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太子读书》 2.攻受互穿第二遭: 顾乔的大表姐还没等来,倒是先把堂妹给等到了。 堂妹叫顾贞儿,委实不是一个好妹妹。年岁不大,咋咋呼呼,小心思特别多。她今天穿了身色泽艳丽的半袖衫裙,面覆铅粉,头束高髻,很不像一个十二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但顾贞儿却明显对于自己的打扮十分满意,因为这都是近几年宫中贵族命妇最为流行的打扮,她集众家之所长,定能出头出彩。她在前呼后拥中,闯入了顾乔的小院,劈头盖脸的就是一连串奚落。 “今天我们兄妹几人都要随祖母入宫,为太后娘娘祈福了。” “但你也知道你那人厌鬼憎的命格的,祖母特特让我来与你说,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不叫你入宫,只是恐你冲撞了贵人,引来灾祸。” “你自己心里也该有点数的,少给家里添麻烦。” 顾小公子大病初愈,还带着微烧,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只能歪坐在那里,听堂妹趾高气昂。 他说:“嗯。” 但顾贞儿却并不满意顾乔这幅要死不活的回应,继续加料:“我们肯定还能见到太子殿下。毕竟这京中谁不知道,一线道长曾言,我阿姊是万中无一的……贵人命,栖梧桐,饮朝露,贵不可言。” 说白了就是凤命,注定要当皇后的。顾贞儿一家一边遮遮掩掩,一边又忍不住的自得,还专门给大女儿起了个有别于顾家其他女儿的闺名——顾栖梧。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子殿下生的俊美不凡,才智过人,还未入朝,已是人人称颂。”顾贞儿对这位认定的太子姊夫如数家珍,憧憬不已,如雪香腮在提起太子殿下时缀上了点点红梅,“殿下身边的伴读里有个短命鬼,前些天意外坠马死了,说不得就要选新的伴读。我阿兄机敏好学,又有阿姊美言,今日入宫,定能讨得殿下欢心。可怜你,恐是没那个福分了。” 顾乔与堂妹顾栖梧出生在同一天,只不过时辰不同,命格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有大造化,一个没福分,这个世界可真奇怪。 他垂下了头,好像十分低落的样子。 顾贞儿这才心满意足,带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定要比顾乔高一等才能开心的优越感,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见顾贞儿走了,顾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演出对入宫的羡慕嫉妒,眼下能让他开心的,不是叫太子多瞧上一眼,而是大家都不在府中,大厨房不开火,他终于可以吃上小厨房的小灶了。 小厨房不比大厨房食材精细,但掌勺的却是打小就在顾乔身边伺候的奶兄解厄,能做出真正合顾乔口味的吃食。 顾乔已经不知道等了多少天了。 顾乔没力气和堂妹说话,倒是有力气和解厄报菜名,一字一顿,虽然慢,却很坚定:“我—想—喝—豆—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期待,若不是实在没力气,他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就是那种用沙瓶把赤豆煮的绵软稀烂,等白粥微微沸腾后,再把豆子投入一同蒸煮的豆粥。要入口即化,香甜软糯。” 顾乔是个只要有吃的,就能很开心的人。 解厄看着被众人扔下、仍能高高兴兴等着吃食的顾乔,很是替他家公子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却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倾诉。自国公爷和夫人去后,公子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他自己了。解厄吞下哽咽:“嗯,一定多放甜豆,煮的腻滑利口,香味四溢。” 待顾乔吃了粥,他就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今天府里真是安静啊,好希望能一直这么安静。 …… 顾乔的愿望实现了,他在一处极其安静、形如坟墓的地方,清醒了过来。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 那是一张极其宽大的拔步床,繁复的雕花,精致的彩壁,精密巧思的榫卯结构,无不在诉说着它的昂贵与不凡。但这床给顾乔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还是漫天的杏黄色,从纱账到锦被,好似作画时被打翻了的黄赭石颜料,过于刺眼。 就在前不久,顾乔才被顾贞儿恐吓过,早晚有天他会被祖母赶出国公府,被卖到什么下作的地方。 顾贞儿充满恶意的话尤言在耳:“下贱的人就该在下贱的地方。” 顾乔的眼睛一点点睁大,虽然他很不想这么胡思乱想,但…… 顾乔强迫自己努力冷静了下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到底该如何从这个陌生的地方逃出去。他一边想,一边给自己打气,不要怕,他还有钱,还有阿爹阿娘生前偷偷给他留下来的钱,只要好好和对方说,对方肯定是会听的,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而只要设法联系到奶兄,他就安全了,他、他一点都不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吱呀——”一声,在空荡的大殿内被放大了无数倍,比志异小说还要吓人。 顾乔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退无可退,任由单薄的脊背顶在了墙角。背后是窸窸窣窣的纱,脚下是被蹭起皱了的绸缎,顾乔还在想着后退,恨不能把自己砌进墙里。他刚刚说谎了,他还是有点怕的。 再怎么早熟,顾小公子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少失怙恃的少年。 随着忽明忽暗的层层黑影不断逼近,顾乔的恐惧逐步增加,直至顶峰。突兀的,一双布满了皱纹的干枯鹰手,撩开了顾乔眼前的最后一层保证,露出了真实面目。 那是一个老太监! 两方甫一照面,便是四目相对,狭路相逢。顾乔抬手,笨拙的交叉护在了头前,想要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老太监…… 却猛地给顾乔跪了下去,还呼啦啦的带跪了一片黑影,只听他用激动又颤抖的声音道:“太子殿下醒了,终于醒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奴婢就说刚刚听到的动静没有错。” 众人跟着齐声高呼:“奴婢给殿下请安。” 声势浩大,灯火通明,请安声传遍了整个东宫。 ‘殿下?什么太子殿下?’ 顾乔朝自己的身旁看去,他误以为太子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整张金灿灿、亮闪闪的大床上,只有他。 闹鬼了吗? 顾公子、公子有点慌,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点怕鬼。 比顾乔更慌的,是如今跪在太子御榻之下的宫人内侍,整间大殿鸦雀无声,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子殿下私底下的喜怒无常、暴戾不仁,在场的人都深有体会。 如今请了安,殿下还不叫起,那明显就是生气了的预兆。不过,想来也是,今日宴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殿下又怎么会开心呢?真真是神仙打架,池鱼遭殃。如今最好的结局,左不过一双膝盖跪烂,只求还能被留下一条小命。 连替皇后来太子身边照顾的老太监福来,都没了胆子抬头。生受,是唯一的出路。 许久之后,众宫人才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出去。”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是天生属于太子那清冽中带着贵气的冷,但说话的力度却又让人如此陌生,有气无力,不够坚定,哪怕是在太子殿下病时,也绝无可能出现。 不会是出现幻听了吧? 紧接着,众人就再不敢质疑自己的耳朵了,因为他们明确听到了声音二次响起,较之刚刚高了不少:“你、你们都出去!” 殿下被气的声音都颤抖了! 一众宫人更加惶恐了,求生欲让他们一边惶恐,一边训练有素的从大殿内退了个干净。不敢质疑,不问缘由,只知道盲目的听从殿下的命令。 大殿清冷,在宫灯的火苗乱窜中,犹如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顾乔却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深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又一桩怪事。他面对着宫人鱼贯而出的方向,抬起了自己的手,看到了顺势垂下的杏黄色内衫衣袖,那是他绝不应该穿在身上的颜色。 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敢公然用这么多的黄? 顾乔再仔细看去,就发现这手也明显不是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掌要比他的大上许多,指腹间还有常年射箭习武才会留下的老茧…… 排除了“被卖了”、“见鬼了”,顾乔再次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真的很大胆,连在心里想一想,他都觉得是大不敬。 顾乔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三次勇气,才终于从宽大的床上走了下来,手脚极其的不协调,因为顾乔从视角上总感觉他现在看到的高度,比他过往习惯的高度要高上不少,他有些无法平衡。 这好像更加作证了顾乔的猜测,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赤着脚走到了大殿内的等身高铜镜前。 看到了镜中之人。 手脚匀称,身姿颀长,宛如玉人一般。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正以一种让人胆寒的睥睨之势扫射而来,连微微昂起下巴的动作,都仿佛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傲慢与不耐烦。他合该就是这幅与生俱来的目下无尘,端坐于九天之上,戏谑众生。 这便是当朝太子,闻道成! 顾乔不可能认错,哪怕他最近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的父母还活着,他还是显国公府正儿八经得到册封的世子。 和善的皇后娘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他:“待乔乔过了今岁生辰,可愿进宫来与你道成哥哥一同读书呀?” 顾乔怯生生的透过阿娘的宽衣大袖,看到了仿佛从画中走来的太子殿下。 高贵,又耀眼。 但是现在,他变成了太子殿下? 那太子殿下又去了哪里? *** 城北,县国公府。 太子闻道成,忍着发烧时的不适,看着被硬塞到自己手里的木盆,对眼前一个正不耐烦瞪他的丫鬟道:“你说什么?让我,去给二小姐,端洗脚水?” 3.攻受互穿第三遭: 太子殿下每晚都要进一盅羊奶酒,据说是为了助眠。 这是顾乔在变成太子后,得知的第一个有关太子殿下的习惯,他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酒不酒的完全没尝出来,倒是杯中之物奶味十足,性平,微甜,还带着久芳斋甘露蜜的清香。喝一口便唇齿生香,再难忘怀。 顾乔喝的双眼都不自觉地眯了起来,悬于床边的两脚,习惯性的想要摇晃两下,但是却发现脚一动就挨着地了。 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想必让太子殿下少了很多人生乐趣。 在小宫女进来收拾盅碗的时候,顾乔趁机从对方身上打听到了今日发生在太子身上的事。 今天是四月初九,太后无故陷入昏迷的第四十九天整。 宫中的御医仍对此束手无策;揭榜应招而来的民间高手亦无良方;唯有京郊青云观的一线道长,在经过苦心孤诣的推算后,连夜入宫,为启武帝献上了一策:以贵借命! 广邀京中达官显贵的妻女家眷,于七七四十九日至阳之时,在御花园百花阵中,为太后诵经祈福,阴阳调和,方可一搏。 武帝纯孝,不忍太后缠绵病榻,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应下了一线道长之言,破例在宫中开坛设法,祈求上苍垂怜。 顾乔的祖母是一品命妇,也在邀请之列,携着除顾乔以外的全家,于今日一早入了宫。 这便是顾乔困在国公府时知道的全部。 他设法引小宫女更多的说了一下他命妇入宫后的事情,从祈福法会到太子回宫,这个时间空挡,有太多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祈福法会一切顺利,于酉时三刻结束。” 法会必须是顺利的,没有人敢在这件事情上找皇上的不痛快,不管信不信一线道长的人,都尽心尽力的给太后诵了增福添寿经,一念就是一整天,从白天到黑夜,沐浴焚香,滴水未进。 皇帝为感恩权贵家眷的“出手相助”,特在麟德殿内赐了宴,款待众人。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本是一场盛宴。皇帝因忧心太后,中途就离了席,由太子代为主持。也是因此,才出的事。 顾乔不着痕迹的聚精会神了起来,重头戏终于来了。 说来这事,仔细追究起来,还与顾家有那么几分关系。准确的说,是与顾乔的两个堂妹顾栖梧与顾贞儿有关。 顾贞儿是个口无遮拦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对顾家早已淡出权贵圈子的事实一点数都没有。她这回其实也是第一次入宫,满心欢喜,充满期待,自以为会因为嫡姊命格奇特,而被优待,不成想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叫她闹了好大一个不尴不尬。 巨大的心理落差,促使胆大妄为的顾贞儿铤而走险,妄图直接与太子搭话。 顾乔听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因为在尽力扮演太子而面无表情,但内心的下巴都已经快要掉下来了,顾贞儿可真是不作死自己不算完啊。 也就只有顾家迷信,对那什么狗屁凤命信以为真,坚持认为顾栖梧未来必有可期。 京中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就不好说了。 至少,太子殿下此前就完全没把这种传言当回事,甚至是嗤之以鼻的,真以为传出这种凤命之说,就可以逼他娶人了?可笑至极! 顾乔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太子八百字,真是一位既英明又有主见的殿下啊。 从太子的态度里可见,当顾贞儿自来熟的逾矩搭话时,她会得到怎么样一个丢脸的下场。太子甚至连冷漠的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她。 随着太子年岁渐大,这样的狂蜂浪蝶只会更多,与其逮着一个气一个,太子更想改一改前朝留下的规矩——十四岁的女子若还不嫁人、不议亲,就要缴纳税金,甚至会交由官媒强行婚配。 太子觉得这便是贵女疯狂的根源,既然注定要嫁,不如博个大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在可控范围内,顶多是为“又有不自量力、小门小户的女子,胆敢肖想太子,被太子狠狠打脸教做人”的江湖传言添砖加瓦。 但坏就坏在,这事发生在酒过三巡之后,在场的不少人都喝醉了,包括太子殿下那些不省心的兄弟姐妹们。 三公主自小就爱挑衅太子,言语无状:“阿弟,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这样对未来的小姨子,不太好吧?” 人人都看出了顾贞儿的丑态,三公主也不是什么仗义执言,只是想拿顾贞儿来羞辱太子。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太子为表现自己的宽宏大量和兄友弟恭,不管心里怎么骂三公主,也只能暂时先忍下来。等明面上全了皇室的体面,私底下再找三公主的麻烦。 但这一届的太子闻道成,不是一般人,他忍不了。 有仇是一定要当场报的。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来与孤搭话?贱婢所生,不知所谓。”大启的嫡庶之风十分之重,武帝也三令五申,不允许乱了尊卑。太子更没有说错,三公主的生母在成为妃子之前,确确实实只是个婢女舞姬,若不是美貌出众,也不会有今日的变化。 出身是三公主的痛点,一碰就炸,百试百灵。 姐弟二人就这么在大殿上起了口角,争执嘲讽了起来,让众臣不敢相劝。再后来,骂战随着三公主一母同胞的幼弟十皇子的动作,而升级了。 也不知道这个小胖子怎么想的,甩开身边的奶娘,拿着一把水果小刀就朝着太子冲了上去。 整个场面都乱了,尖叫声此起彼伏。等众人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十皇子已经因伤人不成,一个力道没收住,扎进了殿内的假池中。 那池子只是个供舞姬表演而搭建的假池,水深不足成年男子的腰高,十皇子哪怕是个孩童,在及时的援救下,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反观太子殿下,因为想拉着十皇子却没有拉住,而撞到了桌角,当场昏了过去。 顾乔听的是一愣一愣的。他知道本朝开国不久,当今圣上也不过是第二代,没推翻前朝时,全家都蹲在莫寻山上当土匪,文化水平不高。但他万万没想到,第三代的皇子公主们竟也还保留着如此这般、这般,呃,顾乔斟酌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了一个形容词,“质朴亲民”的家庭关系。 说骂人就骂人,说动手就动手,这个太子……有点狂野啊。 和文武兼备、十全十美的传言,相去甚远。 *** 真正的太子闻道成,如今也已经搞清楚了自己的状况。 他变成了县国公府的世子顾乔。那个父母在时,以早慧闻名大启,父母去后,据说已是伤仲永的神童。 顾乔所在的县国公府,自显国公意外去后,掌家的就变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顾老太太。老太太迷信又昏聩,出身乡野,舌长刻薄。年纪轻轻守了寡,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依靠实打实的战功拼出了一个显国公的爵位,小儿子却……乌七八糟的厉害,和顾老太太一同在田间长大,有幸鸡犬升天来到京城后,还是不成器。 听说显国公刚去时,他这个不安分的二弟,还出过什么想要兄死弟从的闹剧,被京中权贵嘲笑了好一段日子。 顾老太太为保全儿子,一怒之下就直接闭门谢客,再不与人来往了。 世子顾乔还小,暂时没有办法继承爵位,县国公府没了能立起来的人,就这样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式微了下去。 人人都说顾老太太是在蛰伏,想要耐心等孙子长大再图其他,但如今来看…… 闻道成面对顾乔身上的单衣,心想着,这位世子过的也未免太惨了点吧? 还在病中,就被生生拉了起来。随便一个堂妹身边的丫鬟,也可以对他呼来喝去。竟、竟还要他去给什么劳什子的堂妹端洗脚水? 闻道成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羞辱过。虽然他们真正要折辱的是顾乔,但谁让他现在就是顾乔呢。 再思及今天宴上的事情,闻道成的眼睛一转,这个堂妹不会就是那位身具“凤命”,近一年内总有人在他耳边极力游说,希望他能够娶来为妃的顾小姐吧? 呵,可真是“人美心善”啊。 “怎么?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啊,端还是不端?拖延了时间,好叫我们小姐告去老太太那里,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丫鬟根本不掩恶意。 顾贞儿今日在宫里受了委屈,还没回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拿顾乔发泄。 闻道成隐在宽袖里的手微微握拳,眼神眯成了危险的一条缝,他说:“我端。” 顾贞儿就在隔壁,正坐在亮如白昼的纱罩宫灯下,得意洋洋的看着“顾乔”屈辱的一点点靠近。她的心里畅快极了,这个自小要什么有什么、人人夸赞的堂兄,如今也不是只能被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过,今晚的堂兄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同。 顾贞儿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不由心中一紧,甚至有点怕了对方。不,她怎么可能会怕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灾星野种呢? “你站在那里看我干什么?”顾贞儿提高声音,色厉内荏道,“还不快过来?别以为我这是在欺负你,也别想着出去和谁告状。我这可是在帮你洗去一身克父克母的罪孽,你以为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帮我端洗脚水吗?” 闻道成稳稳的端着水,一步步上前,勾唇,挑眉,让顾乔本来温和无害的脸,蒙上了一层阴鸷诡谲的阴影,他说:“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承受的了我端的水的。” 说完,不等顾贞儿反应,一盆热水,就已兜头浇下,好像还带着刺啦破皮的声音。 “啊——顾乔——” 闻道成看着尖叫连连、咒骂不休的顾贞儿,闲庭信步道:“看来,二小姐也没那个福分呢。” 4.攻受互穿第四遭: 闻道成报完仇,就开开心心的回院子里睡觉了,心安理得,一觉天明。 顾贞儿倒不是不想给顾乔好看,只是她当时误以为自己是被滚烫的沸水给浇了,她身上也确实疼的厉害,害怕自己毁了容,第一反应就是请大夫。等她确认了自己其实并没有多严重,只是被热水烫后略有红肿,疼痛是因为水里被加了辣椒面后,她这才想起来要报复。 但是彼时,闻道成早已经把小院的门插起来了,顾贞儿想硬闯都没那个条件。 顾贞儿只是个养在二夫人身边、巴着嫡姊的庶女,亲爹重男轻女,姨娘又被发卖了,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受宠,也不能在这个家里无法无天。 而且,今天她又在宫里的晚宴上,给顾栖梧丢了那么大的脸,根本不会有人半夜为她“伸张正义”。 顾贞儿一开始自然是不死心的,想要请来顾老太太为她做主。 老太太在大儿子还在世时,就和大儿媳有矛盾,因为迁怒,连着顾乔这个孙子都不太喜欢了,一心想要儿子休妻再娶再生后代;等唯一有出息的大儿子去了,老太太性子就更加尖锐偏激了,坚信是顾乔克死了她的儿子,恨不能掐死顾乔以赔命。 当时顾小公子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根本无力反抗。 若不是本朝有明确规定,爵位只能父传子,子传孙,无嫡亲血脉而卸爵,还只能在弱冠后继承,顾乔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个问题。 顾老太太真的是恨毒了顾乔,她很乐意寻找任何能够找到的由头,来折腾他。 但顾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今日在宫里起起跪跪了一整天,人早已经筋疲力尽,据说回府时直接是被抬回来的,早已经睡下了。 顾贞儿还没来得及哭诉,就被拦在了老太太的院子外面,连大门都没能挨着 负气回去后,顾贞儿就趴在床尾的被褥上,很是嚎啕大哭了一场,又踢又踹,骂骂咧咧,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委屈的人。 但是再委屈,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憋着。甚至不敢闹的动静太大,惹了老太太的清净。 闻道成就这么睡了一个质量不错的安稳觉。 至于明天该怎么办…… 闻道成只留给了顾乔的奶兄解厄一句话:“本世子自有办法,安心睡吧。” 闻道成有仇当场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巴不得他完蛋的兄弟姐妹的围追堵截下翻车,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是太子,还因为他有脑子。 当然,就闻道成的想法来看,原来的顾世子大概也是个有脑子的,不然他不可能忍到今天,还活的全须全尾。两人面对刁难的选择不同,更多的只是因为闻道成比顾乔更了解外面的情况,顾乔吃亏就亏在他被困了这么些年,早就跟不上变化了。 *** 东宫。 真正的顾乔,换了高床软枕,反而睡不着了。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计划,他今夜侥幸能没有被发现,只是仰仗于太子的积威已久,以及太晚了他并没有见几个人。 明天的情况就不同了。 而顾乔又错过了假装失忆的最佳时机…… 他必须在今晚想出一个合理又完美的办法,可以帮助自己在找回真正的太子之前,不被人发现。 顾乔可一点都不想被当做什么作祟的妖物给收了。 至于太子在哪里,最好的结果自然是顾乔变成了太子,太子变成了顾乔,找到机会派人去国公府把自己接出来,就皆大欢喜了。如若太子并没有变成自己,顾乔也还准备了备选计划,包括但不限于直接逃到边疆,找堂姐司徒容救命。 不等顾乔继续完善自己的想法,他变成太子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危机,就不期而至了。 以示肃静的清道静鞭声,在这个沉默的夜晚,由远及近的从东宫外面传了过来。 皇上来了! 启武帝,一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的马背皇帝,重武轻文,肆意妄为,比太子还要狂野。但谁也不能抹杀他在开疆扩土、一统中原方面的功绩,他在还是个皇子时,便已经成为了呼声最高的天下共主,因为正是他,结束了前朝绵延两百年的漫长分裂。 据说这位陛下十分疼爱太子,并对太子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只因为太子是他和周皇后唯一还活着的嫡子。 顾乔上前请安时还在想着,面对晚宴上的一地鸡毛,也不知道武帝会作何感想。他和太子之间好好的父子亲情,不会就此产生裂痕吧?顾乔真的很怕无法为太子挽回局面。 结果,不等顾乔跪下,武帝已经上前,一把托起了儿子。 黄色的龙袍,精致的刺绣,搭配上了一双藏在满脸络腮胡里的浓眉大眼,组成了这位威武雄壮的大启武帝。 武帝眼中对儿子的关切没有丝毫作伪,他声如洪钟,却尽量压低了下去,仿佛生怕惊扰到儿子休息:“不是说才醒过来吗?不好好躺在床上,折腾什么呢这是?” 顾乔就这么怔怔的任由武帝把他带回了床上,平躺下去后,武帝还笨拙又小心的给儿子盖好了被子,掖了掖被角。 武帝是个喜欢说话的,不用谁来起头,他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朕已经让人调查清楚了。你三姊和十弟这次真的太过分了,竟敢背着朕羞辱于你,还伤了你,简直是翻了天了!”说完,武帝还挥了挥拳头,看上去是真的很愤怒了。 顾乔没有说话,因为太子也动手了,他还没有衡量好,怎么说才是对的。 武帝就像是一个贴心大棉袄,很快就主动把标准答案喂到了太子的嘴边:“你做的对,就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嫡庶尊卑!朕怎么生了这么两个玩意?” 太子出手,不仅没让武帝生气,说不定还让武帝感到了一种“真不愧是老子的种!”的与有荣焉。 每天一个狂犬背后,势必都会有一个熊家长。 顾乔内心的震惊久久没有办法消散,虽然他已经察觉到了武帝话语中的一丝微妙。说不上哪里微妙,明明每一句都是为了太子好,但顾乔就是敏感的觉得这话的走向不对。 “真是气死朕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武帝是个急脾气,见儿子迟迟不说话,就有点急了,甚至带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以及提心吊胆,他看着太子的脸色道,“道成,你说,可以吧?由朕来教训你的十弟。” 这一句话,就像是打破了仙法的咒术,将一切拉回了现实。 顾乔终于懂了。他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武帝,心想着,这位陛下粗中有细,莽而不乱,怪不得他会成为大启之主。 十皇子拿刀要捅太子,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行刺储君,居心叵测;往小了却可以变成只是寻常的兄弟打闹,不敬兄长。 武帝如今想走的就是后面这条路。 面对太子受伤,武帝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想教训没大没小的十皇子的,但是,他却并不想让还年幼的小儿子背上对储君图谋不轨的罪名。武帝先是一个父亲,然后才是皇帝,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只是太子一个人的父亲。 这是很多封建大家长都会有的做法,既然大家都没事,那不如就……大事化小,该罚的也肯定是会罚的,只是别伤了感情。 武帝提出这个建议时,甚至是有点怕太子的,因为他太了解他一手带大的嫡子了。 太子醒来后,竟没有第一时间闯入十皇子的宫殿,去捅老十几刀,武帝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太子这回真的伤的有点重,暂时没办法亲自动手为自己报仇。 武帝也知道他这么和太子说,是委屈了太子,所以才会心怀忐忑。 窒息的沉默,在空荡荡的殿内蔓延。 殿外守着老太监福来,也在为自家殿下捏了一把汗。自古伴君如伴虎,武帝虽对太子有愧疚,但若太子不依不饶,势必会引来武帝的恼羞成怒。 随着太子不断长大,父子间的争吵也就越来越多。虽然武帝因为看重嫡子,无论如何,最终都会与儿子和好。但谁也不能否认,自皇后娘娘去后,太子和武帝已经不能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了。千里之提毁于蚁穴,太子再好,在各宫娘娘水滴石穿的上眼药下,他也会变成不好。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 太后娘娘如今又昏迷不醒,若父子再起争执,谁又能来为太子斡旋呢? 但福来又很清楚太子的骄傲,他是断然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低头的,他除了站在外面干着急,竟没有任何办法。 直至…… 顾乔微微垂目,小扇子一样的黑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了层层阴影。他咬着淡唇,几次想要开口,仿佛已经被伤透了心,他是那样的脆弱,无力。最终,伴随着他的再一次抬头,他仿佛已经坚定了什么。 他问:“若我执意追究,会叫父皇为难吗?” 武帝几乎不敢去直视太子的眼睛,那双像极了皇后的眼睛,漂亮,干净,又充满了孺慕之情。这是武帝很多年不曾见过的一面了,他的太子,他骄傲的太子,明明应该无坚不摧,却好像也会因为一句话、一个想法又变成不堪一击的孩子。 太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以及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他说:“儿臣,全赖父皇做主。” 太子妥协了! 武帝达成所愿,明明应该是如释重负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甚至心里更加沉重了,他坐卧不安,火急火燎,根本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爪心挠肝的离开了东宫。 带着一身的心虚。 武帝的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想着今晚的东宫之旅,从太子病中下跪,到太子的隐忍妥协,再到离开时整个东宫犹如坟墓的沉寂……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这真的特别不对劲儿! 一路上,武帝想好的对十皇子的处罚,不自觉的就加重了几分,又几分,等回到寝宫时,他甚至已经想要直接宣布确实是十皇子刺杀储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以退为进,以弱博强。 这就是这些年的人情冷暖教会顾乔的。 5.攻受互穿第五遭: 万众瞩目的第二天,在一个艳阳高照中拉开了帷幕。 顾乔想了一夜的对策,最终却因为武帝的一道旨意,全无了用武之地。武帝对外表示,十皇子不敬太子,致使太子受伤,虽太子宽厚不欲追究,但他不能坐视不理,要防微杜渐,勿以恶小而为之。 总而言之,十皇子凉了。 虽然武帝最终,也还是没能忍心让小儿子背负上行刺太子的罪名,但“不敬兄长”和“不敬太子”,这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道旨意一下,十皇子就已经没有未来了。 三公主和十皇子的处罚,也随着旨意一并下达,他们被发配到了京郊山上的祈宁庵里,静思己过。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 祈宁庵,顾名思义,这是一座尼姑庵,由大启皇室出资建造,居住的都是太-祖朝时无嗣的宫妃们,她们在太-祖去后,就出了家,长伴青灯古佛,为太-祖祈福。日子虽清苦,却很知足。因为在此前的朝代里,一直都有人殉的传统。是因为太后不忍,才有了如今的祈宁庵。 不管是前朝后宫都没想到,武帝这回竟下了这样的狠手。 据说三公主和十皇子那个美艳动人的生母,直接哭晕在了皇帝的寝宫外面,也没能引动帝王半分的恻隐之心。 这是太子的又一次胜利,全方面的,碾压式的,还没有和武帝起冲突。 让很多藏在暗中的推手陷入了沉思。 没人相信,或者说是能够想到,一贯强势的太子这回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是因为太子学会了以柔克刚。他们只能按照常理来推测,太子真的受伤了,还伤的不轻。伴随着武帝流水一般送入东宫的赏赐,好像也佐证了这一点。 连给太子诊脉的太医,都忍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医术不精,竟没有发现太子病重。 总之,顾乔借着在东宫养伤的机会,得到了他最迫切需要的缓冲。 所有来探病的人,都被福来给谢绝了。 顾乔也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往日里在太子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在昨天挨了板子,因为看护太子不周。这些宫人需要养伤,也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太子的不同。 老太监福来是周皇后生前留给太子的人,但他年纪实在是大了,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荣养的方式留在东宫,若不是这回太子重用的宫人都遭了秧,福来也不会被重新请出山。换言之,福来对于如今的太子的了解,并不比顾乔多多少。 顾乔既无内忧,也无外患,只希望躺着静候下一步计划的佳音便可。 也就是寻找太子的计划。 顾乔在昨天就想好了派去国公府寻找自己的最佳人选,太子的伴读,周叔辩。 太子一共八个伴读,其中尤以周叔辩的身份特殊,他是周皇后嫡亲兄长的儿子,也就是太子的表弟。 顾乔会选择周叔辩,不是因为他对周叔辩有多少了解,而是因为他只叫得出太子伴读里这唯一的一个名字。顾乔尽己所能,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天一早就叫来了周叔辩。命运也很配合,几乎是在顾乔刚刚和福来说出周叔辩名字的下一刻,这位周家的三公子就出现了。 周三公子屏雀中选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走路的时候甚至有点飘。他不断的和来找的太监确认:“是叫我吗?真的叫了我?只叫了我一个人?” “是的,周公子,殿下只说了要见您。” 周叔辩是和其他周氏兄弟一起来探看太子的,有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也有同气连枝的堂兄弟。同为太子的外家,周家是个极其庞大又复杂的家族。人丁兴旺,才杰背出。 换言之,太子的表兄弟这个称呼,其实一点都不值钱。 哪怕不算庶出,只说嫡出,在周家大门口喊一嗓子,分分钟就能站出来十来个太子的表兄弟。还个顶个的有能力,有本事,人高马大,像小山铁塔似的稳健。太子从小到大,和人茬架的时候,就没缺过人手和排场。 而在太子的八个伴读里,周叔辩其实也不算特别突出,哪怕有血脉这层关系,太子重用的还是另外两个更有用的伴读。 周叔辩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太子先是太子,其后才是他们家的亲戚。而他们自己也是,先是臣,再是家人。谁要是敢仗着外戚的身份胡作非为,都不用抬出律法,周家的老爷子第一个动手打死他! 周叔辩对于太子的忠诚,是一种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行为习惯,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里,成为了他这个人思想的一部分。 不管太子如何对他,他都会一心一意的为太子办事。 顾乔这是一次误打误撞、运气极佳的选择,而对于周叔辩来说,在越过兄弟,还有随后也来请安的伴读时,几乎感觉自己活在梦里。 这可是他最露脸的一次了,他甚至没出息的觉得,这一定会成为他最难以忘怀的记忆,要留下来传给子孙后代的精神财富! *** 在顾乔寻求周叔辩帮助的时候…… 真正的太子殿下,其实也想到了自己的这位表弟。 在太子本来的计划里,他就是打算等养足了精神,早上一早就翻墙出去,找周叔辩帮忙的。周叔辩很好找,因为今天正是太子坠马身亡的那个伴读的头七,其他伴读肯定要代表太子去那个伴读家探望。 而周叔辩这个同学,他继承了周家硬汉的外表,却意外的有一颗柔软的心肠,会给蚂蚁让路的那种柔软。 又因为周叔辩本人的一些特殊经历,他是极其厌恶吃绝户这种行为的。 就闻道成来看,顾家二叔对于顾乔的种种行为,已经足够被渲染成吃绝户了。哪怕顾老太太在世也没用,只要有周叔辩站出来帮忙,便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发生在顾乔身上的危机。 强权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些在顾乔看来能压的他喘不过来气的绝境,其实只需要某些人动动嘴巴,就可以轻易的解决了。 但是…… 闻道成想的有多好,现实就多打脸。 他早上醒来,需要面对的第一个困难就是,他现在被困在顾乔这个身娇体软战五渣的身体里。曾经飞天遁地、身轻如燕的他,如今不要说翻墙了,从顾乔自己的小院跑到国公府的外墙,这中途都喘了好几次。 太子殿下看了看自己如今的细胳膊细腿,有一百句脏话想要骂出口。 不等闻道成再想其他办法,顾贞儿也终于杀过来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想要找麻烦。顾贞儿是自己来的,她再一次没能请来老太太,因为顾老太太经过昨天一役,直接病倒了,半个身子都是麻的,恐有中风之兆。 府里为此闹了个人仰马翻,二夫人带着一众女眷,一大早上就去哭了,谁也没那个闲工夫再去管顾乔和顾贞儿昨晚有什么官司。 顾贞儿只能自己纠集了一些人手,来和顾乔再战。 顾乔的身体素质确实跟不上,但太子的走位意识还是很灵活的,在他的肺部快要爆炸的前一刻,他还是拼尽全力,赶在顾贞儿抓到他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并再次插上了门。 一对堂兄妹就这样隔着小院对骂了起来。 “有本事你出来啊。” “有本事你进来啊。” “顾乔你怎么这么没种!” “确实不比顾二小姐你有种,你最有种,你就是县国公府最后的爷们!” “啊啊啊啊啊,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是国公府的二小姐!” “你本来就不是国公府的!真难得,你竟也知道你一家鸠占鹊巢,不是东西!我劝你们早点滚,别脏了本世子的手!” 顾贞儿气的都要跳脚了。 闻道成还不咸不淡,不急不慢,甚至让解厄给他搬了把躺椅,就放在门口,翘着腿,嗑瓜子,和顾贞儿死磕了起来。时不时还要朝着外面扔点瓜果皮核什么的,就差泼脏水了,深谙“人气我不气”的吵架终极奥义。 有关于太子殿下的传闻里,有一句是真的,他确实能文能武,近可打架,远可骂人,和太-祖、武帝一样的接地气。 顾贞儿也是没想到,顾乔能破罐子破摔到这一步,并且悲哀的发现,当顾乔这样混不吝的时候,她还真的拿他没辙。 她怒极攻心,开始胡言乱语:“你就不怕我出去告官吗?你差点杀了我!” “哦?”闻道成一双眼睛都亮了,这不就是瞌睡了送枕头嘛,他正愁没办法出门呢,顾贞儿就跳了出来,竟还有这种心想事成的好事,“快去!谁不去,谁是王八!” 顾二小姐想杀人的尖叫声,再一次响彻了整个顾家。 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周叔辩一刻也不敢耽误的登了县国公府的门,得到了顾家二叔顾有银的热情招待,一点也不顾他的老母亲需要人照顾。 等周叔辩表明来意之后,顾有银的表情却一下子变了:“您说,您要见内侄顾乔?” “是的。” “能问一下,是为了什么吗?” “不能。”周叔辩谨记太子对他的嘱咐,并不打算把太子召见的事告诉顾乔以外的人。 “这……”顾有银眼神出现迟疑,很显然他也很清楚,不能让顾乔见人,才是他们全家可以作威作福的基础。 就在这时,二夫人身边的人走上了前来,在顾有银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顾有银的脸色飞速的由悲转喜,又很快在周叔辩探究的目光看过来时,努力悲戚了下去,但怎么看怎么别扭,因为他的眼角里藏着很难掩饰的喜悦。 顾有银表示:“家母身体不适,我大概没有办法继续招待周公子了。” “你!”周叔辩好歹也是周家的人,还没有被人如此不给面子过。 “公子莫急,我虽然离开了,但我会安排管家带顾乔来见公子的。”顾有银做的十分周到,让人挑不出理来。 但周叔辩莫名的就眼皮一跳,觉得这一趟看似简单的差事,大概很难善了了。 6.攻受互穿第六遭: 周叔辩错了。 他很轻易的就见到了世子顾乔,并没有任何波折,管家说把这小孩带过来,就真的依言给带了过来。 在周叔辩表达出想要把人带走的时候,管家也并没有阻拦,只是和周叔辩约定了送回来的时间,然后就连缘由都没有问的把顾家的小世子放心的交到了他的手上。管家对于世子的态度说不上有多么恭敬,但也不算太过怠慢,一如小世子身上不新不旧的衣物,你不能说这样不对,但又没办法指出哪里错的离谱。 大家都在凑合。 是的,凑合。 周叔辩来之前,从太子表哥口中知道了不少有关于顾乔可怜的身世,很清楚顾家若想要一只掌控着顾乔,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任何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像是这几年做的,把顾乔从上的好好的书院里强行接出,替他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遍,然后切断了他一切能够与外界的联系。 再这么养上几年,都不需要顾家怎么样,顾世子就铁定要废了。 周叔辩打定主意,要帮小世子主持公道,但是,他一腔的热情却被浇灭在了对方的反应里。这是个性格有些阴沉的孩子,不太爱说话,看上去脾气还不太好。但这些都不要紧,对方从八九岁被关至今,性格能好了才见了鬼呢,真正让周叔辩为难的是,对方好像并不需要他为他做主。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离开了国公府,直奔了太子的东宫。 一路上小世子都很沉默,眼底略显青黑,带着一种不甚讨喜的死气沉沉。周叔辩几次搭话都无功而返,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着,慢慢来吧。 这天好像注定了周三公子要高开低走,他回宫复命时,并没有像早上那样很顺利的见到太子,反而是带着人在偏殿等了许久,不太被重视的样子。据说是太子小憩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对劲儿。 太子确实不对劲儿,因为真正的闻道成又回来了。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和顾贞儿隔着小院激情互骂,蓝天白云,树梢夏花,他一边气顾贞儿,一边想着这顾世子看来也是个会享受的。 正骂到兴头上,也不知道顾贞儿得到了什么消息,突然开始抽风冷笑,让闻道成特别想要再次灭了对方的嚣张气焰。 结果,不等闻道成组织好语言回敬,他就突然感到了胸前好像被什么猛锤了一下,锤的灵魂和身体都要分离了。心口一悸,眼睛一闭再一睁,他就回来了。 熟悉的东宫,熟悉的人。 闻道成这段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信的奇异经历,恍若南柯一梦。除了没能骂完顾贞儿的不爽,闻道成过去一沉不变的太子生活,好像并没有任何改变。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变成了小可怜,那可真是个噩梦。 然后,闻道成就看到了一本崭新的手记。 那手记就大大方方的摆放在红木的桌案上,字迹清秀,由有墨香。记录的是太子从昨夜醒来,到今日清晨所有经历过的事情,内容简单,意简言赅,不过短短十二个字——见父皇,罚手足,见表弟,寻顾乔。 任谁看到都不会对手记内容起疑,顶多是觉得太子又有了什么新爱好,只除了太子本人。 因为这些都是闻道成所没有经历过、但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这是一个信号! 闻道成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在他变成顾乔时,顾乔很可能也变成了他。这位比他小两岁但却心细如发的世子,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包括一旦他们再次突然换回来,该如何弥补上他这段时间的空白。 输了。 他怎么没想到还有可能会换回来? 不给顾乔留点信息,顾乔又该怎么在那个国公府生存下去?! 太子没有多少多余的善心,他觉得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记仇。在这短短的互换时间里,他被顾家人恶心的够呛,任何能让顾家不开心的事,他都会很开心的去做。 就是在这个时候,太子才有空想起来,好像之前有人通传过,他表弟回来了:“那还不快宣?!” 太子又一次发起了火。 没有人敢反驳,明明刚刚通传时,您还不是很想见的样子。太子御下有方,整个东宫就是他的一言堂。宫人的思维都已经被驯化了,太子是不会有错的,一旦太子前后命令出现矛盾,只能说明是他们伺候的还是不够尽心,并没有领会到太子的真正意图。 面对总是很生气的太子,宫人们也是习以为常,从昨晚到今晨那样平和的太子才是难得且不正常的。 周叔辩在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也发现了自己表哥的不同,他大脑有点简单,把这一切都归结在了太子的伤上面。早上见面的时候,太疼了,表哥想发火也没那个条件;如今伤好点了,表哥就再一次变回了跳跃炙热的大火苗。 很快,这团大火苗就让自己的表弟,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发脾气。 “叫你带的人呢?” “这边是顾世子了。”周叔辩赶忙让开了身子,露出了后面的顾家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世子在知道此行的目的不是周家而是东宫时,突然就害怕了起来。不是说他们独处时顾世子不害怕,只是在听到要见太子时,害怕的更深了。 不过,周叔辩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他表哥不怒自威、威仪凌然,朝中就鲜少有不害怕的。 结果,太子在看到人的那一刻,表情一下就变了,十分生气。 “这就是你给孤带回来的人?!” “啊?”周叔辩有点懵,看看表哥,再看看他带过来的人,“这不是顾乔吗?” “你是不是瞎?!”闻道成气的想打人,但这是他那个表弟,不能打,人本来就挺傻的,再打更傻了,怎么办?闻道成有火没处发自然是不会甘心的,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砸向了那个早已经吓跪了的冒牌货。 周叔辩再次拿出了显国公夫妇在世时的画像,来与那个被砸了连叫都不敢叫的假世子比对。 周叔辩也不是个傻的,去找人之前,就考虑过顾家李代桃僵的可能性,毕竟顾乔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顾乔才八九岁,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想要找人冒充十二岁的顾乔还是很容易的。 周叔辩准备了好几个问题,觉得是只有世子才能够回答上来的,对方也确实都答上来了。更不用说,对方还有一双和显国公特别相似的眼睛。 “小、小人真的是顾乔啊,世子顾乔。”假世子终于鼓起了勇气,想要积极自救,强行背着顾乔的履历,“小人的父亲是显国公顾有金,母亲是东河司徒氏,外祖官拜兵马大元帅,世代驻守北疆,为陛下解忧……” 闻道成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之人,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孤让你说话了吗?” “啊?” 福来已经很懂的带人上前,捂住了假世子的嘴巴,绑住了对方的手脚,然后给太子告罪:“是奴婢的失误,让这污浊之人,扰了殿下的清净。” “打!”只一个字,带着说不上来的血腥。 “殿、殿下,您怎么确定,他是假的呢?”周叔辩不是在给自己办事不利辩解,说实话,一路上这个冒牌货的表现也让周叔辩觉得违和,真的配不上神童顾乔这一称呼,当得知对方是假的时候,周叔辩才觉得一切都合理了。他只是不明白,他表哥怎么能慧眼如炬,一下就识破了这个骗局。 “显国公英武不凡,国公夫人仙姿佚貌,你再看看你找回来的这是个什么玩意?”闻道成手把手的教他的傻表弟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上当的,“动动脑子,你手中画像上的二人,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丑东西?!” 在闻道成穿到顾乔身上的这段时间里,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舒心,唯一的慰藉就莫过于小世子的那张脸了。 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的合太子心意,就像是特意按照让太子的审美长的。唇红齿白,翩翩少年,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乖的不像话,甜的好像能出水。哪怕是穿着再旧再破的衣物,也难掩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芝兰玉树。 哪里是那个低端冒牌货能够比的? 严格来讲,顾家准备的假世子,其实并不算丑,甚至还有点清秀。 只是太子觉得丑,那他必然得是丑绝人寰的! 所有的东宫宫人都很有自觉,只有周三公子秉承着实事求是的态度道:“不丑啊。” “他怎么不丑了?”这就是闻道成不爱重用自己表弟的原因,脑子简直一根筋,他除非疯了才会想在自己身边安排这么一个不懂得说话的。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真的不丑啊。”周叔辩觉得他表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审美有点问题。 “你是想气死我吗?!”太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 太子就再一次晕了过去。 周叔辩:“!!!”娘,儿子不孝,真的把表哥气死了。 东宫再一次闹了个人仰马翻,当太子再一次悠悠转醒时,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平和安静的太子,奇怪的看着在他床头尽“孝”的表弟:“叔辩,你怎么哭了?” “我办事不利,带回来一个假世子,差点把表哥你气死,我罪该万死,表哥你打死我吧。”周叔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假太子.真顾乔:“……”这位太子爷的气性,未免也太大了吧。 是的,他们又换回来了。 当顾乔之前睁眼,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他就听到了熟悉的蝉鸣,以及比蝉鸣更加聒噪的顾贞儿的叫骂。与太子互换的经历就像是顾乔的妄想一般,他还是那个被困在国公府的他,没有太子,没有东宫,没有人会来救他。 奶兄解厄在他耳边说的话,顾乔也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只听到了什么泼不泼水的。 他第一次如此烦躁,不想再忍,学着梦里的太子,接着顾贞儿的话头就道:“你闹啊,继续闹,闹的越大越好,好叫全世界都知道,你被我烫成了一个丑八怪!” 顾贞儿瞬间就像是一只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鸭,好一会儿才找回底气道:“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人言可畏,哪怕不是真的,也容易被传成真的。顾贞儿还想嫁个好人呢,她真的是被顾乔拿捏住了,很是不服,但也只能憋着,纵使百般不甘,也只能先灰溜溜的离开了。 顾乔从未这般畅快过,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前他总觉得,他既然反抗不过那些人,不如为了让自己好受点点,姑且先忍着,只要忍到弱冠,接手了国公府就好了。腹有诗书气自华,顾家是个泥潭,他只要保持本心,亦可鹤立鸡群。 但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 再一睁眼,顾乔又变成了太子,一来一回十分短暂,让顾乔更加恍惚了,无法分清到底哪个是梦。直至他看到了他给太子写的手记,那里面除了给太子的信息,其实还有一些他自己无处发泄的内心。 如今,在那下面多了一行苍劲有力、霸道异常的字: ——立个p的鸡群,比一群鸡优秀,很骄傲吗?! 7.攻受互穿第七遭: 残阳如血,将一片暮色洒满了国公府的角角落落,这明明是一栋建起来不过十载的宅邸,却仿佛已到了迟暮之年,无不透着那么一股子沧桑与力不从心。 显国公府今天因为顾老太太差点中风,而忙乱了一天,谁都没能很好的休息。 待老太太喝了药,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之后,顾家二爷和二夫人这才终于闲了下来,有空去关注府里的其他事情了。 好比哭的不能自已的庶女顾贞儿; 也好比被周家三公子带走后就再没有回来的假世子。 这假世子本叫顾旺,是顾二夫人从顾家老家千挑万选出来的,远方亲戚,家里没钱,只一双眼睛像极了显国公顾有金。三年前,顾旺就被秘密接到了顾家京郊的庄子上,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积极配合各种训练,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完美取代世子出门见客。 顾二老爷顾有银来回的在房中踱步,急躁从被酒色掏空的脸上溢出,带着说不上来的油腻与厌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的,与自己俊朗的二哥犹如云泥之别。 如今已经过了和周叔辩约定好的送顾旺回来的时间。 顾旺的年岁确实还是有点小了,不是彻底取代顾乔的最好时机,本来顾家也没打算就真的选在这一年。只是周三公子自己撞了上来,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考校顾旺一番。没被发现,皆大欢喜;若发现了,大可以推脱给下人。 这也就是顾有银当时非要脱身,把一切都交给管家去办的原因。 顾有银的神色有些阴沉:“不行,这事还是有风险,府里的那个……留不得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对顾乔下过手了,可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顾乔只是发了一场烧,人就没事了。还真是命大啊。 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二夫人在一边劝道:“顾乔没死,许是好事。” 她一贯是不主张动不动就杀人的。 “我们可以用顾乔来制衡顾旺。”毕竟一旦真正的顾乔死了,就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顾旺到底是真是假了,若顾旺生了异心,又是一桩麻烦事。反不如像现在这般,一边让顾旺出去败坏名声,一边留着真正的顾乔好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等咱们大姑娘当了太子妃,就不用这般憋屈了。” “是极,是极,还是夫人做事考虑的全面。”顾有银抚须而笑,快意非凡,他对于顾乔这个侄子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一如他对那个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大哥,他只觉得他们是妨碍他荣华富贵的绊脚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就在这时,着葛布的下人,连滚带爬的慌张来禀报:“大事不好了,老爷,夫人,不好了。” “谁不好了?”顾有银是个极其迷信的人,日常里自己说错话都要吐一口吐沫,更不用说是对下人,抬脚就是一踹,“你才不好了呢!” “小人该死,小人自罚。”下人狠抽自己的耳光,打的都出血了,顾有银还觉得晦气。 “到底怎么了?”顾二夫人惯爱做这种在别人已经倒霉后的“活菩萨”。 “太、太子殿下到了。” 顾有银两口子“嚯”的一下,齐齐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彼此,然后就被狂喜所笼罩。他们可想不到今早来要人的周三公子,不是为自己要的;他们更想不到,他们第一次狸猫换太子,就犯了欺骗储君的大罪。 他们只能想到,太子此次前来,是为了他们家身具凤命的大姑娘,顾栖梧。 说来顾栖梧如今也十二了,放在一般人家早就该相看了。昨日宫宴之上,太子一定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家栖梧的不同,今日才会一刻也等不得的登门造访。 两人激动的手都抖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了啊。 顾有银仰天大笑,觉得他出人头地就在这一朝了。 “快,还不快去叫来你们大小姐和大公子,”顾二夫人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下去,“记得把最好的衣服穿上,还要快一点,到正厅迎接贵客!” 然后,他们全家就被狠狠的打了脸。 太子来根本不是为了他们,不要说看顾栖梧了,连门都不屑于进。太子端坐于金黄色的仪驾上,被层层帷幔所挡,跪在大门口的顾家人连殿下的脸都看不到。带刀的太子亲卫也是目露凶光,来者不善。 隔壁邻居纷纷关门,不敢声张,只在家里小声嘀咕,让顾家总吹嘘什么他们家大姑娘命格非凡,呸! 郑重其事打扮了一番的顾栖梧,从未如此丢脸过。 所有人都有志一同,顾家这回是摊上大事了。 确实是大事。 只见膀大腰圆的周叔辩,气势汹汹的带着一个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宛如血葫芦一样的人走了上来,这人不做他想,正是顾旺。 不啻于晴天霹雳! 二夫人吓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顾有银的双腿也是一下子就软了,跌坐到了青石台阶上,吓的口不能言,几欲癫狂。 周叔辩收起了早上来时笑眯眯的好脾气,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可真是有你的啊,顾有银,让爷在殿下面前现了那么大的眼!” 殿下?!顾有银在心中尖叫,殿下也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小人、小人不知……” “你知道上一个说自己不知所犯何罪的人,下场是什么吗?”周叔辩斜眼看了一下早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假世子顾旺。 上午顾家让管家把假世子的举动,周叔辩已经想明白了,那就是个替罪羊,还不是一个多么高明的替罪羊,真以为他是傻子,那么好糊弄呢? 顾有银再不敢喊冤,瞬间色变,两股潺潺,完了,一切都完了。 “带本公子去见真正的世子。” 不等周叔辩进屋,顾二夫人终于被掐着人中醒了过来,哭喊道:“大人冤枉啊,殿下愿望啊,民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人是谁民妇也不知道啊。大人有话好好说,要见世子,我自当请来,还请大人给民妇一个机会。” “那就带路吧。”周叔辩也懒得废话了。 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在后院柴房,找到了手脚都被捆起来的显国公世子,也就是真正的太子殿下闻道成。 闻道成重新变回世子后,还没有搞清楚顾贞儿怎么走了,没的骂了,就见一群健仆突然硬闯进了小院,连让他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的,把他和奶兄解厄一同绑在了柴房里,还被堵上了嘴,灰头土脸,苦不堪言。 太子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事还是太过莽撞了,在强权面前,他再刚也没有任何用。 太子在柴房里被困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差点饿死。他甚至觉得自己多年厌食的老毛病,都要不药而愈了。 “顾乔?”周叔辩已经上过一次当,可不想再办砸一次。 闻道成的第一反应就是吼他表弟,没看到我特么都变成什么鬼样了吗?先给口喝的,给点吃的,你能死吗?能吗?! 但好歹闻道成还是意识到了,他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吼太子的表弟,努力压下了恶狠狠的眼神和脾气,向命运稍稍弯了弯腰,用揣摩出来的属于顾乔该有的软乎乎、奶唧唧的语气道:“是我,您是?” “你爹是?” 闻道成:“!!!”顾乔他爹叫什么来着? “算了,”周叔辩不敢让太子表哥多等,见这位小世子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也觉得自己准备的这些问题不太靠谱,只是以防万一的吓唬了一下,“我要带你去见太子。先说好,你别骗我啊,你骗的了我,也骗不了我表哥,上个妄图冒充世子的人坟头都长草了!” 闻道成耳朵里已经听不进去他表弟说了什么,只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想要去找个能给他吃的喝的人。结果,没走两步,他就现场给众人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平地摔。 这具身体真的很糟糕。 “嘁,真烦。”周叔辩撇撇嘴,但还是好心上前……倒着像抗麻袋一样的,抗起了小世子,头冲下。 闻道成:“……”你完了,周叔辩,你!完!了! 总之,周叔辩终于还是把小世子带到了太子眼前,这也是顾乔不顾“太子病重”一定要跟着出来的原因,他要亲自确认。真正的太子哦很可能就困在他的身体里,不能再瞎折腾了。 夕阳下,天空被侵染成了多彩霞色。顾乔与闻道成一高一低,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终于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了彼此,对方顶着自己的脸,说不上来的怪异。又带着莫名的亲切,当他们的手牵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终于变得完整。 顾乔伸手是为了把太子先扶上车,他早就猜到了顾家会怎么折腾自己,所以一刻也等不了。车驾上也已经准备好了茶饮吃食。 闻道成在喝到顾乔递给他的白水时,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顾乔更好的人了。 周叔辩骑在马上,跟在太子的仪驾边上,往回走。脸上的震惊根本遮掩不住,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表哥能那么珍视的对一个人,以前谁要是和他说他表哥未来会有这么一天,他能笑死。但是,这真的发生了啊啊啊啊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最可怕的是,周叔辩隐隐约约还听到了车驾里传来的那么一两句对话。 他太子表哥说:“太……太可爱了,嗯,你真的太可爱了。” 另一个声音道:“确实可爱。” 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应啊。 8.攻受互穿第八遭: 太子带着人走了,顾家却并没有就此解脱。 一众参与了又或者是有参与嫌疑的顾家人,无论主仆,都被老太监福来带着武帝的旨意,扭送进了玄铁卫的诏狱,压后再审。 “谋害世子,欺骗储君,杂家进宫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你们更大胆的。好好受着吧。” 一直到福来走,玄铁卫还有人在奇怪,日理万机的陛下,怎么会突然管这么一桩狸猫换太子的琐事。 这当然是……顾乔坚持要出宫闹的。 在武帝的认知里,他儿子可是病的都没办法自己亲自动手报复了,能让这样的儿子坚持要去解救的人,怎么可能等闲视之? 武帝如今正对儿子有愧,面对太子再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考虑的也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才能让儿子舒心。如今的结果,就是武帝按照太子以往的性格,推断着写下的旨意。武帝并不关心什么顾家不顾家的,他甚至没第一时间记起来顾家是哪个,他只是想让太子开心。 除了武帝在力争表现,周叔辩也在积极的想要将功抵过。武帝是从顾家下手,周叔辩就是把小世子身边的人当做了切入点,也就是一同被从柴房解救出来的解厄同学。他已经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的,先一步让人把解厄送去了医馆。相比起只是被捆起来饿着的世子,解厄就要惨的多,他还被毒打了一顿。 幸好,周叔辩等人来的及时,解厄并没有性命之忧。周叔辩不敢直接和太子邀功,只能充满暗示性的对顾家的小世子看了又看。 被迫套在世子躯壳里的太子闻道成:“呵呵。” 反倒是在周叔辩看来脾气火爆的太子表哥,主动对他的行为表达了感谢与夸赞,让周叔辩很是诧异。一路都在琢磨这个事,他表哥和小世子把主宾关系弄反了吧?为什么他表哥要替世子道谢?仿佛世子的事就是他的事。 这两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奇奇怪怪的太子殿下和小世子,一回了东宫,就屏退左右,边吃边聊了起来。 闻道成这辈子都没觉得碧涧羹能这么好吃! “给殿下请安。” 顾乔还没有来得及跪下,闻道成已经先抬手,打住了他的动作:“别用我的脸。” “是。”顾乔乖乖的坐到了一边,人畜无害的等待太子的吩咐,眼神是闻道成几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纯良。 闻道成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变态,他竟觉得自己的表情这样看,让他有点心痒难耐。 然后,闻道成就也没忍,伸手就捏起了自己的脸。 “殿—下—,这—于—礼—不—合。”顾乔一边任由闻道成捏,一边小声规劝,带着一种反而更想让人欺负他了的懂事。 “孤就是礼,孤就是法。”还从没人告诉过闻道成什么叫不可以,“未免被人发现,别叫殿下了。” “那叫什么啊?”顾乔不敢自作主张。 “就叫……唔,卿卿吧。” 卿卿是太子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名,连武帝都不知道。周皇后怀太子临产前的当天,读到了《世说新语》里一段有趣的小故事,诞下龙嗣后觉得颇为有缘,便促狭的给儿子起了这么一个乳名。 卿卿,吾命。 闻道成不到两岁,就已经学会用扭头和不回应的方式,来对他母后表达对这个乳名的嫌弃与拒绝了。 周皇后只能忍痛放弃。 今天复而想起,闻道成又忽然觉得,如果母后一定要这么叫他,也未尝不可。可惜,逝者之人不可追,闻道成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想的,大概是一时冲动吧,就把这个权利给了顾乔。 在说完后,闻道成又不容置疑的快速添了一句:“不许问为什么!” 顾乔特别配合的点了点头,真的就没问为什么,只是试着叫了句:“卿卿?” 那声音又轻又飘,就像是绸缎划过肌肤,又好似暖流侵入了闻道成的四肢百骸,带给了他一种说不上来的舒坦。 “那殿,卿卿叫我什么?” “你在我身体里的时候,自然叫殿下;你回到自己身体里,肯定还是叫卿卿啊,要保持统一。”闻道成理所当然道。 事后无数次想起这段,顾乔都觉得他当时一定是忘记把脑子带上了,因为他竟觉得太子这话说的好有道理,谨慎又聪敏,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啊! 随后,两人就短暂的两次互换经历,展开了讨论,主要说了一下自己都做了什么对方一定要记住的事。 顾乔对太子气顾贞儿的片段百听不厌,虽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但他还是觉得解气。 闻道成就对顾乔兵不血刃的解决了三公主和十皇子的事情表达了叹为观止,拖着慢悠悠的长腔,意味深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乔讪讪,他做的确实不够光明。 “但是有脑子,不错。”这事要让闻道成去做,他肯定还是做不出来的,他很难对谁低头,哪怕是他的父皇,但他并不介意顾乔去做,哪怕顾乔顶着他的脸。 交流完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吃的也吃完了,接下来就是讨论下一步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整个话题都被太子所掌控,他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了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寻找我们互换的原因。”顾乔不管是在被困前还是被困后,接受的都是正统天地君亲师的教育,他对于穿到太子身上这件事的接受能力,并不比他外在表现出来的好。只是和太子这么平起平坐,就快要了他的命了,“最起码也要摸清楚互换的规律和契机。” 虽然目前来看,他俩的互换总是突兀又毫无缘由,有一种想换就换了的随便。 “这是个长期计划,”闻道成比任何人都更想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当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受虐儿,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人生体验。但是,听到顾乔也是这么打算的时候,闻道成却又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了,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以往的调子,“孤的身体就这么让你嫌弃吗?迫不及待的和孤换回来?” “不不不,您当然很好,不,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顾乔慌了,差点膝盖一软就给太子跪了,“但是,这是您的啊,您值得最好的。” 太子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出现,对于顾乔意味着什么。 他救了他。 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比野鸡优秀,确实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闻道成看到顾乔急的眼角都要挂泪了,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无奈长叹一口气,再次抬手,狠狠的捏了捏顾乔的脸:“我信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不许用我的脸再做这么怂的事!” 顾乔也不想哭的,男子汉大丈夫,他最不想让人有的印象就是他是个哭包。但他控制不住,从小如此,一和人对峙,明明心里还能再战五百年,表情上却已经先一步输了。他只能特别乖的对太子尽量保证:“臣、臣一定不给殿下丢脸。” 闻道成彻底认命了,怎么能这么乖啊,这还怎么欺负下去,他只能生硬转移话题:“要么自称我,要么自称孤。” “我会为了殿下变得特别厉害的!”那一刻,顾乔充满雄心壮志。 然后,暂时还没有特别厉害起来的小乔同学,就继续老老实实的给太子汇报起了自己的打算:“在换不回来的期间,我会先趁着养病,练好殿下的字,这是最容易让人起疑的地方。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根据殿下以往的习作,开始临摹了。” 顾乔起身,颠颠跑到旁边的书架上,然后拿好东西就又颠颠跑了回来,献宝一样把他的成果递到了太子眼前。 只短短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顾乔就已经临摹的似模似样,他真的很努力。 闻道成:……自己甚至还不知道顾乔他爹叫什么。 “我还准备趁这段时间,尽可能的背下来殿下所有该认识的人。”顾乔被困在后院太久了,京中权贵几乎谁也不认识,如今他掌握的东宫人名,都是他想尽办法才观察出来的,就这还差点闹了乌龙,唯一庆幸的是没有被人怀疑。 “这个倒不用那么努力,记错了也没什么。”闻道成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实在是不想破坏自己在小世子心中英明神武的形象。但他还是得实话实说,顾乔肯定不会因为记错人名而被怀疑,因为太子就是个脸盲,记不住人脸,也记不住人名,经常张冠李戴,大家都习惯了。有时候为了羞辱对方,闻道成甚至还会故意说错名字,亦或者是问一句“你谁”,亲近的人都知道太子的这个毛病。 “至于功课,我已经大致了解了进度……” “能跟上吗?”闻道成其实对于顾乔并没有报太大期望,毕竟顾乔很小的时候就被关起来了,再没上过学。闻道成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逗着顾乔求他,他再告诉顾乔解决的办法——太子勤勉好学了这么多年,多个突然不想学习的叛逆期也没什么。 结果,顾乔的回答是:“能的,很简单。” 闻道成:“???” 顾家神童,名不虚传。 顾乔确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跟着夫子学习了,但他却并没有懈怠,他爹娘给他留了钱,也给他留了书,甚至因为是自学,十二岁的他,反而和十四岁的太子的读书进度是一样的。也因为心无旁骛,生怕哪天书也没了,顾乔看过的书都会牢牢的记在脑子里,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过目不忘。 闻道成突然觉得,哪怕没有他,没有互换这一遭,顾乔也不会一直沉寂下去,是珍宝,早晚会名动天下。 “我是问,你对自己的打算。”闻道成不得不提点一下顾乔,你现在可是太子,你就不准备利用这个身份,给真正的自己谋点什么利吗?好比伴读的名额。全大启都知道,太子缺个伴读,不日就会找人补缺。 “您?”顾乔理解错了,“您可以随意的,我人际关系简单,就只有一个奶兄还在世,他绝不会背叛我的,哪怕觉得我性格大变,也不会的。您可以不用委屈自己模仿我。” 闻道成两手,啪叽一声,拍在了顾乔脸的两边,挤的对方都要变形了,这才痛快。 心想着,快特么给孤停止你的可爱行为吧。 再这么下去,孤会做些什么,可不好说。 9.攻受互穿第九遭: 星稀河影,霜重月华。 在如水的天阶夜色之中,闻道成站起身,替他和顾乔拍板决定好了彼此的未来:“行了,你好好待在东宫里练字吧。” “嗯?”顾乔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这话是不是少了个主语,“您不打算留在东宫吗?” 为什么一副要趁着宵禁之前赶紧回府的模样? “是的。”在闻道成一开始的计划里,他确实是考虑过留宿东宫,但他当初那么打算,只是出于对不知性情的顾乔的不安心,他需要全方位的监视这个穿到自己躯体里的人。甚至如果有必要,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闻道成不介意用点手段防止对方野心膨胀。但在真正了解到顾乔到底个怎么样的人之后…… 比起担心自己,闻道成更担心顾乔。既然现在这个世子的身体也有他一份,而世子本人又对自己的未来不甚上心,那只能由他顶上了。 “给我两队亲卫,然后让周叔辩听我指挥,最后再给我一道便宜行事的口谕。” “是。”顾乔连问太子要这些做什么都没有的就答应了。 “你……”闻道成看向顾乔,几次张口,话就在嘴边,但一直到走也没有说。他想对顾乔告诫,你这样的性格,真的很容易吃亏。不过左思右想还是没说,因为他甚至已经能脑补的出来他这么说了之后,顾乔会怎么回答他。 ——顾乔肯定会双手放膝,仰着头,用一副予取予求的乖巧样子认真答,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信任啊,只是对殿下。 “我回去扫撒一下国公府。”闻道成留下这么一个解释后,才匆匆离开。 *** 待闻道成离开东宫,带队走上十里御街时,他才终于敢深吸气了,刚刚一直在殿内与顾乔独处,仿佛连空气都带上了奶香的甜味。 太特么甜了。 仿佛连大脑都要被糖浆黏住转不动了。 闻道成回到国公府时,府内已是一种群龙无首、乱象丛生的状态,连大门口照明的宫灯都忘记挂了,明显是门房在偷懒。 不过也是,顾老太太病重起不来身,顾二老爷和二夫人连着他们的宝贝儿子一起都被抓进了诏狱,只剩下了顾栖梧、顾贞儿等一众女眷,上上下下连个正经能够拿主意的聪明人都没有了,此时不偷懒,更待何时? 闻道成带着如臂使指的太子亲卫回来时,门房甚至没想到这个点了世子会回来。听到有人拍门,他还处在醉酒后的晕眩里。 等门房好不容易晃晃悠悠的爬来开门,却也只是很敷衍的开了个角门。 仿佛还活在过去。 闻道成的狂犬性格当下就发作了,命人拿了门房去冷风里醒酒,又让人进去开了广亮大门,这才带着亲卫们正大光明的走入了国公府。 本应该合法属于顾乔的国公府。 人心惶惶而始终无法安心入眠的顾家人,都被一个个的挖了起来,从小姐主子到粗使仆妇,一个都不能少的被带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推推嚷嚷,还有人止不住的小声啜泣。因为在看到身着铠甲、腰佩环刀的亲卫冲进来时,有人误以为顾家要被抄家了,当下就号丧了起来,哭声直上云霄。 在一片鸡飞狗跳里,唯有大姑娘顾栖梧还算镇定,带着一众姐妹、她爹养的那群小妾以及顾老太太这些年非要接过来的穷亲戚们,站在堂前与闻道成对峙。 “堂兄,你到底意欲何为?!” 闻道成笑了,不是冲着顾栖梧,他根本都没认出来这是哪号人物,他只是偏头,问了身边小太监一个问题:“不敬世子,该当何罪?” “宫里宫外的规矩不同,不过左不离那么几样,”这小太监是福来认的干儿子,名字叫尽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看上去就特别讨喜,总能说出让太子满意的话,若不是年岁实在太小,早就到太子身边听差了。今天被太子派来跟着颇受重视的显国公世子,尽忠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表现,“轻则罚跪,重则打板,实在不行,以您在殿下前的脸面,还可以送到诏狱学规矩。” 一句阴森森的诏狱,当场就吓跪了大半的人。 纷纷磕头,想要求情。 “闭嘴!”闻道成最烦的就是别人叽叽喳喳,“让你们说话了吗?” 形势比人强,顾栖梧也是个能屈能伸的,随着大流主动跪了下来,请罪的态度勉强认真:“是妹妹一时心急,还请世子赎罪。” 闻道成这才点了点头:“你是?” 顾贞儿永远是顾栖梧的马前卒,虽然跟着跪了,也知道顾乔今时不同往日,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替顾栖梧表达了不值:“你怎么能这般羞辱人?你会不知道我阿姊是谁?” “二叔收了这么多莺莺燕燕,我怎能一一分辨?”打嘴仗,闻道成就没怕过谁。 听到自己被类比成了父亲后院的扬州瘦马,顾栖梧再能忍,脸色也不自然的青了下来。但她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回答道:“我是顾家二房嫡女,顾栖梧,您的堂妹。” 顾栖梧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忍气吞声,一再让步了。 没想到高堂之上坐着的世子,还是能一句话就戳破她所有的骄傲,只听那小小少年笑着道了一句:“族妹。” 堂妹和族妹,远近亲疏,高下立见。 “我们父亲是你的二叔,是你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能在这般行事!”一众女眷吓的花容失色,她们不太懂男人在外面的斗争,但她们对于自身利益却是一点就透。没了国公府这层狐假虎威的皮,不能继续作威作福,那会比杀了她们更难受。 “很快就不是了。”闻道成冷冷一笑,拂袖道,“国公府庙小,可没有这种妄图谋害世子的亲戚,不要胡乱攀扯。” 必要时刻,闻道成不介意替顾乔的祖父和顾有银这种畜生斩断血脉关系。 反正也就是在族谱上涂抹一笔的事。 “你不要胡说!”这回连顾栖梧都沉不住气了,她虽然知道爹娘阿兄被抓,却已经在设法请人走关系了。 “我胡说?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你们觉得太子会骗人?”闻道成挑眉,觉得自己的名头真是好用极了。 几个胆子小,已经哭的仿佛要断气了。 “老太太不会答应的。”顾贞儿连连摇头,再顾不上什么体面,只想抓住最后的浮木。 “哦?”闻道成对顾乔的这个祖母的意见就更大了,只不过大启重孝,他在没有证据之前,暂时还没有办法动她,但是,控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风老太,就像是他们当初控制顾乔一个稚龄幼儿般容易,“难得你们是想说,祖母觉得太子不公,要抗旨不尊?” 自然没人敢点头的。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过来,哪怕顾老太太是清醒着的,她也断然不会应。 阶级矛盾,永远是优先于后院争斗的,再怎么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只手遮天,到了太子面前,依旧屁也不是。 这回连顾贞儿都学会怕了,没脸没皮的想要服软:“堂兄,不,世子,您发发善心……至少我没有要杀您啊,我也没有让人假冒您,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我们之前有矛盾,但那不是兄妹之间的拌嘴吗?您已经这么羞辱我了,还不够吗?” 这就真的辱太子了。 闻道成可没空干什么羞辱人的事情,他让人把她们带来,只有一个特别简单朴实的目的: “我要你们滚出国公府!” “立刻,马上!” “就现在!” 闻道成没有骗顾乔,他确实是来扫撒国公府的,替顾乔一次性解决所有的吸血蠹虫! 这些人的行礼已经全被扔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口,不过只是一些不值钱的衣物,所有的贵重首饰都被封存了起来。待日后一一检查过,确认不是国公府原有的东西,才会物归原主。 “你若不还呢?”就差指着鼻子骂不讲道理了。 “那你能拿我如何?”巧了,闻道成根本不打算讲道理。 在关上大门前,闻道成还特意恶劣的对顾贞儿笑了一下:“别怪族兄我没有好心提醒你,马上就要宵禁了,犯夜者,杖五十。” 他们当初是怎么破衣烂衫、无钱无仆进国公府的,如今就怎么给他离开! 闻道成自觉也没多过分,只不过是教他们打回了原形而已。 有了主子们的这一波杀鸡儆猴,国公府原来的那些恶仆都被吓破了胆子,转脸就跪地求饶了起来,不敢再心存侥幸。把该交待的、不该交待的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发卖,明天周叔辩就会带着官方的牙人上门,给国公府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换一次血。 整个国公府,终于能如顾乔所愿,得到他想要的安静了。 闻道成坐在太师椅上心满意足,忍不住晃了晃一双小短腿,嗯,就很开心。 10.攻受互穿第十遭: 复日。 在东宫的拔步大床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的顾乔,眼睛一睁,就看到了让他眼熟无比的架子小床。四柱四杆,承尘门围,床牙的浮雕上刻的是顾老太太特意找“大师”绘制的恶鬼图,用以镇压顾乔一身的“戾气”。 顾乔刚被迫住进来的时候,胆子特别小,几乎日日惊梦,彻夜难眠,长到如今这么大,噩梦的源泉仍是这些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 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克服的,竟能在群鬼环伺下,依旧睡的安稳。 顾乔能从自己明显得到改善的身体里,感觉到除了昨天被饿了一下以外,在太子穿成他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是绝对养足了精神的,充满了力量。 好厉害啊,真不亏是太子殿下。 不等顾乔再太子吹下去,小太监尽忠,就带着一众战战兢兢的丫鬟,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她们真的是很怕如今这个性情大变的世子。 哪怕顾乔的又芯从太子变回了他自己,继续用起了过往那种略显弱气的笑容与涵养接人待物,也再没人敢觉得这个世子好欺负了。相反,有脑子灵活的,甚至开始瞎琢磨,顾世子这样客客气气的,是不是一个阴谋、一个陷阱?反正话本里的反派都是这样写的。 顾乔莫名成了不可说,他还…… 挺高兴的。 因为今天早上的朝食,明显有了质一般的飞跃,做的都是顾乔会喜欢且食材精细的。有好吃的,顾乔就会很快乐。 小世子一边进食,一边从太子写下的手记里,了解到了昨晚两人分别后,太子都做了哪些事。 这是顾乔和太子在东宫时就已经约定好的,他们会养成每天记录手记的习惯,随身携带,随时填写,方便他们在突然互换、无法第一时间互相沟通时,能够迅速掌握现场的情况,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因为无知而穿帮。 若手记不慎遗失,在不了情况的人看来,也就只是个人的日常小记罢了。 他们还约定了,在换身体的这个事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之前,不管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还是对方的身体里时,都会一直保持记录。 当周叔辩领着官办牙人上门时,顾乔很自然的就交流了起来,说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仆从标准。 这是顾乔这些年一直都在畅想的,心里有着明确的定位,不假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府里不需要太多仆从,老实,低调,没有太多心思即可。全部都要男性。” 顾乔被祖母顾老太太,还有顾有银那一后院的女眷,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肯定还会有很好很好的女子,就像他的阿娘和大表姐,顾家的那些玩意只是个例,但他就是克制不住的害怕。 在顾乔意外获悉的以大表姐司徒容为主角的话本《女将军》里,他在被大表姐救出来后,也得了这样一个怪病,名曰恐女。连大表姐的靠近,都会让他不寒而栗,甚至产生不自觉的抗拒与手抖。他觉得自己这样不正常,还是表姐宽慰了他,他只是病了。 顾乔如今病的倒没有那么严重,可只要一想起顾贞儿之流的嘴脸,还是让他不愿意再要丫鬟仆妇。 既然如今国公府能由他说了算,他自然是要怎么舒心怎么来的。 “再找两个专属的大夫,并几个药童,一半伺候在祖母床前,另外一半照顾解厄。”除了顾乔以外,国公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口不能言的老太太,请两个专属的大夫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很需要的,“祖母以前身边的那些大丫鬟都太过刁蛮,一并发卖了吧。” 顾乔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只是按照顾老太太当年对刚刚失去父母的他做的那样,撤去了他身边早已经用惯了的人。 他奶兄能够想尽办法留下来,背后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周三公子助我。”顾乔几经思量,还是对周叔辩开了口,虽然他的性格不是那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但有些事情,真不是他以一己之力就能够办到的。 “说。”周叔辩总觉得今天的顾乔对他太过客气了。 和昨天的他一点都不一样!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昨天的小世子就像是他表哥不为人知的双生子,从脾气到眼神,浑似雕版印刷出来的。如今这个嘛,周叔辩探究的眼神几次扫过顾乔,实在是有点不好评价,就,乖的让他心疼。 也不知道是今天才暴露了真性情,还是开始了个人表演。 “我想找回国公府的旧仆,他们当年有些被发卖了,有些被遣散了,我想问问他们,还愿不愿意回来。” 国公府当年的仆从有很多,在顾乔父母去世后,不是倒戈了顾老太太和顾二老爷一家,就是因为偷偷帮助顾乔、始终忠于显国公而被针对了。顾乔年幼,无力保护他们,只能狠心含泪劝他们离开。当时的顾家就是个火坑,谁留下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这些忠仆离开了,却并不代表着他们放弃了。 在《女将军》的话本里,帮助司徒容知道顾乔遭遇的,正是顾府的旧仆丁叔。丁叔之前在府里就是个负责给显国公养马的马夫,当兵退役,无儿无女,顾乔小时候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他。但正是丁叔,在顾乔设法遣散了他们之后,千辛万苦找去了北疆。 由于在中途遇到了些波折,好些年后才脱身找到了司徒家,把顾乔的种种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可以救他脱离苦海的人。 话本里描写,到最后丁叔已是气若游丝,连神志都迷糊了,还一个劲儿心心念念的求着:“救救世子爷吧,求求您了,救救他吧。” 而像丁叔这样初心不改的旧仆,还有很多,他们太过人微言轻,却始终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能救顾乔的机会。 “我想,接他们回家。”顾乔说得很平静。 周叔辩却听的已是泪眼汪汪,他的心肠真的很软,比顾乔还要软。再没了对小世子性格的计较,他把胸口拍的砰砰响,对顾乔指天发誓:“我一定帮你把他们找回来,一个都不少!” 仆从的事情解决了,顾乔的下一步就是去看他的奶兄了。 尽忠一愣,斗胆进言:“不先去东宫,面见太子吗?” 这是太子在顾乔躯体里时的打算,白天去东宫和顾小乔一起练字、认人、沟通彼此的生活习性,晚上回府。 东宫是太子的,他想去自然可以去。 但现在顾乔回来了,他觉得不听宣召随意入宫,殊为不妥。 尽忠在他对这位性格十分矛盾的小世子了解清单上,又加了一句——一天三变,随时有可能推翻自己打算好的计划。 顾乔就这么去了医馆。 周叔辩给解厄安排的是雍畿最好的医馆,每天来求医问药的病人络绎不绝,还是用了周府的名头,才给解厄及时安排上了治疗。 他这次伤了骨头,需要至少卧床休养百天的时间,这让他很是不安,对独自让世子生活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解厄总觉得他得始终跟在世子身边,才能不叫顾乔被人欺负了。 自己怎么能这么没用?! 解厄越想越后怕。 就在解厄准备不听医嘱、不顾伤势,做些什么的时候,顾乔来了。积极向奶兄证明了他不仅没事,还过的比过去好无数倍。他把发生在国公府的变化说给了解厄听,特别是太子把那些蠹虫扫地出门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 “公子做的太对了!”解厄当年就想替顾乔这么做了,可惜力不从心。 “所以你就不要担心了。等大夫说可以离开了,我就派人来接你回府,好好将养。”顾乔与解厄相依为命,他对于他来说就像家人一样,他最后的家人。 “这怎么行?”自己不干活,还让公子养着?解厄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 “我说行就行,就这么定了!”顾乔对于太子式的霸道是越用越溜了。 因为这真得很管用。 和解厄说好话,他死活不干;被这么命令了,反倒是一下子就安静了,不仅如此,解厄还开始觉得,他家世子这是真的要长大了,可以自己立起来了。感动的想哭! 顾乔:“……” 顾乔在医馆里陪解厄一直陪到了天黑,解厄躺着静养,他就在一边凭着记忆练字,继续练□□的笔迹,以防万一。 至于太子殿下闻道成…… 发现自己又变回来之后,闻道成就定下了让顾乔当自己的伴读,一方面是想把这个随时有可能和自己互换的隐患紧紧绑在身边,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顾乔再被欺负了。他是说,顾乔的身体现在是两个人在用,很多顾乔能忍的是,他忍不了,哪怕变成世子,闻道成也要当最牛逼的那个。 闻道成很迫切的想要看到顾乔知道这个消息时惊讶的样子,一早就在东宫等着顾乔了,结果……人根本没来。 等闻道成沉不住气派人去打听顾乔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时,却只得到了顾乔去看自己奶兄的答案。 孤,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奶兄吗? 好气啊。 幼稚的狂犬殿下差点捏碎了茶杯,你不想见孤,孤就那么想见你吗?! 事实证明,他想。 顾乔一回府,就看到了早已经等在花厅,满脸不耐烦的太子。不得不说,太子那个生人勿进的气场,搭配上他自己皎洁如月的姿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一举一动,贵气天成,让人心悦诚服。 在顾乔打量太子时,闻道成也在打量顾乔。 乖乖巧巧的性格,水水嫩嫩的外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曾遮掩的信任与憧憬,好看的恨不能让人把他藏起来,再不给别人任何机会看到。闻道成在变成顾乔时,对从镜中看到的已经很满意了,没想到待正主契合后,他才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满意。 真的太合心意了。 除了……闻道成又想起了顾乔今日失约,敢把孤放在你奶兄后面,他微微眯起了眼,用一种危险的眼神看着顾乔,欠调-教。 于是,闻道成本来直接要宣布顾乔当伴读的想法,三下五数二的就变成了让顾乔参与伴读考试。他还特意把这个转折说给了顾乔听,只是没说为什么,特意一字一顿,只为让顾乔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我、我、我,我真的可以吗?参加考试?有机会当殿下的伴读?”顾乔却是惊喜异常,满脸的不可置信,眼睛亮的快要闪出星星了。 闻道成就很暴躁: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讨好讨好我,结果肯定比这个好!!! 然后…… 视角变换,两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再次变成了彼此。 顾乔:“???” 闻道成:哦豁,要自己努力答卷,成为自己的伴读了,真是好棒棒啊。 11.攻受互穿第十一遭: 到最后,闻道成也没有让变成自己的顾乔收回成命,没让他直接破格点由世子补上太子伴读的缺。 原因很简单,要脸。 前脚在顾乔还是世子的时候,他和他说成为伴读要过五关斩六将,能者居之;后脚自己变成了世子,就什么规矩都不要了?这不是在明白着告诉顾乔,他自己没什么真本事,怕考不上自己的伴读嘛。 不行!绝无可能! 闻道成长这么大,为了不吃亏、不丢脸,常常要付出一些旁人所无法想象的心酸,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倔强的狂犬太子了。 顾乔也没往可以直接动用太子权利走后门的方面想,反倒是兢兢业业的和太子请教:“我没有主持过这类考试,需要先准备什么,注意什么吗?” 他很怕把这场伴读考试给办砸了。 闻道成浑身一僵,连小短腿都没那个精神去晃了,他哪里知道要准备什么,他也没经历过好吗?但输人不输阵,闻道成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使出了自己惯爱唬人的手段:“你交给周叔辩和温篆等人去做就好。” 顾乔已经把太子身边的七个伴读都牢牢记住,并对上了号。其中这位温篆温公子,更是让顾乔多费了些注意。 因为温篆是礼部尚书的孙子,亦是太子伴读里最得太子用的一个。 “他也就是勉强能看。”闻道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多嘴解释一下,“我用他,不是他有多优秀,只是其他人比他更差劲。” 闻道成这人有个特别糟糕的毛病,他觉得但凡是不如他的人,就都是废物。 所以,目前来说,放眼庙堂乃至整个大启,能被闻道成真心拜服,看在眼里的人还真没几个,这个名单还在随着闻道成的年岁渐长、本事增多,而一再压缩。 “我听说温公子是极好的。”顾乔对温篆倒是很有好感,他喜欢一切学问好、又温润没有进攻性的人。 “哦?”闻道成挑眉,掩饰着自己的在意,感觉嘴巴有点酸,“你又知道了?以前认识?” 顾乔不疑有他,对太子一五一十的有问必答:“不算认识,只是知道。” 温篆与顾乔在幼时,曾并称过“雍畿双童”,都是如王戎般早慧的人物,出身高,名头响,虽因为一个是勋贵之子、一个是朝臣之子而交际之壁,没真正交流过,但肯定是听过彼此的名号的,可以说是神交已久。 当年还有大儒曾断言,京城下一代的文坛领袖,必从温顾二者中脱颖。 可惜,世事难料,变故太多。 温篆还是那个别人家的温篆,顾乔却早已没了姓名,在他消失的这些年,京中风起云涌,不知多了多少鲜衣怒马正风流的少年。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顾乔的斗志也罕见的被激了起来,他再一次对太子表达了感谢:“正是有了您、卿卿,才有了我如今的机会。” 他才十二,并没有错过太多。 “孤自然会替你考个好名次。”闻道成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好听的,甜甜的好话。心中的想法在转念间就变了,闻道成道,“你让周叔辩去准备吧,温篆等其他几个伴读一并参与考试,一起检验一下这些年跟着孤的读书成果。” “是。”顾乔把闻道成的要求都意义记了下来,然后才试着提了一个自己的请求,“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没有换回来,我可以申请以殿下的身份参加考试吗?” “嗯?”闻道成还从没听过这种主动求考的。 就像是太傅好不容易决定放一回假不留功课,却偏偏有人没眼色,竟举手表示,希望能有点功课般不可思议。 “我想成为配得上您的人。”顾乔进一步解释道。他想凭自己的真本事成为太子的伴读,他想证明他可以,他有真才实学,足够胜任。 闻道成本来还有点气顾乔的,如今因为这一句话,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过于薄的脸皮腾的一下就红了,看天看地看花厅,就是不想再去与顾乔对视,他最后只是别别扭扭的说了句:“随你吧。” 什么配上配不上的,孤可以一直等你啊! 遇到这种爱撒娇的,真是、真是叫本殿下为难啊,只能任顾乔去了。 *** 顾乔在国公府与太子殿下一同吃过晚饭后,就依依不舍的带着太子的亲卫们回了东宫。虽然东宫很大很奢华,美轮美奂,但顾乔还是更喜欢他的小家,特别是在家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之后。 一直到进了宫,顾乔才想起来,他忘记换床了。 顾乔只能在心里小声祈求神佛保佑,希望在下次换回自己的身体时,能像这回这般,不用在再床上醒来,他真的……挺怕鬼的。 顾乔又拿起了太子的手记看了起来,以免自己有什么遗漏。 太子殿下字如其人,铁画银钩中透着舍我其谁的锋利与自信,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但他写的内容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温柔。是的,温柔,至少在顾乔看来是如此,殿下很细心,总能恰到好处的安慰到他。 好比此时此刻。 闻道成在顾乔用清秀小楷所写的怕鬼之言后写下了——【怕个鬼啊,鬼能有三公主可怕?相由心生,她心思歹毒,长的不行,脑子竟然比脸还不行。】 虽然很不厚道,但顾乔还是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顾乔对这位三公主,一直是闻其人不见其面,如今突然就想见识一下了。 然后,就真的见到了。 在还没到东宫的路上,两边是朱色宫墙,中间是一道狭长的青石板走道,两队人马狭路相逢,从尊卑来讲,三公主应该提前避让,给太子让道的,但是她偏偏没有,一看便是在这里故意堵太子,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三公主和十皇子虽得了武帝的旨意,不日即将离开皇宫,前往京郊的祈宁庵,但毕竟还没有离开。 他们姊弟一直在自救,虽被圈在宫中不得联系外臣,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拖字诀,就是其中之一。 武帝也并没有催人离宫的意思,因为一夜过后,他后悔了。 所有近身之人都知道,武帝性格冲动,多年未改,经常因一时脑热下些莫名其妙的旨意,然后装聋作业玩一套吃了吐。毫无帝王金口玉言的自觉,反倒是积极保留着当年跟着父亲在山上当土匪的无赖。 顾乔不太了解武帝这点,太子倒是知道,所有他也一直在暗中筹划,想要把三公主和十皇子离宫的事给砸实了。这也是他趁势称病的原因。 他在逼武帝表态! 朝中的大臣在这短短两日之内,也是分了好几个派系,从己身的诉求出发,心怀着各种目的,努力搅和进了这一桩天家事中。 三公主来这里堵太子,自然是想给太子设套,扭转武帝的垂怜。 在这方面,三公主是异常自信的,因为过往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类似的事了。太子永远都是不愿意示弱的,不管何时何地,他总要抬起下巴昂着头,强势又霸道。但这同时也就会让太子显得冷酷无情、咄咄逼人,三公主能数回在与太子打嘴仗中,全身而退,上蹿下跳的活到现在,自然是因为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有恃无恐! 这回险些翻车是她所没有料到的,但在她的认知里,她输的也只是她的十弟受人教唆,差点刺杀了太子,而不是输在太子本人身上。 两人在见了礼后,便开门见山,没多少虚伪的客套。 “殿下不是有恙在身吗?怎还两度离宫,徒惹父皇担心?” 顾乔虽不知道三公主的打算,但他太了解这种白莲花式的宅斗模板了,三公主一开口,他就开启了警戒模式,自动进入了“比弱,我还没怕过谁”模式。 “不过同病相怜,情难自己。”顾乔微微垂头,一双眼睛欲语还休。 “啊?你说什么?”三公主都做好和太子打嘴仗,甚至是被太子打的准备了,她越惨,才越好,这样才能引起武帝的重视。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回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画风,三公主再会玩,也被这样的始料未及弄了个手足无措。 “你在说什么鬼话?!”三公主有些烦躁。 顾乔抬头,深深的看了眼公主,然后便再不愿意多话,只是让人驱车离开了。在与三公主擦肩而过时,道了一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话:“孤与世子都曾想拿真心饲恶虎。不管皇姊相信与否,孤做这些,只是不想再教世子也经历一遍孤所经历的。” 哀莫大于心死。 武帝看着玄铁卫报上的内容,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嫡子没有说过的话,过往拿你们当一家人,所以吵吵闹闹不计较。 如今才意识到,你们是要杀我,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 我却很没出息的仍下不了狠手真的杀回去,但我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武帝是越脑补,越心酸,狠狠的砸烂了一御书房的东西,这回再没什么犹豫了,对人吩咐了下去:“三公主和十皇子怎么还在宫中?教他们这种目中无亲的人都给朕滚!十日,是最后的期限!” 12.攻受互穿第十二遭: 周叔辩万万没想到,在帮表哥办成了一件事后,紧接着就有新的差事在等着他了,还是伴读考试这般重要的大事! 在家里接到来自东宫的口谕时,周叔辩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春天要来了?勤勤恳恳跟在太子表哥身边这么多年,总算让表哥看到了他的努力!他并不其他任何一个伴读差! 太子八个伴读,均选自勋贵、朝臣之家,他们都将成为太子入朝后的不二助力。周皇后当年特特在两个势力中,各挑了一半来维持平衡。在太子殿下和周皇后面前,这些伴读亦是情同手足,再平和不过。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八个伴读,合纵连横,私底下不知道搞出了多少个小团体,不是今日东风压倒西风,就是明日西风压倒东风,总是要暗潮汹涌一番的。 太子深谙驭下的制衡之术,不偏爱,很公平,帮谁不帮谁的,从不一定。 只有周叔辩是这些伴读里,相对来说比较特殊的。 他与太子的血脉联系,就是一个天然的免死金牌,虽因为脑子不够不得太子重用,却也没有被太子边缘化,甚至三不五时的还会指点一番。引了不少人的红眼,特别是以温篆为中心、自诩为聪明人的那一派,很是看不惯周叔辩这样的德不配位。 周叔辩也很清楚那些伴读在背后都是怎么说他的,可他当时没有底气啊,他就是脑子不好,又不太会办好差事,事实胜于雄辩,没的反驳。 今时不同往日,周叔辩都恨不能把太子的口谕,写到温篆的脑瓜子顶上了。 他表哥不仅让他主管伴读一事,还规定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伴读都要一并参加考试,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表哥知道他文的不行,特意在照顾他! 简直要开心的飞起了。 唯一的问题是,周叔辩……也不知道怎么该准备这个考试,伴读考试,闻所未闻。他当年入选伴读的流程就是被皇后姑母招进宫,随便问了几个类似于“愿不愿意和你表哥一起读书啊”的问题,然后就成功了。 周叔辩是个大老粗,苦思冥想也得不到结果后,就只能寻找场外求助,找上了自己的父兄。 周叔辩的父亲是周家老大,周皇后的亲哥哥,随武帝南征北战,功勋彪炳。要不是暗伤太多,伤了根本,周大现在肯定更愿意请缨去边疆与蛮族对峙,而不是被像个老太爷一样的圈养在家里,和他爹——真正的周家老太爷——一起提笼遛鸟,浑噩度日。 听到儿子的来意,周大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总算是有事干了”的表情不要太明显。他当下就撸袖子,替儿子招来了全家,准备开个盛大的内部会议。 周家一门武夫,不能说大字不识,但也是文墨不通的,用手写出来的字就和用脚写出来的似的。 就更不用说是让他们来对“怎么举办一场考试”提出积极建议的了。 真真是要为难死这么一群大老爷们。 考场什么的还好说,考试的规矩也可以照着殿试来,考生名单太子虽只给了一个顾乔并六个伴读,但京中多少才俊削尖了脑袋想当太子伴读,陪考的人也不愁。唯一让人痛苦的是,考试卷子该怎么出啊。 “大郎你说。”周大点了点自己的大儿子,他既是周大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周家的大公子。 周大公子已入朝为官,却只是在京郊大营练兵,整日舞刀弄枪,好不快活。先头跟着先生读过的书,早就还回去了。他没什么周家大公子的派头,为人处世有点莽,但胜在性子好,武艺高,很对武帝的脾气。 周大公子什么都好,就是颜值上有点丧眉耷眼的,眉毛是个冲下的八字。平日里还好,一犯愁就会像个大写的囧。如今他就正用一张囧脸,为难的看着他爹:“儿子不会出卷。” “二郎呢?”周大也知道指望不上他儿子。 周二公子是周大弟弟的嫡子,也到了当官的年纪,却是个浪子,整日里走马章台的,没个正形儿:“大伯,您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一圈儿郎问下来,就没一个成器的。 气的周大拿起拐杖就想打人。 还是歪坐在一旁,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周老太爷,挺起身说了句公道话:“你行你上啊!” 周大自然……是不行的。 这是周家人的通病了,忠诚有余,文采不足。周大倒是不怕露怯,就是怕给太子丢脸。 一群人开小会开了半天,仍没有办法拿出个满意的章程。最终左思右想,还是周老太爷给出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去问陛下呗。” 武帝既是大启的皇帝,也是周老太爷的女婿,他对这个女婿一直是满意的不得了,能文能武,还重视嫡子。周老太爷自从老糊涂之后,就越发的回到了过去,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有关于家里孩子读书的大事,当然是要和孩子他爹合计一下的。 其他周家汉子也是齐齐点头,呱呱鼓掌,是极是极,姜还是老的辣。 武帝一开始听说周大来的时候,心里很是咯噔忐忑了半天,以为是他做的太过分,连周家这样的老实人都忍不了,要来给太子找场子了。赶忙在召见周大之前,又派人去催了三公主和十皇子一回,别特么十天了,五天就给老子滚! 然后,武帝这才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把他的小舅子叫了进来,耐心的听完了周大的来意。 竟,有点感动。 小舅子并没有怪他,还是那么忠君爱国,一门心思考虑的都是太子读书的事。娶妻当娶贤啊,武帝心中涌起了无限感慨,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原配周皇后。 一豪情万丈,就容易满嘴跑马车的武帝,当下就大手一挥,对小舅子表示:“这事朕来办。” 然后,为了给太后祈福而增开的制科,就多了一个特殊的考场。 制科,是科举的一种,不过和一般人理解里的科举还不太一样,它是不定期举行的,规律大概是看皇帝的心情。好比武帝这次开制科,就是为了给他还在昏迷之中的老娘添福增寿。 制科也是给朝廷选拔人才,只不过参选的人,可以是白身,也可以是官员。 参考的途径是有公卿举荐。 有点类似于九品中正制和科举制的结合体。 武帝觉得,再没有比制科更适合来当太子伴读考试的了,考卷、考场还有考官都是现成的,突然塞考生进去也是合情合理,考完之后从中录取一个伴读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又开考在即,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武帝的家人。 太后她老人家若清醒着,肯定也会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场面,来给孙子选拔合适的人才。 想必谁都不会有意见的。 武帝得意洋洋,当天就下了圣旨,把这事变成了定局。 但武帝独独没有想到,太子本人会有意见,且很有意见。太子读书好没错,但他才十四啊,学的也是治国之道,并不太可能在考验为臣之道的考试里脱颖而出。 这要是给顾乔考砸了…… 可就太特么现眼了! 13.攻受互穿第十三遭: 闻道成突然就热爱起了读书与学习,甚至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他也没说为什么,就是想看看,吃饭的时候看,说话的时候看,连给顾乔介绍东宫的具体构造都没有了时间。 东宫比顾乔以为的要大得多,官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顾乔必须在太子“康复”之前,搞清楚那些关系。 “‘宫臣’和‘东宫官’都是对太子属官的称呼,但我从小就习惯叫宫臣,东宫官在我这里几乎已经绝迹了,只有外朝还会这么叫。”闻道成这样对顾乔道。 顾乔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跟着父母的老传统,管太子属官叫东宫官的。 顾乔第一次醒来后,只接触福来一类的宫人,拒见宫臣,真的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否则他很可能在称呼上就暴露了。 “铁打的职位,流水的人。你可以不用记住他们的名字和脸,但是却必须得知道宫臣的每个职位都是干什么的。”太子从小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对每个宫臣职能的熟悉程度,就应该像顾乔对国公府里的下人一样,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 顾乔是不能有任何一丝失误的,一旦有,就百分百会引起玄铁卫的怀疑。 当今陛下是个脑补帝,他不会怀疑太子的灵魂和谁互换了,却肯定容易脑补太子是不是被哪个组织的人找来外表相似的棋子给冒名顶替了。 东宫这一块属于少数人知道的常识,顾乔再聪明,读再多的书,没有内部渠道,也是无从得知的。事实上,哪怕是太子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办法对东宫具体的结构和人员了若指掌。这是闻道成在还小的时候,刻意制造出来的结果,但凡有皇子公主敢深入了解,他就会指责他们无故窥伺储君,疯狂找事。 顾乔似懂非懂,一路朝着宫斗、政斗的思路就想了下去,觉得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已拥有了深不可测的智慧。让别人摸不清虚实,也就很难找到东宫的薄弱之处来对付太子。 这让闻道成“我当年只是单纯想气死那群傻逼”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在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顾乔面前,闻道成莫名觉得自己才是个弟弟。 “具体的介绍,孤本来是打算亲自告诉你的,但现在出了些别的情况。”太子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好比,学习。 太子永不服输! 当然,闻道成也不会就这么放任顾乔不管,他已经想好了一套完整的代替计划,并在朝食桌上对顾乔提了出来:“让周叔辩给你讲一下宫臣都有哪些,他别的不行,这方面还是可以的,毕竟也是从小在东宫长大。就说你要考一下他对于这些常识的掌握情况。” “不会被察觉到吗?”顾乔觉得,要是有人有天敢用这种所谓的考验,来让自己说些低级常识,他一定会起疑的。 闻道成给了顾乔一颗无懈可击的定心丸:“你觉得他有那个脑子吗?” 真不是闻道成贬低自己的表弟,周叔辩确实没那么多的心眼和脑子。 以前闻道成对这个表弟真是哪儿哪儿都看不上,因为他无法理解,明明是一眼就能看会的事情,周叔辩为什么要学十遍?还不一定能学会??? 他母后总是劝他,再给叔辩一个机会,他的赤子之心是如此难得。 闻道成当时从没把周皇后的话听到心里,因为他觉得周皇后回护周叔辩是帮亲不帮理,闻道成倒也乐于给母后这个面子,哄她开心。 时至今日,闻道成才渐渐明白了身边有一个周叔辩的便利与好处。 确实是曾经的他错了。 在这种没有办法解释,也不希望别人多加询问的情况下,也就只有周叔辩会愿意一个问题都没有地继续被如臂使指了。 这才是他表弟正确的使用方式,也是周三公子最难得可贵的品质。 虽然闻道成晚发现了很多年,但幸好,他表弟愿意一直在原地等他。 “你若是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闻道成喝干净了杯中香甜醇厚的羊奶,享受地眯起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关于太子喜欢喝奶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顾乔从未与太子殿下进行过详谈,他只是在第一次与太子见面时,递了一杯羊奶,然后两人就心照不宣了。 这大概也是闻道成在短时间内就迅速看顾乔如此顺眼的原因之一,实在是太懂事了! 干了这杯奶,我们就是好兄弟! 正大光明地喝奶,是除了晃小短腿以外,让换了身体的太子殿下如今感受到最多乐趣的事情。 顾乔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立一个自己喜欢喝奶的形象,他无所谓形象的,因为他没那么重的包袱,他甚至可以对太子说一句,随便殿下想用他的身体做什么,只要能让殿下开心,就可以。 不一会儿,周叔辩就到了。 虽然太子抱恙不需要再去文华堂读书,但伴读们却并没有放假,只不过他们在课堂上已经不学新内容了,读书的进度始终保持在太子请假之前的所学上,这些天的重点是复习与巩固,备战即将到来的伴读考试。 文华堂离东宫很近,周叔辩第一时间就应召而来。他的脚步轻盈又畅快,还哼着曲儿,跟着东宫来的太监走之前,特意去温篆面前绕了一圈。 温公子:“???” 等周叔辩明白了太子传召他的用意后,他果然没有起疑,反而积极带他表哥认起了整个东宫,玩起了常识方面的快速问答。 “太子宫臣分文武,文有三师三少,宾客詹事等,武有左、右卫率府。” 东宫并不只是太子的寝宫那么简单,俨然就是一个过家家版的小朝廷,拥有一整套完全独立的宫臣体系,有文武官员,有东宫内务,最后才是寝宫一类的用途。 宫臣里,品级越大的官员,越是兼任的,他们大多在朝廷里有属于自己的职务,好比太子太师等人。这些并不能真正算是太子的班底,他们也不可能效忠太子,更多的就像是名誉教授一样,只是一个让自己和太子两方都脸上有光的头衔。 真正属于太子的,是詹事府,负责东宫内三寺十率府的一切事物。 “三寺十率府包括左春坊、右春坊以及文华堂,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周叔辩一口气把所有叫得上名头的机构,都给顾乔背了一遍,背完了还不忘用一双浓眉大眼,使劲儿瞅他的太子表哥,疯狂暗示,“我背的对吗?” 如果给周叔辩一条大尾巴,那么此时此刻,那毛茸茸的尾巴肯定已经甩得虎虎生风,用来求表扬了。 顾乔自然是不知道对错的,他只能以问代答:“这些都是有品级的?” “当然。”周叔辩以为他表哥是准备考细节了,摩拳擦掌地说了起来,“除三师三少外,宾客和太子詹事都是正三品,少詹是正四品,左右春坊的庶子是正五品……” 太子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会被一群等级分明的朝廷命官所围绕,他可以轻易地指挥任何一个要员,去为他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正三品的宫臣,都只是一个类似于太子管家的职位,可以劝诫,无法管束。 顾乔听得头晕脑涨,却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皇子们那么不知足,人人都想当太子了。面对这样的待遇,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眼红呢? 同样是武帝的孩子,这起步的差距也太大了。 *** 日子很快就在顾乔用心的认人活动里过去了。 某日早上,他一睁眼,就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顾乔的喜悦是由内到外的,考试还是得自己来,才会开心啊。 然后,顾乔就惊喜地发现,他虽没有和殿下说,但殿下已经贴心地给他换了床。 或者准确地说,是给他换了院子。 闻道成根本不能忍,顾乔作为国公府的世子,竟然住在那样偏僻逼仄的小院里,哪怕被顾乔装饰得再小清新,也难掩它的不够规格。闻道成在上次回到顾乔的身体里后,当天就让人收拾好了只有国公才能住的正院,理直气壮地搬了进去。 顾乔看着亲切的院子,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慨,他对于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他曾经就和父母生活在这里。这才是他童年该有的样子。 阿爹在书房,阿娘在廊下,而他和奶兄放着一只高高的纸鸢,看着它一直一直飞向了很远的地方。 顾老太太和顾家二叔当初都想搬进来,却谁也没得逞。 那是顾乔拼了命才护下来的,他宁可和他们鱼死网破,也不愿意让外人搬进他和父母的家。他都忘记自己当时为什么头破血流了,只记得鲜血从鼻梁分流,黏稠地滑过脸颊的感觉,他一双眼睛里都是血丝,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敢再进一步,我就敢吊死在这里!” 当年的顾乔还不能死,很是诈唬住了顾家二叔一段日子。 那之后,顾老太太就把那张恶鬼架子床“赏”给了顾乔。 顾乔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对这么一座死物如此重视,但他就是不想让任何配不上它的人玷污,那是一无所有的他最后的希望。 在《女将军》的话本里,他的大表姐最后会帮他夺回一切。但是那个时候的国公府早已经物是人非,被糟践得不成样子,他也已经无力再护住父母最后的念想。所以在书中,顾乔得到了国公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一把大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话本里的那些遭遇,至少有一多半还没有发生,顾乔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幸运过。是太子给了他这份幸运,也是太子给了他一个还干干净净的家。 等在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吹够了太子后,顾乔才想起来问奶兄:“以前的架子床呢?” 解厄已经从医馆被接了回来,虽不良于行,走路拄拐,但他依然坚持在家的时候,时时刻刻跟在世子身边。 “之前的架子床被您送给老太太‘尽孝’了,您忘啦?您说您请太子殿下身边的高人算过,老太太之所以会中风,一是因为被顾有银那一家不是东西的给气的,二便是有污秽作祟。要想老太太好得快,得用恶鬼镇压……” 闻道成在从解厄口中知道这刻满妖魔鬼怪的架子床的来历后,当下就敲锣打鼓地把床给顾老太太送了去,他说这叫——物归原主。 本来顾老太太中途曾醒过来一次,眼瞅着就要好了。 抬眼一看扑面而来的恶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闻道成还让人在老太太的院外养了一群大鹅,每天都能听大鹅活力四射地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该——啊。” 14.攻受互穿第十四遭: 闻道成在变回太子后,也并没有变开心。 因为他依旧要埋头苦读。 顾乔当初想自己考,就给太子也报了名,虽然现在两人换回来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换回去。在两人没有摸清楚互换的规律之前,他们只能在做所有事情的时候,都事先想好“若自己在这个身体里”和“若对方在这个身体里”两种情况。 不管是给自己考还是给顾乔考,要脸的太子殿下,都绝不允许自己考出太差的成绩。 为了提高自制力,闻道成回来的当天就去了文华堂,在一众伴读朗朗书声的熏陶下,也跟着勉强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 帝王心术和为臣之道,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好比在遇到一件事时,臣之道需要做到的是事必躬亲,搞清楚具体的每一件事务到底是怎么运转的;而闻道成从小所学的却告诉他,明明应该是找到最适合这件事的人去处理,如果自己插手过多,反倒容易束缚住办事人的思路。 这点闻道成还能用《荀子》里“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来勉强解释,君主考虑的是知人善用,臣子考虑的才是精通政务。 但是,让闻道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什么叫“恭敬而逊,听从而敏”? 有事吗? 万一上面的人是个傻逼怎么办?闻道成的人生信条是不服就干,谁惹了他,他就要弄死谁!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主见都没有了,那还是个人吗?! 但偏偏这些才是制科考试的考官所欣赏的答案。 闻道成一边回顾着往年科举的题目,一边在心里大骂出题的怕不是个智障。就会阿谀谄媚,曲意逢迎,没点自己的脑子! 真是越写越憋屈。 直至写到咬牙切齿,笔杆都要给掰断了。 闻道成自幼神力,在别人只能拉开三石弓的时候,十石对于他来说已经轻松的就像是玩一样了。若不是有穿越到顾乔身上的经历,他真的很难去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人可以弱成这样。身体软的就好像没有骨头,轻轻一碰,就能给他碰红碰紫。 实在是太脆弱了。 闻道成想起了周皇后以前给他做过的一道小兔子点心,白白嫩嫩,奶香十足,用青色的小勺一碰,就会忽悠忽悠的颤动起来,让人根本舍不得下嘴。 文华堂在太子逐渐显露的坏脾气下,变得安静如画,战战兢兢。所有人都太熟悉这个套路了,甚至有大胆的已经在心里倒数,预测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打算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没人知道太子为什么又发脾气了,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越让太子压着,后果越严重。 今天注定要成为一个让所有人记忆深刻的一天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太子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但他就是生生这么徘徊了一上午,愣没有迁怒任何人。 这一点都不太子! 在吃午饭的时候,这两天日渐把胆子养大的周叔辩,就斗胆来打探情况了。他已经很快就习惯了和顾乔版太子的相处模式,总觉得他表哥变了,变得温和又安静。虽然这么一想完,他自己就要先笑上个老半天。 太子?温和?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闻道成正举着筷子,却什么也吃不进去,他发现自己这些天跟着顾乔一起吃饭不药而愈的厌食,好像又突然毫无预兆的回来了。看见什么都不香,真真是一口都懒得放进嘴里。 见周叔辩挤眉弄眼的进来,闻道成难得耐下心问了句:“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您怎么了。”周叔辩也果然是个傻的,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快?” 其实周叔辩也没指望他表哥能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就和他敞开心扉,他只是想让他表哥把气撒出来。撒出来就好了,至少不用再憋下去。而放在以往,他这么蠢兮兮的一问,准能激怒他表哥的神经,骂他一点长进都没有。 结果…… 今天注定要被载入史册。 闻道成不仅没对周叔辩发脾气,还真的不耻下问了:“如果有一件事,我不太想做,又不得不做,当如何?” “啊?”周叔辩一脸懵逼,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展开,也因为他真的有听没有懂。有什么是能强迫他太子表哥必须去做的?谁给的勇气?武帝吗? “嘁,”闻道成不耐烦的撇了撇,他真的很难忍耐和蠢货说话,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但他也只能第一千零一次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表弟,这是他表弟,赤子之心,赤子之心,“我换个说法,有个人,他要做某件事,我不想做,但我做了他会很开心……” 周叔辩这回懂了:“那你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他了啊。” 周叔辩重复了两边,特意着重强调了喜欢。 “什么?”闻道成皱眉,这回轮到他不懂了,“我只是在犹豫,怎么突然就扯到什么喜欢不喜欢上了?” 周叔辩一针见血:“你什么时候为别人犹豫过?不,你什么时候为别人忍耐过?” 闻道成:“!!!”醍醐灌顶。 不就是考试吗?考他娘的! *** 三公主和十皇子终于走了,在某个寒露深重的早上,走的无声无息,低调又狼狈。 虽然他们最终走的还是比武帝规定的时间晚,但至少她和她那个倒霉弟弟是真的走了,也再没有敢来太子面前怒送人头。 连闻道成都有点诧异于他三姊这回竟真能如此老实。 只有三公主自己知道,她是不会甘心的! 暂时要避开有点看不透的太子锋芒,并不代表着她就不会把她胸中的一股子邪火发散到其他地方了。好比,顾乔顾世子身上。 顾乔那一日变成太子,在宫道上和三公主对着飚演技,让三公主在怕了太子的同时,也深深的记住了一件事——太子能有今日的改变,都是拜顾乔所赐。 这个顾乔实在是太该死了! 三公主暂时要装武帝爸爸的小可怜,不太可能做出□□那样的大动静,但是给顾乔留些专门恶心他的腌臜事,还是可以的。 好比在顾乔还没有报名参加伴读考试时,她就把顾乔的存在捅到了温篆那里。 ——伴读考试根本就是一场作秀,太子早就内定了某人,而这个某人,很快就要取温公子你而代之了。 在这个消息里,并没有点出顾乔的名字,因为如果挑明了直说,那这个八卦就会显得太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诬陷或者报复了。捕风捉影、遮遮掩掩,才最是害人。 传递消息的途径也不是直接说给温篆,而是温篆身边的人。 温篆作为全大启有名的公子,身边一直围着很多人。有些是他真心相交的朋友,有些是推拖不得的世交,还有一些是不得不给面子的同阶层的公子。 得到三公主放出的假消息的,正是属于和温篆有些面子请的公子,赵光。出身河内赵氏,赵家亦是五姓七望之一。虽然大启采用了科举制来取代前朝的九品中正制,但寒门还没有彻底取代望族。面对这些世家公子,依旧有不少人愿意买账。 “据说内定的是一个伤仲永,沉寂多年,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太子眼的勋贵纨绔。”赵光义愤填膺。 顾乔很快就被对号入座,成为了最有嫌疑的三个备选之一。 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世家公子们,对于显国公世子顾乔,多多少少也还是有些印象的,曾经被别人家孩子支配的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紧接着就是对方已经伤仲永的自我安慰——他顾乔根本什么都不是! 又一打听,太子竟带病两次前往显国公府,太子的表弟周叔辩那个大傻子,更是显国公府的常客,这可就太让人心生不快了。 他顾乔何德何能? 温篆其实并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但赵光一类的人却不能不在乎,因为他们也想补□□伴读这个缺。这么巴着温篆,除了冲着温篆以外的目的,就是冲着太子了。 以赵光为代表的温篆身边的人,早就视空出来的这个太子伴读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然很是敌视半路杀出来的顾乔。在顾乔不知道的时候,他在赵光等人口中的风评就直降谷底了。 在制科考试的红榜出来后,有人设法查到了顾乔的推荐人写的是……他自己。 参与制科考试的条件,是得有公卿推荐。 好比温篆的推荐人就是有名的异姓贤王,虽然太子的伴读都得参加考试,但推荐人得他们自己去找,太子并不管这个事。 本来闻道成这么做,是因为他只想推荐顾乔一人,他觉得考官能看懂他的暗示。 但是,顾乔也看懂了。他以为太子没懂,还特意给解释了一下:“我知道您没有这个意思,可如果我拿着您唯一的推荐去考试,主考官又如何敢不给我好名次呢?” 顾乔想依靠自己的实力,真真正正的实力。有可能这么说有些矫情了,但被关在国公府小院这么多年,顾乔真的很需要这么一场来肯定自己。 “那让谁推荐你不会显得像个走后门的?”闻道成真的很着急,他就是想走后门啊! “我。”顾乔指了指自己。理论上来说,他虽还不是显国公,却已经是朝廷认证的世子了,他也在公卿的范围内。 自己推荐自己。 略显狂傲。 就好像在告诉全世界,我对自己就是这么自信,再没有人比我更优秀。大启讲究含蓄,从温篆都没有请他当礼部尚书的祖父推荐,就可以看出一二。 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对了太子的胃口:“是的,除了孤,根本没人配得上推荐你!” 太子可以说是一个思路鬼才了。他大笔一挥,就把自己终于练好的顾乔的名字,写在了推荐名帖上。 这可就直接捅了马蜂窝。 开考在即,公子哥们却还在欢楼之上大宴宾客,彻夜狂欢。赵光等人再一次说起了顾乔,是越说越气。 有人讲了八卦:“我从那些被赶出来的顾家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便是。” “这顾乔性格懦弱,畏畏缩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副精神萎靡、骨瘦如柴的烟鬼模样。” 前朝流行寒食散,千金难为,特供世家;但在本朝,这些却是被严令禁止的成瘾毒药,但还是有公子小姐在私下里吸食,屡禁不止。 顾乔之前没吃饱饭的样子,也确实有些瘦的过分了。 “如今他突然性情大变,恍若疯癫,你们说,这能是因为什么呢?” 莫名的,顾乔就又多了一层标签。 “哈,那就让我们届时来看一看吧,这不成人形的狗碎之徒!定要当面讥笑之!” 月余,制科考试正式在京城贡院开始了。 京城贡院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府邸改的,坐北朝南,五进深院。东起贡院北街,西起贡院南街,南北纵跨了数条大道,门口有一棵前朝的百年槐树,取了个名字叫文昌,寓意极好,又十分显眼,不怕考生走错地方。 如今的贡院门口,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温篆一行几个太子伴读乘车结伴而来,在考生中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太子伴读各个是人中龙凤,俊杰之才,又有出身加成,在如今读书的学子中也是各有拥趸,迷弟无数。偶尔甚至还会发生为了哪位更有风度而互相攻讦的现象,十分有趣。 马车上下来一位,便会有人暗暗叫出名号,介绍一番。京中这样的风气还是前朝传下来的,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人人都能变得很疯狂。 直至温篆下来,这种气氛到达了顶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温篆却并没有带头走人,反倒是回身,看向了马车,又抬手,护着另外一人从里面走了下来。那是个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还没有长开,个头略矮,脸上还微微带着婴儿肥,明眸皓齿,彼狡童兮,一看就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 无人知道这人是谁,只能暗自猜测应该是温篆的什么亲戚,又或者是故交,毕竟温篆一路都肉眼可见的对这个少年照顾有加。 四个伴读,一个少年,正好凑了五人互相保结。 保结,是科举考试中证明身份的一个重要环节,需要五个相熟的人互相证明彼此的身份,以防出现冒籍、匿丧等情况。 众人这才恍然,少年大概是来凑这个五保的。想明白了,赵光等人就没再去关心少年的身份了,他更关心的还是顾家世子什么时候来。他带头站在大槐树下的台阶上,早已经按耐不住想要羞辱顾乔的心。 不一会儿,温篆等人就完成了核验,在进去之前,温篆身边的少年也凑带了门口,好奇的询问考生:“你们在等什么啊?” “我们在等一个大烟……小孩子不用知道是什么,就知道那人据说面若恶鬼,很是恐怖就好了。”这考生认识赵光,也听了不少事,极爱凑热闹,“小兄弟若有兴趣,我们一起来看个新鲜啊。” 少年懵懵懂懂的点头,又问:“那人是谁啊?” “显国公知道吗?显国公世子,顾乔!” 少年睁大眼睛,殷红的唇瓣微长,好一会儿后才道:“那你们不用等了啊,他已经来了。” “哪里?”“哪里?”听到少年话的众人齐齐张望。 少年,或者说是顾乔,抬手指了指自己:“区区不才,本家姓顾,单名一个乔字,家父正是城北显国公。” “!!!”真特么是信了谣言的邪了。 给大家讲个笑话:面若恶鬼顾世子。 15.攻受互穿第十五遭: 搜身之后,考生们会顺便得到一个木制的考牌,有了考牌,方能进入贡院,开始排队。 贡院很大,考生极多,未避免出现拥挤踩踏等现象,考生进入号舍的时间是不同的,考牌决定了他们属于哪个时间段,以及具体的号舍。 顾乔和温篆等人来的不早不晚,在三层高的监考楼下面稍微等了一会儿,就被通知可以从甲角门,进入监考楼后面的东部号舍了。 这些号舍就是考生接下来进行考试和食宿的地方。 号舍很小,俨然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间,宽度目测仅有一两尺,只够一个成年男子坐在当中,想要躺着都只能蜷腿,号舍里面阴暗逼仄,极其压抑。 在监考官还没从监考楼下来,分发卷子之前,是考生们最后的自由时光,有不少考生都并不着急进入号舍,只站在附近,和其他相邻的考生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什么。 讨论最多的自然是与传言里完全不同的顾乔。 就顾乔那一身小奶膘,继续坚信他背地里吸食寒食散,简直就像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而且、而且,顾乔长的也未免太好看了一点吧? 前朝素有慕美好颜的传统,到了本朝虽渐渐朝着慕强好武转变了,但大众对于美的人或者事还是天然带着一分欣赏。不至于再有前朝那般“你美你就说的什么都对”的疯狂,但至少会下意识的觉得,长这么好看的人,不太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 简单来说,顾乔只靠一张脸,就吸了一波颜值粉。 “传言误我啊——!”有考生捶胸顿足。这么好看的人,哪怕只是搭上一两句话,也是一件极赏心悦目的雅事呀,现如今却在一开头就被自己搞砸了,能不懊恼嘛。 也有人死倔不愿意承认自己误信:“他没吸食寒食散,也不代表着其他的传言就是假的!” 一开始的考生奇怪的看回来,觉得自己的这位同窗实在是个脑子不太够用的杠精:“传言里还说,顾世子要取温公子而代之呢,两人势同水火,深厌彼此。若果真如此,温公子怎会和顾世子同乘一辆车来贡院?怎会亲自扶他下来?又怎会有说有笑?” “这、这、这……”一连三问,让杠精变成了锯嘴的葫芦,真的无法解释。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温篆虽曾经短暂的和顾乔并称过“雍畿双童”,但两人当时应该并没有交集啊,再后来顾乔沉寂了,他们俩就更不可能认识了。这么高调的相携而来,不应该啊。 温篆在开考前找上顾乔时,顾乔其实也这么奇怪过,他不记得自己和温篆有过什么交集。 但温篆想来拜访的帖子,就摆在他的眼前。 最终,顾乔还是同意了,毕竟他小时候最想做的事之一,就是找个机会,认识一下温家的公子篆。 温篆年不过十五,却已出落的十分优秀。和他当尚书的祖父有不少相似之处,细目长眉,唇角上扬,像极了一只长袖善舞的老狐狸,谁也不得罪,谁也能交好。 “我知道你,但我们以前也确实没有过交流。”温公子很贴心,一来就开门见山的给顾乔解了惑,免得顾乔继续瞎琢磨。他不慌不忙,先低头抿了一口国公府待客的花茶,微微眯眼,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然后才道,“我来此,只是想与世子解释一件事。” “何事?” 温篆没急着说出答案,只是先反问了个问题,“不知世子对最近京中文人圈甚嚣尘上的传言,可有所耳闻?” 顾乔还真就不知道,他不管是穿成太子还是穿回自己身上,都没怎么和外界接触过,一门心思都用在了接收各种新知识上,虽有心向外界拓展,却还没有来得及找到时间。但温篆不会无故提起,所以顾乔的回答是:“我可以现在知道一下。” 然后,温篆就把他从赵光那里听来的传闻,大略和顾乔说了说。 “我知道传言做不得真……” 以温篆对太子的了解,顾乔补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根本不是什么“有可能”。就他在国公府喝的花茶,也是连一般的权贵都很少能够喝到的贡茶。可见顾乔对于太子来说,真的很重要。虽然温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是怎么建立起的联系,但温篆本就不是好奇心有多重的人。 他不关心过程,只重视结果。 如今的结果就是:“有人想看你我反目——” “——但我又为什么要如他所愿呢?”看上去温润如玉的的温公子,其实也是个头生反骨的,要不然也不会入了脾气火爆的太子的眼。在顾乔惊讶的眼睛里,温篆又一字一顿的做了最后的补充,“我看上去很像个傻逼吗?” 顾乔最终也没忍住笑,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看来温公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呀,虽然温篆和他过去想象里陌上人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截然不同,但这样的温篆,他反而更喜欢了。 “很遗憾当年我们没有来得及认识。”巧了不是,温篆也一直对顾乔印象良好,“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温篆,暂时还没有字。我小时候就读过世子写的小诗,童趣盎然,清晰俊逸。对世子可谓神交已久,不知道世子可否赏个脸?” 温篆要是想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那真的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如沐春风,很快他和顾乔就快要无话不谈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的谈到了即将到来的伴读考试,顺其自然的,温篆对顾乔发出了保结的邀请。 顾乔也正在为这个发愁,虽然太子殿下说不用担心,他会搞定,但顾乔还是私心想着,若自己可以做到,也就不用麻烦太子再为他奔波。 然后,就有了今日贡院门口那惊掉人下巴的一幕。 其他伴读的立场不好说,但至少在眼下,他们是站在同一条线的,他们都是太子对外的脸面,不能叫心怀叵测之人看了笑话去。 钟声一过,制科考试正式开始。 差役先是发了一圈草稿纸,然后紧接着就发了试卷,最后亲眼监督着考生把姓名籍贯填写了下去,确定了和考生本身的信息一一对应,无人冒替,这才作罢。 考试真的很严格。 刚刚还有心思讨论八卦的考生们,如今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心中再无旁骛,只抓紧时间通读了考卷。 读卷不过短短几分钟,有大喜之人,亦有大悲之人。 制科考试的范畴种类繁多,达到了八十余种,都是随时随地按照朝廷的需求来表立名目,并没有一个固定称呼。好比朝廷需要治国的人才,就开个“文以经国”;打仗需要人才了,那就开个“武足安边”,总之,随意的很。 因为是针对性十分强的考试,以务实为主,考官在出卷时的发挥也是天马行空。出题范围虽然说是以九经、正史等为主,但其实还是几乎约等于所有有过记录的圣贤书。 考生们通读一遍考卷,就是为了先看一下,好心里大致有个数,自己到底看没看过。 卷面一共六道大题,三经三史。 乍一看,这回出的题都出自常见经史,包括了《春秋公羊传》、《论语》、《汉书》以及《诗经》等著作在内,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但仔细深究才会意识到,一旦到了需要把答案精确到具体出自书本里哪个篇幅片段时,就很要人命了。 但这是答题的规矩,一开头,就要先写出题干的出处。 这也是有不少人沮丧的原因,这回制科的考试,考的有点冷门。 顾乔倒是觉得运气很好,因为考的恰都是他看过的,而他又因为特殊的经历被锻炼出来了过目不忘,几乎不假思索,就已经能下笔如有神的写好了每一题的出处。 第一题为《春秋公羊传》中的《王者不治夷狄》,何休所注。 第二题为《论语.子路篇》中的《礼仪信足以成德》,包咸注。 …… …… …… 考官走过时,正看到顾乔连草稿都没打,就直接开始答题。他本还有些不满于这样的草率与轻狂,但是等他站在一旁,仔细看了顾乔的答案,才明白了顾乔是真的全都知道,且对自己及其自信,不需要任何涂改。 答题速度快的让考官一度觉得,这小孩不会是提前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这三经三史里,只有三道会出自书本的正文,另外三道是注流,其中有一个还特别、特别的偏,并且具有歧义,连考官自己都无法在不翻书的情况下就笃定是哪个。但顾乔却连犹豫都没有。 答出来出处的下一步,就是要把上下几句都默写出来了,这考的是通读经史中的“通”。 顾乔还是一样的套路,眼睛都没有眨,就飞速的默写完了。 幸好,答出来题干的出处和默写了上下文,只是答题的开始,否则在旁边看着顾乔一举一动的考官,准得陷入深深地自我质疑不可。 接下来就要开始结合题干和上下文,来进行六“论”了。 每一题都至少要写够三千字,长篇累牍,比小作文可长多了。到了这一步,顾乔就从答卷转战草稿纸了,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让考官这才勉强相信了这个年轻的考生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他也真的并不知道答案。 整场考试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几乎没人可以睡觉,毕竟一题三千字,六题就是一万八千字。刨去思考、琢磨的时间,留给考生答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紧张。 他们要打腹稿、草稿,再进行二次誊抄,实在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尤其是顾乔这样才十二的小孩子,他终于写完所有的草稿后,还没有来得及再通读修改一遍,就已经累的上眼皮打下眼皮了。微弱的烛火灯光下,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其他号舍里也是点灯熬油、烛火不休,大家都在奋笔疾书,不想放过这次制科的好机会。 顾乔也想继续,却还是扛不住生理反应,直接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 顾乔看着太子殿下单人、豪华的大殿考试间,陷入了沉思。大脑甚至有一段时间是完全空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福来还贴心的站在一边道:“殿下可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要不要喝点羊奶酒?这样的考试环境真是太艰苦了,真是太为难我们殿下了!” 顾乔:??? 一转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憋屈的号舍里的太子殿下,觉得这才是真的艰苦。他脸黑的已经要杀人了,偏偏左右号舍的邻居还不肯安生。 先是从左边传来了一顿叮叮咣咣的声音,然后很快的,就传来了饭香。 大半夜的,用最简单粗陋的食材,做出了烧尾宴的规格。 香味弥漫大半个考场,虽看不见人,但莫名就能在一片漆黑里,听到吸溜唾液的声音。 右边的也不干了,不舒服的立刻掏了自己的家伙事,这怕不也是个专业的庖丁,来自川蜀。因为在局促的条件里,他特么还炝了个锅! 太子殿下觉得,在他有限的十四年人生里,大概是遇到真正的危机了。 艹尼玛,听到了,艹尼玛! 16.攻受互穿第十六遭: 大启开国尚短,一切规章制度其实都还在摸索阶段。 就好比科举。 事实上,科举诞生的时间也不算长,是前朝末帝为了对抗世家和九品中正制,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这位末帝是个挺有想法的年轻人,颁布了很多他觉得会于国有益的政策。 可惜,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残酷,他和一帮富有抱负的寒门学子,搞出来的壬戌改革,最终还是惨败在了盘根纠错的保守派手上。那些行将就木的腐败与苛政,在风雨飘摇的反扑中愈加高涨了起来。 前朝大厦将倾,少帝已无力回天。 然后……末帝脑袋里的某根弦,在穷途末路中就崩掉了。好好一个有为青年,在百年沉苛的合力围剿之下,就变成了一个百无禁忌的疯子。破罐子破摔,以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绝方式,和朝臣世家对立到底,进行了极其疯狂的报复。 这两边就像是即将和离、但无论如何都离不了的怨偶般,动不动就拿孩子来威胁对方,时常要打上一顿好出气。 这个“孩子”,在这里代表的自然是前朝受苦受难的普通百姓。 闻家太-祖正是其中之一,村子遭灾,饿殍遍野,朝廷派来的赈灾御史却贪了赈银、害死清官,根本不给人活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只能咬牙进京告御状,却不想朝廷解决不了问题,就要解决了提出问题的人。 闻家太-祖当时也是个血气少年,一咬牙一跺脚,就领着全村还活着的人落草为寇,窝在了莫寻山上当土匪,与朝廷对峙。 后来天灾不断蔓延,朝廷再无力遮掩,各地不断涌出起义军,闻家太-祖作为第一个和朝廷对着干的朝廷被立了典型,誓要弄死他来以儆效尤。闻太-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和军师对坐沉思良久,一拍桌子,就扯起了自立为王的大旗。 加入了那场为了争取活下去的权利而不得不进行的战争。 结局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末帝自焚,世家残存,两边把彼此打废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过去他们根本不屑一顾的闻家草莽入京,坐上了龙椅。 以五族七望为代表的世家虽伤了根本,却还在妄图忽悠太-祖,继续前面几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的格局。 闻太-祖是个大老粗,什么政治宫斗都不懂,但知道老子的寨子只能老子一个人横。 拉着儿子、军师并几个聪明人,又对坐合计了一夜,就从前朝的种种之中,巴拉出来了那么几个其实很有利的改革政策,换了个说辞,摇身一变,成了本国的立国根本。 科举就是这么应运而生。 目前来说,科举制度的运转还算顺利,给出朝廷输送的人才相对稳定,世家们的式微成为定局,恶性循环,再没了和皇帝对抗的资本。 但科举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在很多细节方面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小问题,有待完善。 好比…… 有人在贡院重地,当场炝锅,这就很不能忍。 都不用其他考生举报,就有差役提着捅,领着水,循着浓烟按图索骥的跑过来,准备救火。贡院走水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毕竟考生们需要点灯,天干物燥,号舍又是木质结构,一阵风吹过,各种防不胜防。 但是等一众差役并巡考官带队赶到,却发现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大火,有的只是一股子从鼻子吸入能呛到头皮发麻的辛辣。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巡考官当下就不能忍了,骂骂咧咧的冲入灰色的浓雾,想要去看看是哪个逼在作死,他非要让他终生悔恨不该在考场炝锅不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讯考官的骂声戛然而止,就像是被谁突然掐住了嗓子。不一会儿后,他就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还很舔狗的不断指挥差役赶紧着把浓烟给扇散了,别影响了里面那位大爷吃饭。 这就很嚣张了。 但也让一直在暗中观察事态发展的考生们明白了一件事,炝锅的这位来头不小,至少是寻常的巡考官所招惹不起的。 而且,贡院是让带米带锅进来的,本身又有炉子可以点火,煮饭热菜都在允许范围内。只是此前一直没人想过炝锅这么神奇的操作,如今仔细想想,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考官惩罚不惩罚的,都在合理的规则范围内。在这种时候,个人家族的权利地位就有很大的作用了。 隔壁的闻道成忍辱负重,还在低头耐心模仿着顾乔的笔迹,给小世子誊抄考卷。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恨恨的想着,下回就有这个规定了! 别等他考完!他倒是要看看谁特么敢在他面前做饭! 只要一换到了顾乔身体里,闻道成就莫名的不厌食了,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好事,但是如今它却显得如此凄苦。 顾乔一向善于忍耐,他想着只是考一天一夜,又不太习惯在这种场合用恭桶,就没有带什么吃的来,连水都很少喝,想要尽可能的避免上厕所的尴尬。他把一切都考虑的很完善,独独没有想到,他会在考到一半的时候,和太子殿下再次互换。 顾乔一边担忧着殿下受苦,一边还要抓紧时间查看殿下的答题情况。 太子的进度和顾乔差不多,马上就要写完全部的草稿,只有最后一道题欠了个收尾。倒不是太子答题比顾乔慢多少,而是他把一部分时间,都用来在草稿上疯狂吐槽了。 顾乔甚至能脑补出来,太子殿下是怎么一边答题一边骂的,真的是很暴躁了。 但太子还是坚持答完了卷子,甚至写的还不错。只要把握好了诀窍,找到思维视角转换的关键,就能一窍通百窍。要面子的太子,永远是不会输的! 就是有些句子里的措辞,还是带着无法掩去的棱角,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命令习惯,很难改变。顾乔斟酌着给殿下的草稿又润色了一番,顺便把殿下写错的字也给改了,超强纠错,一个顶俩。 顾乔在太子生龙活虎的身体里,就仿佛重新拥有了用不完的力量与精神,他终于也开始学着搞事了。 在改底稿的途中,顾乔招来了福来,试着开口:“贡院那边……” 结果不等顾世子把自己的想法说完,福来已经很懂的接上了话:“您放心,都打点好了,保证亏待不了世子爷。” “???”顾乔有点懵,打点什么了?哪个世子爷?我吗? 还真是。 闻太子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在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我的人,只有我可以教训”的意识。小小的太子,就敢当着武帝的面伸开手,护在奶娘面前,与比山还要高的父皇僵着。仰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也是太子殿下脾气都那么暴躁了,东宫的宫人仍对他忠心耿耿的原因。他们对太子,不只有惧怕,还有敬畏。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没有做错事,就一定不会在太子这里丢了命。 而一旦被太子认在了自己人的范围内,他就会保护到底。 决不食言! 顾乔是最融入太子保护核心的一个。 连闻道成自己都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对顾乔这么另眼相待,大概就是他表弟说的,他真的很喜欢顾乔吧。 难得有个什么喜欢的东西,闻道成接受良好,他觉得新鲜又有趣。 在照顾顾乔方面,闻道成可以说是做到了无微不至,从对号舍的选择,到打点巡考的差役,连闻道成自己都没想到他可以考虑的这么全面。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让贡院提供送饭服务。 贡院自开考开始,大门就会是紧锁的状态,除非考完,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开。 但是在内部,监考楼上的考官、差役都是要吃饭的,他们肯定有食堂,提前送个厨子进去,给一二考生开个小灶,还是在基础权利范围内的。 闻道成誊写到第三道题时,就吃到了自己送给自己的饭。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至少不比他左右差。 来送饭的巡考官还小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送来的这么晚。白天的时候不好张扬,毕竟是开小灶,路过一排排考生,很容易制造矛盾,被有人传他们有作弊的嫌疑,只能等夜深了再送。哪成想正要送,就出了隔壁炝锅的事,考生和考官都被惊动了,只能再等机会。 待一切平息了,他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还附赠了一条薄毯,以防感冒:“世子若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让找巡逻的差役来找小人。一般不太出格的要求,都能尽量满足。” “哦,对了,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他真的很重视您啊。” 最后这句是幼稚的太子殿下,当初点名要求对方必须说的。毕竟他闻道成从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他想要对顾乔好,更想让顾乔知道他的好,他可不要做无用功。 如今自己面对这一幕,闻同学内心可以说是极其的复杂了。 一夜过后,到了昨天对应的时辰,收卷锣就准点敲响了。每一排号舍,都会对应一个差役,他们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在差不多的时间收走了全部的考卷和草稿。 考生们得以从狭小的格子间里脱身而出,却不见多少人有放松的神情。 这次的考试真的太偏了。 大部分人都在号舍外面活动了一下筋骨,等待着叫号,排队离开贡院。太子殿下不太熟悉这一套流程,但是他有脑子,观察一下附近的人,也就明白了自己该怎么随大流。 太子殿下左右号舍的邻居,那两个厨艺达人,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 一左一右,都是熟人。 左边那个做饭的,是阁老的外甥,已经靠科举当了外放官。这次来参加制科,应该是想更进一步,因为有了相关的考试经验,准备万全,想要吃上一口热乎饭,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右边这个炝锅的,太子就更熟了,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伴读之一,祖籍四川的苏肃。 “哟,小世子,考的怎么样呀?” 太子殿下:谁能想到呢,这位明面上是个正经伴读,背地里还藏着厨子的手艺! “炝锅炝的很好啊。”太子只能这么咬牙切齿的暗示。 苏肃真以为世子在夸他,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好嗦,好嗦,吃饭有辣子,巴适得很。古有东坡肉,今有我西坡辣豆干。小世子,来点?” 太子殿下:不!你死了!我告诉你,你在我这里死了!!! 17.攻受互穿第十七遭: 由苏肃想开去,闻道成很怕自己其他的伴读也有两幅面孔。 这导致他在贡院门口和温篆等伴读合流时,特意站的稍微外围了一点,想要对几个伴读先观察一番。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有点颠覆太子殿下的传统世界观。 那个笑的后槽牙都快要露出来的是谁?他怎么记得这个伴读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那个赌咒发誓说如果这次考好就给所有人跳十六天魔舞的,是认真的吗?他记得对方的学问一直是仅次于温篆的啊,所以其实就是想当众跳舞吧?! 最可怕的是,三人看见世子和苏肃一起走出来时,还齐齐的……低下了头,好像是为了方便和小世子说话。 ——在你们眼里顾乔是有多矮??? 好好一个太子,眼瞅着就要被逼成吐槽役了。 心好累。 幸好,温篆看上去始终是表里如一的,还是闻道成认识的那个伴读,并没有变得面目全非。 就是…… 对顾乔太热情了。 温篆并没有察觉到眼前小世子的不愿意靠近,特意招手,让个头矮的顾乔站到了伴读们的中间,然后关心的问道:“考的如何?” 闻道成甚至觉得,要不是他生人勿进的气场实在太足,温篆大概会直接揽住他的肩,不是好兄弟的那种勾肩搭背,而是像照顾家中小崽儿似的回护。阳光下,京城第一公子温篆,莫名就带上了那么几丝,母性的光辉。 由于要进贡院考试,顾乔并没有随身携带手记,导致闻道成对于顾乔和温篆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实在是不好把握距离。 闻道成之所以来贡院门口找温篆合流,也是因为他从苏厨子口中得知,他们是一起乘一辆马车来的。也就是说,外面并没有显国公府的马车在等着小世子。而对于从小的待遇和皇帝差不多,始终不太能轻易离开皇宫,哪怕真的离开也是车接车送的太子殿下来说,他并不太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回国公府。 只能先来投靠温娘。 温篆看眼前和昨日开考前判若两乔的小世子,只以为对方是在担心考试。他在和顾乔结识后,也是设法了解到了一些顾乔过去的生存状态的,哪怕顾乔过去再有灵气,温篆也是有点担心顾乔的。如今的担心好像成了真,温篆就贴心的换了准备好的第二个话题。 “你一定很累了吧?一天一夜,对于你这个年纪确实有些过了。” 其他几个伴读也是纷纷点头,不要说年不过十二的顾世子觉得累了,他们现在也不算多么舒坦,毕竟被圈在那么个小格子间里整整十二个时辰,束手束脚的,还一直处在一种高强度的用脑状态,神经极其紧绷。真的很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闻道成顺着温篆递过来的台阶就下去了,在拿不定和众人的关系之前,演绎一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少年,俨然是最好的选择。 “先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在望江阁设了宴,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好好聊天。”温篆最后道。 闻道成拿不准关系,就先含糊的应了,想着万一顾乔和温篆其实只是面子情,那他就晚上再以突发疾病为由拒了这个邀约。 不等温篆把人扶上马车,另外一队来接世子回家的人就到了。 领头的正是今天不需要考试的周三公子周叔辩,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走过自动在他眼前分流的人群,由远及近的来到了贡院门口,身后跟着刻有东宫印记的马车和亲卫,整个人昂首挺胸,就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神气极了。 派周叔辩来的人,自然是穿着太子衣服的顾乔本人。 顾乔也已经考虑到了太子殿下有可能不认识路的情况,特意一大早就让福来去安排了人,好在贡院散场后,接殿下回国公府。 顾乔以为的接,就是低调的找个马车,找个人,对上一句太子懂的话,把殿下轻轻松松送回去。但在福来的理解里,却是之前太子吩咐过的要对顾世子多加照顾的规格,那自然就要通知周三公子,让他去给世子爷长脸了。 周叔辩也不负所望,浩浩荡荡的带着人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上了闻道成版的显国公世子。几乎所有在贡院门口逗留,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考生,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温篆与周叔辩好像为了顾家世子,在互扔眼刀。 一个是太子最倚重的伴读,一个是太子的嫡亲表弟,他们竟都在略带讨好的想要与顾乔交好,伸出友谊之手。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世子,要翻红了啊。 至少眼下顾乔是个香饽饽,连温篆和周叔辩都要为之争上一争。之前有关于顾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可都去见鬼吧!这不会是有心人想让他们和顾乔交恶,没有办法结识贵人的阴谋吧?这手段太阴毒,太下作了! 最让人惊叹的还是“顾乔”,他对待温篆和周叔辩等人的态度,宠辱不惊中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说实话,一般遇到这种漫不经心装逼的人,都会让人很厌烦。但是偏偏这种感觉到了“顾乔”的身上,却只会让人觉得,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合该便是这样的。他的气定神闲,只是因为他就有那个气定神闲的理由与能力。 他,生而如此! 连周叔辩都已经习惯顾世子这时不时的气质上身,他还特别的配合。因为他现在很开心,开心到要上天了,他竟然能从温篆手上,把人接走。 看清楚了吗?他和顾乔才是一国的! 周叔辩在送了“顾乔”上马车后,还特意回头,挑衅的看了眼温篆。浓眉大眼传神的表达了一个中心主旨——爷们早在你之前就认识顾世子了,想和我抢人?没门! 温篆还是一如既往面对脑子不好的周三公子会有的回应:“???” 马声嘶鸣,车轮碌碌,今日在场的人都万分确定了一件事,这顾家世子此后必不是池中之物,未来京城公子们的格局又要变了。 大人物闻道成同学,却在一上马车之后就睡过去了。 真不是太子警惕心如此松懈,而是顾乔的身体太弱太渣。能从昨晚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闻道成本人意志惊人了。太子殿下刚刚没怎么和温篆等人搭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顾乔同学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分分钟就要昏睡过去。 然后,闻道成就眼前一黑,再不知道南北。 一直到被解厄叫醒,闻道成都在梦里思考着一个问题,顾乔的身体会不会未免太差了一点? 刚换到顾乔身体里的时候,闻道成以为十二岁的孩子都这样,亦或者是顾乔被囚禁在国公府缺乏锻炼导致的。但是结合这么一场考试,闻道成越来越觉得也许这里面还有事了。 他必须找个大夫来给顾乔看看! 迫在眉睫! 然后,不等闻道成叫大夫,太医们就已经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开始了望闻问切,还有苦到让闻道成想毁灭世界的汤药在等着他。 太医们离开去合诊后,穿着太子常服的顾乔才走了进来,满眼关切:“卿卿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闻道成盖着薄被,靠在床边,皱眉道,“别用我的脸做这么蠢的表情。” 顾乔眼角微红,唇色泛紫,好像还有泪珠挂在睫毛上,哪怕是在国公府最难的时候,顾乔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其实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蠢,只是闻道成看见了就心里窝火,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不想再在顾乔脸上或者自己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顾乔不可能不担心,不紧张,不惶恐的。出事的是他的身体,里面住的是除了他奶兄解厄以外唯一还会在乎他死活的人。他不想失去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特别是太子殿下有可能是在代他受罪。 闻道成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当时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只是感觉身体特别特别的疲倦,然后就控制不住的睡了过去。 没想到其实是晕了。 “太医们有什么说法吗?”闻道成问。 “说是……中毒。”顾乔的脸色煞白,声音低到尘埃。他尽量不想用殿下的脸做出什么会让殿下不开心的表情,但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好比在得知自己已经不知道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回,“之前我的低烧也是中毒引起的。” 就是顾乔和太子第一次互换时的发烧。 闻道成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的无力感。 “谁下的?”闻道成在这种时候反而不会先着急暴躁,因为他要搞清楚报复对象,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不用说了,我已经猜到了。” 除了顾乔那丧尽天良的二叔和二婶,还能有谁呢? 顾乔越想越后怕,他情不自禁的抓起了太子的手,或者说是自己的手,想要从那里吸取支撑他的力量:“我们没有证据。” “所以呢?”闻道成心里想着,如果顾乔敢和他说‘所以我们不能动他们’,他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请您一定不要放过他们。”顾乔的脸已经白的像是鬼了,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火焰,漆黑,炙热,又浓烈。搭配太子的丹凤眼,整个人看上去暴戾极了,小小的顾乔,藏着大大的心思,“我知道做事要讲究证据,但是这些年除了他们,我根本接触不到别人。也不会有别人了。” 闻道成觉得顾乔引起了他极度的舒适。 “这回,我不想当好人了。” “不,我就是个坏人。要求多,不讲理,还贪心。” “所以,您不能讨厌我!” 18.攻受互穿第十八遭: 顾乔在那么说完之后,就立刻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挡住了自己的眼,要不是用的是太子殿下的脸,他都想用什么盖住了。 天哪,最后一句是什么鬼,他是被谁下降头了,怎么就真的脱口而出了。 向天再借十个胆,顾乔也不敢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道成顶着一张顾乔的包子脸,倒是适应良好,歪坐在床上努力展露邪魅一笑,变成了一个邪魅包子,声音里透着某种似笑非笑的琢磨不透:“可以啊,有胆子说,没胆子听孤的答复?” 这回顾乔终于敢回应了,他理直气壮的说:“嗯!” 就是没胆子! “呵”,暴躁太子审视了顾乔好一会儿,才悠悠道,“真是欠……” “欠?”顾乔疑惑。 “欠捏!”闻道成说完,就再次没能控制管理好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用带着温热体温的手,狠狠的揉搓了一顿顾乔的脸,也就是他自己的脸。天知道为什么,脸长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毫无波澜,长到顾乔身上后,却会莫名觉得手感很好。 顾乔也一动不动,任太子殿下揉来捏去,他来之前特意确认过了,卧室的房门关的好好,不会有人看到“世子”对“太子”这大不敬的一幕的。 等闻道成一抬头,就看到顾乔还在执着等待他的答复。 行吧,闻道成服气了,只是难免在心里想着,为了你刚刚那句话,我特么都想去弄死你二叔三千遍了,你告诉我,我会不会讨厌你? 然后,闻道成就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讨厌。” 声音很轻,就像是羽毛,划过顾乔的心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因为这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被关在国公府的那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像是被层层黑暗不断裹挟,越来越紧,越来越黑,他是用“早晚有天大表姐司徒容会来救我”这个信念,来支撑着自己在一片窒息中勉力找到了一些喘息之际。 和太子的互换,却像是某天太子用小锤子凿开了黑暗的一角,从外面带着阳光抬进头来,对他说:“还不出来吗?”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 *** 顾乔在从太子殿下这里得到了足够力量之后,就信心满满的决定自己动手去解决他二叔了。 闻道成:“???”说好的请我一定不要放过他呢?我呢?在这个故事里我去了哪里? “您当然是在府里休养啊。”顾乔用一种特别无辜的表情看着太子殿下,他蹲在床头,对起个身都费力的太子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如果您能动,我肯定很乐意让您为我做主啊,但现实就是这么讨厌,它不允许。” 闻道成一言难尽的看着顾乔,他觉得顾乔再说下去,就会演变成“坏现实,真是太坏了,我帮您打它”。 “那你刚刚和我说那些做什么?” “我在请求您,不要介意我用您的身份去做些什么啊。”顾乔现在是太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东宫,他做些大动作的时候,自然是要来先征求一下原主的意见的。 原主的意见就是,他也要参与进来。 “那要不这样?你下个地看看,要是能走到门口,不,走到屏风那里,我就带上您,好不好?”顾乔也没有一味的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要求。 闻道成、闻道成意志再惊人,也没办法和中毒的脆弱身体对抗,他只能咬牙切齿:“你赢了。” 顾乔却还在信誓旦旦:“怎么能说输赢呢?我真的没有不让您参与,还很遗憾,没有办法与您一起。” 明明顾乔说的如此真诚,但闻道成就是一个字也不想信他,他又不是父皇,会那么容易在“弱小、无助、可怜”面前翻车! 但他的身体不好是现实,这是个阳谋。他只剩下了再一次的感慨,顾家神童,名不虚传。 顾乔在照顾着太子殿下喝完药,吃了奶糖,再次辰辰入睡后,这才离开了国公府,没有着急回东宫,而是转道就去了玄铁卫的诏狱。 他习惯性的拿起随身的太子手记看了起来,他在一换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甚至都已经全部记在了脑海里,但他还是会下意识的去看看,因为这能让他觉得安心。里面有一句是太子殿下之前对他说过的:【顾家徒,今早除。】 顾乔的手久久卡在这六个字上,甚至留下了一道指甲划痕。 他在心里对殿下说:‘我会的,而且,真的不用担心,因为我有金手指啊,超大的。’ 顾乔的金手指就是《女将军》的书中剧情,他在被大表姐救出来、恢复了真正终于他的爵位之后,就是自己为自己报得仇。当然,肯定是借助了表姐的将军名头的,但整个动手环节都是由他来的,话本中大部分都一笔略过了,但对于顾家人再也爬不起来的惨状却写的十分清晰又畅快。 由这个惨状反推,顾乔心中已经有了一整条清晰的报复线,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稳住心态,按部就班。 顾乔的二叔顾有银一家,已经在诏狱里面关了数日有余,迟迟还没有开堂判刑,只是因为太子之前一直在等武帝天下大赦的旨意过去。 武帝为了太后的凤体,做出了很多努力,包括却不仅限于听信一线大师的命理学说,在御花园摆阵以贵借命。在那之前武帝还去皇陵求过先祖保佑、在天坛上祈过老天垂怜,甚至提前颁了天下大赦的旨意,来给太后积福。 可惜,无论武帝做了多少事,太后都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当然,她也没有更加糟糕下去,好像就只是在寝宫之中睡着了。 武帝天下大赦的旨意是之前颁的,总要有个期限,不能太后一直不好,就一直赦免下去。太子在等的就是那个期限过去,好再收拾顾有银一家,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如今的顾乔不准备等了,因为一旦顾有银的罪名多了“毒害世子”,他就会加入十恶不赦的豪华阵容。十恶不赦是不在天下大赦的范畴内的。顾乔想让顾有银落实的罪名,即是“谋反、大逆、谋叛……不睦、不义”等十恶里的“不睦”。 “不睦”,简单来说,就是亲属间的谋杀行为。 大启的法律虽然延续了传统的以孝治国,会更加偏向长辈,但也不是一味的长辈怎么样都对。至少谋杀这样的重罪,就不会被偏袒。 若顾有银这个叔叔杀了侄子顾乔,那他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顾乔没有死,哪怕有看顾有银对侄子下毒的证据,也只能算一个谋杀未遂。这也是顾乔决定当个不讲道理的坏人的原因,如果他一板一眼讲法律,顾有银是不会死的。 野火烧不进,春风吹又生,顾乔一点都不想让这个噩梦进行下去。 顾乔去诏狱,只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调走了有关于顾有银一案的所有卷宗,一件便是让诏狱里的玄铁卫,设法把两个消息送到了顾有银一家的耳朵里。 一,顾乔生命垂危,被人下了毒。 二,太子有意要开始从民间选妃了,不论高低贵庶。 这到底能起到什么效果?闻道成在国公府里知道时,一直在疑惑这个问题,直至没两天,他就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顾有银夫妻俩疯了。 不可能是装疯卖傻,因为他们连自己的嫡子顾宝都给伤了。据说玄铁卫进去的时候,顾宝已经被掐死了,夫妻俩身上有着激烈挣扎的打斗痕迹,顾有银虽有意识却形若疯癫,顾二夫人直接昏在当场。他一直在对着妻子喊“不要杀啊,不要掐啊,那是我们的儿子啊。” 顾乔正坐在国公府的床头前,乖巧老实的给太子殿下削苹果,顺便用软软的声音一点点的给太子答疑解惑。 “我二叔那个人自私的很,心里眼里只有他自己,却偏偏被祖母带的迷信异常。始终坚信他们家大姑娘身具凤命,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让他成为太子乃至未来陛下的岳丈。听到殿下选妃的消息,他就觉得翻身的机会来了。” “太子妃可以出身平民,却绝不能有一个当罪犯的父母。可‘我’已经中毒,命在旦夕。怎么才能逃过去呢?装疯卖傻!” “怎么取信于人呢?杀了自己的至亲。” “但杀亲也是要被获罪的,那就嫁祸给妻子吧。妻子和嫡子在未来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他一直自以为算的明白。” 书中,或者说,在没有顾乔和太子互换的未来,就是这么发展的。 但不是顾乔动的手,而是顾有银真的在大势所趋下,应运而生了这么一个歹毒到了极点的点子。 如今顾乔只是用了些手段,就让它提前诞生了。 “我堂兄其实并没有真的死了。”顾乔不紧不慢的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被自己亲爹这么一顿操作,顾宝现在最大的仇恨已经从顾乔转移到了亲爹身上。顾宝被救醒后,就决定抛弃顾这个父亲带来的姓了。 【就当我真的死了吧。】醒来后,就变成了哑巴的他这样决定,他一笔一划的写道,【顾有银该给顾宝偿命的。】 19.攻受互穿第十九遭: 那天在诏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有话本剧透知道未来的顾乔以外,就只有顾宝自己最清楚了。但是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后,就变成了一个哑巴,整个人也在巨大的创伤面前迅速消极沉默了下去,对往事三缄其口、忌讳如深。 他只对顾乔以太子的名义派去的人,表达了仅有的两个想法,他会改名换姓、离京远走,他想在走之前看到顾有银死。 他已经不再把顾有银称为爹了,在顾有银要掐死他的那一刻,顾有银也没把他当做儿子。 顾宝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发展,但他觉得他应该猜到的,因为一切的发生都不是毫无预兆的,很多事情都在悄然间循序渐进。 最先开始的□□,就是他和爹娘一起因为武帝的旨意,被扭送诏狱关押了起来。 其实,一直到那一刻,顾有银都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在当天晚上,不断的逼问娘亲,才含糊的知道了一部分的经过:他爹他娘竟然想要狸猫换太子,用一个好控制的假世子,彻底替换他当世子的堂弟顾乔。 没想到第一次这么做,就是在骗太子,还被发现了,引得武帝震怒,一家身陷囹圄。 顾宝怔愣当场,表情就像是被雷劈了,他没想到他爹娘能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情:“你们控制住顾乔,难道还不够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娘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嘴巴长的好大,好像能吞进去一条蛇,眼神开始有些躲闪,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做的不够光鲜亮丽,羞于见人;“你、你都知道了?” 顾宝苦笑,他怎么能够不知道?不过是父母和祖母控制了国公府,对他更加有利,便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 顾宝只能问:“就是这些,没有其他了吧?” “当然,当然,只有这些了。”他娘哭的肝肠寸断,虽然有些“大胆的想法”,但她毕竟只是个在深宅里的妇人,“我们还能对你堂弟做什么呢?那周三公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若他直说是太子要见,我们怎敢胡乱应对?这可是欺骗储君啊!” 他爹顾有银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顾乔那个不知道感恩的东西,我是他的二叔,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别让我出去了,我非让那个小王八蛋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一直到这个时候,顾家三口还没有对自己的情况有一个正确的认知,他们觉得一切还可以翻盘,只要他们能够出去。 他们有老太太,有大姑娘,还有心软好欺的顾乔。 但是,他们始终没有被放出去,只是“买通”了一个看守监狱的玄铁卫,能零星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都是一个比一个坏的糟糕消息。 先是老太太不知道怎的,从差点中风变成了真的中风,目光斜视、口不能言; 再是大姑娘顾栖梧等人被突然发疯的顾乔全部赶出了国公府,如今正在客栈暂居,眼瞅着连住客栈的钱都快没有了; 最后是顾乔,他变化极大,与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这个时候,他们对顾乔是充满了怨恨的,怨他怎么能如此对待血亲,恨他怎么能如此无情,他不是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不把家丑外扬吗?怎么可以就这么任由他们在诏狱腐烂,被全天下看了笑话。 但是随着被关的日子始终在增加,还要日日受刑,却一丝一毫出去的希望都没有,顾家三人终于坐不住了,他们的怨恨变成了恐惧。 顾二夫人开始夜夜惊梦,顾有银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阴鸷,顾宝也无法再用“他们一顶不会有事的”来安慰自己。 原来欺骗储君,真的会是这般严重的事情。 然后,他们就得到了两个新消息——顾乔中毒了,好像快要死了;以及,太子要开始选妃了。 顾有银第一时间畅快的笑出声了:“贱种就是贱种,我的机会又回来了!” 事后回想起来,顾宝觉得他当时就应该注意到这句的,他爹的主语是“我”,不是“我们”。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顾有银就已经有了想法,并迅速划了下泾渭分明的道儿。 与顾有银相比,顾二夫人却彻底慌了,因为她知道丈夫做了什么,而她当初就极力反对却没有成功,如今做贼心虚:“我就说吧,不能下毒,不能下毒,怎么能让顾乔在这个时候死了呢?完了完了,会不会被发现是我们……” 顾有银已经冲上去,发了狠的捂住了顾二夫人的嘴,眼睛里再没有一点亲情:“你这个疯子,在胡说什么?什么也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顾宝从头旁观到尾,整个人都不会说话了,因为这一切都太超出他的认知犯罪了。他是个读书人,知道最基本的礼义廉耻,虽然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默许父母囚禁了堂弟,但他从没有想过要杀人,那是他们的血亲! 他看着自己的爹娘,第一次觉得他们竟如此陌生。 顾宝死活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的亲人下手,什么人才会起这样歹毒的心思?畜生吗? 顾宝越想越难受,直至胃部一酸,大口吐了出来。 “宝儿,宝儿,你怎么哭了?”顾二夫人还是爱孩子的,见顾宝情况不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挣脱了丈夫的大手,朝儿子关心的走了过来。 但是她靠近一步,顾宝就后退一步,不想再与他们沾边。 顾有银生气了,或者说他是在借故找茬:“你躲什么?觉得我们恶心?你又高贵到了哪里?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顾宝浑浑噩噩的缩在墙角,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去想了。也因此,一夜过后,他没有来得及发现缩到另外一角的爹娘的变化,他也没能及时看到他娘的眼泪决堤、不住摇头,而他爹凶神恶煞,原形毕露。 然后,就是噩梦一般,让顾宝始终无法相信的事情了。 他爹娘想要掐死他! 不,准确的说,是顾有银想要掐死他,他娘一边帮着他爹摁住了他的手脚,一边哭:“不,别这样,别怨恨我,宝儿,娘也不想的。” 她很矛盾,一边不想杀儿子,一边又说自己迫于丈夫的压力不得不做。 但顾有银明明连碰都没有碰她,哪怕压制着,她也是有力气能够挣脱的,可如今她却什么也没有做,亦或者是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对丈夫的忍让。 顾宝不断挣扎,却双拳难敌四手,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爹娘已然变成了志异里的吃人猛兽。 直至最后一刻,他娘又后悔了,又或者是她疯了。在挣扎中把自己真的逼疯了,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的前程和全家的荣华富贵。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在最后意识到,这么发展下去,她也不会被丈夫放过,她会成为那个被休的替罪羊。 她终于开始反抗了,夫妻俩扭打撕扯在了一起,尖叫和咒骂成为了那晚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夫妻俩互殴的时候,顾宝已经浑身都软了下去,再难睁开眼睛了。他大概是要死了,虽不甘心,却也觉得就这么死了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往事一幕幕开始从顾宝眼前快速走过,回首往事,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啊。 ……回忆…… 顾宝是顾有银和顾二夫人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出生时,他们还和顾老太太窝在关内的乡下,过着在地里刨食的苦日子,据说他们不是本地人,最初是逃难来到的这里。 一直到当了显国公的大伯派人找到他们之前,顾宝甚至不知道他爸还有过一个大哥。据说顾家老大当年被抓去服役,不幸遇上了战乱,所有人都以为老大死了。因为不想提起这段伤心事,顾有银和老母亲才背井离乡,再没提起。 但在那个时候,小小的顾宝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他奶和他爹在撒谎,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长大后顾宝才反应过来,他奶和他爹最初应该是以为大伯在服役的时候犯了事,为了撇清关系,才着急忙慌的从老家跑了。连仔细问一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都没有,生怕被连累。等多年后发现是误会,大伯不仅没犯事,还因军功而获得了开国公的爵位后,他们就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把曾经的种种都给否认了。 顾宝发现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无法解释自己心中在那一刻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只有沉默了,他才能够去京城,成为国公的侄子,过上整个村里都羡慕的生活。 刚来京城,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极好的,顾宝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大伯更厉害的人,他很是感激过大伯一家一阵子。 但人就是这么一种贪心的动物。 随着大伯的儿子和娘亲生的具有凤命的妹妹出生,顾宝再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本就不舒服的心,在在父母的牢骚抱怨里,也跟着扭曲了。 凭什么呢?都是他奶的儿子,他大伯当大官,住大宅,把个天煞孤星的儿子顾乔宠的像个小白痴,偏偏全京城的人还会夸“顾世子早慧伶俐,犹若明珠在侧”。而他们一家却要寄人篱下,饱受来自他人“乡下土包子”的嘲笑。 所以,他大伯对他们一家一点都不好,如果真的好,怎么会不给父亲也找个官儿当当?怎么也不让别人觉得他顾宝是个神童? 当然,顾宝对于大伯的不满,是不敢表现出来的,他怕他的大伯,怕那个行走坐卧都好像带着风,犹如一柄无鞘之刀的彪悍男人。他只能把一腔的怨恨都发泄在他的小堂弟,也就是大伯唯一的孩子顾乔身上。 小小的顾乔是整个国公府,不,应该说是整个京城的焦点,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爱夸他,永远都只会围着他转。 他是活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奢华里的小公子,他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他…… 受到他将军府出身的亲娘的影响,从不会和他们这些被乡下找回来的穷亲戚家的孩子玩。他只会穿着最好看的衣服,吃着最精致的点心,对他同是勋贵出身的同窗,不咸不淡的介绍一句:“那些是我二叔的孩子们。” 仿佛他们依旧还是当年那群刚刚入京、寄人篱下的寄生虫。 顾宝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也受不了这样的冷待,从羡慕到嫉妒再到怨毒,他几乎是无师自通。他一直拼命读书,想要超堂弟,却始终只能活在神童的光辉之下。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他好不容易考了学堂第一的那回,堂弟只是用轻轻一句“我今天随阿娘进宫,见到了太子殿下”,就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打算了他仅剩下的骄傲。也是在那天他才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阶级,跨越他和他堂弟之间那道无形似有形的屏障。 他只能看着堂弟活在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宫之上,却毫无办法。 他只能听着每次阿娘带妹妹们去上香时,恶毒的对满天神佛祈求,让大房倒个大霉,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维持得意炫耀的嘴脸。 阶级就是,你以为你只是寻常与妯娌聊天,表达善意,她却觉得你在故意炫耀,该不得好死。 忽然有一天,他娘的祈求就好像真的应验了,顾宝的生活峰回路转,迎来了翻天覆地乃至不可思议的变化。 无坚不摧的大伯和大伯母死了,他们遇到了什么,怎么死的,大人们没一个敢说实话,只推说是意外,是顾乔克的。但那段时间国公府的风声鹤唳,并不能用一句简单的意外来解释。曾经的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连大伯的葬礼都并没有多少权贵朝臣出席。 这与顾宝想象中的风光大葬有着天壤之别,而让他肯定大伯的死并不简单的是一件事——他大伯死后并没有被追封。 以他大伯过往的战功和朝中地位,他竟没有被追封,这就代表着一定发生了什么很大很可怕的事情,让他大伯一夜之间失去了圣宠,甚至连累了他们的国公府。 是的,他们的。 在大伯夫妇去世后,顾宝就从父母口中知道了他们即将成为国公府新主人的好消息,从此这里就是他妈的家,他们再不用看谁的脸色,他们终于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那是顾宝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他堂弟和他也没什么区别,他可以很轻易的取代他成为府里的第一人。 可惜,现实给了他们全家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永远不可能取代大伯,不可能继承这座漂亮的大宅,他的堂弟始终是爵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然后,他的爹娘就想了其他的办法,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反正已经没人敢和国公府牵扯过深,不会有人关心顾乔的死活。而他们只要断绝了与同阶层的来往,不凑上去主动找事,也就没人会想起了。 和他的爹娘不同,顾宝很清楚的知道他们一家的做法是见不得光的,甚至是卑劣的。 只是当时的他,太想要成为那个被所有人仰望的公子了。 虽然没有了大伯,国公府的日子一落千丈,但至少他们在更低阶层的人眼中还是威严的,深不可测的。他们迷恋着这种被小门小户之人小心翼翼的捧着的感觉。 顾宝被换到了更好的学院,到了年纪后就搬去学院专心读书了,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府一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曾经只能仰望的堂弟就这样退出了他的视线,当他某日惊醒时,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顾乔了。 只是偶尔会从庶妹顾贞儿口中听那么一两耳朵顾乔的现状,顾贞儿等人和顾宝一样,都对幼年的顾乔充满了嫉妒,总有一种恨不能把对方踩到泥里的不怀好意。 只不过长大之后,见识了更广阔的天空,顾宝甚至会有些可怜这样被生生折断翅膀的顾乔,而顾贞儿只会以此为乐。 当然,顾宝说是可怜同情,也是带着一种优越感的,并没有任何打算去做什么,他觉得他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对顾乔最大的仁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每个人的命都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品尝,就像是当年他仰望顾乔,一如现在顾乔什么都不是。 ……回忆结束…… 顾宝又一次想起了顾乔,从他的出生,到他对他露出笑容,再到他曾主动想要来拉他、却被他甩开的手。记忆是具有迷惑性、利己性的,他一直以为的堂弟从不屑与他们玩,也许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把他排斥在了外面,觉得他与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每每看着他带着弟弟妹妹走过府里,顾乔总是会多看几眼。 还有大伯对他们一家的接济,对他们的照顾,若没有大伯,他爹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日子?可是他们又对大伯仅剩下的孩子做了什么呢?虐待他,囚禁他,甚至……杀了他。 当然,他想这些也没用了,因为他也要死了。 不过,大概是他命不该绝吧,他又一次醒了过来,在一间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嗓子就像是被砂纸拉过,火辣辣的疼,那里始终有一种束缚感,一种被自己亲爹即将掐死的窒息。他想要开口要水,去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照顾他的人十分冷漠,只是以一种只要他不死就什么都可以的态度,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对他介绍了一下情况。 然后问他的打算。 他又有什么打算呢?爹不是爹,娘不是娘,他虽还很年轻,却已经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像个糟老头子。被压弯的脊梁,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想了一夜,然后在纸条上一字一顿的写下,顾宝死了,顾有银得给他偿命。 他心中的某一部分确确实实死在了那荒诞的一晚。 他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这些年的报应,报应他的嫉妒,报应他的不作为,报应他的以怨报德。他真的觉得自己挺活该的,也是因为他想活。 虽然都这样了,但他还是想活下去,至于活下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天生贱命,可还是想要延续。 而他给出的这个答案,果然是让背后的人满意了,那人还特意点了一句,你应该感谢世子爷。世子爷啊,还能有哪个世子爷呢,只能是他的堂弟顾乔了。顾宝看着房顶,想着当年,觉得自己还是错了。 他堂弟和他还是不一样的,不是地位,不是爹娘,而是来自灵魂里的某些东西。 有些人就像是鹰,是熬不熟的,你可以折断他的翅膀,砸烂他的鸟喙,把他强硬的栓在笼子里,但你永远无法掐灭他向往自由的心。 一旦他日乘风起,必将踏破九重天。 20.攻受互穿第二十遭: “所以,你拿走卷宗是为了什么?”闻道成此时正坐在一张束腰弥勒榻上,与顾乔中间隔着一张棋盘,于小叶紫檀上黑白纵横,你来我往。 顾乔下棋很慢,不是他需要很长时间的思考,而是一种行为习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和自己对弈,所以,他总想尽可能的延长时间,延长快乐。他的奶兄是个好奶兄,却实在是对围棋提不起兴趣,解厄愿意为了顾乔假装喜欢,但顾乔反倒不忍对方饱受折磨。 有些喜好是不能强迫的,就像顾乔这辈子也理解不了他阿爹、表姐等人对舞刀弄枪的热枕,解厄之于下棋亦是如此。 只有太子殿下不可多得,他文武双全。既欣赏的了琴棋书画的宁静致远,也享受着血肉拼搏的畅快淋漓,两种不同方向的爱好一动一静,相得益彰。顾乔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无脑吹了一波太子殿下,不是因为是太子才这么优秀,而是因为这么优秀才是太子。 一脑多用,仍不耽误顾小乔一五一十的回答太子的问题:“我其实在那天来府里看您之前,先去见了一趟陛下。” 顾乔在知道太子在自己身体里晕过去是因为中毒之后,就已经准备精准打击他二叔一家了,并为此做了很多努力和铺垫。好比他特意去了武帝面前,以太子的名义请了一道旨——由太子主审顾有银一案。 武帝此前其实是不太能够理解嫡子对于顾乔突如其来的重视的,直至太子与三公主在宫道上狭路相逢的对话传到了武帝的耳朵里,他这才完成了一套脑补和自我攻略。 武帝觉得太子这是在顾家世子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不一定能百分百全对上,但至少共同点是有不少的。好比他们都有着极其不省心的血亲,他们一忍再忍,得来的却不是对方的感恩与知足,而是来自的生命威胁。 太子因为顾虑到他这个当爹的,没有真的对三公主和十皇子进行疯狂报复,并默许了他们上山自省,但愤怒的情绪始终都在,脾气火爆的太子总要重新找个发泄点。 就在这个关口,顾乔那些作死的亲戚从天而降。 替顾乔做主,干死顾乔的那些亲戚,对于太子来说,俨然就是一个不错的发泄口。 武帝想通了这一层,就很痛快的点头恩准了太子的请求,他根本不在乎对错真假,只希望太子经此一役,能从三公主和十皇子的糟心事里早点走出来。 这也算是顾有银一家对于他这个帝王最后的效忠了。 武帝有时候真心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就这么同意了?”闻道成不得不打断顾乔的口述,满脸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脏话,和顾乔进行了二次确认,“让你当主审官?让□□主审官?” “是的,陛下有时候……”顾乔措辞许久,才找了一个不那么伤害人的,“会很好说话。” “是很好哄吧?”闻道成嗤笑,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这可是他过去一直想要,却始终得不到的历练机会,但他的父皇却轻易的答应了顾乔版的他。早晚有天,他父皇非要为那套“谁弱谁有理”的逻辑吃个大亏!当然,作为既得利者,太子还是高兴的,“你做的很好!” 闻道成觉得顾乔简直就是他的吉星,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我不准备和顾有银讲证据了,但您的英明不能毁。”顾乔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做法,顺便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大龙即成,而太子殿下的斩龙刀却还未磨好,“顾有银毒杀亲侄,残害嫡子,证据确凿,十恶不赦。” 若有人问起证据呢? 答案就有且仅有一个:证据都被当做机密封存在了东宫啊—— 大启在涉及到一些特殊案件的时候,有专门的法律条文,只有主审官或以上级别的官员,才有权利翻看过往的证据及卷宗。 ——有本事就找太子要去。 “您是主审,换言之……” 闻道成不等顾乔说完,就已经接上了顾乔的话:“除了我和父皇,再没有人有权利调查这些被束之高阁的卷宗。我说有证据,那就是有证据,不信你看卷宗啊。哦,不行,你没那个资格看,真是抱歉。” 这就是一个无中生有又让人毫无办法的逻辑驳论。 “你特么简直是个无赖啊。”无赖的,那么深的太子的心。 顾乔冲着太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又明亮,声音清脆,眼神狡黠。 闻道成的罪恶之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心里想着,忍个球。迅速屈指,用微凉轻点在了小世子意外坚硬的额头之上,“嘣”的一声,带来了一整个初夏最畅意的瞬间。 能被人理解,能互相理解,实在是太好了。 又是“啪”的一声,太子落子无悔,顾乔赢了。 闻道成撇撇嘴,被逼小自己两岁的孩子在围棋上赢了什么的,真心不是一件多么让他开心的事情。但只要一看见顾乔的笑,他又会觉得赢就赢了呗,也没什么。他愿赌服输,开始笨拙的给小世子剥瓜子,他从没伺候过人,但如果是顾乔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一边分别捡子装回棋罐,一边继续快问快答。 闻道成:“你对顾宝有什么打算?” 顾乔:“顾宝已经‘死’了啊,现在活着的只是个与我无关的人。” 闻道成:“那蔡氏(顾二夫人)呢?” 顾乔:“她虽然疯了,但她囚了我四年,她就也在牢里关个四年好了。” 闻道成:“顾有银?” 顾乔:“美梦破碎,秋后问斩。” 闻道成猛地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前些天还在和他扬言说要当个坏人的某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评价道:“你真的没有当一个坏人的天赋,你知道吗?” “他们泼我一身冷水,我泼一盆冰水回去,还不够坏吗?”顾乔虚心求教。 闻道成站起身,抬手,压了压顾乔的头,用一种看小学鸡的怜悯眼神看着眼前的小孩:“以牙还牙,那就是正常报复。你见过哪个坏人是正常的?” 当然是得一头滚烫的开水浇回去才能叫爽啊! “那怎么……”顾乔还想问。 闻道成已经不想和小孩废话了,他抬指,比在了顾乔软软的嘴边,终于完成了真正的邪魅一笑:“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嗯?少操心,多睡觉,好给孤长点个。” 是的,他们又换回来了。 在顾乔的身体稍稍有了一些起色之后,一觉醒来,就换了。所以太子才会跑来国公府,寻问顾乔的种种打算,且完全不准备照办。之前顾乔不带太子玩,他可是很记仇的:“不过,本殿下大人不记卿卿过,很大度的,你叫一声哥哥,说不定我就会带你一起了,恩?” 21.攻受互穿第二十一遭: 顾家一案在雍畿乃至整个大启引起了轩然大-波。 顾有银杀侄杀子,丧尽天良,简直闻所未闻。“这还是个人吗?”大家不禁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各种传言随之甚嚣尘上,耸人听闻的描述代替了茶余饭后的八卦,案中出现过的种种手段、作案思路让人不寒而栗。 它虽然荒唐,却真实。 试着带入一下,这种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几乎是每个开国新贵都无可避免的亲戚问题。他们在摇身一变成为开国功臣之前,大多出身也不算好,不过逆天改命,才从愚昧落后之地走了出来。但他们的亲戚却始终生活在那样一片未开化的周礼荒漠,有质朴纯善的,自然也会有又蠢又毒的,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总能想到些让人防不胜防的窒息操作。 偏偏这样的操作,是真的可以伤到人的。 显国公府的事,就像是敲响在所有勋贵头顶的一记警钟,令人人自危、毛骨悚然,防范意识空前高涨。 “但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有些传言的细节与过往,连顾乔这个受害者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体里的余毒始终没有办法彻底祛除,只能在家静养,制科考试的结果也还没有公布,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关心他的遭遇。 但现实却是,顾乔莫名在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收获了海内外无数的同情与怜惜。 此时此刻,顾乔眼前就堆放着来自各方勋贵主母的探病礼物,有些甚至在他爹还在世的时候都和他家无亲无故。 温篆也来了,和他的表兄弟一起,带来了来自两个家族的真挚问候。 制科考完的那天太子直接在马车里就晕了过去,自然也就没能出席温篆在望江阁的宴会,顾家派人去和温篆特意解释了一下,温篆成为了最早一批知道顾乔中毒的人。 “不过具体的经过,我还是从说书人口中知道的。”温篆开口,给顾乔答疑解惑。 “说书人?”顾乔更懵了。 “虽然各大茶楼的说书人坚持声称他们故事的渠道,来自案情告示,但我猜测应该是那位的手笔。”温篆抬手,比了比东宫的方向,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这只可能是太子做的,他对自己人总是不遗余力的回护,“当然,殿下也没有撒谎,他们说的都是实情,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顾有银的恶行了。” 这是一场舆论战。太子殿下初试牛刀,没想到就效果拔群,让他在尝到了甜头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起自己以往的手段会不会过于简单粗暴。 当然,他没觉得他过往做错了,只是寻思着也许可以在血腥技术上稍加一些优雅的可看性。 总之,顾乔这个小可怜的人设算是砸了个结结实实。 温篆就是来特意照顾顾乔的脆弱心灵的,他一边在心里呸着太子的行径,希望他能做个人;一边又只能任劳任怨的为太子作为进行美化与解释:“殿下做的有些激进,有可能把你并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的部分事情说了出去,但这样在舆论方面对你是有利的,他想对你好,只是不得其法。” 在把狂犬太子的形象塑造成英明神武这件事上,温篆出力颇多,可以说是抛头颅,洒热血,最擅长的就是做扫尾工作。 “我知道啊。”顾乔却不太能理解温篆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这算是温篆善后工作里遇到的最好说话的奇行种了。 精明如温篆,都被震惊的忍不住说了一句重复的傻话:“你不介意?” “对,我不介意。”顾乔也跟着傻了,他小心翼翼的问,“我应该介意什么吗?” “你应该介意的多了去了。”什么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啊,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弱小啊,默默独自舔舐伤口之类的,总之,不应该特么的这么平静。温篆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和太子相处时间长了,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学一二口癖,而且,这么说确实挺爽的。 顾乔懂了之后,只能委婉解释:“我才十二,没那么重的公子包袱。” 准确的说,卖惨装可怜,才是顾乔最拿手的。他肯定不会介意别人知道他有多惨啊,这些都是把他二叔一家钉上耻辱柱的必备条件,越多人知道越好。 顾乔也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日太子说他的手段还是不够看了。 舆论,还只是闻道成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闻道成还让看管顾宝的人,给顾宝送去了一碗药,并留下了一个冰冷的选择:“太子殿下托我给你带句话,装瞎作哑不作为并不值得被原谅,当然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要想活着,就喝下药,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哑巴。 要么就去当个死人吧。 闻道成长这么大,从不懂得什么叫度,他只知道要让对方永远爬不起来。顾宝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第二日,那人再去看时,药并没有动,顾宝自己用刀划破了自己的眼。 他曾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不会说”,如今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了。鲜血流了满脸满手,他却反而重新感觉到了活着的温度。 闻道成稳坐东宫,可惜的啧了一句:“是个狠人,就这么着吧。” 至于顾二夫人,不,应该说是已经被从顾家除名休妻的蔡氏,闻道成根本不关心她是真疯还是假疯,他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派人去了蔡氏的老家,设法找到了蔡氏还活着的兄长和嫂子。他们日夜兼程被“接”到了京中。 太子的意思很明显,让蔡氏的兄长把蔡氏带走。 蔡氏身边还跟了一个脾气糟糕但膀大腰圆的老嬷,并两个打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监督蔡氏会被兄嫂“好好的照顾”,至于照顾多久,怎么照顾,原则上他们是不会插手干涉的。 老嬷只会在蔡氏得不到足够的“照顾”时,才会略提些“善良的建议”。 她把蔡氏当年全部的嫁妆——一锭碎银,交到了蔡氏兄长的手上:“这是蔡氏此后四年全部的花销费用了。” 至于四年以后该怎么办,就不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老嬷等人另有薪资,不劳蔡家费心。 蔡氏的兄长都快要吓死了,但在看到银子时还是表示不能忍,想要据理力争一番:“四、四年?就这点钱?这只够她每天喝两碗粥的!不,也许还不一定够呢。” 蔡氏尖酸刻薄的嫂子已经快要把白眼翻上天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想整蔡氏背后的人是谁,虽天生有着官不与民斗的胆怯,却也并没有那么害怕。 老嬷牵动满脸的皱纹,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表情:“您可以换成一天一顿啊。” 真的很善良呢。 蔡氏如今被捆了堵了嘴,扔在板车上无人关心,她一个劲儿的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里满是真正的绝望。她不想回去,不,她不要…… 说什么都晚了。 “这才叫刚刚好。”闻道成心情很好的自言自语道,他想起了三公主曾经骂他的话,他大概确实是享受着这种对别人的报复吧。听人汇报说,还没走出京外几十里,蔡氏就已经设法跑了两回,又被抓回来教训了五六次,闻道成别提多开心了。 闻道成自认不是一个天生性格暴戾的人,他不需要管理自己的脾气,他需要管理的只是让一些傻逼不要做出招惹他发火的事。 就像是他现在正在做的。 点心一道道上桌,真正的正菜,也终于到了端上来的时间。 顾有银的最后一次公堂审理,被特意放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闻道成换上圆襟公服,坐到堂前时,特意透过天井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真是个好日子啊,百无禁忌,宜砍头。 “你可知罪?”闻道成问。 顾有银还在做着他可以推脱过去的美梦,他被打的皮开肉绽,不敢再装疯卖傻,但仍心存侥幸,不怕死的狡辩:“小人惶恐。” 围观群众发出了愤怒的声音,无耻,畜生,不配为人,他们一边骂着,一边就开始朝顾有银扔起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随着太子不遗余力的舆论宣传,顾有银到底干了点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已经在雍畿的大街小巷传遍了。这种坏到了根里的人,根本不配收获同情,大家只想他早点死,好还天下一片澄明。今日顾有银受审,来了这么多人,就都是来看他怎么死的。 顾有银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毫无心理准备的被这么多人齐声唾骂,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闻道成一拍惊堂木,示意情绪激昂的众人稍稍收敛了一些后,就叫人带上了素衣孝服的顾栖梧。 “梧儿?”顾有银更加惊讶了,不明白女儿这个时候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救他吗? 顾栖梧连看也没看顾有银一眼,直接跪在当场,坚持着女要俏一身孝,用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太子哭的梨花带雨,声声含泪,句句带血:“还请殿下为奴家枉死的兄长做主啊,亲父杀子,天理难容。还有、还有奴家那可怜的堂兄,奴家真真是羞愧难当,无脸见人。” 闻道成嗤笑,也不知道讥的是顾有银,亦或者是装腔作势的顾栖梧。 顾栖梧的指控之于顾有银不啻于晴天霹雳。他指着女儿,手都抖了,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啊,这就是他费尽心思都在培养的东西,这就是……他什么样就学什么样的好女儿。 他对侄子有多毒,顾栖梧就可以对他有多毒; 他舍弃妻子和儿子的时候有多痛快,顾栖梧同样也可以那么痛快。 杀人的爹,疯了的娘,顾栖梧统统都不打算要! 顾有银的美梦终于在轰然间崩塌破碎,他一口老血,就喷了顾栖梧一身一脸,顾栖梧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对父亲的嫌弃不言而喻。 顾有银却已经朝着顾栖梧扑了上去。他无法接受,他不能相信,他怎么会走到尽头这一步?这不是他该有的下场! 父女俩当堂就很不体面的扭打在了一起。 “斩立决。” 闻道成猴戏看够了,这才扔下了红头的令签,定了顾有银真正的下场。 围观群众开始疯狂的鼓掌跺脚,欢呼雀跃,为太子殿下的英明,为顾有银的罪有应得。 一直到被五花大绑,押上菜市口的刑场时,顾有银都更多的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满脑子都是太子殿下那冷酷无情的一瞥,仿佛他是什么垃圾。但这不对啊,不应该啊,他是要当太子岳丈的人啊,他明明听到了大嫂当年和皇后说…… 再不给顾有银任何想的机会,刽子手举起大刀,人头落地,血溅三尺,骨碌碌滚远的头仍无法闭眼。 因为在顾有银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正看到报喜官快马加鞭,朝着城北国公府的方向奔去,嘴里依稀在喊着:“恭喜顾世子,贺喜顾世子,南宫高捷,金榜题名。” 今日他葬身乱岗,有人却正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