的手臂。 “大哥,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在厘清原因之前,不可以露出这种气势汹汹要找人打架的态度。” 诺西尔挥开弟弟的手。“你这混账!我家那口子看到怪物冲出家门呀!还是个有着谭达外表的怪物!听说邻村也有跟谭达一样一直沉睡不醒的女孩,你不让我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想怎样! 我说,特罗凯大师,你明明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咒术师,为什么不来救我女儿?到处的村庄都有传闻了,说这可能是坏心肠的咒术师在猎捕收集人的灵魂。” 特罗凯往诺西尔靠近了一步,口气平稳地说: “你真的认为我会做那种事情吗?虽然我跟你们一家子的交情并没有那么深,可是,在这二十年之间,我培育了谭达。谭达与我,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一直都在帮你们村民治病。那个时候,你们向我们道谢的感激之情,是会因为那种没来由的人云亦云就烟消云散了吗?” 诺西尔的脸,慢慢地涨红起来。 “……可是,你不是对我女儿什么都没做吗?去看她一下也好……” 特罗凯叹了一口气。 “那么,我跟你说实话吧。看样子在这里的都是你的自家人。你们给我藏在心里面千万别说出去。卡雅呀,与其说是在睡觉,不如说是灵魂脱离了。” 男人们一阵哗然。 “就像谭达说的,并不是因为有人诅咒才灵魂脱离的,虽然谭达不想说出来让你担心,不过卡雅是被魔物夺走灵魂的,我之所以什么都不做,是因为万一没处理好,有可能连自己都会被魔物拉走的危险。” 诺西尔一脸僵硬。 “那么,谭达他是……”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谭达是个善良的男人,他无视我的忠告,想要去救卡雅,去追卡雅的灵魂,于是被魔物给抓住了。 你的太太看到的,就是侵占谭达的身体,跑到这里来的魔物。” 男人们由于太过惊讶,仿佛冻结般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那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 诺西尔痛苦呻吟般地说道。特罗凯耸了耸肩膀。 “到底有办法解决,还是没有……总之,我们现在正在死命思考拯救谭达与卡雅的方法。信不信随你便,但我们会竭尽全力,去救那两个人的。” 保持沉默至今的帕尔莎,断断续续地说道: “……还有,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们应该很清楚这一带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的人,除了特罗凯大师之外没有别人,不是吗?” 谭达的二哥,站到诺西尔身旁。 “很抱歉刚才我大哥说话太过火——可是,我们实在很担心卡雅跟谭达,村庄里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特罗凯不屑地哼了一声。 “虽然你们大概因身为咒术师的亲戚而遭人白眼,但这一点我只能请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村庄的事情归村庄的事情。我们的对手可是魔物。” 谭达的哥哥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们异口同声拜托特罗凯救谭达与卡雅,然后一脸阴郁紧绷的表情下山去了。 男人们的气息一消失,帕尔莎就看着特罗凯。 “特罗凯大师真有一套。我还在想该怎么说明,您就顺利说服他们了。尽管如此,在村庄里要生活,看来还是很困难的呢。” 特罗凯浅浅地笑了。 “相对的,玩意有什么事情,村庄里面会有支持的人群出现。我到二十岁为止也还是个村民,所以我非常明白那是多么可靠的感觉。 像我们这种远离人群的人,轻松自在的代价。就是没有支持的人。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会这样遭人怀疑,遭人怨恨。” 第三章 通往花的道路 记录员奥图 修格走过“星之宫”的阴暗走廊,朝着位在宫殿北方尽头的“星图仓库”前进。特罗凯建议他试着把“天道”与咒术重叠在一起看看的时候,他心想都到了紧急时刻了。特罗凯还说这什么悠闲的话而感到生气。不过,稍微冷静下来,再次试着回想起那些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男人的脸。 “星之宫”里约有三十名观星博士。虽然因为要举办思念一度的“星之测试”,多大百名少年从全国各地聚集到了这里,但考过测试成为“实习生”的少年,每届只有仅仅十位左右。在那些“实习生”少年中,能够不停修行成为“观星博士”的更是少之又少。成为“观星博士”,天子聪颖的人要花十年。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也有花了三十年这么久的时间才终于成为“观星博士”的人。 修格想起的男人,就是花三十年才成为“观星博士”的哪种人。身材微胖,外型平庸的男人,目前担任管理古代星图与天图的记录员。虽是个不太与人交谈,很少露面的腼腆男人,但修格有时对这个男人随口说出的话语非常感兴趣。他似乎也只乐于对愿意认真听他说话的修格分享自己的想法。 一打开又大又重的“星图仓库”的门,冷飕飕的空气中便飘来了老旧纸张特有的味道。为了不让日光照坏纸张,只有在北侧开了四扇细长的窗户,仓库内部总是昏暗的。刚过政务的微弱光亮中,好几层高的架子上,沉睡着有条不紊堆叠到天花板的卷轴。 “奥图先生,您在吗?” 修格的声音在仓库内传出微微的回音。接着,右手边的架子旁,出现了一个人影。 “哦,是修格先生呀。” 记录员奥图把手上拿着的卷轴收到架上,双手在衣服腰际间抹了抹,朝着修格走来。 “您现在忙吗?” “不忙不忙。您来找什么是吗?” 修格像是在打探状况,环顾了仓库内部。 “仓库里面除了我,还有别人在吗?” 奥图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安的神色。 “是的。还有两位‘实习生’正在打扫……如果您要说的是不便让人听见的事情,请到我的小房间去吧。” 跟在奥图后面,修格走进了才那个苦深处的小房间。除了用来放星图的大桌子之外,只有摆放差距的架子的这个房间里,打扫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充分显示出奥图的性格。 奥图探头看了看窗外,确认没人在外头之后,请修格在椅子上坐下。修格望着奥图,开口说: “我今天来,是希望能能告诉我您研究的成果。” 奥图眨了眨眼睛。 “咦?修格先生,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像样的研究成果可说呀……” “先前,您跟我说过,在漫长的历史之中出现奇妙的相同处之类的事情对吧?” 奥图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哦,你说,你说那个呀,那只是好玩的,实在不能称得上是什么研究成果……” 修格身体网浅谈,压低了声音。 “我记得,您说过是在皇太子击退水妖的时候您所察觉到的。先前虽然无法请教您详细的内容,但是现在因为某个缘故,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知道您当时说的事情的详细内容。” 奥图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请。 “不,修格先生您这是……” “奥图先生,请您相信我。您是因为这与皇帝的神话有关系,才害怕两个人四下谈论吧。我绝对不会做出让您变得立场为难的举动。” 奥图迟疑了一下子,不久,开始小声地说了起来: “夏至的那一天,我知道皇太子击退水妖一事的时候,忽然想起据说圣祖托尔克尔陛下也做了同样击退水妖的事情,而想确认两百年前当时夏至的星图与天图。所以我拉出去古星图,试着研究了一下。 一开始,只有显示出会有大旱惩罚的‘干旱之相’是相同的,其他看起来都没有类似之处,不过随着我越看越仔细,我越觉得有好几个地方都很相似的样子。 于是,我赶紧也查看了百年前的夏至图,那上面也有我发现的样子。只不过,当时我心想,唉,毕竟同样是在夏至发生的,虽说是百年,不过由于有准确的时间单位,会相似也是理所当然。” 随着话越说越多,奥图的眼中开始浮现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但是,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一有空,以每十年、每八年这种固定年分的方式,还有夏至或冬至这种固定日子的方式下研究星图与天图的话,就会变得乐趣十足。 观星博士的任务就是就是把每天的星图一年、两年地重叠在一起研究,观察天相。跟那比起来,这种想到要研究不照顺序的年分或时间的念头,简直就像是个小游戏罢了。因为修格先生愿意放松心情听我说,我就告诉您吧。” 奥图苦笑。 “在那小游戏里,我有种可以开始看到奇妙东西的感觉,与刚才的天相类似的,虽然每百年的夏至都会出现,但如果一点一点改变形状,时间也不同,似乎就会出现各种各样天相的类似模样…… 唉,也许是因为我想要的找出类似的东西,所以才觉得看起来是那样吧。” 修格没有看着近在眼前的奥图。有如麻痹一般,遭到奇怪的预感所俘虏。那是一种自己掌握到了即将寻找到某种东西的头绪的预感。最先察觉到那个头绪的奥图,完全不认为那与足以推翻“天道”的大发现有所关联,也不具备让那个想法发展至那个地步的能力——然而,修格却拥有那样的能力。 “修格先生?” 发觉到修格的样子不对劲,奥图窥视着他的脸。修格突然回过神来。 “奥图先生,今年也有那种类似的天相吗?” 奥图微笑着露出“问得很好”的欣慰表情。 “其实呀,先前修格先生就曾经问过我这件事情对吧,没想到今年也开始看得到那种类似的天相了——请您等我一下。” 奥图起身走进仓库,不一会儿,双手抱着一大堆卷轴回来。修格拿起了在那成对看来要掉下去的卷轴中的两捆。 “啊,谢谢。” 心不在焉地道谢过后,奥图将星图与天图在桌上大量摊开,开始进行说明。在一一确认奥图的说明的期间,修格浑然忘我。两个人之所以回到现实,是因为太阳下山,天暗得再也看不到图了。 修格握住奥图的手,传达自己由衷的感谢。 “……奥图先生,虽然您说这只是小游戏,不过,说不定这会成为非常不得了的惊人发现。” 奥图难为情地笑了。 “没有这回事,您太夸张了啦。以观星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是很好玩的游戏,不过不要太期待比较好,一定不会有什么多大的成果的。” 告别奥图之后,修格一边返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压抑着强烈的兴奋。 对只知“天道”的奥图来说,看起来只不过是普通的巧合,但对正在向特罗凯学习亚库族知识的修格而言,看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天道”是立足于将世界思考为此时此地的这个世界、神明支配的天界,以及魔物支配的魔界而成立的。但是,一般认为格子都是独立的,并不认为存在着如亚库族所言,有个肉眼看不到却与此时此地重叠在一起的异世界。 然而,假设就像特罗凯说的那样,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世界与这个世界重叠在一起的话呢?加上如同皇太子恰克慕寄宿过异世界的精灵之卵,并将其产到这个世界一样,平常总是距离遥远的异世界,如果有一瞬间会靠近到彼此接触的话…… 今天奥图展示的 类似天相,修格看来简直就像是两股海流交会之处。奥图虽然笑着说,因为八年有一次类似,百年也有一次,所以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意义,大概只是普通的凑巧而已。不过如果存在不只是教会的两股海流,而是有很多大量的海流,那么会有那样的差异也是理所当然的。 修格的心中,浮现一张壮阔的图。一张宛如繁星围绕,有时近有时远,各种各样的世界互相接触,然后再度逐渐分开的图。 一年前纳由古与撒古彼此靠近的情况,每一百年就会显示出几乎完全一样的天相,看得是一目了然。可是,奥图之处的那跟今年想像的某些年的天相,的确是很像,却不是全部都一样。 哪几年,跟引诱人之梦的“花”开花,应该与某种关系存在的。要知道这一点,咨询实在是太少了。要证明现在才首度察觉到的这个可能,应该需要不停重复尝试错误的漫长时间。一想到这里,涌现出的激昂情绪立刻就冷了下去。即使如此,奇妙的兴奋还是牢牢地深植心底。这种旺盛的好奇心,无疑能够成为克服漫长尝试错误的力量。 特罗凯是对的——修格这么认为。不能立刻派上用场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废物。反而,在持续追求、思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的东西”,人类在这种奇妙的虫洞驱使下,应该会成为有朝一日发现新事物的力量吧。 (……对我来说,这才真的是个梦呢。) 浮现这样的想法,独自一人露出微笑,修格沿着阴暗的走廊走回来。 2恰克慕与谭达 谭达藉着梦见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创造出了身体的感觉。由于“花守卫”念诵完最后的咒语时,一瞬间施加了保护自己的梦的咒语,所以才能够这样继续保有灵魂,要不然的话,现在他连灵魂都会成为“花”的东西。 尽管如此,因为遭到“花”占据身体的时候,连接位在自己身体的“生命”与“灵魂”的线被切断了,所以已经无法回到身体去——谭达痛苦地领悟到,自己中了圈套。 就在最后的咒语即将施加,一股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风拂过脸颊的时候,谭达在“花守卫”的背后,看到了一张白色的女性脸庞。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有如闪电贯穿一般,那个女人的感情传递了过来。 永远沉睡在梦中,不愿醒来的强烈感情——然后,位在内部,黏稠得化不开的憎恨……想把其他的梦当作同行者,融入永远的梦中,企图藉着这么做,让别人也能尝到跟自己同样的悲伤滋味的那股强烈情感…… 谭达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一定是帮“花”受粉的人吧。然后,那个女人的灵魂所怀有的强烈情感,现在正支配着“花”。) 所以,“花守卫”承接了那个女人的感情,对谭达设下了圈套。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目的何在,但眼前是为了使用位在另一个世界的谭达的身体。 (……利用美丽的颜色,甜美的花蜜,使劲一切手段欺骗虫子,这本来就是花与生俱来的性质。会因此受到迷惑,我还真是个好好先生大笨蛋。不过——) 谭达思考着。 (即使是小小的虫子,也有办得到的事。) 靠着最后的咒语保护住“灵魂”的谭达,虽然处在“花”之中,却没有受到“花”之梦的俘虏,只是个普通的灵魂。谭达起身,仰望微亮的雾气。 每一室子房里应该都有梦沉睡其中。如果能够一口气唤醒那些梦是再好不过了,但要是这么做,一定会引起“花守卫”的注意。 这里是“花”的世界,玩意进入战斗,孤身一人的谭达不可能获胜。 (总之,先找到卡雅吧。) 卡雅一定会相信谭达所言,清醒过来吧。 谭达变成鸟儿的模样,独自振翅往上飞去。为了寻找卡雅而飞过花内部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非常令人怀念的梦——应该是说,没想到那个人会梦到谭达,所以立刻受到吸引,被吸入了梦中。 一回神,谭达已经在自己家的炉边了。即使如此,那跟自己家现在的模样,感觉上还是有些微的差异。谭达眼熟的家,里面没有这么明亮,也没有这么宽敞。很久以前,倒在地上破裂开来的药酒瓶子,跟以前一样放在架子下面。 而且,季节不是初夏。谭达发现自己手上拿着只有在球体啊才采集得到的菇类与寒枯依,帕尔莎坐在地炉的对面,特罗凯没礼貌地躺在一旁烤火取暖。然后,自己正在对话的人是…… “……恰克慕!” 谭达一大叫,恰克慕立刻露出惊讶的眼神抬头看着他。 “咦,怎么了?” 谭达丢下手中的寒枯依,抓住恰克慕的肩膀。 “我好吃惊,你也被抓了吗?” 恰克慕皱起眉头。 “什么被抓?你怎么了,谭达?你在说什么?” 谭达再度环视恰克慕梦见的景色,大为震惊。 让恰克慕思念到被“花”抓住,一心想要回去的“时光”,竟然是在谭达家与帕尔莎和特罗凯一同度过的那个秋天。 谭达抱紧了恰克慕,慢慢地开始说明。 “恰克慕,你仔细挺好了——这是你作的梦。” 谭达按照顺序,说明了自己到这里的原因,还有“花”的陷阱相关的事情。他很清楚随着他的陈述,恰克慕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说完的时候,恰克慕挣脱谭达的拥抱,猛力摇头。 “我不要!我死都不要回去那边!我、我才不想成为什么皇帝!” 恰克慕双眼闪耀地看着谭达。 “那个人生比‘花’的陷阱更加残酷。与其一辈子陷在那里,不如陷在这里的梦中还好得多。” 谭达直直地凝视恰克慕。 “……是这样吗?你喜欢在这里死抓着梦沉睡的自己吗?” 恰克慕微微后退了一些。 “如果你真的认为在这里一边坐着幸福快乐的梦,一边步向死亡也无所谓,那就随你高兴吧。” 谭达放开恰克慕的手。 “可是,就算只有一点点都好,如果你无法原谅抓着现在这个梦不放的自己,那么我认为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谭达透过微亮的武器,眺望着许多梦。 “在这里的,都是认为自己不幸的人们。这种不幸之中,必定分成两种人。 一种,是像罹患了不治之症,或是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之类,碰到无法克服情况的人。 另一种,是心想‘明明就还有其他的人生,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不幸’而诅咒着命运残酷的人。” 谭达的视线回到恰克慕脸上。 “恰克慕,所谓其他的人生,到底是什么呢。我并不清楚其他人的情况,可是以你的情况来说,如果你现在有了想要抛弃一切的念头,那么帕尔莎跟我,我们即使赌上性命,也会帮你逃到其他国家去。这一点,就算是那个一年前的你,应该也都懂吧。 但是,你在那个时候,应当已经想过要努力想办法尝试过自己的人生吧。成为皇帝的人生,恐怕是面对着一片黑暗,即使感到寂寞,也必须抬头挺胸。难道,这不是因为你喜欢自己那样子的形象吗?” 谭达轻轻叹了口气。 “我呀,觉得每个人内心都把‘自己所爱的自己’的形象当成宝贝。那只是个很难达成的目标,因为不好意思而无法对别人说出口的形象。 至少,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抱持着这么个心中的形象。然后,当我遇到了不知该如何嗜好的叉路时,要走哪一边,就是靠思考着‘自己所爱的自己’是什么来决定。” 恰克慕咬紧了牙根,谭达牵起他的手。 “最后的决定 权在你手上——这种话,听起来很奸诈吧?” 恰克慕轻轻摇头。 “这里是空无一物的梦中。你认为即使你发觉到这是梦,还是宁愿被你创造出来的帕尔莎、特罗凯师父和我的欢迎所围绕,直到死亡吗?” 恰克慕闭上双眼,微微颤抖。 “还是说,你要醒来,知道迎接自己的人生终点?如果你这么希望,我可以告诉你回去的路喔。” 大大吸了一口气后吐出,恰克慕睁开双眼,直直地凝视谭达。 谭达露出微笑。 “很好——你看喔,你看得到这里有发着白光的线吗?” “我看到了,以前我都没有发现有这条线。” “在‘灵魂’的世界中,只要没发现就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咒术的基本。” 谭达笑了。 “这条线,是从你的身体延伸出来的线。只要沿着这条线,你一定可以回到原本的身体去。但是——” 谭达皱起眉头,抓着恰克慕的肩膀。 “路上你千万不可以回头。挺好了,你要牢牢记得这一点。千万、千万不能够回头。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回头。那些都是‘花’给你看的幻觉。 可以吗?你要答应我。” 恰克慕用力逼近嘴巴,点了点头。谭达安心地放开了手。 “还有,等你回到那边,我要拜托你传话给师父。告诉她,吹散‘花’的风从那边的世界吹进这里的时间,是三天后的半月之夜。如果师父在寻找‘灵魂呼唤’的机会,这一定是最后的机会。” “我知道了。三天后的半月之夜对吧?” “没错。恰克慕,请你一定要把这些话告诉修格。修格会有办法偷偷见到特罗凯师父的。听说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告诉特罗凯师父吧。” 恰克慕用力点头。 “太好了,我还能够把意思传递给师父,就算只有一件事都好。这样一来,只要知道连接来呢哥哥世界,风吹进去的地方,那么师父要做‘灵魂呼唤’就很容易了吧。” “谭达,我问你喔。” “嗯?” “我收到吸引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景象。虽然我梦见的谭达的炉边,不过,梦有的时候不是会忽然变换场景吗?就像这种感觉,我在短短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宫殿。” “哦,那一定就是这里了。刚才你应该在那里吧?在一个有‘花’绽放,了无人烟的宫殿中庭。” “哦……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里跟‘山中离宫’实在很像呢。” 谭达讶异地看着恰克慕。 “咦,真的吗?这么说起来,我有听说过‘山中离宫’是建在湖畔的……” “嗯,真的一模一样呢。到了夏天,我会跟母亲大人去那边避暑,应该不会弄错才对。而且——” 恰克慕的脸上浮现兴奋的神色。 “我有听到曾任学问员的可可鲁说过,‘山中离宫’是父皇的撒还能够一代亚姆尔陛下在大约五十年前盖的宫殿,可是据说之所以会选在那个地方,是因为二妃正好刚死了皇子,而二妃在某个晚上,作了个又美丽又悲伤的梦,才拜托亚姆尔陛下兴建一座跟那个梦里面一样的宫殿,以供养儿子。 二妃说她受歌声吸引而沿着青弓川往上游走去,然后看到了群山环绕的美丽湖泊,湖畔有座宫殿,陛下派人去查看,还真的有跟二妃的梦一样的湖泊,于是,就在那个湖畔盖了‘山中离宫’。” 谭达双眼发亮。 “错不了的!特罗凯师父说过,她以前受到‘花’吸引的时候,也还有其他受吸引过去的灵魂。当中没对‘花守卫’一见钟情的那些灵魂,就没待在宫殿而回去了。亚姆尔陛下的二妃,应该就是那些灵魂当中的一个吧。要是把这事告诉特罗凯师父,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呢。总而言之,恰克慕,这个故事你也一定要告诉修格。” 谭达觉得肩上的重担稍微卸下了一些,因放松而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恰克慕,我没想到连你都会受到吸引呀。那首歌,真的有那么美吗?” 恰克慕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嗯。歌词虽然只是普通的情歌,不过旋律很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旋律就像是用爪子扒出沉睡在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一般。一开始听的时候内心就很难受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要保持冷静,才有办法封闭心情。 可是呢,当我从修格那边听到谭达你们的事情时,许多回忆一涌而出,我变得怎么也忍受不住了。” 恰克慕竭尽全力说明自己听修格说密会特罗凯的事情,还有听到这件事情后,自己产生了怎么样的心情。 “所以,我在那种心情下入睡后,就听到一个很像是女人的温柔声音在呼唤我,往那边一看,就看到了我十分怀念的灯火颜色的光芒……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这里了。” 谭达皱起眉头。 “女人的声音?” 恰克慕点头,脸部却忽然僵硬,转眼间一片苍白。 “……对了,那个声音,是一妃娘娘的声音。这么一说,一妃娘娘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沉睡不醒了。” 谭达一阵毛骨悚然。他想起了在“花守卫”的对面,那张看来透明的女人白脸。 “一妃娘娘自从哥哥过世之后,就一直悲伤不止,把自己关在‘山中离宫’里面。然后,从六天前开始,她就忽然没再醒来了……” 一边听着恰克慕的低语,一个可怕的想法抓住了谭达。 因为一妃死了儿子,所以二妃的儿子恰克慕成了皇太子。 一妃不只是失去心爱的儿子而已,原本有一天会变成皇帝的母亲——爬上这个国家的女性最高地位,这光明的未来,全都随着儿子的死,一夕之间遭到剥夺。留给现在的她的,就只有看着二妃的儿子恰克慕慢慢成为皇帝的过程。 谭达响起潜藏在“花守卫”背后,那个女人的感情——永远沉睡在猛力,不愿醒来的强烈感情。还有,希望有人也能跟自己尝到同样滋味的悲伤的、黏稠的憎恨…… 谭达脸色发白。 忽然,花香味变成浓得呛人的味道,这香味一包围上来,恰克慕的眼睛立刻迷濛起来。 (……糟了。) 刚才一妃铁定是一直在专心倾听他们的对话。让谭达察觉到之后,就不顾一切企图控制恰克慕! 谭达摩擦双手集中意识,“呼……”地突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这口气变成了很像白色烟雾的东西,逐渐笼罩住谭达与恰克慕。 谭达用手拖住恰克慕的脸颊,“呼”地用力吹口气,恰克慕立刻像是突然遭人浇了冰冷的谁,吃惊地跳了起来。 “……哇,怎么回事?” 恰克慕眨了眨眼,身体退离烟雾之墙。谭达伸出双手,一把将恰克慕拉过来紧紧抱住。接着,烟雾之墙的外面,有人在痛苦地扭动身体,有如呻吟般的声音,拉了个长长的尾音回荡着。那是个充满愤怒到让人发毛的呻吟声。 尽管觉得烟雾之墙好像要被推倒了,但实际上丝毫没动。 “不用担心,这是我的结界。我只是在这朵‘花’里面,并不是在作梦的灵魂,在最后的咒语施加的时候,我保护住了自己的灵魂,所以我的结界是破坏不了的。” 灵魂的力量就是意志的力量。谭达心想,我一定要保住这个结界给你瞧瞧。 “谭达,发生什么事了?那是谁的声音?” “一妃生气了。她应该是想要带你走,才把你引诱到这里来的。正好又碰到你本身处在容易受到‘花’吸引 的心理状态。她一定……不会干脆放开曾经一度抓在手上的你。” 恰克慕皱着没有。 “但是,一妃娘娘人很善良呀。虽然我不常见到她,但她是个美丽温柔,如同短暂梦幻之花的人。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像是诅咒一样的事情……” 谭达微笑着。尽管是个好胜少年,不过在这种时候,这孩子内心的善良温柔,忽然看来清澈透明。 “这样呀……可是,当受到伤害的时候,应该没有能够不怨恨任何人的人吧。这跟善良的内心完全是两回事。而且在梦里面,人的情感应该会赤裸裸显现出来到让人羞愧的地步吧? 我并不是在说这样的人是坏人,只是在告诉你,这里是任何人内心深处都有的黑暗面会赤裸裸显现出来的地方。 我很庆幸,能在把你送出这里之前发觉到一妃的事情。如果在你不知情的状态下把你送出去,那么你在路上大概会落入圈套吧——一妃的圈套是非常巧妙的,我也轻易地上当了。” 谭达面露苦笑。 “现在,即使我们听得到对面的声音,对面也听不到我们说话,看不到我们的身影,因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一妃大概都不会受到迷惑吧。 改变你的样子,是为了要把你‘灵魂’的力量发挥到最大极限。 对‘灵魂’来说,外型会显示出相对应的性质,以人的外型,就只能用人奔跑的速度奔驰。但是,如果变成鸟,就可以获得鸟飞行的速度。” “那,如果变成箭呢?” 谭达轻轻微笑。 “虽然箭射出去的瞬间比什么都快,不过因为本身不具有飞行的能力,所以不行。 接下来,我要把你变成隼。完成之后,你就别回头笔直沿着线飞回去吧。一妃可能会企图迷惑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回头。” 谭达的双手握住恰克慕肩膀,用力抓紧。 “你会受引诱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的内心有想要来这里的念头。‘花’的力量,一定会对这样子的人产生强烈的作用。 但是,听好了,注意听我说。一旦灵魂下定决心要回去自己的身体,就没有力量能够硬是拉扯住这样的灵魂。虽然看起来很像有,但实际上不可能有那样的力量的。只要你不显露出你的软弱,你就一定回得去。你不要迷惘。要是一产生迷惘,就会被拉回来。” 恰克慕脸颊僵硬。 “是被一妃娘娘拉回来吗?” “不是,是被你自己的心拉回来。” 谭达望着恰克慕。 “‘生命’明明充满精神在呼吸,‘灵魂’却持续沉睡,甚至还渴望死亡——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呀。人呀……为什么会拥有对身体来说过于庞大的灵魂呢?” 恰克慕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说: “这朵‘花’,真是个残酷的生物呀,谭达。居然引诱人类的梦,让人产生求死的念头。我……我不能……不作梦呀。” 谭达拉过恰克慕抱住。恰克慕把脸埋在谭达胸口,啜泣起来。 “……谭达,一妃娘娘也很可怜呀。她一定是痛苦到连呼吸都没办法了……这是无可奈何的呀。” “我懂。可是,她的梦似乎也因为抓住了你,而变成了非常可怕的恶梦。如果把你绑在这里,永远关住你,就可以拉你作伴——当她这么想的一瞬间,悲伤就会变成了怨恨。 那怨恨不是针对你,应该是她怨恨自己的命运吧。心想为什么只有自己这么惨!二妃有你,而你迟早会成为皇帝。她羡慕二妃,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她应该不停告诫自己说:善良的一妃,不能产生这样的念头——然而,在梦中,她的怨恨就完全曝露出来了。” 谭达在心中补上了几句话。 (还有,麻烦的地方是,她的怨恨似乎正在控制“花”。) 尽管想起了欺骗了他、侵占他身体的那花招有多巧妙,谭达依然感觉到某种不协调的东西。 (拥有会收到自己引诱来的灵魂控制这种性质,这‘花’还真有本事延续生命知道现在呀。一定还有其他的灵魂是像一妃这样,希望封闭这个世界,拉其他灵魂作伴一起死的。) 大部分收到“花”引诱的灵魂,应当都是对目前的生活绝望,想要脱离那种生活——如果没有某种东西,藉着渴望死亡的灵魂让“花”保护生命的力量发挥出来,那么这朵“花”就不能迸出种子重复生命,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灭亡了。 谭达摇摇头。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总之,你必须尽快脱离这里。从一妃的恶梦中解放。这也是为了其他被困在这里的梦啊。” 恰克慕表情坚决,紧闭嘴巴用力点头。 胸口充满恰克慕的果敢,谭达不由得用双手爆竹恰克慕柔软的脸颊。 “要是你感到迷惘,就想想看吧。虽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与子女,身份也完全不同,可是帕尔莎和我,都把你当儿子看待。我希望……你能神采奕奕地活下去。 飞行的力量,就是你期盼活下去的力量,冲破痛苦与黑暗,不停飞行下去吧。你一定拥有那样的力量的。这一点,帕尔莎跟我都非常清楚。” 恰克慕的眼中涌出了泪。谭达“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站起来。一边四名忍住泪水,恰克慕一边问道: “那,谭达你呢?” “我不能回去,因为我的身体被‘花’占据了。” 看到恰克慕皱眉的样子,谭达笑了。 “小傻瓜,别露出这种表情。我是因为自己本领还不到家,所以彻底失败了。要是让师父识破了,这次俺是会被变成乌龟的凄惨大篓子呀。现在,我正要为此付出代价。” “特罗凯与帕尔莎一定会救你了。” “是呀。虽然凄惨,但我也期待那样。” 谭达起身,恢复成正经的表情,双手放在恰克慕头上。 “来吧,闭上双眼,沉静内心。你的胸口深处,将会诞生温暖的光芒。 瞧,你感觉到了吗……很温暖吧。在那个温度里,你慢慢变化了。你瞧,你的双手,逐渐变成翅膀了。 梦见美丽又强悍的隼吧。没错。来吧……挥动双翼吧!” 恰克慕一边发出萤火色般的光芒,一边慢慢变成了隼的模样。 谭达双手抱起温暖的隼,往上丢出去。 “来吧,飞吧,笔直地朝着你的故乡飞去吧!脸感受着风,飞去吧!” 一瞬间仿佛有点不知所措,啪啪地拍动几下翅膀之后,恰克慕便乘着来自外面的风,用力地往上飞去。烟雾迅速往后方消失。在顺着些微吹上脸颊的风不停往上飞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了声音。 “喂,等一下呀,恰克慕!” 是谭达的声音,忍不住想要回过头去,恰克慕却在差点这么做的时候打消了念头。即使是谭达有事情忘记告诉他,他也不能冒这个险转头回望。 接着,烟雾开始卷起漩涡,以前看过的某个景象在眼前出现了。那是悠果宫的大厅。头戴标示帝位的金色皇冠的父亲大人面前,应该已经去世的哥哥撒克慕,脸色红润地站在那里。脚踩纯白毛织地毯,哥哥往前进了一步,父亲将皇太子的身份证明,金线织成的披肩披挂到哥哥肩上。金线在午后阳光下闪耀,哥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尖锐的悲伤,在恰克慕的胸中流窜。 他跟哥哥撒克慕几乎没有交谈过。完全不曾感受到什么兄弟之情。现在贯穿恰克慕胸口的,是生命的如梦似幻。 这个时候,哥哥应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短短一年后离开人世吧。哥哥一定是认为自己会一路以皇太子的身份成长 ,不久之后将会戴上皇帝的皇冠。 (为什么哥哥会去世,而我非得成为一点也不想当的皇太子……) 恰克慕心想,这个世界的命运,真的非常残酷。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撒克慕非死不可?愿意成为皇帝的那个孩子…… 内心深处,有如被尖锐的指甲瞬间划过的痛苦流窜着。 ——为什么,渴望活下去的那孩子死了,觉得成为皇帝还不如死了算了的你却能活下去?你想回到宫中,再度过起那冰冷、像沙子一样的乏味生活吗?你的未来,到底有什么呢? 翅膀,变得重如铅块。 确实,就算回去,等在眼前的也不会是愉快的生活。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有受不了的疲倦袭击而来。停止拍动翅膀,沉睡下去的话,心情会有多好呀。这么一来,一妃的悲伤,应该也会稍微得到安慰吧。她憎恨恰克慕的心情,应该会消失吧…… 来自东方的风,这个时候,比刚才更强一点地摩擦过恰克慕的脸颊。 然后,谭达开朗的声音,以料想不到的强悍在耳朵深处涌现。 ——要是你感到迷惘,就想想看吧。虽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与子女,身份也完全不同,可是帕尔莎和我,都把你当儿子看待,我希望你能神采奕奕地活下去。 仿佛,在眼底绽放光芒的感觉。 ——飞行的力量,就是你期盼活下去的力量。冲破痛苦与黑暗,不停飞行下去吧。你一定拥有那样的力量的。这一点,帕尔莎跟我都非常清楚。 忽然,以前浮现了帕尔莎的身影。背对着恰克慕保护他,面对可怕的怪物拉卢卡,拿着枪矛的身影。即使舍命也要保护并不是自己孩子的恰克慕的那种坚强…… (帕尔莎也是一个很多东西都糟剥夺的人,亲人、普通的人生都没了……可是,帕尔莎绝对不会像这样逃到梦中吧——即使有这种念头,也绝对不会逃避吧。) 一股火热的力量自内心深处涌出,用力振翅,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乘风飞得更高,对这不知道何时会遭到剥夺的短暂生命——自己的生命,第一次有了视为珍宝的想法。 他以钱还是“精灵守护者”的时候见过的纳由古那皎洁冰冷的广阔风景在眼前逐渐苏醒。生命维持原貌存在的世界。赤裸裸的、宁静的,山河风景…… 身体一瞬间变得轻盈了。恰克慕沿着散发微光的线不停地笔直往前飞,不久,炫目的光芒包围过来…… 恰克慕就像被梦推挤出来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接近中午的明亮阳光中,恰克慕气喘吁吁。丝绸寝具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从梦中醒了。心脏怦怦狂跳,让人发疼。 (作了一个好奇怪的梦。) 谭达的话等等都太过逼真了,太厉害了。 房间门口传来茶碗大炮的夸张“喀锵”声,恰克慕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房门口负责照顾他的年轻随从呆站着动也不动。 “拉萨木,你怎么了?” “殿、殿下……” 还以为他要发牢骚,没想到他一个转身就往回走。 “殿下他醒过来了!” 一边大叫,一边跑开了。 恰克慕得知自己竟然睡了三天,是随从与督师跑回来之后的事。随即,沉睡不醒的一妃自己与修格的对话,还有,自己与谭达的交谈等事,全都一口气在心中苏醒过来。 “不得了了!快,马上叫修格过来!” 对随从大叫之后,发现旁人吃惊看着自己的表情,恰克慕赶忙重新再说一次。 “我有即使要找观星博士修格,请传令下去说我马上过去。” 3密会 一如往常,在拂晓之际穿越“万事通”后门的修格,听到陶亚告诉他“特罗凯还没来”,眉头深锁。 “奇怪了。特罗凯大师说过,就算她白跑一趟,但接下来每天早晨她都会到这里来的。” “是呀。她也是那样对我说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伤脑筋呀。请问你知道大师住哪里吗?” “我大概知道是哪一带,可是不知道正确的位置。去问附近村庄的人,应该就会知道了吧。不过听说是在距离这里足足花一坦(约一小时)的山里。当然,我也会跟着你去为你带路……你要怎么办?” 修格露出严肃的表情,沉默不语。光是为了间特罗凯在黎明溜出来,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了,再过约一坦半后,讨论昨夜观星结果的“朝会”就要开始了。要是那个视乎遭人发现他不在“星之宫”,当然就会追问起他人在那里。 在皇太子恰克慕醒来的此刻,还有必要冒着被逐出师门的危险,去救那些遭到“花”抓住的人们吗——修格心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而且皇太子告诉他,现在距离“花”凋零的夜晚,还有两天的时间。 “……没办法了,明天再出来一趟吧。我就暂且把口信……” 就在此时,小巷里出现了难得听见的马蹄声,以惊人之势逐渐靠近。修格与陶亚面面相觑,修格赶紧自己躲入隐藏的房间。 马匹似乎停在“万事通”后面的木门处。修格屏息凝神蜻蜓,结果听到跟表示特罗凯到达的暗号一模一样的敲门声。 陶亚发出的欢呼传了过来。 “帕尔莎小姐!” “陶亚,不好意思拜托你帮我看一下马。有没有一个叫做修格的观星博士来找你?” 修格岁皱着眉头,但立刻打开暗门,放下梯子。 “我就是修格——请上来这里。” 梯子下方,出现了一个女人。那抬头仰望的锐利视线,让修格觉得好像遭人拿着亮晶晶的刀子威胁,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女人一下子就沿着梯子爬上来。 “您好幸会,我是帕尔莎。因为特罗凯大师不能来,所以我代替她来,不好意思。因为我很着急,所以请让我长话短说。” 帕尔莎告诉修格关于谭达被迫成为“花之守护者”的事,幽古诺的事,还有正在设置结界的特罗凯不克前来的事。 “我听说恰克慕也陷在梦中了,情况有进展吗?” 听到帕尔莎担心的事,修格展露微笑。 “有的。我就是因此才想尽快见到特罗凯大师。放心吧,皇太子殿下已经醒来了。” “醒来了吗!太好了!” “是的。他在昨天中午醒来,然后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我转告特罗凯大师。殿下说后天的半月之夜,那边的世界与这边的世界会紧连在一起,风吹进去后,‘花’就会凋零。如果特罗凯大师要拯救那些梦,这个时间就是最后的机会。殿下还说,‘花’开的地方说不定就是‘山中离宫’旁边的湖。” 帕尔莎的表情冷静得教人吃惊。 “幸好。真不愧是恰克慕——真是个坚强的孩子。我本来就认为他一定会回来的。” 修格忽然想起皇太子讲述这位女保镖之事时的表情。 “是呀。殿下是个坚强的人。不过殿下说,要不是有您刚才提到的那叫做‘花之守护者’的谭达先生深处援手帮忙他,他可能也回不来。” 帕尔莎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之色。 “你说谭达帮了他?那么,谭达只有身体遭到占据,灵魂还好好地留在那边是吗?特罗凯大师说他的灵魂被‘花’给抓走了。” “不,听说他的灵魂依然是原本的谭达先生。有关这最后一夜的口信,也是谭达先生要殿下转达给特罗凯大师的。可是,谭达先生说,他没有办法回来这里。” 修格将恰克慕所言的一切,完整地告诉了帕尔莎。听到一妃的故事后 ,帕尔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原来如此,所以才……” 修格一脸诧异地看着帕尔莎。 “不是的,特罗凯大师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花’会要谭达当‘花之守护者’,要他去追幽古诺。因为那家伙跟‘花’的本性并不搭调。” “原来如此……我听到谭达先生说,‘灵魂’会随着感情改变模样,而那个模样又会显示出性质的时候,觉得真是有意思……” 修格虽然双眼发亮地说着话,但对这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的帕尔莎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已经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修格的话告一段落,帕尔莎立刻转变话题。 “修格先生,你能跟‘猎人’当中的晋取得联系吧?” 所谓的“猎人”,是替皇帝进行暗杀之类见不得光的工作的人,皇帝身边负责保护皇帝的禁卫士中,只有八个人是代代相传担任“猎人”的人。他们的存在是最高机密。不过帕尔莎在一年前,为了保护恰克慕曾经与他们有过殊死战,而修格也因选为圣导师的左右手,得知他们的存在。 而叫做“晋”的“猎人”,曾因奇妙的因缘际会,被谭达救了一命。他说他会记得那份恩情,总有一天会回报谭达。是个头脑聪明,本领高强的男人。 “我想应该有办法联络上吧……怎么了?” “就像我刚说过的,谭达变成了‘花之守护者’。这家伙很可怕,动作像野狼般灵巧,力量惊人,一般的武人奈何不了他。” 修格点头,帕尔莎继续说道: “但是,特罗凯大师因为要藉着‘灵魂呼唤’的咒语拯救那些遭到‘花’困住的灵魂,我必须保护她,跟随她到那座‘山中离宫’去。由于‘花之守护者’的目标是幽古诺,所以我会带着幽古诺逃走。那段时间虽然可以要求特罗凯大师到湖边去,可是不能保证‘花之守护者’不会攻击她,我同时保护他们两个人到湖边去,应该是最踏实的做法。 这么一来,就得靠着除了我之外的某个人,去拖延这个‘花之守护者’的行动,就算只是暂时的也好。” 帕尔莎干脆俐落的说话方式,让修格再度想起眼前这名女子,是个本领过人的保镖一事。 “不过,问题是如果能杀掉他也就罢了,但那东西甚至不会失去意识昏迷。而且……我个人希望,想要尽可能不伤害谭达,既然他的灵魂还活着,就更不用说了。” 帕尔莎浮现阴郁的表情。 “还有,我之所以吵醒出租马匹的店家,借了马过来这里,是因为我不知道特罗凯大师设置的结界能撑到什么时候。” “所以……你才要晋帮忙?” “嗯。晋他很感谢谭达救他一命,本领也了得。如果是他,应该就可以代替我暂时压制住谭达的行动吧。 我刚才已经先借好两匹马,绑在亚锡罗村那里了。晋一到,我就请特罗凯大师与幽古诺骑上马,护卫他们到‘山中离宫’去。到了那边,再请特罗凯大师设置结界就行了吧。” 修格虽然一脸紧张地听着帕尔莎的计划,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插嘴说道: “帕尔莎小姐,这个计划有几个问题。” 帕尔莎点头。 “首先,晋他在表面上是禁卫士,没有皇帝陛下的许可,不能擅离职位。而且,现在不知道几天后的那晚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要是有个万一,就必须让‘山中离宫’的人们避难,这一点也得取得陛下的同意。” “……原来如此。” 修格的嘴唇露出一抹苦笑。 “而且,还有一点。我跟特罗凯大师有往来一事,是天大的秘密。要是曝光,我会马上被逐出师门。虽然现在的圣导师是个心胸宽大的优秀人士,但是,我看他八成不会愿意对我伸出援手吧。” 帕尔莎以射穿人的双眼凝视着修格。 “你呀,为什么知道了这个计划,还不肯冒曝光的危险?” 修格毫不退缩,接受了帕尔莎的视线。 “是的——如果恰克慕殿下继续身陷梦中,那么我大概就会愿意冒着被逐出师门的危机吧。不过现在我并不想让自己置身在那么危险之下。” 帕尔莎领会到,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是个非常难对付的男人。 “你还真老实。” 帕尔莎突然笑了出来。 “可是,情势对你比较不利喔。我随时都可以抖出你跟特罗凯大师暗中往来的事情,为了让谭达恢复原状,什么肮脏事我都敢做。” 尽管两个人彼此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但先别开视线的人是修格。 “……你说的对。看样子是我居于劣势。我们来想想看,有什么能让我不被逐出师门,又能让你的策略成功的方法吧。” 点点头,帕尔莎站了起来。 “谢谢你。我把到我们住的地方的地图画给你。” 说完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帕尔莎看着修格。同时,修格也张开嘴巴,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们找皇太子陛下……” “让恰克慕说谎蒙骗外界,怎么样?” 修格笑了。 “就说是梦里面收到上天的旨意之类的,想尽办法编个虚构故事应该可以……” “是呀。那孩子是个从容的孩子,一定会掩饰得很好的吧。”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编一个巧妙的说法出来吧。顺利的话,明天早晨晋大概就可以到你那边去了。” “好好祈祷一切顺利吧——为了我们彼此好。” 修格一露出苦笑,帕尔莎也立刻回以微笑。 ※ 修格以皇太子有事找他这个借口溜出“观空”,是约莫刚过中午的时候。当他在平常教授“天道”的房间内与恰克慕两人独处之后,便探出身子,在恰克慕耳边小声说什么与帕尔莎交谈过的事情。 “帕尔莎!你见到帕尔莎了吗?” 恰克慕的眼睛裂开闪闪发光。 “是的。她如同殿下您所言,是个可怕的女人。” 恰克慕差点忍不住发出声音大小,慌忙用手掩住嘴巴。 “所以,帕尔莎的意思是要我演戏,好拉拢父皇吗?” 修格点头。 “重点有两个。把‘猎人’晋送去帮帕尔莎,还有让‘山中离宫’空无一人。您必须在不然那个人联想到这是出自于特罗凯与帕尔莎这种一般平民的指示之下进行。” 恰克慕眼中浮现出颇感乐趣的光芒。 “那么,就当作是我在那个梦里面知道的好了。这么一来,最好是可以把传说中梦见‘山中离宫’的亚姆尔陛下的二妃扯出来吧。” 修格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殿下,我也是这么想。” 修格把声音压得更低,把自己构思出来的故事告诉恰克慕。恰克慕一脸认真,边点头边聆听,一会儿后,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包在我身上。骗父皇这种小事,易如反掌啦。” 修格脸上笼罩阴霾。 “殿下,我恳切拜托您,不要轻视陛下。陛下是个非常恐怖的人——恐怖,而且严厉的人。” 恰克慕的眼里浮现出阴暗的微光。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吗?我身为曾被他这个父亲追杀的儿子,会不知道吗?” “我只不过是提醒您。而且,在陛下下定决心之前,他一定会去跟圣导师大人商量的。我们现在必须面对的,就是陛下与圣导师这两个全国最恐怖的人。这一点请您务必牢记在心。” 恰克慕的脸上,浮现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4恰克慕的策略 “悠果宫”是座背对北方,面向东西展开的梯形宫殿。这座宫殿的中央部分称为“帝之道”,是只有得到晋见皇帝许可的人可以踏足的领域。“帝之道”的最南方——也就是最靠近街道的地方,有间广大的谒见厅,贵族之流想要晋见皇帝的视乎,皇帝就会在这里接见。然后,宫殿最里面的地方是皇帝的寝殿,只准许皇族与圣导师进入。 此刻,在寝殿的起居室内,有三个人形。经过彻底琢磨的木质地板的起居室,铺满了最上等的白色兽休休无的毛织地毯。 皇帝整个人陷在镶嵌了夜光贝,散发光泽的涂漆椅子上,皇太子恰克慕则端坐在与皇帝面对面,放在地毯上的矮柢子上。 恰克慕的斜后方,从“山中离宫”一妃身边暂时召回的圣导师,直接端坐在地毯上。 比起在眼前的皇帝,恰克慕更强烈感受到位在他看不见的位置的圣导师的视线投射在背上。圣导师席比·多南是个适合当武士生过所谓的观星博士,肩膀宽阔的高大男人。因为高龄的缘故,眉毛与胡子都摆了,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具备着常年稳坐权力高位的人才拥有的,仿佛自然流露出来的威严。 恰克慕隐约察觉到,一年前拟定暗杀他的实际计划的,还有为了救他一命而采取行动的,都是这个男人。 皇帝开口说道: “恰克慕,我听到连你都醒不过来的时候,实在很担心……幸好,你没什么大碍。” 恰克慕双手放在膝盖上,深深行礼之后抬起了头。 “父皇,抱歉让您挂心了。” “嗯……你或,你有事要跟我说?” 恰克慕看着皇帝的眼睛,尽管皇帝脸上毫无表情,但恰克慕感觉到那双眼睛的深处,有着些微的警戒神色。 “是的。父皇,以及圣导师大人。我想,我必须向你们禀告,我为什么无法从睡眠中醒过来的原因。说不定那能够帮现在依然沉睡的一妃娘娘。” (您不能立刻断言说可以救一妃娘娘。) 修格的声音在耳边深处浮现。 (当一妃娘娘自己选择留在梦中的时候,您的立场就会变得站不住脚了。) “哦,这可重要了……说来听听。” “遵命。父皇,我在那天晚上,作了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梦。虽然也许是因为我在睡前想到了‘山中离宫’的事情所致…… 我梦到在微弱的蓝色光芒中站了一个女人。她对我招手,要我过去。我顺着她的手势走近了一看,发现那个人在对我说—— ‘我是,亚姆尔陛下的二妃。’。” 皇帝虽皱了眉头,但恰克慕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知道自己正在作梦。即使如此,那还真是一个让人印象极为深刻的梦。 自称是亚姆尔陛下妃子的那个人,说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然后,她恳切地跟我说,要我不要以为这是场梦,醒来就忘记了,还要把故事告诉陛下。 亚姆尔陛下的妃子所说的,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恰克慕调整呼吸,挺直腰杆,开始诉说。 “我梦到了建筑在蓝色湖泊岸边,一栋木造的美丽宫殿。那座宫殿里,住着没有人认识的显贵们。 这个显贵之人居住的都城,虽然兴盛了千年之久,但现在已经走到黄昏,即将要没落了。那些显贵之人对我唱歌,唱出了那千年的兴衰,与最火的梦境,歌词是这样的: ‘我们化为“花”,生出了梦。知道来自你的世界的风,吹散我们的花的那一刻。请你在这湖边盖一座宫殿,让我们的梦得以绽放。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把你儿子的灵魂视为我们的一分子。’ 听了那首歌与他们的心愿之后,我兴建了‘山中离宫’,然后,等我死后,我的灵魂再度与梦中的显贵们在一起,在湖泊的宫殿中化为‘花’,然后作梦。 但是,我的孙子呀,你听仔细了。这朵‘花’是会引诱梦的‘花’。因为这朵‘花’,会让寂寞的灵魂梦见无比甜美的梦。所以,现在失去皇太子的妃子,也陷入了‘花’的梦里面。 还有,我的孙子呀,你听仔细了。这朵‘花’终究还是有凋零的那一刻。下一个半月之后,就是毁灭之夜。 这边的世界与你那边的世界,连接起通路的那个夜晚,如果‘山中离宫’里面有人在,说不定就会被引诱到毁灭之梦去。 我的孙子呀,那个晚上,请你只留下陷入梦境的妃子一个人,让‘山中离宫’没有其他人留在里面。 然后,请只有梦见我们的你,来对走向毁灭的我们作最后的告别吧。你站在湖畔的身影,将会成为路标,那些陷入梦中的悲伤灵魂,也许就能因此回到原本的世界……” 一口气说到这里后,恰克慕才稍微喘口气。皇帝凝视着恰克慕。 “原来如此,真是个没有道理的怪梦。你丫……记得一切的细节是吗?你都像这样,把事记得清清楚楚的吗?” “……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所以才有理由认为这不单纯只是个梦而已。这仿佛就像是有首歌响彻我的耳中,这个内容,现在也依然在我体内回荡着。” 遭到反驳之后,皇帝动了动身体。 “哦——总而言之,你是在说你相信那个梦,希望在那半月之夜,把‘山中离宫’的人都疏散吧。” 恰克慕低垂双眼。 “是的。虽然我也想过,如果把梦当真然后这么做,可能会变成别人的笑柄,但是因为也有一妃娘娘的事情,所以我想要是父皇和圣导师可以同意,就可以进行了。” 沉默笼罩了房间。皇帝的眼睛看了一下在恰克慕背后的圣导师。 “应该没有必要把一切缘由都说出来。” 圣导师粗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恰克慕的身体僵硬起来。 “考虑到可能会有万一,陛下如果说要那么做,那么应该可以说要净化‘山中离宫’,让里面空无一人吧。一妃娘娘的身体我会负起责任,好好保护的。” 皇帝起身。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恰克慕的梦?” “唉,梦呀,终究只是梦——可是,一妃娘娘到现在都没有醒来是事实,而皇太子殿下在昨天之前没醒来也是事实。这么看来,会认为那个不可以死睡眠中所作的梦可能有什么意义也是很自然的吧。” 恰克慕的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 以微带笑意的声音,圣导师继续说道: “但是,现在的问题应该是,皇太子殿下那天晚上必须站在湖畔的这个部分。” 皇帝用力点头。 “没错。不能让皇太子待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危险之处。” 恰克慕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不要心急”,一边开口说道: “但是,父皇,那个梦——那些显贵之人的悲伤情感——就只有梦到那个梦的我才了解。还有,说不定是因为曾经陷在梦中,后来有办法回到原本世界的我,真的拥有能够担任路标的力量。 我恳请父皇,就让我胡闹一次吧,一次就好了。” 皇帝的眼中浮现锐利的光芒。 “倘若你自己有身为皇太子的自觉,应该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吧。” 心脏跳得都发疼了。低着脸,恰克慕抱着必死决心说道: “我是因为哥哥过世才成为皇太子的。因为一妃娘娘失去儿子,所以我才成为皇太子。对哦这件事情,我一直都很难受…… 父皇,这个梦不是由别人,而是由我来作,这种安排本身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存在吧。您不能让我对一妃娘娘表示自己由衷的遗憾与感谢吗?那个时候,才是我第一 次能够主动接纳自己是皇太子这件事。 因为‘猎人’的首领要负责保护父皇,那么如果您能派晋他们护卫我,我应该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才对——拜托父皇,让我去吧。” 皇帝一脸不悦地看着圣导师。圣导师的脸上,依然音乐浮现着觉得有什么地方挺有意思的神色。 “醒来之后,皇太子殿下好像有点改变了呢。” 圣导师以稳重的声音说道。 “陛下,您怎么看呢?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变化,是往正面发展的好现象。” “是这样吗……” 那双望着恰克慕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并不是父亲在看儿子的眼神,从以前开始,恰克慕就讨厌父亲的眼神到有种想吐的感觉。然而,现在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感觉。因为恰克慕的内心已经远离父亲了。 恰克慕忽然心想,当自己成为皇帝的时候,会以何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呢。 “算了,那好吧。我也不是不懂你说的想要供养亡兄的心意。而且,你确实曾经陷入沉睡一直没有醒过来——派‘猎人’跟着你去,你试着指挥就好了。” 恰克慕双手放在膝盖上,深深行礼。 ※ 在学问房内,听恰克慕说完这段对话过程的修格,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殿下,您这是多莽撞的行动呀……为什么要擅自加上那些话!” 恰克慕轻轻笑了。 “就算有这么点小利益,也不为过吧。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到他们一面,而且,我想亲眼看到这件事情的结果。” 修格责备自己,考量到这名少年的个性与能力,这种扇子计划并且进行那些荒唐事的念头,自己应该要事先就察觉到。 “殿下,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在‘山中离宫’会发生什么事!即使有‘猎人’和帕尔莎等人在场,也不能肯定能保护殿下平安无事……” 恰克慕耸了耸肩。 “到时候就……” 话才出口,恰克慕就把剩下的话给吞回去了。因为他听到了敲门声。 “有事吗?” 听到房门的另一边,那回应恰克慕的声音,两个人都僵住了。 “我是席比·多南。我优化要对皇太子殿下说。虽然鲁莽,但还是过来拜访了。” 恰克慕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请进。” 圣导师没带任何随从,独自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然后,轻轻鞠躬之后,坐在皇太子指示他人座的椅子上。看到修格也在房内,脸上也没露出吃惊的样子。 接着,他望着恰克慕,没有开场白直接说道: “好了,殿下。我来请教您,您刚才说的话,有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您编造的。” 恰克慕虽然脸部僵硬,但立刻重振精神,双眼瞪着圣导师。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只说真话,不会说其他的东西。” “是这样吗?很不凑巧,我听起来不像是这么回事。特别是殿下您自己要当那些陷入梦中的灵魂的路标那一段。” 圣导师露出微笑。 “那听起来,实在太像是殿下您为了自己方便而编造出来的。” 恰克慕的心脏狂跳到几乎爆炸。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圣导师他不可能知道一切的,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恰克慕突然丧气地低下头去,然后,面带苦笑看着圣导师。 “这样呀……真不愧是圣导师,有一套。” 修格虽然脸色没有变化地坐着,但内心以想要呐喊的心情,看着恰克慕这冒险的行径。 “如果是您,应该可以了解吧,有些话是不能对父皇说的。我相信您,会相信您说出一切,请您告诉我,我有没有做错。” 圣导师面无表情地点头。 “我想,您大概也察觉到了吧。我对于现在必须要当皇太子活下去的人生讨厌得不得了。可以的话,我不想成为皇太子,我只想当平凡的恰克慕,过着平民的生活。 会把人绊在梦中的‘花’是真有其事。那朵‘花’抓住了像我一样,想要逃离眼前人生的人们,让他们梦见心里想要梦见的梦。一妃娘娘也陷在其中一事,是理所当然的,不仅如此,我还看有很多人被绊住,在那朵‘花’的里面。” 恰克慕以“你要怀疑的话就随便你吧”的眼神盯着圣导师,圣导师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花’凋零的夜晚即将到来,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个时候,‘山中离宫’一定会发生什么异状。所以,我才想要疏散那里的人。 但是,亚姆尔陛下妃子的事,是我编造的。把我从梦中救出来,告诉我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人,是谭达。” 圣导师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谭达?” “是的。就是一年前,救了我一命的咒术师特罗凯的徒弟。” 恰克慕小心翼翼地在不让修格的秘密曝光的前提下,将所有的内容当成从谭达那边听来的故事,告诉了圣导师。 恰克慕苦笑。 “您明白了吧?我不能原封不动把一切的内容告诉父皇。” 圣导师挺直背部。 “原来如此。那么,殿下您说当天晚上您本人必须在湖畔,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骗人的。谭达说,如果由特罗凯大师出马,就可以藉着‘灵魂呼喊’这个咒术,救出那些被‘花’抓住的灵魂。可是,有个保护那朵花,叫做‘花之守护者’的妖怪会出面阻止,还会攻击特罗凯大师,所以,为了保护特罗凯大师,我才想借助‘猎人’的力量。至于我必须在湖畔当路标的事情,是我编出来的。” 恰克慕看了修格一眼,然后又看着圣导师。 “我想把自己所有的烦闷做个了结。我想要亲眼看着那天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陷入让心情愉快的梦境之中的灵魂,真的会回到原本的世界,重新生活下去吧……我想知道这些。” 圣导师暂时沉默地看着恰克慕,过了一会儿,以宛如长刀的钢铁一般冰冷,带着震撼力的口吻说道: “殿下您应该懂吧,您只拥有唯一的一条生存之路。 陛下还很年轻,将来要和某个妃子生下了男孩还绰绰有余,即使没生男孩,真到了紧要关头,也还有三之宫的公主在。也就是说,即使殿下您不在了,这个国家的继承,也不会因此断绝。 但是,成为皇太子的您,就只有唯一的一条生存之路。所谓的皇太子,就是会成为皇帝的人。途中受挫,不能成为皇帝的,就只有碰到病死或意外死亡这些命运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不愿意成为皇帝的皇太子的。” 这种过于直接的讲法,让恰克慕与修格不发一语地望着圣导师。 “即使如此,那天晚上,我能去湖畔吗?” 恰克慕平静地问道。 “去吧。因为不去的话,以后可能也会在某处碰到病死或意外死亡的命运。” 圣导师露出微笑。 “我知道了。那么,就悉数照殿下对陛下所言去办,让‘猎人’跟着您去吧。” 修格出声对起身的圣导师说道: “圣导师大人,明天晚上,我能不能也陪着殿下去呢?” 圣导师低头看了看修格。 “可以,你要好好看着殿下。” 圣导师走出房间,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的时候,修格低声的说: “殿下,我由衷感谢您的帮助。您对我的庇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猎人’晋送到帕尔莎的身边去了 。不过——” 恰克慕没有血色的苍白脸庞,浮现了苦笑。 “这个意思就是,如果我想跟着帕尔莎逃跑,‘猎人’们的刀口就会对着我了。” 第四章 花之夜 1“猎人”晋的承诺 时间接近正午。 躺在地炉边的特罗凯动了动身子,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在保养枪矛的帕尔莎也抬眼看着门口那边。特罗凯起身,低声说道: “有人穿过结界了。” 帕尔莎站了起来,手拿着枪矛打开了门。 有个男人站在朝露沾湿的草地上。浅褐色的圆筒裤裙加上护腿,携带剑用的腰带上,挂着把朴实的双刃剑。虽是个随处可见,一脸平凡的士兵长相,外表并不显眼的男人,但全身完全没有显露任何破绽。 “好久不见了,‘枪矛高手帕尔莎’小姐。” 帕尔莎微笑以对。 “太好了——你来了呀,晋先生。” “别加什么先生了,叫我晋就好。” “猎人”晋稍稍挑了挑眉,口吻轻松地说道: “要是我那时候就知道这里是你的藏身之处就好了……不过,我被你打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也没办法追上你了。” 两人互看一眼,笑了起来。 晋环顾四周,面对到两侧的树丛时,脸部突然绷紧。 “……原来如此。是有奇怪的气息,就像是野兽一样。” 帕尔莎点头,带着晋走入小屋。特罗凯与晋虽然认识,但第一次见面的幽古诺,则是一脸困惑的表情向晋打招呼。因为听帕尔莎提过晋是个武术高手,所以他可能想像会是个有如叙事歌中出现的壮汉一般的男人。 着急的帕尔莎,立刻切入主题。 “虽然拜托别人这种工作我也觉得过意不去……但是现在,我只能靠你了。” “嗯,我已经听修格先生说过大致的事情了。我有点难以相信,那位为人稳重的谭达先生,居然会变成那样子的东西……要在不去姓名、不造成伤害的情况与怪物战斗,还要尽可能拖延住对方,这看来确实是有点棘手呀。” “而且,那个怪物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即使左肩关节脱臼了,还是继续用右手痛打我的脸。” 晋的嘴唇浮现出些许笑意。 “这……好像不是有点,而是非常地棘手。不过,谭达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尽我所能试试看的。” 帕尔莎深深一鞠躬。 “谢谢。” “不客气——但是,如果他变得那么像野兽,我们倒不如采取捕捉野兽的方法,用网子或绳子把他捆绑起来如何?” 帕尔莎的脸上笼罩一层阴霾。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过……可是,那东西只把谭达的身体当作是工具使用。所以,要是用绳子抓住了他,他应该会彻底拿自己的皮肤与肌肉……甚至是骨头来摩擦,企图逃脱吧。这么一来,该如何让他停手?对方不是可以沟通的,也不会失去意识昏迷。即使能用网子逮到,但那东西八成在谭达的身体变得破破烂烂之前都不会停止行动吧。如此一来,谭达在夜晚之前就会……” 晋眉头深锁。 “原来是这样。” 帕尔莎仿佛是要驱散不快的想像,轻轻摇头。 “所以,只要们能获得先抵达湖边的时间,然后再让那东西来追我们,这样做应该对谭达的身体比较好。因此,我才要拜托你帮忙。” “我知道了。” 晋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补充说道: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情了。今天晚上,皇太子殿下也会到湖畔去。” “你说什么!” 帕尔莎和特罗凯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帕尔莎不快地“啧”了一声,说道: “我知道那孩子有心,但这太危险了吧!为什么你不阻止他?” 晋像是在劝她一般说道: “‘猎人’的染和永主动要求跟在殿下旁边护卫,所以殿下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帕尔莎与特罗凯彼此互看。他们担心的不是人身安全,而是灵魂会不会出事。但现在把这事告诉晋,也于事无补了。在烦恼倍增的心情中,帕尔莎忍不住叹气。 晋像是要驱散沉重的气氛,以果断的口吻说道: “总而言之,我会尽我所能,拖延住那个叫什么‘花之守护者’的,除此之外的事情,现在就算担心也无计可施。” 一切准备就绪,手放上大门的时候,帕尔莎回头看了看晋。然而,只是稍微吸了口气,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话。 她的表情,让晋的胸口十分难受。 帕尔莎内心的想法,一定是“如果自己能分裂成两个人就好了”。尽管担心会伤了谭达,但对接下来必须拼命战斗的晋,这种话帕尔莎说不出口。 晋不由得抓住了帕尔莎的手臂。 “如果……我没办法拖延到最后一刻,我会集中攻击谭达的左脚。而且,我会针对骨头——你明白吧。” 晋在帕尔莎面前把腰带取下,把袋子十字形地缠绕在刀鞘与握把上,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拔刀的坚强意志。 帕尔莎带着深深的感谢望着晋,低声说道: “这次,我欠你一条命的人情。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报答这份恩情的。” 晋笑了起来。 “别开玩笑了啦。请你别忘了,这本来就是我的报恩呀。要是连你都要加入计算什么借来借去的人情,那太麻烦了,我吃不消——好了,看起来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最前方的是晋,接着是帕尔莎,然后特罗凯走了出来,最户幽古诺一走到草地上,西边的树丛上方立刻涌现出强到让人吃惊的气息。 “……我要解开姐姐了喔。” 特罗凯低声说完,帕尔莎与晋便把幽古诺夹在中间站着。幽古诺一脸苍白,专注地凝视着树丛。 特罗凯闭上眼睛,双手重叠放在胸口上,伴随着全神贯注一声吆喝,用力张开双臂。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仿佛是从树枝上射出来的箭,笔直地朝着幽古诺扑来。 晋以捞的动作挥剑,传来微弱的一声“碰”,被剑鞘打到侧腹部的“花之守护者”掉到了地面上。 “快走!” 在晋大叫之前,帕尔莎已经抓住站着不动的幽古诺的手臂,拔腿狂奔。帕尔莎连都都没回。 晋所施的冲击,是强大到人类会暂时喘不过气且动弹不得的冲击。 但是,“花之守护者”一点也没有疼痛的样子,立刻起身。先前帕尔莎造成的左肩脱臼,似乎是自己重新接回去的。 (……原来如此,这家伙不是人类。) 看着“花之守护者”的眼睛,晋感觉到内心深处越发冰冷起来。那张脸虽然是谭达的脸没错,但丝毫不见谭达稳重的气质——人脸怎么可能会是因一个表情就改变这么大的东西…… 看到“花之守护者”膝盖弯曲,晋立刻察觉到“花之守护者”是想跳过他,直接去追幽古诺。 就在下个瞬间,晋虽然差一点就要抓到轻松一跳就跳到他头上的“花之守护者”的脚踝,但“花之守护者”整个身体收到这股猛力的拉扯,滚落地面。 “花之守护者”企图用右脚踢开抓住他左脚脚踝的晋的手,晋在险些被踢到之际赶紧松手,在地上翻滚之后跳了起来。 可是,“花之守护者”跳起身的速度,比起晋快了那么一点点。“花之守护者”完全没有把晋放在眼里,朝着幽古诺跑离的方向狂奔而去。 晋紧握依然放在鞘中的剑,朝着“花之守护者”的脚丢掷过去。剑漂亮地在双脚之间纠缠,“花之守护者”倒在地上。 晋扑向“花之守护者”,双手迅速地穿过对手的腋下,在“花之守护者”的头部后方扣住手指。这样一来,就能牢牢固定住双肩与头 部的关节,不只是对手动弹不得,只要晋稍微用点力,甚至连对方的脖子都能拧断。 一边将身体重心往后方,晋一边心想:这样就抓住“花之守护者”了。只要能尽可能长时间维持住这个姿势就可以了。如果能巧妙地绊倒对方的脚,在地面翻滚,用自己的双手双脚紧紧缠绕住对方,那么只要还有力气,应该就可以持续压制对方。 晋与帕尔莎一样,都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受到非常实战层面的无数灌输。真正武术优秀的人,甚至连自己的体重,某种晨读都像是能够操纵自如一般。尽管晋并不是个壮汉,但藉着重心下方的方式与呼吸法,就能让自己的身体重量变得比任何壮汉都来得重。既然都把对手固定到这种地步,他就有绝对的自信不让对手脱逃。 所以,当在自己的双手底下的“花之守护者”开始有行动的时候,晋感觉到有如胃部紧紧一缩的寒颤。“花之守护者”开始将双手往背部弯曲,听到“花之守护者”的手臂骨头发出的声音,晋的背部冷汗直流。 (这家伙,想把自己的双手折断!) 藉着将遭到牢牢固定的双手折断,企图从晋的手中逃脱——谭达的身体,对“花之守护者”来说不过是个工具——回想起帕尔莎所说过的话。不管是折断双手,还是双手遭到砍断,只要还有一口气,“花之守护者”就会紧追着幽古诺不放吧。 这种恐怖,晋,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 晋瞬间放手,朝着“花之守护者”的膝盖后方踢去。膝盖立刻晃动,“花之守护者”倒到地面上。晋跨过“花之守护者”的双脚,在“花之守护者”的膝盖外侧跪下,用自己的小腿压制他膝盖后方。接着,用右手压制“花之守护者”的后颈部,让他的头无法活动。 “花之守护者”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压抑自己头部的晋的右手,晋面对着这个动作,用并拢手指的左手不停地挥开。但是,“花之守护者”凭着惊人的可怕力量,企图推翻压在自己身上的晋,连扎眼瞬间都没有停止过动作。 晋的额头冒出汗珠,他不晓得从开始战斗后到底过了多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晋全心全意地压制“花之守护者”,不停挥开对方攻击过来的手,但不久之后,由于疲惫的影响,他在短短的一瞬间丧失了集中的精神。 就在一瞬间,“花之守护者”的右手指甲划破了晋的右手。灼热的疼痛流窜开来,晋不由得用左手按住伤口。接着,“花之守护者”的全身,就像虾子一样跳动,晋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撞飞出去砸向地面。 “花之守护者”一起身,就朝着晋扑去。应该是领悟到要是不打倒这个男人,就没办法去追幽古诺吧。 这根本不是人类的战斗方式。宛如野兽攻击般,想要用指甲与牙齿把晋撕裂。手以惊人速度朝着晋的脸部攻击过来,虽然晋勉强别过头去,但左眼的旁边还是遭到指甲抓出伤口。鲜血流入左眼,视线模糊。察觉到“花之守护者”正对准喉咙展开攻击的时候,晋已经失去手下留情的从容了。 一边呐喊,晋一边以右拳全力痛打想要抓住他喉咙进逼过来的“花之守护者”的下巴。然后对这身体后仰的“花之守护者”的喉咙,再度痛赏一拳下去。 “花之守护者”的身体终于离开的时候,晋开着肩膀冲击,再次压倒“花之守护者”,然后在其左脚踝稍微上面一点的位置用手刀使劲砍了下去。骨头完全折断的触感,经由手掌传了过来。 就在心想“终于结束了”的一瞬间,“花之守护者”的右手,用力击中了晋的脸颊。那可怕的剧痛,简直有如遭到棍棒痛殴。尽管好不容易闪开了要害,但被打飞到一旁的晋,在撞上地面之前,早就已经昏了过去。 “花之守护者”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左脚使不上力气。虽然他因此暂时坐在地上抚摸左脚,但一会儿之后,便翻了一圈匍匐在地,只靠双手与单脚开始往前跑。可怕的是,即使是这个姿态,跟人类奔跑的速度相比,差别并没有多大。 化为“花之守护者”的谭达,往幽古诺消失的方向跑去,一下子就失去了踪影。 2山之湖 午后的阳光稍微开始倾斜之际,帕尔莎等人停下了马。帕尔莎先下马,再把坐在自己面前的特罗凯抱下来到地面上。 “噢,累死了、累死了。” 特罗凯一边嘀咕,一边伸展发疼的腰。 幽古诺重重地从马背上滑下来,狼狈地跌坐在地。幽古诺虽然在先前去替夫人唱歌回家的路上曾经受邀骑过两、三次,不过自己独自一人起码,而且还是跟在策马前进速度颇快的帕尔莎后面,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膝盖内侧磨破皮,大腿颤抖不停。一时之间,连站都没办法站好。 “你还好吧?” 帕尔莎蹲下来,看着幽古诺惨白的脸。幽古诺一边摸着正在抽紧的脚,一边点头。帕尔莎将手放在幽古诺的肩上。 “我们休息一下吧。马也跑了这么久,靠着人的双脚应该怎么也追不上了。” 离开谭达的家,在亚锡罗村骑上马后,已经过了将近五坦(约五小时)。一行人从亚锡罗村进入青弓川,渡过浅滩之后,沿着樵夫在山中开垦出用来让马运送木材到青弓川的道路,往“山中离宫”前进。 帕尔莎停马的地方是“拉车马匹的饮水处”,是樵夫们为了让运木材的马匹暂时休息所兴建的饮水处。从这里延伸出去的运送木材的路会更偏北,不能通到“山中离宫”。因为这前方是禁止伐木与狩猎的“皇家领域”。 帕尔莎先让幽古诺与特罗凯休息,再将杏里从马背卸下。饮水处的构造是用竹筒引泉水过来,再装入埋在地里面的大木箱里。 帕尔莎用竹水壶去接涓涓流水,把冰冷的水拿回来给两人。接着拉着马过去,让马痛快地饮水。一将饲料袋套上每匹马的脖子,马匹便立刻一边发出巨大声响一边欢天喜地地吃起饲料。 看着看着,人也觉得肚子特别饿了。至今为止,都是受着压力在一股脑狂奔,即使路上休息过好几次依然毫无想吃点东西的欲望。 (我真不够格当个保镖。) 心底如此低语,帕尔莎从杏里中拿出竹箨包裹着的歇卢吉。这是把肉干切成丁煮成咸中带甜,再跟煮好的稻米搅拌在一起再捏成型的携带食物。 看见帕尔莎大口吃着歇卢吉,特罗凯也伸手要了自己的那一份。 “好厉害喔……” 幽古诺以奄奄一息的口吻低声说道。 “我实在是吃不下去。” 帕尔莎在幽古诺身边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的木制容器,打开盖子,取出用蜂蜜煮出来的,散发诱人香味的红色麦卡果实。 “你就一小口一小口吃点这个吧,慢慢咬然后再吞下去。” 虽然面露皱眉的表情,但是把蜂蜜煮出的果实含入口中的幽古诺,立刻吃惊地睁大双眼。因为爽口甜蜜得让人惊讶的香味,在整个口中扩散了开来。 “……我没想过,麦卡果实居然会这么好吃。” 幽古诺这么小声一说,帕尔莎露出微笑。 “我带了一点谭达珍藏的蜂蜜卖卡出来。听说是用一种叫做罗尬的香草加上蜂蜜慢慢熬煮出来的喔。” “哦。……我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疲劳好像消失了。” “没错吧。这可是消除疲劳最好用的药了。” 忽然,有个鲜明得让人讶异的回忆在帕尔莎脑海中苏醒。那大概是十八岁的时候吧,她收到秦库洛的严格训练,累得差点就要倒地不起地回到家,谭达曾经用盘子装了卖卡果实端来给她。那个时候的麦卡滋味,她永远忘不了。身体发烫的疼痛,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 特罗凯伸出手,再拿了个麦卡果实。 “虽然一般人都说治疗是女人的技术,但实际上没有这回事。谭达天生就擅长治疗,让他制作这种东西是最好不过的。” 幽古诺看了帕尔莎一眼。帕尔莎表情凝重地看着手上的果实。 所有人都吃完麦卡果实后,帕尔莎用草抹抹手后起身。 “好了,我们走吧。得在月亮升起之前到达湖边才行。” 将马匹系在饮水处旁边的树干上。帕尔莎用枪矛将稍微减轻的行李挑在肩上。从这里开始,必须徒步走过几乎没有路的山中。 帕尔莎走在最前方,一边用砍柴刀劈开灌木丛开路出来,后面跟着幽古诺,殿后的是特罗凯。虽然帕尔莎迅速开路出来往前走,但幽古诺与特罗凯都因为不习惯骑马而疲惫不堪,只能慢慢前进。一路上休息了好几次,他们依然只是继续往前走。 太阳开始西沉,眼看着越来越暗。面向西方的书皮染上了浅浅的夕阳余晖,三个人默默地走过这些树木之间。 不久,太阳下山了,帕尔莎暂停脚步,从行李中拿出“旅灯”,巧妙地使用打火石与火绒点上灯火。“旅灯”是用细竹编成笼子,里面立了根蜡烛的东西,附有一根短握柄,拿离身体也能照亮前方。 “你帮我拿这个。” 帕尔莎将“旅灯”交给幽古诺,再次一边开路一边往前走。幽古诺拿着的灯火,虽然几乎照不到帕尔莎的脚边,不过帕尔莎的脚步依然走得踏实。除了有时会有因为声音受到惊吓而边叫边飞走的鸟儿之外,就只听得到帕尔莎挥动柴刀的声音,与三个人的脚步声而已。 特罗凯走着走着,越来越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年轻的时候,她曾经受到呼唤而一心走过山中直到湖边。感觉就在那个梦中…… 走过漆黑的山中,前进、前进、前进…… 不久,就跟那时候一样。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深山中群山环绕的大湖,在三人面前一片黑地延伸开来。 特罗凯就像脑中受到了麻痹般的冲击,站着动也不动。 “啊……就是这座湖。” 特罗凯沙哑的声音,让帕尔莎和幽古诺回头过去。特罗凯一面茫然望着湖面,一面指着西边的删。 “我那个时候就是从那边,穿过山林到这里来的。那座山的另一边,就是我故乡的村落。我孩子们的墓也在那里……” 特罗凯觉得有双冰冷的手拂过她的脸庞。孩子们的死以及与丈夫相处的回忆,宛如激流奔入般地在脑海中接连浮现。 特罗凯痛苦地想到,自己在无意识中从过去别过了双眼,将记忆掩盖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转身离开,努力想要遗忘的过去,似乎朝她伸出了手。 而且,矗立在湖畔的“山中离宫”…… 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爬了上来,特罗凯忍不住发抖。巨大的门扉,木头复杂组合而成的屋顶——完完全全,就是梦中的那座宫殿。 五十二年前在梦中见过的,矗立在那座湖里的颠倒宫殿,跨越了遥远时光的未来宫殿,正映照在湖面上…… 特罗凯深深吸了一口气,严厉斥责自己。 (笨蛋,“山中离宫”本来就是模仿那个梦建造出来的宫殿。两者一模一样的事情,你不是早就听恰克慕说过了吗?) 特罗凯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害怕。她闭上双眼,对自己说话。 (我已经不是五十二年前那个不幸又软弱无力的小女孩多慕卡了——我是,咒术师“行走大地上的人”特罗凯。) 特罗凯以坚强的口吻对帕尔莎与幽古诺说道: “来吧,来设结界吧。你们就照我教过你们的去做吧。” 三个人穿过湖畔的芦苇原,抵达湖水拍打的岸边。 特罗凯将从芦苇原找来的四根又粗又长的芦苇深深插入岸边,在芦苇之间搭起草编成的细绳。帕尔莎与幽古诺分头帮忙,把炭放到带来的四面素陶火盘上。再从“旅灯”点炭火过来,而且,为了顺利点火,还将散发独特味道的枯草一一放在火焰上。 燃烧起来的枯草中,白烟有如烽火般生气,缓缓朝着湖的方向飘去。 3月之门 帕尔莎似乎听到有人喊她,于是抬起头来。 看到四个绕着湖边逐渐靠近的人影时,帕尔莎的胸口涌出喜悦。 “帕尔莎——!” 恰克慕差点跌跤地狂奔过来。比起从前,他长高了许多。而且,声音也不再是尖锐的孩子声。经过变声器,成了稳重的少年声。 “喂!小心一点,不要破坏结界呀!轻轻地跨进来这边。” 特罗凯急忙大叫,恰克慕才终于放慢脚步。乖乖听话照办,轻轻地跨过绳子进来的恰克慕,一看到帕尔莎就皱起眉头。随即,那时候的印象立刻浮现眼前。 “恰克慕,你这小子,又长大了呢。” 帕尔莎声音嘶哑地说道,就在下一瞬间,立刻紧紧抱住恰克慕的头。那个时候高度只到胸口附近的恰克慕,现在把脸埋在帕尔莎的肩上,恰克慕使劲全力紧抱住帕尔莎,抽咽起来。 帕尔莎和恰克慕,彼此都认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面——还有,今晚过去之后,两人又必须再度分开。 跟在恰克慕后面进入结界的修格,还有“猎人”的染与永,全都安静地看着帕尔莎和恰克慕。 “……月亮升起了。” 特罗凯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吃惊地探头看天空。群山的棱线处,大大的红色半月探出了脸。 “来吧,在月亮映照在湖面上之前,我必须进行‘灵魂呼唤’的准备。你们全都给我安静坐好。” 特罗凯的话语,让帕尔莎回过神来。恰克慕一脸尴尬地放开帕尔莎,就想朝地面做下去。看到这一幕,“猎人”永,慌张地说道: “殿下,请您稍等一会儿。” 他写下背着的坐垫,迅速铺在地上。恰克慕尽管一脸扫兴地看着坐垫,但帕尔莎一点头,还是莫可奈何地坐在坐垫上。 帕尔莎看了一眼伫立在一旁的修格,对着修格深深一鞠躬。虽然将感谢之情假装成对首次见面的人的招呼,但修格似乎是明白的。修格的嘴角轻轻浮现一抹微笑后,立刻变得一脸正经,对帕尔莎恭敬回礼。 帕尔莎以眼神对体型呈现对比的两位“猎人”之意。身材矮壮脖子短粗的“猎人”染,面无表情地回以注目礼,但脸上留有帕尔莎造成的伤痕。瘦瘦高高的永,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绷着脸也回以注目礼。 帕尔莎试着在偶尔只有鸟鸣声回荡的寂静黑暗中,感受周围的动静——没有感觉到“花之守护者”的气息。他们似乎没被追到,平安抵达这里了。 然而,她对此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帕尔莎的脑海中,浮现出谭达伤痕累累在黑暗中奔跑而来的身影。 (谭达,不会来了。) 即使这么想,还是无法阻止另一个念头从内心深处涌上来。 (……谭达,让我看看你活得好好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月亮变成了散发皎洁光芒的小小半圆形,高挂空中。月光让群山的轮廓清晰浮现,矗立在对岸,没有人烟的“山中离宫”的木头屋顶上,也映照着宛若冰霜的白光。 忽然幽古诺动了一下。 “那座宫殿,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所有人都看向幽古诺所指的湖面。 黑暗的湖面上,仿佛照镜子一般,清楚映出了“山中离宫”。可是,那对于藉着月光映照在湖水上的影像来说,看起来太过分明。而且,即使风吹过湖面兴起阵阵涟漪,影像依然丝毫没 有摇晃。 恰克慕颤抖着低声说道: “月亮也怪怪的……” 挂在空中的月亮,是个漂亮的半月。然而,映照在湖水上方,却是个形状接近满月的月亮。就在众人观察的期间,湖上的月亮眼看着越来越圆,逐渐变成了满月——宛如窗户自动慢慢打开一般…… 就在月亮完全变成满月的那一瞬间,开始响起了尖锐的声音。随着那类似口哨的声音越来越高,帕尔莎的肌肤开始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气息。 “是风吗?” 帕尔莎小声地说,修格摇头。 “湖面没有动。这火焰还有芦苇的叶子也是……” 然而,坐着的人们,肌肤都感觉到风在吹。 “啊……” 众人一同发现到一个现象,吓得倒抽一口气。 从这里看过去的“山中离宫”,正在沉入毫无光亮的漆黑之中。 但是,映照在水镜上的颠倒宫殿,回廊围绕着的深处,却开始轻轻摇曳变得越来越亮。微明的,柔和的灯火之色…… “是‘花’。” 恰克慕低声说道。 “在中庭的‘花’完全绽放了。” 恰克慕那听起来带着睡意的发呆口吻,让帕尔莎大吃一惊,赶紧抓住他的手臂。 “恰克慕,你不能着魔呀!要好好保持意识清醒。” 恰克慕吓了一跳,全身发抖。其他人也一脸刚被吵醒的迷糊表情看着帕尔莎。 “大家小心了!那就是会吸引梦过去的‘花’呀!现在,那边与这边靠近到连接在一起了。要是一松懈,就会被拉过去哦!” 即使这么说,帕尔莎还是有种在梦中呐喊的不安定感。空气仿佛变成了温凉的液体。 这个时候,从特罗凯左右缓缓摇晃的身体,突然开始渗出了光,近似萤火虫散发出的光,带着淡淡黄色的光。转眼间,那道光逐渐集中到特罗凯的额头上。 然后,帕尔莎有生以来,首度看见了“灵魂”——特罗凯的灵魂变化成了一只美丽的鸟儿,散发着宛如萤火虫的光,拖着一条白线飞了起来,笔直地被吸进了湖面的月亮里。 ※ 特罗凯就像是只投入气流的鸟,以极高的速度被“月亮”吸了进去。周围隐约飘过的蓝色烟雾,让她想起了黎明之前的微暗的蓝色。 警钟在特罗凯的内心大响。 (这烟雾正在发挥强烈的咒力——可千万不能被抓住……) 可是,这个念头一下子就松开消失了,仿佛滑行般在蓝色烟雾中下降的时候,在特罗凯心中的“时间”也开始回溯了。 穿越好几条回廊,降落到草木扶疏的庭院之时,特罗凯忘却了五十二年的岁月,回到了二十岁的少女时代——变成了多慕卡。 当看到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系着一条深绿色腰带的高个子男子的身影时,多慕卡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喜悦。这份喜悦,没多久便成了温暖的幸福感,包裹着多慕卡。 (多慕卡……那孩子,在哪里?) “花守卫”这么一问,多慕卡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手中。 (不见了!刚才我明明还牢牢抱着的……) 双手的怀抱之中,只残留着婴儿温度消失之后的些许寒意。 (不要紧的,多慕卡。你就呼唤那孩子吧,他一定会回来的。) 多慕卡松了一口气——没错,我很清楚那个孩子在哪里,也知道把那孩子唤回到这个怀抱的方法。 多慕卡张开双臂,呼唤儿子。 ※ 好几件事情同时发生。 特罗凯紧握着的芒穗咒具猛烈燃烧起来,结界的绳子马上像从内侧遭到反弹一般破裂四散。与此同时,有个像是三只脚野兽的影子从芦苇原跳出来,朝着幽古诺扑去。帕尔莎虽勉强介入幽古诺与影子之间,却受到极为强大的力量推倒在地。 “这怪物!” 帕尔莎的眼角余光看到“猎人”永大叫,然后拔剑。 帕尔莎将手伸入“花之守护者”的腋下,用脚绕住对方的右脚脚踝后,使尽浑身力气将“花之守护者”整个翻倒,趴在他身上。 永那对准“花之守护者”的背部挥下的剑,贯穿了帕尔莎的左肩。 永吓了一大跳立刻把剑拔出来。恰克慕边喊叫边扑向帕尔莎,用手压着帕尔莎的肩膀,企图止住喷出来的鲜血。 “花之守护者”想要从帕尔莎的压制下起身而开始挣扎。紧接着,帕尔莎突然起身,用右手猛力地将“花之守护者”的身体抬到肩膀上。 虽然帕尔莎想要就这样扛着“花之守护者”行动,可是“花之守护者”双手紧紧握拳,猛烈捶打帕尔莎的背。 帕尔莎痛苦呻吟,放下“花之守护者”,倒在其上。 永企图再度挥剑砍向“花之守护者”的时候,染立刻加以制止。 “你给我好好保护殿下!” 吼叫一般地说完后,染压制住“花之守护者”那正想要抓住帕尔莎脖子的双手。 “不要杀他。这个怪物是谭达。” “我知道。” 染虽然将“花之守护者”从帕尔莎身体下方拖出来,但察觉到“花之守护者”正打算折断自己的双手一边能够自由行动,也不得不脸色大变。 幽古诺打从心底感到害怕。宛如怪物的“花之守护者”扑向他,像鹫的爪子一般能够使劲弯曲手指,朝着他的喉咙伸来的时候,国度的恐惧逼得他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 幽古诺死命想要移动发抖的双腿,远离那群纠缠不清的人们,朝着湖那边后退过去。 这个时候,忽然飘来了一阵香味。那味道,仿佛是从挂在故乡的炉边的锅子内生气的热气,温暖地包裹着幽古诺。 耳朵深处,传来了让人怀念的声音。 ——幽古诺…… 啊,是母亲的声音。幽古诺的脑海中模糊地这么想。当他作了可怕恶梦的时候,总是会哄他的温柔声音。一听到那个声音,因为害怕而僵硬的身体就放松下来,转眼间,就遭那恶梦的记忆追逼到脑海的角落,越发想见母亲一面。 ——快过来,这里…… 在自己的灵魂诞生的那个庭院,“花”柔和的光亮,宛如引诱般地摇曳着。 幽古诺在草地上跪了下去…… ※ “花”的世界终结的时候,忽然就开始了。 一阵风像是预告般地吹来,就在人这么以为的时候,“咻咻……”地,风的吼声越来越高,没多久,已经变得相当激烈。 谭达在风开始变强的时候,判断已经没有时间犹豫,立刻变成鸟,废弃去寻找卡雅。 花的光亮因为强风而摇晃着,在附近洒下了一片阴影。可能是某处的子房凋零了,花瓣一瞬间四处飞散。以前呛人的花香味,正变成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甜蜜味道。 谭达发觉自己不能随心所欲拍动翅膀,不禁毛骨悚然。 (是这封的影响吗,还是,我在那边的世界变成“花之守护者”的身体快死了……) 不管原因为何,他都开始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疲惫。 (我一定非救卡雅不可……) 谭达死命振翅,飞近剧烈摇晃的某片花萼。接着,那片花萼,才刚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瞬间花瓣就凋零了。 谭达好不容易闪开花瓣的直接撞击,在遭到风逐渐剥夺的花瓣之中,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晃动着慢慢下降。 “卡雅!” 一面呐喊,谭达一面抱住少女纤瘦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当垫子,背朝着中庭落下。 即使撞上 地面,也没有感受到语气的撞击力道。中庭的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像沙子的东西。谭达怀抱中的少女动了动身体。 “卡雅,你醒了吗?” 听到谭达的声音,卡雅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叔父?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 花接连不断凋零,许多人影宛如成熟的果实,开始掉落到中庭。人们即使落到地上,身体也像是婴儿一样蜷曲着横躺在地,动也不动。 尽管谭达心想必须唤醒那些人,但是身体已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严重的疲劳覆盖着全身。 (我得把卡雅变成鸟……) 虽然这么想着,但谭达动弹不得。麻痹般的恐惧在心底出现,然后缓缓地在整个身体内部蔓延开来。 (我会死在这种地方吗……) 应该有想做的事情的未来,仿佛夕阳余晖,眼看着变得越来越微弱,就要消失了。 “叔父?您怎么了?叔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雅一面摇晃谭达,一面用颤抖的声音大叫。谭达基础夙愿以偿的声音。 “……卡雅,你快逃离这里。你有看到一条线吧?” “线?” 卡雅眯起眼睛,然后,发现有条发光的线从自己的额头延伸出去,发出惊呼: “我看到了!叔父,我看到线了!” 谭达抓住卡雅的手臂。 “我接下来会把你变成鸟。所以,等你变成鸟之后,就沿着那条线飞去,不管它延伸到哪里去。这么做的话,你就能回家去了。” “把我变成鸟?叔父,你做得到呀?” 谭达勉强提起嘴角,露出微笑。 “我,做得到的。因为,我也还算是个咒术师嘛。” 谭达暂时闭起双眼,他打算接下来一睁开眼睛,就对卡雅的内心下暗示,开始让卡雅变成鸟这最后的工作。然而,他没有听见身体说的话。身体变得十分沉重,眼前越发黑暗…… ※ 染慢慢移开压制“花之守护者”的手,抬头看帕尔莎。帕尔莎按着受伤的肩膀,茫然地,低头看着谭达面目全非的身体。看见火盘的光亮中浮现出来的那张脸,帕尔莎了解到谭达的身体正处在生命的极限。 帕尔莎的胸口流窜着受刀剑刺伤般的疼痛。覆盖着内心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瓦解,悲伤变成有如麻痹般的冰冷,蔓延全身。 帕尔莎在动也不动的谭达身边跪下,抱着谭达的头,让他的额头碰触自己的额头,停不下牙齿喀喀颤抖的声音,喉咙梗塞,无法呼吸。 “谭达……” 泪水自帕尔莎的双眼溢出。 “你别死呀,谭达!” ※ 谭达觉得听见了帕尔莎的声音,因此睁开双眼,身体的沉重感还是老样子,但不知为何,一种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开始隐隐作痛,给了他移动身体的力量。 谭达撑着手肘起身,发现卡雅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是呀。他现在还不能死,这也是为了卡雅。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发现正在开始凋零的“花”的根部,站着一位被“花守卫”拉近身边的年轻女孩。仿佛完全不介意猛刮着的风,那个女孩恍惚地摊开双手,像是想要抱起某人的样子。 虽然是位很年轻的亚库族女孩,但那张脸庞清楚残留着眼熟的气质。 (不会吧……) 谭达倒吸一口气,容纳后,竭尽全力大喊: “师、师父!特罗凯师父!” 女孩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谭达。 两人视线交会的瞬间,女孩的眼中浮现讶异的光芒。 “谭达……?” 多慕卡一看到谭达,就感觉到颤抖从身体深处流窜出来。被迫沉睡的某种东西突然苏醒,皱纹与难以对付的表情,回到了那丰满柔软却露出无依无靠表情的脸上。 ——多慕卡,你开始变老变丑了,要小心呀…… “花守卫”口吻严厉地说道。 颤抖着摇摇头,露出笑容的那时候,那张脸,已经完全变回了特罗凯。 “是吗?有这么丑吗?不过,这就是我呀。过了五十二年这么久所培养出来的长相。” 特罗凯瞪着“花守卫”。 “你根本不是‘花守卫’——我这个混账,居然中了你这卑鄙的圈套!光是受骗,我就快气死了!” 特罗凯变化成火焰,扑向那个男人,但男人迅速晃动后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男人施展出来的幻象全都消失,特罗凯被抛到一个风刮得有如暴风雨般的世界中。 随风飞散的花瓣如沙般崩解、逐渐淡化消失的宫殿…… “你这家伙,真够惨的!” 特罗凯小声地说,想要跑向蹲在风中的谭达。 但是,沙暴突然笼罩谭达的身影,让她越来越看不见。 ——不能让你过去。 细细的、尖锐的女人声音响彻四周。 ——我们所有人,要永远待在这里。 回来吧!以前从我手中逃走的孩子们…… 4伴随灭亡之风,伴随歌声 低头看着趴在已经无法行动的谭达身上的帕尔莎,修格忽然眼角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动,转头过去。 修格睁大双眼。 幽古诺跪在湖畔草丛中的身体,不正在缓缓地向前倾倒吗? “幽古诺先生!” 修格的声音之上,重叠了永呐喊的声音。 “皇太子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修格赶忙回头,恰克慕由永撑着,正死命地想要起身。仿佛酩酊大醉一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最后,恰克慕终于在永的怀抱中倒了下去。 修格发现到人的声音很奇怪的听起来远远的。虽然想跑去恰克慕的身边,却像是在梦中奔跑,没办法顺利前进。 帕尔莎因为修格等人的声音而抬头。然后,发据周围的景色奇妙的扭曲着。 朝着湖水映照的月亮旋转吹去的风,正把自己这群人也卷入其中。 不可思议的是,这阵法是肉眼可见的。不仅如此,甚至连帕尔莎都能清楚看见那眼神自幽古诺与恰克慕额头的灵魂之光膨胀起来,想要挣脱出去的样子。还有,从特罗凯额头伸展出去的同样的线,有好几条线奔跑过天际,朝着湖水宫殿小时的样子。帕尔莎也看见了——那应该就是连接受到“花”俘虏的人们的灵魂,与残留在身体内的生命之间的线吧。 帕尔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使劲全身的力气站起来。 可能是因为有过好几次顺利度过千钧一发危机的经验,帕尔莎的心在这种时候,越来越沉着冷静。 “修格!永!用力摇恰克慕!千万不能让他睡着!” 这么呐喊后,帕尔莎开始逆着旋转吹着的风,往身边没半个人在的幽古诺跑去。 帕尔莎的每一步都踩得十分用力。一靠近幽古诺,立刻单手抱起脸朝下倒在草丛中的幽古诺。 幽古诺的头部就像是个死人头颅般,在双肩之间摇晃着。他额头上的光,迅速变亮,仿佛挣扎着要出来外面的样子。 (谭达。) 帕尔莎在心中询问谭达。她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后悔自己没有半点咒术的知识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家伙醒过来呢……) 帕尔莎突然抬起头。某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张望四周,帕尔莎大声喊叫: “离‘木灵’!你们的‘思念者’就要被带走了!”‘ 这里是山中的水边,符合传说中离“ 木灵”居住地的条件。即使看不到身影,他们一定也在这里的…… “离‘木灵’!快留住你们的‘思念者’呀!” 幽古诺受到熟悉的母亲声音吸引,想要往那边去。那诞生出他的灵魂,浅蓝色的庭院与高个子的父亲……他强烈地怀念起在湖底看见的风景。 ——快点,过来吧…… 让人听来幸福的声音正在呼唤着。幽古诺挣扎着,想要往上浮出。 接着,突然,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他,无数的小手缠住了他,拉住了他,手一被抓住,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的离“木灵”们的歌声,立刻以出乎意料的鲜明清晰,苏醒了过来。 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能够唱出让灵魂颤抖的歌曲……尽管知道离施加了咒语,但曾经在泉水边面对着“木灵”们唱歌的时候所感受到那有如发烧的情感涌上幽古诺胸口,他想起了那首歌所唤醒的,仿佛整个身体气泡颤抖般的热度。 这一瞬间,尽管伪装成母亲的声音,但实际上是呼唤人向死亡而去的呼声,它所带来的魔力突然停止了。 幽古诺对着那些纠缠住他的离“木灵”们,露出微笑。 (没事的,我哪里也不会去。) 幽古诺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咻”的一声逐渐回到身体…… “幽古诺。” 幽古诺听见了帕尔莎的声音。就跟离“木灵”们一样。帕尔莎也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 “醒醒呀,幽古诺。” 帕尔莎抓着手的手掌热度,幽古诺闭着双眼感受着。 由衷祈祷,用力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传来了颤抖。 幽古诺的内心深处,感觉到有某种东西痛了起来。 远方,传来男人们呼唤恰克慕名字的声音。无数次、无数次,重复呼唤着的声音,以及透过帕尔莎的手传过来的颤抖,在幽古诺的心中变成了缓缓互相重叠、互相呼应的强烈脉动,开始撼动整个身体。 呼唤生命的声音——从丹田深处,灌注了全身的感情呼唤的声音。 抓住幽古诺的离“木灵”们,与他们的声音产生共鸣,摇晃着身体,开始呢喃。那呢喃震动了幽古诺的内心,变成愉快的颤抖涌现出来。 草、木、虫、鸟、兽、鱼、石、水——这山中湖畔的一切都在远离,仿佛起泡般的寂静颤抖传了过来。 幽古诺睁开眼睛,坐起身。接着慢慢站起来,露出微笑。 (颤抖吧,颤抖吧。) 幽古诺开始嗤嗤地小。如泡泡上升般,让人发痒的喜悦涌现上来。 (来吧,摇晃吧,笑出来吧——颤抖然后裂开吧!) 突然,声音从幽古诺的喉咙喷发出来。经由全身共鸣而喷发出来的,高亢的歌声…… 离“木灵”们快乐地共鸣,芦苇原跟着晃动,天地开始摇晃。 歌声化成极端的喜悦度过湖水,摇曳整座湖。 正朝着湖中消失的许多线——连接着生命与灵魂的线,随着歌声摇晃,一边跳动,一边开始闪闪发光。 歌声化成微风,变成了天地之声。 ※ “花”的世界,急速地衰败了。木头宫殿也如遭到风吹走的沙子,正逐渐衰败消失。 那个世界,开始吹起与以前相异的怪风。 被吹进充满恶意的沉重沙暴中的谭达,受到弹开这沙暴的清爽微风拂过脸颊的时候,感受到强烈的喜悦。仿佛白色晨光照在脸上那般安稳的喜悦。 他觉得似乎听见帕尔莎在对他说“别放弃”。 “我知道。” 谭达小声地说。 “我不会放弃的。” 宛如水逐渐渗透进来,身体恢复了力气。 卡雅的眼睛里,也映照着光芒。 “这风散发着一股香味。就像是吹过稻穗之中的风一样。不过,是更强烈的香味。就像是夏天草丛的热气。” 两股风,晃动着世界。 一股,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风。另一股,是有如盛夏草原的热气,散发着生命气息的奇妙的风。两股风就像是扭转的线一般互相缠绕,卷起旋风,一边吼叫着一边流动。 附近的景色都成了无边无际随风起伏波动的草原。 谭达慢慢站起来。掉落在中庭的人们,也收到风的吹拂,有的身体微微颤抖,有的正在起身。 他们一脸不知所措地开始行走。尽管脚步一开始还不稳定,但不久之后,等到一出现难以言喻的笑容,就立刻接连以兴高采烈的脚步开始奔跑。 卡雅和谭达也是一样,站在无边无际的盛夏草原上,随风摇曳的草浪看着看着,就从丹田深处涌出一股兴奋,不明就里想要奔跑的感觉。两个人稍微互相看一眼后,马上像迸开般地开始奔驰。随着越跑越快,变得想要跑得更快、更快。 卡雅看见自己额头延伸出去的线正在发光。有股热流从那条线往全身上下,一边跳动一边流入。 (我想回去。) 鼻腔深处痛得刺骨。早晨,去泉边打水时的朝露味道。赤脚的脚底,踩着冰冷的草。鸟的名叫,家人的脸……这些东西,接连不断地涌现出来。 不久,远远的头上,蓝色的黑暗中,开始看得见满月了。 许许多多的线,朝着那满月延伸过去。 “飞舞吧!” 听到谭达声音的时候,卡雅仿佛被线吸起一般,“咻”的一声便飞到了空中。 受旋转的风拍打着,逐渐被吸进满月去。炫目的光芒包裹着全身…… 谭达一动也不动地目送着作梦的灵魂变成散发着蛋蛋萤火虫色泽的圆球,被自己的“生命”之线慢慢拉上去的情景。 对谭达而言,倒是没有把他拉上去的线。 (到此为止了吗。) 这么想之后,他突然想起特罗凯大师。在这阵风吹来之前,在被吞入沙暴之前,他的确看见了特罗凯大师。难道,那是“花”让自己看见的幻影吗? 就在想去寻找特罗凯大师而踏出一步的时候,谭达感觉到自己的双脚遭到什么东西牢牢缠绕住。定睛一看,那是发黑的根。 ——不能让你走。你要和我在一起,永远沉睡。 根转眼之间变成了蛇一般缠绕谭达,开始以惊人的力气勒紧他。 从勒紧自己的根底下,仿佛坠入突然塌陷的黑暗洞穴般的寂寞与悲哀,渗透了进来。 ——不要走…… 谭达感受到有双手死命地紧抓着他不妨。那悲伤,深深震撼谭达的心。 (你这么寂寞吗……) 没有企图抗拒的气力,谭达的身体放尽了力量…… 这个时候,响起像是要痛揍人一般的激烈怒吼声: “笨徒弟,你在干什么!” 特罗凯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站在遭到根缠绕住的谭达面前。 “你这蠢蛋!你是什么东西被对方卷进去了?我辛苦教你的东西你全忘光了吗?你不是咒术师吗!还在这里跟绝望的灵魂共鸣,是想怎样! 如果你同情对方,就尽全力去拯救对方!来吧,快把那根粉碎吧。” 羞愧与放心的感觉同时涌现,谭达不由得苦笑。 闭上双眼,谭达无视勒住自己的力量,让全身变化成谁,滑溜溜地逃出了那根的手中。 悲伤的呐喊越发强烈,根发出啾啾的声音直立起来,变成“花守卫”的模样。 特罗凯一走近“花守卫”,突然就伸出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 “……别躲在别人的影子里,出来吧,一妃。” “花守卫”的表情扭曲,慢慢地晃动,一张痛苦的 女人脸庞从那底下ianianchi。一妃发出尖锐的声音。 ——别碰我!你这个卑贱人! 然而,特罗凯没有松手。 “如果我一直都是多慕卡,我应该会放开你,然后双手遮住眼睛,你说是吧,一妃娘娘。我是咒术师特罗凯,是超越身份地位,处在这个时节与那个世界交界的人。” 特罗凯平静地说。 “一妃娘娘,你叫什么名字?” 苍白的脸颤抖着。 ——莉雅诺…… “那么,莉雅诺,我呢,就是来呼唤你的灵魂的。” 一听到有人喊“莉雅诺”,身为一妃的派头与傲气,便从女人的脸上消失了。从底下显露出来的,是个惨败,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脆弱表情。 ——我,回不去了。 莉雅诺低语。莉雅诺的怀抱中,音乐浮现出儿子撒克慕的身影。 ——我回不去那个没有皇太子撒克慕存在的世界。 特罗凯抓住莉雅诺肩膀的双手更加用力。 “如果你真的认为那孩子在这里,那么你应该露出更加幸福的表情才对——就不用靠着这种咒语覆盖‘花’了。 不论你怎么做,失去孩子的悲伤都不会消失。即使失去孩子五十年了,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沉睡着一碰就痛的悲伤呀。 可是,即使悲伤至此,为什么还是活得下去呢。这是因为,人类应当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厉害许多的生物。” 特罗凯的脸上,浮现破涕为笑般的表情。 “来吧。不要再像个任性孩子,紧抓着憎恨不妨,为了哭泣而哭泣了。我现在抓着你,我很清楚一切。你的憎恨,你的悲伤,已经开始慢慢减少,变白了……这没什么好丢脸的。” 拉妖女抬起脸,第一次看着特罗凯。 “……离开的人,也感觉到我人在这里。 我找到恰克慕的时候,虽然强烈期盼得像是烧灼一般,想把他关在这里,让二妃也尝到跟我一样的悲伤,可是我在这里变成‘花’以后,怀抱着恰克慕那孩子的梦,这种心情就逐渐淡去了。那孩子离开这里的时候,强力挥动翅膀的声音也让我疑惑,没办法抓住他。 尽管我把幽古诺抱在胸口,希望我不要变成唤醒那些‘梦’的风,想跟所有人一起变小,慢慢消失,但是在这阵风中,我感觉到回去原本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事。明明应该是自己的灵魂,却不能随心所欲变化,好奇怪呀。” 莉雅诺的嘴角浮现带着悲哀的笑容。 “我作了好多梦。男人的梦、女人的梦、少女的梦、少年的梦……” 特罗凯苦笑。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作梦应该很累人吧。” 莉雅诺的小哦那个变得更深了。莉雅诺轻轻地点点头。 “……我有种自己会作梦作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感觉。” “你闻闻这风,你不会想起早晨的光芒吗?” 莉雅诺眯起双眼,脸庞感受着散发生命气息的风。 特罗凯一面看着埋在“花”茎里面的“花守卫”的面具逐渐变黑,枯萎,一面低声地说: “你看,就连这封都有无法唤醒的灵魂们。” 从花萼掉落下来后就蹲着不动的,好几张睡脸延伸出去的生命之线,“啪”的一声断了之后消失,他们静静地变黑,溶解在迅速模糊起来的“花”梗另一边的黑暗中。 “睡眠非常接近死亡。真的被带走的灵魂们,现在就保持在沉睡的状态中,滑落到那个世界的黑暗里去了……” 特罗凯紧抓住莉雅诺的手臂,声音强而有力地说道: “来吧,你差不多该醒了。因为不管你再怎么不愿意,总有一天你还是不得不被迫醒来。 莉雅诺,我送你身为咒术师的我所能赠送的最好的礼物吧。我让你变成白色的鸟儿,品尝飞翔空中的喜悦。 变成鸟吧,莉雅诺。用心想像那用美丽的双翼乘风高飞的白色鸟儿吧。 在梦中,‘心想’就是最大的力量!” 莉雅诺似乎不知所措,一时停止了动作,但不久之后,吐出了一口气,便一边散发着萤火虫般的光亮,一边化身为美丽的白色鸟儿。 “振翅高飞吧,莉雅诺!” 受到特罗凯声音推了一把,莉雅诺飞了起来,一振翅,立刻笔直朝着月亮飞去。 特罗凯目送莉雅诺消失在白光之中,接着朝茫然仰望着月亮的谭达的胫骨,狠狠踢了一脚。 “痛死!” 谭达按着脚,发出惨叫。 “你这大笨蛋!让我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 谭达又哭又笑地看着特罗凯,然后,突然绷紧了脸。 特罗凯察觉到谭达正在看她的背后,便回过头去。 有个高瘦的男人,伫立凝视着特罗凯,特罗凯说不出话,看着那男人的脸——那张比记忆中显得苍老许多的,“花守卫”的脸。 “花守卫”缓缓地浮现微笑。 ——我们的儿子,替我注入了风呢。 “花守卫”的声音很沙哑,变得不容易挺清楚。他的身影,也开始逐渐模糊。“花守卫”一边看着特罗凯与谭达一边说话。 ——种子平安结成了,大部分的梦也回去了…… 你在那边的另一个儿子,帮了我很大的忙。 虽然我不想让他变成那样背负着憎恨的“花之守护者”,但由于受粉的“梦”之力非常强大,让我实在没办法随心所欲进行一切…… “但是,你应该,偶尔有对我伸出过援手吧?” 谭达说完,“花守卫”立刻点头。 ——是的。我尽全力不让“花之守护者”毁掉那孩子的喉咙,我只能做到这样。 “花守卫”抬头望着月亮。 ——月亮开始缺角了。这朵“花”的时间,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 “花守卫”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只像是蜻蜓翅膀般的薄透了。藉着那透明的手,“花守卫”牵起特罗凯的手。 ——别了,我心爱的多慕卡。 “花”的生命虽然永远会循环,可是我——我那带着与你相爱的记忆的时间与世界,就要在此消失了……这是,真正的别离。再见了,我深爱的、深爱的多慕卡…… 特罗凯咬紧牙关。 “……再见了。” “花守卫”宛如溶化在特罗凯的手中般消失无踪。 特罗凯痛苦喘息。伴随着“花守卫”的身影,感受到那仿佛急流流入自己手中逐渐溶化的东西,紧紧拥抱住“花守卫”最后的心愿。 特罗凯紧紧吸了一口气后抬起头。然后看了谭达一眼,立刻变成鸟用力地振翅高飞。谭达也完全变成鸟,追上特罗凯。 两只鸟奋力挥动翅膀,朝着正在企图封闭的天空之月,迅速飞去。 月亮已变成接近半月的样子。 “穿过去!让身体变细!” 特罗凯和谭达,在炫目的光芒中,扭转身体传了过去。 就在此时,清爽的风完全包裹住了两人…… ※ 幽古诺看见好几条光从湖上映照着的月亮飞舞上来,逐渐远去。每当那些光亮的线颤抖的时候,清脆的美丽音色就会回荡在空无一物的空中。 转眼之间,湖中的月亮缺了角,颠倒的宫殿慢慢消失——就在宫殿的光亮完全消失的瞬间,可以看到如同吸取全部的光一般,两只闪闪发光的鸟儿在湖面上高飞。 突然,寂寞涌了出来。 诞生之后始终凝视着的“花”消失了。“花”对幽古诺而言,是永远绽放在心中 的一盏明灯。 幽古诺开始放声大哭。 周围也嘈杂起来。他听到特罗凯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声音,帕尔莎等人发出的欢声。可是,对幽古诺来说,感觉起来就只像是在遥远的地方正在活动的剪影图画。 幽古诺慢吞吞地站起来,在稍微远离他们一些的草丛中坐下来。身体疲惫得像是被掏空一般。与“木灵”们一同唱歌之后,全身明明慢慢充满了惊奇,现在为什么会有仿佛生命之灯已经熄灭的空虚感呢? 幽古诺在草丛内躺下,闭上双眼。虽然听到有人担心地问他话的声音,但他只是稍微挥挥手,要对方离开,让自己静一静。 这样子过了多久呢。 忽然,幽古诺发现自己站在淡蓝色的黑暗中。站在他打从懂事之后就一直看习惯的,那座梦中的庭院里…… 转头过去,看见有个伫立在蓝色黑暗中的人形。幽古诺缓慢走进那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老妇人。 “……特罗凯大师。” 特罗凯露出比白天看到的时候,更加沉稳的表情微笑着。 “这里是‘花之梦’的里面吗?” “不是,我把你呼唤来的时候,因为我碰触你之后,感觉你很寂寞的样子。” 幽古诺轻轻点头。 “‘花’消失的时候,就像我内在的光明也消失了。我的内心变得十分空虚。” 特罗凯伸出双手,像是把幽古诺当成年幼孩子一般,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幽古诺,‘花’没有消失喔,你看。” 特罗凯摊开手掌,在那不满皱纹的手掌上,放着一颗小小的种子。 “这是……” “没错。这是‘花’的种子,是‘花守卫’最后留在我手中的。” 特罗凯滚动手掌上那颗小小的种子。 “那朵‘花’,到底是什么呢?何时诞生的呢,从哪里来的呢……我甚至不知道有像曾在那里看过的灯火颜色的话。” 放在特罗凯手上的,虽是个似乎是随处可见的褐色小种子,但幽古诺看着看着,那颗种子的形状突然摇晃起来,取而代之地变成了白色大种子。目瞪口呆看着的时候,那白色种子又再度慢慢改变形状,恢复成原本的褐色种子。 “只要是种子,无论是变成了什么颜色,什么形状,都用不着变成石头。这就是呀,只要是符合本性之物,就能藉着在梦中描绘,编出无数的样貌外型。” 特罗凯抬起双眼,看着幽古诺。 “因为是靠着让梦描绘而得到外型的话,所以那些么个才会遭到担任受粉工作的一妃之梦支配吧。即使如此,受粉、结种、凋零这些本性,依然是能够维持原状的。” 特罗凯一边的脸颊扭曲着。 “‘花守卫’呀,一定就是保护这些本性的力量吧。他是保护花即使受到梦的支配,还是能够留下种子再凋零的守卫。” “那么,‘花之守护者’又是什么呢?” 幽古诺的问题,让特罗凯别有寓意地笑了。 “‘花之守护者’,不就是保护你的保镖吗?” “咦?” “为了保护身在不同世界的,这个珍贵的你,所以支配从那个世界引诱来的灵魂,操控对方的身体——原本,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结果因为一妃的一直,而遭到了扭曲是吗?” 点头的特罗凯,笑容渐渐变成了含毒的东西。 “但是呀,在一妃的意志与‘花’的意志之间,大概只有唯一的一个共通点——就是切断你与‘花’的牵绊,防止你逃走吧。 为了在那一夜把你带回到‘花’的身边,所以派出‘花之守护者’。这一点,双方的意志应该也是一致的。” 幽古诺一阵毛骨悚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但是,一妃想毁掉你的喉咙——这一点并不是‘花’的意思。‘花守卫’说,他只能尽力做到不让一妃过度支配‘花’而已。” 特罗凯抓起种子。 “这朵‘花’,一定是个会让容貌乘风把种子运送到遥远的土地去,像花一样的生物吧。 你成为离·托·露元‘木灵思念者’,一定也不是偶人的。人的‘灵魂’与‘生命’都会想要一起唱让人颤抖的歌曲,没有比得到长生不老,在各国四处旅行的你,更适合当带着绒毛移动的风了。 与‘花’深深融合在一起的一妃,或许感受到了‘花’这样的特性,于是,害怕你会让生命之风吹入,解放那些‘梦’,所以才会派‘花守卫’去追你吧。 当我听到你说你在恶梦中遭到可怕的母亲派出‘花守卫’要毁掉你的喉咙,让你不能再唱歌这件事的时候,我只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这么恐惧你的歌,不过试着这么一想,应该就很好懂了,对吧?” 幽古诺无力地微笑。 “然后,我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空虚吧。” 特罗凯发出笑声。 “没这回事。你的人生接下来还长得很呢。” 幽古诺缓缓地摇头。 “可是,我总觉得好累好累……甚至连想要唱歌的心情都已经枯萎了……” 特罗凯收起笑容,轻轻抚摸幽古诺的手。 “幽古诺,你呀,是黎明与夕阳的孩子喔。就像这淡蓝色的黑暗,处在夜晚与白天的交界处。 你的歌,拥有如明亮阳光般振奋生命的力量——这份力量的源头,就是夜晚的梦。水面可以抚平白天的疲劳,梦可以替灵魂疗伤。即使是恶梦,也能曝露出潜藏在灵魂深处的伤痛,使其遭到风吹日晒…… 那些离,与你的灵魂共鸣,然后诞生出了‘歌’。对你来说,作梦这件事,就是唱歌的力量本身。” 幽古诺咬着嘴唇。特罗凯平静地问道: “你想要继续唱下去吗?或者,想要跟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所谓的人,是很强的生物。即使失去了歌曲……就连你现在所感受到的空虚……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慢慢习惯,不久后消失无踪吧。我会帮你的,帮你找到其他的生存之道。你一定可以安稳地过日子的。” 幽古诺表情扭曲,浮现了带着悲伤的笑容后,他缓缓摇头。 “我……我这个人,要是不唱歌,就活不下去了。” 特罗凯点头。 “那么,你伸出手。” 一领悟到特罗凯打算做什么,一阵含意就流窜过幽古诺的背脊。 (就跟那时候一样……) 幽古诺想起了,与小时候第一次在泉水前唱歌的那一天的恐惧相比,这是凌驾其上的强烈情感…… (现在,我又再度来到了跟那个时候相同的别离之路。) 幽古诺这么想着。以前到底有几次这种念头了?他想如果是小时候的那一天,没有在泉水边唱歌的话,究竟会有怎么样的人生在等着他呢。 然而,现在他很清楚了。在别离之路的另一边等待着的是何等的未来幸福也好,在这边等待着的是不幸也罢,这些与想要唱歌的心情一比较,都会褪去色彩。 幽古诺缓缓伸出了手。特罗凯把“花”的种子放到他的手掌上。 种子虽有像是人类肌肤的温暖,但眼看着种子先是摇晃,后来就渗入手中消失了,踏实的热度在整个身体内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伴随着热度,沉睡在“花”中的那些“梦”的记忆,宛如急流般流入幽古诺的灵魂。 幽古诺喘着气,双手掩面。 人们的情感……烙印般的心愿,还有无法实现愿望的无奈悲伤,混乱地流了进来。 无数的人生,变成 眼花缭乱的印象激流,在幽古诺的体内团团打转,人们度过的漫长岁月,艺术间蜂拥而至…… 不久,那“梦”的漩涡,静静地沉入灵魂底部——然后,种子完全融入灵魂的时候,幽古诺的灵魂便打从根本产生了变化。 缓缓放下双手,幽古诺抬头起来。 尽管肌肤与头发都维持着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模样,但在幽古诺的双眼与表情中,特罗凯首度看见了深沉的岁月之色。 那双眼睛,虽然已经失去了只有年幼孩童才拥有的明亮至极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出现了能将人心的痛苦感同身受的人所拥有的深沉。藉着将人们的梦融入自己的心中,幽古诺第一次了解到作梦所隐藏的痛苦——不得不作梦的人的痛苦。 “你牢牢地怀抱住那些‘梦’了吧。” 特罗凯淡淡微笑,呢喃着。 “你的歌,也许会失去以往那般轻松明亮。 不过,你一定会变成即使不是跟木灵们唱歌,也能够唱出深深撼动人们灵魂的歌曲的人——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会呼唤你,你可得用你的歌声送我到那个世界去呀。” 幽古诺点点头,特罗凯牵起幽古诺的手。 “很久很久以前,是你的灵魂诞生出了‘花’,还是‘花’诞生出了你的灵魂?或者是,本来就曾经是那样的一个生物,这些我都不知道。不过,你与‘花’必定是互相纠缠到难以理解的。” 特罗凯望着幽古诺,仿佛咒语一般地低声说道: “你是黎明与夕阳的孩子,浅蓝色黑暗的孩子。你是带着‘花’种子的绒毛,将其送到遥远世界去的风。 这颗种子应该会沉睡在你心中,在你迎接夜晚的时候萌芽,藉着你最后的梦获得形体,引诱某人的梦,不久后再度开花吧。也许,以前一直都是像这个样子的。因为一个周期的结束,就是另一个周期的开始。” 幽古诺凝视着特罗凯。特罗凯像是要鼓舞幽古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想要继续轻松唱歌,就飞吧。我梦中的儿子呀。” 幽古诺自短暂的睡眠中醒了过来,慢慢起身。虽然以为已经黎明了,不过周围还是一片漆黑。火堆的火光摇曳,他看到帕尔莎等人正担心地围绕着谭达。明明应该作了个漫长的梦,不过看来他跟特罗凯在梦中的对话,似乎只花了一点点时间而已。 他看到躺在火堆边的特罗凯起身。特罗凯转过头,看着幽古诺,接着,露出一闪而过的微笑。 然后,吆喝了一声站起身,朝着谭达身边走去。 5清醒 冰冷的东西碰触脸颊,让谭达清醒了。虽然想要睁开双眼,但眼皮上方非常沉重,睁都睁不开。 “……左脚踝完全断了。” “应该是晋用手砍的吧。我造成的肩膀脱臼好像接回去了,不过果然肿起来了。啊,对了,我记得左边的鼓膜也破了。” 谭达心想,这是帕尔莎的声音。虽然伴随着“哇嗯……”的奇怪回音,很难听得清楚……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他完全没印象的声音。 “最严重的问题是过劳吧。” “是呀。他大概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吧——在左脚断了的状态下,要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到达这里,现在想起来都很不可思议。” 有个耳熟的清嗓子咳嗽声在耳边响起。 “哼。在感觉不到疼痛的状态下,是没有疲劳这回事的。我们虽然骑马过来,可是为了让马好走而绕了点路,一路上还休息了好几次。” 就在他心想:这是师父的声音之时,忽然,全身的感觉都恢复了。谭达痛苦呻吟。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重得不得了。就像是灌铅到身体内部一般。 一只干燥的手碰触他的脸颊。 “谭达!你醒了吗?谭达,你听得到吗?” 虽然听得到帕尔莎的声音,但现在可不是回应的时候。 “他在呻吟。” “这是痛苦的反应吧,一定很难受。喂喂,帕尔莎!这太不像你的作风了,不要惊慌失措啦。” 特罗凯吃惊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要紧的啦。这小子的‘生命’弱了弱了点,不过还不到会死的地步。你不相信我这个老手的判断吗?” “我相信呀,可是,没有什么可以减轻痛苦的药吗?刚才您给我的药还满有效的,不能让他吃吗?” 听见像是打开油纸的沙沙声。 “你说的对,他好像恢复意识了,就让他吃药吧,把他的头抬起来。” 不只是帕尔莎的手,还有某个人结实的手替谭达撑起了身体,小心翼翼,慢慢扶他起来,即使如此,惊人的眩晕还是袭击而来。 放在额头上的冰冷布巾掉到膝盖上,好不容易眼睛终于看得见了。正转给没完的周围,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下来。接着隐约可见许多担心看着他的脸。 应该还是半夜吧,火堆正在猛烈燃烧。冰凉的水送到嘴边。 “谭达,喝水吧。你听得到吗?现在要让你吃药。希望你不要呛到,好好吃下去。” 药的枯萎在口中蔓延。 (……这是来克露的根。这样吃下去的话,人会睡着的……) 这么想着之后,谭达再度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再次清醒的时候,白色光芒已经在眼皮上跳舞了。整张脸都有模糊的温暖,是吻合的早晨阳光。 谭达比着眼睛,听着周围的嘈杂。烤着肥美鲜鱼散发出来的香味飘了过来,也有正在灰烬中烘烤的薄片拉塔的味道。 “……肩膀,不要紧吧?” 恰克慕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修格先生包扎绷带包得很牢固,会有点痛,不好行动就是了。” 帕尔莎一回答,昨天晚上听过的陌生男声就回答道: “抱歉。不过出血应该满严重的,伤口也很深。” 帕尔莎低声笑了。 “我不是在抱怨啦。我很感谢你帮忙治疗喔。” “平常总是帮你治疗的家伙,现在倒在这里了。” 听到了特罗凯师父带着笑意的声音。 感觉有某人靠近过来,阳光被这株了。感觉与有只干燥的、温暖的手放到额头上——谭达心想,是帕尔莎的手。 睁开双眼,这次可总算清楚看到帕尔莎的脸了。明明半年没见了,还是完全没变的那张脸上,慢慢地浮现微笑。 “唷。” 听起来很舒服的低沉嗓音。谭达也浅浅笑了。 “……你回来了呀。” 只能发出软弱到教人不甘心的声音。 “是呀——这半年,发生了各种事情呢。真的很多了。旅行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有好几次我曾经想过要是你也在场就好了。” 使枪矛而长茧的坚硬手指,以意料之外的柔软动作,替谭达将贴在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拢。 “等你精神好点了,我再告诉你——告诉你灵魂飞到那边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还有大家……” 谭达点点头,闭上了眼,接着,再次被吸入深深的睡眠中。 ※ 看到谭达睡去,帕尔莎立刻站起来,回到火堆旁边。幽古诺正手法熟练地从灰中取出拉塔,啪啪地拍掉灰烬。 “好了,烤好了,大家来吃吧。” 特罗凯最先伸出手。以米磨成的粉加上水与盐搓揉,弄成薄薄一片去烘烤的拉塔,包着烤鱼吃或是包着肉干吃都很美味。 众人格子行动,有人包烤鱼,有人包自己带来的肉干。看到“猎人”们吃肉干,恰克慕对他们说道: “染跟 终章 夏之日 穿越阵阵蝉鸣倾泻而下的盛夏林间后,就能俯瞰摇曳着绿油油嫩稻的广大田地。看得到闪耀着毒辣的强烈阳光底下,忙碌工作的人们的身影。替夏天杂草快速生长的稻田除草,是个辛苦的工作。 “你看得到她在哪里吗?” 搀扶着谭达,陪他散步的帕尔莎问道。 “等一下喔——啊,在那边。你看,那块田的边缘,她正在除草。” 帕尔莎顺着谭达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名体格健壮的女人,正在拼命除草。在一旁除草的女孩,不知道在对她说些什么。然后,女人双手叉腰,打直背部,看起来好像在回应女孩。 “真是的,完全是老样子呢。” 谭达低声这么一说,帕尔莎忽然笑了出来。 “你呀,真是个好好先生。连个像样点的礼物都没跟人家要。既然都赌上性命努力了,就算是兄弟,也可以好好要一大笔酬金呀。” “没这回事。光是能让那个哥哥道谢,就是很足够的报仇了。除此之外,我不是收到了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茄子跟黄瓜了吗?虽然大部分都进了你跟师父的肚子去了。” 谭达一边慢慢护着左脚,一边在树荫下坐下。 “而且,这又不是我个人的功劳。特别是你跟晋先生,我给大家添了非常大的麻烦。要是没有幽古诺先生在,我就无法获救了。” 帕尔莎靠着谭达身边的树干站着。 “幽古诺呀。他连个好好的道别都没有,就爽快地去旅行。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想,他应该在某处唱歌吧。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呀。 上次去探病的时候,你侄女不是说得很好吗?说幽古诺那个人,就是他的歌的本身。虽然是能撼动人心的歌,不过就像风一样,每次吹来一下子又会消失不见。” “很庆幸她能了解这一点。” 帕尔莎笑了。 “没什么啦,那孩子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了解这回事了吧,即使了解,还是无可奈何,她才会有那样的心情。语气说她是爱上幽古诺,不如说她是哀伤外面吹进来的风吧。” 谭达苦笑。幽古诺又会再藉着歌声引诱像卡雅那样内心柔弱的女孩,针对这一点,谭达到现在还是留有无法辩解的情绪,虽然能够顺利回来是很好,但要是当时出了点差错,说不定卡雅就会没命。 不过,对风说教也没有意义。特罗凯师父说,就是因为幽古诺是那个样子,所以才不会在灵魂内部持有那朵“花”的种子的情况下活着。特罗凯师父一边告诉他那朵“花”的种子的下落时,一边说的那些话,现在依然沉重地留在他心中。 “我之所以把种子交给幽古诺,是因为除了那家伙之外没人能成为宿主。 那朵‘花’,是以人的梦为粮食而存活的花,所以,要用活在人类世界的人当宿主。 可是,对普通人来说,那‘花’的负担太沉重了。如果没有诞生在人与‘花’之间的灵魂,宿主应该无法负担这样的工作到最后一刻。 虽然以前我不懂,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好像懂了,为什么‘花守卫’要选我当宿主灵魂的母亲。因为我是个拥有适合当咒术师的离过婚的人。他应该感受到了,感受到我拥有与人的梦产生关系后也能活下去的坚强吧。”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谭达不得不问:“……那么,我应该没有那种坚强吧?”接着特罗凯动也不动地望着他,说道: “要说坚强,你应该有吧。但是,你这个人太过善良,当你被卷入别人的梦中的时候,就会碰到可能丧命的危险。如果幽古诺是黎明与夕阳的孩子,那么你就是正午的孩子呀,谭达,你是个重视别人甚于自己,有如春天温柔阳光的男人。 幽古诺呀,深深迷上了唱歌。为了唱歌,他什么牺牲都肯做。 如果是你,即使必须舍弃自己身为咒术师的力量,你应该也不会接受可能要引诱别人的灵魂步向死亡的‘花’种子。 但是呀,应该也有的事情是只有白昼之子才做得到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万能的人。对我来说是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也许就会有你做得到的。” (师父应该是看穿了我的极限了吧……) 就跟特罗凯师父说的一样,咒术呈现出来的世界就像是个无敌沼泽。越是深入,深处就越是变得宽广且无边无际。自己应该拥有近似疯狂到可以不顾别人也不愿自己地投入其中的热情吧。 谭达觉得胃部一带流窜过冰冷的颤抖。 “怎么了?” 帕尔莎的声音,让谭达回过神来。 “唉……” 谭达吐了一口气,把突然想到的事情说出口。 “我想,即使是像幽古诺先生那样的人,一辈子四处漂泊度日,应该偶尔也会有非常寂寞的时候吧。” 听到谭达的低语,帕尔莎想起了幽古诺的话。 (那些离的歌,对我展现出足以让人吃惊的狂喜……可是,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在那之前所拥有的一切——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原状下去,他们抢走了我的未来……) “是呀,他应该会寂寞吧。” 帕尔莎低声说,用力转过头去,仰望绿油油的茂盛叶丛。 “可是,他也会有他的喜悦。跟那些农民一般系根于大地生活的人们不一样的,另一种喜悦。” 谭达看着帕尔莎,用稍微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我觉得呀,你的口气好像是在说你自己的事情呢。” “是呀,我也是在说自己。” 帕尔莎抬头望着天空,眯起双眼。 “碰到恰克慕,回去故乡一趟,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我觉得,自己终于能够摆脱不幸的亡灵。就像你知道的那样,秦库洛为了保护我的生命而舍弃故乡,也舍弃了原本应该有的未来为我活着。过着为了活下去必须杀死朋友的悲惨人生…… 虽然我一直对此心怀感谢,但另一方面,也感受到这是一份我永远无法偿还的恩情。为了发觉这个念头是大错特错的,原来得要花上这么漫长的时间呀。” 谭达吓了一跳。因为帕尔莎这样子对他说自己的事,这还是头一遭。帕尔莎表情吻合地看着谭达。 “我当时应该把他对我付出那么多的感情,当作是难以置信的幸福,好好活下去。因为……为了保护心爱的人而活着,其中也有无比的喜悦。虽然人生变成那个样子,但是我认为秦库洛也曾经有过这种喜悦。 保护恰克慕的时候,我是幸福的。虽然我曾经为了非亲非故的恰克慕,碰上可能会死亡的危险战斗,但是……我很幸福。” 帕尔莎的脸上,瞬间闪过一抹笑容的影子。 “我从小开始就诅咒自己的不幸,不过到了这把年纪,才有种看到幸福的感觉,还真是凄惨呀。 在我诅咒自己的命运的那段期间,把与人战斗、杀人归咎于命运,那曾经变成了我即使靠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也要想办法活下去的借口。等到察觉了自己的幸福后,就无法在找借口了。尽管如此,说到我能靠什么谋生,我还是只能当保镖。” 以至今为止的积蓄为基础,看时要开始做生意,还是要当武术老师呢。要当普通人的话,应该想得到几条路才是——但是,自己并不想要那样度日的念头,又再度在帕尔莎的内心深处隐隐作痛。从孩提时代开始抱持着的黑暗愤怒,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消失不见的东西。 帕尔莎望着透过树叶缝隙照射在草地上的阳光,小声地说: “在这个身体深处存在着一个压抑不了战斗欲望的自己的时候,因此造成的死亡——不管是陌生人还是我自己,都是我没有借口可言的黑暗面。” 谭 达叹了一口气。接着,终于以非常严厉的口吻说道: “你这个大笨蛋,那种借口能让你原谅自己吗。 如果当初你没有被卷入王位继承的丑陋阴谋,你所谓的丑陋欲望,现在说不定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帕尔莎看着谭达,嘴角缓缓浮现笑容。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我是生在充满感情的农民之家,现在这个年纪,可能是因为生了五、六个小孩的母亲了呢。 然后,我会有因为那样而产生的痛苦,或许我还会感叹‘唉,要是拥有另一种人生,就会过得更愉快、更有意思了’之类的。” 一边伸手挥开差点要碰到眼睛的卜佑,帕尔莎一边摇头。 “所谓的‘如果’,就是痛苦的时候作的梦呀。醒来一看,还是只有原来的自己——我没有过着能把梦当作逃避管道的人生。” 谭达闭起双眼,蝉鸣有如雨水包裹住全身。 “也有人是没从梦中回来的。” “咦?” “就是特罗凯的师父呀。虽然她从‘花’之梦回来了,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没回到故乡,而变成了以为咒术师。” 谭达睁开眼睛,愣愣地眺望着在田中工作的人们。 舍弃在岔路后方的人生,就在那里。 他一个人偏离了那条路,追着特罗凯的灵魂变成的那只在薄暮中微微散发光的鸟儿,开路跑到黑暗的山里去之后,已经过了二十二年的岁月。 谭达闭上眼睛,想起了呛人般的“花”香。在那之中一脸幸福安睡模样的,许许多多的梦…… 白天的时候压抑着的情感,在夜晚的睡眠中会自由自在地飞舞——那朵花,沉睡着那些梦。如果沉睡在那里,自己会梦见些什么呢?自己有办法从那个梦里面醒过来吗? 梦,是让拥有对身体来说太过庞大的“灵魂”的人类得到解放,唯一能够自由飞舞的天空——或许,也是个难以逃脱的陷阱。 以前特罗凯师父说过的话语,在耳中苏醒。 “想要成为咒术师的人呢,就是曾经有过遭自己的‘灵魂’弄得乱七八糟,甚至到达了危机边缘的人。你可能因为年纪还太小所以没有注意到,但是在你八岁的那个夕阳当下,你也到达了那样的危机边缘。 灵魂之鸟,虽然散发着微光的魅力外表,但若是一般小孩几百年看得见,应该也会觉得那光是很可怕的——因为灵魂之鸟,就是沿着死亡边缘飞舞的鸟儿。受其吸引而跑过来的你,就像是受到精灵之声吸引,被迫去河边喝水的小孩,是被拉向死亡的。” 特罗凯这么说完,露出带着深意的微笑。 “不过呢,那个时候你没死,碰到了我这样子的师父,曾经一度加入咒术师行列的人,以后就不太容易了。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就学会了那像是在生死缝隙间如针一般细长的边缘上跳跃走动的厉害本领。 谭达,你要好好记得。向你这样的咒术师实习生,越是沉迷咒术,就越指看得到黑暗面。正因为普通人看不见那个世界,素雅会认为那是个拥有真实力量的世界。还有,也会变得轻视普通人。 但是,真正的咒术师是很清楚的。了解夜晚的力量与白昼的力量彼此互相弥补不足。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吧。那看不见灵魂的普通人的本领——过着理所当然的日子的人们,所拥有的坚强。” 接着,她用非常严肃正经的眼神看着谭达,说道: “即使是那么厉害的人们,也会有突然迷惘的时刻。有时候会抱持着白昼力量压抑不住的梦。咒术师呀,就必须去死亡边缘的地方,把那些人狠狠抛开的灵魂给带回来。 站在夜晚力量与白昼力量的交界处的我们,就是梦之守护者呀……” 谭达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正午阳光跳动的风景,蝉鸣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嘈杂。 谭达对帕尔莎说: “朱卢索的果实差不多成熟了吧。夏天光是这样就热得难受了,冬天应该会冷得厉害吧。我得先做好比平常多一些的感冒药才行。你可以帮我去采药吗?” “哦,可以呀……好了,那你也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帕尔莎抓住谭达的手臂,帮他站起来。 这个时候,田里传来了歌声。应该是需要排遣工作的无聊,有人就起了个头。不知不觉中,歌声一个、两个地逐渐增加,不久就变成了热闹的大合唱,响彻夏季晴朗炎热的天空。 夏天的时候,草长得很茂盛喔。砍呀砍,砍呀砍,还是越来越茂盛。 这些草如果是稻米,我们现在,就可以过有钱人的日子。 夏天的时候,草长得很茂盛喔。拔呀拔,拔呀拔,还是越来越茂盛。 这些草如果是金钱,我们现在,就可以过有钱人的日子。 啊啊,这个世界呀,真是不如意。 啊啊,夏天的时候,真是不如意…… (终) 序章 辛塔旦牢城惨案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月光如霜,笼罩大地。 一群骑兵在月下飞驰而过。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朦胧的月夜。马儿爬上山坡,骑兵们眺望着远处隐隐的火光。那里就是辛塔旦牢城。牢城四周的高墙上火影跳动,城墙上本该有巡逻的士兵,然而此刻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看见城墙内有三座牢房,每座牢房的窗户都透射出火光。 “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年轻的骑兵一边拉紧缰绳安抚暴躁的坐骑,一边对领头的骑兵说。领头的骑兵突然停下马,静静地如同雕像般俯视眼前的牢城,开口说道: “的确看不到人影。系着红项圈的鸽子1飞到城堡还不到半小时。这么安静太令人费解了,竟然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骑兵透过坚硬的头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牢城。他身穿皮铠甲,背负短弓,腰间别着一把刀。刀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中夹杂着的几缕金丝,表明了他的队长身份。 “大家兵分两路!从修鲁达到道鲁姆的人跟我从正门进去。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二十马身2远的地方待命。万一我们遭遇不测,其他人千万不要进去救援,火速赶回马卡卢城堡报信。 “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哪路人马,不过对方或许已经控制了整个牢城,设下陷阱等着我们,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用浑厚的声音对他身后呈扇形排列的骑兵说。 骑兵们高声回答:“是!” 骑兵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心里忐忑不安——所谓的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某个氏族为了帮助同族的犯人逃狱而袭击牢城吗?可是,帮助由国王下令关押的犯人逃狱,这意味着背叛国王。辛塔旦牢城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牢城,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普通百姓。不曾听说这里关押着什么大人物,重要到足以让一个氏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去救他。 这里离新约格皇国的边境很近。不过新约格皇国对罗塔王国一向友好,他们不太可能突袭这样一座小牢城。 骑兵们一到达平地,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刀。他们左手举火把,右手持刀,用双脚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高耸的城墙没有敌人架梯而上的痕迹,四周万籁俱寂。当他们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时皱起了眉。 像白天一样,吊桥架在水面上,牢城大门洞开。正门对面的牢房,在城内的篝火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橘色。 “啊!”一名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蹲在一团黑影边,立刻抬头对同伴说: “死的是看守!” 队长在尸体旁跳下马,拿火把照着尸体,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剑伤,只是脖子被削掉一大块。 “看起来像是被狼咬的。”有个骑兵应道。 就在队长低语之际,旁边又有一个骑兵高呼: “这里也有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具尸体也是脸朝下躺着,脖子被削去了一大块。突然,骑兵们意识到这两具尸体的头都冲着城外! 队长茫然地看着牢城的大门,心中暗想: 这两个狱卒不是被狼群袭击想逃到城墙内,而是想从牢城往外逃,却在这里被追上了?怎么会这样?难道狼群在牢城里? 一群人开始慢慢朝牢城走去,不久就目睹了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犯人也好,看守也罢,所有人都是因为喉咙被咬断而死。整座牢城中,幸免于难的只有牢房里的看守、被关在牢房内的犯人和躲到下水道里的狗。 即使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幸存者敢露面——吓得半死的他们连走出牢房的勇气都没有了。 骑兵们好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直哆嗦。他们默默地在寂静无声的牢房里走着。连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在墙内侧犯人工作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做到一半的手工艺品。如果是狼群来袭,为什么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被弄乱呢…… 骑兵们慢慢沿着牢房看了一圈儿,越来越觉得这不可能是狼群所为。 “队长,快看这儿!” 一个骑兵大声惊呼。他指着处死犯人用的木台子的边缘。想象一下柔软的黄油被舀走后留下的痕迹吧。坚硬的木台上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又接连发现了几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痕迹。竟然连坚固的石墙上都有一道痕迹,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子划过留下的。 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不像是被野兽撕裂的尸体——那是在广场上被处死的女人的尸体。 队长爬上高出地面的行刑台,站在女人的尸体旁,环顾四周之后,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是曾有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挥动一把巨大的镰刀。站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尸体以这个行刑台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队长是个勇敢的男人,膝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想: 这不是狼群所为。如果这不是噩梦,我现在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月光如霜,笼罩着这群惊恐的人。 1红项圈的鸽子:辛塔旦牢城遇袭时,放飞系着红项圈的鸽子传递消息。 2马身:指马的鼻子到臀部之间的长度,常在赛马比赛中用于表示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第一章 灾难之子 1、秋季草市 药材批发店里有些昏暗,一走进去感觉就像掉进了药罐子,与屋外的喧嚣和秋天晴朗的天空隔绝。 唐达大步流星地往店内走去,巴尔萨缓缓地跟在身后。过道两侧的架子上堆放着无数草药,屋顶上还挂着许多尚未晾干的草药,各种药材混杂在一起散发出的味道让巴尔萨整张脸皱成一团。 店里面有张大平台,后面坐着一个店主模样的中年男人。平台前面站着几个旅行打扮的男女。看背影就知道,其中不仅有约格商人,还有罗塔和桑加尔的商人。唐达把斜挎在肩上的褡裢脱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中。 在这间店门外,沿着都西街,两旁有许多卖草药的小摊子。这些摊子上卖的都是些能人药的蘑菇或珍贵的药材。 约格草市只在每年深秋的时候举办短短的三天。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邻国商人冲着它,不辞辛劳地赶到这个位于新约格皇国边境上的驿站城镇来,所以每年的草市都相当热闹。 外面传来笛子和大鼓的声音以及人们的拍手声和笑声。笛声使巴尔萨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合着节拍轻轻地摇动着手中的长枪。 “我要去草市,跟我一起去吧!”巴尔萨受青梅竹马的草药师唐达之邀来到了这里。 唐达在初夏时节受了重伤,巴尔萨想陪在唐达身边直到他完全康复,因此从夏天到秋天,她都和唐达以及他的师傅大咒术师特洛盖伊一起,在青雾山山脚下的小屋里生活。说实话,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 巴尔萨是个女人,却靠给人当保镖为生。这几个月她一直在想“我都三十多岁了,也该换个工作了”。可是想来想去,除了当保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夏去秋来,漫山绿叶开始转红,美如锦缎。巴尔萨那颗爱流浪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大概是唐达察觉到了这一点吧,才邀请巴尔萨一起去草市。草市位于都西街上,从青雾山脉出发要花十天时间才能到。 唐达自己每年都要到这个草市去,从不缺席。他把在青雾山脉自己家周围采到的草药晒干,或是研碎与其他草药混合制成独门良药,拿到草市上去卖。同时,也采购一些异国的药材。 巴尔萨受不了充斥店内的药味,走回到店门口。对她来说,马的汗味和灰尘的味道都比店里那股各种药材混合而成的怪味好闻。 走到门口,来来往往的商人的对话,像涟漪一样在她耳边起伏。在这里不仅能听到约格语,还能听到相邻的罗塔王国的罗塔语、巴尔萨故乡的坎巴尔语,甚至是南方大陆的桑加尔语。 巴尔萨去过很多国家,所以她一听就知道对方说的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她会说流利的罗塔语,因为罗塔语和坎巴尔语非常相似。 巴尔萨心不在焉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两个罗塔商人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他们一左一右夹着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和一个看着像那少年妹妹的少女逐渐远去。 兄妹俩长得都很漂亮,也都瘦得让人心疼。特别是妹妹,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脸色苍白得就像熄灭的蜡烛一样。 少女似乎是被小石头绊到,打了个踉跄。走在一旁的商人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骂道: “……好好走!野狗!” 巴尔萨皱起眉头——“野狗”这个罗塔语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 巴尔萨十岁左右时,养父吉格罗曾当过罗塔商人的保镖。不知为何,那个雇主的儿子动不动就叫巴尔萨“野狗”,捉弄她。 罗塔人和坎巴尔人一样,都很看重氏族,瞧不起那些不属于任何一个氏族的流浪汉……现在回头想想,巴尔萨那个时候的确是一副可怜相。 吉格罗从来没有让巴尔萨饿着。不过,也许是因为他对女孩的发型、服装等不太了解,巴尔萨当时总是只有两件衣服。只有等她的衣服退色或是破了好多洞,吉格罗才会意识到“该给巴尔萨买件新衣服了”。 如果当时巴尔萨缠着吉格罗买新衣服的话,吉格罗应该也会买给她。可那时巴尔萨脑海中根本没有“我是女孩”的想法,她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尽快变得和吉格罗一样强大,好替父亲报仇。 怒火总是在她心中熊熊燃烧。也正是“野狗”这个词让她懂得不可以让怒火主宰自己。 商人的儿子大概是十四岁,身材却已经像大人一样高大。不知为什么,他把巴尔萨视为眼中钉,一有机会就捉弄她、欺负她。巴尔萨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不可以和雇主的儿子吵架,因此她努力忽视他的存在,日子好歹一天天地过下来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追兵找到了吉格罗和巴尔萨。 巴尔萨的生父卡尔纳是坎巴尔国王的御医。国王的弟弟罗格萨姆企图篡夺王位,命令卡尔纳毒死国王。如果卡尔纳不这么做,不仅他会没命,就连女儿巴尔萨的性命都会赔上。万般无奈之下,卡尔纳只好求好友吉格罗带着巴尔萨逃走。 吉格罗是坎巴尔最强的武士集团“王之枪”的一员,备受尊敬,在王宫中的地位也很高。但是为了不负好友所托,他毅然抛弃一切,带着巴尔萨亡命天涯。 不管他们逃到哪里,追兵都会追来。吉格罗很强,比任何一个追兵都强。 可是,这些追兵都是吉格罗还是“王之枪”的一员时的好友,杀死他们对吉格罗而言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巴尔萨虽然年幼,但也能感受到吉格罗杀死追兵时深沉的悲伤。 那天也一样,一场激战后,吉格罗杀死了昔日好友。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草原上埋葬他们,直到夕阳西下。埋葬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朋友时,吉格罗总是一言不发。巴尔萨目睹了这场生死之战,血腥味和恐惧感让她瑟瑟发抖。她害怕地站在吉格罗身后,吉格罗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每到这种时候,巴尔萨就会感到非常孤独,觉得自己是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青烟,无依无靠。 埋葬完他们已是黄昏,吉格罗脱下血淋淋的上衣,揉成一团抓在手里。然后,绷着脸沉默地往回走。一踏进他们当时住的商人家后院的小屋里,他就把门反锁上了。 巴尔萨孤零零地站在小屋外,凝视着紧闭的房门。多年后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景色——后院种满了菩提树,树影倒映在房门上。巴尔萨看着摇晃的树影,想到吉格罗的痛苦,想到被他漠视的自己的悲伤,难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商人的儿子跳了出来。他大概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站在茫然无措的巴尔萨背后,像往常一样,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往她身上吐口水。 “野狗,你臭死了!院子都要被你弄臭了,赶快滚回你的小屋里!” 记忆里,那是她第一次狠狠地痛打一个人。幸好当时长枪不在她手上,否则,她很可能会刺死那个少年。 原来,让怒火掌控自己的感觉是那么好。巴尔萨突然踢了少年的膝盖一脚,骑在少年身上,直到打得他满脸是血。 巴尔萨非常兴奋,拳头打在少年的牙齿上把手弄破了,她竟然没意识到。她就像野狗一样,发出呜呜的声音,不断地捶打少年的脸。 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衣领。巴尔萨像野兽一样挣扎起来,想去咬那个人的手。“啪”,她一下子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吉格罗用右手紧紧掐住巴尔萨的喉咙,把她摁倒在地说: “不过挨几句骂,你就要杀人吗?” 吉格罗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脸上露出巴尔萨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巴尔萨一下子从兴奋中醒过来,恐惧地蜷缩起身体。 教武术时,吉格罗会毫不留情地教训巴尔萨。除此之外,他以前从未对她发过脾气 。所以,巴尔萨真的非常害怕。恐惧到极点的巴尔萨,抬头望着吉格罗。 一想到那个时候的吉格罗,巴尔萨就很难过。自己真是太残忍了!一个小女孩,陶醉在愤怒带来的快感中,用血淋淋的拳头把人往死里打——看着这样的情景,吉格罗作何感想呢…… 巴尔萨一直盯着从店门前走过的四个人。 哥哥拉着被人骂“野狗”的年幼的妹妹的手往前走,想要保护她。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眼神,刺痛了巴尔萨的心。 巴尔萨出神地盯着他们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唐达已经站在她身边,说: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一看见唐达的表情,巴尔萨紧绷的心情就放松下来,说: “没事——草药都卖出去了?” “嗯,都卖了。还卖了一个好价钱呢!” 巴尔萨脸上露出微笑,说: “那就好。” 2、“青手”与无形的獠牙 草市所在的小镇是个泡温泉的好地方,来这里泡温泉也是人们不远千里而来的乐趣之一。 街道两旁的客栈鳞次栉比,各家客栈屋檐下都挂着画着剑或马的旗帜。看见这些迎风招展的旗帜,旅客就能知道这家客栈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客栈不仅是个睡觉的地方,还是同行们相聚的好地方。 巴尔萨和唐达到达草市后先找好晚上投宿的客栈,把行李放下后就出去了。这家客栈远离群山,很多走南闯北的江湖艺人、咒术师等都喜欢住在这里。 回到客栈,刚进大门,他们就看见一只猴子独自坐在半圆形的三合土1地面上。它的脖子上系着个红项圈,看样子是哪个江湖艺人带来的。虽然没有被绳系着,它仍旧老老实实地坐着。 “呀!这儿有个可爱的小家伙!” 唐达脸上绽开了笑容,他很喜欢小动物。动物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善意,一脸狡黠的猴子不仅没有抓唐达,还一脸享受地坐在那儿让他抚摩自己的脑袋。 这种时候,唐达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三十岁的男人。巴尔萨叹了口气,弯腰脱下鞋。客栈的女佣马上端来了洗脚水。这里不愧是温泉旅店,洗脚水并不是普通的冷水而是温泉水。 “欢迎二位回来。请问二位在我们这儿吃晚饭吗?”女佣问道。 巴尔萨对唐达说: “在这儿吃吗?” 唐达又摸了摸猴子的头,然后站起来朝女佣点了点头说: “托玛,又要麻烦你了。请问今晚有炸哈茶露(一种蘑菇)吗?” 托玛笑眯眯地点点头说: “有,我这就去准备。” “那我们就在这儿吃吧?这罩的菜好吃着呢!” 两人先泡了泡澡,洗去旅途的劳顿,觉得神清气爽。然后他们穿过走廊,朝饭厅走去。由于厨房和饭厅要生火,所以离其他建筑物有一段距离。 夜幕早已降临,两人刚泡完澡,在走廊上被凉爽的秋风一吹,心情十分愉悦。不过,饭厅里生了三个地炉,屋里烟雾缭绕,让人胸口有些发闷。 饭桌摆在地炉周围,许多穿着各国服饰的客人已经开始吃饭了。 他们正在找空位时,坐在墙角的一个中年男人朝他们招手,说: “呀,这不是唐达吗?” 看见说话的男人,唐达一脸惊喜,说: “斯法鲁!” 唐达回过头对巴尔萨说: “他是罗塔的咒术师,是个好人。我跟着特洛盖伊师傅修行的时候认识他的。特洛盖伊师傅也对他另眼相看。我们跟他一块儿吃饭吧!” 巴尔萨点点头,跟在唐达后面走了过去。 斯法鲁起身迎接他们,他的左肩上站着一只马罗鹰(鹰的一种)。这是种小型鹰,只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即使斯法鲁站起来,它也像尊雕塑一样纹丝不动,锐利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唐达和巴尔萨,好像在观察他们。 斯法鲁是个矮小的男人,身高和巴尔萨差不多。看他的动作举止,巴尔萨就知道他会武术。 他大概五十岁左右。头发剪得很短,头发和胡子都有些发白,褐色的双眼隐藏着犀利的目光。 斯法鲁和唐达握住对方的手腕打了个招呼。这是罗塔人见面时打招呼的方式。 “好见不见了,斯法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真好!” 斯法鲁微笑着和唐达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唐达身后的巴尔萨,似乎在揣测唐达和巴尔萨的关系。 一般情况下,人们多半会觉得巴尔萨是唐达的妻子或恋人,不过斯法鲁从巴尔萨身上嗅到了一股武者的气息。 唐达注意到斯法鲁的表情,对他说:“斯法鲁,这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巴尔萨。她是个保镖,擅长使长枪。” 斯法鲁惊讶地睁大双眼,用流利的约格语说: “长枪手巴尔萨!你就是那个救了查格姆皇子的女保镖? “失敬,失敬!我运气太好了!对咒术师来说,那可是件大事。过去我只在叙事歌中听过,今晚你一定得跟我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况。” 巴尔萨曾经在唐达和特洛盖伊的帮助下,救过新约格皇国皇太子一命。皇太子查格姆被来自异世界的精灵之卵附身,他的父亲视他为怪物,认为他是“不洁之人”,下令除掉他。 三人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聊天,谈得十分投机。因为几乎都是唐达在说话,巴尔萨只是偶尔插几句话,因此她得以仔细观察斯法鲁这个人。 斯法鲁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一般来说,咒术师都有一两个坏毛病,否则他们就无法操纵黑暗的咒术。可她在斯法鲁身上看不到任何毛病。 吃完饭后,三人边喝马喇尔酒(一种水果酿成的酒)边聊天。 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到了不久前罗塔王国发生的一件怪事上。那是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一个惨案,从接到敌袭的消息到援军赶到不过半小时,牢城里许多犯人和看守都被残忍地杀害了。 “从惨案发生到援军赶到不过半小时,连敌人的影子也没看见也太……” 唐达喃喃地说着,斯法鲁“当”的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说: “那时我正巧在辛塔旦牢城附近的马卡卢城堡里。去救援的骑兵个个都是勇敢的武士,可回到马卡卢城堡时全都吓得面无血色。 “我马上赶往辛塔旦牢城,那个场景实在是……” 斯法鲁下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喃喃地说: “太可怕了!一开始从伤口来看,我以为是狼群干的……不过很快我就肯定,这绝不是这个世上的生物所为。” 说完这话,斯法鲁就说起关于某某咒术的技巧之类的话。不外乎“使用某种法术,看见了烙印在狗眼上的景象”等等。唐达似乎很了解,听得津津有味。可巴尔萨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名字冗长的咒术技巧,便有些走神,开始观察起四周来。 屋里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像巴尔萨他们一样喝酒的倒还有几桌。 扫视了一眼屋内,巴尔萨的目光停留在坐在对面角落的四个男人身上——如同闻到某种难闻的味道,巴尔萨皱起眉头。 面朝巴尔萨的两人,正是白天怒斥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女“野狗”的商人。巴尔萨皱眉是因为她认出了另外两个人。 那两个家伙是“青手”的人! 干保镖这一行,就算你不愿意,也会对社会的黑暗面越来越了解,对那些从事肮脏交易的人的嘴脸自然会有印象。侧脸对着巴尔萨的那个男人是新约格皇国从事人口贩卖的组织——“青手”的一员,巴 尔萨几年前见过他,他在新约格皇国的都城一带颇有势力。 新约格皇国的法律禁止进行人口买卖。然而,实际上不断有为钱所困的人卖儿卖女,还有些人拐骗别人的孩子卖给“青手”,有些邻国的商人为了赚钱甚至也把孩子卖给他们。想起白天看见的那个少女美丽的脸庞,巴尔萨的心里突然沉重起来。 这是别人的事情,跟自己无关。被卖掉的孩子何其多。虽然心里这么想,可一旦看见了,还是忍不住想象起那个小姑娘今后将面临的悲惨生活。 屋子那头的四个男人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我失陪一会儿。”巴尔萨留下聊得不亦乐乎的两人,紧跟着也离开了座位。 齐基萨拼命摩擦面无血色的妹妹冰冷的小手。 那两个商人这几天给他们吃了不少东西,今天晚上又让他们吃了从未吃过的美食。因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肉和油腻的食物,他们的胃消化不了,很难受。 齐基萨难过不是因为食物,而是因为他很清楚那两个商人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打算把妹妹雅思拉卖掉。商人们收留他们的目的不是想让他们当奴隶,而是看中了雅思拉的美貌,想把她卖掉。 可能他们本来就要来这里办事。他们知道约格人不像罗塔人那样讨厌齐基萨这样的塔鲁人,只要越过国境进入新约格皇国,就能卖个好价钱。 从被那两个商人收留的那一刻起,齐基萨就知道下场会是如此。不过,那个时候能从那个地方逃离就是万幸。继续待在那里的话,他们不是暴尸荒野,就是被罗塔士兵抓住。 想起母亲被处死的瞬间,齐基萨心如刀绞。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这种痛苦。 现在不是为母亲的事而哭的时候,必须想想怎么救妹妹雅思拉才行…… 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可怕?母亲为什么要对雅思拉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做那种要受天谴的事…… 齐基萨想起母亲的眼神和母亲抚摩着雅思拉的头时的表情,不禁全身发抖。 “你不用害怕,因为错的是其他人。 “太过耀眼的光芒总是会让人眩晕。人们明明看见的是耀眼的光芒,感觉到的却是黑暗。现在就是这样……错的是其他人!” 母亲不断这么说,雅思拉似乎对此深信不疑,可齐基萨却怎么也无法相信母亲的话。 更何况,他亲眼目睹了雅思拉制造的惨剧,就更不可能相信母亲的话了。 从那以后,雅思拉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把食物喂到她嘴边,她会吃下去,也会自己上厕所,到了夜里会睡觉,到了白天醒过来——但她就像是醒着梦游一样,不说话,也不看齐基萨。 有时她会反握住齐基萨握着她的手,说明她的灵魂还在身体里,只是…… 可怜的雅思拉。齐基萨虽然以前也捉弄过她,跟她吵过架,但现在他真的很心疼妹妹。 母亲死了,他们再也无家可归。 本来他和父亲母亲、雅思拉一起过着平凡的生活,直到五年前当猎人的父亲马卡拉被狼群袭击而死。现在,就只剩他和雅思拉两个人,无依无靠。 能保护雅思拉的只有齐基萨了,可他根本无能为力。 今后该怎么办?如果自己年纪再大一点儿就能带着妹妹逃走,好好活下去。或许就能想到别的办法……齐基萨心想。 这时屋外传来了商人们的声音,接着响起门被打开的声音。不仅是那两个商人,他们后面还跟着两个目露凶光的男人。齐基萨知道自己害怕的那一刻终于到了。 “您觉得怎么样?” 罗塔商人回头对约格人说。约格人哼了一声,走近齐基萨和雅思拉。他慢慢蹲下,伸手抬起雅思拉的下巴。齐基萨想掰开他的手,男人头也不抬,给了他一拳。齐基萨的后脑勺撞到墙上,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 这个时候,如木偶般呆滞的雅思拉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 雅思拉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就像躺在一条幽暗宁静的小溪里,透过光滑的水面,茫然地望着哥哥的脸和外面的世界。 听到哥哥痛苦的呻吟声,她猛地睁开眼睛,仿佛有什么把她从小溪里弹了出来。 她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的脸近在眼前,打量着自己,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嗯,还不错,就三块银币吧。” 男人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罗塔商人笑了起来说: “哎呀,您也太会砍价了。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在寻找这种漂亮小姑娘方面,可是很有经验的。今后咱们还要长期打交道,您就给个好价钱吧!” 那个男人站起身,回头看着商人。他动作缓慢,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他说: “就三块银币!她脸色太差了,长得再漂亮也没用。万一死了,我可是血本无归。” 商人一脸不快,沉默了一会儿,指着齐基萨说: “那就再加上她哥哥,按刚才我们谈的给一块金币。” 凶神恶煞似的陌生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按着腰间的刀说: “我可不要这个骨瘦如柴的小鬼。你要再啰嗦,别说钱了,小心我给你一刀!” 雅思拉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禁瞠目结舌——这些男人正在买卖自己! 齐基萨昏昏沉沉,几乎听不见商人们在说什么。两个罗塔商人窃窃私语一番,答应以三块银币的价格成交。这时,齐基萨才总算能看见东西。他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被打中的鼻子肿得很高,无法呼吸,只好用嘴吸气。 雅思拉听到哥哥的呻吟声,赶紧转过身叫道: “哥哥……” 约格男人抓住雅思拉的手腕。雅思拉吓得大叫,想要抓住齐基萨: “哥哥!哥哥!” 齐基萨抓住妹妹的手拼命想把她拉过来。另一个约格男人朝齐基萨的肚子踢了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某些东西在雅思拉的心底蠢蠢欲动。 他踢了哥哥……雅思拉非常愤怒。 雅思拉号啕大哭起来。恐惧和愤怒使她全身发热,仿佛要燃烧起来。她的心底在沸腾,热气直往喉咙上冲。 如同看见一丝光明照进黑暗之中,雅思拉听见“河流”从黑暗尽头流向自己心底深处的声音。“河流”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正用力把被恐惧和愤怒压抑住的某样东西往外推。 虽然别人看不见,但雅思拉感到脖子上出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光圈,光圈散发出的血腥味不断渗入雅思拉的身体。 在这种味道的引导下,有个东西沿着轰隆隆的“河流”逐渐向她靠近…… 神啊!神啊!雅思拉心中祈祷着。 呼……呼……呼……雅思拉的呼吸声越来越短暂急促,她抬头看着那个男人。齐基萨看见她突然开始翻白眼,吓得面无血色,连忙紧紧抱住妹妹说: “不可以!雅思拉,不要这样!” 约格男人觉得一阵暖风拂过脸庞,于是眯起眼睛。 下一秒,风变得如冰一般寒冷! 巴尔萨悄悄站在走廊上。 客栈的房间很小,加上孩子,里面有六个人。她很难迅速移动,倘若贸然闯进去,在她打倒四个男人之前,孩子可能已经被抓住当人质了。 巴尔萨等待“青手”把孩子带出来的瞬间。屋里隐隐传出了商人尖锐的声音和“青手”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久,她听到女孩的尖叫声,听见呼喊哥哥的声音。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 就在这时——巴尔萨手上起了鸡皮疙瘩。 还没等她细想,屋里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声。 有人撞到房门上,连同门板一起飞到走廊上。 血,从男人的脖子里喷出来,飞溅到屋顶上。巴尔萨立刻跳过走廊的栏杆,跳到院子里。接着,栏杆“咔嚓”一声断了,像被肉眼看不见的巨大镰刀切断似的。 尽管什么都没看到,但巴尔萨感到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自己飞来。千钧一发之际,巴尔萨闪开了。 巴尔萨无暇细想,身体本能地不断躲避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无数次死里逃生积累的经验救了她一命。 但是,那个肉眼看不见的东西速度非常快,左闪右躲十分消耗体力,就连巴尔萨这样的高手也很难应付。 用手护住脖子的瞬间,巴尔萨感到手腕一凉。 手被划伤了! 她迅速地把手放到身体两侧,想要护住手腕。就在这时,她感到某个冰冷的东西滑过腰际,那里突然发烫起来。巴尔萨轰然倒地,翻滚到走廊下方。那个东西紧追了过来…… 巴尔萨用双手紧紧护住脸——可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 巴尔萨喘着粗气,把手从脸上挪开。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牙也开始“嗒嗒”作响,全身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想要停止颤抖——就像第一次与人决一死战时那样,恐惧由心底而生,抑制不住地发抖。 “紧紧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吉格罗的声音,“数自己的呼吸!一、二、三……” 数到八的时候,巴尔萨的身体终于停止了颤抖。随着意识的清醒,一阵剧痛开始从腰部蜿蜒而上。 头顶上方的走廊里传来空洞的脚步声,许多人正往这边走来。巴尔萨咬紧牙关,按住腰际的伤口,从走廊里爬出来,站了起来。 “巴尔萨?” 唐达大吃一惊,转身越过栏杆,跳进院子里扶住巴尔萨。巴尔萨双手冰凉,面无血色,冷汗呼呼往外冒。 简单检查过巴尔萨腰际的伤口后,唐达搀着她走上走廊。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看见他们走上来,人们主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突然,巴尔萨感觉到背后有人看她,便回过头去。 但是,院子里和对面的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她觉得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但找不出这个人是谁。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因为并没有感觉到敌意,她便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事上。 一个娇小的女人,蹲在倒在走廊上的男人的尸体旁,检查他脖子上的伤口。斯法鲁则在屋里检查。 巴尔萨用手按住伤口,靠在门边探头看屋里的情况。正一脸严肃地检查屋内三个男人尸体的斯法鲁回过头来说: “他们的脖子都被咬破了……和辛塔旦牢城那些死者一模一样!” 斯法鲁盯着巴尔萨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巴尔萨什么也没有说,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兄妹俩。 他们目光呆滞,乍一看好像紧紧抱在一起,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是哥哥双手抱着筋疲力尽的妹妹。巴尔萨注意到男孩的手在流血,便走过去在他们身旁蹲下。 她一碰到少年的额头,他就吓得睁大眼睛。然后,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害怕得牙齿“嗒嗒”响,一双大眼睛在消瘦的脸上格外醒目。他像个守护者一样搂着妹妹往后退。 巴尔萨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少年。在对视的过程中,少年眼中浓浓的敌意逐渐消失,只剩下恐惧。 少年拼命想要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可越是这样反而越害怕。在他怀中的妹妹,瘦弱的小手耷拉在地上。 巴尔萨轻轻伸出手,抚摩少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然后缓缓抱住他的头。巴尔萨一直抱着他,直到他的身体不再颤抖。 3、不详之子 巴尔萨腰际的伤口很像是被野兽咬伤的。唐达用草药仔细帮她清洗并缝合伤口,但她还是发起了高烧。 感觉到自己开始发烧,巴尔萨抓住坐在床边的唐达的手。 唐达有些吃惊,弯下腰问她: “怎么了?” 巴尔萨声音嘶哑地轻声问: “那两个孩子呢?” “他们没事,你别担心。今天晚上还有两个草药师住在这里。我请他们帮忙处理孩子们的伤口了。哥哥的伤口和你的一样,也是被咬伤的,现在也发着烧呢。” 巴尔萨用力抓住唐达的手说: “好好照顾他们。还有,别让任何人进这个房间。” “咦?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烧昏了头时说的梦话。” 唐达没再多问,轻轻点点头。巴尔萨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闭上眼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巴尔萨昏昏沉沉睡到很晚才醒来。刚醒的时候,她头晕眼花,觉得天旋地转。喝完唐达端来的加入草药的米汤后,她的体力才慢慢恢复过来。 “斯法鲁说想尽快问你些事情……” 巴尔萨把碗放到地上,背靠墙壁,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唐达领着斯法鲁走进屋里。 “你没事吧?” “害你担心,真是不好意思。我好多了。” “那就好。不愧是高手,体力恢复得比一般人快多了。” 斯法鲁像约格人一样盘腿而坐,问道: “能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巴尔萨看着斯法鲁的脸,过了一会儿开口说: “我从那个房间门口经过时,屋里突然传出惨叫声。紧接着,一个男人和门板一块儿飞了出来,血从他的脖子处飞溅出来。 “我赶紧往院子里跑,突然被某种东西袭击弄伤了腰。” 斯法鲁身体往前一探,追问道: “某种东西?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你?” 巴尔萨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我能强烈感受到它的存在,却看不见它的样子。” 斯法鲁皱起眉头,说: “这样啊……真可惜。从它手里捡回一条命的只有你一个人,我还以为能弄清它的真面目。” 斯法鲁说完,看了一眼巴尔萨的腰际,问道: “不过其他人都是脖子被咬了,为什么只有你是腰被咬了呢?” “它的确是冲着我的脖子来的。我想拿手挡住脖子,就感觉到它又冲我的手来了。我刚想把手收到身侧,腰就被咬伤了……我想它是冲着鲜血来的。” “原来如此。脖子和手上都有大动脉,也都没有被衣服挡着。可是,它为什么要攻击你?为什么最后又放过你呢?” “天知道。” 听到巴尔萨冷淡的回答,斯法鲁眯起眼睛,继续问: “你为什么带着长枪在走廊上走呢?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你好像没带吧?” 巴尔萨什么也没说,耸了耸肩。 斯法鲁目不转睛地盯着巴尔萨看了一阵,说了声“请多保重”,便起身离去。 等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双手抱胸站在背后默默听着的唐达放下双手,问道: “你为什么防着斯法鲁?”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那个时候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他蹲在屋子里检查死者的伤口。 “如果是你,肯定会先看看蜷缩在墙角的两个孩子怎么样了,对吧?可是他压根儿没看他们一眼。 “而且,他刚才还说被它攻击后捡回一条命的只有我一个人,那个少年不是也活着吗。他为什么无视那两个孩子呢……” 巴尔萨突然觉得很难受,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全身一软倒在床上。 等她回过神,发现唐达正神 情忧郁地盯着自己,脸上没有了平时优哉的表情。巴尔萨嘴角浮现出笑容,蜕道: “我没事,只是一时气血不足。” 唐达眨了眨眼,低声说: “为什么我如此忐忑不安呢?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昨天,你的手那么冰凉。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露出那种表情。” 唐达轻轻伸出手,犹豫地摸了一下巴尔萨的脸颊。然后,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巴尔萨说: “不要和那两个孩子扯上关系。” 这话让巴尔萨大吃了一惊,不禁睁大了眼睛问: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担心那两个孩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咒术师,看得出来他们绝非常人。” 巴尔萨面露苦笑,说: “这不像你的风格,难道你要我置陷于困境中的孩子于不顾吗?” 唐达没有笑,严肃地说: “我能理解斯法鲁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心情。这两个孩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死亡的气息——我……很怕。” 巴尔萨感到唐达的手在颤抖。 “虽然我不知道那间屋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商人们转眼之间都被杀了,连你这个不相干的人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可那个小姑娘却毫发无伤。她哥哥虽然受伤了,可跟你受的伤一比,根本不足一提。” 唐达叹了口气说: “当我试着接近她的灵魂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那种感觉说不出的恐怖,光想想就毛骨悚然。 “虽然我是个新手,可也见过几个被诅咒的人或被邪灵附身的人。从那个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那些人完全不同——这是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 “不过我有强烈的预感。那个孩子很危险!,非常危险! “可能这么说很残忍,那两个孩子就像染上了无药可治的瘟疫,跟他们扯上关系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唐达欲言又止,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所以,求你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我……不想失去你!” 虽然唐达的声音很低沉,却深深打动了巴尔萨的心。她伸手揽过唐达的脸,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用嘶哑的声音说: “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我会像特洛盖伊师傅那么长寿的。” 斯法鲁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个年轻女子随即抬起头。她就是昨晚蹲在走廊上检查死者伤口的那个女人。她身材矮小,身体健壮,眼角眉梢酷似斯法鲁。 虽然她长得很漂亮,却让人感到有些害怕。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神,那种站在远处冷眼旁观一切的眼神。 “那个女人怎么说?” 斯法鲁坐到柔软的坐垫上说: “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斯法鲁把巴尔萨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你那边呢?查到什么了?” “被杀的商人的同伙,赶在当官的来之前连夜跑了。我偷听到当官的跟客栈的人说,和他们一起被杀的是‘青手’的人。或许是怕自己的恶行暴露,所以商人的同伙都跑了。” 斯法鲁点点头,说: “原来如此。说不定巴尔萨察觉到了他们是,‘青手’的人。干她这一行的多半认得这些以贩卖人口为生的人。这下我知道巴尔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间屋外了。” 斯法鲁脑海中浮现出巴尔萨抱着塔鲁少年的身影,不禁露出苦笑,说: “她看起来虽然厉害,终究是个女人。一看到孩子,就会想保护吧。” 年轻女子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不久她抬起头看着斯法鲁说: “父亲,趁那孩子还没醒,尽快束缚住她的灵魂吧。别让她醒过来。” 斯法鲁脸色一沉,看着女儿说: “希哈娜,这么残忍的事,你说的时候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最好赶快,她一醒咱们就不好下手了。” 斯法鲁摸摸胡子说: “施咒术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在这里下手肯定会被唐达发现。” 希哈娜神色一点儿没变,一脸淡定地说: “就算被那个无权无势的草药师看见了,他又能怎么样?” 斯法鲁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 “你别小看唐达,他是个很有潜力的咒术师,而且他的师傅特洛盖伊是新约格皇国最厉害的咒术师。新约格皇国的咒术师和我们不一样,别看他们平日里互相不太打交道,我们要是杀唐达灭口,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全新约格皇国咒术师的公敌。” 希哈娜闭上嘴,眯起眼。 斯法鲁注意到希哈娜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轻轻动着。这是她认真思考某个问题时的习惯。希哈娜出神地望着屋顶,就像她在玩拓卢兹(在棋盘上进行的一种比赛)时一样。 拓卢兹是一种很难的比赛,要求参赛者能够预测到对手的下一步,并在下一步的行动中,利用众多棋子一步步形成复杂的图形。罗塔的王族和诸侯喜欢用它来学习战略战术。 希哈娜被称为拓卢兹天才,她从十二岁起便未尝败绩。 斯法鲁曾问过女儿获胜的秘诀,希哈娜不以为然地说: “事先想好自己获胜时需要的图形,然后凭借自己的行动,引导对手走出这样的图形,仅此而已。” 时至今日,斯法鲁仍记得听见这番话时自己是多么震惊。 希哈娜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斯法鲁又说:“担心唐达他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不知道小姑娘的灵魂现在处于什么状态,如果贸然使用咒术接近她的灵魂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太危险了。” 希哈娜看了斯法鲁一眼,点点头,马上站起来说: “那就让马库鲁他们到这里集合。估计他们已经到约莫驿站了,我骑马去接他们,最多三天就回来。” 接着,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 “这样的话,父亲你就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了,没问题吧?” 斯法鲁看看希哈娜,朝她仰仰下巴,示意“快去”。 希哈娜走后,斯法鲁拿出锁在衣柜里的行李,从中取出一个小口袋。然后,他拿着它朝齐基萨兄妹住的房间走去。 站在屋外确定两人都已睡着后,他悄悄走进屋里。 窗户上的挡雨板都被放了下来,所以屋里有些昏暗。斯法鲁蹑手蹑脚地朝裹在被褥里的两人走去。 雅思拉仰躺着,几乎没有发出呼吸声。齐基萨全身都被汗水打湿,正痛苦地不断翻身。 斯法鲁在齐基萨身旁停下,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口袋,捏了一小撮粉末,用大拇指和食指开始捻起粉末。一缕紫烟慢慢升起,甜甜的香味渐渐向四周弥漫开来。 斯法鲁口中念念有词,紫烟宛若雾气慢慢浸入齐基萨的额头。 齐基萨做了个梦。梦见昨晚发生的可怕的事和与那群商人在一起生活的情景……许多场景在梦中交替出现。一旦不愿回忆起的情景出现在眼前,齐基萨就会痛苦地扭动身躯。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有人不断问他过去的事,不让他睁开眼睛。 他拼命与这个声音作斗争,总算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有个男人坐在自己身边。 “你还真顽固。” 男人微笑着轻声说,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齐基萨喘着粗气,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这不是发烧引起的幻觉,奇特的香味还弥漫在屋里。 他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齐基萨感到非常害怕,转过头看见妹妹一动不动睡得很熟。 这时有人轻轻打开了 房门,他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口。他以为刚才那个男人又回来了,结果进来的是昨晚帮他缝合伤口的男人,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他还记得这个男人名叫唐达。 唐达小声说:“我能进来吗?我想看看你们怎么样了。” 齐基萨点点头。唐达的罗塔语说得磕磕巴巴,不过齐基萨能听懂他的意思。 唐达蹑手蹑脚走进屋里,立刻皱起眉头问道: “刚才有人来过吗?” 齐基萨刚要开口说话,发现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 “抱歉,抱歉。你先把这个喝了吧,会舒服点儿。” 唐达一手扶着齐基萨,一手喂他喝长嘴壶2里的药水。咕嘟咕嘟,药水顺着他干渴的喉咙流进身体里,齐基萨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唐达扶着齐基萨的头,发觉他的脖子和肩膀上一点儿肉都没有,心里很难过。让巴尔萨不要和这两个孩子扯上关系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但是他在心里还是很同情他们。 怎么,这个味道……唐达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唐达看见齐基萨抬头望着自己似乎在说些什么,赶忙低头靠近他嘴边。 “谢……谢。” 唐达笑着说: “不用谢。” 少年的声音开始很微弱,喝完药水后,渐渐能听清了: “刚才屋里有人,坐在我旁边。” “什么样的人?” “男人,屋里太暗,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子。” “身高呢?和我一样高?” 少年想了想,摇摇头说: “比你矮。” 果然是斯法鲁! 唐达在心中低语。这种香味是一种施咒术时用的香发出的味道,它是把一种叫做榻榎苜(亚库语)的树根碾碎,混合树脂制成的。把它撒在睡着的人身上,再施以咒术,就能操制对方的梦。厉害的咒术师甚至能够借此进入对方的灵魂,让自己和他做一样的梦。 “唐达先生。”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唐达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怎么了?” “那个女人没事吧?” 一时间,唐达不明白他说的是谁,看见少年指着腹部的动作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巴尔萨。 “她没事。” 看见少年眼中担忧的神色,唐达还安慰他说: “放心吧,她很厉害的。” 巴尔萨的身体比一般女人好得多,而且受伤对她来说也是家常便饭。所以她的烧早就退了。唐达用不流利的罗塔语告诉少年这些,让他放心。 唐达看见齐基萨脸上紧张的表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倦容,便帮他躺下。 少年转过头看着妹妹,她一点儿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唐达看得出来他很担心,便从他脚边绕过,在少女身边蹲下。 昨晚,唐达曾施法试图接近女孩的灵魂。 想起那一瞬间的感觉,他就从心底感到害怕——那一瞬间,他觉得毛骨悚然,仿佛少女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后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只要他一靠近,那个东西就会穿透皮肤朝他飞来。 唐达赶紧收回自己的灵魂,恐惧感让他的心跳得似乎马上就要飞出来。那个东西让他感到害怕,更可怕的是它散发出来的气息——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 唐达不想碰触眼前这个少女——因为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她是被诅咒了,他可以想办法帮她解咒;如果她是被邪灵缠身,他可以想办法帮她驱邪。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自然无计可施。 小姑娘的呼吸虽然轻微,总算还能听得见她的呼吸声,说明她还活着。不过,她要再这么不吃不喝地睡下去,以她赢弱的身体,估计撑不了多久。 “上一次她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少年说的话让唐达吃了一惊,他回过头看着少年。少年的戒心很强,眼中流露出后悔的神色。他似乎很后悔把这话告诉唐达,实在是因为太担心妹妹而不小心说漏了嘴。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唐达很想这么问。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少年肯定不希望他这么问。 而且,把前后的事情放在一起考虑,唐达也大概能猜到他的“上一次”是指什么时候。虽然不愿这么想,但唐达估计,兄妹俩十有八九和斯法鲁关注的“辛塔旦牢城惨案”有关。 就算他继续追问,少年肯定也不会再说什么了。现在,少年肯定非常矛盾: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唐达呢?唐达不想逼得太急。 “那个时候她怎么醒过来的?” 少年还是一脸紧张,小心谨慎地回答: “我背着睡着的妹妹走路,摔倒的时候她醒了。我饿得发昏,摔倒在地上,妹妹也跟着滚在草地上。我想她是那个时候被颠醒的。” “那个时候妹妹怎么样呢?” “她看起来很累,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我很怕她就那么死掉。” 唐达沉思了一阵,直视着少年说道: “就算只喂她喝点儿水也好,不能让她死。明白吗?” 少年点点头。 “把她叫醒会有危险吗?”唐达继续问。 少年惊讶地看着唐达。唐达也静静地看着少年。过了一会儿,少年慢慢摇摇头说: “应该没事。我来叫她。” 唐达把他移到妹妹身边。少年摸着妹妹的头发,叫着妹妹的名字: “雅思拉!雅思拉!快起来,雅思拉!” 可是妹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少年抬头看看唐达。 “没办法,再等等吧。如果她醒了,记得叫我,好吗?” 少年冲他点点头。 唐达站起来正要走出去,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房钱和药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没钱。” 唐达转身看着少年说: “别担心。房钱我借给你,等你长大找到工作赚钱了再还给我,行吗?” 少年直愣愣地看着唐达,然后举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伸出三根手指,“咚、咚、咚”各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巴,最后头触地板磕了个头。唐达知道他是在表达感谢之情,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礼节。 4、月下长枪 巴尔萨吃得好睡得香,受伤的第三天晚上,她就走到院子里,照例做起每日的功课——练习长枪和拳法。 每当看见巴尔萨异于同龄人的康复速度,唐达就会觉得“巴尔萨如同野兽”。野兽一旦受伤、衰弱,就很容易被捕杀,所以对它们来说,伤口痊愈的速度生死 唐达受伤或生病时,总希望有人在身边照顾自己。可巴尔萨不允许自己这么软弱,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她在心里筑起一道墙,不停地告诉自己:“即使虚弱的时候也不能让人有机可乘。”她就是吉格罗一手训练出的能够独立生存下去的“野兽”…… 齐基萨尽管那么瘦,但身体恢复得倒是很快。唐达早就知道,比起丰衣足食的有钱人家的孩子,饭都吃不饱的穷人家的孩子身体反而恢复得更快。齐基萨痊愈的速度,让唐达想到了巴尔萨——他们的心都在催促身体“快点儿痊愈”“快点儿下床走”。 雅思拉今天早晨醒了,刚开始有点儿迷迷糊糊。下午的时候,在哥哥的搀扶下,已经能自己上厕所了。人只要能吃、会走,身体就会慢慢复原。 唐达托客栈的人给兄妹做了好消化又有营养的食物。看着他们吃得那么高兴,唐达在心里默默向他们道歉。 因为自己希望他们快点儿好,也是为了能够快点儿和他们 一刀两断。 即使知道他们是危险分子,还是无法抛下不管,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唐达很清楚,这是自己的一大弱点。 吃过晚饭,齐基萨和雅思拉在火盆两边躺下,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不久,一阵奇怪的声音把他们吵醒了。院子里传来“咻咻”的响声,似乎是谁在挥舞鞭子发出的声音。 雅思拉睁开眼问道: “什么声音?” “不知道。新来的马夫在练习甩鞭子吧?” “那应该是‘啪啪’的声音啊!” 齐基萨裹着被子站起身,打开挡雨板,看着昏暗的院子。雅思拉也从一旁的窗户探出头去。 月光笼罩着院子,最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闪烁的银光。银光以惊人的速度画着圆圈——原来是月光照在长枪的枪尖上反射出来的亮光。 长枪快速飞舞着,画出美丽的轨迹,齐基萨和雅思拉都看呆了。 齐基萨认出了挥舞长枪的人是谁。 “啊,是那个人。” 齐基萨小声说。雅思拉立刻反问: “谁呀?” 齐基萨沉默了一阵,小声对妹妹说: “那几个人被那个东西杀死时,那个女人就站在走廊上,因此受伤了。她的名字叫巴尔萨。” 雅思拉皱起眉头,严肃地说: “怎么能说是‘那个东西’!必须要称它为神才可以。” 齐基萨生气地看着妹妹。她一直盯着巴尔萨,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齐基萨耸耸肩,放弃与她争论,说: “总而言之,她被神攻击了没有死。她的动作那么迅速,所以才能死里逃生吧?” 雅思拉摇摇头说: “不管她的动作有多快,也比不上神。是因为她不是坏人,所以才能保住命。” 雅思拉脸上浮现出冷漠而平静的表情——那种在拉玛巫(神的侍者)脸上常常出现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齐基萨所熟悉的那个温柔胆小的妹妹。 齐基萨觉得很难过,紧紧咬住了下唇。 妹妹坚信“那个东西”就是神——相信寄居在自己身上的塔鲁哈玛雅(恐怖之神)是个善良的神。 塔鲁哈玛雅是阿法鲁神之子,阿法鲁神赐给人类无数的恩典,而他的儿子塔鲁哈玛雅却是残忍的魔鬼。齐基萨的母亲忤逆塔鲁·库玛达(影子祭司)的教诲,深信即使塔鲁哈玛雅是邪恶之神,也只有他能够给族人再次带来荣光。 目睹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案后,齐基萨开始相信塔鲁·库玛达是正确的,而母亲是错的。 在辛塔旦牢城,的确有很多人微笑着看着母亲被处死,齐基萨也很恨他们,想把他们碎尸万段。 可是,寄居在雅思拉身上的“那个东西”,就像狂风扫落叶一样把辛塔旦牢城的那些人都杀了。 齐基萨无法相信这是神的所作所为——“那个东西”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有的只是冷酷无情的“力量”。 可是,他狠不下心逼问妹妹这个问题。相信母亲说的塔鲁哈玛雅是神圣的神,对妹妹而言是心灵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这道防线崩溃,她肯定会发疯。 看着妹妹努力模仿拉玛巫高雅宁静的表情,齐基萨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肯定是个好人,所以神才没有杀她。” 雅思拉又低声说了一遍,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啊。”齐基萨说,“她是个好人——虽然自己受了重伤,还来抱着我。” 雅思拉惊讶地看着哥哥,不相信一个陌生人竟会抱住哥哥。 “是真的。我没骗你。” 雅思拉眨眨眼,眉头轻轻一挑说: “真的吗?” 她好像不相信哥哥的话,雅思拉说道: “她才没有受伤呢,你看她动作那么快。” 齐基萨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天晚上,她的左腰处明明流了很多血,可是才过了三天,她的动作怎么就能那么灵活呢? 两人又开始看巴尔萨练枪。过了一会儿,他们几乎同时发现,巴尔萨的动作看起来虽然迅速,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用手护着左腰。由于她右手的动作太漂亮,把他们的目光都吸引住了,所以才没有发现她的左手一直护着腰部没有动。 “原来她真的受伤了。” 雅思拉低声说。 齐基萨感到妹妹的话语中带有一股阳光的清新,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让他很高兴。 一直以来,他们都生活在冰冷的黑暗里,也看不见前方有任何光明。想到“那个东西”杀了那么多人,他总觉得自己和妹妹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在这一瞬间——和妹妹的感觉一样——心里突然觉得有瞬间的温暖,犹如一线灯光照亮了齐基萨的心。 一个想法在齐基萨心头浮现,虽然他知道那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然而,这或许是和妹妹好好谈谈那件事的唯一机会了。 “雅思拉,听我说。”齐基萨用没有受伤的手握住妹妹冰冷的小手,“我一直在想今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没有钱,如果再碰到坏人,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雅思拉紧紧握住哥哥的手,像是在给他打气,说道: “哥,别怕。神会保佑我们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坏人出现,神都会保佑我们。” 看着妹妹坚定的目光,齐基萨觉得一股苦涩在口中蔓延,说道: “可是,雅思拉……我再也不想看到……” 像是喉咙被什么卡住了,齐基萨的声音十分嘶哑。哥哥苦涩、悲伤的声音,让雅思拉惊讶得皱起眉头。 “你不知道,当你把神呼唤出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哥哥心有余悸地说。 雅思拉眨了眨眼——的确,神每次大驾光临时,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觉得很舒服,害怕、愤怒的情绪都会随之消失,一种妙不可言的快感涌向全身。然后,等她醒过来,坏人们就都不见了。 万千思绪涌上齐基萨心头,他放开妹妹的手,开始解开缠在受伤的右手上的布条。他粗鲁地扯开布条,不管是否会弄疼伤口,把止血布也扯开了。然后他把手伸到妹妹面前——或许“那个东西”现在正在妹妹体内监视着自己,自己这么做也许会被它杀死。 管它呢!齐基萨心想。 “看清楚了,雅思拉。这就是你说的神干的好事!我着急地想捂住你的嘴时被咬了一口。” 齐基萨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努力抑制激动的心情,接着说: “其他人都是脖子被咬断了。他们脖子上的洞比我这个大多了,是我亲眼看见的。” 雅思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哥哥手上的伤口。一道丑陋的伤口,从手掌一直延伸到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缝合伤口的丝线上沾着发黑的血迹。 雅思拉的嘴唇开始颤抖,如同戴着白色假面具般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齐基萨所熟悉的妹妹的表情,她说: “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以为这个伤口是那些坏人造成的。” 看见妹妹眼中涌出泪水,齐基萨不由得紧紧抱住妹妹的头,安慰道: “你说的神的确救过我们的命,我也很感谢它……可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不想再看见别人浑身是血,死在我面前。” 抱着妹妹,齐基萨鼓足勇气继续说: “神两次现身都是在我们遭遇危险的时候,也都是你害怕、生气或神志不清的时候,对吧?” 雅思拉轻轻点点头,似乎心中即将浮现的令人不快的事,就像藏身沼泽之中的鱼一般,刚被 抓住又溜走了。与齐基萨不同,雅思拉几乎不记得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事。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把母亲被处死的痛苦回忆封印在了内心深处。 当她遇到令她无比悲伤、痛苦的事,希望罪魁祸首赶快消失时,胸中便会涌动起“圣河”的声音,神就会顺流而来,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后的事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脖子被咬断?一想到这样的情形,她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只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我们没钱……也没有父母,不知道今后还要遭什么罪。难道每次遭难你都要召唤神来帮助我们,杀死周围的人吗?” 哥哥的心“怦怦怦”跳得很快,他说: “我们难道要不断杀人才能活下去吗?” 雅思拉心跳加速,有点儿喘不上气。她挣脱哥哥的怀抱摇摇头说: “我不要做那样的事。神杀的都是坏人啊!” “可是就连恰好在附近的人也受伤了!像我这样!” 雅思拉还是摇头,不过不像刚才那么坚定了。 “你听我说,雅思拉。我们必须找到今后生活的道路,找到一条不被人看不起、不被人欺负的生存之道,找到一条不依靠神也能活下去的道路。直到我们长大能够独立生活,能够赚钱养活自己为止。” 雅思拉轻轻点了点头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十有八九是不行。” 齐基萨告诉妹妹他的想法。雅思拉静静地听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样子她也觉得哥哥的想法很好。 抬头望着哥哥与父亲神似的双眼,雅思拉怯怯地说道: “哥哥,要是能成功就好了。” 这时,走廊外传来了客栈女佣的声音: “打扰了。我是来送药的,能进来吗?” 相当流利的罗塔语。是经常给他们送饭的那个名叫托玛的女佣。齐基萨急忙起身打开门。托玛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个小药壶,她说: “说是汤药。药烫,喝的时候小心点儿哦。喝完以后,把药壶放在托盘里搁在门口就行了。” 托玛又检查了一下火盆里是否有足够的炭,然后道过“晚安”就走了。 齐基萨和雅思拉开始一边呼呼吹汤药,一边小口喝着。雅思拉尽管小脸皱成一团还是坚持把药喝完了,可齐基萨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哥哥,你得好好喝药。” “放心,我已经好多了,再多睡睡就没事啦。” 齐基萨咧嘴笑了笑,起身把剩下的药倒向窗外。 托玛从走廊走回厨房,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就回过身。 “啊,斯法鲁先生。刚才您给我的药我送去给孩子们了。” “谢谢!” “您太客气了。您和唐达都是好人,这么用心照顾和你们非亲非故的孩子。他们运气真好。” 斯法鲁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 “他们俩都是好孩子,我打算以后好好照顾他们。刚才也跟你说了,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到时候把他们也带上。刚才给你的房钱够吗?” “够了,够了,足够了。下次还要住我们这里哦。” 在微弱的灯光下,唐达翻看着今天刚刚买到的书卷。这是一卷罗塔人写的关于草药学的书,纸质虽然不太好,内容却相当有趣。能够淘到这样的好书,也是他来赶集的乐趣之一。 听见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唐达从书卷中抬起头。刚开始唐达以为是巴尔萨回来了,不过很快他就发觉不是巴尔萨的脚步声。 “我是斯法鲁。能进去吗?” 唐达起身拉开房门,把斯法鲁迎进屋里。 斯法鲁看见摊在桌上的书卷,笑着说: “呀,是夏鲁托姆的《草药大全》啊。我手里也有一卷手抄本。” “读了《草药大全》这类书,就知道每个国家的植物都不尽相同,很有意思。罗塔王国虽然有一部分和新约格皇国接壤,但从植物的形态来看,反而是和北方的坎巴尔王国更相近呢。” 斯法鲁点头表示赞同说: “新约格皇国在拿约洛半岛上,空气比我们罗塔湿润得多。虽然罗塔南部湿润,不过远离大海的北部高原地带都是茂密的森林和辽阔的草原。你说得对,北部的确和坎巴尔很相似。” 斯法鲁心不在焉地看着《草药大全》,不一会儿将目光转向了唐达: “……唐达,你照顾那兄妹俩,可真热心啊。” “因为我是草药师嘛。” 斯法鲁微笑着说: “也是,救死扶伤本就是你的工作。” 唐达脸上露出些许不快的神色,说道: “你想说什么?斯法鲁。” 斯法鲁收起笑容。 “你听说过塔鲁人的故事吗?” “听巴尔萨提起过。听说他们大都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尽量避免与罗塔人接触。他们明明长得很漂亮,可罗塔人却很讨厌他们。” 斯法鲁撇了撇嘴说: “你真是个好男人。虽然是别的国家的事,你听了也很同情塔鲁人吧。你脸上都写着呢。” 唐达愤怒地看着斯法鲁说: “不行吗?” 斯法鲁笑着叹了口气说: “我希望你明白,有些时候就是不行,所以今晚我才来找你。” 斯法鲁弯下腰,低声说: “你可能也看出来了吧?那对兄妹是塔鲁人。 “塔鲁人长得非常漂亮——他们从不和罗塔人通婚,所以基本继承了祖先的容貌。 “他们不仅遗传了祖先的外貌,少数人还会继承祖先的特殊的能力,成为天生的异能者。” “异能者?是像咒术师那样的人吗?” “不。所谓的异能者,指能够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异世界之物,并能与其接触的人。 “我们咒术师虽说灵魂出窍时可以到异世界去,使用法术时也能看见异世界,但都只能坚持一会儿。 “至于异能者,他们不用刻意施展法术就能看见那些东西。” “这可真是有意思。说起来,查格姆皇子在孵化精灵之卵时,也能够看见纳由古来着。原来有人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啊。” 斯法鲁蹙起眉头,严肃地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异能者很可能带来灾难。 “异世界有时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福音,但那里也住着很多可怕的东西。道行不够的人,贸然前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年幼的异能者往往是最危险的。” 唐达大概猜到了斯法鲁接下来想说什么。 斯法鲁接着说: “‘还是孩子’‘长得很漂亮’不过是表面现象——听着,唐达。真正的咒术师,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有一双能够看透真相的眼睛。天真无邪的孩子也可能被恶魔附身。” 唐达盯着斯法鲁说:“是啊。不过,咒术师的职责不就是把恶魔从孩子身上赶走,并超度它们,使它们得以安息吗?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把孩子连同恶魔一块儿毁灭!” 斯法鲁轻轻摇了摇头。唐达看到他眼中哀伤的神色,有些吃惊。 “就像你所说的,如果只是被恶魔附身,作为咒术师的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去拯救那个可怜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的情况并非如此。 “我们无法防止灾难的蔓延——只要她还活着!” 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斯法鲁听到脚步声,“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严肃地对唐达说: “ 唐达,我希望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能是好朋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只是在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 斯法鲁走出房间,巴尔萨和他擦身而过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还是湿的,散发出沐浴后的香味。巴尔萨把长枪靠在房间的角落里,问唐达: “斯法鲁来干什么?” 唐达双手抱着胳膊,抬头看着巴尔萨,把刚才斯法鲁说的话告诉她。巴尔萨一边用干布擦头发,一边听着。 “也就是说,他先来打个招呼,警告咱们别什么都不知道就插手他们的事!” “是啊。” 巴尔萨把刚才擦头发的布叠成四折,说道: “斯法鲁好像明天天一亮就要离开这里。” “是吗?你怎么知道?” “我从澡堂回来的路上遇上女佣托玛,就聊了几句。她以为咱们和斯法鲁是朋友,就跟我说了。她说你和斯法鲁尽心尽力照顾萍水相逢的孩子,实在太了不起了,她很佩服你们。斯法鲁好像说走的时候要把那俩孩子一块儿带走。”巴尔萨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怎么办?”唐达深吸了一口气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斯法鲁可能打算杀了他们。如果杀死妹妹,为了绝后患多半连哥哥也要杀了,斯法鲁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虽然他似乎也觉得兄妹俩很可怜,不过这一点儿也没有动摇他一定要杀了他们的信念。” “你是怎么看的?你是不是也像斯法鲁那样,认为只要不杀了她,灾难就不会停止?” 唐达的眼神变得暗淡起来: “我有点儿相信斯法鲁的话,他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滥杀孩子的人……我不想让那两个孩子死。可是,我没有自信。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怕自己作出错误的判断。” 巴尔萨盯着唐达说: “那你就去问问斯法鲁。如果你觉得只要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就能作出正确判断的话。” 唐达皱起眉头看着巴尔萨说: “你是什么意思?” 巴尔萨叹了口气说: “不管你知道多少事情,作出判断都是一样难的。反正答案只有一个——杀?还是不杀? “问题不在于谁杀了他们。如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我们和刽子手又有什么不同呢?” 唐达陷入了沉默。漫长的沉默后,他低声说: “可是,就像斯法鲁担心的那样,如果她将来真的杀了人、制造了灾难,那救她的人不就等于帮了杀人犯吗?那些可能被杀的人和那个孩子一样,也只有一条命啊!” “所以趁现在赶紧把她杀了?” 说完巴尔萨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她总有一天会成为祸根,还是先下手为强好,是吧——这种借口,我听得多了。” 唐达吃惊地看着巴尔萨。她虽一脸笑容,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胸中的怒火似乎一触即发,高声说: “你这只野狗,到处传虱子,杀了你是为民除害——你想过被人当面这么骂,还被一脚踹开的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别说了!巴尔萨。” 唐达低声说。 巴尔萨从那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她的心情唐达很了解,可这种时候绝不能感情用事啊。 唐达说:“你应该最了解,什么是帮助他人,什么是受人恩惠……这事可不像当保镖,不是一时的,弄不好可能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毁了自己。” 巴尔萨用右手摸了摸下巴,然后点点头说: “你说得对。如果不想把好不容易才装满水的‘容器’一下子打翻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巴尔萨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说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悲哀。平时总是扎成一束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刘海儿遮住额头形成了一块儿阴影。 “……还没意识到自己拥有这样的‘容器’之前,反而更容易下定决心啊。” 巴尔萨凝视着立在墙角的长枪。手上的油脂渗入枪柄使它发出幽光。自从十岁那年从吉格罗手里接过这柄长枪,它就一直陪伴着自己。 然后她把视线转回唐达身上。 5、奔向黑夜 午夜刚过,三个骑马的人进入巴尔萨等人投宿的客栈的后门。 把钱递给睡眼惺忪的看门少年后,他们朝后院的马厩走去。似乎经过了长途跋涉,马儿们背上冒出了白雾。 他们把马牵进马厩拴好,给它们喂水和粮食,然后把马鞍卸下来,擦干马背上的汗。还没等马背上的汗都落干净,他们又在马背上铺上新毛巾,安上马鞍,套上缰绳,以便随时都能出发。 为了防止火灾,马厩里不能点火。他们似乎都是骑马高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也能熟练地完成这一切。然后,他们走进了客栈。 三人中有一个女子,她是斯法鲁的女儿希哈娜。她在约莫驿站找到了去别处寻找兄妹俩的伙伴——咒术师马库鲁和卡哈鲁,把他们带了回来。 一只带着红项圈的猴子在屋顶上一直看着他们走进客栈。它就是三天前坐在客栈进门处,让唐达摸它脑袋的猴子。 眼见三人走进客栈,小猴子就敏捷地沿着屋顶走到厨房,确认里面没有人之后,从烟囱爬了进去。 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并排摆着五个做饭用的灶。灶火早已熄灭,屋里凉飕飕的。猴子握住立在灶旁的火铲子,灵活地扒起灶里的灰。 为了早晨一起来就能生火,厨房的人习惯把炭埋在灰里。炭从灰里滚出来,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瞬间变得通红。 见此情景,猴子走近摆放在西边墙角的锅旁边,努力挤进墙壁和锅之间的缝隙,用力一蹬墙壁。只听锅“咣当”一声倒在地上,锅里的油流向四处。 猴子灵活地东蹿西跳,滴油不沾地跳到了柜子上,静静地看着油向灶眼流去。 不久,油流到灶的下方,接触到烧得通红的炭……火苗“呼”地蹿了起来。 齐基萨汗流浃背,呻吟着醒了。他觉得口渴得要命,伸手想拿放在一旁的茶壶,心里一惊。因为他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听使唤,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知觉慢慢地恢复了,齐基萨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下了药。 是那碗药!肯定是这样,那碗药的味道很奇怪。齐基萨心想。 “……雅……雅思……拉!” 他呼唤妹妹的名字,摇了摇她,可她没有醒过来。齐基萨非常害怕,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他只喝了一口药,而雅思拉喝了一大碗。如果那碗药有毒,她说不定已经死了。 齐基萨哆哆嗦嗦地俯身靠近雅思拉的鼻子,屏住呼吸,拼命祈祷。直到耳垂贴近她的鼻尖才停下来等待。 一丝气息轻轻划过耳边,又一丝…… 她还活着!齐基萨心中暗喜。 齐基萨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倒在床上,拼命吸气。看来那药只是安眠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他们喝安眠药呢? 难道是唐达干的? 首先浮现在齐基萨脑海中的是这个念头,虽然他不愿意这么想,可唐达的嫌疑最大。然而,再仔细想想,觉得不是唐达,唐达从来没有让客栈的人给他们送过药。 不是唐达,又会是谁呢?齐基萨思索着。 这个时候,齐基萨想起了做噩梦时的事。把有香味的烟吹进屋里,害他做噩梦的那个身影…… 齐基萨吓出一身冷汗,坐了起来。有人想害他们——如果就这么呆坐到早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必须去求救!虽然身体发麻,总算还能够走路。 第二章 狡猾的猎物 追逐的猎犬 1、猎鹿 高亢的笛声从密林深处传来,“汪汪”的犬吠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 秋意渐浓,盛夏时郁郁葱葱的森林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树叶渐渐飘落,明媚的阳光洒落林间。 森林前方是一片广袤的草原。秋草随风起伏,“沙沙”作响。秋草失去了夏日的生机,像老人的发丝一样开始枯萎、退色。 十几个骑兵出现在草原上,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身背箭筒,手持弓箭,时刻留意着森林中的风吹草动。从穿着可以辨出他们是罗塔人,用双脚就能熟练地驾驭马匹。 这十几个人皆身跨骏马,英姿飒爽。最引人注目的是居中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骑白色骏马的是罗塔王尤萨姆,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弟弟伊翰,骑着一匹黑色骏马。 罗塔王尤萨姆今年四十五岁。他从不轻易动怒,是个十分稳重的男人。他宽厚仁慈,爱民如子,深受臣民爱戴。 他的弟弟伊翰今年三十六岁,身材比尤萨姆高大,身体总是像鞭子一样挺得笔直。伊翰颧骨高耸,乌黑的头发剃得很短。他一脸彪悍,所幸炯炯有神的双眼柔和了脸部的线条。 尤萨姆和伊翰的父亲——前任罗塔王——在尤萨姆二十岁时就去世了。对于年纪轻轻就继承王位、背负国家兴亡重任的兄长,伊翰全心全意加以辅佐。兄弟俩手足情深,感情之好在王室实属罕见。 尤萨姆育有三女,尚未得子,因此伊翰不仅是他的王弟,还是尤萨姆万一遭遇不测时的第一王位继承人。 笛声、犬吠声越来越近,“猎人们”也越来越紧张。 一个黄色的身影“嗖”地从森林中跳出来。 最先发现它的是伊翰。 “王兄,出来了!” 他低声提醒尤萨姆。尤萨姆也发现了那只鹿,立即策马追了上去。他熟练地用双脚控制爱马,一手搭弓上箭,另一手紧握箭矢。 被人轰出森林的是一只雄鹿,正得意扬扬地摇动着头上美丽的鹿角。它体形庞大,与尤萨姆的马大小相当。雄鹿似乎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包围,它的鼻子“哧哧”喷着白气,低着头毫不闪躲地朝尤萨姆猛冲过去。 眼见巨鹿朝自己飞驰而来,尤萨姆毫不畏惧,冷静地策马朝它飞奔过去。 尤萨姆拉满弓,正要射箭,突然,马的右前蹄“咯噔”一声矮了一截——它没看见被青草遮盖的兔子洞,一脚踏空了。尤萨姆被狠狠地往前抛去,在空中翻了一圈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雄鹿仍不依不饶向他跑来。 其他人赶忙拉弓射箭。箭矢从四面八方飞来,插进雄鹿的身体,却仍阻止不了它的前进。 雄鹿的蹄子眼见就要踏在尤萨姆的脸上。突然,它扑通一声横倒在地上。 伊翰投出的长枪插在了它的脖子上!雄鹿全身抽搐,四肢在空中乱踢,过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伊翰立即下马把兄长扶了起来。 随从们欢声雷动。原来,当伊翰发现弓箭无法阻止雄鹿前行时,就把弓箭一丢,从马鞍中拔出长枪掷了出去。伊翰投掷长枪时的优美动作令在场的男人热血沸腾。 尤萨姆吓得脸色发青,气喘吁吁。被弟弟扶起来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谢。多亏有你在,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一手摸着腰际,一边向伊翰道谢。 “我这不中用的弟弟,偶尔还是能帮上点儿忙的。” 伊翰边开玩笑,边拍掉沾在兄长身上的泥土。 “亚鲁拉斯怎么样了?” 尤萨姆的爱马亚鲁拉斯听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羞愧地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主人的肩膀。 “没事,没事,不怪你,都是到处乱挖坑的兔子的错。” 尤萨姆随即摸摸爱马的右脚,发现它没有骨折才松了口气。 随从们都跑过来询问尤萨姆的伤势如何。尤萨姆一一抚慰众人,并下令将鹿角赏给伊翰。 伊翰接过滴血的鹿角,举起它向欢呼的众人示意。然后,伊翰把鹿角抛给随从,命他带回城堡。 这只雄鹿太过庞大,很难整只抬回去,于是四名随从当场开始宰杀雄鹿。为了不让鹿血弄脏大地,他们事先在地上铺了一张巨大的牛皮。鹿的肚子被拉开后,热气升腾而起,一股腥臭随之飘向四方。 尤萨姆王和伊翰带头吃了几口还冒着热气的鹿肝,然后把剩下的鹿肝分给随从们食用。 但凡猎鹿,他们一般都要猎到两三头才肯罢休。今日因为担心尤萨姆王的身体,一行人就此打住,返回伊翰的城堡。 尤萨姆见爱马腿疼不忍骑乘,便牵着缰绳走。伊翰赶忙把王兄推上自己的爱马,自己牵着王兄的爱马。 随从们见状纷纷下马,争着要把自己的马让给伊翰,伊翰制止了他们: “你们在四周守护,提高警惕。我和王兄边走边聊。” 随从们便行礼退下,按照伊翰的吩咐,散在四周保护着二人。 伊翰大步往前走,抬头望着马上的兄长说: “王兄一回都城,我又该觉得寂寞啦。南方可能还很温暖吧?王兄每年秋猎回去后,我们这儿可就要开始刮秋风了。” “去年,拉库鲁、亚库西鲁等北部区域遭遇的狼害都很严重啊。” 尤萨姆一边根据伊翰的速度调整马儿的速度,一边说。 “是啊。今年北部地区的族长们也都陆续报告了受灾情况。今年小麦的收成还可以,不过玛罕(一种毛色雪白的羊)得了传染病,死了很多,再加上玛罕又被狼群吃了不少,搞不好今年冬天北部地区会饿死很多人。我想让这些地区少交点儿税,同时向今年丰收的南部大领主们多征收点儿税来援助他们。” 尤萨姆嘴角露出苦笑,说道: “你呀,又要激起南部大领主们的反感了。” 伊翰冷笑一声,答道: “这种小事,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各氏族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会松一口气。那些大领主们倚仗着自己的王族血统,在都城终日无所事事。比起他们,北部的氏族们重要多了,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支柱。” 说完这番话,伊翰严肃地看着兄长,继续说: “桑加尔王子的王妃即将临盆。如果生的是男孩,桑加尔王国很可能明年一开春就举行登基大典,咱们少不了要送上一大笔贺礼。明年的开支巨大,所以咱们王室今年冬天也不好过——既然继承了王室尊贵的血统,大领主们就应该跟我们同甘共苦才对。” 尤萨姆满脸笑容地说: “那你明天开始可要专心打猎了,好给王室多储藏点儿食物。” 听见兄长跟自己开玩笑,伊翰心里觉得很高兴。兄长从不在随从面前显露自己幽默的一面,因此几乎没有人见过他这一面。 “王兄,这可不行。要是再跟森林兄弟(指狼)抢食的话,狼害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说完,伊翰恢复严肃的表情,认真地说: “还有就是原来我跟您提过的那件事。我想借此机会让各氏族增加霞罕(一种毛色褐色的羊)的数量。霞罕对今年流行的羊热病有很强的免疫力。如果现在能增加霞罕的数量,即使再发生羊热病,也能减轻损失。 “南部气候温暖,是鱼米之乡,可北部不一样,只能依靠放牧牛、羊为生。南北部的贫富差距再这么扩大下去,不利于王国的发展,必须采取措施扶助北部地区。” 尤萨姆低头看着弟弟,问道: “还记得上回你提这件事时我说的话吗?” 伊翰皱着眉点点头。 过去伊翰也曾建议兄 长增加霞罕的数量,以减轻羊热病的损失。当时,尤萨姆告诫伊翰,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绝不能贸然行事。 罗塔人喜欢白如雪的玛罕,视混有褐色毛的霞罕为“污秽之羊”。尽管霞罕用途也很广泛,而且奶和肉的味道还比玛罕好。不过人们的这种喜好,并不会因为“道理”而轻易改变。 其实,尤萨姆之所以如此重视这个问题,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因为他十分在意外界对弟弟的评价。 过去,兄长提及外界对弟弟的评价时,伊翰总是笑着说: “有人说王爷喜欢怪东西是吧?无聊!喜欢嘲笑我的人,就随他们去吧。反正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十多年前,伊翰曾与一名塔鲁族的女子坠入情网。塔鲁是一个隐居在森林深处的氏族。 有一天,伊翰到边境的城堡去巡视,在路上突遇暴风雪,和家臣们走散了。他差点儿冻死在森林里,幸好一家塔鲁人救了他。 这家人靠设置陷阱捕猎为生。伊翰一直住在他们简陋的小屋里,直到暴风雪停息。 在这之前,伊翰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塔鲁人。即使偶然碰到他们,他们也会马上低下头,用头巾遮住脸。所以他们只给伊翰留下了“有些脏”的印象。 所以,当他看到塔鲁族的女子用雪拼命搓自己快要冻伤的手脚,像照顾亲人一样照顾自己的时候,心中十分震惊和感动。 那名女子脸色白皙,长得如同洁白的花朵般美丽。她的目光澄澈,虽然是贫苦猎人之女,不仅不“脏”,反而有一种高贵凛然的气质。 叙事歌中常常有一见钟情的故事。可是,在这之前伊翰并不相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因为他认为两个人只有在慢慢交谈、接触的过程中,才有可能了解彼此的心意。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被对方的外表所吸引。这种肤浅的东西,在他看来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不过这次,伊翰体会到了一见钟情的感觉。一看到塔鲁女孩的眼睛,他就觉得全身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就算她不在身边,只要一想到她,伊翰的心脏就狂跳不已。 然而,伊翰知道这是一段不被允许的恋情。 因为身为王爷,他比一般的罗塔人更了解塔鲁族的故事。 如果说罗塔王室是站在国家政治舞台上的一族,那么塔鲁族就是出于某种理由而发誓不再参与政事、主动隐居避世的一群人。塔鲁族的祖先与罗塔王室的祖先,在过去有一段纠缠不清的历史。 可是,伊翰本来就不太在意这些所谓的历史,他认为更重要的是眼前,是当下。 他相信情况会不断发生变化,会有所改变。 而且,伊翰根本不在乎周围人对他的评价。只要自己认为对,不管别人如何贬低、批判,他都不在乎。 所以等暴风雪停止,平安回到城堡后,伊翰把一切都告诉了家臣,包括救了自己的那家人的事,女孩像花儿一样美丽的事……不仅如此,那以后,他还频繁地到女孩那儿去,不管家臣如何劝阻,他都不听。 这件事极大损害了伊翰的声誉。 许多大领主早就对伊翰打破陈规、不断进行各种改革感到不满。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借机大做文章,抹黑伊翰。 尤萨姆凝视着这个无视他人污蔑的勇敢果断的弟弟,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告诫他: “这些的确是无聊的毁谤,可它却不知何时会给人带来致命的危险——这一点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尤萨姆严肃的语气令伊翰有些惊讶,他觉得有必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些自己从未在意过的事了。 当时伊翰已年过二十,逐渐意识到许多过去不曾注意的事。他知道兄长说的这番话自有它的道理。本来他不想因为无聊的毁谤而改变做事方式,被兄长这么一说,他觉得至少应该稍加注意。 即便如此,伊翰也不想为此放弃与塔鲁女孩的恋情。他坚称:国家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不可以娶塔鲁人为妻。他的言行震惊了周围的人。 平日温和敦厚的尤萨姆从未对弟弟大声说过一句话,为了这事,他特地把伊翰叫到自己屋里教训了一番: “你应该很清楚王族成员为什么不能与塔鲁人结合。难道你要为了一己私情而令王国陷入危机之中吗?” 伊翰顶撞了大发雷霆的兄长: “我知道,塔鲁人中可能出现异能者,招来恐怖之神。可是他们为了不让这样的人再次出现,不是已经主动隐居避世了吗?” 伊翰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声说道: “有些人担心,身为王族成员的我如果娶了塔鲁女子,可能生出异能者,玷污王族血统。 “可是并非所有的塔鲁人都有这种能力,我所爱的只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塔鲁女子。” 尤萨姆缓缓地摇摇头说: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不在于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在于塔鲁人与罗塔王族的婚姻是不被允许的——罗塔人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伊翰的脸越来越红,急促地说道: “如果人们因为她是塔鲁人而排斥她,努力改变这种想法不正是王族的使命吗?就算前方艰险重重,我也会努力改变给你看!” 不过,伊翰的恋情突然就结束了——因为那名塔鲁女子消失了。 伊翰像疯了一样拼命寻找她,但始终没有她的下落。眼见弟弟陷入绝望的深渊,尤萨姆对他说: “伊翰,你设身处地替她想过吗? “如果她嫁给你,是要作为一名王族成员生活下去。王族中人视她为眼中钉,罗塔人视塔鲁人如肉中刺。你觉得她一辈子生活在这些人当中会开心吗?” 哥哥的话如醍醐灌顶,点醒了年轻的伊翰。 转眼十五年过去了,为了履行作为王族成员的义务,伊翰娶了妻,生了一子一女。多年来,那名塔鲁女子的身影一直沉睡在伊翰心底。不过,伊翰已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他知道光凭满腔热情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这段恋情改变了伊翰的人生。 在他眼中,塔鲁人不再是阴森可怕的怪物,而是有血有泪、会哭会笑的“活人”。 于是,他注意到许多之前未曾意识到的问题。 他发觉,罗塔人一看见塔鲁人从家门口经过,就会大声把孩子叫回家,“啪”的一声把门关上;罗塔商人讨厌到集市上卖毛皮的塔鲁人,冷酷地对待他们…… 作为一名执政者,伊翰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塔鲁人一直生活在罗塔人的摧残、白眼之中。 他认为必须有人努力去填平罗塔人与塔鲁人之间的鸿沟。命运让身为王族的自己爱上塔鲁女子,却又不让两人长相厮守。伊翰相信上天这样安排自有其深意。 从此,他开始着手进行种种改革。 时至今日,他仍然希望能够一点点地改变罗塔人对塔鲁人的厌恶。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伊翰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兄长,问道: “王兄,您反对增加霞罕的数量?” 尤萨姆思考了一阵,开口说: “不——我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不过不要以你的名义,就由我来下旨吧。” 伊翰眉开眼笑地说: “谢谢王兄。真不愧是我的王兄!管它羊热病蔓延,还是狼的数量越来越多,只要有王兄在,我们罗塔国一定会稳如泰山!” 伊翰一脸雀跃,尤萨姆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王兄,怎么了?” “稳如泰山?谁知道我还能支撑罗塔到什么时候呢?” 尤萨姆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低到连伊翰都几乎听不清。 “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稳定国力。虽然增加霞罕的数量并不能带来多大的变化,不过正如你所说的,不能让南部和北部之间的贫富差距再扩大。南部的大领主一心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罗塔国的支柱,不能让他们再这么自以为是下去。” 伊翰抬头望着凝神思考的兄长,问道: “大领主们又说了什么吗?” 尤萨姆苦笑着说: “有些事我说了不行,他们还是一次次地旧事重提,弄得我有点儿累了。” 伊翰眼中浮现出愤怒的神色,说道: “又是关于在茨拉姆建贸易港的事吧?他们还没死心?” 大约半年前,称霸南方大陆的达鲁修帝国派使者来到罗塔王国。 迄今为止,罗塔国与南方大陆的交易都是通过桑加尔王国进行的。达鲁修帝国的使者提出,如果能够开放罗塔南部的茨拉姆作为与达鲁修帝国的贸易港,达鲁修帝国将大幅降低商品价格。 从达鲁修帝国到罗塔王国的海上航线,距离相当长。两年前,达鲁修帝国占领了罗塔的邻国卡拉鲁王国,斯加尔海上的岛屿因此也成为它的领地。达鲁修帝国到罗塔的距离虽然遥远,如今通过斯加尔海上的岛屿,总算开通了一条航路。 斯加尔海落入达鲁修帝国手中之时,罗塔的统治阶层并未感受到对自己的威胁。与桑加尔王国有很多群岛不同,斯加尔海上没有什么大岛屿。如果达鲁修帝国通过斯加尔海进攻罗塔王国,需要投入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精力,他们认为达鲁修帝国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所以,南部的大领主们对开放贸易港一事十分感兴趣。 “即使开放茨拉姆,达鲁修帝国也不可能以此为据点攻打我们。”大领主阿曼说得唾沫横飞,十分激动,“如果能够不经过桑加尔王国,直接与富庶的南方大陆进行贸易,利润不可估量!请您以王国的发展为重!” 但是,尤萨姆在氏族会议上坚决反对开港的提议。 罗塔王国既没有像新约格皇国那么发达的丝织技术和制陶技术,也没有像桑加尔王国那么漂亮的宝石。如果要说罗塔王国有什么是南方大陆的人想要的东西,无非是铁矿石之类的资源。如果就地加工成铁制品又另当别论,否则这些沉重的东西根本不适合长途运输。 像毛皮、羊毛这类轻便的东西倒是适合海运,不过,考虑到他们千里迢迢沿海路北上的巨额花费,这样做反而会比通过桑加尔进行贸易获利更低。 也就是说,达鲁修帝国想方设法与罗塔王国进行直接贸易根本无利可图,那么他们肯定是另有所图。 试想一下,如果把茨拉姆作为自己的补给港,他们就有利可图。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以此为据点,打通南北之间的航路。 一面让罗塔人放松警惕,以为他们没有什么危险,一面采取滴水穿石的战术,以贸易之名为起点,慢慢打通南北之间的海路,最后建立起发动攻击的根据地——这就是达鲁修帝国的如意算盘。 还有一点,倘若答应达鲁修帝国的请求,就会危及罗塔与桑加尔王国的关系,给两国一直以来的友好关系蒙上阴影。这对达鲁修帝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尤萨姆低声说: “幸好在这种时候我能够亲自出访桑加尔王国一趟。如果能以此为契机,强化两国之间关系的话……”说完,尤萨姆看着弟弟,“我致力于外交事务的时候,你可得替我处理好国内的事。” 伊翰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 “南部的大领主一直把北部视为累赘。我很清楚,让北部的氏族能够与南部的氏族平起平坐,使他们团结在一起,是我们王室的责任。” 话虽如此,伊翰和尤萨姆心中都有些不安。 只要尤萨姆还活着,应该没有人敢起兵造反。可是,万一尤萨姆遭遇什么不测,伊翰能否统治这个国家呢…… 并非伊翰没有能力。伊翰深受北部氏族的拥戴,却甚为南部大领主们厌恶,他没有尤萨姆那样使全国人民信服的威望。 兄弟俩一时之间陷入沉默,踩着沾满露水的杂草往前走。 尤萨姆突然开口说: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那件事有进展了吗?” 伊翰摇摇头说: “没有。斯法鲁等人正在追查此事,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是吗?”尤萨姆听着马蹄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擅自闯入禁地的女人被处死,四周围观的人惨遭横死。”尤萨姆自言自语地说,“难怪斯法鲁等人要拼命追查真相。” 伊翰看着兄长,苦笑着说: “您是指有人说‘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应那个女人的呼唤而现身’一事吧?斯法鲁是卡夏鲁(猎犬),难免对关乎塔鲁哈玛雅的事特别敏感。我想那个被处死的女人,应该不是有能力召唤神的异能者吧?” “大家都这么说。当时斯法鲁向我汇报——因为那个女人不是异能者,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就以触犯禁忌的名义在辛塔旦牢城处死了。” “这么说来,整件事还是狼群所为。我也是这么看的。” 尤萨姆脸上浮现出苦笑,说道: “总而言之,那个女人已死,我想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 罗塔王猎鹿的同时,在发生惨案的辛塔旦牢城附近的森林深处,也有一头鹿遭到了四个猎人的围捕。 四个猎人抬着的鹿不仅活着,而且毫发未损。他们深知鹿的习性,在鹿群经常出没的岩盐悬崖上留有舌痕的地方,涂上了一种叫做茶兹的麻药。 茶兹的原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草,要用大量的草才能提炼出极少量的茶兹。所以茶兹非常珍贵,平时绝不会用在捕鹿这样的小事上。然而,这只鹿非同寻常,是塔鲁·库玛达嘱咐他们抓的,是用来祭祀塔鲁哈玛雅神的。只有侍奉神的祭司才有资格宰杀这只鹿,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它。 这些猎人是塔鲁人,平时生活在森林深处,每年有几次会到领地外的罗塔氏族集市去卖皮毛和干肉。罗塔人认为森林里有狼和妖怪而深感害怕,尤其不敢踏进森林深处。所以塔鲁人就隐居在全国各地的森林中。 猎人们所在的这座森林叫夏恩森林,位于罗塔王国的北部,从东到西呈细长条状延伸,又被称为“恐怖森林”,是座特别的森林。 “恐怖森林”东端靠近辛塔旦牢城,中央有一座被称为“禁地之林”的森林,太古时代这里曾有一座都城,西端则连接着一片不毛之地。 在“恐怖森林”东南的森林和草原的交界处,有一座罗塔人用来祭祀阿法鲁神的巨大的神殿。在这座神殿里,罗塔祭司每天早晚都会向神供奉水果和谷物。 然而,很少有罗塔人知道,这座神殿内侧的墙壁上有一扇“打不开的门”。 它并不是一扇真正的门,只是画在墙上的图案,是为了封印恐怖之神,不让它从“恐怖森林”跑出来而画的。 王国从东到西有三个祭祀阿法鲁神的神殿,都分布在“恐怖森林”边上,可见这些神殿都是为了封印恐怖之神而建立的。 而且,“恐怖森林”内还有一些别的神殿,由身为塔鲁人的塔鲁·库玛达们守护着。 猎人们把鹿抬下河谷,清澈的河水轻轻冲刷着河滩上的小石头。河边有十个穿褐色衣服的人在等待他们。其中两个老妇人和三个老头儿是塔鲁·库玛达,站在他们身后的五个男女是拉玛巫,他们的脸部轮廓都很深邃。 祭司们指挥猎人们暂且把鹿放在河滩上。然后一 群人围在鹿四周,两手从河里掬起水往它身上泼,把它洗干净。接着,祭司们示意猎人们把鹿抬起来,开始沿着林间小路往前走。 他们一边走,头顶上的树枝一边沙沙作响。守护塔鲁哈玛雅神的神殿的猴子们,从金色的树叶间注视着他们。每当塔鲁·库玛达们来神殿祭祀时,猴子们就可以分享那些供品,所以它们没有对这一行人发出一点儿警告的叫声,只是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越接近神殿,塔鲁·库玛达和猎人们的表情越发僵硬,脸色也因紧张越来越苍白。 越接近神殿,塔鲁·库玛达内心越沉重,胸口好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了。每当来到这里,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想起自己不得不下达的严厉判决。他们判处违反禁令擅自闯入禁地的女人特莉希娅死刑。 她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叫齐基萨,今年十四岁,另一个叫雅思拉,今年十二岁。如果可能的话,塔鲁·库玛达们也想设法保全她的性命。 但是她犯的罪对塔鲁·库玛达而言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据说痛失生母的两个孩子从辛塔旦牢城消失了。年幼的兄妹俩沦为孤儿,无法再回到塔鲁同伴中生活,他们现在在何处流浪呢?还活着吗? 祭司们心中好像压着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俯首走向神殿。 十六年前,特莉希娅突然出现在这座森林中。她沉默寡言,说所有亲人都惨遭横祸,只剩下孤苦无依的自己。祭司们给了她一间小屋,让她住在神殿附近的森林中。 塔鲁人时常遭到罗塔人的武力威胁,常有像特莉希娅这样无依无靠的人,逃到罗塔人从不涉足的森林深处,来投靠塔鲁·库玛达。 那时的特莉希娅虽然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却是个沉稳、聪明的人。 从几年前开始,祭司们隐约觉得她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本来特莉希娅总是静静地聆听祭司们讲道,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得讨厌听他们讲道,参加集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也不带孩子们去讲道场。 最后,她终于犯下弥天大错,偷偷闯入禁地的墓室中…… 特莉希娅被处死时发生的惨剧,毫无疑问是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所为。现场的惨状使祭司们打心底害怕起塔鲁哈玛雅神。 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如果说特莉希娅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神,也就是说她拥有召唤神的能力。难道她在禁地的墓室中获得了这种能力? 祭司们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特莉希娅并非异能者——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她是异能者,身为异能者的祭司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异能者之间存在一种类似心灵感应的感觉,就像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们之间能够相互感应对方的存在。 但是,他们在特莉希娅身上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不过,大部分祭司都预感到她的女儿雅思拉可能是一个异能者。 异能者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景色。 他们能够隐隐窥见与人世重叠在一起的“神的世界”。 由于在遥远的太古时代,曾有异能者以暴力统治这片土地,因此身为异能者的孩子们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集中到神殿附近的圣地,被任命为拉玛巫,终生侍奉神。这是塔鲁人代代相传的族规。 拉玛巫要严守清规戒律,不能结婚生子,一辈子只能生活在圣地的森林中。 祭司们在十四岁时成为拉玛巫。他们背诵圣典,学习各种仪式,努力修行,使心灵获得平静。等到四十岁时,他们便成为塔鲁·库玛达。 他们的人生虽然平淡无奇,但是很有意义,担负着维持人世和平的重任。 得知孩子是异能者后,父母都会惊慌失措。 有的祭司说特莉希娅是因为不想让雅思拉成为拉玛巫,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事,不过其他祭司并不赞同这种看法。 他们认为特莉希娅不可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就偷偷潜入禁地,企图获得召唤邪恶之神的力量。 就连侍奉阿法鲁神、为防止邪恶之神再度降临而奉献终生的塔鲁·库玛达,靠近神殿时都会害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谁也想象不出特莉希娅的心情,不知道她为何要闯入禁地。祭司们觉得她肯定是疯了,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抬着鹿的猎人和祭司们不声不响地走过昏暗的森林。不久,路的尽头出现了三棵巨树。巨树之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有五个人叠加起来那么高。岩石中央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裂缝里面一片黑暗,从外面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巨树之根穿透岩石,牢牢扎人大地。树根和岩石上都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岩石的裂缝前摆放着一块打磨过的黑色石板,这里便是祭坛。岩石的裂缝是通往塔鲁哈玛雅神居住的神殿的入口。神殿内有一座墓——在遥远的太古时代,与残酷之神合为一体的那个人的墓。那里是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禁地,也是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犯下滔天大罪的地方。 白色的阳光,如流水般沿着巨树洒落在岩石上。 一行人在离神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望着神殿。 岩石裂缝内侧的匹库亚(神的苔藓)散发出幽幽的青光。 乍一看,是一部分匹库亚在发光,紧接着它上面的部分也开始发光,随即发光的部分又向下波动,然后又向上波动。如同肉眼看不见的波浪在起伏一样,“光波”一刻不停地波动着。 苔藓发出的光芒让人感到那里有一片肉眼看不见的水面——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去往何处,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水面波光粼粼。 秋意已深,往年这个时候匹库亚早已枯萎,而今年生长在那片“光波”周围的苔藓仍然鲜嫩翠绿,生机勃勃。 祭司们和猎人们无声地凝视着这奇异的景色。据说半个月前,第一个发现圣河流经此地的人,惊讶得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许久。 根据从遥远的太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圣典,这条肉眼看不见的河流是由源自诺由古世界的雪水形成的。诺由古是一个十分富庶的世界,那里雪峰耸立,居住着众多神祗。 阿法鲁神——创造所有世界的众神之母,掌管着诺由古的四季循环。 传说诺由古一到春天,阿法鲁神就会将大量的雪水汇成一条河流,让这些富含养分的水流到其他世界,把神的恩典赐给其他世界的人。 从很久很久以前的太古时代开始,每隔数百年时间,这条肉眼看不见的圣河就会流经罗塔大地。 据说尽管人们看不见,但是被圣河滋润过的大地,草木长得更加翠绿,麦子也能获得大丰收。 在北部地区,匹库亚因此长势喜人,以匹库亚为食的动物也得以大量繁殖,狼群由此不再挨饿,即使冬天也不会袭击家畜。 遥远的诺由古世界现在应该又是春天了。众神居住的这个世界春天很长,将持续数百年——这条河流也将滋养大地数百年吧。 不过,这条源自异世界的河流不仅能带来神的恩典,也潜藏着灾难——阿法鲁神的逆子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可能通过这条河流降临人世。 一个塔鲁·库玛达低着头,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 “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带来恐怖之神的河流),我等衷心祈愿,祈求您制止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不要让他随着河流降临到这片大地之上……” 他们轻轻走近祭坛,面无血色地凝视着上回摆放祭品的地方。他们供奉的动物早已被猴子们拿走,只有石板上还残留着血迹。 祭司们命令猎人们把鹿放在祭坛上。 “我等献上鲜活之鹿 ——祈求您用它的鲜血制止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 祭司们开始一起诵读经文。突然,有一个祭司不知看见了什么,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快看那儿!” 其他的祭司皱着眉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结果一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 一部分苔藓在看不见的河流泛起的涟漪映衬下闪闪发光,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滴。滴答,滴答,有些地方开始红光闪烁。 祭司们的脸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 “怎么回事……是预兆吗……” “是的,预兆出现了。” “也就是说,查玛巫(召唤神的人)还活着?” 祭司们吓得手脚冰凉,全身发抖。那不可能是刚刚献上的鹿的血——也就是说…… “怎么可能?明明已经在辛塔旦牢城找到查玛巫的尸体了啊!” 其中一个祭司低声说: “她在辛塔旦牢城被处死时,神殿的苔藓的确有一部分被鲜血染红了——我一直以为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挥作为查玛巫的力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老的祭司们战栗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诡异的红色血滴。 低头站在他们身后的拉玛巫们,嘴角忍不住浮现出笑意。与惊慌失措的祭司们相反,他们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2、狡猾的猎物 唐达坐在一间小客栈昏暗的小屋内,因为手被反绑在身后,所以背和手腕都疼得不得了。不过,比起被用粗草席一捆,像行李一样绑在马背上,马一跑起来就不停地撞到肚子,这已经好多了。 斯法鲁似乎气得不轻。不管唐达因为难受而呕吐还是呻吟,他一概不理,一路快马加鞭,直到到达下一个驿站才放他下来。齐基萨的遭遇和唐达一样,现在还坐不起来,一直躺在床上呻吟。唐达很想帮他按摩一下,无奈自己被绑在柱子上,绳子的长度只容自己躺下或坐起身,根本够不到躺在屋子那边的齐基萨。 和斯法鲁同行的只有那个被巴尔萨打昏的年轻女子,另外两个男人去追巴尔萨了。 虽然我没有拖延太长时间,不过巴尔萨应该顺利逃走了吧……去追巴尔萨的两个男人十有八九是咒术师。如果他们和斯法鲁师出同门,多半会利用动物充当他们的“眼睛”讲行追踪。 最需要提防的是斯法鲁养的那只鹰。那只总是停在斯法鲁肩上的鹰,不用说一定是承载了他的灵魂的“眼睛”。而且它见过巴尔萨,认得她。此时此刻,它应该在空中飞舞,用它那双尖锐的眼睛寻找巴尔萨吧。要是早点儿把这只鹰的事告诉巴尔萨就好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达心里虽然有些不安,却还没有到坐立不安的地步。唐达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巴尔萨如此有信心,不禁苦笑起来。 变成人质虽然有些丢脸,不过随着呕吐感的消失,能够专心思考后,唐达反而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来,他或多或少可以了解一些斯法鲁等人的想法,弄清他们准备采取什么行动。最重要的是,他能够陪在齐基萨身边。 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端着个碗走了进来。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碗递到唐达嘴边。 虽然有点儿烫,唐达还是老老实实地喝了。因为一闻见味道,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汤药。估计是斯法鲁看见唐达一直在马背上颠簸,怕他的身体吃不消给他熬的草药。 “给齐基萨多喝点儿吧。”喝了不到半碗药,唐达就停下来说。 那名女子看着他。她的眼神冰冷而深邃,充满了智慧,如同冬日澄澈的湖面,在结冰的湖面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的脸色很差,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她长得和斯法鲁很像——唐达第一次仔细端详女子后发现了这一点。 “你是斯法鲁的……女儿?” 唐达沉稳的声音好像刺激到了她,女子原本平静的双眼突然浮现出一丝焦虑。唐达不知道,希哈娜从未在人前露出过这种表情。 希哈娜讨厌唐达和巴尔萨。 她讨厌那种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感情用事的人。一想到他们自以为是,更是让她打心眼儿里感到厌恶。 她靠近唐达,在他耳边用标准的约格语低声说: “我叫希哈娜,你记清楚了!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唐达盯着希哈娜那瞳孔缩得如针尖般小的眼睛,想起她对斯法鲁说左耳被巴尔萨踢了一脚,低声说: “巴尔萨没有杀你,你却……” 希哈娜微笑着说: “那个女人很快就会被抓住。明知我们会反过来追她,还手下留情,真是个蠢女人!我们是‘猎犬’,追捕猎物是我们的工作。” 唐达一脸镇定,不再说话。 如果他们是猎人,巴尔萨就是聪明的猎物——巴尔萨到目前为止大半的人生都是在追兵的围追堵截中度过的,希哈娜等人早晚会知道,这样的生活赐予了巴尔萨多么强大的力量。 希哈娜不再看唐达,腾地站了起来。 她走到躺在柱子旁的齐基萨身旁,温柔地把他扶起来,撑着他的头喂他喝药。 齐基萨浑身乏力。希哈娜在他耳边用罗塔语轻声说道: “……再忍耐一下。等你妹妹回来,一切都会改变的。” 齐基萨睁开蒙咙的双眼,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完全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齐基萨喝完药,希哈娜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唐达,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你和那个女人都是目光短浅的愚蠢之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愚蠢!” 扔下这句话,希哈娜就离开了房间。 树木葱郁茂密,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能够看见清晨的天空。 巴尔萨在树根部铺上竹叶,坐在上面,背靠树干,抱着雅思拉。后有追兵使她不敢生火,她用油纸把两人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两个人抱在一起,分享各自的体温,多少能够暖和一些。 雾气在林间缓缓飘动。 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们不在马上呢?那匹马相当兴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巴尔萨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骑着马一直逃。 骑马跑了很远之后,她拐进一条岔路,到河边时她拉紧缰绳放慢了速度,接着在浅滩上跳下马。 马儿从自己不喜欢的骑士手中脱身,一溜烟跑了。如果它能够以那时的速度一直跑下去,就能把追兵引到错误的方向上去。 不过,她担心的是,那匹马似乎已经筋疲力尽,说不定已经在哪里停下来休息了。 如果是这样,聪明的追兵很快就会发现巴尔萨是在哪里下马的。因为利用河流掩盖足迹是逃跑时常用的一招。不过,就算被追兵发现了,也能迫使他们兵分两路。 为了寻找一个上岸时不会留下足迹的地方,巴尔萨在没过脚踝的河水中走了很长时间。河水冰冷刺骨,幸运的是水流并不湍急。即使身处浅滩,水流的力量也会将人不断冲向水深处。 巴尔萨目光敏锐,在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不过,今夜是月半之夜,月色朦胧,她只能隐隐看见周围有什么。腰际的伤口裂开,开始流血。她背着雅思拉,踩着河底滑溜溜的石头艰难地往前走。 因此,当她闻到喀萨拉草散发出的独特味道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喀萨拉草的特点是,即使遭人踩踏也能马上直起身子,恢复原状。而且,在河边生长着许多喀萨拉草,用它来掩盖足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河边寒气四溢,必须找个不受寒气侵袭的地方睡觉。所以,巴尔萨登上 了一个离河边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然后,她找到这棵大树,把雅思拉放到地上,从行囊中拿出油纸裹住她。然后,她又走回河边去取水。 走进人迹罕至的森林时,如果不做标记很可能走不回原来的地方。然而,现在如果留下标记无异于对追兵说“快来抓我啊”。所以,在这种时候,只能尽量记住树木和岩石的形状,以它们作为标记。 被人追捕时产生的紧张感会不断催促身体“快跑快跑”,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鲁莽行事。因为一着急就会忘记要做的事,或是忽略更重要的事情。 巴尔萨取完水,检查完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终于能够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巴尔萨闭上眼。哪怕只能小睡片刻,身体也会轻松许多。她背靠大树,抱着雅思拉睡着了,直到清晨时分才醒过来。 天空已经放亮,不过森林中还有些阴暗。巴尔萨异常平静,透过树枝的缝隙凝视着天空。 药劲儿过后,雅思拉慢慢睁开眼睛。喉咙火辣辣地疼,不过身体非常暖和,全身像发烧时一样乏力。 雅思拉睁开双眼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种奇怪的花纹——许多雕刻在黑色木头上的弯弯曲曲的线条构成的花纹。花纹上方镶嵌着一个铁环,铁环上面是一个木制的枪鞘。看到这里,雅思拉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一杆长枪! 突然,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显得十分慌张。自己明明和哥哥一起在客栈的房间里睡觉,怎么现在会在森林里呢? 她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巴尔萨在她耳边“嘘”了一声,安慰她说: “别出声。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暂时先别动,好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令人愉悦的低沉的声音。雅思拉发现自己被素不相识的女人抱在怀里,身体顿时僵硬起来。女人掀开防水纸,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拿起放在地上的竹筒,放到雅思拉嘴边说: “喝点儿水。一口一口慢慢喝,别呛着。” 冰凉甘甜的水滑过雅思拉的喉咙,她的身体顿时舒服了许多。 “头疼吗?” 雅思拉摇摇头。她的脑袋虽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但并不疼。 或许是因为巴尔萨的声音很低沉,所以虽然被陌生人抱在怀里,雅思拉并不觉得害怕。 女人开始慢慢讲述起昨晚发生的事。 她说自己叫巴尔萨,和草药师唐达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还说有一个叫斯法鲁的罗塔咒术师,害怕雅思拉变成“灾难之子”,想要杀了她和齐基萨。客栈发生了火灾以及两人是怎么逃到森林里来的…… 听着她的话,雅思拉突然想起她就是那个在月下挥舞长枪的人。同时她也想起了哥哥那时说的话: “她是个好人。虽然自己也受了重伤,还一直抱着我。” 哥哥……雅思拉的胸口突然如针扎般痛起来。 巴尔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安慰她说: “放心吧,你哥哥肯定还活着。” 雅思拉轻轻点点头,泪如泉涌,哽咽不止。 “你听我说。”巴尔萨摇摇雅思拉,“斯法鲁的目标是你——你好好想想。” 雅思拉欲言又止,拼命压抑自己的哭声。 “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还活着,还没有被他们抓住,你哥哥就是重要的人质,是他们抓住你的撒手锏。他们不会杀他的。” 这些话慢慢起了作用,雅思拉逐渐平静下来。 在树枝间飞来飞去的小鸟不时遮挡住清晨的阳光。鸟儿们嘹亮的叫声忽远忽近,时隐时现。 “你想见哥哥吗?” 雅思拉点点头。 “那我们就要拼命逃跑。” 雅思拉抬头望着巴尔萨问: “我们不去救哥哥吗?” “我也很想去救他,但不是现在。我受伤了,对手是咒术师,而且至少有四个人。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再说我们能不能逃脱他们的追踪还很难说。追兵此时此刻正在寻找我们,要是被他们抓住,我们和你哥哥就都完了。” 神啊……只要我向神祈求,神一定会救哥哥的。雅思拉闭上眼,想要聆听流向心灵深处的“河流”的声音。但是水声实在太远了,她很难感受到。当她因极度害怕、生气而失去理智时,河水明明“轰隆轰隆”流过的…… 我要救哥哥。只要看见那些坏人的脸,怒气一定会涌上心头。到时候,就又能再度感应到“河流”了。到时候,我要祈求神把那些坏人都杀死! 但是,为什么自己竟然说不出“神啊!把哥哥带回我身边吧”这样的话呢? 求神保佑就意味着杀人。 雅思拉的眼前浮现出哥哥手掌上丑陋的伤口。哥哥说神毫不留情地咬断了人的喉咙,说“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满身鲜血死在我面前”,这些话犹在耳边。哥哥说过不能再依靠神杀人。 但是,对方是抓了哥哥的坏人。这么做是为了救哥哥——即使这么想,雅思拉心中还是犹豫不决。 雅思拉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想到自己无依无靠,她就止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你要保持高贵!保持冷静!像冬天的湖面一样……”母亲的话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回荡。 能够召唤来伟大的神的人,绝不能轻易动摇。雅思拉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努力抑制身体的颤抖。 瘦得可怜的身体,大大的眼睛,虽然心里非常害怕,却不想依赖任何人。雅思拉独自一人凝视着黑暗。她就像一只倒竖起全身的刺蜷缩成一团,等待死亡来临的小刺猬一样。 巴尔萨静静地抱着雅思拉瘦弱的身躯,直到她不再瑟瑟发抖。 轻歌曼舞的小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一时间,尖锐的鸟叫声此起彼伏。不久,小鸟的叫声刷地停止了。 巴尔萨抬头从树杈之间仰望天空。 一只鹰在飞舞…… 雅思拉正想抬头往上看,巴尔萨轻轻按住她的头,轻声说: “先别乱动!” 雅思拉听话地一动不动,静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不久,四周又响起了小鸟的叫声。雅思拉感觉到巴尔萨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马上转过身,看着巴尔萨,似乎在等她解释。 “刚才有只小鹰在天上飞,所以小鸟们才很害怕,都不叫了。” 为什么要怕鹰呢?雅思拉不明白。 见雅思拉蹙着眉头,巴尔萨说: “可能不过是只普通的鹰,不过刚才我不是提过一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吗?他肩头上总站着一只马罗鹰。” “鹰会通风报信?”雅思拉小声地问。 巴尔萨耸耸肩说: “咒术的事我不是很懂。不过,我听他和唐达说过什么利用狗的眼睛,让自己的灵魂附在野兽眼中之类的话。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它看见我们了?” “谁知道呢。鹰的视力好得惊人,说不定已经看见我们了。虽然这张油纸是褐色的,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树干。不过我们抬头的瞬间可能已经被它发现了。” 巴尔萨开始掀油纸,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都差不多该起来了。” 雅思拉离开巴尔萨的胸口,想站起来。可是她的膝盖一点儿也使不上劲,脚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幸亏巴尔萨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吧。” 巴尔萨让雅思拉靠在树上,从背囊里拿出个药丸似的东西,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又拿了一颗给雅思拉。 雅思 拉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嘴里,突然睁大了眼睛。她本以为会很苦,想不到一放进嘴里就化了,还散发出甜甜的花香味。 看到雅思拉的表情,巴尔萨笑了笑说: “这是用莜纳花的花蜜做的便携食物。好吃吧?要是有解药就好了。吃点儿甜食,多喝点儿水,体力会慢慢恢复的。” 雅思拉吃了三颗蜜丸,喝了很多水。趁这会儿工夫,巴尔萨把油纸叠好放进背囊里,然后像昨夜一样斜挎起背囊,背起雅思拉。 巴尔萨仔细销毁了过夜留下的痕迹。但是,她们刚才若是被鹰发现了,敌人找到这里,相信很难蒙混过关。 有耐性、有经验的追踪者,能够根据掉在地上的枯叶的裂痕,被肩膀碰折的树枝来进行追踪。如果只有巴尔萨一个人还好说,但是她背着雅思拉,容易留下很深的脚印,能够选择的逃跑路线也不多。不过,凭这些细微的痕迹追踪,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她们应该能够比敌人跑得更快。 巴尔萨尽量在茂密的树叶下穿行,并且不断变换方向,以躲避空中的鹰眼。她在高高的杂草丛中小心翼翼地穿梭,以防被那只假装飞走、其实暗中监视她们的鹰发现。还是小心为上,绝不能被鹰发现她们的行踪。 雅思拉乖乖地蜷在巴尔萨的背上,尽力调整自己的姿势来适应巴尔萨的步伐。巴尔萨知道雅思拉在努力使自己不成为她的负担。 “我们要去哪儿?” 雅思拉鼓起勇气,小声在巴尔萨耳边问了一句。 巴尔萨也小声回答说: “我打算去四路街城。” “四路街城?” “从这儿走的话,两天左右就能到那里。那是个大城市。” “为什么要去城里?藏在山里不是更……” 巴尔萨轻轻摇摇头说: “如果追兵是老手,在山里更容易被他们发现。特别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更容易留下蛛丝马迹。” 巴尔萨伸手到草丛中,摘了几个黑色的果子。 “用手压烂,把它们涂在脸上,一定要涂均匀了。” “啊?” 巴尔萨用手把果子弄烂涂在脸上。雅思拉虽然皱着眉头,还是照巴尔萨说的做了。想不到黑果子的汁还不少,而且还散发出一股青草香。 雅思拉闭上眼,把汁液涂满脸颊和眼睛。 “别忘了把耳朵也涂上。” 巴尔萨说道。雅思拉赶紧照做了。 “脸是最显眼的,在昏暗的山里,白白的脸看得最清楚啦。” 雅思拉心里不禁“啊”了一声。她想起父亲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父亲是猎人,有时回家时满脸是泥。雅思拉笑他,他就说这样才不容易被猎物发现。 “进城之前可得好好洗把脸哦。” 巴尔萨的声音似乎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雅思拉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3、鹰与“猎犬” 斯法鲁正翱翔天际。 马罗鹰夏尔是他养大的。此刻,他的灵魂钻进夏尔体内,正透过它的眼睛俯视着地面。 每次一钻进夏尔体内,他都会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透过夏尔的眼看到的世界与平时看惯的世界有天壤之别。物体和自己的距离感不同,看到的颜色也不一样。 透过鹰眼看见的世界五彩缤纷,许多颜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眼睛对焦的方式和人的也不同。鹰在空中飞翔,俯视广袤的大地,如果发现了什么,就会迅速调节视距,把物体放大,甚至连小动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鹰对声音、气味、光线的感觉与人也不同。斯法鲁十六岁时第一次使用离魂术,把灵魂附着到了鹰身上。当时,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原来鹰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以前自己所认识的世界不过是透过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 不仅鹰如此,每种动物都有不同的特性,比如狗对气味就比对颜色更敏感。对斯法鲁而言,透过狗眼所见的世界比透过鹰眼所见的世界更令他难以适应。 试过一圈儿后,斯法鲁发现马罗鹰最适合当自己的“眼睛”。从那儿以后,斯法鲁养了好几只马罗鹰来当他的“眼睛”。其中,夏尔最听话。它能够抑止自己捕食的冲动,按照斯法鲁的命令行事,是最适合充当“眼睛”的鹰。 风来了!夏尔乘势一口气飞上高空,就像海洋中有气流一样,天空中也有看不见的气流,形成了众多气流层。它全神贯注,顺着气流往高空飞去。 天亮后,夏尔能够看清物体了,斯法鲁便开始追寻巴尔萨的踪迹。斯法鲁的两个徒弟马库鲁和卡哈鲁已经沿着巴尔萨骑马逃跑的方向追上去了。斯法鲁考虑到巴尔萨可能弃马躲进山林,便在山林的高空中飞翔。如果她弃马逃进山林,仅靠双脚在山里走,估计走不了多远。在陆地追踪的话,范围太大,如果在空中用鹰眼观察就省事多了。 马库鲁和卡哈鲁都是追踪高手,仅凭留在地上的一点儿蛛丝马迹都能追到目标。擅使鹰眼的斯法鲁、长于操纵各种小动物的希哈娜以及马库鲁、卡哈鲁,这四人是深受罗塔王室信赖的卡夏鲁。 斯法鲁在一条岔道上发现了身材矮胖的马库鲁,他正蹲在岔道与溪谷交会处的小桥上。斯法鲁定睛一看,马库鲁正蹲在桥上检查马的蹄印。巴尔萨逃跑时骑的是希哈娜的马,马库鲁正在观察是不是那匹马的蹄印。 原来如此!……是河流啊。斯法鲁明白了。 斯法鲁命令夏尔往下飞。马库鲁很快就注意到夏尔扑扇翅膀的声音。他起身伸出手臂,让夏尔停在皮手套上。马库鲁说: “我刚才和卡哈鲁兵分两路,他沿着马蹄印追过去了。马蹄印到这儿就变得很乱,我怀疑她可能跳进河里掩盖足迹,就留下来查看。” 斯法鲁让夏尔叫了一声,表明他听懂了,然后飞离了马库鲁的手臂。 让马往前跑,自己渡河以免留下脚印,即使追兵注意到了这一点,也不得不像马库鲁和卡哈鲁一样兵分两路——好一个聪明的女人!斯法鲁不禁对巴尔萨刮目相看。 大半夜的,还背着个孩子,她能走多远呢?那时候河水应该还很凉。或许是她着急了吧?虽然腰受伤了,她的动作还是那么快,或许走得比我们想象的更远。 斯法鲁开始沿着河流在森林上空盘旋。幸好现在是秋天,如果是夏天,视线肯定会被树叶遮挡,许多地方就看不见了。现在,许多树叶都已掉落,因此能够清楚地看见森林里的情况。 他利用鹰眼的特性,除了大范围搜索外,也对某些地方进行了近距离的观察。不过,除了看见一个猎人样子的人外,一直没有发现巴尔萨的行踪。 斯法鲁没有着急,追踪需要耐心。如果没有良好的耐性,就无法胜任卡夏鲁的工作。 但是,夏尔感到饿了,它的注意力逐渐被地上的小动物、小鸟吸引过去。 这时,幸运之神降临了。夏尔发现一棵树上有一群小鸟,便往那个方向看去。突然,斯法鲁瞥见一道白光闪过——是人脸!那个人很快低下了头。虽然只有短短的瞬间,但一旦被夏尔发现,就休想再逃过它的双眼。 定睛一看,果然是巴尔萨和雅思拉,甚至连油纸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们低下头不再往上看——她们也发现了夏尔。 这样一来,就得立即采取行动了。她们可能马上就会逃离。到底是跟住她们?还是通知马库鲁呢?斯法鲁犹豫了一下。 巴尔萨深谙追踪的技巧,肯定也很了解摆脱追踪的技巧。还是在这里盯着她为好——斯法鲁作出决定后,命令夏尔往高处飞去,以免惊吓到小鸟。 夏尔在高空中慢慢盘旋,监视 着她们。斯法鲁看见巴尔萨背着雅思拉出发了,心想,或许是雅思拉身上的药劲儿还没过。 他让夏尔往巴尔萨前进的方向飞去,停在一个叶子稀疏的树枝上方,等待巴尔萨出现。 过了许久,巴尔萨还没有现身。以她的脚力,早该出现了。 斯法鲁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跟丢了?怎么可能! 斯法鲁让夏尔在空中大范围盘旋,拼命寻找巴尔萨的踪影。可是,他看到的全是小鸟、老鼠之类的,看来夏尔已经饿坏了。 好一个小心谨慎的女人啊!斯法鲁心中赞叹。 斯法鲁感觉到夏尔的胃因为饥饿开始灼热起来,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乏力。他知道夏尔快坚持不下去了。于是,斯法鲁决定先让夏尔随心所欲地去捕猎。 夏尔以优美的姿势滑过天空,朝小鸟袭去。斯法鲁突然痛苦地意识到,自己作了错误的决定。应该一发现巴尔萨的踪迹就马上告诉马库鲁,让他沿陆地追踪。 事到如今,只好先去找马库鲁。巴尔萨背着雅思拉,凭马库鲁的本事应该能追上她们。 夏尔饱餐一顿后,斯法鲁感到它的身体立刻变得暖和起来。他让夏尔往马库鲁所在的地方飞去。 马库鲁还在离小桥不远的浅滩中搜索。夏尔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马库鲁失望地说: “师傅,那个女人太善于躲避追踪了!河里的石头没有被踩过的痕迹。我还没找到她是在哪儿上岸的。看来追上她还要花不少时间。” 斯法鲁让夏尔叫了两声。马库鲁听了,一脸惊喜地说: “您找到了?太好了,快带我去吧。” 于是,夏尔飞到空中,马库鲁沿河边跟着它跑。 在即将离开河水进入山林时,夏尔发出了信号,马库鲁也跟着它走进河边茂密的草丛中。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这是一种非常有韧性的草,即使被踩过,也会马上恢复原状。 难道说,那个女人熟知这种草的特性,特地选择从这里上岸?倘若果真如此,那个女人摆脱追踪的本事实在不可小觑。如果没有师傅的“眼睛”,自己大概很难发现这里才是她上岸的地方。听说她是个保镖,保镖需要掌握追踪技巧吗?马库鲁心中暗想。 耳边传来夏尔尖厉的叫声,是师傅在催促了。马库鲁赶忙拨开草丛,沿斜坡往上爬。 不久,马库鲁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因为四周有大树和草丛阻隔,河水的寒气飘不到这里,是个露宿的好地方。马库鲁认真检查地面和周围的树木。虽然巴尔萨销毁踪迹的本事很高明,但马库鲁还是发现她在这里过了一夜。 夏尔在空中不断盘旋,告诉马库鲁这就是它发现巴尔萨和雅思拉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又要回到陆地追踪了。马库鲁在心中暗想。夏尔飞向远处,去通知卡哈鲁。 他趴在地上,小心谨慎地一点点向前搜索。沿着草丛走了一圈儿,马库鲁终于发现了一点儿线索。 这是一棵常青树,枝繁叶茂,从下往上看,根本望不到天空。树根上的苔藓,有被蹭过的痕迹。 终于让我逮到了!马库鲁面露笑意。这是个好的开始。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白布条,用小铁钉钉在苔藓上方,给后面的卡哈鲁留下标记。 随着太阳的移动,从树枝中透射进来的光线的角度也在变化。马库鲁在啃干粮时,也没有停下脚步,仍旧慢慢地、仔细地追查着巴尔萨的足迹。 脚印不多,但他从一个脚印中就能看出许多东西。 脚印并不清晰,也不完整,不过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留下的,而且这个人不是小孩。巴尔萨很可能背着雅思拉,重量一增加就难免留下足迹。不过,比起让不知道如何掩藏行踪的小孩自己走,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巴尔萨的速度的确很快,似乎走惯了山路。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背着个孩子还能走得这么快,真是了不起。 从树叶间斜射进来的阳光开始变成浅黄色。马库鲁心想:恐怕很难在日落之前追上她们。 虽然那个女人背着孩子肯定需要休息,但天一黑也不利于追踪。如果能找到适宜露宿的地方,还是先休息吧。昨晚通宵都在骑马,火灾之后又一直在追踪,马库鲁觉得精疲力竭,脑袋隐隐作痛。 巴尔萨是出了名的长枪手,能一脚就把希哈娜踢昏过去。这是马库鲁第一次看到希哈娜被人打败。 看见希哈娜倒下的那一刻,马库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倒下去的是别的女人。 在筋疲力尽的情况下即使能追上巴尔萨,多半也会败下阵来吧! 马库鲁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身上背的剑可不是用来看的,更何况自己也会一些咒术。但他自认比起希哈娜还是差远了。虽说是靠偷袭,巴尔萨也终归是打败了希哈娜,所以自己千万不可大意。 而且明天天一亮,师傅又能操控鹰眼了。这种咒术卜分耗费心神,不能长时间使用。更何况自己都已经追到这里了,如果同心协力,明天应该能大大缩短与巴尔萨的距离。 卡哈鲁要是能赶过来就更好了。不知道他骑马追出去多远了,只要他沿着自己留下的记号,说不定很快就能赶上来。 夕阳西沉时,马库鲁停止追踪,开始准备露宿。他不知道离巴尔萨还有多远,因此不敢生火。虽然火光不会照得太远,可烟味会随风飘出去很远。这种时候,不应该让她感受到追兵的存在。 天快亮时,马库鲁被脚步声吵醒。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是卡哈鲁,背着他心爱的短弓。短弓的攻击距离和力道不及长弓,但在茂密的森林中,短弓胜在灵活多变,能够迅速出击。 “你动作真快!” 马库鲁低声说。听到这话,卡哈鲁朝他一笑。两个人紧挨在一起,开始述说各自的情况。卡哈鲁一边啃干粮,一边从怀中掏出地图。地图比较粗略,不过对照自己目前所处的方位,卡哈鲁发现前方有一条都西街。 “她可能打算到城里去。” 卡哈鲁说完,马库鲁点点头。 “她熟知追踪技巧,肯定清楚在山里更容易被发现。新约格皇国的街道咱们也不熟,如果让她跑出去就麻烦了。” 马库鲁指着图上“四路街城”几个大字。 “你瞧,这里离四路街城很近。四路街城很繁华,从新约格皇国的都城光扇京通往桑加尔的都西街,以及从罗塔国都城通往光扇京的道路在那里交会。她肯定是想逃到那里去。” 卡哈鲁一口吞下了干粮,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马库鲁说: “走——在她逃出去之前,送她上黄泉。” 马库鲁看着卡哈鲁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头。 比起追踪,卡哈鲁更享受把猎物逼人绝境再杀死它们的快感。这是他和马库鲁不同的地方。 虽说是女人和孩子,也要杀死她们——这一点马库鲁并没有意见,但是他无法像卡哈鲁那样乐在其中。 两人在潮湿的晨雾中继续追踪。他们分成左右两边,各自负责一半的区域。这样一来,追踪速度就快了很多。两人分工合作,搜索的范围也扩大了。 夕阳西下,将森林染成一片金色。此时,他们发现了一些刚留下的脚印——巴尔萨离他们不远了。 一天又将结束。树梢上还残留着落日的余晖,而树下已经开始有些昏暗了。 正当他们准备找个地方过夜时,马库鲁突然停下脚步。他发现了一个新的脚印,应该是刚刚留下的。这里寸草不生,是一大片泥地。附近可能有沼泽,雾气弥漫,地面潮湿,道路泥泞。 这种地方,就连巴尔萨这样的高手也难免 会留下足迹吧!马库鲁蹲下来查看地上的脚印。水慢慢从马库鲁踩过的地方渗出来,又慢慢被地面吸收。照这个干燥的速度看,这个脚印大概是三十分钟前留下的。必须小心行事,不能让那个女人发现自己。 马库鲁又开始顺着脚印往前走。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他被这些清晰的脚印所吸引,欲罢不能。 当他从泥沼中走进草地后,他发现脚印又变得模糊起来,心想:真不愧是高手,我还是放弃吧。这时,一棵大树的根部吸引了马库鲁的目光。树根旁的草丛中有个东西在发光。他蹲下一看,原来是油纸的碎片。 为什么这个碎片会……一股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突然,“砰”的一声,他的后脑勺受到重击,眼冒金星,整个人“啪”的一声昏倒在地。 身在左边森林中的卡哈鲁听到声音,条件反射一般,马上躲进树荫里。他从树荫中悄悄探出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手持棍状物的人影站在那儿,旁边地上躺着一个人。 是那个女人! 莫说杀气,刚才连个人影也没有,可瞬间,周围就弥漫着触手可及的强烈杀气。 马库鲁死了吗?紧张,继而是一阵兴奋穿过卡哈鲁的身体。 卡哈鲁用手一摸脚下的杂草,伸出双手,做出像波浪一样的动作。杂草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开始起伏。不久,四周的杂草,远方的大树,都开始“沙沙”作响。 巴尔萨一直在考虑追兵顺着脚印追踪而来的可能性。只要能逃到四路街城里,就有许多办法能混进人群之中。问题是走出山林后要走一段大路,无处可藏,该怎么办?追兵会咒术,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招数,这一点让她很不安。 走进泥沼地时,她突然想能不能主动出击,下个圈套,让他们上钩呢?胜利往往属于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一方。 巴尔萨告诉雅思拉自己的想法,让她躲进草丛中。 在泥沼地上即使留下脚印,也不奇怪。如果追兵这两天拼命在追寻她的足迹,一定会为发现这么清晰的脚印而乐昏头。 巴尔萨埋伏在泥沼地外的大树上。日渐西沉,她想夜幕降临后追兵应该就会停止追击。于是,她决定天一黑就回到雅思拉身边,找个地方过夜。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条黑影,趴在地上缓缓前进。 巴尔萨心中一惊:没想到彼此间的距离已经这么短了!如果一味继续往前走,估计很快就会被追上。 大概是没料到带着孩子的巴尔萨还有工夫挖好陷阱等待他们,第一个男人很快就上钩了。 但是,她没料到有两个追兵。当她回头想找另一个人时,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没风,林中的草木却沙沙作响,这让她无法感受到那个男人的气息。 草木仿佛有了生命,扭动着身躯。被它们包围着,巴尔萨觉得头晕眼花,脚步变得踉跄起来,额头也开始冒出冷汗。和上次的火焰一样,这肯定也是幻觉。无奈,她不知该如何破解。 巴尔萨把长枪立在身前,半眯起双眼,清除脑海中的杂念,稳定思绪,集中精神。她集中所有的心神意念等待攻击来临的那一刻。 嘈杂的空气中,有个东西呼啸而来。 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她用长枪打掉飞来的箭,随即朝箭飞来的方向奔去。必须利用他射出下一枝箭前的空隙! “嗖!”第二箭接踵而来。好快的速度!箭插在巴尔萨脚尖前方。紧接着是第三箭,同样朝脚尖飞来。巴尔萨猛地收起即将迈出的脚步,勉强躲过飞箭。不小心脚底一滑,身体向前栽去。 她脚一点地,一跃而起,迅速向前翻了个跟头。腾空的瞬间,一枝箭从额头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痛开始蔓延。血,流进左眼,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箭又来了!巴尔萨腾身跳起来,乘势用力把长枪掷出去。箭掠过她的左臂,同时也传来长枪击中某物发出的沉闷声响。 呻吟声从树丛中传来。发出呻吟声的是个半蹲着正准备射箭的男人。长枪划破男人的右手腕,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男人痛苦地蜷成一团,巴尔萨飞奔过去,朝他脑袋踢了几脚。然后,她抬起膝盖狠狠撞向他的太阳穴,男人一翻白眼,昏死过去。 巴尔萨捡起长枪,切断他的弓弦。然后,她弯下腰,帮男人躺平,并调整他下巴的位置,以防他咬住舌头窒息。 然后,她摸摸自己的肩膀,检查伤口的深度。血渗到了外衣上,幸好只是小伤。她解下缠在手腕上的布条,用牙齿咬住带子的一端,右手拿着布条往肩上缠了几圈,用力系紧,止住了血。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巴尔萨抬头一看,发现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雅思拉等得心急跑出来看情况了。 “没事了。我已经把追兵打倒了。你站在那儿别动。” 说完,巴尔萨走到先倒下的男人身边,轻轻地把他翻过来,让他脸朝上躺着。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看来不久就会醒。 夜幕笼罩了森林,他们即使醒过来,也无法继续追踪她们。 巴尔萨朝雅思拉走去,每走一步,伤口便一阵疼痛。 雅思拉全身发抖,脸色苍白,问道: “你杀了他们?” 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说: “他们没死。” 巴尔萨轻声催促雅思拉往前走。 雅思拉闻到汗味和血腥味,抬头看着巴尔萨。巴尔萨走到她身旁,呼吸急促。天太黑,她看不清,不过她总觉得巴尔萨在哭。 雅思拉犹豫了很久,忍不住开口问: “你受……受伤了?” 巴尔萨小声说: “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 巴尔萨没有哭。可是,不知为何,雅思拉总觉得身旁的巴尔萨在哭。 4、罗塔尔巴尔的噩梦 唐达成为阶下囚的第四天深夜,斯法鲁独自一人来到唐达屋里。 唐达看见斯法鲁的样子,心里颇感吃惊。几天不见,他的面颊消瘦,眼窝深陷,眼神更加犀利,长得越发像他肩头的鹰。 唐达坐起身靠在柱子上。每日除了能上几次厕所外,他都被系在柱子旁边动弹不得,猛然一起身,觉得一阵眩晕。 在屋子那一边躺着的齐基萨也挣扎着坐了起来。 斯法鲁坐在唐达对面,沉默地看着唐达。过了一会儿,斯法鲁问: “唐达,四路街城有没有巴尔萨可能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疲倦。 唐达皱起眉。斯法鲁看见他的表情,笑着说: “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心里在想,‘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不,你会告诉我的,唐达。因为你不是一个愚蠢的男人。 “如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和巴尔萨蹬进了怎样的浑水,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你一定会告诉我的。” 唐达摇摇头说: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愚蠢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出卖巴尔萨!” 唐达脸上温和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顽固的神情。斯法鲁见此情景,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轻声说: “我没有让你出卖巴尔萨。我们也不想找巴尔萨的麻烦,只要你们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在深陷泥塘之前,你也想救巴尔萨吧?” 唐达望着斯法鲁的双眼,思考他的言外之意。 “你特地来跟我说这番话,说明巴尔萨已经成功逃走了。你女儿自以为功夫了得,看来还是巴尔萨技高一筹。而且还让她逃到四路街城那么大的城里去,这下你们无计可施了吧。” 唐 第三章 一封引君入瓮的信 1、不洁之羊 正是秋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季节,罗塔王国的都城十分热闹。 因为又到了各氏族族长齐聚一堂,召开秋日大聚会的季节了。这是一个庆祝一年的收获、向国库纳税的重要聚会。居住在都城、统领王国南部诸氏族的三位大领主自不待言,北部各小氏族的族长们也将率众,带着许多货物聚集到此处。 罗塔都城位于广袤的大草原中央,如同海市蜃楼,十分壮观。王城耸立于城中央,周围有坚固的高墙。王城四周分布着大领主们壮丽的府邸。 在城内开店的商人都是富商,为了得到国王的保护,必须支付高额的税金;在城外开店的则是一些下层商人,虽然没有城墙和士兵的保护,他们一样兢兢业业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摊、小店。 这天,王公贵族、三位大领主和手下的氏族长以及北部的八位氏族长,一起聚集在王的议事厅内,围坐在椭圆形的大会议桌四周。 屋里有八扇窗户正对着院子。秋日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屋里的花朵在微风吹拂下,摇曳多姿。 尤萨姆王高居王位,俯视着会议桌,看着因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而愤怒不已、面红耳赤的大领主们。 “陛下,您刚才所说的话……”胖墩墩的大领主阿曼粗声粗气地说,“税收最讲究公平原则。如果富有的人就要多交税,就意味着为了致富而努力工作的人就要受损。请恕我僭越,我反对只对南部实行增税。” 尤萨姆王平静地回答: “正如方才所言,由于羊热病蔓延,今年王国的财政收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增税实属无奈之举。” 阿曼站起来说: “既然如此,北部也应该一样增税,不应该只由南部负担!这样才公平!” 刚刚继承北部珜族族长之位的年轻人拉汉,目光犀利地看着阿曼,答道: “话虽如此,可阿曼大领主……” 阿曼挥挥手,如同在赶苍蝇,说: “你闭嘴!我正在同尤萨姆陛下说话呢。” 北部的氏族长们一片哗然。就在拉汉面色铁青、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坐在王位旁的伊翰腾地站起来说道: “安静!” 他并没有扯着嗓子喊,浑厚的声音回荡于整个议事厅内。 “阿曼大领主,这里是王的议事厅。在王面前各氏族的族长都有同等的发言权。虽说你是大领主,但在这里你的地位和氏族长们一样。” 阿曼频频点头,眼中却一片嘲讽,说道: “恕我失礼!拉汉大人,您刚才想说什么呢?” 拉汉眼冒怒火,瞪着阿曼,深深吸了口气后,说: “正如陛下所言,今年北部羊热病蔓延,损失惨重。增税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减少一点儿财富的事,可对我们而言,却是关乎氏族人是否要挨饿的大问题!同样增税绝不是公平的课税方式!” 北部的氏族长们一起拍手叫好,南部的氏族长们则耸耸肩,交头接耳起来。不一会儿,阿曼又开口说: “尤萨姆陛下,请您三思!不要忘记罗塔王国的国力是由哪些氏族支撑的。 “让北部的人挨饿确实不太合适。不过,倘若我们南部负担过重,很快就会影响到王国的国力。这一点相信您不会忘记吧?” 坐在王座上的尤萨姆目光一沉,喝道: “阿曼大领主,您是在教我该如何处理政事吗?” 阿曼吓得倒退几步,脸色大变。尤萨姆虽是一个性情温和的君主,但这突然散发出来的威严,使议事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不!臣岂敢,陛下。” 阿曼低声说完,坐在他身旁的老人——大领主斯安开口说话了: “阿曼大人的措词的确有失谨慎。不过,陛下,您也无需为了这点儿小事动怒。” 斯安的声音沙哑,很难听清,他注视着尤萨姆说: “北部的人也是罗塔的臣民,不能让他们挨饿。如果南部的人多交些税就能帮助他们,我们义不容辞。” 包括阿曼在内的南部氏族长们都大为吃惊,直盯着长老斯安。不过,斯安的话还未说完: “但是,付更多的钱才能买更贵的东西乃人之常情。如果您让南部多交税,是不是也应该相应地给我们些报酬呢? “方才王爷大人说,在这里大家享有同等的发言权。但是,我认为比起拖国家后腿的人,使国家更加富裕的人的话应该更受重视……您觉得呢?陛下,我说得对吗?”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然后如同马蜂窝被捅破一般骚动起来。 伊翰王爷刷地站起来,“当”地用长枪敲了一下地面。 众人一惊,纷纷闭上嘴。伊翰瞪着斯安。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伊翰压抑着怒火说,“聚集在这里的人,在区分南部人和北部人之前,首先不都是罗塔王国的臣民吗?斯安大人。” 斯安耸耸肩答道: “是的,您所言极是。” “那么,大家就必须首先考虑王国的稳定! “如果要说公平、不公平,首先地理环境就不公平!南部五谷丰登,还能通过南边的海岸与其他国家进行贸易;而北部土地贫瘠,冬季漫长,人们生活在暴风雪与狼群的威胁中,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公平竞争。 “赋予富裕的人更多权利,这算什么公平?如果仅仅因为南部更富裕,就让南部在国家大事上更有发言权,这个王国必将四分五裂。 “你说的话,是对国王不敬的大罪!斯安大人,你正陷国家于危机之中!” 斯安毫不争辩,只是用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口吻说道: “绝对没有这回事。使国家陷入险境的并非我们。请您好好想想。使国家陷入危机的是国力的贫乏。打个北部人很容易理解的比方,就是瘦弱无力的羊群,最终必然变成狼的食物,走向灭亡。 “如果没有吃得饱饱的、身强力壮的大群公羊来守护,羊群就无法繁衍成一个大集体。这个国家不知何时就会被其他国家鲸吞蚕食。” 斯安目光炯然地望着尤萨姆,继续说道: “您要增税也无妨。但是比起削弱支撑国库的南部,不如像我们再三提及的那样,开放茨拉姆作为与达鲁修帝国的通商港口。您是打算让桑加尔王国那些贪婪的商人一直垄断与南部大陆的贸易权,让他们一直占便宜下去吗? “如果能以与达鲁修帝国的直接贸易为起点,开通一条我们自己的商路,罗塔王国就会变得比现在更加富强。北部氏族也能借此拓展毛皮生意。一旦国力强盛,区区达鲁修帝国,又何足挂齿。这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不只是南部的氏族长们,北部的氏族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讨论声此起彼伏,议事厅内一片嘈杂。 “当!当!”长枪的枪柄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响彻全屋。待大家安静下来,尤萨姆王开口说: “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斯安大人。对我们罗塔而言,跟达鲁修帝国展开直接贸易,的确有很多好处。 “但对达鲁修帝国而言,获得我们的港口,有何利可图?他们为何想要跟一个比南方大陆贫困得多,也没有什么特产的国家做生意呢?他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渡海而来做些无利可图的生意?” 鸦雀无声的议事厅内只听得见尤萨姆王沉稳的声音: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借此构建一个攻打北方大陆的基地。他们在战火连绵的南方大陆,就是靠吞并其他国家而发展壮大起来的。这次肯定也心怀鬼胎。 “斯安大人方才说到,只要开展 贸易增强国力了,万一达鲁修帝国进攻也没什么好怕的。果真如此吗?你们认为达鲁修帝国会那么好对付吗? “你们只看到本国的情况,睁大眼睛看看周围的国家吧。 “就以桑加尔王国来说好了。如果我们同达鲁修帝国进行直接贸易,桑加尔王国的国力就会被削弱。桑加尔王国可是南北大陆之间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如果我们与桑加尔王国的关系恶化,桑加尔王国的国力不断削弱,不久它就会落人达鲁修帝国手中。这样一来,达鲁修帝国就获得了进攻我国的据点。这些问题你们考虑过吗?” 尤萨姆王一脸疲倦地接着说: “达鲁修帝国今后仍将不断用花言巧语引诱我们。借用斯安刚才的比喻,他们是一群狼,一心只想着如何把我们吃掉。这一点大家不要忘了。他们把我们养肥,只不过是为了以后能获得口感更好的食物罢了。 “我们必须依靠其他办法来增强国力。还有,当务之急是不让国家内部发生分裂。” 尤萨姆王坚定地说: “我认为根据收益来征税很公平,并不打算根据缴税的多少来衡量发言权的轻重。” 南部的氏族长们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满,北部的氏族长们脸上则洋溢着喜悦。 尤萨姆王接下来说的话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还有一事,我认为竭尽全力使北部富裕才能保证国家的稳定。为了防止羊热病影响国家财政,我命令北部氏族增加霞罕的数量。” 北部氏族长们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霞罕?您是说让我们增加这种不洁之羊的数量?” 南部的氏族长有的漠不关心,有的一脸冷笑。而北部的氏族长,特别是年老的氏族长,脸上都露出强烈的不满。他们看看王爷,又看看国王。 “以前……”北部德高望重的尼基利族长厌恶地说,“伊翰王爷谈起这件事时,我们已经明确表态了。霞罕的繁殖能力很强。一旦增加数量,总有一天这种不洁之羊将会占据罗塔家畜数量的大半。” 年轻的拉汗严肃地说: “尼基利长老,即便是不洁之羊,只要家畜的数量增多,我们就会富裕起来。比起一直被人数落贫穷的北部如何如何,我们年轻人觉得应该照伊翰王爷说的做!” 北部氏族长之间开始了激烈的争论,南部的氏族长们则冷眼旁观。尤萨姆王坐在王位上,神情阴郁地注视着一切。 男人们不断争执,暴露出自身的欲望、对权力的追求、固执的偏见和自私的心态。看着这一切,伊翰不禁怒火中烧。 他想跟王兄说:“大声叱责他们吧!” 罗塔王作为各氏族的代表,自古以来必须以氏族长们的意见为重。伊翰知道,兄长必须陪他们把这场闹剧演完,可一想到兄长的心情,他心里就觉得很难受。 他想:兄长手中如果握有能一口气冲走这一摊烂泥的权力就好了。贤明的兄长手中如果握有这样的权力,这个国家一定会变得更美好。 那天晚上,伊翰被兄长叫到自己的书斋里。 尤萨姆王的书斋位于王宫中一处十分僻静的地方。伊翰一进去,尤萨姆就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冲他笑了笑。 兄长坐在椅子上看书,身体几乎陷入椅子里。椅子摆在火炉前,火炉雕工精细,几乎有一人高。这是伊翰从小见惯的场景。 与过去不同的是,兄长脸上显露出深深的疲惫。 “王兄,您累了吧?抱歉,都怪我非要提霞罕的事,才会拖得那么久……” 尤萨姆摇摇头说: “开会时发生争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别放在心上。我看起来有点儿累,可能是因为听说了一件令人担忧的事。” “令人担忧的事?莫非南部的大领主们又做了什么……” “不,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尤萨姆招呼伊翰坐下,一只手伸到旁边的小桌子上拿起酒壶,替弟弟斟酒。 “我说的是发生在辛塔旦牢城谜一般的大屠杀事件。” “啊!斯法鲁那边有消息了?” “不,不是来自斯法鲁的消息。虽然目前还没弄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咬碎了那些人的喉咙。不过,罗塔圣教的大祭司从塔鲁·库玛达那里听到了一些令人担心的事。” 伊翰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着兄长继续往下说。 “在辛塔旦牢城发生惨案之前,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出现了。 “塔鲁·库玛达注意到了此事,不过他们想等确认无误之后再报告。 “后来,因为在辛塔旦发生了那件事。他们感到事态严重,才慌忙去警告罗塔圣教的祭司们。” “警告?” “他们说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或许已经再次出现。” 伊翰眨了眨眼说: “塔鲁哈玛雅……阿法鲁神嗜血的逆子?” 听说在遥远的太古时代就已消失的神再次复活,比起恐惧,难以置信的感觉在伊翰心中占了上风。尤萨姆对弟弟点了点头说: “我最初听闻此事时,和你现在想的一样。不过,后来我越听越觉得不可草率处理此事。” 尤萨姆冷静地说: “辛塔旦牢城的城墙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奇怪的痕迹。坚固的石墙就像喇一样被削掉了一大块。 “死者的尸体呈放射状分布,如同有人站在行刑台上挥舞一把巨大的镰刀杀死了他们。同时,被处死的是一名塔鲁女子。” 伊翰一脸苦涩地点点头。尤萨姆接着说: “她犯了大罪,罪名是擅自闯入禁地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召唤塔鲁哈玛雅。” 厌恶的情绪在心底蠢蠢欲动,伊翰皱起眉头。 “把这些事放在一起考虑一下。 “第一,恐惧之神居住的河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第二,侵入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的女人被处死。 “第三,尸体以女人被处死的地方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伊翰半张着嘴,看着兄长。 尤萨姆点点头继续说: “那名女子可能真的召来了塔鲁哈玛雅,虽然这令人难以置信。如此一来,也能解释得通那场奇怪的虐杀了。” 道理上说得通。伊翰心里也这么想。即便如此,只是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毫无真实感。 尤萨姆说: “虽然被杀死的人不能死而复生,好在塔鲁·库玛达遵循古老的盟约,马上把那个女人交给了卡夏鲁。 “虽说有所疏忽,卡夏鲁的辛苦也没有白费——恐怖之神通往这个世界的道路被封住了!只出现一次便被制止住,实属不幸中的万幸。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尤萨姆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弟弟的双眼问: “看起来你还是觉得没有真实感?” 伊翰沉默地点点头。尤萨姆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们罗塔王族对过去的历史竟然淡漠到这种地步。谁让我们一心只顾着经济政治呢……” 尤萨姆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说道: “我们必须好好谢谢卡夏鲁和塔鲁·库玛达。他们一直努力不让塔鲁哈玛雅的传说蒙尘。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这是件多么重要的事。作为王族,我们要遵守古老的盟约,还要代代相传把这些事都告诉子孙们。” 王族成员一成年,就必须宣誓保守几个秘密。其中有一个是自基朗王起便世代相传的誓言。那就是“与塔鲁哈玛雅有关的事,要以卡夏鲁的意见为主,罗塔王必须听从他们的指示”。 卡夏鲁是一个奇特的氏族。 他们居住在大河的河堤旁,靠耕地捕鱼为生。他们身材矮小,性情温和。在这群“大河之民”中,某些天生具有咒术才能的孩子,从小就会受到锻炼。不久,他们就会远离故乡,浪迹天涯。 平民百姓认为这群流浪的人不过是普通的咒术师,靠解救那些为恶灵缠身或被诅咒的人谋生。事实上,他们平常过的的确是这样的生活。他们既没有钱,也不想掌权。 但是,基朗王的嫡系子孙称他们为卡夏鲁。 祖先对他们的教诲是:依靠卡夏鲁,迅速清除潜藏在国内外的不安定因素;在处理涉及诺由古世界的问题时,尊重他们,听从他们的意见。 罗塔圣教的祭司们也一样,在关于诺由古的问题上,他们完全听从卡夏鲁的意见。 只是,塔鲁哈玛雅通过暴力统治这片土地,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迄今为止,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出现过多次,每次塔鲁人都信守承诺,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从未出现过。 为此,不论是对塔鲁哈玛雅的恐惧,还是对卡夏鲁的敬意,都已流于形式,不再有什么实际意义。 伊翰终于意识到古老传说的重要性。 “危机暂时过去了。一定要时刻留意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的动向!” 尤萨姆小声地说: “据说这条源自诺由古的河流能够滋养大地,对我们而言是一条蕴藏着希望的河流。 “对塔鲁人而言,这条河流的意义更加重大——就像被处死的女子希望残酷之神复活一样,说不定还有些人也这么想,他们希望能借助神力,打倒罗塔人,恢复往日的荣耀。” 伊翰突然感到一阵极大的恐惧,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引发多么重大的危机。过去他曾深陷狂热的恋情中,如今那名塔鲁女子纤细的身影仍深藏在他心底。对他而言,这种恐惧来自两个相反的方面——一方面他担心王国,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塔鲁人。 “王兄,我们必须谨慎行事。一方面,加紧监视塔鲁人,以防他们谋反。另一方面,如果这件事在百姓之间流传,很可能出现滥杀塔鲁人的事。 “看看塔鲁·库玛达们的行动就知道,绝大部分塔鲁人并没有依赖神重获昔日荣耀的念头。” 尤萨姆打断激动的伊翰: “你不用说服我,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早已严令大祭司绝不得向百姓泄露半句!” 说完,尤萨姆突然伸出手放在伊翰肩上: “伊翰,你为塔鲁人着想,为他们设立医馆,努力改变罗塔人对他们的看法。这些我打心眼儿里表示赞同。塔鲁人如果不幸福,国家总有一天会发生动荡,我也认为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 “但是,伊翰,我亲爱的弟弟,你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兄弟俩如同站在一条摇晃的细绳上。如果造福塔鲁人而引发罗塔民众的不满,绳子就会剧烈摇晃。 “绳子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我们必须互相扶持,慎重走好每一步,以免从绳子上掉下来……你能明白吗?” 伊翰把手覆在兄长手上,重重点了点头。 2、花之霓裳 日暮时分,巴尔萨和雅思拉来到位于四路街城大马路上一家服装店的后院。 栅栏门敞开着,庭院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这里与喧闹的大马路截然相反,十分安静。院子对面的房屋里有许多人在劳作。 临街的店面格调高雅,后院则古老而幽静。无论是门上雕刻的寓意带来幸运的花雕,还是庭院里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树木,都表明这户人家是名门望族。 一个年轻男人从门房走出来,一脸狐疑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女人和小女孩。女人右肩扛着一大捆做工艺品用的竹子,背上背着个用旧的背囊,一手牵着瘦弱的小女孩。乍一看似乎是以沿街叫卖竹制工艺品为生的母女俩,但女人与小女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您有何贵干?” 守门人温和地问。他没有盛气凌人,由此显出这户人家的修养。 “请问玛莎·萨玛多在家吗?” 守门人有些惊讶。 “您找老夫人有事吗?” “是的,我想见她,我叫巴尔萨。” 守门人点点头,拉了一下悬在木门上的铃。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守门人交代了几句话,少年又敏捷地往主屋跑去。 没等一会儿,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主屋后门走出来。她快步走到栅栏门边,冲巴尔萨笑了笑。 玛莎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背挺得笔直,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头上,着装虽朴素却很有品位。 “哎呀!巴尔萨……” 她满面笑容,刚一开口忽然又不说了。或许是她从巴尔萨脸上看出了端倪,马上伸手把她们揽进门内: “稍后咱们再聊天叙旧,先跟我来。小姑娘,你也别客气。” 雅思拉跟在两人身后走着。她第一次看见约格人的屋子,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忘记了疲倦。 玛莎没有走进主屋,把她们带到了东侧的别院。这里似乎是待客用的地方,里面没有人。里面有起居室和卧室,还有小巧整洁的厨房、浴室和厕所。 把她们带进起居室后,玛莎让巴尔萨坐下,仔细打量她的脸,问道: “你受伤了吧?” 巴尔萨微微一笑。她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而且换了一身衣服,旁人应该看不出她受伤了才对。不过,玛莎似乎看出来了。 玛莎是个观察力敏锐的人,她处事果断,思维缜密。巴尔萨心想:正是因为有了她,这个家才得以繁盛至今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是受了点儿轻伤。” “让我看看。” 巴尔萨摇头说: “不,我不想在这儿久留。因为有人在追捕我,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来找你是想偷偷买几件换洗的衣服……” 玛莎急忙挥挥手打断巴尔萨的话: “既然后有追兵,就更应该先处理伤口,然后吃点儿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先不说你,你看看这孩子,脸色多差啊!” 玛莎咂咂嘴,一脸“太不像话了”的表情。她站起身说: “总之,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不,玛莎……” 玛莎盯着说了一半的巴尔萨,说道: “别哕唆!好不容易能够报答你对托诺的救命之恩,我怎么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你就安心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说完玛莎立刻走了出去。 听不懂约格语的雅思拉一头雾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巴尔萨靠在墙上,用罗塔语对困惑的雅思拉说: “过去我和养父吉格罗曾经在这儿当过保镖。那时,她的儿子托诺和一群危险的家伙打架,差点儿丢了性命。” “你救了他?” 巴尔萨耸耸肩说: “吉格罗和我想办法帮托诺解决了这件麻烦事。托诺那个时候才十七八岁,年轻气盛,如今已经变成四路街城有名的好商人啦。 “我不过做了保镖应该做的事,玛莎却至今还对我心怀感激。” 巴尔萨微微一笑,低声说: “说实话,我心里期待着她会帮我们。虽然不想给她添麻烦,不过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想,玛莎会谅解我的。” 雅思拉终于注意到刚才玛莎在巴尔萨脸上发现的东西——她的表情虽然很平静,脸色却十分差。巴尔萨嘴上虽然不说,可她几天前腰部刚刚受过伤,又背着雅思拉在山里逃命,再加上又受了 箭伤,怎么可能不累? 巴尔萨从那捆竹子中抽出长枪,放在手边。然后,她整个人靠在墙上,闭上眼,喃喃地说: “玛莎处事冷静果断,就算火星落到身上,她也会不慌不忙地伸手掸掉……” 说完这句话,巴尔萨就没有声音了。 雅思拉担心巴尔萨是不是昏了过去,很快她发觉巴尔萨是睡着了。 斜阳透过圆形的窗户照进来,屋子里变成了黄色,一片静谧。 镂空雕花窗的影子映照在巴尔萨的脸上。雅思拉第一次慢慢端详巴尔萨的脸。 真不可思议。几天前,她还是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救我?我们非亲非故的……雅思拉心中想。 巴尔萨微张着嘴,嘴唇干燥,面无血色。裹住肩头上伤口的布条从衣服下面鼓起来。她就像一个破布娃娃,已精疲力竭。 突然,雅思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干草味,想起这几夜被巴尔萨抱在怀中睡时的温暖,思绪涌上心头,嗓子眼儿一阵发热。她抿紧嘴,皱起脸。 她想对巴尔萨说“谢谢”,可是,等巴尔萨醒来,她多半会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突然看见放在墙角的行李。她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打开行李,从里面拿出被巴尔萨当成被子用的油纸。 打开油纸难免发出“沙沙”的声响。雅思拉担心把巴尔萨吵醒,不过,她可能太累了,一动也没动。 雅思拉轻轻把油纸盖在巴尔萨身上。她怕巴尔萨冻着,一直把油纸拉到巴尔萨肩头。 然后她自己也躺下,头枕在巴尔萨的大腿上。垫子很软,雅思拉觉得很舒服,一闭上眼就进入了梦乡。 雅思拉梦见了母亲。母亲坐在火炉前,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跟她说话。母亲的手又暖又香…… 啊,是从前的母亲。 过去那个温柔的母亲。雅思拉暗想。 她希望母亲温暖的手能够一直抚摩她,可梦境却不断变换。 母亲一脸苦闷,望着火炉。然后…… 雅思拉呻吟着想要改变梦境。然而,接下来出现的却是她最不愿回忆起的一幕: 摇曳的火光,在黑暗中噼啪作响的火花。 无数只手伸过来,抓住母亲的手腕。汗水的味道,母亲的尖叫。 粗暴地推开雅思拉的手……有人紧紧抓住她,她怎么挣扎也到不了母亲身边。透过粗壮的手臂她看见母亲因绝望而扭曲的脸庞…… “塔鲁哈玛雅!请您救救我们……” 席卷全身的剧痛以及腾云驾雾般的快感…… 忽然,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月光显得异常明亮。 哥哥抓住她的手腕,手心汗水淋漓,声音颤抖着说: “雅……雅思拉……雅思拉,你干了什么?” 风吹来阵阵血腥味。闻到血腥味的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雅思拉紧紧闭上眼睛,用手堵住耳朵,不想听见哥哥的话。 “不是我!哥哥,你弄错了。不是我!” 雅思拉大叫。哥哥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看见了吧?啊!太好了!你是被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从此一切都将改变!只要塔鲁哈玛雅附身,我们就再也没什么可怕的啦……区区罗塔人根本微不足道!” “哥,你听见了吧?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他们都是坏人!人人都想杀了他们!”雅思拉越说越激动,“他们根本微不足道,死不足惜。这是塔鲁哈玛雅对他们的惩罚!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没错!要不然塔鲁哈玛雅为什么选我?” 不管她再怎么解释,齐基萨还是不能接受。在月光映照下,他一脸悲惨地不停摇头。 雅思拉挣扎着摇头,终于醒了过来。 有一瞬间,她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玛莎领着一个男人走进屋,才想起自己是在四路街城的一个商人家里。 不知何时,烛台已经点上,窗外漆黑一片。身上盖着暖和的毛毯。 玛莎把陌生男人领到巴尔萨身旁,又走了出去。 陌生男人在巴尔萨身边坐下。巴尔萨解开左肩上的布条,男人立刻熟练地检查起她的箭伤——看样子是个医术师。 注意到雅思拉的动静,巴尔萨转过身来。 这时医生在伤口周围按了一下,巴尔萨瞬间皱起了脸。 雅思拉的脸也跟着皱了起来。 巴尔萨笑出声说: “你皱脸干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雅思拉小声说。巴尔萨温柔地笑着说: “我没事,早就习惯了。刚才好好睡了一觉,舒服多了。谢谢你给我盖上油纸。” 雅思拉腼腆地低下头。 门“哗啦”一声被拉开,玛莎提着水桶走了进来。桶上挂着块白布。她把水桶放到医生旁边,转向雅思拉,笑着对她说话。 因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雅思拉没有出声。巴尔萨用罗塔语对玛莎说“她听不懂约格语”。 “哎呀,真抱歉。”玛莎用相当流利的罗塔语说,“我不知道你是罗塔人。” 雅思拉想说“我不是罗塔人”,不过她还是忍住了。雅思拉不想看见她听说自己是塔鲁人时表情扭曲的样子。虽然哥哥说约格人认不出塔鲁人,也不轻视塔鲁人,但她不想冒这个险。 玛莎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说: “马上就吃晚饭了。吃饭前你先去洗个澡吧。巴尔萨接受治疗的时候,咱们还是别在这儿碍事了。听明白了吗?” 雅思拉点了点头。玛莎伸出手,雅思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手牵住她的手。 玛莎用力拉起雅思拉,牵着她走进浴室,亲切地告诉她该如何使用这种约格式的浴室。 “懂了吗?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雅思拉点点头。玛莎微微一笑,打量起雅思拉的身材。 “你几岁了?” “十二岁。” “是吗?和我孙女一样大。你比她高,不过也比她瘦多了。我去给你准备换洗的衣服,换下来的衣服就放进这个篮子里吧。” 说完,玛莎走出浴室。 雅思拉心想:她真像小鸟,身材娇小,行动敏捷。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雅思拉才脱下衣服。 雅思拉小心翼翼地走进浴室,地面铺满了光滑的小石头,踩在上面凉凉的。 旁边有条水沟,热水似乎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浴池像个大壶。她照玛莎教的,拿起一个小桶,从池里舀满水,由肩膀慢慢往下倒。 温暖的水流过全身,非常舒服。别说什么约格式的澡堂,就连用热水洗澡雅思拉也是头一次。塔鲁人都用溪水洗澡,没有泡澡的习惯。 一个陶盆里装着沙子一样的粉末。雅思拉把它们涂在身上,轻轻一搓,粉末很快融化,冒出泡沫。 哇,好香啊!雅思拉高兴极了。 粉末散发出花香味。雅思拉高兴地把全身上下都洗了个遍。 然后,她又用热水冲洗身体。热水一浇,身体刚开始觉得很热,不过一会儿又觉得冷了。 她战战兢兢地走进浴池,开始觉得非常热,脚尖隐隐作痛,胸口发闷。不过,把肩膀以下都泡进水里,一会儿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舒服。如同薄冰一般覆盖在肌肤上,紧张感慢慢溶解,全身的一点儿力气也慢慢被抽干。雅思拉抱住膝盖,透过水汽望着天花板的花纹。 此时她找回了某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发生那件可怕的事之前,还 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的感觉。 真不可思议……雅思拉恍惚地这么想。她被推进了命运之河的激流中,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想到我居然能在约格人家里泡澡。如果那时有人告诉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相信吗?雅思拉问自己。 风呼呼吹着,钻进屋里,热气袅袅上升。 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她心里一揪,鼻头也开始发酸。她好想哥哥。 雅思拉一直在心底责备自己。因为明明只要她祈求神,哥哥就能得救,可她却没有这么做。 从目睹齐基萨的伤口的一瞬间开始,雅思拉变得有些怕神。即使是为了让自己生存下去,她也不愿依靠神去杀人。 而且,她觉得祈求神杀人,玷污了她对神纯洁的信仰。 可是,如果不依靠神的力量,雅思拉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捉弄自己和哥哥,却束手无策。难道就没有一条不杀人也不伤害任何人就能活下去的道路吗?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害怕雅思拉带来灾难,要杀了她。他是罗塔人,即使雅思拉发誓绝不会引起灾难,他应该也不会相信吧。 如果母亲期望的事真的实现,那雅思拉对罗塔人而言,的确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灾难。 雅思拉轻轻摇了摇头——就算是母亲的愿望,自己也做不了那么耸人听闻的事!而且,她也不想做那样的事。 我明明不想杀任何人的……雅思拉的眼泪滑落脸庞,她暗自问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前,她在自家屋后的森林里拾柴火时,曾突遇暴风雪。狂风如利刃,吹得她睁不开眼,家就在身旁却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狂风拼命推着她,使得她差点儿窒息。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四处乱走。当时的那种绝望无助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十分相似。 那个时候,父亲找到了她,用有力的大手把她拉回了家。想起那双有力的大手,雅思拉心中突然浮现出巴尔萨的身影。 巴尔萨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救一个外人对她来说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她和父亲一样,懂很多事情。就算受伤了,也不会哇哇乱叫。 下山之前,巴尔萨用清水洗干净伤口,换掉沾满血迹的衣服。看见她的伤口,雅思拉差点儿尖叫——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怎么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刚才她说“习惯了没事”,就算习惯了,痛终究还是痛啊! 巴尔萨处理完伤口,走进竹林,右手抡起柴刀砍了许多竹子,然后把长枪藏在竹子里。 巴尔萨虽沉默寡言,雅思拉和她走在一起却不觉得尴尬。 又不是亲人,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一一雅思拉没有勇气这么问。她没有勇气想将来的事,也没有勇气回忆过去的事。 雅思拉用手摸摸自己的喉咙……她甚至没有勇气思考关于神的事。 过去和未来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不愿细想,只想紧紧抓住此刻——泡在热水中这舒服的瞬间。 “我要进来啦。可以吗?” 听见玛莎的声音,雅思拉吓了一跳。 “请进。” 她小声回答。玛莎推开门,抱着衣服走了进来。 “用布把身体擦干,换上这件衣服,回到巴尔萨屋里来吧。很快就吃晚饭了哦。” 玛莎把衣服放下,转身正想走出去,雅思拉急忙叫住她。 “等……等等!” 玛莎回过头。 “谢谢!” “不用谢!” 玛莎出去后,雅思拉站起来,用柔软的布擦干身体。她拿起玛莎放在一旁的换洗衣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一件粉红色的衣服,就像春天草原上盛开的莎拉莜花一样的粉红色的衣服。她把衣服拉整齐,系上衣带。衣服像云朵一样轻,却十分暖和。 衣服散发出阵阵幽香。是用花瓣织成的吗? 雅思拉满身馨香,开心地走出浴室,穿过走廊,走回刚才的起居室。屋里只剩巴尔萨和玛莎,医生已经走了。 看见雅思拉的瞬间,巴尔萨吓了一跳,赞叹道: “哎呀呀!真漂亮!” 看见巴尔萨惊讶的神情,玛莎自豪地说: “大小、颜色都合适吧?她本来就长得很漂亮,高鼻梁、大眼睛。如果把头发梳好,脸色再红润点儿,保证比花儿还美!” 玛莎顿了一下,对雅思拉说: “你一定要多吃东西。吃胖点儿,再好好学学怎么打扮自己。这样一来,保证你走在街上,男孩都回头看你。” 被她们盯着,雅思拉羞红了脸。她很高兴,心里暖暖的。 “这件衣服很香。”雅思拉小声说,“是用花瓣织的布吗?” 玛莎笑眯眯地说: “花瓣织的布!说得真好。这件衣服的布是用香薰过,这种香是从一种叫秀拉姆的香木中提炼出来的。这种布既有香味又能防虫,是我三十年前设计出来的香布。它可是我们萨玛多服装店的畅销商品!如果喜欢,就送给你留做纪念吧!希望你看见它就能想起我。” 雅思拉脸上一下变得神采飞扬,惊喜地说: “谢谢!我一定好好珍惜。” 雅思拉的表情充满朝气,十分柔和,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玛莎真厉害!巴尔萨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过是洗个澡,收拾干净,换上漂亮衣服,女孩就能变成如此靓丽。这种事情,自己就想不到。 说起来,过去玛莎也送过自己一件衣服,天蓝色的底配上金线的刺绣,华丽高雅。玛莎说“总有一天你会有机会穿这种衣服的”,可从那以后自己一次也没有穿过。那件衣服一直锁在唐达家的衣柜里。 晚饭很快就送上来了。送饭来的是个年纪很大的女人。她在这个家工作了很长时间,巴尔萨也认识她。 她跟巴尔萨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就退下了。 “除了我的心腹,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你不用担心。后门的守门人和跑腿的那个孩子我也都嘱咐过了。” 巴尔萨低头向玛莎说了声: “多谢!” 玛莎摆摆手,好像在说“这算什么”,便开始向雅思拉介绍起今晚的菜。 “这是把山鸡放在加入香料的酱汁中腌一一晚上,再用炭火烤制的,和着葱丝一块儿吃吃看吧。” 四路街城是通往罗塔王国和桑加尔王国的商路的交汇处,在这里能够买到新约格皇国所没有的香料和水果,有些东西甚至比都城的更新鲜。 玛莎刚才说的烤鸡皮焦肉嫩,发出阵阵香味,咬一口吱吱冒油,十分美味,它勾起了雅思拉的食欲。不一会儿,她的嘴里就塞满了各种食物。 巴尔萨和玛莎一边用罗塔语聊着天,一边慢慢吃饭——平静的夜晚让她们暂时忘记了身后的追兵。 萨玛多服装店不仅出售衣物、首饰,店内还有设计布料、饰品的地方。 玛莎似乎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第二天一早,她就把画着衣物样式的小册子和各种小工具搬进巴尔萨她们的别院,一边绣花,一边和她们聊天。 雅思拉开心地翻看那本小册子,玛莎问她: “你喜欢哪件衣服?” 雅思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指了指其中一件衣服。 “喜欢那件?为什么?” 雅思拉有些胆怯地回答: “这件衣服领子和肩膀很宽松,穿起来应该很舒服。再系上这样的带子,显得很利落。” 玛莎点点头说: “你和我的品位很相似,我也喜欢那件衣服。” 说话的时候,玛莎 拿针的手也没有停,仍在布料上飞舞。雅思拉看得目不转睛。 巴尔萨想尽快出发,玛莎却要她养好伤才能走,劝她道: “做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受伤的时候,应该好好休息,认真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想当商队的护卫吗?我的儿子托诺正在和塔奇亚联系,你很快就能知道有哪些商队,要往哪里去,需要什么样的护卫。” 看着在向阳的窗边绣花的玛莎,巴尔萨觉得她说的是对的。现在正是一边养伤、一边思考,重新制订计划的时候。 如果只想一味逃跑,有很多办法。可是这样救不了唐达和齐基萨。 斯法鲁等人为什么一定要杀雅思拉呢? 即使雅思拉身上真的潜藏着惊人的力量,也不一定会危害到斯法鲁等人。 雅思拉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人有很强的戒心。不过,她比巴尔萨小时候好多了。至少她知道关心别人,尽量不伤害别人。她也从来没说过为了救哥哥,要使用“那种力量”来对付斯法鲁等人。 打个比方,如果她们被卷进急流。巴尔萨一定会拼命挣扎想要游上岸,而雅思拉则会蜷成一团,抱紧自己,毫不挣扎地任水流把自己冲走。她绝非自愿变成斯法鲁所恐惧的“灾难之源”。如果她现在是和哥哥在一起,说不定会就此平静地在新约格皇国生活下去。 “雅思拉。” 听见巴尔萨的叫声,雅思拉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 “新约格皇国的生活怎么样?不太习惯吧?” 紧张的神色从雅思拉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容: “我喜欢这里!玛莎、衣服、食物和浴室,我都喜欢。虽然没有椅子,要坐在地上让我有些吃惊。还有,这里人都睡在地上,不过倒是挺暖和的……” 慢慢说完,雅思拉鼓起勇气又说了一句: “在罗塔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生活。如果哥哥也在这里,简直太完美了!” “那如果能和哥哥在一起,你愿意在新约格皇国生活吗?一辈子不回罗塔,就在这里生活下去也可以吗?” 雅思拉点点头。她想了想,诚实地说: “之前我和哥哥商量过一件事,你听了可不许笑哦。” 巴尔萨点头答应。雅思拉低声说: “在那间客栈里,哥哥说,‘唐达先生是个好人,他不讨厌塔鲁人,也很温柔。他如果能收我做徒弟,照顾我们,我会比大人干更多的活儿。等长大以后,我一定会加倍报答他。我知道这不可能,不过还是想跟他说说看。… 听到这番令人意外的话,巴尔萨十分震惊。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雅思拉。 “我……我们已经没有亲人了,就算回到罗塔,也很有可能被杀。可是我们没有钱,还是孩子,怎么才能在新约格皇国……”雅思拉的声音开始发抖,“生活下去呢?” 巴尔萨伸出手摸摸雅思拉的头。雅思拉突然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哭了起来。她趴在巴尔萨的膝盖上,低声哭泣着。 “唐达是个好人,不过他也没钱。他和玛莎、托诺他们不同,是个和金钱无缘的男人。当他的徒弟可是连好吃的都吃不上的。” 巴尔萨半开玩笑地说。雅思拉只是一味地哭泣。 巴尔萨看见玛莎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似乎在问:怎么办?你打算抚养这个孩子吗? 雅思拉和她非亲非故,她没有这个义务。但是有些事情不论你喜欢与否,都得去做。 那个时候,她不忍心弃雅思拉于不顾。既然已经出手了,就要等到她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再放手。 想到自己睡着时雅思拉给自己盖上油纸,她心中一阵难过。 巴尔萨苦笑着对玛莎说: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在我想出救唐达和她哥哥的办法之前,只好先当商队的护卫,一边赚钱一边生活——反正这种生活我也习惯了。” 在这样的生活中,这个孩子也许能逐渐打开心扉吧。摸着雅思拉的头,巴尔萨心想。要想了解斯法鲁真正的目的,必须知道在辛塔旦牢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无法得知这个孩子身上到底潜藏了什么危险,就无法制订计划。 但她不想勉强雅思拉。斯法鲁的话若属实,这个孩子杀了很多人。她有预感,一不小心,事情可能会变得无法挽回。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巴尔萨也知道雅思拉并非一个杀了人还能若无其事的孩子。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杀了人,却并不觉得有罪恶感。 那可能就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弄清这一点,也许就知道该如何与斯法鲁谈条件了。 一想到唐达,巴尔萨便心急火燎。她真想现在就去把他救出来,她好想念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唐达如果在身边,八成会对她说:别为了我自乱阵脚,要慎重!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做吧。她的耳边似乎传来了唐达的声音。 待商队的工作和今后的去向定下来后,巴尔萨打算给唐达的师傅大咒术师特洛盖伊写封信,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她能想出自己想不到的好办法,赶来帮忙。 然而,这个希望十分渺茫。从这儿送信到特洛盖伊师傅住的青雾山脉深处要十多天,况且,她喜欢四处流浪,未必在家——还是不要寄希望于她的帮助,靠自己想办法吧。 雅思拉终于停止哭泣,抬起头,一脸羞愧地站起来准备去洗脸。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巴尔萨,我是托诺,我进来啦。” 粗犷的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他身材并不高大,不知是由于肩膀宽阔,还是由于双目炯炯有神,给人一股很强的压迫感。 巴尔萨起身迎接这家的主人,问候道: “好久不见!越来越有威严啦!” 听巴尔萨这么一说,托诺笑着说: “是说我胖了不少吧?跟人打架的那个时候,可瘦得跟竹竿似的啊!你倒是没怎么变,咱们已经五年没见了吧?” “差不多吧。” 托诺伸手示意巴尔萨坐下,自己也随即坐在她对面,然后对母亲说: “母亲,负责布料的总管在找您呢。” 玛莎轻轻摆摆手说: “那个总管无时无刻不在找我!我稍后过去。” 托诺笑着点点头,转而看向巴尔萨,说: “本想好好和你叙叙旧,不过你似乎不能久留。我去找了趟塔奇亚。他说再过五天,经常跟他打交道的几个商队就会回来,其中有三个商队想请新护卫,他们分别前往都城、桑加尔和罗塔。 “塔奇亚很讲信用,不过他似乎没接到什么生意,而且他介绍的商队规模也小。最近给人介绍护卫的荐头越来越多,要不要我介绍其他人给你?” 巴尔萨摇摇头说: “多谢!不过暂时不用了。塔奇亚善于察言观色,口风又紧。对我来说,商队的规模小一点儿好。人一多吧,需要的护卫就多,不过男护卫都不欢迎女人加入他们的队伍。” 托诺点点头道: “那好吧。我已经拜托他不要告诉别人你正在找护卫工作的事。他说让你五天后去找他。” 3、背叛 如果可以,巴尔萨想只身前往塔奇亚店中,因为带着雅思拉在街上走太引人注目。然而,要想得到护卫的工作,必须先获得商队头领的信任。如果要带着孩子上路,就必须带着孩子去见面,这是这一行不成文的规定。 商队的旅途很漫长,所以和同行的人能否合得来很重要。即使对方再看好巴尔萨,如果怀疑她是不是会带一个任性或身体赢弱的 孩子上路,她可能也得不到那份工作。 玛莎对雅思拉说:“我帮你稍稍改变一下形象吧。”她帮雅思拉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将她及腰的栗色长发盘起来,还给她戴上约格女孩出门时遮阳用的白色绣花头巾。 她们也可以坐骡车去塔奇亚那儿,不过这样一来反而更醒目。四路街城是个大城市,大街上有许多来自异国他乡的人,巴尔萨只好寄希望于能顺利混入人群中。 巴尔萨一边注意观察四周的动静,一边牵着雅思拉往前走。秋阳暗淡微弱,告诉人们冬天就要来了。塔奇亚的店位于繁华大街背后犹如迷宫般的小巷里。 店门口的招牌上只写着“万事承办”几个大字。塔奇亚靠人脉做生意,那些突然来访的陌生人并不是他的主要客人,所以店门口挂着一块布帘子,光从外面看,弄不清这家店到底做什么生意。 这也是巴尔萨选择塔奇亚的理由。如果不是对四路街城荐头这一行十分了解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是家帮人介绍护卫的店。 抵达店门前,巴尔萨把长枪从右手换到左手。一旁的雅思拉看见她这个动作,心想巴尔萨的左肩看来已经不痛了。 掀开布帘一看,店内竟十分宽敞,尽头有间客厅模样的房间。一个小老头儿坐在桌子后面,旁边坐了四个男人,正在跟他聊天。 巴尔萨一走进来,男人们立即抬起头。其中三个人一副商人打扮,另一个男人身旁放着长剑,卷起衣袖,正在展示他那发达的肌肉。这个男人满脸胡子,神态严肃,绷着脸坐在那儿。 三个商人中最年轻的男人视线一停留在雅思拉身上,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不断地看看巴尔萨,又看看雅思拉,似乎在对比她们的长相。他可能经常和罗塔人打交道,认出雅思拉是塔鲁人。巴尔萨不露声色地把雅思拉拉到自己身旁,挡住男人的视线。 坐在桌子后面的老头儿就是塔奇亚,他笑眯眯地站起来说: “好久不见啦,巴尔萨。过得还好吗?” “好久不见!托您的福,总算还过得去。您的气色还是那么好。” 巴尔萨说完,塔奇亚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说道: “大致情况我已经听托诺说了,你想加入前往桑加尔的商队当护卫,对吧?” 听见这话,那个武夫毫不客气地盯着巴尔萨看。巴尔萨没理会他,对塔奇亚点点头说: “我想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只要能答应这个条件,给我平时一半的报酬就行。” “抱歉,我能说句话吗?” 刚才一直盯着雅思拉看的年轻商人插嘴道。 “请说。” “你说的平时的报酬大概是多少呢?我刚刚接替父亲成为头领,想多了解一些护卫方面的行情。” “平时我的报酬是除去一日三餐,一天三十枚铜币。” 坐在一旁的武夫笑出了声,说道: “什么?你要价也太高了!三十枚铜币可是一流护卫的价钱啊!” 巴尔萨什么也没说。塔奇亚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说: “贾侬,巴尔萨的确是一流的护卫。无论从经验还是身手来说都值三十枚铜币。” 名叫贾侬的男人虽一脸不服,却不敢还口,他怕得罪塔奇亚后找不到工作。 年轻商人“哦”了一声,然后说道: “也就是说,一半的报酬是指十五枚铜币,外加两个人的伙食。” 武夫对他说: “刚才也说了,我只要十二枚铜币,而且没有孩子无牵无挂。带着孩子当护卫简直是开玩笑!到时候只顾着照顾孩子,哪还有心思好好工作啊!” 塔奇亚摇摇头说: “带着孩子对巴尔萨而言,不过是商队中需要保护的人多了一个而已。” 塔奇亚转过头看着年轻的商人,说道: “不过,纳卡头领,你是要去罗塔吧?巴尔萨想要加入去往桑加尔方向的商队。” 商人们开始嘀嘀咕咕谈起护卫的报酬。塔奇亚招手把巴尔萨叫到身边,低声说: “巴尔萨,昨天有人来找过你。” 巴尔萨脸色顿时一沉说: “谁?” “一个约格男人,说叫唐达。” 巴尔萨心底一颤,睁大眼睛问: “长得什么样?” “相当胖的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 不是唐达!巴尔萨心里说。 “他说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来送封信。我说你没来过这儿,他说,‘如果她来了,就把这封信交给她。’然后就走了。信在这里。” 巴尔萨解开系在羊皮纸上的细绳,罗塔文字跃入巴尔萨的眼帘。她越看黻常得后背发凉。 夏萨姆(过新年的那个月)二十日,晨钟响起之际,穿过吉坦祭城之门。 若你不出现,晨钟响起之际就是唐达和齐基萨命断之时! 斯法鲁等人知道此处,而且知道她会来这里。 那个男人昨天把信送来的。巴尔萨算了算自己打倒追兵的日子。斯法鲁等人都是罗塔人,怎么能这么快找到塔奇亚这家隐秘的店呢……难道是唐达告诉他们的? 她知道唐达绝不会背叛自己,所以反而更加担心。唐达是个好男人,心思缜密。即使是和斯法鲁谈条件,应该也不会做这种赔本生意。特地找个男人冒充唐达,似乎是有意想伤害巴尔萨。 恐惧紧紧揪住了巴尔萨的心,周围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巴尔萨?” 雅思拉不安的声音使巴尔萨回过神来。她静静地调整气息,不让别人看见她内心的恐惧。 “回去我再跟你说。” 她小声对雅思拉说,然后在心中计算起日程。 吉坦祭城位于罗塔南北方的分界线上。到夏萨姆二十日,大概还有四十五天,时间上倒很充裕。 为何要选在吉坦?而且夏萨姆二十日正是在吉坦祭城举行罗塔王国建国典礼的前两天。为什么选这样一个日子?这些问题都要仔细考虑,不过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往罗塔。 如果他们知道这家店,那么想打听自己当了哪个商队的保镖并非难事——为什么要故意留下一封信?只要暗地里监视,不就能轻松跟踪自己了吗? 因为吃了一次苦头,所以提高了警惕? 不,巴尔萨并不这么想。 既然规定了最后的时间和地点,说明他们应该不会再像前段时间一样追赶自己。 也许情况有所变化——无论如何,对方不仅发现了她们的行踪,还开出了条件,这使巴尔萨完全陷入被动之中。除了答应他们的条件,她没有别的办法。这一路上他们应该不会再跟踪她们。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巴尔萨和雅思拉将在何时何地出现,只要设好陷阱等她们自投罗网便可。 “塔奇亚,情况有所改变。请问有没有前往罗塔的商队要找护卫?” 听见巴尔萨这么说,那个叫贾侬的武夫腾地站了起来说: “前往罗塔的商队,我已经预定了。” 巴尔萨转过身,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我没想抢你的工作,只是拜托塔奇亚帮我找找,多等几天也无妨。” 塔奇亚摸摸下巴,说道: “这事可有点儿不好办啊,巴尔萨。最近南边国境那巴鲁山口一带提高了通行费,因此从四路街城出发的商队都改走北边的萨马鲁山口。萨马鲁山口再过十天左右就会被大雪封堵。纳卡头领的商队说不定是今年最后一支从这里出发前往罗塔的商队。” 巴尔萨点点头道: “明白了,塔奇亚 ,实在抱歉。能否麻烦你帮我介绍一个你信得过的荐头?” 这时,那个叫纳卡的年轻商人突然站起来说: “且慢,你是塔奇亚赏识的一流保镖。是不是只要多加一个孩子的伙食,每天就只要十五枚铜币?我们商队的人数少,也有小女孩。如果你的身手真的像塔奇亚说得那么好,请一定来保护我们的商队!” 贾侬顿时一脸怒气,但他知道不能向纳卡发火。如果惹商队头领讨厌,恶评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名声越来越差。贾侬克制地说: “纳卡头领,您是头领,决定权在您手里。不过,请允许我说几句话。 “商队里有个女护卫,只会被人瞧不起而已。而且这个女人使的是长枪,不可能时时刻刻把它拿在手里。如果敌人正好趁她赤手空拳之时来袭怎么办?到那个时候,女人终究是女人,赤手空拳肯定打不过男人。” 塔奇亚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巴尔萨瞥见塔奇亚只是笑笑,不说话,便知他不打算插手此事。 巴尔萨盯着贾侬说: “为了推销自己,有必要贬低别人吗?” “我没有贬低谁,不过是说个事实罢了——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是事实,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贾侬笑了笑。巴尔萨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对雅思拉说: “你帮我拿着它,先站到角落里去。东西很重,你要小心哦。” 雅思拉神情紧张地接过巴尔萨递给她的长枪——它比想象中重多了。雅思拉谨慎地双手托着长枪,一直退到墙角。她很担心,心脏狂跳不已,口干舌燥。 贾侬站起来,他比巴尔萨高出一头,任谁也不会觉得巴尔萨空手能打败他。而且巴尔萨身上还有两处伤,雅思拉担心得胸口发疼。 贾侬摆出一副“来吧”的架势。 巴尔萨稍一弯腰,右腿猛地一扫——贾侬瞬间就看出巴尔萨惯用右手,他迅速侧身以免被踢中要害。然后,他顺势朝巴尔萨的脸颊挥出左拳。 巴尔萨右手碰了一下他的左手……转瞬间,贾侬的身体往前摔了个大跟头。 巴尔萨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贴近贾侬身边,用右肘朝他的肋骨猛击了一下。 贾侬怒目圆睁。一阵剧痛从肋骨传来,使他差点儿喘不上气。即使如此,他还是呻吟着,拼命挣扎,想用右手抓住巴尔萨的头发。他想只要抓住她的头发,就可以用膝盖往上顶,那她肯定承受不住。女人终究是女人,势必不堪一击! “咔嚓”,如同树枝被折断般的声音响起,一阵剧痛从贾侬的右手蔓延开来。贾侬甚至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他张开手想要抓住巴尔萨头发的瞬间,她的手刀如闪电般劈中他的手指,手指应声而断。 贾侬疼得握住右手,身体蜷成一团。巴尔萨没有停手,她举起手刀,一运气,往贾侬耳根轻轻一击,贾侬随即倒地,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巴尔萨仍小心翼翼地从他背后绕过去,单膝跪下,用手指扒开他的眼皮观察了一下。 确定贾侬已经彻底昏迷后,杀气才从巴尔萨身上消失。 商人们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巴尔萨走到雅思拉身边,拿过长枪,他们才似乎被解除咒语,有所动作。 纳卡声音嘶哑地小声说: “你的身手果然很好,让人大开眼界。不过你也太残忍了吧?实力既然如此悬殊,何必要折断他的手指呢?这样一来,他就有一阵子不能工作了。” 他脸色苍白,满眼都是不解。 这时,塔奇亚开口说: “纳卡头领,巴尔萨是因为我没有出声,才这么做的。” 塔奇亚站起来,走到贾侬身边,熟练地掀开他的眼皮,手指按住他的颈部把了把脉,说道: “就像我刚才说的,贾侬只在酒馆当过保镖,没护卫过商队。像你们这样的小商队,一般也只会请一个护卫。我想你也知道,商队最容易被盗贼盯上。 “你们也许会和其他商队结伴而行。即使如此,如果遇上盗贼,也很有可能丧命。” 纳卡点点头。 “商队的护卫和酒馆的保镖完全是两码事。所以贾侬只值十二枚铜币。我都说了巴尔萨值三十枚铜币,贾侬还是因为她是女人而小瞧她。 “贾侬的剑术的确不错,但是他分不清哪些人是自己不能招惹的,还太嫩。我觉得他还是不要当商队护卫的好。所以,我没有出言阻止巴尔萨。现在被人折断手指,总比他将来被人拧断脖子强吧。 “巴尔萨一旦认定对方是敌人,就算对方的身手比自己差,她也毫不留情地将他打倒。就算对手倒下了,巴尔萨也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对吧?而且,她设法让对方短时间内无法拿剑。这样一来,就算对方心怀恨意,也无法找她报仇。等贾侬手指上的伤痊愈时,巴尔萨也已经不在此处。等他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贾侬也应该冷静下来了。 “纳卡头领,这并非残忍,而是从事攸关性命的工作时,所不可或缺的性格。所以我才说巴尔萨是一流的护卫。” 纳卡表情僵硬,沉默了一阵,脸颊慢慢有了血色: “原来如此。我真是领教了。” 他转向巴尔萨,对她说: “无论如何,我都想请你当我们的护卫。你愿意接受吗?” 巴尔萨点头应允道: “多谢您的厚爱。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请问你们要去罗塔的什么地方?” “我以收购毛皮为生,一般都是到罗塔北部收购毛皮,然后再回到新约格皇国。” “那要经过托鲁安吧?” 纳卡点点头说: “看来你对罗塔很熟。托鲁安是北部的毛皮集散地,我们一定会经过那里。” “因为我们有个不得不去的地方,所以只能护送你们到托鲁安。托鲁安有我很熟悉且信得过的荐头,到那里以后,我一定给您介绍一个能护送商队回新约格皇国的护卫——这个条件你能答应吗?” 正要点头,纳卡突然望向巴尔萨身后的雅思拉说: “这个条件没问题,只是……她不是你女儿吧?刚才我就一直在想,你看起来像坎巴尔人,可那孩子怎么看都……” “嗯,她不是我的孩子。”巴尔萨打断他的话,为了缓和语气,还笑了笑,“她被心怀不轨的罗塔商人掳走,差点儿被卖到新约格皇国,我救了她。她无亲无故,我就收养了她。”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纳卡想了想,冲巴尔萨伸出手——成交! 给塔奇亚介绍费时,巴尔萨低声对他说: “如果那个人再来,拜托你转告他,他的条件我答应了,一定会在限期之前赶到吉坦……如果他不遵守绝定,伤害唐达和齐基萨,我一定会让他后悔莫及!” 巴尔萨的语气虽很平静,全身却涌动着一股杀气。塔奇亚点点头,把这番话记在手边的纸上,然后抬起头,用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看着巴尔萨说: “以前,我见识过吉格罗的身手,你似乎已经达到他的境界啦。他说有些招数‘人老而技不衰’,当时我不相信。刚才见识过你的身手后,我开始有点儿相信了。” 巴尔萨莞尔一笑,说道: “吉格罗教给我许多女人也能掌握的武功,因为这些招数本来就不依靠蛮力……不知道这种工作我还能做多久,希望我们能一直合作下去吧。” 塔奇亚笑着说: “我肯定比你早退休。有机会的话,我把儿子介绍给你认识。” 和纳卡谈妥细节、约定明日集合后,巴尔萨便带着雅思拉走出店门。出来时,巴尔萨注意观察了一下四周,除了照耀 大街的秋阳外,她没有感觉到监视自己的目光。 怀抱着对未来的不安,巴尔萨迈开了步伐。 巴尔萨等人离开塔奇亚的店不久,唐达和斯法鲁站在了店门前。希哈娜与马库鲁等人在周围巡视。齐基萨被他们关在客栈里。 唐达和斯法鲁掀起布帘走进店内,塔奇亚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 “请问二位有何贵干?” 唐达走到塔奇亚跟前,问道: “请问您是负责给商队介绍护卫的塔奇亚吗?” “是的,我是塔奇亚。是谁介绍你到这儿来的?” “我是来找朋友的。我曾从朋友那里听说您的事,就想试试在这儿是不是能找到她。具体情况不方便向您透露,请问您认识一位叫巴尔萨的女保镖吗?” “不好意思,还没请教您贵姓?” 唐达满脸通红,说道: “实在抱歉,我忘了告诉您,我叫唐达。” 塔奇亚眯起眼睛,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前两天也来过一个唐达,不过比你胖多了。我按照他的交代,已经把信交给巴尔萨了。” 唐达腾地转过身看着斯法鲁,斯法鲁也一脸不解。 你背叛了我?唐达心想,以从未有过的凌厉眼神盯着斯法鲁。斯法鲁拼命摇头,辩白道: “不关我的事。不信,我可以发誓。” 塔奇亚看着他们,说了一句: “巴尔萨留下了几句话,你们想听吗?” 唐达点点头。塔奇亚在桌上翻了一阵,找出刚才那张纸。他眯起昏花的老眼,把纸拿得远远的,大声念了出来: “你的条件我答应了,一定会在限期之前赶到吉坦……如果你不遵守约定,伤害唐达和齐基萨,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莫及!” 唐达脸色苍白,直盯盯地望着那张纸。斯法鲁来到他身边,同样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张纸。 发生了什么事?若非斯法鲁背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唐达问自己。 唐达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问塔奇亚巴尔萨加入了哪个商队,可塔奇亚缄默不语,不再多说一个字。 从昏暗的店里走出来,阳光有些晃眼。 希哈娜朝他们走来,肩上坐着一只戴红项圈的猴子。唐达见此情景,大吃一惊,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猴子——哦!是客栈里的那只猴子。原来它是希哈娜养的。 正当斯法鲁快步走向希哈娜时,几个男人由两侧向他们逼近。斯法鲁回头看见那些人,睁大了双眼。 “拉瓦鲁族的卡夏鲁……” 男人们瞬间就把斯法鲁和唐达团团围住。希哈娜慢慢走到斯法鲁跟前说: “父亲,对不起。按照您的做法太费时间了,所以我只好拜托我的同伴们来帮忙。” 斯法鲁瞪着女儿问: “怎么回事?你在说什么?” 希哈娜平静地说: “我一直在描绘着对罗塔王国而言最美的蓝图,并为此努力。我想父亲您肯定会反对,就没有告诉您……在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回客栈吧。今夜我们就要起程返回罗塔,还得回去收拾行李。接下来,请您听从我的指挥。” 看见父亲脸上震惊、狂怒的表情,希哈娜依旧一脸平静,眼中浮现出从远处眺望一切、超然物外的神情。 终章 起程 雅思拉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明。 巴尔萨早已起来,坐在窗边处理左肩的伤口。雅思拉一坐起身,巴尔萨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早上好。” “你的伤好了吗?” 雅思拉小声地问。巴尔萨点点头说: “好得差不多啦。” 雅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瞄了她的伤口一眼。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皮。 巴尔萨低声说: “每次看到伤口这样慢慢愈合,我都会想,啊,身体想要活下去。” 雅思拉抬眼望着她,巴尔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觉得吗?” 雅思拉点点头。 昨天,雅思拉从巴尔萨那里听说了留在塔奇亚店里那封信的事。她知道要救哥哥就必须前往吉坦祭城。 听到“吉坦祭城”几个字时,雅思拉吓了一大跳——巴尔萨好像还不知道,吉坦正是远古时代罗塔尔巴尔圣城的所在地。 那里是圣泉涌动、巨大的圣树高耸入云、槲寄生开满花朵的圣地,是过去西兀鲁族少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的地方。 雅思拉感到挂在胸前那肉眼所看不见的槲寄生环似乎动了一下。 雅思拉觉得命运之神正引领自己走向圣地。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被迫孤零零地面对一场暴风雨,心中无比恐惧: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难道是想在萨达·塔鲁哈玛雅被杀的地方杀死我? 虽然非常害怕,雅思拉却不敢告诉巴尔萨这些事。因为一旦说到吉坦的事,她就不得不坦白自己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的事实。 为了救齐基萨,虽然明知山有虎,她们也不得不向虎山行。 好可怕!虽然心里想着,要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一个能够召唤神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但是仍无法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的养父曾说过——就算身陷绝境,在死亡降临、魂魄离身前一刻都不要放弃。 “他说尽管有些事可能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过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比起这番话,巴尔萨沉稳的声音更能安抚雅思拉: “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看见玛莎眼中温柔的笑意,雅思拉感到一股热流冲上鼻尖。 为了不哭出来,雅思拉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坐在地上,举起手,用三只手指“咚、咚、咚”依次点击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然后磕了个头——这是塔鲁人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时的动作。 巴尔萨与玛莎互相凝视着。然后,巴尔萨朝玛莎深深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雅思拉与巴尔萨四目相遇。巴尔萨牵起她的小手,踏上了新的旅程。 敬请期待续集《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雅思拉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明。 巴尔萨早已起来,坐在窗边处理左肩的伤口。雅思拉一坐起身,巴尔萨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早上好。” “你的伤好了吗?” 雅思拉小声地问。巴尔萨点点头说: “好得差不多啦。” 雅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瞄了她的伤口一眼。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皮。 巴尔萨低声说: “每次看到伤口这样慢慢愈合,我都会想,啊,身体想要活下去。” 雅思拉抬眼望着她,巴尔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觉得吗?” 雅思拉点点头。 昨天,雅思拉从巴尔萨那里听说了留在塔奇亚店里那封信的事。她知道要救哥哥就必须前往吉坦祭城。 听到“吉坦祭城”几个字时,雅思拉吓了一大跳——巴尔萨好像还不知道,吉坦正是远古时代罗塔尔巴尔圣城的所在地。 那里是圣泉涌动、巨大的圣树高耸入云、槲寄生开满花朵的圣地,是过去西兀鲁族少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的地方。 雅思拉感到挂在胸前那肉眼所看不见的槲寄生环似乎动了一下。 雅思拉觉得命运之神正引领自己走向圣地。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被迫孤零零地面对一场暴风雨,心中无比恐惧: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难道是想在萨达·塔鲁哈玛雅被杀的地方杀死我? 虽然非常害怕,雅思拉却不敢告诉巴尔萨这些事。因为一旦说到吉坦的事,她就不得不坦白自己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的事实。 为了救齐基萨,虽然明知山有虎,她们也不得不向虎山行。 好可怕!虽然心里想着,要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一个能够召唤神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但是仍无法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的养父曾说过——就算身陷绝境,在死亡降临、魂魄离身前一刻都不要放弃。 “他说尽管有些事可能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过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比起这番话,巴尔萨沉稳的声音更能安抚雅思拉: “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看见玛莎眼中温柔的笑意,雅思拉感到一股热流冲上鼻尖。 为了不哭出来,雅思拉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坐在地上,举起手,用三只手指“咚、咚、咚”依次点击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然后磕了个头——这是塔鲁人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时的动作。 巴尔萨与玛莎互相凝视着。然后,巴尔萨朝玛莎深深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雅思拉与巴尔萨四目相遇。巴尔萨牵起她的小手,踏上了新的旅程。 敬请期待续集《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雅思拉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明。 巴尔萨早已起来,坐在窗边处理左肩的伤口。雅思拉一坐起身,巴尔萨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早上好。” “你的伤好了吗?” 雅思拉小声地问。巴尔萨点点头说: “好得差不多啦。” 雅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瞄了她的伤口一眼。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皮。 巴尔萨低声说: “每次看到伤口这样慢慢愈合,我都会想,啊,身体想要活下去。” 雅思拉抬眼望着她,巴尔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觉得吗?” 雅思拉点点头。 昨天,雅思拉从巴尔萨那里听说了留在塔奇亚店里那封信的事。她知道要救哥哥就必须前往吉坦祭城。 听到“吉坦祭城”几个字时,雅思拉吓了一大跳——巴尔萨好像还不知道,吉坦正是远古时代罗塔尔巴尔圣城的所在地。 那里是圣泉涌动、巨大的圣树高耸入云、槲寄生开满花朵的圣地,是过去西兀鲁族少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的地方。 雅思拉感到挂在胸前那肉眼所看不见的槲寄生环似乎动了一下。 雅思拉觉得命运之神正引领自己走向圣地。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被迫孤零零地面对一场暴风雨,心中无比恐惧: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难道是想在萨达·塔鲁哈玛雅被杀的地方杀死我? 虽然非常害怕,雅思拉却不敢告诉巴尔萨这些事。因为一旦说到吉坦的事,她就不得不坦白自己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的事实。 为了救齐基萨,虽然明知山有虎,她们也不得不向虎山行。 好可怕!虽然心里想着,要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一个能够召唤神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但是仍无法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的养父曾说过——就算身陷绝境,在死亡降临、魂魄离身前一刻都不要放弃。 “他说尽管有些事可能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过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比起这番话,巴尔萨沉稳的声音更能安抚雅思拉: “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看见玛莎眼中温柔的笑意,雅思拉感到一股热流冲上鼻尖。 为了不哭出来,雅思拉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坐在地上,举起手,用三只手指“咚、咚、咚”依次点击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然后磕了个头——这是塔鲁人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时的动作。 巴尔萨与玛莎互相凝视着。然后,巴尔萨朝玛莎深深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雅思拉与巴尔萨四目相遇。巴尔萨牵起她的小手,踏上了新的旅程。 敬请期待续集《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雅思拉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明。 巴尔萨早已起来,坐在窗边处理左肩的伤口。雅思拉一坐起身,巴尔萨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早上好。” “你的伤好了吗?” 雅思拉小声地问。巴尔萨点点头说: “好得差不多啦。” 雅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瞄了她的伤口一眼。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皮。 巴尔萨低声说: “每次看到伤口这样慢慢愈合,我都会想,啊,身体想要活下去。” 雅思拉抬眼望着她,巴尔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觉得吗?” 雅思拉点点头。 昨天,雅思拉从巴尔萨那里听说了留在塔奇亚店里那封信的事。她知道要救哥哥就必须前往吉坦祭城。 听到“吉坦祭城”几个字时,雅思拉吓了一大跳——巴尔萨好像还不知道,吉坦正是远古时代罗塔尔巴尔圣城的所在地。 那里是圣泉涌动、巨大的圣树高耸入云、槲寄生开满花朵的圣地,是过去西兀鲁族少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的地方。 雅思拉感到挂在胸前那肉眼所看不见的槲寄生环似乎动了一下。 雅思拉觉得命运之神正引领自己走向圣地。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被迫孤零零地面对一场暴风雨,心中无比恐惧: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难道是想在萨达·塔鲁哈玛雅被杀的地方杀死我? 虽然非常害怕,雅思拉却不敢告诉巴尔萨这些事。因为一旦说到吉坦的事,她就不得不坦白自己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的事实。 为了救齐基萨,虽然明知山有虎,她们也不得不向虎山行。 好可怕!虽然心里想着,要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一个能够召唤神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但是仍无法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的养父曾说过——就算身陷绝境,在死亡降临、魂魄离身前一刻都不要放弃。 “他说尽管有些事可能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过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比起这番话,巴尔萨沉稳的声音更能安抚雅思拉: “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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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看见玛莎眼中温柔的笑意,雅思拉感到一股热流冲上鼻尖。 为了不哭出来,雅思拉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坐在地上,举起手,用三只手指“咚、咚、咚”依次点击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然后磕了个头——这是塔鲁人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时的动作。 巴尔萨与玛莎互相凝视着。然后,巴尔萨朝玛莎深深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雅思拉与巴尔萨四目相遇。巴尔萨牵起她的小手,踏上了新的旅程。 敬请期待续集《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雅思拉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明。 巴尔萨早已起来,坐在窗边处理左肩的伤口。雅思拉一坐起身,巴尔萨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早上好。” “你的伤好了吗?” 雅思拉小声地问。巴尔萨点点头说: “好得差不多啦。” 雅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瞄了她的伤口一眼。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皮。 巴尔萨低声说: “每次看到伤口这样慢慢愈合,我都会想,啊,身体想要活下去。” 雅思拉抬眼望着她,巴尔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觉得吗?” 雅思拉点点头。 昨天,雅思拉从巴尔萨那里听说了留在塔奇亚店里那封信的事。她知道要救哥哥就必须前往吉坦祭城。 听到“吉坦祭城”几个字时,雅思拉吓了一大跳——巴尔萨好像还不知道,吉坦正是远古时代罗塔尔巴尔圣城的所在地。 那里是圣泉涌动、巨大的圣树高耸入云、槲寄生开满花朵的圣地,是过去西兀鲁族少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的地方。 雅思拉感到挂在胸前那肉眼所看不见的槲寄生环似乎动了一下。 雅思拉觉得命运之神正引领自己走向圣地。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被迫孤零零地面对一场暴风雨,心中无比恐惧: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难道是想在萨达·塔鲁哈玛雅被杀的地方杀死我? 虽然非常害怕,雅思拉却不敢告诉巴尔萨这些事。因为一旦说到吉坦的事,她就不得不坦白自己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的事实。 为了救齐基萨,虽然明知山有虎,她们也不得不向虎山行。 好可怕!虽然心里想着,要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一个能够召唤神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但是仍无法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的养父曾说过——就算身陷绝境,在死亡降临、魂魄离身前一刻都不要放弃。 “他说尽管有些事可能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过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比起这番话,巴尔萨沉稳的声音更能安抚雅思拉: “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看见玛莎眼中温柔的笑意,雅思拉感到一股热流冲上鼻尖。 为了不哭出来,雅思拉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坐在地上,举起手,用三只手指“咚、咚、咚”依次点击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然后磕了个头——这是塔鲁人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时的动作。 巴尔萨与玛莎互相凝视着。然后,巴尔萨朝玛莎深深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雅思拉与巴尔萨四目相遇。巴尔萨牵起她的小手,踏上了新的旅程。 敬请期待续集《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雅思拉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明。 巴尔萨早已起来,坐在窗边处理左肩的伤口。雅思拉一坐起身,巴尔萨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早上好。” “你的伤好了吗?” 雅思拉小声地问。巴尔萨点点头说: “好得差不多啦。” 雅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瞄了她的伤口一眼。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皮。 巴尔萨低声说: “每次看到伤口这样慢慢愈合,我都会想,啊,身体想要活下去。” 雅思拉抬眼望着她,巴尔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觉得吗?” 雅思拉点点头。 昨天,雅思拉从巴尔萨那里听说了留在塔奇亚店里那封信的事。她知道要救哥哥就必须前往吉坦祭城。 听到“吉坦祭城”几个字时,雅思拉吓了一大跳——巴尔萨好像还不知道,吉坦正是远古时代罗塔尔巴尔圣城的所在地。 那里是圣泉涌动、巨大的圣树高耸入云、槲寄生开满花朵的圣地,是过去西兀鲁族少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的地方。 雅思拉感到挂在胸前那肉眼所看不见的槲寄生环似乎动了一下。 雅思拉觉得命运之神正引领自己走向圣地。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被迫孤零零地面对一场暴风雨,心中无比恐惧: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难道是想在萨达·塔鲁哈玛雅被杀的地方杀死我? 虽然非常害怕,雅思拉却不敢告诉巴尔萨这些事。因为一旦说到吉坦的事,她就不得不坦白自己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的事实。 为了救齐基萨,虽然明知山有虎,她们也不得不向虎山行。 好可怕!虽然心里想着,要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一个能够召唤神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但是仍无法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的养父曾说过——就算身陷绝境,在死亡降临、魂魄离身前一刻都不要放弃。 “他说尽管有些事可能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过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比起这番话,巴尔萨沉稳的声音更能安抚雅思拉: “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看见玛莎眼中温柔的笑意,雅思拉感到一股热流冲上鼻尖。 为了不哭出来,雅思拉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坐在地上,举起手,用三只手指“咚、咚、咚”依次点击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然后磕了个头——这是塔鲁人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时的动作。 巴尔萨与玛莎互相凝视着。然后,巴尔萨朝玛莎深深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雅思拉与巴尔萨四目相遇。巴尔萨牵起她的小手,踏上了新的旅程。 敬请期待续集《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雅思拉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微明。 巴尔萨早已起来,坐在窗边处理左肩的伤口。雅思拉一坐起身,巴尔萨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早上好。” “你的伤好了吗?” 雅思拉小声地问。巴尔萨点点头说: “好得差不多啦。” 雅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瞄了她的伤口一眼。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皮。 巴尔萨低声说: “每次看到伤口这样慢慢愈合,我都会想,啊,身体想要活下去。” 雅思拉抬眼望着她,巴尔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觉得吗?” 雅思拉点点头。 昨天,雅思拉从巴尔萨那里听说了留在塔奇亚店里那封信的事。她知道要救哥哥就必须前往吉坦祭城。 听到“吉坦祭城”几个字时,雅思拉吓了一大跳——巴尔萨好像还不知道,吉坦正是远古时代罗塔尔巴尔圣城的所在地。 那里是圣泉涌动、巨大的圣树高耸入云、槲寄生开满花朵的圣地,是过去西兀鲁族少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的地方。 雅思拉感到挂在胸前那肉眼所看不见的槲寄生环似乎动了一下。 雅思拉觉得命运之神正引领自己走向圣地。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被迫孤零零地面对一场暴风雨,心中无比恐惧: 那个叫斯法鲁的咒术师,难道是想在萨达·塔鲁哈玛雅被杀的地方杀死我? 虽然非常害怕,雅思拉却不敢告诉巴尔萨这些事。因为一旦说到吉坦的事,她就不得不坦白自己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的事实。 为了救齐基萨,虽然明知山有虎,她们也不得不向虎山行。 好可怕!虽然心里想着,要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一个能够召唤神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但是仍无法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的养父曾说过——就算身陷绝境,在死亡降临、魂魄离身前一刻都不要放弃。 “他说尽管有些事可能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过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比起这番话,巴尔萨沉稳的声音更能安抚雅思拉: “就像哥哥对你来说是无法取代的至亲一样,唐达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还有几十天时间呢。” 巴尔萨包扎好伤口,穿上衣服,问道: “你上一次从罗塔到新约格皇国也是跟着商队一起走的吧?” 雅思拉点点头。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很不喜欢那次的旅途。看着她的表情,巴尔萨鼓励她说: “你放心吧,这次和那次肯定不一样。这次我们是他们的伙伴。骑马长途跋涉会很辛苦,不过大家地位平等,而且队里似乎还有别的小女孩,我想这趟旅程应该不会太痛苦的。你试着把他们当做伙伴,跟他们一起劳动,很快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如果有盗贼来袭,我必须考虑如何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我会一视同仁,不会特别关照你,你能理解我吗?” 雅思拉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收拾东西吧。” 雅思拉站起来,帮巴尔萨一起收拾行李,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她默默地和心中涌动的不安作斗争。 有巴尔萨在,而且到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神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一定要勇敢、坚强,因为我是被神圣的塔鲁哈玛雅选中的人! 深吸一口气,雅思拉挺直了腰板。不知不觉,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玛莎来了。她推开门,看着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又要起程了。” 喃喃自语的玛莎一眼发现被子下面藏着一包东西,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看。那是昨天纳卡预付给巴尔萨的一部分酬劳,巴尔萨想以此表达对玛莎的谢意。 玛莎把它还给巴尔萨。巴尔萨正想开口说话,玛莎坚决地摇摇头,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逼我收下这笔钱,我可就不跟你做朋友啦!” 说完玛莎转向雅思拉,对她说: “雅思拉,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挑选衣服的眼光很好,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流的服装师,再给你哥哥找份好工作。” 雅思拉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呆呆地看着玛莎。 “无论是成为手艺人,还是成为商人,路都不好走。不过,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哦!” 看见玛莎眼中温柔的笑意,雅思拉感到一股热流冲上鼻尖。 为了不哭出来,雅思拉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坐在地上,举起手,用三只手指“咚、咚、咚”依次点击自己的额头、鼻子和嘴,然后磕了个头——这是塔鲁人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时的动作。 巴尔萨与玛莎互相凝视着。然后,巴尔萨朝玛莎深深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将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巴尔萨握紧手中的长枪,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雅思拉与巴尔萨四目相遇。巴尔萨牵起她的小手,踏上了新的旅程。 敬请期待续集《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序章 伊翰的忧虑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报告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第一章 消灭狼群 1、暴风雪之夜 空气冰冷潮湿。 天空被黯淡的银光笼罩,雅思拉透过斗篷厚厚的遮布仰望天空,皱起了眉头。她轻轻一拉缰绳,马停住了。 “雅思拉,”与雅思拉同乘一匹马的蜜娜抬头望着雅思拉,“怎么了?” 八岁的蜜娜,声音如同鸟鸣般动听。她是商队头领纳卡的爱女,对人很友好。或许是因为她很高兴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陪伴左右,从出发的第一天起,她就对雅思拉很友善,教雅思拉做该她们做的事,如打水、帮忙做饭等。 雅思拉和商队的人都不熟悉,以前也没有和商队一起生活过,所以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不过蜜娜和其他商队成员都十分友善,雅思拉很快就适应了商队的生活。现在雅思拉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约格语。 好在雅思拉会骑马,而且骑得不错。因为她父亲活着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匹老马。父亲是个猎人,传授给她许多在森林中生活的技能。 所以,在越过萨马鲁山口进入罗塔领土后,雅思拉就成了大家的好帮手。她不时找到一些大家需要的草药,有时还能采到一些野果。蜜娜把雅思拉当做姐姐,天天围着她转。 雅思拉生性腼腆,少言寡语,却很快融入了商队的生活。这令巴尔萨颇感吃惊,她也因此能够专心于护卫的工作。 在萨马鲁山口,他们与前往罗塔北部的毛织品商人的队伍会合,然后开始共同行动。因为人数越多越不容易被强盗盯上。尤其是夜里,巴尔萨能够和那个商队的护卫轮流睡觉,轻松了许多。 到目前为止,一路上都很顺利,不过从大前天开始,天上开始飘起雪花,天气越来越冷。冬天比预计的来得早了许多。 翻过萨马鲁山口,从新约格皇国进入罗塔王国后,都西街更名为亚穆西鲁街。继续往北,亚穆西鲁街则一分为二,主路通往罗塔王国的都城,岔路通往遍布草原和森林的拉库鲁地区,被称为拉库鲁街。 这一带气候寒冷,不适合农耕。人们靠种植耐寒的小麦、放养长毛的西库牛和羊为生。 雅思拉手握缰绳思考了一阵,然后左手使劲一拉缰绳,向左掉转马头,离开女人们乘坐的马车,策马奔驰起来。 “雅思拉,怎么了?”蜜娜问道。 “我有点儿担心,到巴尔萨那儿去看看。” 巴尔萨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跟在商队后面四处巡视。冬季草木枯萎,越过高高的草丛,雅思拉远远看见如同一个黑影的巴尔萨,策马朝她飞奔而来。 巴尔萨很快注意到了雅思拉,停下马来等她。雅思拉到巴尔萨身边停下来,犹豫着说: “巴尔萨,我觉得天气有些不对,看样子,肯定会有暴风雪。” 马儿吐着白气,不停摇头。巴尔萨抚摩着它粗壮的脖子,冲雅思拉点点头说: “是啊。我也正担心这个问题呢。纳卡头领今天早晨说今晚要到托鲁安乡投宿。看这个天气,我们还没走到托鲁安乡就会被暴风雪包围。我去跟他商量一下,尽快找个地方避一避。” 巴尔萨双腿一夹,策马朝商队前沩飞奔而去。 以纳卡为首的商队只有九个人,包括驮马1在内,他们只有十匹马。纳卡骑马走在最前面,托西驾着两匹马拉的车紧随其后,车上装载着生活必需品和到罗塔后用于贸易的商品。 托西后面是纳卡的妻子玛萝娜。她驾着两匹马拉的带顶篷的马车,车里坐着托西的妻子和他还在吃奶的孩子,加上纳卡刚蹒跚学步的儿子和他们的老母亲。纳卡的二弟塔姆驾着驮马走在最后。 他们身后不远处是经营毛织物的商人连恩的商队,规模和纳卡他们差不多。随行的护卫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随身带着长剑和弓。 纳卡看见巴尔萨过来便停下马,然后指着天空,朝她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 “我还以为能赶到托鲁安乡,看这样子是不太可能了。” 纳卡对巴尔萨说。前方是一片大草原,枯草丛生。若是在这里遇上暴风雪,他们很可能性命不保。后方是一片森林,他们刚刚从那里走出来。 “我记得在快要走出森林的地方有一个放牧点。我们最好返回到那里。” 巴尔萨说完,纳卡点点头说: “巴尔萨,麻烦你去通知连恩等人。雅思拉和蜜娜,你们俩负责通知我们的人掉头。” 眼见巴尔萨的坐骑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雅思拉也掉转马头,把纳卡的话告诉后面的人。 这附近的草原道路狭窄,很难迅速掉转方向。他们先让马踩踩路边的草,看看地面是否平坦,能否掉头。万一草丛中有兔子挖的洞,马车很可能会翻倒。 天色渐暗,空中乌云密布,隐隐闪着不祥的银光。虽然心里很着急,大家还是齐心协力,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掉头。 连恩他们也早已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巴尔萨赶到时,他们已经聚集在队伍前方,开始准备掉头。 巴尔萨把纳卡的想法告诉连恩,连恩点头说:“我们也正想这么做。” “这天气就像爱发脾气的女人,说生气就生气。真受不了!” 连恩的商队都是些单身男人。他们说话虽然肆无忌惮,不过都是些好人。他们说如果自己走在前方,速度太快,恐怕纳卡一行人吃不消,所以坚持走在后面。,从这点也可以看出,他们很善解人意。 巴尔萨正要回头,连恩商队的护卫辛亚来到她身边。大风吹动着辛亚那夹杂着银丝的头发。 “请恕我多事。”辛亚沉稳地说,“最好还是让那个孩子坐到带篷的马车里去吧。” “嗯,我会的。” 为了躲避风雪,他们想借宿在罗塔牧民的屋子里。辛亚想说的是最好不要让他们看见身为塔鲁人的雅思拉。 辛亚观察巴尔萨的表情,确定她已经冷静地接受自己的建议后,轻轻点了点头。 巴尔萨返回纳卡身旁,先和他说了这件事,请求他允许雅思拉坐上马车。纳卡似乎这才想起还有这件麻烦事,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就让雅思拉把马交给蜜娜,坐到马车里去。 “咦?为什么雅思拉要坐到马车里?” 蜜娜感到很困惑,便大声问。顿时,大人们都沉默不语了。 “雅思拉不喜欢罗塔人。蜜娜,你也来帮忙,让雅思拉不要见到他们,好吗?” 巴尔萨说完,蜜娜虽然一脸“真奇怪”的表情,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雅思拉坐上掉过头的马车,觉得很难受。大家都尽量避免目光与她相遇,这更让她觉得难受。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雅思拉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走到马车最后边坐下。 越过玛萝娜粗壮的手臂,雅思拉看见了巴尔萨的脸。四目相对时,雅思拉心中一惊。 巴尔萨眼中浮现的不是同情,而是鼓励的神情,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进入罗塔人领地后,这种事将不可避免地日益增多。如果每次都感到伤感、羞愧,怎么能救得了自己的哥哥? 雅思拉咬紧下唇。巴尔萨似乎从雅思拉眼中看到了什么,冲她笑了笑。然后,巴尔萨便迅速掉转马头,往后疾驰而去。 冬天的时候,这一带的牧民为了挡风,都会在森林不远处建一个放牧点。他们会在那里建起牲口栏,在厚实的木栅栏上围上牛皮,尽量不让风吹进去,以防家畜被冻死。 牲口栏后面是牧民们住的屋子。他们让妻儿住在托鲁安乡,只剩青壮年男子在这里过冬。因为他们不仅要保护家畜不被冻死,还要保护它们免遭狼袭。 纳卡和连恩 打头阵,先去和牧民们商量。牧民们正在检查牲口栏是否足以抵御暴风雪,听了二人的来意,很大方地同意让一行人到他们屋里躲避。 马车队到达后,身材高大健壮、满脸胡子的牧民头领让年轻的牧民帮忙把马车拉进屋里。 雅思拉躲在马车里,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罗塔语。牧民们说话虽然有点儿粗鲁,但都很豪爽,告诉女人们不要担心,在这里不要客气。 他们的亲切让雅思拉觉得很不习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罗塔人以如此友好的口吻说话。 “哎呀,最好不要待在马车里,光靠马车哪能躲过暴风雪啊。放心吧,屋里头宽敞得很。来,快从马车上下来,到屋里去吧。”一个牧民说道。 面对牧民们的好意,纳卡的妻子玛萝娜点了点头,回头瞥了雅思拉一眼。雅思拉心中虽翻江倒海,但还是竭力以平静的口吻小声说: “我会用布遮住脸,不用担心。” 雅思拉的约格语说得很蹩脚。不过,看见她从怀中掏出挡风的布,玛萝娜点了点头。 雅思拉把斗篷的头巾掀到背后,用一块灰色的布遮住半张脸,然后又把头巾戴上,跟在大家身后下了马车。她低头走过罗塔年轻人身旁,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现在还能这样躲一躲,可吃饭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雅思拉虽然很担心这个问题,心情却逐渐平静下来。踏人罗塔人的屋子时,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并未觉得害怕。 进门处是一间小屋,屋顶上吊着熏肉,地板上摆着罐子,两面墙上堆满了柴火。 穿过这间小屋,推开另一个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牧民们起居吃饭的大屋子。炉火熊熊燃烧着,屋里有些闷热。刚进屋时,雅思拉有些不习惯,双眼被烟熏得有点儿隐隐作痛。 两个商队的人被分在三间屋子里。他们把怕湿的货物堆在屋子的一角,在屋里铺好寝具。蜜娜兴高采烈地在三间屋里跑来跑去,年长的牧民不时爱怜地摸摸她的头。 雅思拉正在铺床时,巴尔萨走进屋里,蹲在她身旁低声说: “我跟牧民的头领说你脸上有伤,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也跟队里的人这么说了,他们应该不会乱说话。” 雅思拉点点头。巴尔萨凝视着雅思拉露在布外的双眼,问道: “你没事吧?” 雅思拉莞尔一笑。见此情景,巴尔萨也笑了笑。她拍拍雅思拉的肩膀,站了起来。 不久,风声肆虐,呜呜作响,屋子也被狂风吹得吱嘎乱摇。男人们涌进屋里,他们的斗篷上全是雪。 “这场暴风雪真大,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风雪啊。”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屋里十分热闹。暴风雪很恐怖,不过有了异国他乡来的商队,男人们平淡的生活也变得热闹起来。 屋子的墙壁吱嘎作响,雅思拉和蜜娜坐在墙边,风从墙缝吹进来。她们觉得很冷,就动手把行李挪到墙边。牧民头领注意到她们的动作,粗声粗气地说: “你们看看,约格的女孩多机灵啊。这么一来,就相当于有两层墙壁,屋里也会更暖和。你们真是好孩子!” 蜜娜听到表扬满心欢喜,而雅思拉却感到一阵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涌动。因为这句“真是好孩子”让她想起了父亲。因为罗塔人的声音而想起父亲,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当晚,屋里热闹得如同在开“宴会”。罗塔牧民们使出看家本领用拉卤(一种用牛奶、蔬菜和肉炖制而成的食物)招待纳卡一行人。拉卤是一道用羊奶把肉炖得酥烂的菜。这道菜十分暖胃,而且由于其中添加了玛夷这种香气浓郁的蘑菇,完全没有了羊奶的腥膻味。 他们还把牛奶制成拉嘎(奶酪),切成块,串在铁签上,放到炉火上烤。拉嘎烤到表皮焦黄后,他们再把它抹到切成厚片的巴姆(未经发酵的面包)上一起吃。 纳卡也拿出了珍藏多时的约格好酒和香姆(一种点心)。香姆表面上裹满了砂糖,这些砂糖是用约格高超的制糖工艺制造出来的,很受罗塔人的欢迎。 雅思拉一个人蜷缩在货物后面吃饭,大家都刻意装作没有看见她。 从小屋往外望去,这场“宴会”似乎格外令人高兴。雅思拉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罗塔人的生活,第一次看见他们真心的笑容。 如果此刻自己摘下蒙脸的布,他们脸上的笑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雅思拉心想。 巴尔萨来到雅思拉的身边,背靠行李坐下,伸了个懒腰。 “今晚你能睡个好觉啦。” 雅思拉说完,巴尔萨苦笑着说: “嗯,不过还得照看那些马。” 然后,巴尔萨严肃地说: “纳卡头领和连恩头领都没有预料到暴风雪会来得这么快。我们本应该在雪季来临前就穿越拉库鲁地区。现在看来,得等到地面冻实,马车才能上路了。” 雅思拉吃惊地看着巴尔萨说: “你的意思是,在期限前可能赶不到吉坦了?” 巴尔萨摇摇头说: “这点倒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四只脚的强盗。” 巴尔萨指的是狼。雪季是它们最饥饿的时候。狼平时大多袭击家畜,很少袭击人。不过,一旦它们饿极了,就会变成很可怕的动物。呼号的风雪如同狼的嗥叫,使雅思拉手上起了鸡皮疙瘩。 “毛皮买卖是很危险的生意。在新约格皇国,皋魇(罗塔的猛兽)皮能卖到很高的价钱,不过只在它换毛的这个时期收购。同时,罗塔人愿意高价收购的夏苜(新约格皇国独有的一种牲畜用的草药)不到深秋时节根本采不到。所以,干这一行的人才不得不在这么危险的时期出门做生意。” 听着巴尔萨的话,雅思拉不禁想:纳卡头领为什么要拖家带口做这么危险的买卖呢? “当然,相比之下,干这一行的人收入也比牧民高得多。纳卡头领从小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或许他压根儿没想过还有别的生活方式吧。” 看着纳卡被火光映红的侧脸,雅思拉点点头。 纳卡等人从小就在商队中生活,所以沿袭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罗塔的年轻人身为牧民之子,按牧民的生活方式生活着,自己身为塔鲁人的后代,则按照塔鲁人的生活方式活着。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生活方式。 巴尔萨是在哪里出生的呢?她又是怎么长大的?虽然很想问,雅思拉还是没敢问出口。 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2、狼群来袭 暴风雪连刮了三天三夜。 大家都变得安静起来,为了节约食物,也不再像第一天晚上那样大吃大喝了。牧民们把食物分给商队的人,这让商队的人觉得很不好意思。牧民们不以为意地笑着说:“这种时候更该互相帮助呀。你们不也告诉我们各个国家的奇闻逸事,帮我们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嘛。所以,你们千万别客气啊。” 商队的人也帮着牧民们照顾家畜。为了不在猛烈的暴风雪中迷失方向,他们一边拉着家畜的绳子,一边工作。 第三天夜里,风声终于平静下来,众人反而觉得耳朵有些不适应。正当他们为暴风雪终于停息而松一口气时,一声长长的嗥叫“啊呜——”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一声嗥叫之后,许多嗥叫声都夹杂在一起,“啊呜——啊呜——”响彻大地。 众人后背开始发凉。 “糟了,暴风雪刮的时间太长,森林中的兄弟们好像饿坏了。” 牧民们点起火把,手持弓箭或长枪走出屋去。 眼见巴尔萨拿起长枪,雅思拉腾地站起来,叫道: “巴尔 萨!” “马要是被它们吃掉就麻烦了!雅思拉,你好好照顾年幼的孩子们,让他们别害怕。我把他们交给你啦!” 巴尔萨戴上手套,穿上斗篷和商队的男人们一起踏入冰天雪地中。 屋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死寂。蜜娜很害怕。雅思拉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屋外的动静。除了偶尔传来男人们说话的声音外,她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狼的嗥叫声——它们似乎已近在咫尺。 蜜娜害怕得哭起来,紧紧抱住雅思拉不放。 “别怕!它们进不到屋里的。” 雅思拉轻声安慰她。蜜娜害怕地点点头。 从牲口栏那个方向传来家畜惊恐的叫声、杂乱的蹄声以及家畜撞击栅栏的声音。玛萝娜脸上也浮现出不安的神情。男人们的怒吼声也越来越大。 这时,传来了某个物体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们的呼喊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雅思拉再也坐不住了。她戴上手套,举起火把,向外跑去。 “玛萝娜,我出去看看!” “拜托你了!啊!蜜娜,你待在屋里!” 蜜娜没有理会母亲,紧跟在雅思拉后面跑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空气冷得像冰一样,寒气穿过厚厚的斗篷,阴冷彻骨。每吸一口气,雅思拉就觉得胸口一阵发疼,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牲口栏四周火光闪耀,不时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不行!太冒险了!这么追过去,你们也会落人狼口的!” 牧民头领的话音刚落,随即传来了纳卡的声音: “如果丢掉四匹驮马,我们就完了!你别管我们!” 雅思拉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们。没有人注意到她。在火光照耀下,她看见牲口栏上有个缺口。可能是商队的马听到狼嚎,受到惊吓,踢坏了栅栏跑了。 纳卡使劲拉住拼命挣扎的马,不停地大吼着。 “纳卡头领,我去追,你们在这里……” 纳卡根本听不进巴尔萨的话,跳上马往森林深处追去。他的两个弟弟也跟在他后边飞奔而去。 巴尔萨随即也骑上自己的马跟了过去。 牧民们一边说“干什么蠢事呢”,一边跑去叫住在附近的其他牧民。留下来修栅栏的两个男人,似乎有点儿担心,一直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怎么办?不管怎样,先回屋告诉玛萝娜发生了什么事吧。雅思拉心想。她正要往回走,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钻进牲口栏。 “蜜娜!” 雅思拉惊恐地大叫。蜜娜不理会她,挣扎着爬上自己的马。牧民们惊讶地想要阻拦她,不料她钻个空子,从他们的手臂之间溜了出去。 雅思拉冲到那匹马旁边,虽然脚底打滑,她还是拼命抓住马嚼子,从蜜娜身后跳上马。她想抓住缰绳让马停住,蜜娜却疯狂挣扎,拼命拍开她的手。 “蜜娜!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不阻止你,你把缰绳给我!” 雅思拉挣扎着抢过缰绳,往纳卡那个方向追去。 她知道自己在干傻事,不过一想到巴尔萨他们可能会被狼吃掉,她就和蜜娜一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想要亲眼确认他们平安无事。 “父亲……父亲……” 蜜娜不停地喃喃自语。 没有人比雅思拉更了解蜜娜此刻的心情。从前,她也曾如此拼命祈祷父亲平安。可惜神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最后,她只找到了一具被狼撕裂的尸体…… 雅思拉朝着黑暗中隐隐的火光奔去。雪还未冻实,马常常打滑,连坐稳都很费劲。一弯新月发出淡淡的银光。在月光照耀下,树木的影子如同蜿蜒的长蛇伸向远方。 不知跑了多久,牧民们手中的火把发出的火光完全消失时,雅思拉看见一个黑影如流水般越过树木间,一个又一个…… 后背汗毛倒竖——是狼!一大群狼! 不远处传来纳卡等人的声音,雅思拉看见他们抓住了跑出来的马。那里意外地没什么积雪。一棵巨树倒在地上,旁边有一块大石头,它们阻挡了马前进的道路。马被迫停了下来,被纳卡他们抓住了。 雅思拉二人越想快点儿到那儿,越觉得马跑得太慢。她们心里万分着急,担心得连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从一棵大树下穿过时,雅思拉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瞬间,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微妙地扭曲,黑暗的森林中出现了一条波光粼粼、哗哗作响的河流。 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带来恐怖之神的河流)! 和母亲一起见过的那条河也流到森林里来了!雅思拉心底涌起一股激流。 “父亲!” 蜜娜大声呼唤纳卡。纳卡回过头,看见蜜娜,大吃一惊。巴尔萨骑马来到她们身边,用力抓住马嚼子。 “你们在干什么!” 巴尔萨的怒吼把雅思拉拉回到现实之中。 巴尔萨早已注意到自己已经被狼群包围。面对这么多狼,她知道很难保住一群人的性命,在这种时候又跑出两个孩子! 愤怒之余,巴尔萨用长枪拍了一下马屁股,让雅思拉她们的马向纳卡的方向跑去。 然后,巴尔萨驱马跑到倒下的大树旁,翻身下马,抽出放在马鞍里的柴刀,开始劈那棵树。 “纳卡头领,你们也快用柴刀砍这里,这样可以用木头内侧干燥的地方生火。” 纳卡等人慌忙照着巴尔萨说的做。树木都已被雪水打湿,很难生起火,不过大树内侧应该还是干的。 点点绿光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是狼的眼睛。狼群正逐渐向他们围拢。 劈开树皮后,纳卡颤抖着试图用火把点火,却总也点不着。 “雅思拉,你带着蜜娜躲到树下面!” 被巴尔萨一吼,雅思拉慌忙从马上下来,拉着蜜娜挤进大石头与倒下的大树的缝隙之间。 “托西,你们也站到我背后!用箭对付从树后面袭来的家伙!” 托西等人绷着脸,站到雅思拉两人身旁,准备拉弓射箭。巴尔萨用嘴咬住手套,迅速脱下手套,扔到一旁。 马不停地嘶鸣,后蹄腾空而起,几乎挣断系在大树上的缰绳。刹那间,两个黑影从雪地上飞来。 巴尔萨转身,扔出火把。火把如利箭一般击中其中一只狼。这只狼一边抖落身上的火星,一边发出嗷嗷的叫声往回跑。巴尔萨挥动长枪,刺中另一只狼,脚用力一踢,狼飞了出去。 倒下的大树终于生起了火,火势变大之前,狼群已从四面八方袭来。巴尔萨的长枪在空中呼呼作响,如同旋风一般横扫四方,杀死一只又一只狼。巴尔萨以令人称奇的速度移动着,不让狼群靠近他们。 可是,狼实在是太多了。纳卡兄弟用弓箭对付从背后袭来的狼,不一会儿箭就用完了。 “啪”的一声,一匹驮马挣断了缰绳。驮马因惯性朝巴尔萨倒过来,巴尔萨勉强扭过身体,躲开倒下的驮马。她的动作因此出现破绽,一只狼趁机张开血盆大口朝她的喉咙咬去。 巴尔萨来不及躲闪,也来不及挥动长枪。只见她把左手伸进狼口,紧紧抓住狼的舌头,顺势把它的头摁倒在地,膝盖用力一撞,打断了它的肋骨。 雅思拉紧紧搂住蜜娜,遮住她的眼睛。 我不想死!雅思拉害怕得全身颤抖。 神啊……神啊……雅思拉心中唤着。 一股激流在心底涌动。雅思拉觉得身体被分成了两半,戴在雅思拉脖子上、肉眼看不见的槲寄生环开始闪闪 发光,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河流,哗啦哗啦流动着。让她身体颤抖的圣河开始流动了…… 大脑内部迸发出炙热的白色光芒,光圈从心底向喉咙涌动。 雅思拉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瞬间——银光从自己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往外扩散。她看见全身闪闪发光、露出尖锐獠牙的神朝黑暗中飞去。 嗜血的塔鲁哈玛雅(恐怖之神),如同一把明晃晃的镰刀飞向狼群。雅思拉闻到了血腥味。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清醒地看见这样的情景,雅思拉清晰地感到了自己与神的紧密联系。 宽广的河流在雅思拉体内流淌。河流离开雅思拉的身体后,幻化成一阵快如旋风的激流,伴着肉眼看不见的微光向外呼啸而去。塔鲁哈玛雅乘着这激流,向雅思拉的前方飞去。 塔鲁哈玛雅在狼群之间穿行,一只只狼如同柔软的果实被抛向空中…… 多么伟大的力量啊!雅思拉觉得自己的身体膨胀了好几倍。 没什么可怕的,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雅思拉陶醉于这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微笑着杀死一只只狼。河流呈圆弧形流动,所过之处,树木如同柔软的泥土纷纷应声倒下,木屑飞扬。 雅思拉操纵着河流的流向,防止它触及巴尔萨等人。与神融为一体的雅思拉,继续着令她心情愉悦的杀戮。 终于,周围陷入一片死寂。雅思拉自然地吸了口气,饱饮鲜血之后,塔鲁哈玛雅静静地退回雅思拉体内,消失在诺由古的河流中。 所有人都吓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万籁俱寂,巴尔萨环视四周,月光下到处散落着狼的尸骸。然后,她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了雅思拉。 雅思拉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抬头望着巴尔萨。她的双眼熠熠生辉,眼里充满了生机,与之前那个性格内向的少女判若两人。 看见这种眼神,一阵寒气从巴尔萨心底升起。 巴尔萨伫立在寒冷漆黑的森林中,凝视着雅思拉。 3、被困“壶牢” 光线从头顶上的通风孔照射进来,凭借着微弱光线,唐达知道天亮了。 唐达睁开眼时便已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现在身在何处。他抱着肚子,身体蜷成一团,只能祈祷头痛和恶心的感觉快点儿过去。被迫服用麻柯丝(一种草药,能麻醉人的神志)睡了太长时间后,醒来感觉就是不舒服啊。 等疼痛逐渐消退,记忆也随之苏醒。 那天,他们发现斯法鲁的女儿希哈娜瞒着父亲,暗地里进行着一项阴谋。回到客栈后,唐达差点儿被杀,干钧一发之际,斯法鲁救了他。 斯法鲁警告女儿不要杀唐达,否则休想让自己按她说的做。 斯法鲁是个有实力又有地位的咒术师,希哈娜借助那群孔武有力的男人,暂时制伏了他,但是他们既不能杀他,也不能伤害他,只能先暂时将他软禁起来。唐达这才有了充当人质的价值。 虽然性命无忧,但希哈娜对待人质却十分冷酷无情。她根本不把唐达当人,动辄逼他喝麻柯丝草熬成的汤药,不在乎是否会损伤他的神经。 从喝下汤药到睁开眼睛之间发生的事,唐达一概不知。只有等记忆一点点恢复,证明自己的神经没有受损,他才能松一口气。 拂晓的晨光从通风孔照射进来后,唐达发现齐基萨被迫喝了迷魂药。不过他喝的似乎并非麻柯丝,因为他醒来时没有唐达那么痛苦。 就算天亮了,唐达也无从知晓目前身在何处。这座“牢房”连扇门都没有,墙壁、顶棚和地板连成一体,都是用黏土制成的。唐达觉得自己似乎身在“壶底”。顶棚很高,他跳起来也够不着通风孔。 远处不断传来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拂过草丛发出的声音。 “这是哪里?” 齐基萨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 唐达抬头望着通风孔。麻柯丝使他不觉得饿,只觉得渴。一想到不知道何时才会有水喝,他就越发觉得渴。 “喂!”唐达大叫,“有人在吗?快给我们水和食物啊。” 外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里连扇门都没有——想到这里,唐达不禁打了个冷战。 顾虑到齐基萨在一旁,唐达不敢把不安表现出来。他在心底盘算:待体力再恢复一些,试试离魂术吧。不过,希哈娜等人不可能不防着我使咒术,说不定已经设好“结界”2等着我了。 唐达想通过大声喊叫来减轻自己的不安。 这时,地上出现了一个影子。在通风孔上方,一个人把手插进了通风孔……“啪”的一声,顶棚被抬起来了。由于逆光,唐达看不清来者的脸。 “闪开!” 话音刚落,一个大篮子随之掉了下来。 下落的冲击力把盖子打开了,一团圆圆的东西和水瓶滚了出来。好像是食物和水。 看着顶棚又将被盖上,唐达连忙大叫: “喂!我们想上厕所……” “砰”的一声,顶棚被安回原位。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回头扔个壶给你!” 唐达和齐基萨对视一眼,说: “有吃有喝,待遇也算不错啦。” 说完,他捡起那团圆滚滚的东西,伸手拍掉上面沾的灰。他从未见过这种食物,不过从手感和香味来看,应该是和罗塔的巴姆差不多的东西。 “知道这是什么吗?” 接过唐达递过来的东西,齐基萨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 “和巴姆有点儿像,以前没吃过。” 这里到底是哪里?唐达又思考起这个问题。那天巴尔萨留在塔奇亚店里的信上写着“在吉坦祭城交换唐达和齐基萨”,那么希哈娜肯定在往罗塔走。 这里肯定是罗塔境内的某个地方,可是看守他们的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罗塔人啊。 唐达把食物和水分给齐基萨,一边吃,一边告诉他在塔奇亚店里发生的事以及到目前为止那些事的来龙去脉。 “吉坦祭城”这个词从唐达嘴里蹦出来时,齐基萨脸色为之一变,嘴里念道: “吉坦祭城……” 唐达眨眨眼问: “吉坦祭城怎么了?” “吉坦祭城是昔日罗塔尔巴尔的圣城,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居住的宫殿所在地。” 齐基萨告诉唐达自己从塔鲁·库玛达(影子祭司)那里听来的历史。 现在的罗塔都城位于罗塔王国的南部。在萨达·塔鲁哈玛雅统治这片土地的时代,罗塔的气候比现在温暖得多,都城位于北部的吉坦附近。 当时的圣城被称为斯拉·希·塔鲁哈玛雅(塔鲁哈玛雅所在之处),它坐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气候温暖宜人。城内有雄伟的宫殿、高大的树木和美丽的泉水。那时,甜美的果实压弯了枝头,许多猴子在城中玩耍嬉戏。 可惜,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消失之后,那里越来越冷,渐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基朗王为了纪念这个杀死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特地在那里建了一个祭城。 同时,他在祭城附近建了一座罗塔式的城堡,派他的弟弟驻守在那里,负责守护北方的领土。 吉坦对塔鲁人来说是昔日繁华的美梦之都,也是让人扼腕叹息之地。那里是塔鲁人的禁地,从他们决定隐姓埋名生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就发誓再也不踏进那里一步。 唐达皱紧眉头,心想: 希哈娜到底在想什 么?她不是要趁雅思拉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前杀死她吗?为什么还要特意把她引诱到萨达·塔鲁哈玛雅居住过的地方呢? “倘若如此,雅思拉应该不愿意去吉坦吧?” 唐达低声说完,齐基萨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说道: “可能雅思拉并不认为吉坦是禁地。” 唐达惊讶地看着齐基萨问: “为什么?” 齐基萨下意识地摸摸左手的伤口,情绪低落地说: “因为雅思拉完全相信母亲的话。” 齐基萨低着头,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的父亲五年前被狼咬死了。父亲死后,只剩下母亲、妹妹和我三人,母亲常常闷闷不乐。” 齐基萨耸耸肩接着说: “可能是因为父亲死后,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母亲真是太辛苦了。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母亲像变了个人一样,突然开始讨厌影子祭司的教诲,不断告诉我们,塔鲁哈玛雅并非祭司口中的邪恶之神,而是塔鲁人的救星,是一位圣神。 “我不相信母亲说的话,可雅思拉对母亲说的话坚信不疑。” 齐基萨的脸变得有些扭曲,继续说道: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远离其他塔鲁同伴,独自生活。雅思拉和我都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我们一家人住在圣地附近的森林中,离其他人居住的森林很远。” 唐达静静地听齐基萨述说。 “在我们出生前许多年,母亲背井离乡,独自来到祭司居住的圣地。 “塔鲁人的圣地位于一片叫做夏恩的密林深处。罗塔人觉得那里住着恶魔,多数人从不踏足半步。我想是因为母亲极度害怕与罗塔人碰面,我们才会住在那里。父亲曾说母亲跟他结婚后,说服他把房子建在了远离其他同伴的地方。” “她为什么那么怕罗塔人?” 齐基萨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我也不知道。塔鲁人都不喜欢见罗塔人,不过为了买卖毛皮或其他东西,每年都不得不与罗塔人打几次交道。母亲想尽办法避免与罗塔人见面,她把和罗塔人打交道的事全都交给了父亲。” 齐基萨抿抿嘴继续说: “虽然塔鲁人居住的村落都很小,散布在森林深处,但是亲戚之间一般会互相走动。祭司每月也会来村里给孩子们讲圣典或历史。 “但是我从未到过别的村落,也没有见过别的亲戚,雅思拉也一样。只有祭司会定期来给我们讲圣典或历史。然而……” 齐基萨偷偷瞄了唐达一眼,说道: “母亲变了以后,我和雅思拉也都变得很讨厌祭司的来访。因为祭司们一回去,母亲就会说祭司的坏话,让我们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那时的母亲和原来温柔的母亲判若两人,我们很不喜欢。” 齐基萨皱紧眉头说: “我想这是拉玛巫(神的侍者)向母亲灌输了什么。因为母亲常常瞒着祭司去参加拉玛巫组织的秘密集会。” “拉玛巫?” “他们是为了成为塔鲁·库玛达而修行的人。能够感受到诺由古气息的孩子,一到十四岁就被聚集到圣地,成为拉玛巫。雅思拉本来也应该成为拉玛巫。” “雅思拉能够看见诺由古?” 齐基萨点点头说: “我不知道她是能看到,还是只能感受到。 “但是母亲非常反对雅思拉成为拉玛巫。她说,‘我不想让雅思拉的人生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你母亲也曾是拉玛巫吗?” “不,不是的。拉玛巫是不能结婚的。母亲不是拉玛巫。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说这句话。母亲常说自己没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一直生活在逃跑、躲避之中。也许是我们出生前发生了什么事。” 齐基萨叹了口气,摇摇头,言归正传道: “刚才我不是说到可能是拉玛巫向母亲灌输了什么吗?我想在年轻的拉玛巫中可能产生了与塔鲁·库玛达所传诵的圣典不同的想法。因为母亲每次参加完秘密集会回来,都会狂热地向我们灌输一些与塔鲁·库玛达的教诲不同的信仰。母亲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充满了活力,显得非常开心。” 齐基萨的眼神很复杂,既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耻辱,又有些怀念母亲。他继续说道: “雅思拉很喜欢母亲,总是黏着母亲撒娇。她不像我一样讨厌母亲的变化,还为消沉的母亲变得开朗而高兴。我想她现在还对母亲说的话深信不疑吧。” 唐达喝了口水,用衣袖擦擦瓶口,把水瓶递给齐基萨。 “说说雅思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吧。” 齐基萨抱着水瓶,想了一会儿说: “雅思拉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外柔内刚,很有同情心。真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齐基萨低着头瑟瑟发抖地说: “都是母亲不好!如果母亲没有做那种事,就不会被处死,雅思拉也不会变成那样……” 唐达伸出手,笨拙地拍拍齐基萨的肩膀。 齐基萨忍住眼泪。 “雅思拉为什么变得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呢?你母亲是怎么做到的?”唐达问道。 齐基萨低着头说: “我不知道。因为我看不见塔鲁哈玛雅。父亲死后,捕猎的工作便由母亲和我们俩来做。有一天去设陷阱时,雅思拉说了些奇怪的话。” 齐基萨抬头看着唐达,继续说: “我们在森林里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比别处暖和的地方。我们把这样的地方叫做诺由古恰怡(诺由古的水洼)。我们决定把陷阱设在那里。 “我们设陷阱时,雅思拉变得焦躁起来。她一会儿竖起耳朵,好像在听什么声音,一会儿又睁大眼睛,好像在盯着什么东西看。她这样,让我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因为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情形,齐基萨眼神有些飘忽,回忆道: “雅思拉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做梦。那天晚上,母亲带着雅思拉出去了一趟。虽然她们什么都没告诉我,不过我猜她们多半是到拉玛巫那儿去了。 “第二天半夜,母亲就带着我们到圣地的神殿去了。她们还偷偷潜入神殿内的禁地——萨达·塔鲁哈玛雅的墓地。虽然我强烈反对,但母亲根本不理我。 “神殿的岩石上长着苔藓。我在那里第一次见识到了所谓的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明明是半夜,匹库亚(神的苔藓)却在肉眼看不见的河水冲刷下,闪闪发光…… “母亲让我躲到树下,她只带着雅思拉,踩在那条‘河’里,往神殿的岩石后面走去。 “她们一直没有出来。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开始泛白。 “这把母亲吓了一大跳,她似乎没有想到过了那么长时间。母亲肯定是想趁天还没亮时离开禁地,结果事与愿违,我们被来参加黎明仪式的塔鲁·库玛达发现了。” 往后的事齐基萨不愿再提。 唐达也没有强迫他说,因为那以后的事情他已经大致从斯法鲁那里听说了。 只有一件事他不得不问。他也不想折磨齐基萨,只是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齐基萨,在辛塔旦牢城,雅思拉做了什么?”听到唐达叫自己,齐基萨抬起头来。 齐基萨眼中浮现的痛苦和悲伤让唐达觉得不问这个问题就好了。 齐基萨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那天晚上,母亲被处死时,我们在行刑台后面,双手被人紧紧抓住了。很多人围绕着行刑台 ,有人同情,有人害怕,还有人在笑!” 齐基萨的声音有些颤抖,愤怒地说: “竟然有这么残忍的人!我也想杀了那些在笑的家伙!我们拼命大叫‘救救母亲啊’,可没有人理我们。” 唐达不禁抓住齐基萨的胳膊,很想对他说“不要再说了”。不过,齐基萨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 “母亲被杀的瞬间,四周非常吵,有惊叫声,也有欢呼声。雅思拉突然抬头望向天空,翻起白眼…… “她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两层,模糊不清,巨大的光圈从她的身体往外扩散……接下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出现的瞬间。 “黑暗中,忽然刮起一股强烈的气流,像隐隐发光的河流,又似一阵狂风,眨眼间杀死了许多人。 “除了紧紧抱住雅思拉的我以外,连刚才按住我们的士兵,都在眨眼间被杀了。我看见离行刑台比较远的那些人想往外跑,可‘它’闪着光追了上去……谁也没能逃脱。” 唐达听得全身毛骨悚然。齐基萨望着唐达,眼里含泪说道: “我们是杀人犯,杀了那么多人。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逃跑,杀了雅思拉再自杀就好了!” “齐基萨,别说了。”唐达说。 齐基萨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止不住地往下流。 “雅思拉好像什么也不记得,就连闯入萨达·塔鲁哈玛雅墓地和母亲被处死的事情都不大记得。这些不是雅思拉的错。如果母亲没有做那种事,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不是我们的错。 “但是,事情越来越严重,牵连了许多人,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齐基萨掩面哭泣,继续说道: “我想见雅思拉。在雅思拉再次杀人前见她一面,告诉她这些事情。要是能让我们自己做个了结,不要牵连其他人就好了。为什么会这样?” 唐达揽过齐基萨,齐基萨伏在他的胸前大哭,边哭边说: “对不起!我不想把你和那个女人牵扯进来的!” 唐达用力抱紧齐基萨说: “不是你把我们牵扯进来的。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就算我们因此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唐达很懊恼,要是罗塔话说得更流利些就好了。 唐达抱着齐基萨望着墙。听斯法鲁说的时候他没有感觉,现在才突然发觉雅思拉真的很危险。 巴尔萨!唐达在心中呼唤着巴尔萨。巴尔萨为了救他们,肯定在前往吉坦的路上。 希哈娜的陷阱与雅思拉——巴尔萨面临两个危险。在她抵达吉坦之前,一定要见她一面。唐达心里想。 夜深人静,借着通风孔附近一丝微弱的亮光,唐达陷入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中,备受煎熬。 试试离魂术吧。听着齐基萨的呼吸声,唐达心中犹豫不决。 希哈娜精通咒术,或许早已设下“结界”以防唐达使用离魂术。一旦陷入“结界”,魂魄被希哈娜控制,他就会变成只会呼吸的“活死人”。 可是就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啊,一定要尽快见到巴尔萨!如果能够顺利逃过希哈娜设下的“结界”,对看守的人施法,应该能够逃出这里。唐达决定碰碰运气,冒险试试离魂术。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动手之际,突然听见牢房顶盖被打开的声音。 唐达吃惊地抬头往上看,掉下来的泥土飞到他眼睛里。他一边流泪,一边揉眼睛。突然,一条绳子扑通一声掉到他膝盖上。 “让开,别挡在中间。”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唐达和被弄醒的齐基萨刚爬到墙边,那人就跳了进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点着火。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斯法鲁!” 斯法鲁连忙伸手示意唐达不要说话。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把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递给唐达,用约格语轻声说: “我是来救你的。快顺着这根绳子爬上去!” “齐基萨呢?你也能把他救出去吗?” “不,齐基萨要留在这里。” 唐达放开绳子说: “那我也不走!” 斯法鲁急忙把绳子又塞回唐达手中,用罗塔语说: “听着!希哈娜绝不会伤害齐基萨。相信我!我终于发现她的惊天阴谋了。” 斯法鲁顿了顿,看了一眼齐基萨说: “希哈娜回来后,就会把齐基萨从这里放出去。女也不但不会伤害齐基萨,还会把他当做贵宾招待。” 说完,斯法鲁转向唐达,说道: “可你一定会被杀死。希哈娜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齐基萨留在身边。如果你带着他逃跑,希哈娜和她的同伴一定会全力追击。光靠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逃脱。”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你走吧,唐达。” 齐基萨小声但坚定地说。 “我没事。你一定要逃出去!如果……万一……” 齐基萨说不下去了。唐达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伸出手,按住齐基萨的肩膀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出去找雅思拉。我一定会尽全力救她。你一定要坚持住。” 齐基萨握紧唐达的手。 斯法鲁用罗塔语说: “你肯定能见到你妹妹。希哈娜,也就是我的女儿,她一定会说很多甜言蜜语哄你。齐基萨,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塔鲁人为什么长久以来主动隐居避世,祭司们为什么把圣典代代相传。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希哈娜的话。” “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些……” 斯法鲁打断齐基萨的话: “如果有时间我一定慢慢解释。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只能靠你自己好好思考了。唐达,快往上爬。” 唐达再一次握紧齐基萨的手,然后抓住绳子,脚踩着墙壁一步步爬了上去。越接近洞口,空气中的草香越浓。 当他的手抓住洞口边缘时,有人紧紧抓住唐达的手腕,用力往上拉了他一把。唐达吓了一跳,不过那个男人压根儿不理会唐达,开始使劲往上拉斯法鲁那条绳子。 环视四周,唐达发现原来自己在河堤上,在牢房内一直听到的是潺潺的流水声。 河堤被枯草掩盖,斜伸入河中。河边点点灯火,冰冷的空气中有一股烟火味。 有人正沿着河堤从远处走来。斯法鲁从唐达身旁跳出来,看清来人后,紧张地说: “看守的人回来了,快走!” 唐达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斯法鲁抓住唐达的手,拉着他从河堤往下滑。 他们从冰凉的枯草上滑过,来到岸边。河上漂着一只小船。刚才拉唐达一把的男人率先上船,然后把唐达扶上船。斯法鲁熟练地解开系在岸边树木上的缆绳,轻盈地跳上船。男人屈膝蹲在船尾,手握一根类似船舵的细木棒。斯法鲁也单膝蹲在船头,手握船桨。 小船在水中像鱼一样灵活。斯法鲁与男人配合默契,微微摇动船桨和船舵,让小船在水面上滑行。小船顺流而下,几乎没有溅起水花。 不久,两岸的灯光便消失在身后。斯法鲁开始说话: “这条河名叫拉瓦鲁河。刚才的灯光就是从我们卡夏鲁家的烟囱中透出来的。那里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居住的村庄。村长很年轻,叫卡法姆,是希哈娜的表哥。” 斯法鲁的声音随风传来: “希哈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因此深信自己无所不知。不过,年长的人有很多不为年轻人所知的过去,我也有许多希哈娜不认识的朋友。” 斯法鲁得意地笑了笑,继续 说道: “她要是知道我跑了,会很吃惊吧。” 斯法鲁的笑声融入寂静的夜,渐渐消失了。 1驮马:运送货物的马。 2结界:咒术师使用的保护特定区域的咒术。 第二章 圈套 1、前往贸易市场 遭遇狼袭的第二天,晴空万里。草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 “狼”口余生的纳卡等人在拂晓时分终于进入了梦乡。然而,连连噩梦使得他们直到早晨还在昏睡。 雅思拉和蜜娜发起烧来。玛萝娜等人彻夜照顾她们,用冰凉的布给她们擦汗。 巴尔萨左手被尖锐的狼牙咬中,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处理完伤口,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过去,即使与人性命相搏,危险过后,她就能恢复平静,一觉酣睡到天明。因为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心底却如同压了一团冰冷的泥块,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她眼前就会浮现出雅思拉的笑容,想起雅思拉那熠熠生辉的双眼和狂热的微笑。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暖风、闪闪发光的獠牙和雅思拉的微笑。 早晨醒来后,梦中的情景仍困扰着巴尔萨。 牧民们黎明时分就起床去工作了,只剩下纳卡商队的人还躺在昏暗的屋子里。 哐当,门被扣‘开,另一个商队的头领连恩走了进来。 “雪冻得硬邦邦的啦!” 连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他坐到纳卡身边,降低音量说: “这样一来,马车车轮就不会陷人雪中了。如果今天早晨出发,应该能在下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到托鲁安乡对面的贸易市场。我们决定今天早晨上路,你们呢?” 纳卡面色土黄,考虑了一阵,最后点点头说: “我们也……走。” 他的声音显得很犹豫。出发之前要给马换上防滑的马蹄,给马车车轮安上防滑链……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男人们都还没从昨晚那件事中恢复过来,一个个无精打采。 “好,这样最好!我知道你们都很累,不过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接下来就会很麻烦。 “放心吧,我们这一队都是男人,有的是人手。换马蹄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们把马车弄好就行了。” “实在抱歉!这个恩情日后一定偿还。” 连恩豪爽地拍拍纳卡的肩膀说: “好啊,我等着。” 连恩离开后,纳卡等人开始作出发前的准备。 巴尔萨蹲在熟睡的雅思拉和蜜娜身旁,看着她们。两人因发烧而脸蛋通红,睡得很熟。她们的呼吸不再像夜里那么急促,平静多了。 “一会儿把她们抱到马车上去就行了。” 玛萝娜轻声说。巴尔萨点点头,感谢她照顾了雅思拉一夜。 玛萝娜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昨天夜里……”她喃喃地说,“我心想这下完了,大家肯定难逃被狼吃掉的命运。现在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真是太好了!” 纳卡和其他人没说昨夜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纳卡等人只看见一道光如同旋风般把一只只狼杀死了。 对巴尔萨和雅思拉来说,万幸的是,他们没有看到是雅思拉在操纵那道光。险些丧命的混乱与紧张,再加上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们只目睹了狼群之死。 巴尔萨对玛萝娜点点头,站起身。 走出屋后,巴尔萨去找连恩商队的护卫辛亚。辛亚背靠墙壁,正在看地图,看见巴尔萨,向她挥了挥手说: “昨夜辛苦了。伤口没事吧?” 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辛亚竟然关心起巴尔萨,实属罕见。巴尔萨伸出左手,解开布条,把刚缝合好的伤口给辛亚看。巴尔萨说: “手筋没断,问题不大。过两三天应该就能活动自如。不过在此之前,我只能守护在商队右手边了。非常抱歉!” 辛亚点点头说: “那我来负责左手边。” 辛亚用下巴指了指地图,接着说: “顺利的话,我们今晚就能到贸易市场。问题是四天以后怎么办?” 巴尔萨点点头说: “是啊。夏哈鲁山道可是强盗经常出没之地。” 贸易市场四周耸立着高墙,是商队云集的地方。经常在这里做生意的商队一起出钱请了许多护卫,建起这么一个让各国商队和当地人能够安心做买卖的地方。 问题是商人们在这里做完生意,前往下一个贸易市场托鲁安乡时要经过夏哈鲁山道。 这条山道十分狭窄,两边悬崖林立。强盗经常先从悬崖上往下射箭,再骑马狂奔而下,致使很多商队的商人命丧于此。 管理此处的罗塔王国的夏哈鲁氏族,为了商队的安全,也会派武士们保护商队通过夏哈鲁山道。不过,不知为何强盗时常趁护卫松懈之际偷袭成功。 坊间盛传夏哈鲁氏族的族长收取了强盗大量的财物,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人说,许多强盗都出身于夏哈鲁氏族,有些还与族长有血缘关系。 因此,有许多商队赠送财物给族长当“礼物”,以换取保护。有些商队运气好的话能碰上同行的商队,就一起出钱多请些护卫,团结合作渡过这个难关。 “最好能和别的商队一起行动。我想应该还有别的商队被这场暴风雪打乱了行程。” 巴尔萨和辛亚设想了各种情况,并拟订了相应的防卫计划。在这个过程中,巴尔萨逐渐摆脱了噩梦的困扰。 纳卡与连恩的商队穿过贸易市场高耸的城门时,已是午夜时分。他们在熟悉的客栈住下,卸下货物,泡了个澡。吃完饭,大家都已累得不愿开口说话。 这里无需护卫。接下来的两天他们要在这里买卖毛皮,巴尔萨和辛亚也得以向各自的头领告假两天。 护卫们住的客栈建在城墙旁边。巴尔萨背着还未退烧的雅思拉,走进客栈为她们安排的房间。屋里有两张大床,分别紧靠两侧的墙壁。两张床之间有一张饭桌。屋里摆设虽然简朴,不过该有的都有,床上铺着毛毯,地上还有一个火炉。 巴尔萨把雅思拉放到床上,她只抬了一下眼皮又陷入了昏睡。屋里非常冷,即使给雅思拉盖上厚毛毯,她还是瑟瑟发抖。 “我马上就生火,你再坚持一下。” 雅思拉似乎没有听见巴尔萨的话。 巴尔萨把炉膛里的火种拨出来,在上面摆上柴火。不一会儿,火苗就冒出来了。巴尔萨伸手在火炉上烤火,盯着摇曳的火光。 她在这家客栈住过很多次。小的时候,她也像现在的雅思拉一样,先躺在床上,等吉格罗把火生起来。那时自己也是裹着毛毯还瑟瑟发抖啊。 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烟囱没有被堵上后,巴尔萨脱下外衣,躺在床上。寂静的深夜,不知是谁在吹笛。伴着幽幽的笛声,巴尔萨进入了梦乡。 天快亮的时候,巴尔萨被雅思拉的哭泣声和说话声吵醒。 “……母亲,母亲!不!不要杀母亲!” 雅思拉在呻吟。可能是在做噩梦,她一边哭一边扭动身躯。巴尔萨走到雅思拉身旁蹲下,摸摸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别怕。你只是在做梦。乖,快睁开眼。” 雅思拉没有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后,松开了紧握的双拳。然后,她翻了个身,又静静地睡去。 屋里只有西墙上有个小窗户,透过窗户,巴尔萨看见天色已微明。看着雅思拉的脸,巴尔萨陷入沉思之中: 不要杀母亲? 巴尔萨和唐达一起从斯法鲁那儿听说了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案。斯法鲁说过,尸体以那个女人被处死的位置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好像有人挥舞巨大的镰刀杀死了那些人。 他们 是怎么被杀死的?如今巴尔萨眼前能清清楚楚地浮现出那个场景——伴着一阵暖风,闪闪发光的獠牙从雅思拉的身体里往外飞去,残杀了那些围观的人。 彻骨的寒意在巴尔萨心底蔓延。 现在,巴尔萨终于知道斯法鲁为什么要杀她了——有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寄居在这个孩子身上。 雅思拉两颊残留着泪痕,微张着嘴,睡得很沉,看起来那么的天真无邪。她还太小了。 悲伤溢满巴尔萨的心,她用力咬紧下唇。 人们常说有掌控命运的神。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神,为什么要让这个孩子的命运如此悲惨? 巴尔萨坐在自己床上,把长枪立在两膝之间,头靠长枪,闭上双眼。 光保住这个孩子的命拯救不了她。巴尔萨思考着该怎么办。 巴尔萨就这样一动不动,一直坐到清晨来临。 天亮了雅思拉还是没醒,不过巴尔萨并没有太担心,因为上次她也是这样沉睡了很久。巴尔萨知道她不久就会醒过来。 巴尔萨到客栈的食堂去吃早饭。早饭是用现挤的牛奶煮的甜麦粥。吃完早饭,她把雅思拉那份早饭装在碗里,返回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她听见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巴尔萨刚一进屋,坐在雅思拉床上的蜜娜就冲她挥手。 雅思拉已经醒了,坐在床上。 “醒啦,感觉怎么样?”巴尔萨问道。 雅思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微笑着说: “我没事了,只是头还有点儿晕。” “肯定是因为发烧,我刚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蜜娜学着母亲玛萝娜的口吻,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她看见巴尔萨放在桌上的碗,问道: “那是雅思拉的早饭吗?” “是的。你吃过早饭了吗?” 蜜娜掀开盖子,看了看碗里的东西说: “我吃过了。咦?里面怎么没有萨卡(把水果晒干,捣碎后加糖使其凝固而成的食物)呀?我们的早饭里明明有的啊!” 巴尔萨笑了笑,说道: “你们住的客栈比较贵,吃的当然比较好啦。” “哦,雅思拉,如果午饭有点心,我就拿过来给你吃。” 雅思拉摸摸蜜娜的头发说: “谢谢。那我等着哦。” 蜜娜咯咯直乐,抱紧雅思拉,说道: “狼真可怕!刚才我被母亲骂了,她说我差点儿就被狼吃掉了……是谁救了我们啊?雅思拉,你看见了吗?是谁杀死了那些狼啊?” 雅思拉轻轻推开蜜娜,看着她的眼睛说: “肯定是神救了我们。神听到蜜娜拼命祈祷‘救救父亲’了。” 雅思拉看了巴尔萨一眼,冲她笑了笑。 巴尔萨没有笑,因为一个想法如同闪电般从她的脑海闪过: 原来如此!雅思拉认为“那个东西”是神! 雅思拉是个善良的孩子,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点儿也不愧疚?这一点巴尔萨一直想不通。 杀人就算是为了自卫,杀人的记忆连同血腥味都将铭刻在灵魂深处。不论你有多么正当的理由,痛苦和后悔都将一辈子纠缠着你,挥之不去。 但是,如果雅思拉认为是神——神听到她的祈求来救她,她就不会有罪恶感。因为作出判决的是神,而不是她。 浮现在雅思拉脸上的是心安理得、柔和的笑容。她相信神杀死了狼,救了自己,由此更加坚信神无论何时都会响应自己的召唤。她现在已经无所畏惧,或许觉得救哥哥也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吧。 一股寒气从巴尔萨心底升起。当她看见雅思拉消灭狼群后一脸微笑的表情时,也是这种感觉。 绝不能让雅思拉再呼唤“那个东西”!也不能让她再杀人! “当你意识到杀人是什么感觉时,一切都晚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这种痛苦将一辈子纠缠着你。 “当你用长枪指着别人时,同时也在用它指着自己的灵魂。” 她切身体会到这些话的意思,是在手持长枪与人搏斗之后。手中残留着刺伤人的感觉,当她将这种感觉与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丑陋的伤口联系在一起时,巴尔萨吐了。雅思拉还小,或许现在会觉得是神听见她的祈祷救了哥哥。可总有一天她会醒悟,领悟到杀人的虽然是神,请求神这么做的却是自己。 不能再让她的双手沾染鲜血了!巴尔萨心想。 没有人比巴尔萨更了解,只有依靠不断伤害他人才能活下去是一种什么感觉。 巴尔萨脑海中浮现出吉格罗的脸——他把亲手为年幼的巴尔萨打造的长枪交给她时的表情。她终于明白他眼中为什么会有那么深沉的悲哀。因为他知道,今后巴尔萨将手持长枪,走上一条充满杀戮的道路。 只是那时的她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吉格罗的苦心。接过长枪时,她心里一阵欢欣鼓舞。如今虽然觉得非常厌烦、后悔,却还是无法舍弃这支长枪。 我心中有一只比狼更加好斗的野兽。巴尔萨心想。 即使她想要抑制,这只野兽也会不断催促她挥舞长枪去战斗。 但是,雅思拉不喜欢长枪,她喜欢的是散发出花香味的衣裳。她与自己不同,心中没有那种丑陋的好斗之心。如果不是被那种可怕的东西附身,她的人生道路本应更加平坦…… “一会儿大人要带我去贸易市场。雅思拉,你也一起去吧!” 蜜娜雀跃的声音让巴尔萨回过神来。蜜娜的话似乎让雅思拉很心动,不过她马上又摇摇头,或许是想起自己不便在人多的地方走动吧。 “我总觉得身体还有些不太舒服……” “是吗?真可惜。那你多睡一会儿再去吧。这里的市场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雅思拉抬头看看巴尔萨。巴尔萨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说: “我一会儿带雅思拉去。正好我也要去市场上办点儿事。” 雅思拉的脸瞬间明亮起来。 蜜娜神采奕奕,一点儿也看不出昨夜还在发烧。蜜娜朝她们挥挥手,走了出去。雅思拉马上问巴尔萨: “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市场吗?” “你不用担心。这里是贸易市场,外来人口比罗塔人多,也有塔鲁的猎人们来卖毛皮。” “如果被那个叫斯法鲁的人发现了呢?” “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了,我们再躲躲藏藏的也没用。要是斯法鲁的同伙能出现更好。我正想知道他们的打算。” 巴尔萨坐到床上,用手指指粥,示意雅思拉喝了它。雅思拉本来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口后发现这个粥很好喝,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看着雅思拉,巴尔萨试图改变沉重的心情。这两天的假期十分宝贵,她要在这两天之内尽量多打听一些关于斯法鲁等人的消息。 所幸这里是贸易市场,不仅买卖物品,也买卖消息。 2、消息灵通的塔吉鲁 巴尔萨和雅思拉出发前往市场,她们用挡风的布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从雪原上吹来的风虽说已被城墙挡住,空气仍旧十分寒冷。路上的行人都是这副打扮,她们并不显得特别。 贸易市场的规模和一个小镇差不多,类似坎巴尔的“乡”。城墙边上有许多客栈,城中心则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像一只倒扣着的大碗。 市场就在这座建筑物内。这里雪季非常长,为了一年四季都能做生意,商队头领和当地的商人共同出资修建了这个室内市场。再往南去,在离吉坦城堡不远的托鲁安,有一个比这个更大的室内市场。对 生平第一次见到室内市场的雅思拉而言,这已经是个十分令人惊奇、豪华的建筑物了。 巴尔萨牵着雅思拉的手从洞开的正门走进去。雅思拉踏进市场的瞬间,惊讶得目瞪口呆。天顶复杂的木结构露在外面,许多根粗壮的圆柱成穹顶状支撑着屋顶。市场没有被分割成一个个房间,放眼望去全是小摊子。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市场里商人们召唤客人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反射在墙壁上形成的回音。屋顶上有许多采光用的窗户,无数道白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空气中隐约有一些灰尘在飞舞。 这里出售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人卖食物,如蔬菜、干货、谷物和肉类等,有些人支着一口油锅,卖油炸的东西。 走道的另一侧是卖兵器的地方,再往前走几步,有许多卖毛皮的小摊子。 好些塔鲁人在墙角处卖毛皮,他们似乎故意躲在不显眼的地方。雅思拉看见他们,感到心跳瞬间加快。他们人数不少,都在卖自己捕获的动物的毛皮。 父亲也曾像那样卖过毛皮。 其中有几个女人,她们蹲在地上摆放毛皮。其中一人无意中看了雅思拉一眼,似乎吓了一跳。 巴尔萨快步前进,雅思拉也跟着她默默地从塔鲁人身旁走过。她感到有几道灼热的目光一直在身后追随着自己。 巴尔萨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视线,不过她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她不确定现在和塔鲁人扯上关系究竟是好是坏。她想就算要向他们打听消息,最好也等人夜后找一个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巴尔萨往旁边的角落走去,那里摆着屏风,挂着长枪、剑等兵器。这家店门可罗雀,安静得有些奇怪,不禁让人犹豫该不该走进去。 进去之后,她们发现屏风后面相当宽敞。屋子中央生着炉火,有个男人坐在长木椅上悠闲地喝着奶茶,抽着烟。 里屋的门上挂着一块亮色的布,与外边的氛围似乎不大相符。从屋里不断传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们,雅思拉下意识地抓紧巴尔萨的手。 男人的皮肤呈古铜色,脖子、手腕处都很粗壮。与他悠闲的外表不同,他的眼神十分精明,令人不敢小觑他。 巴尔萨一点儿也不害怕,伸手摘下挡风的布。 “呀,这不是长枪手巴尔萨吗?好久不见啦!”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嘛,消息灵通的塔吉鲁。” 被巴尔萨称为“消息灵通的塔吉鲁”的男人微微一笑。 “请坐。”塔吉鲁指了指椅子,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雅思拉,“你女儿——不太可能啊。难不成是私生女?” “开什么玩笑啊。”巴尔萨没理会这个问题。 她先让雅思拉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说道: “虽然她戴着挡风的布,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塔鲁人。你说这些话不过是在争取时间,考虑怎么把消息卖给我们吧?” 塔吉鲁笑了笑说: “你还是那么聪明。” 不过,很快笑容从塔吉鲁脸上消失了,他严肃地说: “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呀!这次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啊?” 巴尔萨耸耸肩说: “最麻烦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死盯着我不放的卡夏鲁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塔吉鲁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 巴尔萨突然笑出声。雅思拉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你可真是贪心。我们一走,你不就会把我们的消息卖给那个卡夏鲁挣一大笔吗?”巴尔萨说道。 塔吉鲁笑着说: “话虽如此……我对你和吉格罗是爱恨交加。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你们对我的恩情大些。” 说完,塔吉鲁一脸正经地低声说: “打探你们消息的是这里的氏族长的二儿子。他说一旦有使长枪的女人带着一个塔鲁小女孩出现,就马上通知他。” 意外的消息令巴尔萨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会和夏哈鲁氏族长的二儿子扯上关系呢?就像摇晃草木,却意外地发现草根盘踞在地底深处一般,巴尔萨脊背不禁一凉。 直觉敏锐的塔吉鲁看见巴尔萨的表情低声说道: “对手和你预计的不一样,对吗?” 巴尔萨一边思考一边点头道: “嗯,你说得很对。我一直以为对手是咒术师。” “咒术师?” 这次轮到塔吉鲁感到意外。 “你知道一个叫做斯法鲁的人吗?一个个子和女人差不多、武艺精湛、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肩膀上老站着一只马罗鹰。” 塔吉鲁想了想说: “我不认识这号人物。不过要说身材矮小的咒术师的话,我倒是知道。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大河之民’。” “大河之民?” “他们聚居在马拉鲁河和拉瓦鲁河沿岸的河堤附近,身材矮小,身手十分敏捷。若是谁被恶鬼缠身,或是被诅咒了,就可以付钱请这些咒术师帮他们消灾解难。怎么?这个塔鲁妮子被恶鬼缠身了?话说回来,塔鲁人和恶鬼本来就像亲戚一样,有些时候不就是母亲是恶鬼,父亲是人吗?” 雅思拉刷地抬起头。母亲被侮辱的瞬间,她的心底腾地燃起熊熊火焰。 “哟!像个小大人似的瞪着我。小妮子还挺有气势的嘛。”塔吉鲁说道。 巴尔萨被雅思拉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所震惊。这是到目前为止从未在雅思拉身上出现的暴戾之气。 巴尔萨把手放在雅思拉肩上,轻轻瞪了塔吉鲁一眼说: “这是该跟孩子说的话吗,塔吉鲁?这个孩子现在是我的养女,侮辱她就是侮辱我。” 巴尔萨的语气很平静,不过其中暗含的威慑力却让塔吉鲁缩了缩头。塔吉鲁笑着说: “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 这时,从布帘后面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你开的玩笑太低俗了!” 一个胖墩墩的老妇人掀起布帘走了出来。她的脸色红润,手里握着从壶中露出来的搅奶棒。她们听见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就是她制作喇(黄油)发出的声音。 “老娘,不是一直跟你说不要在店里做喇吗?你干吗不在家里做啊!”塔吉鲁一脸烦躁地说完,冲着巴尔萨叹了口气,“真受不了她!每天都这样一边做喇,发出烦人的咕嘟咕嘟声音,一边在里面偷听我谈话。” 塔吉鲁的母亲“哼”了一声,说道: “喇是有耳朵的。多讲些有意思的事给它听,它的味道自然就会更好啊。” “是吗?在这儿听见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你的喇肯定不会好吃。” 塔吉鲁的母亲皱起眉头,然后冲雅思拉招手,把她往身边拉。雅思拉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塔吉鲁的母亲又大声说: “到我这儿来吧。我给你喝拉噶(乳酪)。我儿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替他跟你道歉。” 雅思拉偷瞄了巴尔萨一眼。巴尔萨点点头,她才怯生生地走近老妇人。老妇人熟练地打开壶盖,把漂浮在羊奶上面成块的喇舀到盛满水的小桶里,然后把壶里剩下的拉噶倒进木碗里。 雅思拉喝了一口稠糊糊的拉噶,睁大了眼睛。母亲每次做喇都会给雅思拉喝拉噶,不过雅思拉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美味的拉噶。它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甜味。 看见雅思拉的表情,老妇人笑了。她迅速用水冲洗块状的喇,然后把它放到盘子里,加点儿盐,一边揉一边自豪地笑着说: “好喝吧?我做的 喇里面可是加了独门秘方的哦。” 老妇人又看着巴尔萨说: “好久不见啦,长枪手巴尔萨。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嘛。” “好久不见啦,卡伊娜。您还是那么年轻。” 卡伊娜抬头哈哈大笑道: “你真会说话。不过,除了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啦。对了,你就算问我儿子,估计也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在这行还是个新手。” “你说什么!” 即使被塔吉鲁怒目而视,卡伊娜仍是一副“我说得没错”的表情。 “你竟然连斯法鲁都不知道,还早着呢。” 巴尔萨吃惊地看着卡伊娜,问道: “您知道斯法鲁?” 卡伊娜微微一笑,挤一挤儿子,用力坐在椅子上。她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我还没嫁人的时候住在哪儿吗?” 巴尔萨什么也没说。卡伊娜眼中浮现出自豪的表情。她继续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在吉坦城堡里当厨娘,生这孩子的时候都做到厨师长了。” 塔吉鲁兴味索然地小声说: “巴尔萨,你小心,这话说起来可就长啦。” 卡伊娜白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我跟那些天一亮就开始想当年的老头子可不一样!我只挑重点说。众所周知,吉坦城堡是历代王爷居住的地方,是罗塔王国第二大的城市。因为是王族居住的城堡,规模自然比氏族长的城堡要大得多。我从六岁开始就在那里,一直工作了五十年。厨房可是流言飞语最集中的地方。塔吉鲁能够以贩卖情报为生,多亏了我的人脉。” 塔吉鲁虽然一脸不高兴,却没有插嘴。卡伊娜眼中浮现出怀旧的神情,说道: “丈夫死后,我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年幼的塔吉鲁。那时我经常到酒馆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拼酒量,从他们那儿打听消息。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你的养父吉格罗的。你还记得吗?” 巴尔萨脸上露出苦笑。看她现在胖墩墩的样子,很难想象,年轻时的卡伊娜可是个容貌姣好、身材高挑、性格豪爽的大美人。 “我还记得和吉格罗一起喝酒时的情景。那时候你瘦巴巴的,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亲眼看着你成长为一名坚毅的保镖,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啊。” 卡伊娜使劲用胖胖的手支着膝盖,探出身子,小声地说: “塔吉鲁是个小气的家伙,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上,我就告诉你吧。‘大河之民’表面上是咒术师,其实他们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王族的密探! “连那些有权有势的氏族长都很怕他们。我在吉坦城堡里也碰到过他们几次。据说他们是为王占卜吉凶,防止王被诅咒才到城里来的。不过在接连发生几件事情后,我就明白了。” 巴尔萨想起他们的追踪技巧,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就像新约格皇国的皇帝身后有“影子武士”一样,斯法鲁等人也是与王族关系匪浅的“影子武士”。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会扯上这里的氏族长的二儿子呢?” 巴尔萨喃喃自语。卡伊娜听见她的话,双目闪闪发光,说道: “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我才会出来管这闲事的。 “巴尔萨,你对罗塔王国的情况了解多少?你知道伊翰王爷在北部多受百姓爱戴吗?” 巴尔萨歪着头想了想说: “我听说南部的大领主很讨厌他,不过他不怕招致他们的反感,是个大胆的改革者。” 卡伊娜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点点头说: “的确如此。自从上一代王爷逝世,伊翰王爷成为城主之后,我就知道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你来过罗塔这么多次,应该知道我们北部人很讨厌南部那些家伙吧?他们不过是仗着土地肥沃,什么不干就富得流油,还自以为了不起。 “我们北部人那叫一个勤劳啊。北部一到冬天就下大雪,不时还有狼群来袭,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我们仍咬紧牙关努力劳动。 “你也觉得我们付出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吧?伊翰殿下说得都是事实。所以北部氏族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狂热地支持伊翰殿下。” 说到这儿,卡伊娜一改热切的语气,认真地看着巴尔萨说: “你为什么要和伊翰殿下作对?” “啊?” 这个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巴尔萨不由得“啊”了一声——她的这一反应似乎帮了自己。看见巴尔萨因这个问题而大感惊讶,卡伊娜抱着胳膊说: “你没有和他作对?” “别说作对了……” 巴尔萨把手搭在雅思拉肩上,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简而言之,我被追杀是因为从斯法鲁手里把这个孩子抢了过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她,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 卡伊娜看着雅思拉,脸上的表情有一丝苦涩,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斯法鲁这个人虽然顽固,却不会滥杀无辜。巴尔萨,我想你这回可能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了。 “不过,你不忍眼睁睁看着这个姑娘被杀的心情,我也理解。因为你也是个孤儿,所以才无法对和你遭遇一样的孩子置之不理吧?你呀,太幼稚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可怕,可在这方面就……” 雅思拉听到这儿,心里一惊。当初巴尔萨说她有个叫做吉格罗的养父时,她就猜想巴尔萨是不是孤儿,原来果真如此。 听人说她“幼稚”,巴尔萨耸耸肩说: “是啊。不过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人家身处困境时,你若置之不理,等你自己将来身处困境时,也不会有人来帮忙啊。” 卡伊娜不禁笑了笑说: “说得好!” 然后她又一脸严肃地说: “伊翰殿下想方设法保护塔鲁人。在殿下多年来的努力下,就连我这种无知的人都改变了对塔鲁人的看法。所以,他绝不会因为这个孩子是塔鲁人就命令斯法鲁杀她。” 卡伊娜陷入了沉默。这时塔吉鲁开口说: “喂,老娘,你是因为族长的二儿子狂热地支持伊翰殿下,才认为巴尔萨做了什么对不起伊翰殿下的事情吧?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巴尔萨问我很多事的时候,我都装作不知道。不过,从刚才开始,我觉得有些奇怪。” 卡伊娜一言不发地看着儿子,并用眼神催促他往下说。 “那个老二不像是能担此重任的家伙。你应该也知道,那家伙既贪婪又卑鄙。虽然他嘴上说支持伊翰殿下,其实一点儿也不关心政事,还和强盗勾结。” 卡伊娜点点头说: “的确很奇怪。斯法鲁不可能和强盗同流合污啊。他和斯法鲁根本不是一路人。” 听到这句话,巴尔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是收到那封信的时候。 巴尔萨眯起眼睛。 故意找人冒充唐达来抓她的做法十分恶劣。 虽然她和斯法鲁相处的时间很短,只说过几句话,不过她觉得以斯法鲁的为人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正如卡伊娜所说的,这么做的人“和斯法鲁根本不是一路人”。收到那封信时,闪过她脑海的便是这个想法。 巴尔萨默默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他们对这一带的情况十分了解,可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不过,她这一趟来得还是大有收获。虽然还没弄清对手的真面目,但她至少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很强大。认清敌人究竟是谁 ,这是找到生存之道保住性命的第一步。 巴尔萨一边从怀里取出钱袋,一边问他们: “知不知道身手好、人品好,目前手头又没有工作的护卫?” 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就不能再给纳卡他们添麻烦,只好提早跟他们分手了。为此,她得支付违约金,同时再给他们介绍一个好护卫。 塔吉鲁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 “我觉得萨哈鲁不错。他身手好,也很好相处。” 然后,他把萨哈鲁的住处告诉了巴尔萨。 巴尔萨向他们道谢,然后站起来想付买消息的钱。塔吉鲁轻轻举起手说: “口头道道谢就够了,反正我会把你的消息卖给别人的。” 塔吉鲁一本正经地正视巴尔萨。巴尔萨点点头说: “一定要卖个好价钱啊。还有,你要好好孝顺卡伊娜呀。” 卡伊娜笑着挥挥手。 谁都没有说“再见”。像塔吉鲁这样的消息贩子和巴尔萨这样的保镖,他们都不会轻易许诺未来——似乎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命运就会嘲弄他们。 离开塔吉鲁的店后,巴尔萨慢慢悠悠地走着。她走到一家点心店,买了两份加了许多黄油的点心和两杯奶茶。然后,带着雅思拉到摆放着许多长椅的休息处坐下。 休息处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不时传来嘈杂的声音。 雅思拉手里拿着点心,抬头看看巴尔萨,问了一个她很担心的问题: “巴尔萨,他们真的会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吗?” 巴尔萨点点头说: “嗯,今天之内就会说出去吧,这就是他们母子俩的谋生方式。” 雅思拉顿时觉得口中残留的点心的味道变得苦涩起来,说道: “出卖老朋友的命挣钱——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巴尔萨露出苦笑。她很理解雅思拉的心情。少女时代,巴尔萨也这么想过。巴尔萨解释道: “也许你觉得他们贪婪、狡猾。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他们平常绝不会把消息的买主是谁告诉别人的。” 巴尔萨把盛奶茶的碗放到椅子上,双手握住雅思拉瘦弱的肩头说: “他们让我知道敌人可能是谁,提醒我要小心。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肩头传来巴尔萨双手的重量和温度。 “巴尔萨……” 雅思拉欲言又止。巴尔萨挑高一边眉毛,催促她往下说。雅思拉红着脸飞快地说: “你对自己真有自信!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自信。” 巴尔萨有点儿吃惊。 也不是什么自信,不是这么高尚的东西。 巴尔萨在心里想。 自从像大树一样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吉格罗死后,多年以来,巴尔萨一直孤身一人以当保镖为生。死亡如影随形,时时陪伴在她左右。不知何时,她已经学会了“认命”。 刚开始一个人当保镖时,她曾被自己的同伴无情地背叛过。那个人是她在一个大商队当护卫时认识的。强盗来袭时,男人利用巴尔萨做诱饵,保全了商队。 身负致命重伤倒在地上时,巴尔萨心想: 依赖他人就会给人可乘之机。如果因痛苦而暴露自己的缺点,可能就会被人抓住短处,自己的性命只能靠自己的身体和智慧来保护。当自己保护不了自己时,那就要认命。 对那些因她而死的人的愧疚,使她的这种想法愈发强烈。一想到那些死的人,她就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如今这种愧疚感虽然减轻了,可这种想法早已在她心中扎根,成为一种习惯。 这种心情或是说觉悟,在关键时刻多次救了她的命。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过,这绝不是什么值得雅思拉憧憬的东西。 卡伊娜说她舍命救雅思拉“太幼稚”,她觉得这并不幼稚。不过她还真不太习惯这种重视生命的感觉。 和唐达一起度过的安稳的日子让她觉得很幸福,不过她总觉得这种幸福像是偷来的,让她很不安。她无法对未来抱有梦想。 虽然在故乡坎巴尔的“山底之国”祭奠了吉格罗等人的灵魂,抚慰了她内心从小到大流血不止的伤口,可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人生观却很难改变。 我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的婴儿。 巴尔萨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自己是一个在黑暗中死而复生的婴儿,一个还不知道该怎么规划自己人生的婴儿…… 沉默的巴尔萨脸上浮现出阴郁、不安的神情,让雅思拉感到很惊讶。 不管遇到什么事,巴尔萨都不曾动摇。在雅思拉心目中,她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如此强大、无所不能的人为什么脸上会浮现出这样的表情呢? 巴尔萨把已经冷却的奶茶一饮而尽,说道: “吃完这些东西,我们去见那个叫萨哈鲁的保镖,让他接替我保护纳卡他们。我想塔吉鲁会告诉对方我不再是商队的护卫。这样一来,对方应该不会找纳卡他们的麻烦了。” “在这里就和纳卡头领他们分手吗?” 雅思拉的表情有些落寞。巴尔萨点点头答道: “嗯。” 从这里开始,两人就要独自踏上危机四伏的道路。雅思拉眼前浮现出蜜娜等人的脸庞,一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远行,一阵落寞涌上她的心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管多么寂寞,总比他们因为自己受伤害强啊。 神一定会在我身边的。 想到这一点,雅思拉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力量。 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神都一定会陪在我身边的。没有人能够伤害身手不凡的巴尔萨和有神灵庇佑的自己。敌人如果因为她们是女人和孩子而瞧不起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么想着,雅思拉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3、如同冬日的湖面 吃过晚饭,巴尔萨向纳卡提出了更换护卫的事并告诉他缘由。纳卡脸色一沉。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妥。”纳卡有些不快,“不过,事到如今,中途要换护卫也不能怪你。” 纳卡愁眉紧锁地抱怨着。直到巴尔萨把新的护卫领进屋,他的心情才好一些。因为巴尔萨给他介绍的新护卫萨哈鲁是个外表魁梧、性格开朗的年轻人。 作为违约金,巴尔萨把萨哈鲁从这里到托鲁安所需的报酬交给纳卡。接过这笔钱,纳卡神情复杂地看着巴尔萨说: “说实话,你是个很好的护卫。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想请你一直做我们的护卫呢。雅思拉也是个好孩子,蜜娜一定会难过的。” 与人相聚、同行、离别——这就是商队的生活。这样的离别对他们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巴尔萨回到客栈的房间。雅思拉从头到脚都裹在毛毯里,已经睡着了。 巴尔萨坐在床上,拔出长枪,检查枪头。傍晚时,她把长枪送去研磨了。那人手艺还真不错,长枪在炉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明天先混在商队中间出城,然后在半路改走狭窄的山路。不坐马车的话,可以避开大路,走险峻的山路。 敌人或许藏在暗处,监视着城门。不过即使敌人发现她们混在哪个商队里,也不可能猜到她们会走无数条山路中的哪一条。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不久脚步声在门前停下。 “我是客栈的伙计,有人说想见你们。” 确定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和气息后,巴尔萨手持长枪打开门。伙计看见枪头对着自己吓得往后退 了一步。 “来的人是谁?” 巴尔萨问完。伙计皱着眉说: “我没问她的名字,不过是个塔鲁女人。” 意外的答案让巴尔萨思考了一阵,雅思拉似乎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坐了起来。 伙计看着巴尔萨,问: “让她走吗?” “不,请把她带过来吧。” 伙计点点头退下,不久带了个头巾几乎把眼睛遮住的女人过来。直到伙计关门离去,她才掀开头巾。 头巾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伊亚奴。这么晚了突然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巴尔萨轻轻点点头,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 自称伊亚奴的女人看着巴尔萨背后的雅思拉说: “我和同伴一起来这里卖毛皮,今天在市场上无意中看见了你们,非常吃惊……雅思拉?你是叫雅思拉吧?” 雅思拉抬头望着她,一脸惊讶。 “你不记得了?我们见过一面——那天晚上,你母亲带着你到我们那儿去了。” 胸口仿佛被突然揪了一下,雅思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年轻女人。果然很眼熟,那个时候在昏暗的小屋里的…… “你是拉玛巫中的……” 伊亚奴点点头,她眼中含着泪水,用颤抖的双手抱住雅思拉说: “太好了!感谢阿法鲁神的恩典!你还活着!” 伊亚奴强忍着不哭出声,她的衣服散发出圣堂上焚烧的香的味道。闻到这种味道的瞬间,雅思拉的心如被撕裂般疼痛。 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母亲的身影。母亲也曾像现在的伊亚奴一样抱着自己,因兴奋而抽泣。 眼泪冲上眼眶。但是,雅思拉的手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回抱伊亚奴。伊亚奴不是母亲,虽然她让雅思拉想起了母亲,不过对雅思拉而言她完全是个陌生人。 过了一会儿,伊亚奴放开雅思拉,抬头对巴尔萨说: “是你救了这个孩子吧,实在太感谢你了!” 巴尔萨点点头,说道: “请坐。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请问你和雅思拉是什么关系?” 伊亚奴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我太冒昧了,应该先把事情说清楚。” 巴尔萨示意伊亚奴坐在她的床上,她自己也在雅思拉身旁坐下。伊亚奴开始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说自己是拉玛巫,住在离这里不远处的萨乌地区的圣地中,雅思拉家也住在那附近。拉玛巫与普通人不同,他们天生就能感受到神的世界——诺由古的气息。他们从小就被集中到圣地,由塔鲁·库玛达抚养成人。 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没有这种能力,不过她常到伊亚奴她们那儿学习关于神的知识。 “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是个不幸的人。她长得很漂亮,心眼又好,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雅思拉听到这里,双手紧紧攥住了毛毯。 伊亚奴看着巴尔萨,问道: “你是坎巴尔人吧?” 巴尔萨点点头。伊亚奴接着说: “那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塔鲁人有个很重要的、保存至今的信仰。如果不知道这一点,你就无法了解在特莉希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请你耐心听我说完。” 然后,伊亚奴对巴尔萨说起了关于罗塔尔巴尔的传说。 听着这熟悉的传说,雅思拉恍惚间觉得是母亲在说话。 “太古时代的罗塔尔巴尔——那个由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统治的和平的国度……” 萨达·塔鲁哈玛雅。听到这个名字,雅思拉兴奋地打了个激灵。同时,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平躺着的石像……从石像胸口发出的微弱光芒…… 伊亚奴说完萨达·塔鲁哈玛雅最后的下场,巴尔萨问她: “也就是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卡夏鲁就和罗塔王室有关系了?” 伊亚奴点点头说: “从前,我们塔鲁人和卡夏鲁的祖先们一起侍奉萨达·塔鲁哈玛雅。后来卡夏鲁转而支持罗塔王室,直到今日。 “一旦我们犯错,他们就负责惩罚我们。他们实际上就是王室的走狗!” 伊亚奴叹了口气,继续说: “那天夜里,特莉希娅带着雅思拉到我们那儿去了。她告诉我们源自诺由古的圣河终于再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了。她一脸兴奋地说,一定要把神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们一直谈到深夜,讨论雅思拉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圣河,以及萨达·塔鲁哈玛雅是怎么与神融为一体的……” 伊亚奴看了雅思拉一眼,小声说: “我们祝福了特莉希娅,因为她有坚定的信仰。我们建议她到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所在的圣地去祈祷。 “但是,我们没有想到她竟然擅自闯入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犯下弥天大罪!” 伊亚奴悲痛地说特莉希娅被塔鲁·库玛达发现,最后以“侵入禁地”的罪名,被移交给了卡夏鲁。 巴尔萨感到雅思拉的身体开始发抖,就伸手抱住了她。 “那你知道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巴尔萨平静地问伊亚奴。伊亚奴点点头回答道: “特莉希娅被处死的那天,我们在圣地。沐浴在圣河中的苔藓,突然全部变成了红色!我们因此知道她像从前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一样,真的把塔鲁哈玛雅召唤来了。” 说完,伊亚奴低下了头说: “这是塔鲁哈玛雅最后一次降临人世。特莉希娅一死,神降临这个世界的通路也随之消失了。” 雅思拉身体一僵。她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雅思拉心想: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母亲不是查玛巫,我才是查玛巫? 这时,她感到巴尔萨用力搂了她一下。 雅思拉抬头看着巴尔萨。 巴尔萨用眼神提醒她不要说,雅思拉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伊亚奴是塔鲁人,而且是拉玛巫,深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告诉她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是自己召唤来的,而且自己现在还能召唤塔鲁哈玛雅,雅思拉就觉得很害怕。 伊亚奴抬起头说: “听说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案时,我们还以为你和你哥哥齐基萨也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你。雅思拉,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哥哥呢?” “这件事……” 巴尔萨打断了她的话: “让这个孩子来说的话,对她而言太残酷了。” 巴尔萨把雅思拉和齐基萨到新约格皇国以后,一直到现在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不过,她没有提及狼群来袭时发生的事。伊亚奴认真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巴尔萨说完后,伊亚奴轻轻摇摇头说: “雅思拉,辛苦你了。过去我也曾被伯父领着从南部走到北部,我很明白这种漫长的旅途有多辛苦。” 或许是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伊亚奴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她伤心地说: “我的父母也是被罗塔人杀死的。我本来在南部阿鲁亚地区的森林中生活。我的父母在毛皮市场做生意时和罗塔的毛皮商人发生了冲突,结果就被他杀死了。” 伊亚奴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继续说道: “那个毛皮商人根本没有被治罪。塔鲁人的命在罗塔人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于是,伯父带着我离开那个伤心地,搬到了北部。因为罗塔人不敢涉足北部的夏恩森 林。” 说到这里,伊亚奴猛地看了巴尔萨一眼说: “真不好意思,我不知不觉就说起了往事。” 巴尔萨安静地摇摇头说: “没什么。” 伊亚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脸色一变,严肃地说: “我知道雅思拉为什么会被追杀。源自诺由古的圣河已经流经这片大地,如果塔鲁人祈求神复活,便会危及罗塔王国的统治。所以卡夏鲁才要追杀雅思拉,因为她曾目睹了特莉希娅召唤神的仪式。” 巴尔萨觉得脊背一凉。 或许她说得对!雅思拉所拥有的召唤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的力量,对罗塔王族而言是个很大的威胁。 这么一来,巴尔萨似乎明白了这件事为什么会和斯法鲁以及伊翰殿下的忠实支持者扯上关系。 伊亚奴看着巴尔萨说: “你打算怎么办呢?他们是很可怕的追兵。就凭你们两个人想要顺利逃脱,还想救齐基萨,恐怕……” 然后她转向雅思拉,好像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是塔鲁人,不能反抗罗塔王室。不过我们也不能置我们的族人于不顾。 “虽然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把塔鲁人穿的外套借给你。和我们一群人一起出城门,也许能够帮你们骗过敌人的眼睛。” 巴尔萨摇摇头说: “这不太可能。这里有很多敌人的耳目。这家客栈十有八九也被他们监视了。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你到这里来过的事。” “即便如此,和我们一起走,也比你们两人单枪匹马逃跑胜算大一些啊。 “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而且那些森林,罗塔人从不踏足半步。到吉坦祭城后,我们就帮不上忙了。不过,我们至少可以把你们安全带到那里啊。 “明早,其他商队起程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出发,然后在半路上改走小路,这样的话一定能顺利逃走的。” 她的想法和巴尔萨的想法不谋而合。混在塔鲁人之中,由他们带路的确能够提高从敌人手中逃脱的可能性。 “谢谢。那就拜托你们了!” 随后,伊亚奴与巴尔萨商量好第二天早晨的行程,伊亚奴带着不安和兴奋离开了客栈。 雅思拉躺下,用毛毯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她十分兴奋,无法像刚才那样迅速入睡。巴尔萨收拾完行李,把长枪放在手边,睡着了。雅思拉一直听着她有规律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白天的疲劳终于把雅思拉带人梦乡,然而,噩梦接二连三地向她袭来。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她心灵的枷锁被打开了,白天不敢想的一切都异常清晰地出现在她梦中。 在巨大的岩石之间摇曳的青光,湿滑的苔藓…… 雅思拉租母亲一起沿着河往前走。前方出现了一座墓,散发出月光般的幽光。 有人躺在一块光滑的黑色大石头上。天太黑,她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是谁。那个人躺在圣河之中,胸口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光环。 “槲寄生环……” 母亲听见雅思拉的话,大吃一惊,悄声问: “雅思拉,你看见槲寄生环了?” 雅思拉得知母亲什么也没有看见反而吓了一跳,说道: “看见啦。萨达·塔鲁哈玛雅躺在圣河里,在睡觉。槲寄生环在闪闪发光。母亲,你真的看不见吗?” 母亲有些失落地说: “我看不见,因为我没有神力。不过,神把这种力量赐予了我的宝贝女儿。雅思拉,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了,伸手拿起槲寄生环吧!” 雅思拉打了个冷战,说道: “母亲,我害怕。” “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母亲紧握雅思拉的手,不断地重复圣典上的诗句。雅思拉屏住呼吸,轻轻地把手伸向那道耀眼的光芒。 好像是风,没有实体,指尖却仿佛碰到了什么。突然一道微光蹿上来,光芒越来越炽热。 “雅思拉!” 母亲大吃一惊。她握住雅思拉的手,把光环轻轻地引向雅思拉胸口。 光环停留在雅思拉的胸前,熠熠生辉。 “雅思拉!” 母亲激动地大叫一声,她抱住雅思拉的头,喜极而泣。她颤抖着说: “太好了!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母亲蹲下来直视着雅思拉,一字一句地说: “雅思拉,你要变得高贵起来,比其他人都要高贵。你一定要冷静!不论心里多么着急,都不能表现在脸上。不论何时都要如同冬日的湖面那样,波澜不惊。你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与伟大的神融为一体,能够引导人类。从前的萨达·塔鲁哈玛雅就是这样的人。你也要变成那样。” 母亲的话深深铭刻在雅思拉心中,如同碑文镌刻在石碑上一样。 梦中的场景不断变换,越来越可怕。 不断在梦中出现的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噩梦,又开始了。 死去的人们,哥哥那极度悲伤、绝望的眼神…… “哥哥,不是我的错!” 雅思拉尖叫着跳起来,喘着粗气,在床上不断颤抖。火炉上的柴火只剩下一堆灰烬,屋子里一片昏暗。 巴尔萨从隔壁床上霍地坐起来,问道: “怎么了?” 雅思拉满头大汗,看着巴尔萨说: “哥哥……”雅思拉喘着粗气说,“在责怪我。在梦中,他总是一脸悲伤……” 雅思拉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嘴唇却止不住地颤抖。雅思拉双手掩面。 “他们不是我杀的,是神惩罚了他们……” 雅思拉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 漆黑的墓地、发光的槲寄生环、母亲的话、母亲的死…… 雅思拉把手放下,泪流满面地看着巴尔萨。 “你要保持冷静,如同冬日的湖面那样波澜不惊。”母亲的话在耳边回荡。心中压抑的痛苦,终于穿透了结冰的湖面。 雅思拉哽咽着说: “我恨他们!恨死他们了!母亲就要被处死了,他们还在大笑,拍手叫好!他们怎么能笑得出来!” 巴尔萨站起来走到雅思拉面前,抱住她的头。 雅思拉两手紧紧抱住巴尔萨的腰,放声大哭。这是母亲出事后雅思拉第一次哭得这么声嘶力竭。 巴尔萨一直抱着雅思拉,直到她的哭声如退潮般越来越小。 过了许久,雅思拉松开手。巴尔萨放开她,摸摸她大汗淋漓的头说: “雅思拉,你哥哥是个善良、诚实的孩子。” 雅思拉两眼红肿地看着巴尔萨。 “所以他一定是在梦中替你说出了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雅思拉问。 巴尔萨坐回自己的床上,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低声说: “我也曾经非常憎恨一个人。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每天拼命练武功,就是为了杀他。因为心里藏着深深的恨意,如果不挥舞长枪或拳头击打什么东西发泄一下,我觉得自己身体就会爆炸。” 巴尔萨说起了往事,成为坎巴尔王卑鄙阴谋的牺牲品的父亲、舍弃自己的人生救了她的吉格罗以及多年来自己的坎坷经历…… “曾经我也一心想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强大。我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得救。”巴尔萨继续说 道。 雅思拉点点头。她全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觉得弱小、年幼连母亲都救不了的自己,就像一颗小石子,轻易就会被人踢飞。 如果能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就再也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了。 “但是,”巴尔萨声音嘶哑地说,“雅思拉,虽然我变得强大了,仍然没有获得救赎。” 雅思拉抬头看着巴尔萨,一脸诧异。 “一身好功夫和丰富的经验,一次又一次救了我的命,因为身手不凡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可是……” 巴尔萨在脑海中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复杂的思绪。 “并非杀死你恨的人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就算杀。了他,你也得不到解脱。”巴尔萨头倚长枪,喃喃地说,“当我领悟到这一点时,很多东西都已变得面目全非。” 巴尔萨凝视着雅思拉,郑重地说: “变化最大的是自己。因为究竟是为什么而杀人,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有时想想我会觉得不寒而栗。当我杀死自己恨的人而觉得很开心时,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雅思拉觉得全身僵硬起来。她低下头,小声说: “可是,如果那是坏事,神就不会帮我了。”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为了说服她自己。然后雅思拉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 巴尔萨轻轻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神是什么样的。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许多关于神的故事。他告诉我雷神约拉姆1如何创造了这个世界。 “我亲眼见过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精灵。比如,能够呼风唤雨的精灵之卵,像人一样会做梦的花。我还遇见过‘山之王’,那是一种长得像透明的蛇、能够把人的想法变成青色石头的精灵……” 巴尔萨小声说: “我从没见过拯救好人、惩罚坏人的神。” 雅思拉抬起头。巴尔萨眼中没有一丝责备的神色,只有深深的悲哀。 “如果有惩罚坏人的神,这个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幸的人。你不这么认为吗?” 某些东西触动了雅思拉的心弦。“它”似乎要让雅思拉意识到她不该想的事,而这些想法可能动摇她对塔鲁哈玛雅的信仰。 “它”想让她意识到母亲的话是错的。 雅思拉轻轻地摇摇头,努力不去想“它”到底是什么。 “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能够惩罚坏人的真正的神! “母亲说过,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是伟大的神人,她能够惩罚坏人。” 雅思拉越来越激动,高声说道: “塔鲁·库玛达说得不对。母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告诉我们萨达·塔鲁哈玛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罗塔尔巴尔是个富庶和平的世界,基朗杀了萨达·塔鲁哈玛雅以后,世界才变得这么不公平。” 巴尔萨正视雅思拉,平静地说: “你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吗?” 雅思拉面无表情地看着巴尔萨。 “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 “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 母亲的话语不断地在耳边回荡。 我真的像母亲祈求的那样,有召唤神的能力。雅思拉试着回忆起消灭狼群时的感觉,那种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感觉。 可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床上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变成伟大神的化身,清除世间一切的不幸,根本不是她所能做到的事。 神为什么要选中我呢?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坚强、更聪明的人呢?雅思拉心里问道。 雅思拉的脸有些扭曲。 “我,我……” 雅思拉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双眼含泪地说: “巴尔萨,我该怎么办?母亲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她为了让我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创造一个真正幸福的世界,连生命都舍弃了。我……我不觉得自己能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 泪水一滴一滴,如同断线的珍珠从雅思拉的脸庞滑落。 巴尔萨低声说: “我不懂塔鲁人的信仰,也不知道塔鲁哈玛雅是个什么样的神。 “只是,我不认为变成一个草菅人命的神是件幸福的事,也不认为这样的神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幸福。” 雅思拉流着泪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接着说: “雅思拉,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神。你杀死那些狼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雅思拉感到胸口好像被一双冰冷的手压着,睁大了眼睛。 “洗完澡,穿着粉色衣服的你,美得如同莎拉莜花一般。当时,就连站在一旁的我,仿佛都闻到了幸福的味道。”巴尔萨柔声说道。 鼻尖似乎闻到了花香,但雅思拉拼命想要驱散这股香味。 巴尔萨不是塔鲁人,她是个完全不了解塔鲁哈玛雅的坎巴尔人。 绝不能因巴尔萨的话而动摇。相信神,就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而动摇! 雅思拉紧紧闭上双眼,在心底默念。 看见雅思拉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表情,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冰,巴尔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4、落入圈套 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 贸易市场的正门聚集了许多准备出发的人。天气寒冷,马匹焦躁地在原地踏步,正在检查马车的人身上冒着白气。 巴尔萨和雅思拉同塔鲁人一道站在队伍最尾端,等待出发。 她们穿着塔鲁人的黑衣,戴着头巾,脸上还蒙着挡风的布,即便如此,仍抵挡不住彻骨的寒气。巴尔萨用手掌抚摩马的脖子取暖。她像其他猎人一样把长枪插在马鞍旁。 雅思拉一声不吭,看着远处越来越明亮的地平线。商队的马车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一直延伸向远方。, 钟声响起,这是从耸立在正门旁的钟楼上传来的钟声,告诉大家天亮了。钟声十分洪亮,仿佛就在耳边敲响。雅思拉吓了一跳,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 有些人骑上马,有些人坐上马车,大家都作好了出发的准备。 排在最前方的是商队的头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响了出发的号角。 出发的时刻到了。人和马缓缓走出正门,踏上新的旅程。 雅思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商队住的客栈。她来不及与蜜娜和商队的伙伴道别,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和他们说再见。 道路基本上都冻实了。大队人马缓缓前行,开始时队伍十分整齐,没过多久各个商队之间就拉开了距离,各自为政。 过了中午,他们走出雪地,来到了丘陵地带,道路两旁开始出现茂密的森林和悬崖峭壁。 远远能够看见夏哈鲁山道的时候,骑行在巴尔萨身旁的伊亚奴靠近巴尔萨低声说: “巴尔萨,差不多该走小路了,慢点儿。” 巴尔萨点点头,稍稍拉紧缰绳,让马慢下来。 塔鲁人逐渐脱离了大队人马,走上通往密林的小路。走在前面的人没有一个回头,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见了。 “雅思拉,你跟在我后面吧。巴尔萨,能麻烦你殿后吗?” 伊亚奴说完,巴尔萨点点头,右手拿起了长枪。左手握住缰绳后,伤口传来一阵隐隐的痛。 森林中的小路上没什么积雪,也没有风,比刚才暖和多了。被雪打湿的树丛中传来阵阵清香,林中十分静谧,连鸟鸣声都听不见。塔鲁人一声不吭像影子一样默默地往前走。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雪花纷纷扬扬。 眼前是一条陡峭的上坡路,到处是长满青苔的岩石。马喷着白气,灵活地沿着这条山路往上爬。 耳边传来水流声,前方似乎有条小溪。 伊亚奴转过身,大声对巴尔萨说: “前面不远就是赛伊河。穿过吊桥就能进入夏恩森林,罗塔人从不踏足那里半步。过去之后,我们就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巴尔萨轻轻挥了挥长枪,示意她听见了。伊亚奴那么大声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巴尔萨感受到一股不同的气息,虽然没有听到一点儿声响,后脖颈儿却觉得一阵发麻。她正想寻找这股气息的来源,被伊亚奴这么大叫一声分散了注意力。 穿过森林,眼前出现了险峻的悬崖。两个山崖间有一座吊桥,山崖之间的距离不大,健壮的山羊一用力就能跳过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来到吊桥前,心里踏实了,伊亚奴频频回头跟巴尔萨说话: “就是这座吊桥,马上就到了。” 巴尔萨没有理会她。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触手可及的杀气迎面扑来——中埋伏了! 巴尔萨挥舞长枪,用力拍了一下雅思拉的坐骑。 “雅思拉,快跑!有埋伏!” 巴尔萨话音未落,背后飞来一支箭。 巴尔萨转身躲过这一箭,用力拉缰绳,迅速掉转方向。 树丛中突然蹿出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 “巴尔萨!” 雅思拉惊声尖叫。 “快跑!跑到吊桥那边去!” 伊亚奴抓住雅思拉那匹马的马嚼子,用力往前拽。大多数塔鲁人已走过吊桥,在桥那边担心地看着她们。雅思拉的马跑过吊桥后,伊亚奴也紧跟着骑马跑过狭窄的吊桥。 待她们都过去之后,巴尔萨挥舞长枪刺断,‘其中一条吊绳,让大队人马无法同时通过。 男人们团团围住巴尔萨,一步步向她逼近。 他们为什么不用弓箭? 这让背靠吊桥,早已摆出防御架势的巴尔萨觉得很奇怪。 这么多男人如果一起放箭,纵使巴尔萨有三头六臂也抵御不了,而且也能在过桥之前杀死雅思拉。 可是,除了刚才那一箭外,他们没有再射过箭。他们似乎在等雅思拉她们过去,所以,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耗时间。 巴尔萨回头的瞬间,看见雅思拉背后的伊亚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些男人不是追到这里来的,而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埋伏好了!巴尔萨勃然大怒。 中圈套了!巴尔萨心想。 焦急和愤怒的情绪在巴尔萨胸中翻腾。 是伊亚奴把巴尔萨引到圈套里来的,目的是把雅思拉和巴尔萨分开,在这里杀了巴尔萨。 见雅思拉已到达吊桥对面,男人们便一起杀向巴尔萨。 巴尔萨站在马背上,用力一蹬马鞍,跳到半空中。 他们似乎没有料到巴尔萨会用这招,一个个呆若木鸡。巴尔萨从他们头上飞过,翻身一转降落在他们背后,往森林里跑去。 男人们怒吼着追上去。树丛和灌木阻挡了他们的去路,一些跑得慢的人渐渐落在了后面。 巴尔萨突然回过身,借着树桩用力一蹬,朝离她最近的男人飞去。 那个男人来不及用长剑防御,被踢倒在地。巴尔萨踩着他的头,跳起来,从另一个男人腋下穿过,长枪一划,男人的右手瞬间皮开肉绽。 巴尔萨无暇思考,熊熊怒火让她只能依赖本能不断战斗下去。 森林里的树木遮挡住了男人们的视线,使他们无法用弓箭,这帮了巴尔萨的大忙。巴尔萨所过之处,男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无奈敌人实在太多了。巴尔萨穿着沉重的外套,不断快速移动、奔跑,不久就觉得腹部一阵火辣辣的疼。汗水浸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 两人同时向巴尔萨袭来。长枪挡住了斜着刺来的长剑,没挡住砍向背后的刀,刀锋斜着划过巴尔萨的后背,从肩头到腰际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幸好厚厚的头巾和挡风的布护住了后脖颈儿。 巴尔萨转过身来,挥舞长枪打倒了两个男人。她心里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巴尔萨往前跑去,呼出的气息遇到寒冷的空气化成一片白雪。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以惊人的速度往森林外跑去。即将踏上吊桥时,她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一支箭飞来,划过她的腰际。 巴尔萨呻吟着,眼前一片模糊。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吊桥的绳索在哪儿,使劲一挥长枪砍断了绳索。 吊绳啪的一声飞向空中。巴尔萨跑上吊桥,男人们追了上来。吊桥左右摇晃,男人一个接一个掉下去,发出哀号声。 突然,脚下一空,巴尔萨开始往下掉。不容细想,她立刻把长枪插入桥板间。身体瞬间失去控制,左摇右摆。巴尔萨两手抓住长枪,随吊桥一同撞到崖壁上。 全身一阵剧痛,左手从枪柄上滑落。嗖……嗖……利箭接连擦过巴尔萨身旁,插入崖壁。 巴尔萨往下望去,脚下是一道绿色的深渊。 瞬间,巴尔萨作出一个决定。 她用尽全身力气荡向崖壁,双脚一蹬——长枪和巴尔萨一起坠人深渊。 巴尔萨紧闭双眼,头顶似乎被木板撞了一下,随即不省人事。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天空一片灰暗。男人们从崖边探出头望向深渊。巴尔萨坠入水中,水花飞溅。不一会儿,她的身体浮出水面,被水流冲向远方。巴尔萨如同一根树枝在水面上漂浮,头巾和衣服鼓了起来。 “下去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吗?”一个男人说。 其他男人纷纷摇头说: “你开什么玩笑啊。如果不赶在暴风雪来临前,把那些受伤的家伙抬回‘乡’,我们都会冻死的。” 男人们最后瞥了一眼巴尔萨的“尸体”,就返回森林找那些受伤的同伴去了。 雅思拉只看见巴尔萨从男人们头上跳过,消失在森林中,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因为伊亚奴不顾雅思拉的反抗,抓住雅思拉那匹马的马辔,拼命往前赶。 “巴尔萨!救救巴尔萨!” 雅思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伊亚奴大声说: “不行!我们不会武功,根本对付不了那些强盗。你一定要逃脱。巴尔萨拼了命救你,难道你想让她白白牺牲吗?” 雅思拉泪流满面,听了伊亚奴的话咬紧了牙关。此刻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伊亚奴对她用的是敬语。 雅思拉因为担心巴尔萨,神情陷入狂乱之中。她叫道: “听着,伊亚奴!我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恐怖之神)!我能够打败那些强盗,救出巴尔萨!” 伊亚奴等人根本不理她,只顾往前跑。不管雅思拉怎么挣扎,说些什么,她们一概置之不理。 之后的旅途,雅思拉如同身在噩梦中,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地方,只知道被伊亚奴等人拥着,在密林中忽上忽下跑了很久。吐白沫了。 四周一片昏暗,大雪纷飞,却一点儿也不冷。 雅思拉发现眼前银光闪闪,吃了一惊——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河。原来这里也有圣河的支流。 猴子们在头顶上跳来跳去,“吱吱”乱叫。 三块巨大的岩石,长满青苔的参天大树,一块平坦的黑色石板。 雅思拉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身体颤抖起来。 ——这里是神殿! 第三章 萨达·塔鲁哈玛雅 1、山雨欲来 唐达抬头望着天空,天空阴沉沉的,雪花眼看着就要飘落。 他不知道距斯法鲁把自己救出来已经过了多少天。斯法鲁领着他,一路纵马狂奔。他们走的不是寻常道路,而是卡夏鲁在罗塔王国布下的蜘蛛网般的道路。 这条道路不但穿过普通的旅人走的道路,还连接着许多不为罗塔人所知的深山老林里的道路,有时还借道沿着山谷的小路以及从洞窟和瀑布后面穿过的小路。 许多卡夏鲁使用这条道路,沿途有一些供他们休息和躲藏的小屋。这些小屋是卡夏鲁们相互交换情报的好地方。 前往吉坦城堡的途中,斯法鲁先派出马罗鹰夏尔到前方侦察,看附近的客栈里都住着哪些卡夏鲁,以避免碰上那些与希哈娜有交情的卡夏鲁。 另一方面,如果遇上能够信赖的伙伴,斯法鲁就请他们帮助打探女儿希哈娜的下落以及与罗塔王国有关的消息。 卡夏鲁没有统一的领导人,他们根据出生的河沿岸分成不同的派系。每派都由一个长老级的人物领军。斯法鲁是萨姆河派的长老,受到众多年轻人的敬重。问题是这些年轻人都是希哈娜的堂表兄弟,也十分仰慕希哈娜。 斯法鲁被希哈娜软禁后,马上采取了行动。他趁希哈娜不注意的时候,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深受他信赖的马库鲁,命令他去追寻巴尔萨。 马库鲁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十分优秀的卡夏鲁。他身手不凡,曾把巴尔萨逼得走投无路,而且诚实可靠。马库鲁像猎犬一样,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巴尔萨护卫的商队后面。 “巴尔萨和雅思拉的行踪就交给马库鲁吧。我们赶紧赶往吉坦,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开始唐达担心巴尔萨的安危,不同意这么做。听完斯法鲁的想法后,他决定按照斯法鲁的计划行事。 “希哈娜的所作所为关系整个罗塔王国。她把整个王国当做一盘棋,高屋建瓴,步步为营。为了阻止她的阴谋,我们必须和她站在同样的高度上俯瞰这盘棋。” 于是,斯法鲁和唐达一边留意罗塔各地的消息,一边赶路。 斯法鲁还尽量走访了散布在密林深处的塔鲁人的圣地。 在和几位熟识的塔鲁·库玛达谈过后,他发现祭司们都还未觉察到希哈娜的阴谋。 一路往北,他们发现一直隐藏在塔鲁人心中的某些东西浮出了水面,如同埋藏在地底的水幻化成海市蜃楼,开始在空中摇曳一般。 经过漫长的岁月,当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再次流经大地时,塔鲁人中出现了两种完全相反的看法。 绝大部分的祭司都认为这是考验他们是否忠诚的时刻。 他们向分布在王国各处的圣地下达戒令,严格控制民众的思想,以防有人再次把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召来。 然而,在民众中却滋生了与祭司们的戒令完全相反的想法。 查玛巫已经出现的传言如燎原之火,在民众中迅速传播。 塔鲁人纷纷传言,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剧是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对处死塔鲁人的罗塔人的惩罚。 查玛巫变成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后,就能把塔鲁人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这个传言动摇了长期以来被轻视、被践踏的塔鲁人心中的想法。 一位塔鲁·库玛达告诉斯法鲁,谣言的制造者不知是谁,不过目前塔鲁民众中流传着许多与之类似的谣言。 比如说,罗塔王室为了统治塔鲁人,才编造传说,把萨达·塔鲁哈玛雅说成是暴君,迫使塔鲁人为祖先的所作所为赎罪。 塔鲁人的祭司说,这些流言撼动了塔鲁民众根深蒂固的想法。 还有人说: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我们的祖先十分优秀,令罗塔人望尘莫及。如今正是抛掉“塔鲁”这个重担的最佳时机。 你想让孩子和你一样背负沉重的枷锁吗?命运把我们带到了“历史”的岔路口前,能否为孩子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就在此一举——这样的想法引起了许多塔鲁人的共鸣。 越接近吉坦,这样的流言越盛。在离吉坦不远的圣地,竟然发生拉玛巫发动武装起义,把塔鲁·库玛达囚禁起来的事件。 斯法鲁使用离魂术,钻进鹰的身体内进行观察时发现,负责巡逻的队伍中竟有一个一直听命于希哈娜的卡夏鲁。 本该负责镇压塔鲁人反抗的卡夏鲁,竟然和拉玛巫联手谋反。 不仅如此,斯法鲁还从伙伴那里得知,北部氏族中也开始流传“伊翰王爷殿下把北部氏族从苦难中拯救出来的时刻即将到来”的谣言。 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拯救则模糊不清。不过,北部氏族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想为伊翰殿下效劳。 另一方面,负责监视南方各个氏族和大领主们的卡夏鲁也发现,他们最近蠢蠢欲动,似有谋反的倾向。 夏萨姆(过新年的那个月)二十二日,将在吉坦祭城举行庆祝建国大典。 吉坦曾是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罗塔的开国君主基朗打败了萨达·塔鲁哈玛雅,宣布建立罗塔王国就是在夏萨姆二十二日。每年的这一天,南部和北部各氏族中的重要人物都要聚集在吉坦祭城,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 南部的大领主和氏族长们早已开始作出发前的准备,不过今年负责保护他们的随行士兵数量将是往年的两倍。 他们向王族提出增兵的请求时,给出的理由是“北部的氏族间流传着奇怪的谣言,我们要加强警戒,防患于未然”。卡夏鲁提醒王族成员,尤萨姆陛下不在国内时,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有诈,不能掉以轻心。 斯法鲁和唐达深切感受到几个阴谋纠缠在一起,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浪。 唐达和斯法鲁在森林中的小石屋里生起火,准备在这里过夜。 唐达用小树枝串起芋头,熟练地放在火上烤。他抬起头说: “斯法鲁。” “嗯?” “你猜出希哈娜想干什么了吗?” 斯法鲁抚摩着马罗鹰夏尔的脖子,沉思了一阵,点点头说: “差不多吧。目前动摇整个罗塔王国的这场大风浪并不是由希哈娜一个人掀起的。南部大领主们的打算、北部氏族的意图、罗塔王室的想法以及恐怖之神重临人世的事……一个个波浪碰撞、叠加在一起,掀起了一波滔天大浪,不久将吞噬整个罗塔王国。” 夏尔舒服地闭起眼睛,发出“咕咕”的叫声。 “唐达,不仅罗塔尔巴尔的传说流传下来了,还有许多王国的历史也代代相传,流传了下来。这些历史故事让我觉得许多事情总是‘碰巧’同时发生。河流的流向也是如此,它不会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本来平缓的水流也会由于河底的石头和地形,突然变成一道急流。 “历史也是如此。有些事情集中在某个时期同时发生,汇合成一波巨浪。” 斯法鲁眯起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希哈娜比任何人都更早预测到了这波巨浪的来袭。 “不仅如此,她还作好了万全的准备,以便大浪来袭时能够乘风破浪。 “我隐隐觉察到她一直在寻找同道中人,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希哈娜身上有一种令人不知不觉臣服于她的力量。怎么说呢……她一直很厉害,事情总是按照她预测的方向发展,所以大家都很崇拜她。不仅是年轻一辈的卡夏鲁,就连塔鲁的拉玛巫都听命于她。” 斯法鲁的话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自豪。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把话题转回罗塔的现状上: “我们卡夏鲁一 直在担心,总有一天南部的氏族和王室之间将发生冲突。 “尤其是希哈娜,她一直强调一旦尤萨姆陛下驾崩,南部大领主必将杀死伊翰殿下,夺取王位。 “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当然是伊翰殿下,不过大领主也是王室的旁支,同样继承了王室的血统。 “尤萨姆王深受臣民爱戴,他在位时,南部那些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相反,伊翰殿下不仅在南部不受爱戴,就连北部年长的人也不太支持他。” 唐达把芋头翻了一下,有些奇怪地说: “不过,尤萨姆王只是暂时不在,又不是去世了,南部那些人不可能现在就攻打伊翰殿下吧?” “嗯,我也这么认为。这次他们增兵多半是种恐吓。为了向世人宣告,我们拥有这么强大的兵力,随时能够出兵攻打轻视我们的人。” 夏尔满足地闭上眼睛。 “不过在这种重要时刻,尤萨姆王为什么要亲自出席桑加尔王国的大典呢?派伊翰殿下代他去不是更好吗?” 唐达说完,斯法鲁摇摇头说: “南边大陆的达鲁修帝国近来蠢蠢欲动,意欲将势力范围扩大到罗塔,所以尤萨姆王才亲自前往桑加尔。因为桑加尔是罗塔在南边的屏障,他不能错过这个当面与桑加尔王室交流的机会。” “真庆幸我身为平民。” 唐达笑着说。他把烤好的芋头串递给斯法鲁,问道: “不过,拥有王权的这些人和雅思拉又有什么关系呢?” 斯法鲁把唐达递给他的芋头串转来转去,说道: “也许希哈娜是想借助雅思拉的力量帮助伊翰殿下吧。” 唐达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把雅思拉当做一件武器?” 斯法鲁脸色阴沉地点点头说: “其实,尤萨姆王的身体不太好。” 唐达看着斯法鲁,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问“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没关系吗”。斯法鲁并不介意,接着说: “在尤萨姆王身边的人都注意到了,尤萨姆王近年来常常发烧,和他父皇驾崩前的状况很相似。” 唐达眨眨眼,问道: “所以,希哈娜知道雅思拉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后,便想到,万一尤萨姆王发生什么不测,就利用她来帮助继任者伊翰?” 斯法鲁叹了口气,点点头说: “如果让南部大领主中的任何一个登上王位,罗塔王国必将大乱。南北部之间势必发生战争,而且这场同室操戈的战争可能旷日持久。” 唐达想了想说: “这我明白,不过这个赌注也下得太大了吧?因为就算她顺利地抓住雅思拉,也无法保证塔鲁哈玛雅的力量能如愿为她所用,何况还牵扯到雅思拉自己的想法呢。” 斯法鲁低下头注视着茶碗,严肃地说: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希哈娜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她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雅思拉了。” 唐达想起不久前斯法鲁对他说的话。 伊翰殿下命令希哈娜追查他失踪多年的恋人的行踪。她追查了许多年。 斯法鲁一直不知道希哈娜早已发现了伊翰殿下的恋人——齐基萨和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因为希哈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伊翰殿下。直到希哈娜把斯法鲁软禁起来,为了说服他,才告诉他这件事。 她明明发现了伊翰殿下苦寻多年的女人的行踪,为什么不告诉伊翰殿下呢?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希哈娜一开始就想利用塔鲁哈玛雅的力量,所以才接近特莉希娅的吗?” 听见唐达的低语,斯法鲁抬起头摇了摇说: “这不可能。因为她无法预测到特莉希娅的女儿将来会成为查玛巫。” 说着说着,斯法鲁突然想起希哈娜曾说过的话,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为了在拓卢兹(在棋盘上进行的比赛)竞技中获胜,必须先在心中想象出获胜所需要的图形,然后再用自己的行动引导对方摆出那样的图形。” 不可能!就算她再厉害,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把雅思拉培养成查玛巫啊。 召唤塔鲁哈玛雅是死罪,而且塔鲁人一直很恐惧塔鲁哈玛雅。不管希哈娜如何花言巧语,作为母亲的特莉希娅也不可能愿意为此牺牲女儿的性命。 斯法鲁排除了浮现在脑海中的这种可怕情景。 “也许是希哈娜在辛塔旦牢城目睹塔鲁哈玛雅可怕的力量时,想到了这个计划。她觉得自己认识雅思拉,一定能够操控雅思拉,觉得对这个赌局很有把握。” 唐达只“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 看见唐达这副表情,斯法鲁接着说: “对卡夏鲁而言,这是个荒谬至极、不可饶恕的想法。不过,现如今卡夏鲁的戒律什么的,在她心中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斯法鲁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说道: “现在回头想想,我想起一件事。 “希哈娜一直为萨达·塔鲁哈玛雅可怕的力量所倾侄0。 “我曾经听见她说,如果她有萨达·塔鲁哈玛雅那样的神力,一定会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比现在好上千倍。 “当时我说,‘你别傻了!如果拥有这种无人能敌的力量,不论是谁都会变成一个独断专权的暴君,就像过去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一样。’” 夏尔“咕咕”叫了几声。 “当时,希哈娜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是个极度自信的女孩,而且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会坚持到底。” 斯法鲁盯着火堆上的火苗陷入沉思中。 摇曳的火光把他拉回记忆中,妻子还在世时发生的一件小事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眼前。 有一天,妻子不小心手打滑把家里的钥匙甩了出去。碰巧钥匙掉进了希哈娜的花瓶中。那个花瓶是去世的爷爷亲手为希哈娜做的。花瓶很小,只能插一枝花。瓶口很细,不管她怎么摇,钥匙都出不来。 正当妻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希哈娜从外面回来了。听说这件事后,她把花瓶倒过来摇了几下,当她意识到钥匙怎么也出不来时,就把花瓶扔在地板上,打碎了。 然后,她从碎片中捡起钥匙交给妻子,若无其事地打扫起地面来。 斯法鲁和妻子都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凉。她就这样毫不可惜地把这个祖父费尽心思为她做的承载了她美好记忆的花瓶给打碎了。至今斯法鲁仍不时想起当时希哈娜那毫无表情的双眼。 斯法鲁从火光中回过神,往芋头上撒了点儿盐,就着奶茶吃了起来。他抬起头对唐达说: “希哈娜对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毫不犹豫。如果谁妨碍了她,哪怕是她的父母,也会被她视为敌人。” 唐达感受到话中隐藏的痛苦,低声说: “抓住你之后,我看她对于该怎么处置你一直很犹豫。” 斯法鲁眨了眨眼说: “那是因为她低估了我,认为我做不出伤害自己女儿的事。” 斯法鲁移开视线,把肉串放到火上烤。 斯法鲁可能真的做不出这样的事。 唐达在心里想。虽然眼前自己和斯法鲁站在同一战线上,但很有可能,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他的敌人。因为斯法鲁为了希哈娜,自己为了巴尔萨和雅思拉,两人的目标不同。唐达在心中告诫自己,当那一天来临时,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白烟袅袅升上天空,空中一片黑暗,雪花纷飞。唐达望着天空想:巴尔萨,你现在在哪里仰望夜空呢? “吃过饭早点儿睡吧。再过三天就能到达吉坦城堡。接下来一路上肯定会有更多希哈娜设下的陷阱。我们一定要养足精神才行。” 斯法鲁说完,唐达点点头。 罗塔的冬夜寒冷彻骨,厚厚的毛皮也挡不住寒气。唐达迷迷糊糊地梦见了巴尔萨。 梦中的巴尔萨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十分瘦弱的少女。她站在石屋门口,全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唐达慌忙站起来,把巴尔萨拉进屋,紧紧抱住她,想温暖她的身体。不过臂弯中的巴尔萨始终如冰块一样冷,不久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达惊跳起来,一身冷汗,好像刚才真的抱着一个全身湿淋淋的少女一样。 巴尔萨,难道你……抑制不住的恐惧紧紧揪住唐达的心。 难道是巴尔萨的灵魂来告之她的死讯?唐达吓得面无血色,手脚发抖。 “怎么了?” 睡在旁边的斯法鲁坐起来问他。唐达没有回答,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他想试着用招魂术,可巴尔萨灵魂的气息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只是个梦……”唐达双眼紧闭,喃喃地说。 斯法鲁皱起眉头,突然,他注意到门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门口坐着一只野兽,在月光照耀下银光闪闪——是一只狼!它像冰雕一般,姿态十分优美。 斯法鲁看着它的眼睛,嗅到附在它身上的灵魂发出的气息,轻轻朝它招了招手。 2、在猎人的小屋里 在唐达做这个噩梦前的几个时辰,卡夏鲁马库鲁来到了塔鲁猎人的小屋前。小屋距赛伊河不远,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对他而言这是无比糟糕的一天。 为了不被敏锐的巴尔萨发现自己,马库鲁在跟踪她们时费尽了心机。不料,在吊桥处发生的那场激战,害得他把雅思拉跟丢了。 马库鲁的使命是尽全力跟踪雅思拉。不过,他不能紧跟在雅思拉后面渡过吊桥,所以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不得不躲起来。 不仅如此,为了不被那群全副武装的男人发现,马库鲁只好像一只受惊的猴子一样爬到树上等待事态平息。 他无意出手帮助巴尔萨,因为即便多一两个人帮助她,她也不可能打赢那么多人。 马库鲁躲在树上观战,被巴尔萨有如神助般的身手惊呆了。由此他深切地感受到巴尔萨上次只是把他打昏,实属手下留情。 无奈巴尔萨寡不敌众,马库鲁只能担心地看着她被一群人逼得无路可走。 不久,巴尔萨砍断吊索,自己也掉进了河里。马库鲁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祈祷巴尔萨平安无事。虽然他知道冬天掉进河里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群男人搀扶起同伴离开后,马库鲁看着悬在对面崖壁上的吊桥的残骸,深深叹了口气。 往下看了一眼绿色的深渊,马库鲁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河里早已没有了巴尔萨的身影。大雪纷飞,在这么冷的时候,即使她爬上岸,恐怕也难逃被冻死的命运。 “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 马库鲁自言自语地说。 为了继续追踪雅思拉,他必须要到对面去。日渐西沉,没有时间让他去找别的吊桥了。马库鲁决定先下到河边。 沿着悬崖往下爬花了很长时间,当他终于到达河边时,夜色已笼罩了大地。 一边往下游走,马库鲁一边寻找可供晚上过夜的地方,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烟味。 这里靠近夏恩森林,不可能是罗塔人在此过夜。如果有人的话也应该是塔鲁的猎人。马库鲁开始循着烟味往前走,不久,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发现了刚留下的足迹。似乎是两个男人抬着猎物一类的重物走过留下的足迹。 顺着这些脚印,他终于来到了猎人住的小屋门前。 马库鲁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屋里的人似乎在争论某些事。他不想惹上什么麻烦,犹豫了一阵。但转念一想,怎么也比在冰天雪地里露宿荒野强,于是他敲了敲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很嘶哑。马库鲁很有礼貌地说: “我叫马库鲁,是个咒术师。天色已晚,又大雪纷飞,故想请问一下能否容我在这里住一夜。” “说是咒术师。”男人声音嘶哑地对同伴说,“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不会的,如果他想伤害我们,就不会特意跟我们打招呼啦。”听见屋里人的交谈,马库鲁咳嗽了一声,说: “我绝无恶意。请相信我!我只想在这里过一夜。” 过了一小会儿,门被慢慢打开了。闷热的空气、缭绕的烟雾以及兽皮的味道扑面而来。 马库鲁走进屋,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屋内。屋里点着火炉,略显昏暗,火炉旁边铺着一大张狼皮,上面躺着两个人。 “打扰了!请允许我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说完,马库鲁恭敬地低下头。老人们戒备地看着他,对他点点头。眼睛慢慢适应屋内的光线后,马库鲁看清了三个人的面孔,其中有两个是塔鲁猎人,还有一个是塔鲁·库玛达。 接着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大吃一惊。 “巴尔萨!” 马库鲁连忙蹲下,跪在她身旁。借着火光,他看见巴尔萨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马库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有一丝气息。 一个猎人对他说: “她被河水冲到这里,我们就把她捞起来了,因为不能让尸体漂浮在圣地附近的河里。我觉得她已经死了,不过他们都说她还活着。” 男人说完,马库鲁把手指贴在巴尔萨耳根旁。一下,两下,指尖传来了微弱的脉搏。 “活着!她还活着!” 马库鲁欣喜地大叫。他转身对他们说: “必须尽快温暖她的身体。请问还有毛皮吗?” 说着他无意间看了一眼躺在巴尔萨身边一动不动的男人,惊讶地说: “这不是亚拉姆叔父吗!” 亚拉姆也是萨姆河一派的卡夏鲁,是马库鲁的远房表叔。马库鲁想起来负责监视这一带森林的正是亚拉姆。 “千万不要碰他!”塔鲁·库玛达连忙出声阻止马库鲁,“亚拉姆大人正在使用离魂术,借助狼的身体四处奔走。” 马库鲁“哦”了一声,点点头。亚拉姆是一个出色的卡夏鲁,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像斯法鲁和希哈娜那样使用离魂术的卡夏鲁。 塔鲁·库玛达为什么会在塔鲁猎人的小屋内?亚拉姆为什么要使用离魂术?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马库鲁转过头看着坐在墙角的塔鲁·库玛达,故作镇定地问道: “您是因为在圣地无法立足,才到这里来的吧?” 塔鲁·库玛达神色复杂地盯着马库鲁说: “是的。那里现在已经不是圣地了,而是军队驻扎的营地,不再是一个能够让人静静地向神祈祷的地方。” 马库鲁点点头。果然如此!从雅思拉被塔鲁人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想,这里的圣地可能已经被希哈娜的人控制了。 亚拉姆对斯法鲁忠心耿耿,是个非常正直的人。他一定是为了通知斯法鲁这个情况,才使用离魂术的。 要在夏萨姆二十二日前赶到吉坦,斯法鲁差不多也该来到这附近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和他们会合。 马库鲁低头看看巴尔萨,她还是没有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鼻息很微弱。如果一直让她穿着这身湿衣服, 她的体温只会越来越低。 他从猎人手中接过几张毛皮,目不斜视地帮巴尔萨脱下了那身湿衣服。他帮巴尔萨翻过身让她俯卧着,看见她背上那道长长的刀伤,差点儿叫出声来。掉到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使得伤口没有出血,可谓不幸中的大幸。身体暖和后,伤口也会出血吧。她的腹部还有一道不大的伤口。 马库鲁叹了口气。疗伤虽不是他的拿手活儿,不过作为咒术师,他还是懂得一些的。马库鲁对老人们说: “有烈酒吗?我想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一个老人拿来一壶果实酒,问道: “这个人是谁?明明是个女人怎么拿着把长枪呢?而且还非常用力地握着长枪,我们合两人之力,好不容易才把长枪从她手中抽出来。” “她是个保镖。”马库鲁没再多说什么,开始专心治疗起她的伤口。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斯法鲁和唐达在狼的引导下到达小屋。昨夜,身体像冰块一样凉的巴尔萨突然又发起高烧来,马库鲁一夜几乎没有闭眼。听见敲门声,他才从瞌睡中醒来。 门一打开,躺在身旁的亚拉姆叔父也发出声音,霍地站了起来。 两个猎人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塔鲁·库玛达一个人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想着什么。 斯法鲁推开门一踏进屋,发现马库鲁也在屋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问: “马库鲁,你怎么会在这儿?” 马库鲁正想回答,跟在斯法鲁后面走进来的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惊呆了,他突然大叫着猛冲了过来,马库鲁赶紧侧身闪到一旁。 “巴尔萨!” 男人看都不看马库鲁和亚拉姆一眼,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巴尔萨的额头。然后扒开她的眼皮,观察了瞳孔收缩的情况,量了量她的脉搏。 马库鲁想起这个男人叫唐达。唐达精神紧绷得如同拉满弓的箭,马库鲁根本没有机会跟他打招呼。 亚拉姆的灵魂刚刚离开狼的身体,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巴尔萨和马库鲁都是在他灵魂出窍之后才出现的,所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斯法鲁把马库鲁和亚拉姆叫到一旁,小声地问他们各自遇到的情况。 马库鲁告诉他巴尔萨和雅思拉在吊桥那儿遭到伏击,雅思拉被塔鲁人带走的事。 “我想去圣地打探一下情况,不过转念一想,亚拉姆叔父也不会离魂太长时间,就决定等他醒来商量一下,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塔鲁·库玛达说圣地已经变成了军队的营地,我想在还没了解到具体情况前,贸然前往也不妥当。而且我想最好能在这里和斯法鲁大人会合。” 斯法鲁点点头说: “马库鲁,你做得很对!亚拉姆,快告诉我圣地那边的情况。” 亚拉姆摇摇头,想要摆脱在狼体内时的那种晕眩感。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斯法鲁说: “五天前,一群拉瓦鲁河一派的卡夏鲁突然闯进圣地,把我抓了起来。然后,他们指挥拉玛巫把那里变成了营地。 “前天夜里,希哈娜到达圣地。我趁她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的时候,伺机逃了出来。 “我收到你让大家打听希哈娜行踪的口信,所以逃到这里之后,就使用离魂术……” 亚拉姆神情严肃地问: “斯法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夏鲁和塔鲁人联手究竟要干什么?” “咔!”摩擦木头的声音响起,这时墙角传来嘶哑的声音: “他们想要使这个国度再次回到那个恐怖的时代,想要使残酷的塔鲁哈玛雅再次降临人世。” 斯法鲁和亚拉姆互相凝视着对方,眼神阴郁。 巴尔萨抬起眼皮,耳边传来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眼前是摇曳的火光。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就像一个透明的空壳一样。巴尔萨迷迷糊糊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 脸颊好像贴在一块温暖、柔软的布上。身体虽然很难受,但四周环绕着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让她心里觉得很踏实。周围很昏暗,安静得只能听见人的呼吸声和鼾声。她一动,抱着她的人就醒了。 “巴尔萨,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巴尔萨睁开了双眼。 “唐达?” 意识到自己是被唐达抱在怀里,巴尔萨眨了眨眼,不禁怀疑自己还身处梦中。 唐达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笑着说: “太好了!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他轻轻放下巴尔萨让她躺平,站了起来。他怕把别人吵醒,蹑手蹑脚地从水瓶里倒出一碗水,端了过来。 凉凉的水,流过因发烧而肿胀的咽喉,似乎格外清甜。 “这里是塔鲁猎人的小屋。我一会儿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先把这个喝了。” 巴尔萨苦着脸吞下唐达放进她嘴里的小药丸。 “要是在我家就好了,什么药都有。现在只有这个我随身携带的药丸,有胜于无嘛。它也能够帮你的身体与伤口‘战斗’。” 唐达躺在巴尔萨的身边,像儿时一样小声地说起话来。 “你的运气还真好。刚看见你时,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行了。” 唐达好像在自言自语。巴尔萨半闭着眼,听他说话。 唐达把事情一件件地说给她听,巴尔萨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当她听说希哈娜和斯法鲁的目的并不相同时,心中很多谜团都解开了。竟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唐达,巴尔萨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 事情越来越清晰了,可巴尔萨心中的痛苦和自责也越来越深。 雅思拉!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伊亚奴,雅思拉就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掳走。 唐达告诉巴尔萨关于雅思拉的巨大阴谋,巴尔萨静静地听着。 等唐达说完后,巴尔萨睁开眼问: “斯法鲁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巴尔萨注意到,这里除了他们,似乎只有其他三个人。 “嗯。斯法鲁他们趁着还有时间,去追查希哈娜的行踪了。” 巴尔萨叹了口气。因为发着烧,她说话很费劲,不过她又忍不住要说: “夏萨姆二十日,晨钟响起之际…… “希哈娜本来认为在两天之内就能说服雅思拉,让她照自己说的去做。 “因为她想利用雅思拉的哥哥还有母亲的事作为撒手锏。” 想起雅思拉哭着说哥哥在梦中悲伤地看着自己,巴尔萨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巴尔萨醒来时,两个猎人已经出去打猎了。屋里只剩下坐在墙角默默祈祷的塔鲁·库玛达。 一瞬间,巴尔萨还以为被唐达抱在怀里是个梦,好在唐达马上就打开门拎着水瓶走了进来。 “哟,醒啦?”唐达把手贴在巴尔萨的额头上试了试,“只剩低烧了。看来马库鲁那家伙虽然伤口缝得不太好看,疗伤还是有一套的。即便如此,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大冬天掉到河里,没被冻死,也没被憋死。马库鲁说这多亏了你身上穿的那套衣服。羊毛制成的衣服和头巾上都有一层厚厚的油,脖子上又裹了一条挡风的布,你才没被冻死。而且,你把长枪抱在胸前,托它和头巾的福,你的头才能浮在水面上呼吸。” 挂在火炉上的锅又黑又亮。唐达把锅里的东西倒进碗里,又倒些蜂蜜,在碗里放把勺,把碗端到巴尔萨面前说: “这是大麦粥,里面加了很多牛奶,很好吃的哟。” 看着巴尔萨一口一口把粥喝掉,唐达脸上露出了 满足的神情。巴尔萨不时喝口茶,总算把整碗粥都喝完了。 唐达想让巴尔萨躺下休息,可她背上有道伤口,刚吃完也不能马上就让她趴下。 唐达摸着下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他倚靠在暖炉旁边的墙上,轻轻拉过巴尔萨,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巴尔萨任由唐达摆弄。不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一个不会碰到伤口的姿势,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睡了一天一夜?” “嗯。” “那今天已经是夏萨姆十七日了?” 唐达脸色一沉说: “巴尔萨……” “从这里到吉坦骑马大概需要两天。我必须要在明日之前恢复体力。” 唐达沉默了许久,两人静静地听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唐达开口说: “那我们一起去吧,去守护那两个孩子,看看他们最终的命运吧。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不能再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巴尔萨静静地听唐达说。 “事情已经严重到关乎整个罗塔王国的命运。雅思拉应该已经被带到伊翰殿下面前了吧。”唐达话中有一丝苦涩,“如果齐基萨和雅思拉知道眼下的情况,应该也会想帮助伊翰殿下吧,毕竟他是他们的母亲曾经深爱过的人,而且一直在尽力拯救塔鲁人。即使没有希哈娜的阴谋,他们也会这么做吧。”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坚称“塔鲁哈玛雅是惩罚坏人、拯救世界的神”时那副顽固的表情。 雅思拉的母亲因为身为塔鲁人而遭到歧视,不能和恋人结为夫妇。于是,她不断向女儿灌输这样的观念:把塔鲁哈玛雅塑造成恐怖之神的传说是一个谎言,是一个为了贬低塔鲁人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其实,塔鲁哈玛雅是能够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至高无上的神! 雅思拉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因此,她才会主动召唤塔鲁哈玛雅吧。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消灭狼群后脸上的表情和眼神。 雅思拉当着众人的面召唤塔鲁哈玛雅,变成令人恐惧的神人。从那一刻起,雅思拉就成为至高无上的神。这恐怕就是那个孩子最终的命运吧。 但是…… “雅思拉才十二岁啊。” 巴尔萨喃喃地说。她想起那个哭喊着说“哥哥在梦里责备我”的雅思拉。 那个孩子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阴暗的一面——因为仇恨而杀人,醉心于能够帮助她消灭狼群的强大力量。 巴尔萨闭上眼,想起十二岁时的自己。 那时,巴尔萨开始意识到潜伏在自己心底的、对于血腥战斗的渴望。当她拼命痛殴那个叫她“野狗”的少年时,全身滑过一阵令人战栗的快感。 每当她即将意识到心底的阴暗时,她就努力将一切归咎于自己不幸的遭遇。 因为她害怕看见自己灵魂中丑陋、阴暗的一面。 然而,佯装不知道这一切,苟且偷生,等待她的却是更加难熬的岁月…… 为什么我会遇上那个孩子?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穿着美丽的粉红色衣裳,脸色红润,一脸幸福地微笑着的表情。她和自己完全不同,明明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唐达,你昨晚说……”巴尔萨低声说,“希哈娜是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着这个大棋盘。她考虑的是整个罗塔王国的力量均衡、王族的存亡、塔鲁人的解放等等国家大事。” “嗯。” 巴尔萨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这些事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什么神啊、王族啊都与我无关。”巴尔萨睁开眼,看着在火光中摇曳的椅子的影子,说,“我无法容忍的是,希哈娜等人,甚至连雅思拉的母亲都怂恿雅思拉去杀人!” 巴尔萨的声音低沉、喑哑,她说道: “必须有人告诉那个孩子杀人是件可怕的事情。” 唐达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巴尔萨的手。 “如果她杀了人,在前方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黑暗,这让她一生都不得安宁啊。” 巴尔萨靠在唐达肩头,因而没有看见他的泪水。唐达没有伸手去擦眼泪,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盯着墙壁。 3、吉坦重逢 吉坦祭城位于草原和夏恩森林的交界处。 祭城背后是平坦的丘陵,再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从草原往祭城看去,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祭城四周高墙耸立,有南侧的正门和北侧的后门两个人口,正门的入口处有两座尖塔。外墙的内侧还有一圈低矮的内墙,内墙里便是祭坛。 出南门后是一条向西南方向延伸的石板路,它穿过草原,一直通往那片平坦的丘陵。伊翰居住的吉坦城堡就位于丘陵上。 离建国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丘陵脚下那些百姓开的商店也越来越热闹。来自王国各地的行人涌进城里,许多江湖艺人也聚集到这里。各色彩旗随风飘扬,点缀着冬日阴沉的天空。 一旦穿过悬挂在城外护城河上的活动吊桥,进入城内,气氛立刻会发生变化。 吉坦城堡和都城一样,也是一一座很大的城市,来自王国各地的氏族陆续聚集到这座城堡里,武士们纷纷在前庭安营扎寨。 大领主和氏族长等上层人士居住在城内豪华的客房里,而一般武士只能住在厚羊皮搭的帐篷里。 北部氏族的帐篷和南部氏族的帐篷,分别搭建在前庭的东西两侧。他们看对方的眼神中都带着刺,城内的气氛十分沉闷。 雅思拉坐的马车没有驶入城内,而是朝耸立在祭城北边的森林驶去。 尚未接近那座森林,雅思拉就感应到那条源自异世界的河流,几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渐渐汇聚成一条大河。希哈娜为什么看不见这条奔腾而来的河流呢?雅思拉觉得很不可思议。 雅思拉眯起眼,全身心地去感受那条河流。伊亚奴似乎也看到了一些,不安地一直眨眼。 我们正朝着河流的源头驶去。雅思拉心想。 雅思拉回想起母亲过去常念的一段圣典: 那里有高耸的雪山。 当永恒之春降临众神居住的世界, 雪山将融化。 洁白的雪水化为千道细流,流向人间。 源自遥远神界的河流,将滋润大地, 神之苔藓因喜悦而闪闪发光。 最深的河流, 从圣泉喷涌而出, 润泽大地。 圣泉中, 有一棵永恒之树。 从前,有位姑娘走入泉水中, 摘下永恒之树上的槲寄生环,戴在了脖子上。 槲寄生环乃恐怖之神通往人世之门。 身处泉水中的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 众神之母阿法鲁的逆子, 穿过神之门,降临人世, 寄居于永恒之树。 成为神之门者,将获得永生, 助恐怖之神威震四海,光耀人世。 ……不服从恐怖之神者,将陷入永恒的沉默。 “已经离圣泉不远了。” 希哈娜听见雅思拉的嘟囔,转过身来,问道: “你看见了圣典上说的‘神的河流’了?” 雅思拉点点头。希哈娜欣喜若狂,说道: “从这片森林到祭城,再到城堡附近都是过去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这附近的森林是禁地,平时不准人们靠近。 “快看,萨达·塔鲁哈玛雅的宫殿就在那附近。” 希哈娜隔着车夫的肩膀,指着前方。那里的树木格外繁 茂,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能够隐隐看见祭城北门的塔尖。一群猴子“吱吱”地在树枝间跳来跳去。 雅思拉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个景象重叠在一起了! 茂密的森林之上有透明的水面,波光粼粼。 水面上有……啊,好大的一棵树!树干有城堡的尖塔那么粗,树枝直插云霄,树干和树枝上长满了闪闪发光的匹库亚。 树根部有石筑的宫殿的残骸。清澈的泉水不断喷涌而出,泉水深不见底。 希哈娜看不见吗?马车正向着泉水泛滥形成的湖中驶去……雅思拉心想。 “停车!” 雅思拉大叫。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有预感,如果踏入泉水中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胸前的槲寄生环发出光芒,雅思拉感到塔鲁哈玛雅有些蠢蠢欲动,连忙握住希哈娜的手。 “在这儿停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车夫慌忙停下马车。雅思拉走下马车,避开从泉眼中流出来的泉水形成的河流,站在一旁,颤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凝视着眼前壮丽的景色。 她在森林深处发现瀑布时曾闻到一种香味,此时,一种类似的香味渗进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 母亲,我终于来到这里了……雅思拉在心中低语。 “雅思拉,你看见什么了?” 雅思拉没有转身,开始描述起眼前的景色。 最后雅思拉说:“这里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的交界处,不能随便进去。” 希哈娜点点头,说: “雅思拉,请您为我们带路,走那些您认为可以走的地方。我们的帐篷搭在那个尖塔下面,靠近祭城城墙的地方,从这里走过去已经不远了。” 希哈娜对雅思拉说话的语气变得十分恭敬。 跟随她们的塔鲁人——天生拥有感应神的气息的拉玛巫们,虽然不能像雅思拉那么清楚地看见异世界的景色,但他们也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看见了透过大树的枝、‘,射进来的阳光。 雅思拉发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他们如同在仰视神殿,她心中五味杂陈。雅思拉开始往前走,他们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不久,一行人走出森林。眼前是一道斜坡,站在斜坡上能够看见远处的吉坦祭城。他们走下斜坡,一步步走近扎在森林与城墙之间的帐篷。 这里离吉坦祭城的北门很远,有五顶帐篷。希哈娜拉着雅思拉的手,把她带到其中最大的帐篷前。她站在帐篷前,低下头,恭敬地说: “雅思拉,请进。您的哥哥在里面等您呢。” 希哈娜掀起厚厚的门帘,雅思拉隐隐看见帐篷内站着一个人。 帐篷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盆中的柴火熊熊燃烧。火盆旁是齐基萨! “雅思拉!” 雅思拉迫不及待地飞奔到哥哥怀中,紧紧抱住哥哥,感受着哥哥的体温,闻到了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 雅思拉放声大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大叫道: “哥哥!哥哥!哥哥……” 齐基萨也哭了,紧抱着妹妹低声啜泣。 希哈娜伸手把站在肩头的小猴子抱下来,放在墙角,自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雅思拉和齐基萨坐在火盆旁边的椅子上,忘情地述说起分别后各自在旅途中发生的事。两个人觉得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很难相信从母亲被处死到今天才过了不到两个月。 为什么?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了,心中还是像遇见巴尔萨之前那么不安。 “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齐基萨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要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雅思拉点点头,同意哥哥的话。今后到底怎么办,必须由两个人自己来决定。 她知道希哈娜和伊亚奴的愿望——她们殷切期望她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如今雅思拉已经知道怎样才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走进圣泉,爬上那棵大树,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就会变成“神之门”。 但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人了。好不容易才和哥哥重逢,一旦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过上从前的生活了。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雅思拉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说,“我竟然命中注定要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扭曲、可怕的梦。” 雅思拉抬起头看着哥哥,问道: “哥哥,你见过伊翰殿下了吗?” 齐基萨摇摇头说: “有人告诉我,等你们到了就能见到伊翰殿下。” 齐基萨茫然地看着火苗说: “我从那个叫希哈娜的人那里听说了母亲和伊翰殿下的事,终于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那么怕见罗塔人了。不过真令人难以置信!连我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想不想见伊翰殿下了。” 齐基萨忍住不哭出声,说道: “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说些什么好呢?我总不能说‘托你的福,母亲受了很多苦’吧!” 想起母亲的表情和母亲的话,两个人都无声地颤抖起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该有多好啊。如果一切都是那个叫希哈娜的人编造出来的弥天大谎……” 随后齐基萨把脸埋在手中,放声大哭。 希哈娜借猴子之耳偷听两人的谈话,听到这里她悄然离开了。 她一边巡视帐篷四周的防守是否万无一失,一边前往伊翰的府邸。 希哈娜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街,利用连接祭城和城堡的秘密通道往城堡走去。 希哈娜的祖先在遥远的罗塔尔巴尔时代被任命为斯鲁·卡夏鲁(死亡猎犬),他们挖掘的地下通道四通八达,现在仍造福着子孙后代。 地道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依旧坚固,只是里边湿气沉积,寒冷彻骨。罗塔国的开国君主基朗王昔日就是利用这条通道,在斯鲁·卡夏鲁的引领下,前去暗杀萨达·塔鲁哈玛雅。 当年,基朗王也是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哈着白气,拼命沿着这条通道向前狂奔的吧。 这条地下通道不仅通往城堡内部,还通往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如祭坛内部。 过了许久,希哈娜走进城堡的地下。她走到只有卡夏鲁才知道的通往城堡内的一道密门前,门旁点着一盏小油灯。“咔嚓”一声门突然被打开了,拉瓦鲁河一派的卡法姆从里面走了出来。卡法姆看见希哈娜,小声说: “你要去见伊翰殿下了?” 希哈娜点点头。卡法姆的脸上出现了略带紧张的微笑。 “那个时刻终于要来临啦。” 希哈娜凝视着这个一路一起走来的伙伴。 卡法姆常对同伴恶语相向,所以同伴们都不喜欢他。不过卡法姆拥有聪明的头脑,是少数让希哈娜觉得有见识、能够和她说上话的人。 从十四五岁开始,希哈娜和卡法姆就为罗塔王国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感到忧心忡忡。 作为卡夏鲁,希哈娜长期以来接触了许多人性的阴暗面,也由此了解了王国各个阶层的不满。 南部大领主的不满,北部年轻人的不满以及潜藏在深处的罗塔人民的不满,这些不满彼此牵连,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表面上,罗塔王国在明君的带领下,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其实早已危如累卵,离覆灭只有一步之遥。尤萨姆王的确是个贤君,不过他绝不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如同历代罗塔王一样,他只会墨守成规,以为这样就能永享太 平。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隐藏在深处的矛盾会爆发出来。罗塔王国如同一棵大树,纠结在一起的各种不满一点儿一点儿腐蚀着这棵大树,不知何时它就会被蛀空,轰然倒下。 很久以前,希哈娜就为此感到焦虑不安。 自己能够如此清晰地看见的“未来”,为何其他人就看不见呢? “本来玩弄计谋暗中操控国王才是卡夏鲁的强项,国王不愿进行改革想办法促使他进行改革才是卡夏鲁应该做的事啊。” 当希哈娜对卡法姆这么说时,卡法姆激动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父辈和王族一样都是死脑筋!他们认为只要把地面夯实,不让涌动在地底的不满喷涌而来就可以了。” 这是卡法姆常对希哈娜抱怨的话,不过他似乎只要跟希哈娜抱怨抱怨就满足了。 有一天,希哈娜躲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倚靠着冰冷的墙壁,通过放在墙角的镜子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那一刻,她突然对只会和卡法姆在一起抱怨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 从那时候起,她的心底就像压上了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希哈娜想:为什么不试着去改变呢?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国家。如果是我,一定能解开这一团乱麻,改变这个国家! 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一直盘踞在她心中的焦虑不安如同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玩拓卢兹时,面对一局胜算极大的比赛,希哈娜心中既紧张又跃跃欲试。 时机尚未成熟,还不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希哈娜在心里想。 就像玩拓卢兹一样,先要在脑海中描绘出“胜利的蓝图”,才知道第一步该怎么走。因为条件还不成熟,她还描绘不出“胜利的蓝图”。 从那以后希哈娜就开始规划起理想国度的蓝图。 为伊翰办事的过程中,她在这个年轻、大胆改革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觉得只有伊翰当上罗塔王,这个国家才有可能发生大的变化。 不过,伊翰想登上王位,就必须迎接一个极大的挑战。 因为尤萨姆王驾崩后,南部的大领主势必起兵反抗,企图杀死伊翰,篡夺王位。 希哈娜想到为了帮助伊翰必须招兵买马,才能够在关键时刻形成一股出人意料的力量帮助伊翰。这就是第一步! 希哈娜万分谨慎地开始进行自己的计划。首先,她笼络了几个能够为她所用的年轻卡夏鲁的心。 有一些年轻的卡夏鲁对目前的情势很不满,令斯法鲁等父辈很头疼。不过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只要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就会翻然醒悟,努力去实现这个目标。希哈娜巧妙地抓住了这些人的心。 希哈娜觉得只有躲在暗处才能发挥卡夏鲁真正的作用。于是,她瞒着父亲,培养出一群躲在卡夏鲁背后的卡夏鲁。 她决定待时机成熟再告诉伊翰殿下这件事。 希哈娜聪明机智,又十分了解王国各地发生的事,因此伊翰越来越倚重她。希哈娜逐渐在心中规划出这样的宏伟蓝图——帮助伊翰登上王位,自己在暗地里辅助伊翰,这样总有一天能改变这个国家。 不久,希哈娜发现要想如愿以偿,还要解决一个大问题。 伊翰最信任的人是他的王兄尤萨姆。 如果爱好和平的尤萨姆留下遗言,要求伊翰“即使南部大领主篡夺王位,也不能同室操戈,使罗塔人民手足相残,血流成河”,伊翰势必会遵守他的遗言。 希哈娜需要一把钥匙去打开伊翰的心门,使自己成为伊翰最信任的人。 很快,希哈娜就获得了这把令人意想不到的“幸运钥匙”。 她成功地找到了伊翰的恋人特莉希娅,掌握了能够让伊翰在关键时刻听从自己指挥的棋子。 为了特莉希娅,伊翰不惜遭到罗塔人的反对,一直努力提高塔鲁人的地位。既然特莉希娅对伊翰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不妨通过她来控制伊翰。 然而,特莉希娅为了不被罗塔人发现,一直躲在密林中生活,她不会轻易相信希哈娜。怎么才能获得特莉希娅的信任呢?希哈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她主动接近雅思拉,陪她玩,还利用猴子替她监视特莉希娅。 特莉希娅长得很漂亮,不过时常流露出忧郁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在心中诅咒命运的不公,所以才显得郁郁寡欢。 找到了,希哈娜心想,如果能够给特莉希娅这种不满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对象,一定能够俘获她的心,让她乖乖听自己的话。 于是,希哈娜决定放手一搏。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特莉希娅眼前。 特莉希娅害怕、戒备地盯着希哈娜。希哈娜告诉她自己是负责监视塔鲁人的卡夏鲁。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来帮你的。我对你表明自己的身份,已经犯了身为卡夏鲁的大忌。 “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向塔鲁·库玛达告密,说我向你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要祭司把这件事告诉其他的卡夏鲁,我就会被抓起来,罪名是‘破坏卡夏鲁的戒律’。” 察觉到特莉希娅眼中开始出现一丝犹豫,希哈娜不失时机地说: “伊翰殿下到现在还一直惦记着你。” 听到这句话,特莉希娅全身开始瑟瑟发抖,露出一副胆怯的表情。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殿下,所以绝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他的。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你太可怜了,吃了很多苦吧。” 泪珠从特莉希娅的大眼睛中滑落到脸庞。 没过多久,特莉希娅就对希哈娜敞开了心扉,因为有很多心事,她只能向希哈娜倾诉。 比如,身为塔鲁人是多么不幸,自己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 有一天,希哈娜说的一番话,成为改变特莉希娅和雅思拉命运的契机。 “……今天之所以会有塔鲁的称呼,全是因为那个传说,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传说可能是假的? “罗塔人说残酷的神统治了罗塔尔巴尔,也有可能是为了美化开国君主基朗王的篡位之举而编造的谎言。 “你们的祖先害怕被灭族,便发誓从此隐居避世,从而躲过了新任统治者的杀戮。 “不知从何时起,这被当成了一种真正的信仰。塔鲁·库玛达不过是一群愚蠢的人,他们死心眼地相信这种谎言,以致族人们长久以来不敢抬起头来做人。” 这番话对特莉希娅造成的冲击,远比希哈娜预想的大得多。 特莉希娅不仅相信这番话,还比希哈娜对此更加深信不疑,她热切盼望能够在塔鲁哈玛雅的带领下改变罗塔王国。 “我一直很不幸。”有一次,特莉希娅脸色苍白地对希哈娜说,“因为身为塔鲁人,所以不得不离开深爱的人。不仅如此,还和父母、亲人断绝了关系,一直在逃跑、躲藏,在恐惧中度日。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丈夫又被狼咬死了。 “如今连我自己也病了,胸口疼得像有一团火在灼烧。我想我时日不多了。” 她说的也许是真的,正常人不会瘦成她那样。 “雅思拉露出了异能者的端倪,不过我不想让她成为拉玛巫。拉玛巫不能结婚,只能默默地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度过余生。我不想让她过那样的生活。” 特莉希娅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直盯着一个地方,有些悲伤地说: “虽然我像一颗小石子一样任凭命运的摆布,但我绝不会让孩子再重蹈我的覆辙。一想到我死了以后两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我就睡不着觉。你真的会帮我们吗?在我死后,也会照顾我的两个孩子吗?” 特莉希娅看起来很纤弱,摇摇欲坠,不过一旦钻起牛角尖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希哈娜想起那时的情景,在心里想:她舍弃自己的生命,使女儿成功获得了了无人能敌的力量。当时真没想到她都已经考虑到那一步了。 就像被压弯的树枝,一有机会就会反弹。 见特莉希娅如此热心,希哈娜开始考虑如何笼络这些塔鲁人,为自己所用。出乎意料的是,希哈娜的想法在年轻的拉玛巫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也都是一些被压弯了的树枝。 希哈娜敏锐地感觉到这种“不满”能够成为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 如何利用这股黑暗的势力?突然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希哈娜有些不知所措。 塔鲁人有很高的利用价值。虽然不能成为战场上的战斗力,不过因为没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说不定关键时刻反而能出其不意成为伊翰的救兵。幸好伊翰王爷很袒护塔鲁人,而他们也知道这一点。 当拓卢兹陷入僵局时,换一个角度看也许就能杀出一条血路。 逐渐看清前方的道路后,希哈娜发现自己又陷人了另一个僵局。 要从根本上改变罗塔王国,不仅要让伊翰殿下登上王位,还要改变罗塔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塔鲁人受到欺辱的根本原因,在于那个神话传说。直觉告诉希哈娜,颠覆那个传说正是通往胜利彼岸的捷径。 不过,当时希哈娜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对于塔鲁哈玛雅的信仰的力量转变为拯救罗塔王国的力量。 随着预兆一个个出现,拉玛巫等人的信心越来越高涨。不过,希哈娜不想把希望寄托在“预兆”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上。 有一天,特莉希娅激动地跑来告诉希哈娜“圣河终于出现在罗塔大地上了”,而希哈娜没有相信。 她认为这只不过是狂热的特莉希娅产生的幻觉。 不久,十分钦佩希哈娜的拉玛巫伊亚奴告诉她,有证据证明圣河真的出现了,并带她去看了神殿中闪闪发光的匹库亚。希哈娜全身一阵战栗。 命运之神为自己铺平了前方的道路——这种感觉如同雷电击中了希哈娜。 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前进。一道道波浪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浪,如果自己能够控制浪头前进的方向,就能改变罗塔王国。 “胜利的蓝图”突然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希哈娜脑海中。转眼间,希哈娜已在心中设计好到达胜利彼岸所需的步骤和方法。 战栗的快感包围了希哈娜。 塔鲁哈玛雅——巩固胜利的最后一步。 谁能拥有比神更高的权力? 听说特莉希娅为了召唤塔鲁哈玛雅,带着雅思拉闯入禁地——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时,希哈娜想出了一个十分残忍的计策。 据说,只要萨达·塔鲁哈玛雅身陷险境,怒气大发,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就会现身。想要知道母女俩究竟谁才是萨达·塔鲁哈玛雅,只要让她们面临死亡即可。 顺利的话,希哈娜就能一举获得实现梦想的棋子。 辛塔旦牢城发生惨案的坏消息,对希哈娜而言却是个好消息,表明她的梦想即将实现。 虽然中途出现了意外的阻碍,兜了个大圈子,不过希哈娜在心中描绘的宏伟蓝图终于即将实现。更为幸运的是,此时尤萨姆王正好不在国内。这正是她们发动最后一击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卡法姆,我先看伊翰殿下是什么态度,再见机行事。都准备好了吧?” 卡法姆用力点点头。 铃声响起,告诉伊翰希哈娜来了。听到铃声,伊翰的儿子萨翰猛地抬起头。 伊翰在书房里正写些什么,他不时低头看看在脚边玩耍的儿子。妻子听说有个商人带了很多漂亮衣服来,就兴冲冲地带着女儿到里院去了,只剩下五岁的萨翰在书房里陪伊翰。 “父亲,铃响了。” 萨翰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他讨厌这个铃声,因为每次铃声一响起他就会被下人带回房去。 伊翰站起来,抱起儿子,对他说: “萨翰,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铃声意味着什么,因为你总有一天要继承父亲的工作。” 伊翰怜爱地用胡子蹭蹭儿子的小脸,然后把他交给走进来的下人。 萨翰走后,伊翰说: “出来吧,希哈娜。” 希哈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伊翰面前,伊翰神色紧张地问她: “把他们带来了吗?” “是的,殿下。” 希哈娜仰视着伊翰。 伊翰眼中闪烁着光芒,问道: “希哈娜,特莉希娅的女儿真的是查玛巫吗?” 希哈娜点点头。伊翰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明白此事毋庸置疑。 因为在王宫和希哈娜交谈后,他就立刻赶往辛塔旦牢城,打开被处死的女人的墓验证过了。墓中的尸体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伊翰认得出她就是自己昔日的恋人特莉希娅。 因为天气寒冷,尸体尚未腐化。如今,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仍不时出现在伊翰梦中。 “殿下,那个孩子的力量十分强大,她真的能够把塔鲁哈玛雅召唤来。她从新约格皇国往这里来的路上,经过拉库鲁地区后,在托鲁安乡附近时遇上了狼群。她凭一人之力消灭了那些狼,救了商队的其他伙伴。” 希哈娜说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派人去检查过那些狼的尸体。 “狼身上的伤口和辛塔旦牢城的那些尸体上的一样。” 说完,希哈娜神采飞扬地看着伊翰,说: “殿下,您考虑过我的建议了吗?” 深深吸了口气,伊翰神情严肃地看着娇小的希哈娜,平静地说: “你是说借助塔鲁哈玛雅神力的那件事吗?” 希哈娜点点头。伊翰眼中闪过利刃般锐利的光芒,问道: “希哈娜,你为什么要选王兄不在的时候和我说这件事呢?是想怂恿我篡权夺位吗?” 希哈娜没有马上开口辩解,她知道稍有不慎自己就有可能被处以极刑。 希哈娜凝视着伊翰。 “您认为我会做那样的事?”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一丝胆怯,“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尤萨姆陛下治下的太平盛世能够延续下去。不过,殿下,作为卡夏鲁,我知道尤萨姆陛下身体抱恙,也知道南部的大领主们是怎么想的,所以我知道王室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希哈娜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说道: “请恕我失礼,因为事关塔鲁哈玛雅,按照古老的盟约,卡夏鲁对此事拥有优先处置权。请您听我这个卡夏鲁说几句。 “万一尤萨姆陛下有何不测,等南部大领主起兵谋反后再作打算就太迟了。如果现在殿下您拥有比千军万马更强大的力量,就能防患于未然。” 如同火焰般的热忱在希哈娜眼中闪烁。 “您问我为什么现在跟您说这件事。殿下,我也想知道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为何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罗塔的大地上? “为什么又这么巧,殿下所爱的人的女儿获得了召唤塔鲁哈玛雅的能力呢?您不认为这一切都是伟大的神的旨意吗?” 伊翰似乎被打动了,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伊翰低声说: “作为卡夏鲁的你认为这是神的旨意?防止萨达·塔鲁哈玛雅复活不是卡夏鲁的使命吗?” 希哈娜点点头,目光中有一丝挑衅,说道: “是的,所以 我才这么说。我不像我的父辈那样为陈年往事所困扰,我想把灾难转化为幸福。” 希哈娜毫不犹豫地说: “殿下,查玛巫已经出现了,她所拥有的巨大力量既能拯救罗塔,也能毁灭罗塔。 “您想怎么安置这个女孩?是置之不理,还是冒着辛塔旦牢城的惨剧再次发生的危险将她处以极刑?” 伊翰无法回答。 希哈娜小声地说: “请您好好想想,雅思拉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很听大人的话,只要您对她加以引导……” 希哈娜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说道: “这么做能够改变这个国家。那样的话,尤萨姆陛下就不用再受南部大领主的钳制,能够实施仁政。同时,塔鲁人也能获得幸福,就像殿下您一直期盼的那样。 “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幸福,请您接过这把正义之剑吧!” 希哈娜不再说话,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伊翰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珠,说明他也在犹豫、挣扎,不知该如何是好。 漫长的沉默过后,伊翰终于开口说: “是啊,我也想象过很多次。如果我拥有无人能敌的力量,南部那些腐朽的大领主就不敢信口开河,净说些废话了,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我也能帮王兄卸下肩上的重担,让他不用再那么拼命地去维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伊翰痛苦地说: “不过,希哈娜,这不是身为罗塔王室成员的我该做的事,否则历代罗塔王的努力就会化为灰烬。 “罗塔王的使命是听取各个氏族长的意见,尽力使他们的意见达成一致。罗塔王绝不能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那样的暴君,以暴力镇压人民!” 伊翰两手摸着脸,喃喃地说: “如果是王兄,肯定会这么说吧。” 希哈娜变得面无表情,问道: “那么,您打算如何安置那两个孩子呢?” 伊翰看着希哈娜,眼中藏着深深的痛苦,说道: “待王兄回来,我和他商量之后再作决定。总之,你先带我去见他们吧。” 希哈娜点点头,带着伊翰往帐篷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在心底盘算“该让卡法姆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听到帐篷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雅思拉和齐基萨握住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门帘被掀开,冷风灌进帐篷。一个身材魁梧、武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颧骨很高,头发剪得很短,神情虽然严肃,目光却很温柔。 他一直站在那儿,凝视着站在火炉旁的雅思拉和齐基萨。 雅思拉紧张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伊翰王爷殿下,母亲爱过的人?他们心想。 伊翰受到强烈的震撼,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的嘴角、眉梢有特莉希娅的影子,特别是雅思拉的眼睛,和特莉希娅长得一模一样。 “啊,太像了!”伊翰用嘶哑的声音嘟囔着说,“和特莉希娅长得太像了!” 伊翰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哀伤。雅思拉和齐基萨都静静地凝视着他。 “绝对错不了……你们和特莉希娅长得太像了。” 伊翰一步步靠近他们,然后注视着兄妹俩,低声说: “我竟然能够见到你们——延续了特莉希娅血脉的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齐基萨和雅思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人,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仰望身材高大的王爷。 “你们一定很恨我吧。恨吧,因为连我也很恨自己,恨自己害得特莉希娅变得那么不幸!” 看上去十分豪迈的伊翰,声音一直在颤抖。 “特莉希娅……”就像在对死者祈祷一样,伊翰喃喃地说,“我向你发誓,一定会让这两个孩子得到幸福!” 4、大典前夜 “哇,真热闹啊!” 唐达兴奋地说。他穿不惯这种戴头巾的外套,觉得很别扭。 他和巴尔萨好不容易才在城外那条大街的尽头找到一个住处,现在正通过吊桥走进吉坦城堡。 明天就是举行建国大典的日子——夏萨姆二十二日。只有举行大典的这几天,百姓才有机会进入城堡,不过他们不能进入内墙以内的区域。 “唐达,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巴尔萨戳了一下好友的肩膀,指着城墙。城墙是城堡的外墙,相当宽阔。很多人站在城墙上,对着城堡内指指点点。 “这个洞太危险了,是干什么用的啊?” 唐达指着城墙上的一个洞问巴尔萨。透过洞口,他能够看见护城河绿色的水面。 “射箭或是往下倒沸水,你看它的角度,正对着吊桥呢。” 巴尔萨心不在焉地答道。 帐篷环绕在前庭四周,武士们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枪聚集在一起。各个氏族不同颜色的旗帜立在墙边,迎风飘扬。 巴尔萨感到头顶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抬头一看,有一只小鹰从他们头上飞过。 “被斯法鲁发现了。” 巴尔萨低声说。唐达目光追随着夏尔离去的方向,晃眼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最好还是先跟他碰个面吧?” “是啊,如果他想抓我们,就赶紧跑。” 正说着,他们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斯法鲁的身影。斯法鲁正奋力拨开人群,快步走向他们。 “唐达!巴尔萨!” 斯法鲁走到两人身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问道: “已经行动自如啦?你的体力真是太好了!” 巴尔萨脸色不太好,可双眼炯炯有神。她答道: “我得好好谢谢你的徒弟,多亏他救了我。” “哪里。” 斯法鲁轻轻摇了摇手。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前庭处接二连三地传来动物凄厉的号叫声。 一大群猪和羊被赶进牲口圈里,不停地惨叫。 “那是怎么回事?” 唐达惊讶地问。斯法鲁耸耸肩,说: “每个氏族各带十头猪和十只羊,用来祭神。” 斯法鲁远远地看着它们,继续说道: “建国大典是基朗王杀死萨达·塔鲁哈玛雅后,为了庆祝罗塔王国建国而举行的仪式,在各氏族献上歌舞之后,将举行由罗塔王亲自进行的献祭仪式,这也是整个大典的高潮部分。 “基朗王取萨达·塔鲁哈玛雅首级的地方被称为获得解放之地。” 斯法鲁手指远处的祭城,说: “喏,外墙内侧还有一道低矮的内墙,看见了吗?” “嗯。” “内墙里面的广场上有一个地方,地面上嵌着红色椭圆形石板,那里就是我们所说的获得解放之地。 “明天,王将在那里用剑砍下祭祀用的霞罕(褐色羊)的脑袋,模仿当年基朗王砍下萨达·塔鲁哈玛雅首级的场景。今年尤萨姆陛下不在国内,将由伊翰王爷代替他进行这个仪式。” 斯法鲁望着祭城上方说: “穿过那片平坦的山丘,后面是一片森林,被称为‘禁地之林’。” 祭城后面是一片平坦的丘陵,再往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可那里一点儿也没有要下雪的迹象,林中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啊!” 唐达突然叫了一声。他凝神注视着那片森林,转眼间脸部便因恐惧而僵硬。 “河面上金光闪闪!” 望着眼前 终章 在莎拉筱盛开的草原上 巴尔萨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 有时她能看见隐隐的光线,听见说话声,不过很快又会跌回梦境。 耳边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这似乎引起了巴尔萨的戒心,她挣扎着爬出黑暗的沼泽,抬起了眼皮。 睁开眼,眼前的东西在晃动,她又闭上眼,等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后,她听见有人说: “她好像醒了。” 巴尔萨睁开眼,看见身旁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能听见我说话吗?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是医术师。你就安安心心地睡吧。” “其……他的……” 巴尔萨的舌头好像打结了。不过对方似乎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放心,其他三个人也都活着。你快睡吧。” 听见他的话,巴尔萨一下放松下来,又回到梦乡。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把巴尔萨从梦中拉了出来。 睁开眼,除了炉火发出的微光外,周围一片昏暗,躺在她身边的唐达如同一个黑影。 黑暗中,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巴尔萨坐在雅思拉床边的椅子上。 男人笨拙地轻轻抚摩着雅思拉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为什么没有杀我们?”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巴尔萨瞬间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是伊翰王爷。 与其说他是在问雅思拉,不如说他是在问自己。伊翰静静地说: “你在心底很恨我们吧,害得你的母亲那么不幸。” 巴尔萨闭上眼,听着伊翰的声音。 “我是真心爱你的母亲,想要让她得到幸福,但我却不想因此使王族陷入危机。那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而你们的母亲看出来了。”伊翰长叹了一口气,“特莉希娅选择离开我是对的。如果那时我执意娶她为妻,王族必将陷入危机。肯定会有人在她生孩子之前杀了她,而我大概无力阻止那一切发生吧。” 伊翰沉默了,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风吹过帐篷发出啪啪作响的声音。伊翰盯‘着雅思拉胸前缠的绷带,低声说: “槲寄生环就是戴在这里的吧?把它扯出来的时候,很疼吧?舍弃自己的生命,封印恐怖之神,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巴尔萨睁开眼,缓缓转过头。 伊翰惊讶地回头看了巴尔萨一眼,说道: “你早就醒啦?” 巴尔萨吃力地说: “雅思拉……” 伊翰神色阴郁地注视着巴尔萨说: “她还活着。不过斯法鲁说感应不到她的灵魂。” 伊翰的声音在颤抖: “这么小的孩子作了一个多么沉重的决定啊。” 巴尔萨闭上眼睛,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巴尔萨、唐达和齐基萨住在祭城附近的帐篷里养伤,身体慢慢恢复起来。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春天降临大地。 斯法鲁有时会到帐篷里来,告诉他们许多事。他说尤萨姆王回朝后,从伊翰那里听说了他不在时发生的骚动,他们尚未决定怎么处置伊亚奴等人。 不论何时,斯法鲁眉间都刻着深深的皱纹。 斯法鲁走后,唐达说: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希哈娜的事吧。” 希哈娜那天趁乱和几个同党一起逃走了。 斯法鲁派了很多人去找,至今仍杳无音信。 “嗯,对斯法鲁来说,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首先,他是卡夏鲁的领导人,不能就这样放过希哈娜。其次,罗塔王也不可能任煽动塔鲁人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不过,就算抓住了希哈娜,把她处死,又有什么用呢,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就像伤口结的痂脱落了,关键的是如何处理遗留下来的问题。” 唐达一路和斯法鲁一起走来,目睹了潜藏在罗塔王国深处的各种问题,不禁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南部的大领主和王室间的矛盾也尚未消除。 “还有希哈娜的事。如果她顺利逃脱,说不定将来伊翰王爷陷入险境的时候,她又会以拯救王爷的名义再次现身。 “喂,巴尔萨。你觉得呢?” 巴尔萨盯着手中的腰剑1说: “也许是吧。” 过了一会儿,巴尔萨挥舞了一下腰剑,发出啪的一声。她对呆坐在雅思拉身旁的齐基萨说: “齐基萨,你过来一下。” 齐基萨抬起头,走到巴尔萨身边,巴尔萨把腰带递给他。齐基萨吃惊地说: “这是给我的?” “是的。你不是让我帮你准备行装吗?” 齐基萨虽然点了点头,可还是茫然的表情。 “这也是必备的行装之一。系上试试看吧。” 从巴尔萨手中接过腰带,齐基萨有些笨拙地把它系在腰间。然后又接过短剑,插入腰带中。 “重吗?” 巴尔萨问。齐基萨高兴地摇摇头。 巴尔萨抬起头看着齐基萨说: “我不知道塔鲁的风俗,不过在我的故乡,佩带短剑就意味着已经长大成人了。” 齐基萨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他手按剑鞘,慢慢拔出短剑说: “谢谢你!太好啦!” 剑身发出银色的光芒,齐基萨看得如痴如醉。巴尔萨对他说: “在坎巴尔,父亲把剑交给儿子时会举行一个仪式,在仪式上他会说,‘剑的重量代表生命的重量。这把剑关乎你的生死。当你拔剑出鞘时,就要作好把性命托付给它的准备!’” 笑容从齐基萨脸上消失了,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问道: “我还没有长大到足够承担这一切……我有资格佩带这把剑吗?” 巴尔萨笑了,说道: “伊翰殿下说今后要照顾你们,你不是拒绝了他吗?你还毅然决然地说,就算背着妹妹也要离开故乡,从此不再见塔鲁人。那个时候,我就想,齐基萨长大了,该给他准备一把剑了。” 想起和伊翰王爷见面时的情景,齐基萨说: “我想把殿下给我的钱也还给他。” “你就拿着吧。”唐达笑着说,“等你将来能挣钱了,再还钱给他也不迟啊。” 摸着剑柄,齐基萨想起了伊翰王爷脸上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表情。 若干年后,就算伊翰王爷在他记忆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齐基萨也一定会记得他说完“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后,转身离去时的背影。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萨达·塔鲁哈玛雅虽然消失了,源自神的世界的那条河流依旧静静地流淌在罗塔的大地上。它滋润万物,把雪地变成了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原。 到了春天,雅思拉还是没有醒来。 把汤汁喂进她嘴里,她会吞下去。不过她至今一句话也没说过,勉强扒开她的眼皮,眼神也暗淡无光。 “不是因为没有灵魂。” 唐达多次接触过人的灵魂,他认为斯法鲁的看法是错的。 “灵魂在她体内,只是很难接近,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不想活下去。” 巴尔萨经常把雅思拉抱到草原上晒太阳。粉红色的莎拉莜花盛开在草原上,迎风飘舞。巴尔萨就这样静静地抱着雅思拉坐在草原上,直到夜幕降临。 有一天,齐基萨也来到草原上,坐在巴尔萨身旁。他摸着雅思拉的头发,过了许久,难过地说: “这样也许对雅思拉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吃草的羊群,说: “在辛塔旦牢城被雅思拉杀死的人,即使想醒,也醒不过来了。杀了人的雅思拉怎么有资格醒过来呢?” 齐基萨双手抱膝,头靠在膝盖上,幽幽地说: “所以,巴尔萨,就到此为止吧。让雅思拉静静地死去吧。” 巴尔萨背靠大树,抱着雅思拉。 那是今年春天刚刚出生的小羊羔吧?它像蚂蚱一样在草原上欢快地跳来跳去,似乎因为活着而感到无限欢欣。 “如果现在让她死,我当初又何必出手救她。”巴尔萨伸手摸摸齐基萨的头,把他的头发拨弄得乱蓬蓬的,“齐基萨,你也应该以有一个这样的妹妹而感到自豪。” 齐基萨惊讶地抬头看着巴尔萨,说道: “自豪?” 巴尔萨点点头说: “你不觉得雅思拉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齐基萨眨眨眼。 “她一直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在她掌握了可怕的神力、尝到随心所欲发泄怒气的快感之后,还是决定放下屠刀,把塔鲁哈玛雅封印在体内。你不觉得这么做很了不起吗?”巴尔萨嘴角露出苦笑,“如果她没有资格活下去,那我早就该死了。” 说完巴尔萨耸耸肩。 “不过我不想让他人左右我的生死。”巴尔萨盯着齐基萨继续说,“雅思拉要不要醒由她自己决定。” “由她自己决定?” “唐达说了雅思拉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巴尔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这个人从来不会撒谎。雅思拉的灵魂肯定在她的身体里,正在为了要不要醒来而挣扎。或许她也和你想得一样,认为自己不应该醒来。” 巴尔萨微笑地凝视着在草原上奔跑的小羊羔。 “醒来吧,雅思拉。活着或许比一死了之更痛苦。”巴尔萨在雅思拉耳边喃喃地说,“也许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你才会发现选择活下去并没有错。即便如此……” 一阵风吹来,草木随风摇摆。 “快看,莎拉莜花在随风起舞。” 黑暗中飘荡着一股花香味。 一道针尖般微弱的白光照进黑暗之中。 它带来了春天的气息,那是粉红色的莎拉莜和青草的香味。 1一种武器,腰带中藏着一把短剑,便于随身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