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那时依默,予拾璎》 楔子 人的一生,会遇见谁,会爱上谁,和谁在一起;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____ 平地狼烟起,泣泪洒青冢。 月落孤影勘怜,梦里几重楼台。 方念旧时依默,黄鹤千里难回,挑灯望吴京。 风剪一丝红,何处见伊人? - 锦衣薄,故人窈,谁与闲? 何意起锱铢,年华去华发生。 曾入芳菲胜地,寒穹冷月声寂,灼灼年华廖。 清风绕林去,无意起波澜。 …… 一直想写这么个故事,在人生成长的岁月里,可敬的平凡又不平凡的女子。 她恰好出生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历经风雨和苦难,依然能够笑对生活。 她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她气质出尘,高雅而不俗,就象傲雪寒梅,迎风怒放。 或气质如兰的女子,世事变化万千,依然甘之如饴平静如水愉悦芬芳; 或淡淡如菊的女子,淘尽沧桑执迷,从此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沐浴暖阳; 又或修心如莲的女子,柔韧中有力量,笑对风雨沧桑安享于如常的幸福…… …… 这样的女子,万千变化中,不惧风霜雨雪,收获经验与智慧。 她经历过了,感悟透了,体验深刻,至情至性,发自肺腑。 爱上一个人,恋上一座城;如常的日子,是一种幸福;无常的变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故事里,人物悲欢离合,战争动荡罹难。梅拾璎与陆霑豪、葛沛琛,肖闯不同时点相遇,不同的交集。你是我的心有千千结,我是你的不离不弃;…… 有依依不舍的小儿女心态,更有荡气回肠的英雄情结。 我用心来写,欢迎你来看。我写得有些慢,请你慢慢等哟!我会努力更文的。 第一章 秦淮悠悠(1) 民国二十五年春 十里秦淮,金粉楼台鳞次栉比;凌波中的画舫,浆声依瑶已是一副美景。 画舫中,对面端坐着的,是穿学生服的二对年轻男女,大概是结伴来春游的。 他们膝前一张矮桌,一碟香瓜子,一套茶具,茶壶里泡着茶。 秦淮河里,荡漾着太多才子佳人的故事,重重叠叠晕染不开,荡漾着远久的脂粉香。游船上,这几位清秀的年轻男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与这十里秦淮香艳的画风极为不搭。 “启玥,你决定在北平,在本地上大学?”启玥对面的俊朗少年问。 “霑豪,甭提了,我母亲反对我去北平读书,说女孩子家家的,出远门诸多不便,她主张我上中央大学。” “那,令尊是什么意见呢?”霑豪问。 “我家里的事,向来是父亲做主的。母亲向来很和顺,从来不反对父亲。唯独这一件事,她出乎意料地持反对意见。我刚提想去北平上学,父亲还没开口说话,母亲先投了反对票,父亲再不好说什么了。”启玥很郁闷。 “令堂也是关心你的安危,你还得多和她沟通,多请示。令尊在中央大学执教,对为学和世事有一定见地。你要争取令尊的支持,应该可以说服令堂的。”霑豪劝说道。 “我知道,可是,我怕再说下去,会忤逆了母亲,更惹得他们因我而起争持,让他们伤了和气和感情。我便是大不孝了,……”启玥低声说。 “启玥,你母亲不同意,是不想你去北平,并不是说清华燕园不好吧,”紧挨着启玥的女孩说,“伯母从那样的人家出来,自然不愿你再回到从前去。” “宜兰,伯母为什么不愿?从那样的人家,回到从前,……这都什么意思?”霑豪很不解。 “陆公子,你两眼只读圣贤书,知不知道梅府的夫人,原是北平王府的格格嚒?亏你还跟启玥那么投缘!她,可是我们的启玥格格!”宜兰撇撇嘴说。 “好了,宜兰,就你多嘴!”启玥用手肘点了好友的胳膊,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霑豪小时候不在南京,他哪知道那许多的事。” “哦,宜兰说的是这事!”霑豪笑笑,并不生气,“梅夫人出生在王府,举手投足,通身的气派,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但,现在是民国,已经平等自由了。” “话是这么说,漪玉格格非养尊处优的凡俗女子,她说话是有分量的。她曾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五四学生运动时,她反抗负债累累的阶层,学生运动的风云人物!……”宜兰的话匣子一打开收不住,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全不理会身侧的梅启玥。 “宜兰,好了,……”对面的秦之翰用脚尖碰碰她,狠狠地瞪着她,又朝梅启玥那边努努嘴。 梅启玥皱着眉,脸色很不好看。 “哦,……”看梅启玥的脸,宜兰领悟过来,赶紧闭上了嘴。“启玥,……,我没别的意思。我很崇拜伯母,真的!我只是表明我的心声。” 第一章 秦淮悠悠(2) “宜兰,没什么,”最后一句话还算受用,梅启玥的神色由阴转晴,笑着说,“父母亲那代人活得轰轰烈烈,活成了我们的典范,我是高山仰止。他们不喜欢大肆渲染,还是少议论为好。” “哦,这样,……好的!”宜兰忙不迭地点头。 宜兰很生疑惑,启玥和以前判若两人。以前,只要有人提到父母,尤其是母亲玉格格,她滔滔不绝口吐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几乎和说书人有一拼。 今儿个,启玥这是怎么了? 她满脸狐疑望着启玥。 启玥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对面的陆霑豪,全然没周围人的存在。 秦之翰说:“父母亲有父母的道理,女孩子娇贵吃不得苦,还是跟在父母身边好。像我家里,父母就不管我哦,对我小妹可管束得严厉,可不会放她去外地读书的。” “之翰,男尊女卑的思想作祟。”霑豪声讨道,“我泱泱中华人杰地灵,在悠悠历史长河中,华夏多少好儿郎,也有巾帼不让须眉。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王昭君出塞和亲;鉴湖女侠秋瑾,舍生取义赴国难。” “嗯,我没你厉害!见得世面比我多。不过,女孩儿是水做的,应该怜香惜玉,打打杀杀的事,能回避就回避吧。”秦之翰依然坚持。 “你个书呆子。你只适合在家做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打打杀杀的,更是不行的!”宜兰不免挖苦他。 “你多厉害!好像你有多能干似的,你挑担子给我看看!”秦之翰嘴里一点不吃亏。他们俩是一对欢喜冤家,见面一言不合就掐架。 “好了,不说这些了,”启玥对这些没兴趣,她讨好地央求霑豪,“这一碟瓜子一壶茶水,我是越来越饿了。你今天说过请我的,好吃的在哪里呢?” “哦,简单,我们上岸!”霑豪爽朗地笑,他大声招呼着。 掐架的两人停止拌嘴,稍稍歇息一起同去。 画舫调转头,朝着岸边划去。 四人上了岸,在夫子庙的小吃街一家家寻摸着。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的这首诗,道尽了秦淮河的往事。 秦淮河是金陵古都繁华所在,沉淀着多少风流韵事。明清之际,教坊、名妓、才子、贵族,充斥到这里,都随着秦淮河水汩汩流逝了。 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里,依稀有旧时美人的身影。而如今,美人已逝,空留想象,秦淮小吃,却声名大噪。 楼阁里没有了脂粉香,有了世俗的烟火味。 一家家或富丽或别致的楼阁,是一家家特色小店。 夫子庙的“秦淮八艳”,就堪称一绝。 小吃店里生意很好,多的是慕名而来的人。虽然中午时分已过,用餐的人翩翩而来,依然络绎不绝。 几个人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点了三份“秦淮八艳”和几个小菜,每人还要了一个牛肉锅贴和一个牛肉粉丝汤。 不一会,伙计端过来这些美味的食品。清香四溢,馋得人直流口水。 几个人都有些饿了,谁也不推辞了,一起大快朵颐。 第一章 秦淮悠悠(3) 美食能给人美好的享受。几位年轻人游玩累了,在夫子庙这间小吃店,吃得很是开心而又满足。 几份美味小吃、一碗牛肉汤下肚,胃蕾瞬间得到安抚,说不出的舒适妥帖,仿佛人间至臻好物不过如此。 春天像小孩儿的脸,刚才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突然就乌云密布,噼里啪啦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顺着房檐往下淌,雨珠儿滴答打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像乐人的手轻弹琵琶,极有韵律很是动听。 慕名而来的游客,并没因雨打消兴头。游人都涌进了夫子庙的特色小店,或买些文物礼品,或选购日用杂品。不少游客被飘香四溢的美味小食吸引,情不自禁地踏入小店一吃为快。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伙计,来壶茶。”陆霑豪冲店里的伙计招呼着。 “来啰,”伙计应声作答。 顷刻间,伙计用托盘送上一壶热乎乎上好的碧螺春。白瓷缀花茶盏一套,四个茶杯就放在他们桌上。 “霑豪,你这样……?”秦之翰问。 霑豪说:“雨这么大,我们暂时走不了,不能这样干坐着。我们要点茶水,边喝边等吧!” 他将茶盏一人一套摆好,给每人都斟满茶水,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不错,茶汤清靓,口感极好。” 秦子翰从兜里拿出几文小钱,放在霑豪跟前的桌上,说:“这是我那份的钱。出门在外,我不贪别人的便宜,别人呢,也不会轻易拿我的,这叫互不亏欠。这样心安理得,谁也不拖欠谁。” “一壶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霑豪笑了笑说。 “秦之翰,陆公子都说了请客了。你也太拘谨了,跟同学也这样?”宜兰白了他一眼,觉得很扫兴。 “之翰就这样的,宜兰,你别说他了。这次,霑豪请喝茶,我心领了。下次,我再请了。来,我们喝茶!”梅启玥赶紧说道。 “谢了,”秦之翰拿起来也喝了,笑嘻嘻的倒是不恼。 “诸位同学,我们即将中学毕业。先不谈去哪里上大学,以后呢,都想在哪个方向发展?学文、学理?”霑豪问。 “对呀,几个月后,你想报什么专业,哪个方向呢?”启玥热切地望着他。 “我想学工科。本世纪初,德先生、赛先生在我国萌芽发展,我中华大地物产富饶,正需要发展实业的时候,工、农、林,商都需要科学的发展。我想在这些方面多历练自己。” “霑豪,真好呢!有鸿鹄大志!”启玥对他崇拜地五体投地。 “启玥,你呢?”宜兰问。 启玥轻声说:“我没具体想好。霑豪学什么,我也跟着学就好了。” “不是吧,我觉得你还是学文吧。”霑豪皱眉,“启玥,这可不能意气用事。你得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还有学问所长来决定的。” “霑豪,我真的还没具体方向。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也想朝那个方向努力。”启玥很少被人抢白,她轻咬着唇,有些不高兴。 第一章 秦淮悠悠(4) “启玥,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才能坚持得长久。”不忍启玥难为情,陆霑豪放缓了语调,又说:“不要因我这样讲,你也要跟随。原先,我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的。霑豪,你原先想考陆军军官学校,不知道何时开始改变的。”秦之翰说。 “你想考陆军军官学校?”启玥瞪圆了眼睛,说:“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吗,陆伯伯一定会赞成的。” “霑豪,历史书看得多。”之翰说:“我记得一年级时,你刚刚转学过来,喜欢讲春秋战国,好男儿马革裹尸,在沙场建功立业。你讲得热血沸腾,不少同学都记忆犹新。” 霑豪说:“那时候,有些想法未免幼稚。父亲领兵打仗,子弹可没长眼睛,打仗有性命之忧,不希望我去当兵。” “怎么,被令尊吓得不敢去了?” “父亲说的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我们的国力何其羸弱,需要广大有为青年学习知识,发展我国的基础工业。在十八世纪末,欧洲已完成工业革命。我们的邻国,那个小小日本,明治维新后的工业经济基础如何,你们看不到吗?” 启玥哪里知道这些。她歪着头,讨好地问:“霑豪,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我听说,你上过战场,见过生死,是不是和这有关?” “我那时还小,哪有资格上战场?父亲在外带兵打战,我和母亲住在上海。我们的装备和实力,远远不及日本。我中华泱泱大国,为什么被别人欺负呢?我辈同胞怎能坐视不理?” 陆霑豪义愤填膺,声音越来越大,几位少年不由得沉默起来。 “满腔热血去黄埔,不是我现在想做的。发展国家的经济,是我们这一代人应当肩负起的责任!”陆霑豪说得激情昂扬。 霑豪总会说出些惊人之语,他身上仿佛有一股使不完的劲。这一点,让启玥为之着迷。 她的心里,突然被什么点拨开,蓦然有束光照进来。 梅启玥十五岁的年华,除了南京及周边区域,没到过更远的地方。在父母的关怀和疼爱下,梅家大小姐从不愁吃穿,更不需要关心天下的事。 她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自由自在幸福成长。她从没认真思索过,自己的前程命运,会和国家社会,与国力强弱挂上钩。 她以前从不听,也不爱听时事新闻。 她愿意听霑豪说的话。 她觉得,霑豪说的话,好像有些道理。 她的心里,突然被什么点拨开,蓦然有束光照进来。 她热切地望着他,他说的话动听极了,像好听的乐音一样。 “启玥,你想什么呢?”宜兰用手轻轻拽了拽启玥的衣袖,“雨停了,我们该走了!” 大雨过后,阳光君临天下,显得格外耀眼,天空碧蓝澄澈,空气格外清新,有种沁人心脾的微香。 天地间焕然一新,仿佛一副新完工的水彩画。 “走了,回家!”陆霑豪大声说。 几个年轻人从餐厅出来,大踏步地往前走。 第二章 梅公馆(1) 雨停了,三三两两的游客多了。 他们慕名而来品尝小吃,蹬画舫畅游秦淮河,观赏秦淮的夜景。 黄包车匆匆拉过人来,很快又有人走上前坐着,去到不知名的何地。 从小吃店出来,天彻底放晴,急着回家的人不少。 几个人等了一阵子,没有空的人力车。 “我们不能在这傻等,往前走走看吧,”启玥一大早出来,怕家里人替她担忧。 几个人拐进了右边的一条道路。走走停停,穿过几家人家,前面的胡同口,停着一辆两人座的黄包车。 满脸黢黑的车夫,看不出实际年龄。他头上缠着头巾,捧着一袋旱烟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美滋滋地抽着。 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这有空车。 陆霑豪说,“女同学在这里逗留太久,家里人会担心的。启玥和宜兰的家住得近,你们一起走吧!” 他快走两步,蹲下身问:“喂,老伯,西华路梅公馆去不去?” 车夫抬起头,瞅瞅他们:学生装扮,男孩子英俊,女孩子娇美,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梅公馆?走咯!” 启玥和宜兰上车坐好。 车夫吧嗒完最后一口烟,灭了火,在帆布鞋底上磕掉烟灰,放好烟枪。他站起来,系紧腰间的腰带。 “两位小姐坐好,起了!”车夫一扭胯,一蹬脚,黄包车启动了。 启玥回转头,望着两位男生,“霑豪,你们俩怎么办?” “你们放心吧,我们两个男的,怎么都好办!”陆霑豪大声说。 “那你们俩早些回家,注意安全哦!”启玥冲他挥手。 黄包车飞奔起来,后面的人越来越小…… 街上,有老爷车在跑,有两人抬的轿子,还有步行的行人。 春天,刚下完一场大雨,路面是湿漉漉的,空气很澄澈,弥漫着潮潮的水汽儿。 黄包车快速朝前奔跑着。两个女孩子颠得厉害,她们心里有些担心,又着急快点回到家。她们不说话,手拉着手,紧靠着车。 不知道走了多久,越过多少条街路。黄包车从大街拐到小胡同,进了第一个小巷子,又很快飞奔过路口。 一处绿篱掩映的房屋,出现在黄包车的前面路口。 “哎,停车!……停车,我到了!”宜兰大声喊道。 黄包车慢慢地停住。 宜兰下了车,“启玥,明天见!”她冲着女伴挥挥手,高高兴兴进了自家的小院。 路面上,全是水和泥。 车子稳稳地朝前跑着,黄包车车夫脚踩带泥路上,“吧嗒哒哒”地响,好像极谐和的韵律。 春季里,最暖和的时节。空气里,微风微微荡漾着,吹在启玥的脸上,凉丝丝的。 有人在吹笛子,笛音忽高忽低,飘飘荡荡。 高音直往上,上到很高,很高;突然,笛音降了下来,一直往下,往下,…… 落在湖里,碎了, 细看,是一朵清冽的莲花; 这时,古琴的弦音响起,它的声音低低的,又是婉约的,慢慢和笛声纠缠起来, 笛音清越起来,古琴的音调昂扬,两种声音和在一起,一起上升, 飞跃到某处,越来越远,缥缈而空灵…… “是了,爹爹和娘亲在演奏呢。” 启玥说着话,她抬起头来,梅公馆到了! 第二章 梅公馆(2) 梅公馆欧式风范的建筑,静静伫立在小路的尽头。 人力车夫在大门不远处停好车,躬身说:“小姐,您到了,请走好!” “好的,”梅启玥答应着下了车。她掏出两元钱,递给人力车夫,“谢谢老伯,这给您!” “不用,小姐,刚才那位小哥给我打赏了,我可不能要两份呀。”车夫用褂子随意抹了把脸,憨厚地笑笑冲启玥点点头,抬起车把手,稍稍用力掉头回走。 “刚才,……霑豪给过车费了?”启玥仔细回想,依稀记得霑豪伸手,递过去什么似的。 哦,那就是了。 梅启玥转过身,摁了大铁门上的门铃,门从里面打开了。 启玥进了门,穿过大理石门廊,前面的四轮人力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崭新的轮毂,时新的车罩,车上堆满了各种大小布兜和竹筐。 管家外出采购办事,车不是应该在后院吗,怎么能放在这里?绿油油的草坪,被车轮碾压出几道,这是娘亲最喜欢的草坪,怎能能随意践踏? 梅启玥快步走上前,正要说管家的不是。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正蹲在人力车旁,双手扒着车沿,歪着脑袋使劲往里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拾璎,你在干嘛呢?”启玥大声道。 “阿姐,你回来了!” 一张笑盈盈的娇俏小脸,抬起来仰望着启玥,毫无城府地傻笑。 她,正是启玥的亲妹妹,梅拾璎。 湛蓝色裙摆上沾着泥点,粉白的手上也是泥,月白色的上袄,有几道浅浅的污渍,很醒目很扎眼。小脸上汗渍渍的,夹着灰尘,像个撒野的农村娃。 启玥看着小妹,又好笑又好气:“拾璎,你看看你,简直是个小乞丐!怎么弄成这样?” “今天到哪里撒野去了?怎么弄成这样?”启玥心疼她,拿出帕子帮她擦汗,“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说,不然,我告诉娘亲。” 拾璎回答:“今天,我跟王伯去了乡下,带回来很多好东西。装得太多太重了,车辙不小心撞上石头,车辙有一小块裂缝,得重新换一条。王伯去找工具了,我帮着王伯看车呢。” “你是不是自作主张,爬山登高了吧?这样新的车,在平地行走,怎能出故障?” “我以前跟爹爹去乡下收租子。爹爹办完事,还带我去山上采杜鹃花,还能挖到些野菜。姐,你看,今天我采摘到艾叶了,让刘妈给我们做青团吃。”拾璎笑嘻嘻地说。 “就你嘴馋,家里这些,还不够你吃啊。”启玥指着院子,又指指后院。 “家里的都是买的。这是野外生长的,我亲手摘的,和买的不一样嘛。爹爹说,人要多出去见识见识,否则,我们完全不懂稼穑,不明白农民耕作的艰辛哦。” 启玥模仿父亲说话,那神情还真有几分相像,启玥不由得被她逗乐了。 “你能耐,就你懂?”启玥拿着小妹没有办法,“你都上中学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样?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启玥心里很不明白。 “姐姐,大家闺秀该是什么样子?”拾璎歪着头,认真地问启玥。 第二章 梅公馆(3) “姐姐总数落我,拾璎请问,大家闺秀,到底是怎样的?”拾璎歪着头问。 “大家闺秀吗,”启玥清了清嗓子,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没等启玥说完,拾璎哈哈一笑,接着说出下句,“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启玥一时无语,不甘被妹妹抢先,脱口而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个我知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美丽善良的姑娘,男孩爱上她,每天都会想她;每天想念,翻来覆去睡不着。”拾璎调皮地问:“姐,你是不是喜欢谁了?” “小妮子,看你再胡说,我不撕烂你的嘴!”启玥脸一热,心里很害羞,上前假装要打她。 她把手高高举起,落下却没发力,而是去挠她痒痒肉。 拾璎被挠得痒痒,“咯咯”笑个不停,赶紧求饶:“好姐姐,璎儿不敢了!求姐姐饶了我吧,我说错话了,再也不敢了!” 拾璎不断点头求饶,启玥这才放开了手,“小妮子,知道姐姐的厉害了?有些话可不许瞎说。” 拾璎好不容易忍住,喘过气来不笑了,说:“姐姐你欺负人。要是没那心思,你干嘛恼我?分明心里有事,偏要拿拾璎出气!” “拾璎,你这张嘴,真不饶人。梅家的小姐,这么淘气调皮,娘亲知道了,又该不高兴了。” “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拾璎怕姐姐咯吱她,冲她扮了个鬼脸,拔腿就往屋里跑。 “拾璎,……别跑,你给我站住!” 两个人在花园里追逐着。拾璎在前面跑,启玥在后面追, 一个天真烂漫,一个莫名气恼;一个嘻哈无邪,一个声滞气缓…… 启玥文静雍容,很少这样跑动,慢慢体力不支,渐渐就落了下风。她不由停下来,生气地看着拾璎。 “站好,不许乱动!” 声音低沉有力,从门廊里传了过来,是娘亲的声音。 梅拾璎停住了脚步,收敛了顽皮的模样,略微低着头,静静地站立着。两只手很是不自在,不停地摆弄上袄的流苏。 “爹爹和娘好,启玥见过爹爹和娘亲。”启玥走上前去,乖巧地问候着。 “玥儿回来了,今日和同学游湖,有没有淋到雨?午饭可吃好了?刚才,我和你爹还正担心呢。”母亲的声音温和,语调也不高。 她是高贵端庄的漪玉格格。玉格格衣着简朴的湛蓝色棉质罗裙,浑身无一处绫罗绸缎,却是气质出尘。右手腕上戴的一只翡翠玉镯,不像平常人家的物件。 “启玥回娘亲的话,下雨时我们已经上岸了,在夫子庙小吃店吃过,正好躲过了那场大雨。” 母亲欣慰地望着大女儿。 她转过身来,望向低着头的小女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璎儿,是不是故意惹你姐不高兴?你看你,全身上下又是土,又是污渍,脸也是花的,像个小泥猴似的。又去乡下玩了?梅家的女孩子,要严格要求自己,心不要太野,你听不进去吗?” 母亲的声音很严厉,拾璎更不敢抬头了。 第二章 梅公馆(4) 母亲的话语里透着不满,是她的行为惹得母亲担忧。 “娘亲,……璎儿错了,再也不敢了!”拾璎轻声道。她自知理亏,不敢抬头。 “璎儿,今天和老王去了乡下?”父亲温和地问。 拾璎抬起头,眼睛望向父亲。父亲的脸紧紧绷着,但,目光里带着笑意,满是怜爱和慈祥。拾璎的心头,蓦然一股暖流涌过…… “是的,爹爹!”拾璎答应着,忙不迭地点头。 “衣裙上的泥土怎么回事?娘问你,你好好说。”梅铭淞走两步,在藤椅上坐下,说:“爹也很感兴趣,平常活泼好动的璎儿,怎会弄得这般狼狈?” “爹爹,……我,”拾璎嗫嚅着:“我们到乡下的老宅,王伯去农户家收租。我一个人玩得没意思,套上马儿驾着车出门,去挖了野菜、摘了艾草。回来的路上,……路上,……” “路上怎么了?”梅铭淞依然温和地问。 “路上,……,我以为自己赶车的技术很好。没想到下坡时,……,小马驹不听使唤,车轮碰到路边的石块,翻车掉在农田里,……”拾璎很窘,说:“爹、娘,……有一根车辙坏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什么?马车翻到田里了,”漪玉格格心里一紧,拉过小女儿来仔细看,“拾璎,让娘看看,伤到哪里了没有?” 玉格格半抱着小女儿,拉开她胳膊上的衣裳,果然,胳膊上有淤青,腿上还有擦痕。 玉格格用揉揉这,摸摸那,用力按压她全身,不停地问:“这里,……,疼不疼?……这里呢,……疼不疼?” 母亲过分亲昵的举止很怪,拾璎有些发愣,还挺不好意思,“娘亲,……不疼的,我,……,我没事!” 看女儿的神态,梅铭淞明白,除了一点小擦伤,应该没啥大碍。 他咳了一声,说:“嗯,咱们梅府十三岁的小姐,自己能驾马车上下山。这要在平地上,拾璎呀,你还真是个好把式,了不起哦!” 父亲很少会夸谁,还说“了不起”,分明不赞成自己的行为。 拾璎心里有些慌乱,偷偷瞅了父亲一眼。 慈爱温和的父亲,板着脸瞪着她,声音很严厉,问:“拾璎,你做得好,做得妙!爹爹该怎么奖赏你呢?” 拾璎知道自己捅娄子了,噗通一声跪下,说:“爹爹,拾璎不当赏!拾璎错了,愿接受处罚!” “哦,你倒说说看,你错在哪里了?” “拾璎行为处事,太过荒谬,……自作主张赶马车,无大家闺秀风范;不顾身家安危,致使爹娘担忧后怕。璎儿不孝,璎儿错了,……,爹爹处罚就是,不要生气就好!” 这回,她这嘴皮子倒是利落,不住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敢于承担后果。 梅铭淞望着漪玉。 漪玉望着跪着的孩子,心里很不忍,眼里全是疼爱。那么一个小人儿,不知是像谁,调皮得很,古灵精怪一点,承认错误了就好。 玉格格叹口气,轻启朱唇,说:“拾璎,人无完人,知道错了,改过就好。” 第三章 玉格格(1) 拾璎心中自知理亏,见爹娘真生气了,心中也有些慌。她赶忙跪下来,主动承认错误,说得很是诚恳。 梅夫人见她灰头土脸,翻车落到泥地里,胳膊腿没折已是万幸。她胳膊上有淤青,也一定摔疼了。地板上又硬又凉,女孩子跪着,她也很心疼。 梅夫人说:“璎儿,女孩子家金贵,不能像男孩那样顽皮。知错就得改,以后决不能再犯!” 梅夫人抬抬手,说:“起来吧!” 母亲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拾璎心里明白,母亲不生气了,她乖巧地说:“谢谢娘亲,”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璎儿,进去吧,”梅铭淞怜爱地看看小女儿,温和地说:“去吧,让刘妈给你打水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一起吃晚饭!” “谢谢爹,女儿这就去!”拾璎答应着,恭敬地行了礼,快步朝里屋走去。 梅夫人对启玥说:“玥儿,你出游一天,也累了,不用陪我们,回屋去吧。” 梅启玥从外回来,也是疲乏极了。她知道,娘有话说要和爹说,正好回去歇息。启玥说:“爹、娘,玥儿先告退了,”她向父母行了礼,紧跟在拾璎后面进了门厅。 梅夫人看着姐妹俩走远,回头对身后一名玄衣女人说:“锦苏,你跟过去看看,我实在放心不在,璎儿有没有伤到哪里。皮肤的淤青也别大意,女孩子要紧着些治疗。另外,以后家里的活,你不用管理了。小小姐的行动,你要多留意,跟紧着点!” 那名玄衣女子俯下身,认真地听梅夫人说。她听明白了,坚定地说:“格格,我这就过去。小格格的身体向来健朗,她的外伤,不会留下一道疤痕的。我会步步跟紧的,一定保护好小格格。” 梅夫人点点头,说:“锦苏,你办事,我放心。璎儿,得看紧点!” 锦苏说,“格格放心,有我在,小格格不会有事的。” 锦苏说完,快步从旁门进了门厅…… “玉儿,拾璎那丫头鬼精鬼精的,你别太担心了!”梅铭淞说道。漪玉派人天天跟着她,小丫头拾璎会不高兴的。 “静山,我不是担心她受的伤,”漪玉格格叹口气,柔声说,“拾璎的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做。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听说,最近周边多有不宁,咱们还是小心一些。女孩子太要强了,独来独往不安全。” “我明白,”梅铭淞当然明白夫人的用心,“可拾璎那孩子,从小个性就要强。敢想就敢做,还喜欢跟我出门,爬山爬树,今天能独立赶马车了。做的,是一般女孩子不敢做的事。言谈举止,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呢?” “现在的世道,和当年怎么比?”漪玉说:“我不是碎碎念,你要多想的。当年,我们对抗的是北洋军阀,再怎么说,学生游行示威,当局还是讲人权的,是自己人对着自己人。对我们游行的学生,军警还是手下留情的。” 第三章 玉格格(2) 梅公馆草坪的长椅上,梅老爷陪着太太漪玉聊天。 雨后的小草儿油亮亮的,发出沁人心脾的微香。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恰似一圈圈的光晕。 梅夫人保养得很好,四十出头的她,脸上没有皱纹。身材依然挺拔柔美,湛蓝色的棉布裙袄裹在她身上,愈发玲珑有致。 她面如满月,眼睛大而晶亮。头发乌黑,并不像太太们一样,在脑后挽一个好看的发髻,而是剪了一个类似学生头的齐耳短发。 梅夫人只要和自己先生在一起,总会有一种错觉:依稀还是当时年纪,燕京大学校园里,最美好时光,遇见了最好的人。 梅铭淞,那时候燕京大学的国文教授。 她和他相遇、相识,共同的信念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梅铭淞,不到50岁,穿着朴素的棉质长褂,儒雅有学问。 大学里教书的,怎么有这诺大的宅子?还能娶上王府的格格? 梅家祖上有荫功,有良好的家风,以诗书传家。 梅家人丁兴旺。前辈多才俊,勤奋好学乐读书。 从明朝开始,梅家的子孙,中秀才、进士,甚至状元及第。不少先辈,先后做了很多年的京官。 明末,梅家祖上外放到浙江府的漕运。漕运司,可是个挣钱的衙门,挣钱多了买田置地,多少锱铢小富一方。 风雨的岁月,金陵城的占有者,换了一拨又一拨。 金陵城内外,多少百姓,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血雨飘远了,留下来的,都是这些个有型的物件。 梅公馆,算是一宗大物件。 西风渐化,很多周边的宅子都粉刷成欧式庭院。“梅府”也不能太顽固而抱残守缺,随即也做了小改动,门楣改成了“梅公馆”。 梅公馆的古董、书籍、文物,数不过来。有一件算一件,价值不菲,甚至是天价。 在乡下,梅家有田,有古旧的老宅。 老宅里有老管家,还有负责看家护院的长工。长工们,还负责种农作物和粮食。多出来的田产,梅家租给没有土地的农民。 每年,乡下老宅的作物都能丰收,梅家可自给自足。他们还能从农户手里收上一些租子。 毫不隐晦,梅家算得是个殷实之家。 玉格格嫁过来之后,梅铭淞自然不会委屈了她。生活起居,和她在娘家闺中一样,一应照常。 玉格格知书达理,对人和蔼可亲,有梅铭淞的宠爱。玉格格在梅家的地位是极高的。 “一般情况下,老爷都是让着夫人的,”下人们都知道。 漪玉怀孕,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启玥”出生后,没有按照时新的叫法,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 格格是满族人。满族人,爹叫“阿玛”,娘叫“额娘”,玉格格习惯了这么叫。 西风渐化,“爸爸妈妈”的称呼,怎么听,怎么称呼反过来了?玉格格不喜欢。孩子要叫“妈妈”,她会听出来,“阿玛”,极不舒服。 梅铭淞说: 称呼好办!孩子不叫你“额娘”,就叫“娘亲”;我是“爹爹”,我觉得很亲切的。 此后,俩孩子,就“爹爹、娘亲”,这样高兴地称呼了。 第三章 玉格格(3) “玉儿,不必过分担忧。做父母,尽到责任就好。”梅铭淞不忍漪玉太劳神,伸手拭去太太额前的一缕乱发。 他温和地劝说:“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璎儿天性纯良,活泼机敏,现在年龄尚小,她再大一些,成长起来了,不会这样莽撞行事了。” 梅铭淞的话语轻松,温厚而有力量。他似乎永远这般气定神闲,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不安。 “知我者,谓我心忧,”漪玉感激地望着他,温柔地说:“静山,启玥文静知书达礼,从不让我担心。璎儿这孩子,要像她姐姐就好,啥时候能长大呢?” “婉兮娈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梅铭淞笑一笑,说道,“时光如白骥过隙,匆匆而过。想起来,她好像还是小婴儿模样,十三年过去,好像眨眼间的事。” “是呀,好快!再过两个月,她已过‘娉娉袅袅十三余,‘就到了十四岁了。”漪玉不禁感慨起来,“希望她到时候转转性子,不要这样逞强顽皮就好。” 梅铭淞说:“璎儿爱玩好动,这是她的天性。我倒是希望,她不世故,不畏艰险,放开手脚,保有这样的纯真性情。” “静山,她有几分男孩的豪气,你很喜欢这孩子的率性。”漪玉稍稍停顿了几秒,说:“我们不能总照顾着她。毕竟,她是个女孩家,迟早要嫁人,相夫教子。她有她的人生要走,梅家是留不住她的。这几年,我未能给梅家添个男丁。作为妻子,我心里很惭愧。我对你、对梅家,我都有责任提醒,你是不是考虑娶……” “玉儿,说什么傻话?”梅铭淞及时制止了她。 漪玉的话还没说完,梅铭淞用手轻轻捂住她的嘴,“玉儿,当初我承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君子一言既出,当对得起自己的心。我,梅铭淞能娶到你,能有这两个孩儿,此生已是满足!玉儿,以后再不许说那伤人的话!” “静山,……,我,”漪玉内心翻滚着。她了解她,明白他的心意。 静山待她,相知如许,从无改变。 她很感动,也很知足。可没有男丁,梅家偌大的祖业,将来谁来继承呢?她为此很不安。 漪玉伸出手,轻柔地拉住丈夫的手。 两人手拉手,紧紧握着,相对无言。 她的心里温暖,眼波流转,皆是柔情。 无声胜有声,一切皆在无言中…… “老爷、夫人,”刘妈走到跟前,略微低下头,请示道:“晚饭已备好,不知什么时间用膳,请老爷夫人示下!” “刘妈,拾璎怎样,换洗过了?”漪玉问她。 “回格格的话,小格格身上除了小处擦伤,身上并没大无恙,已经涂过药了。”刘妈道。 “哦,这样好!”漪玉输出一口闷气,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告诉刘妈:“两个孩子应该饿了,我们马上就开饭吧。” 刘妈鞠躬后退,快步进了门廊,穿过走廊的月亮门,进去里面的餐厅准备着。 第三章 玉格格(4) 在梅公馆花廊的长椅下,梅铭淞和太太坐着说了许久的话。 时间悄悄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太阳已沉到西边的天宇。天空红彤彤的,云彩儿惹上了浅显的金色光晕。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树木斜照过来,落到花池的水面上发出粼粼的波光。荷叶一颤颤的,在微光中轻轻摇曳。 “玉儿,不早了,大家都饿了,我们一同进去吧!” 梅铭淞站起身,和太太一同往里走。 他们穿过长廊,踏上堂屋门前的台阶,进了梅公馆正堂堂屋。 堂屋的北屋是正房,是梅铭淞夫妇的房间。 西边西厢房,是梅老爷的书房。西厢房有四五间,都拿来做了书房和藏书室。 梅公馆东厢房是账房,平常管家王富主管。梅老爷一般不常来,来的时候,必定是遇大事,夫人抉择不了的,管家会和老爷商量。 家里的琐粹杂事,一般是由夫人打理。梅夫人常来来看账目,知晓梅府本地及外地的收支,每月的花销,以及亏空如何弥补。 紧挨着东厢房的东耳房,是梅公馆的厨房。“东厨司命”,很多府院的布置都是如此。梅家祖上传下来的这座宅子也是如此。 东耳房旁边的偌大屋子,是梅公馆的饭厅。这间屋子方方正正,不亚于东厢房,是一家人用膳的场所。有时,少许的客人或亲戚到来,也在这里款待宾客。 梅铭淞夫妇到那时,刘妈已摆放好碗碟,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来。 “刘妈,两孩子都通知了?”梅夫人柔声问。 “太太,我已经叫过了,”刘妈边盛饭边问,“还用不用再摇一遍铃?” 梅公馆地方大,前庭后院,房间有大小四十多间。每个房间的暗格内,都有一个铃铛,还是电动的。开饭时,管家会拉那根细绳,细绳带动传感器,各屋的铃铛会响,通知主客人用膳的时间到了。 “刘妈,不劳烦你了,”梅老爷说,“她们饿了自会赶来吃,你去忙吧。” 果然,梅铭淞话音刚落,拾璎和启玥一前一后进来。 “爹、娘,孩儿饿了!” “好,自己盛饭。”梅铭淞说。 启玥和拾璎谁也没言语,高兴盛饭回来,坐下就大口吃起来。 大户人家用餐,佣人把食物弄好,伺候主人用膳。主人酒足饭饱后,佣人才能回自己屋吃饭。 梅公馆却是例外。 别的公馆,主人用膳时,佣人得忍着饿,在旁边伺候着。梅铭淞规定,厨房做好食物就可,不用在旁伺候。 玉格格初到南京,还很不习惯的。 玉格格在王府,从小衣来伸手,被人伺候长大的;从未给别人或为自己做过这些。厨娘刘妈要亲自伺候,却被梅铭淞阻止了。 梅铭淞什么也没说,他亲自端来饭菜,还为她盛饭布菜。 玉格格不好意思,渐渐地学会了做家务。 他们有了孩子,对孩子也不溺爱。 梅铭淞对漪玉说:时代不同了,孩子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一点一滴从小事起,让孩子学会感恩,培养孩子的仁爱心。 漪玉格格能说什么呢,她自然是维护梅老爷的。 第四章 商榷(1) 拾璎喜欢听爹爹讲典故。 父女晚饭后的时间,一般是用来听书讲故事。 晚餐后,梅拾璎不急着回后院。她拽着爹爹的衣袖,问:“爹爹,晚上有时间么?” “哦,拾璎找爹爹有事?”梅老爷笑答。 “爹地,《东周列国传》,您还没有讲完呢。”拾璎上前请了安,乖巧地对父亲说。 “好,”梅铭淞朝太太点点头,说:“那我们去书房吧。” 拾璎开心得什么似的,快步跟在爹爹身后。 启玥心里有事,有事要求爹爹。她也不着急回屋,跟着往西厢房而来。 父女三人到了书房,刚刚落座。门外,管家王富的声音:“大小姐,有您的电话,打到东厢房来了。您接还是不接呢?” “我的电话?,怎会打到王伯屋里的?”启玥不明就里,怕耽误事情。她连忙开了门。 门前的房廊下,王管家正站在那里。 启玥问:“王伯,您说是我的电话,谁打来的电话?” “小姐,这,……我可没听出来。人家没说,我也忘问了。声音很年轻,有些拘谨的。”王伯老老实实回答。 启玥听得“声音很年轻,”心内一动,不由得婉转。 她回转身,对父亲说:“爹爹,我去东厢房,一会就回来。”说完,她随王伯去了。 …… 东厢房账房里,一张黑漆大书桌。 书桌的左前方,有一部深黑的座机。此时,听筒放在书桌上一侧,好像在安静地倾听什么。 “喂,这里是梅公馆,您好,请问是哪位?”启玥拿起电话问。 “启玥,你安全到家了?”电话里的声音很关切。 “之翰?,……,秦之翰?这么晚,你找我有事吗?”启玥听出来了,很有些诧异。 “启玥,……,没什么事。我不放心你,打电话来,问你到没到家。” “之翰,谢谢你的关心。你和霑豪几点回的家?”梅启玥想起来,她和宜兰先离开了,不知道之翰和霑豪搭没搭上人力车? “我们等了一会,后来,陆伯伯派人来接的我们。”秦之翰回答道。 “是吗?太好了。”启玥快乐地说:“之翰,谢谢你的问候。” “不谢,我们是好同学,得互相关心!”秦子翰心里都是甜的。 “好的,还是得谢谢。今晚早些休息,晚安喽!” “晚安,”秦子翰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 启玥放下电话,跟王管家道了“晚安”。 从东厢房出来,启玥的心里浮现那个少年,少年热情洋溢的脸。 她回到西厢房里,最里面的书房。 爹爹刚讲完一个小故事,梅拾璎捧着腹开怀大笑,连连说:“哈哈,笑死了。呆子,……呆子!” “爹爹,你偏心眼,什么好笑的故事,怎么不等等我?”启玥道。 大小姐很不耐烦,脸上写着“不高兴”。她的心里很焦躁,这么多的故事,一个个讲下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她不愿听幼稚的笑话,想快些和父亲谈话,说说心里的事。 “启玥,你有事要跟爹爹说?”梅铭淞望着女儿,依然和蔼可亲。 第四章 商榷(2) 梅铭淞问启玥,是不是有事要说。 启玥连忙上前,道:“爹爹,玥儿有事要和您商榷!” 启玥用了“商榷”两字,看来是顶顶重要的事。 拾璎是多机灵的丫头,她连忙站了起来,躬身对父亲说:“爹地,璎儿突然困了,想要回房休息。改天,璎儿再来听爹爹讲故事。” “好,”梅铭淞赞许地看看她,怜爱地说:“璎儿,你今日在外受了伤。胳膊上有淤青,不可大意了,要记得涂药,回去好好休息!” 拾璎应允了,干脆地回答“是”。她和父亲及姐姐道了“晚安”,从书房门退了出去。 目送拾璎走远了,梅老爷才收回目光。 梅老爷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启玥。 启玥不像拾璎,拾璎活泼跳脱,有啥说啥不藏事。 启玥很少主动和他谈话。她不爱听典故,不爱动手做事,尤其是做农活,她都很少沾边。 今天的她,和往日很有些不同。 梅铭淞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他慈爱地对启玥说:“玥儿,坐爹爹这边来。你要跟爹爹说什么?很重要嚒,不着急,你慢慢说来。” “爹爹,……,我,……,我有个想法,但,……”启玥想到母亲,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启玥,你大胆说,”孩子说得吞吞吐吐,怕说错话被责罚。梅铭淞鼓励她,说:“玥儿,不论你说的对,还是错,爹爹保证不怪你!” “真的?”启玥的眼睛一亮。 “真的!爹爹说到做到。春秋时期,秦孝公求贤。诸子百家为秦国献计献策,任何观点,不论对错,皆有赏!所以,大秦得到贤才和良将,才从西方弱小国家,一步步走向强盛。”梅老爷继续说,“而且,你若说得好,还有理有据,爹爹也是有赏的。” 听爹爹这么说,梅启玥放宽了心。 她抬起头,大声说:“爹爹,过两个多月,玥儿中学毕业。玥儿是想,报考燕京大学,请爹爹支持我。” “玥儿,想报考燕京大学?”梅铭淞想起来了,太太漪玉不赞成。说:“你娘亲,不想你离家太远,怕你辛苦。女孩子家出门在外,远离父母亲人,很不容易的。你娘亲不赞成,你还去想去?说说你想去的理由!” “爹,我就是想去!娘亲也是燕京大学毕业的,为什么我就不能上燕大呢?”启玥道。 “因为你娘上的燕京大学,你也要去那所大学?这理由,不够充分!”梅铭淞没有松口。 “报考燕京大学,要什么充分的理由?”启玥有点不开心。爹爹不帮她,也算了,还要找什么理由?爹爹维护着娘亲,在阻止她刁难她。 启玥为自己辩解:“我们好多同学都要去北平的。宜兰、之翰,还有陆伯伯的儿子--霑豪,他们,……,他们都准备去北平继续深造。” “你的同学和好友都去北平,所以,你也要去北平!说得多么正大光明。”梅铭淞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第四章 商榷(3) 父亲陡然提高的嗓门,梅启玥心里很不安,她低声问:“爹爹,玥儿错了吗?” “玥儿,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年轻人,去外面见识世界,想多经历多学习,这没错。”梅老爷换了下坐姿,说:“玥儿,你为什么去北平求学?难道,仅仅是旅旅游,看看风景,增加阅历,等这些简单的原因嚒?北平为什么吸引你去?燕京大学值得你去吗?玥儿,你一定要认真去想。” “爹爹不希望,玥儿没有主见,做人云亦云的事。”启玥轻声说。 “玥儿,青年是国家的未来,大学决定未来的关键。这一步,你一定要走好。” “爹爹,大道理我都明白,”启玥说,“我想,人到了外面,视野宽阔了,自然就会有见识,能看清自己要走的路。” 父亲听到这,皱了皱眉,很为这孩子的混沌而担心。 梅老爷说:“玥儿,来,听爹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往太师椅上靠了靠,气定神闲地慢慢道来: 中州海外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位老和尚和一条小飞龙。小飞龙每天很快乐,和老和尚相依为命。 一天天,一年年,小飞龙在这里住了许久。小飞龙长大了,小飞龙很想到山那边看看。 小飞龙问老和尚:山那边是什么样子? 老和尚说:你想它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小飞龙不相信,它还是想去。小飞龙会飞,它飞呀飞呀,飞过高山,飞到一个繁华热闹的王国--夜国。 夜国地处极寒地带,一年多黑暗很冷。小飞龙会吐火,它燃起熊熊火把,能驱散黑暗。小飞龙深得夜国国王的宠爱。夜国王阿苏路把小飞龙奉为座上宾,每日里好吃好喝地款待。这样,小飞龙在夜国过上一阵舒适的好日子。 不想,夜国有一宿敌来犯,国王阿苏路领兵迎战。不想,宿敌的新国王骁勇善战,勇猛不比,一路过关斩将,逼得夜国节节败退。国王阿苏路受了重伤,被逼回王城,昏迷不醒。 夜国苦无退兵之法,在城门上高挂免战牌。小飞龙暗暗着急,如今夜国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小飞龙飞回来山里,找到老和尚,诚心讨教救城良方。老和尚问:双方国土地理多少,年产粮米财政几何,现城中食粮几担。小飞龙无奈地说,这些,我哪知道? 老和尚又问:兵法云,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我简单点说,告诉我每次战争准确的时间。小飞龙又吱吱唔唔,说得他自己也不确信,甚至连双方交锋次数都难以细纠。 老和尚又问,战争发生的地点,发生在哪个州,山势平原,地势如何,各自仗量方寸。小飞龙更是面色难堪,说,他虽然喜欢到处飞,飞遍了夜国每一寸土地,但,那是一次次醉心的游玩,怎会测量出那些东西来?只是知道地名方位。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分析完了天时地利,下面,要了解最关键最复杂的因素——人和。每次交战的主帅年龄多少,体格怎样,擅长什么,师出何门,家庭出身如何。每位战将曾经战绩如何,在何种情况下取得,与其交手的是哪位,那些妖侠的年龄多少,体格怎样…… 第四章 商榷(4) “小飞龙的智力堪忧啊,”启玥听得“咯咯”直乐,说:“爹爹,那小飞龙好吃懒做惯了,这也不知,那也不懂。仓促间,他如何能救得夜国?” “玥儿,你来说说,老和尚能给出退敌的计策吗?”父亲问她。 “能不能给出退敌计策,要看老和尚自己的本事啦,”启玥不慌不忙地说,“如果,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和尚,给不了什么计策的。但是,飞龙就不简单的,他必定是世外高人。就比如,诸葛孔明隆中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老和尚知晓天文地理,又能见微知著,也是可给出退敌妙计的。” “嗯,妙计可能给出来了。好,即使这计策天衣无缝,必定一定就能退敌兵,小飞龙拿回去,送到夜国,就能用得上吗?”父亲再问。 “夜国,除了国王欣赏小飞龙;别的人,哪里会把他当棵葱?国王阿苏路昏迷不醒,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启玥认真地分析夜国的形势,又说:“即便小飞龙拿回的是妙计,是良策,谁会相信他呢?又有谁敢用呢?他从未上过正经的朝堂,除了给国王逗乐子外。正规的计谋从没参加过,没有人会相信什么也不懂的小飞龙的。国王再怎么宠爱,也得国王信他手里的东西。” “嗯,你很认真地听了这个故事。所以,启玥你看,小飞龙出去了,也看到了世界,他学会了什么?他成长了没有?他一直依赖着别人,在海外高山上是,在夜国的小飞龙也会如此。”梅铭淞微笑着说。 “爹爹,您说得极对,”启玥认真点头,说:“小飞龙本是珍品,不只是讨人欢心,理应有些大作为。” 父亲语重心长,说:“小飞龙和老和尚在一起,应该是有一些本事的。飞龙,是能一飞冲天的。他外出除了旅游,玩笑取悦于人,没有什么价值了。他没有成长,到最后的关键,没人知道他有本事,连他自己都忘了。” 梅铭淞又说:“玥儿,爹爹今天讲的故事,你要好好地想。我们不知不觉聊了很久。时间很晚了,爹爹有些困了。玥儿,也早些休息吧!” 启玥和父亲道了晚安,从西厢房走出来,朝后院自己房间走去。 她回到房间,想着爹爹今天的故事。启玥毫无睡意,她坐在那里发呆…… 对呀!我怎么忘了? 启玥高兴地想到:小飞龙会喷火,他还会飞呀,他飞去敌方阵营,轻取敌方首领的头颅,甚至可以喷火烧敌营的,应该都不是问题。他如果正经地学习,做点有用的事,展示真实的本事,谁不会相信呢? 问题是:他只把自己当宠物了,可惜了! 他自己忘记了:飞龙本身不凡! 他都忘了自己,别人谁会知道呢? 梅启玥感叹着:小飞龙混混沌沌过日子,大好时光得过且过,开心倒是开心了。飞龙的心智退化了,本领也显现不了。 父亲讲这个故事,有更深一层的涵义,启玥也是懂的…… 第五章 为学(1) 第二天清晨,天刚破晓,天色微明。东方的天空,红彤彤的一大片,又是一个艳阳天。 梅公馆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 佣人们起得早,烧火,做饭,浇花,除草…… 启玥和拾璎要赶着去上学。姐妹俩没偷懒,早早起来,归置收拾好。 她们换好衣服,匆匆吃过早餐,再和父母告别,紧赶飞奔去上学。 两位小姐推出单车,飞驰电掣般从新修的柏油马路上飞过。 她们在路东的桥头分开,互相说了句“再见”,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引来路人多少羡煞的眼光。 拥有自己的单车,对年轻人来说,是多么时髦多么美好的事。但,不是普通家庭能消费得起的。 梅公馆,梅老爷有实力,有气魄,疼爱自己的女儿。两位小姐想要单车,梅老爷说可以买,但是,你们用成绩说话。启玥和拾璎都很努力,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 启玥年长,上二年级时,同学上下学有单车,启玥也想有一辆,梅老爷给她买了。拾璎上了中学后,梅老爷也送了小女儿一辆。 骑了大约二十几分钟,梅启玥来到了校门口。她正好遇见从另一方向骑车来的沈宜兰。 沈宜兰刚好也看到了启玥,老远就跟她打招呼,“启玥,早呀!” “宜兰,早!”梅启玥同样回应了她。 两人同时下了单车,推着车边走边聊。 沈宜兰问:“启玥,昨天我们游园耽搁太久,你回到家后,伯父伯母说你什么了吗?” “没有,很好的,”启玥想起,昨晚父亲给她讲的故事。故事寓意深远,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那还真不错,我回家并不是太晚,都被我妈狠狠训斥了一番,”宜兰多少有点沮丧,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好在今天要上学,我懒得搭理,我躲被窝里睡觉去。” “宜兰,真有你的!你要和父母好好讲,”启玥微笑着,说,“我们游园时遇到大雨,并非我们贪玩。父母亲的出发点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要得到他们支持,才有利于我们以后的发展。” 宜兰点点头,又说:“对了,启玥。眼看要毕业了,还没决定报哪儿吗?去燕京大学,还是中央大学,金陵女子大学呢?” “这个,……,我还在考虑呢,”启玥认真说,“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北平,但是,有些问题,我还没想明白。” “还没想明白?”沈宜兰瞪大眼睛,说:“现在的进步青年,都要求去北平了,你看看,现在的北大清华,集聚了了咱国家学的大家,像王国维先生等等,他们在国学上的造诣都很高。我但凡,从其一位为师,那都是蛮不错的!” “宜兰,想在国学方面更进一步,有更深的发展?”启玥问。 “那是当然!”沈宜兰笑看着好友,说:“其实,你也是啊,国学学得那么好,不想有更深的追求吗”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很快来到了教室。 同学们已经准备好,等着先生来上课…… 第五章为学(2) “启玥、宜兰,你们早啊!”从她们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秦之翰同学。 “之翰,早!昨天,你们回家很晚吗?”启玥和宜兰几乎同时问。 “还好,……还好,多谢两位记挂,不是太晚!”之翰看看她们,得意地说:“昨天你们走后,我和霑豪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人力车。那时候,公交车也错过了。我们没法,准备走回家了。这时,陆伯父担心霑豪,派副官开车来寻我们,……” “于是,你们上了汽车,很快回到家了?”宜兰抢过话来,说:“不过,陆家的副官,穿的军装就是帅呀。我曾经见过一次,把我都看痴了。” “宜兰,干嘛?……花痴了?”启玥轻轻点了下她。 宜兰想想,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说话。 “咦,之翰,……,霑豪呢?怎么没看到他?”启玥环顾教室一圈,她没看到陆霑豪。 “霑豪?……,他呀,他多半在操场上锻炼,跑步,打球,或别的什么。他每天都这样啊,起床特别早,锻炼身体,增强体质。运动以后,再去小卖店吃饭。这人天天如此,已养成习惯了。”秦之翰说道。 “是吗?”梅启玥顿时有点讪讪的。自己真不善于观察,霑豪的兴趣和行为,她都不了解不清楚。 几人正说着话呢,说曹操曹操到! 陆霑豪满头大汗,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 “霑豪,今天运动后,感觉怎么样?”秦之翰上前,热情地问他。 “嗯,挺好!我感觉浑身特别有劲。”看到启玥和宜兰也在,陆霑豪冲她们点头,说:“马上要毕业了,我们还有毕业考核,大家都努力呀,争取拿到好的成绩,然后,可报考更好的学校!” “对!大家都要努力!”周围同学受到感染,互相加油互相鼓劲! 毕业班都很忙,学习紧张,要懂得适时放松。 又到了一个周末,启玥和几位女同学相约,一起去紫金山的梅园看梅花。 紫金山,是中山先生的陵寝所在地。中山先生,在北平任职临时大总统,后来病重离去。他的棺椁回到南京,葬于紫金山。 她们先去了紫金山的中山陵,去凭吊先辈,聊寄哀思,唏嘘不已! 离开中山陵,来到了梅园。此时的梅园,梅花已过季,寥落几支梅。 几个人没尽兴,一路走走停停,想寻觅一处好景致,竟到了明孝陵帝的陵寝。 明朝开国两代皇帝,建都在南京。后来,明成祖朱棣,为了巩固北方统治,加强军事防御,把都城从南京迁到了北京。 北京,及北平也,有着悠久灿烂的历史,那里的文化和环境,也应该更绚烂多姿的。 南京,北平,是不是有某种联系?还是某种因果呢? 梅启玥一时意识有些混沌,她以前从未想过是这么多。 此后过去经年,怕是要亲自去见识,去了解…… 第五章 为学(3) 梅启玥同学从紫金山下山,在山下的一家素菜馆用过餐,和其他几位同学告别回家。 梅公馆的大门矗立着,门廊下的灯笼发出朦胧的微光。大门内,那个看门的老头,坐在一把藤椅上打着瞌睡。 他看到启玥回来,便恭敬地起立,等启玥过了大门,重新又跌坐了回去,眼皮又耷拉下来,似梦似醒中游弋…… 梅启玥进了大门,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堂屋前。她看见右面有一条小路,恍惚间,一个昏暗的,瘦小的身影,快速地走过。 启玥认得她。她是锦苏姑姑,娘亲嫁到南京,她也跟了过来。不知道她跟娘亲多少年了,启玥从记事时起,她就一直在梅公馆。锦苏姑姑很特殊,在这家里对夫人忠心,和夫人关系极好,在家里的地位比一般仆人高。 梅公馆不像别的公馆,人丁不旺。家里呀,除了管家王伯,看门的大爷,后院儿还有两个做杂务的男仆人,别的就是几个女佣人。而且,都是在这家里做了很多年的老人了。 锦苏姑姑没有结婚,没有亲人,更没有孩子。她生活的意义,仿佛就是尽职做好本分的事。她平常话不多,不太和人交往的,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对娘亲毕恭毕敬的,对爹爹非常尊敬的,对她们姐妹很慈祥。 启玥不知道她看没看到,正想跟她问好呢,锦苏已经走出去很远。她不会主动搭理人的,启玥没有上前和她搭讪。 启玥进了堂屋,堂屋里没人。爹娘可能休息了,启玥没去打扰,来到了后花园。 花园里,花团锦簇,红的、粉的、白的花儿,在昏暗的光影下,依然褶褶生辉。 荷花池边,有一个小人影。 那个小模样,坐在花园栏杆边,反背着个手,气呼呼鼓着腮帮子,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拾璎儿,你坐在这里干嘛呢?” “姐,……你回来啦?”有气无力的,情绪不高嘛。 启玥坐在她身旁,低下头来问:“怎么啦?……,我们的小格格,谁招惹你啦?” “还能有谁呀?锦苏姑姑,……,她,她,……她又在娘亲跟前告我的状!”拾璎气呼呼的,看来气得够呛。 “怎么会呢?”启玥说道,“锦苏姑姑,她可是什么闲事都不管的。” “是呢。不知道她中了什么邪,最近老跟我过不去。哎,我到哪,她跟到哪儿。姐,真的,甭提多烦人了。”梅拾璎气恼地说。 这段时间,梅拾璎感觉有点怪,她好像走到哪,都有个影子跟着她。 拾璎天性开朗活泼,常常和同学开些玩笑,有时候还和同学斗气,甚至跟男孩子打架,过后,自己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回到家里,却会因这些小事,被娘亲训斥。拾璎反驳,锦苏出来作证,说得有理有据,想赖都赖不掉。 有时候,和同学去玩,玩得过火,比如骑马、驾车,锦苏也会和娘说。 锦苏姑姑说,对小格格爱护之心;但,拾璎觉得很无趣。 第五章 为学(4) 听完梅拾璎的陈述,启玥明白小妹的苦恼,同情地问她:“今日你这样,……,又是因什么呢,被娘亲训斥了吗?” “今天,姐你没有回来,爹爹呢,学校有事,他也没回家吃晚饭。用餐时,娘亲气色还挺好,我就跟娘提出来。我说,以后别让锦苏姑姑老跟着我,姑姑是不是很闲呢?我到哪跟到哪里。娘,这种感觉很不好耶!” “你跟娘亲说这话时,锦苏姑姑当时在吗?”启玥问。 “当时啊,姑姑在呢,”拾璎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是要当着她说啊!让娘同意,姑姑也要知难而退。” “傻姑娘,姑姑一定很难堪了。娘亲这时候会护着谁?” “娘亲听我这么说,当即就训斥我了,这哪像大家小姐该说的话?说我目无尊长,不懂礼数,没大没小,……还说,姑姑是为我好,拾璎不懂事儿,姑姑为了保护璎儿。哎!好像是我无理在前,我说什么也没道理了。” “拾璎,你有时候太倔强,明明知道不可说的,非要挣个是非曲直,……”启玥想,慢慢说给她听。 启玥的话还没说完,拾璎抢过话来,说:“我不是说姑姑不好,我只是想,她以后别总跟着我,我要民主,我要自由,这一点要求,都可不可以吗?” “你还真倔强,娘亲更生气了呗,肯定重重训斥你呗。” “可是,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拾璎意难平,愤懑地说:“我们新青年,不应该有民主权,行动自由,独立自主?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对我这么不公平?” “璎儿,你还真小,”启玥按住有些愤怒的妹妹,说道:“你想,锦苏姑姑能有那么大的胆,干预你的生活?你的行为、举止吗?……,总之,还是你自己做得不够好!” “姐,你的意思是说,锦苏姑姑的行为,是娘亲,……,娘亲授意的?”拾璎瞪着姐姐,简直不敢相信。 “哎,你小点声!”启玥赶忙捂住拾璎的嘴,急急地说道:“不要瞎说,我可没那么讲!你总像个假小子似的,完全不像小姐的行为举止。以后啊,好好管住自己,好好打理自己,好不好?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别让爹娘老为你操心。” “娘亲是五四时期的新青年,也是反对封建反对军阀的,怎么还奉行那种主仆愚忠的一套?锦苏姑姑挺聪明的人,怎么会这样行事呢?”拾璎很不理解,她有些拐不过弯来。 “在爹爹跟前,你可是很会说话;怎么跟娘亲说话,就会拧着来呢?”启玥轻轻摇摇头,小妹还真是一根筋。“你这么大,该是认真学知识学本领,而不是像男孩样的和别人好勇。你是姑娘家,娘亲这么做,有她的道理,千万不要忤逆了她!真要惹得娘不高兴,难道爹爹会赞成你吗?” 启玥的这番话,拾璎认真听着。她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明白,有些糊涂…… 第六章 意难平(1) 启玥是家里老大,性格含蓄而初露,她聪慧孝顺,懂得体谅爹娘。 拾璎初生牛犊,开朗热烈如花绽放。她年少锋芒,有板有眼很较真。 “姐姐,璎儿自然知道,如果娘亲不高兴,爹爹心里会着急,璎儿就是大不孝了。”拾璎道:“可我受不了这鸟气,我就是意难平!” “受不了鸟气,你还意难平?”启玥噗嗤一乐,笑出声来,说:“小妹呀,你真个‘身在福中不知福’,娘亲疼爱你在乎你,锦苏姑姑紧张你,你是有多不满足呢?” “姐,你说娘亲疼我、在乎我?你说着玩的吧,我怎么没感觉?”拾璎很诧异,说:“姐,娘亲才在乎你呢。” “娘亲对你严厉些,所谓‘爱之深,痛之切’,你屡屡犯错,娘亲怕你吃亏,希望你改过,才会训斥责骂的。”启玥道:“我现在才意难平呢!想去北平学习,娘不赞成我,反对我去北平。” “人总得经受风浪,才会得到成长的。孔子游学八方,他的弟子们,在所处的环境里,学会知识和经历成长的。”拾璎给姐姐出主意,说:“姐,你应该禀告爹爹,让爹帮你分析分析。爹爹见多识广,娘亲多半会听的。” “我跟爹爹谈过,但,谈的时候,我还不确定,没有很明确的方向,爹爹未置可否。不知道,再和爹爹谈,能不能行呢?”启玥眉头微皱,有些踌躇。 “姐,别泄气哦,我支持你!”拾璎给姐姐打气。 姐妹俩说着话,忘记了时间…… 堂屋里的大钟“铛铛铛”响起,钟声不慌不忙。 “时间不早了,回屋睡觉了。”启玥道。 姐妹俩分开,各自回房休息。 后来,启玥给拾璎出了个主意:你跟娘亲说,日后跟家人一起出门,请锦苏姑姑莫要跟从! 梅夫人自然是同意的。 小女儿聪明倔强,她让锦苏暗中跟从,都是为了保护她。梅夫人想,只要不是单独行动,拾璎的身边有人陪同,那自然不会有大事。 以后,同学的聚会和活动,启玥都会带上小妹拾璎一同前往。 一则,她也担心妹妹的莽撞,不想小妹单独行动;二则,让拾璎结识年龄大的,她会很快懂事和成长。 启玥的同学们,能同时见梅家的两位千金,聚会又平添了许多乐趣。 拾璎虽活泼跳脱,本就冰雪聪明的。吟诗作赋跟得上,谈天说地聊得来,棋棋书画样样不赖。 骑车行走运动等动手的能力,拾璎比启玥还要强些。 哥哥姐姐们很喜欢拾璎。同样活泼好动的宜兰,尤其喜欢拾璎更甚。 她看拾璎越爱看,喜欢得不得了,“这个妹妹很对我脾气,不像启玥的妹妹,倒像是我嫡亲的妹妹了!”。 “沈宜兰,说什么呢?我的可爱的小妹妹,只配你们沈家有么?”启玥打趣道。 “启玥,我是喜欢她呀,我没有妹妹,挺想有个妹妹!”宜兰说。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我们家拾璎,我说了不算,你能要得去吗?你得跟我爹娘讲哦!” 第六章 意难平(2) “我真是喜欢令妹,小小地喜欢一下下,这还得去梅公馆,去求伯父伯母吗?”沈宜兰有点小忧伤。这个妹妹,怕是认不得了,心里真是意难平! “那这样哦,”启玥瞥了她一眼,勉为其难道:“你认拾璎为义妹吧。不过,璎儿从不认外人,为了表现你的诚意,你可得给见面礼哦。” “这见面礼嘛,自然是要的,好办啊,”启玥的话,宜兰很高兴。她喜滋滋地摸了摸衣襟,说:“今天,没带像样的见面礼,下次,我定然补上!” “姐姐,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啊,娘亲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拾璎在启玥耳旁轻声说。 “嘿嘿,姐知道,逗她玩儿呢。”启玥嗤嗤发笑。 “什么?逗,……,逗,这姐姐么?”拾璎有些不好意思。 “沈宜兰,本来就是你妹妹,你非得认什么义妹?”有人在一旁大声说。 梅启玥回头一看,打抱不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陆霑豪同学。 梅启玥一见到霑豪,心气儿就低了下去。 她赶忙走过去,轻声说:“霑豪,我跟宜兰开个玩笑,也没有谁会当真的。” “嗯,我知道,大家都是同学,我只不过提醒你,别让她空欢喜一场。”霑豪看了看启玥,又看了看拾璎,说:“你们姐妹俩,还真是一对璧人!” “这样俊俏标致的姐妹,女人看了都这么喜欢,男人看了更会神魂颠倒。以后,到你们家说媒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的。此后,梅公馆的大门,只怕要被那些求婚的踩平了。”沈宜兰的话茬子一打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听到启玥说,是在跟她开玩笑。宜兰心里很不受用,“原来,她是逗我玩儿呢,”她要小小地报复一下,出出心底的鸟气。 启玥呢,生生被人揭老底,红着脸,却不说一个字。她心里有霑豪,怕霑豪看低她。 启玥直直地站着,不敢说话,又不敢反驳,低眉顺眼,像个受虐的小媳妇儿。 拾璎看看姐姐,又看看宜兰姐,很莫名奇妙。 刚才,宜兰姐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头。 一眨眼间,姐姐怎么了?她为什么耷拉着头? 她怎么这么木讷,为什么不回敬呢? 拾璎弄不明白,却不能让姐姐受窘如此! 梅拾璎走到沈宜兰跟前,张开她那张如花般的小脸,露出了一个明媚灿烂的笑。 她笑意盈盈道:“兰姐,妹妹感谢姐姐,您这么瞧得上我,您既然喜欢我,拾璎应该欢喜。拾璎多谢姐姐抬爱,从此,拾璎又多了一位知心姐姐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而且,说得诚心诚意,合情合理。沈宜兰不好再针对启玥了。 沈宜兰看看她,说:“拾璎儿,我们说定啦。以后,你管我叫姐!” “都依着姐姐,拾璎就是这个意思!”拾璎说。 拾璎说完,没有立即走开,她用眼角的余光瞅瞅自家姐姐。 沈宜兰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小妮子,还蛮可爱的。 “还真是蛮可爱的,见面礼我肯定会给的,”宜兰走到启玥身旁,热情地搂着启玥。说道,“小妹妹,我和你姐同窗共读好几年,我们的情谊,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杀的。” “启玥,你说对不对?”宜兰问。 “那是自然!” 第六章 意难平(3) 梅拾璎人小本领高,颦笑盈盈礼貌周到,不但为木讷的启玥解了围,还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好感。 梅家姑娘自然不俗,举手投足不俗,不卑不亢不自轻,却只有十二三岁年纪。陆霑豪心里暗暗称奇,对梅家二小姐多看了两眼。 二小姐衣着素洁,一双丹凤含情目,弯弯柳叶眉,吐芝兰之气,言必有修养,娇憨而不媚,自然得风采。 拾璎对儿女情懵懂,她尚未开蒙。 我家姐姐,为何对陆哥哥这样谦卑忍让? 拾璎指着陆霑豪,偷偷问宜兰:“宜兰姐,那个哥哥很厉害吗?我姐对他很谦卑呢。” “你姐呀,”宜兰本想说‘你姐相思病,’拾璎天真无瑕的脸,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宜兰说。“霑豪有本事,聪明好学,很多同学都崇拜他。” “哦,这哥哥这么厉害!我说呢,我姐那挑剔的眼光,一般人她瞧不上眼,待这哥哥很不同。”拾璎咂舌,好在没冲撞到谁。 “拾璎儿,你观察人很仔细哦,”宜兰道。 “哪里,我就是好奇而已,”拾璎低声回答。她很懂得低调,不要因自己的话,被人揪着不放。 陆霑豪隐隐地听到,宜兰夸自己有本事,微微有点不好意思;但,听得拾璎说,‘这哥哥这么厉害,’那尊敬的口吻,心里不免得意洋洋…… …… 陆公子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陆府的门前,一遛大小车辆。 陆家大院永远喧嚣,一排排宫灯亮了起来。花园里,绿荫掩映,形态各异的假山,流水潺潺声不绝。 微风中,不时传来几声人言轻语,听不出是陆府的,还是外人的声音。 陆家正北堂屋里,陆霑豪的父亲,陆定国,端坐在前方的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好像在养神。 副官严燕生在父亲身后站着,管家站在一侧,手上拿着一本册子,好像在跟父亲说什么。 陆霑豪放慢了脚步,他想轻轻地绕过去,先去后院见过母亲再说。 陆公子悄悄越过说话的人,进了门廊里。 他刚刚走了两步。 “霑豪,你回来啦!” 陆军座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陆少回转身上前来,面对着父亲,恭敬地说:“是的,爸爸,我刚回来,正想向您请安,您正在谈事,霑豪不敢打扰,想先去见姆妈。” “嗯,好,”陆定国望着儿子,问:“今天怎么样?你和同学都去了哪里?” “我们谈得来的几个同学,去了郊区郊游。”霑豪道。 “嗯,外面的世道,不太安宁。时局不稳,尔等稍安勿躁!以后,少在外边走动;毕业在即,好好准备功课,有时间多学习!”陆军长威严地说。 “是的,爸。”霑豪毕恭毕敬地回答。 “霑豪,不是在敷衍你爹吧,希望你真正听进去了!”陆定国的声音很威严。 “爸,……,儿子不敢!”霑豪弯下身子,大气不敢出。 “没什么事,去见你姆妈吧!” “好的,爸爸,孩儿这就去!” 第六章 意难平(4) 父亲待他严厉,霑豪心里不情愿。 陆公子鞠躬拜,进了陆府的后院。 陆府的后院儿,前后有四座小院。霑豪的母亲,高氏,住在后院正屋。 霑豪进了后花园。他远远地看到母亲屋里亮着灯,他不觉加快了脚步。 “姆妈,我回了,”陆霑豪掀开门帘,见到了母亲,并给母亲请安。 “霑儿,回来啦?在外面吃过了?一定没有吃够吧,姆妈做了点心,给你留着呢。”高氏见到儿子,自然很开心。她吩咐下人去厨房取来。“霑儿,你等一下啊,我让人去给你拿过来。” “姆妈,这么晚了,你歇着吧,不用忙了。”母亲辛苦,霑豪不忍心。 “不忙,……,不忙,”高氏只要看着儿子,心里就高兴。“霑儿,今天在外面可开心?姆妈知道,霑儿记挂着,一定能回来的。” 高夫人生于大户人家,是一位传统的妇女,受过传统的家教。她有很好的妇德,勤俭,温柔,恭顺,与家人和睦相处。 这一切,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好女子。可是,好女人多了,男人会有更多的要求。 一个好女人,固然是可敬的,或可亲的,但是,男人并不觉得她可爱。对男子来说,这种可爱之事,就是要满足身体上的另一种需要。 这样,他们会把这种可爱的事,放在另外的女子身上。另外的女子,长得美貌,身材妙曼,还有风韵,不必有多少贤德,只需妙不可言就好。 男人们有的是法子。除了正妻之外,他还可以娶小妾。 陆定国,也娶了两房小妾。 霑豪的母亲,高氏,是深宅大院里贤德的妻子,无论她愿不愿意,她也只能依傍着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 她们只有一种出路:所有的希望,都寄于儿子身上。如果儿子出息,有大的成就,母亲就有大的成就。 高氏的贤德,陆定国也是肯定的。他给她正夫人的身份,给她后院的经管权。他告诉两个小妾,无论你们多么得势,绝对不能去顶撞大夫人。 这也就是,陆定国,能为高氏所做的。 高夫人也是一个有想法、烈性的女子。 霑豪记得:父亲娶小妾时,母亲很抵触的,极其反感。母亲带着他,回了乡下的娘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家又有谁,会为你撑腰? 母家的哥哥认为,男人三妻四妾,这都很正常!你呀,闹哪样,莫让人笑掉大牙了,好不好?回去吧,陆定国,他尊重你,有这么大的儿子,你怕啥呢? 记住啊,牢牢地把握住你的权利--夫家大夫人的权力,把陆家钱财管住,把儿子好好抚养大。 你不能和陆定国闹,你要和他修好,为了你的儿子!儿子成了气候,也成就了你自己呀! 你管他娶几个呢,记住哦,你是正房太太! 管他三宫六院,小妾的地位能有多高,能撼动你正宫娘娘,对不对? 母亲的心里是悲苦的,世道是如此,娘家人也如此,没人为她鸣不平。 她能怎样,唯有意难平…… 第七章 宴请(1) 今天是周末,一向冷清的梅公馆,今儿个和往日很不同。公馆要准备宴请客人。 一大早,管家王富亲自督促,梅府佣人们开始准备起来。做杂役的佣人们,前院的花园和草坪重新整治一新。 上午十点,梅公馆大门洞开,迎接前来的贵客。 不一会后,梅公馆院内草坪上,赫然停着两台进口轿车。 一台产自美国的帕劳,南京城内的有钱人家自用,太太及家眷出行的;另一台,崭新的福特v5,这一款福特轿车比福特t形车要高端许多。电影皇后蝴蝶的座驾也是同款,她很喜爱这款轿车。 “出门必有车,有车不单行,”能有这样的气派,还能出入梅公馆,那不能是别人,该是陆定国造访。 那辆豪华霸气的福特v5是陆军长乘坐的,另一辆车自然是陆夫人乘坐的。 启玥和拾璎被告知,陆家伯父伯母过府来,要姐妹俩准备一下,今天先不要出门了。 拾璎问启玥,“陆家的人,我们认识吗?” 启玥说,“几年前,陆伯父没带兵,爹娘和陆家经常见,你那时还很小,陆伯父抱过你,你没什么印象吧。” 午餐时,姐妹俩一起见到了陆氏夫妇。 “启玥,”陆定国虽许久没过来,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启玥。而梅家的二丫头拾璎,他认真地看了好一会,“拾璎,真是女大十八变,都长成大姑娘,越来越漂亮了!” “见过陆伯父、陆伯母!”姐妹俩异口同声,一起上前参拜。 陆夫人拉起她们的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陆夫人拿出一对玉佩,分别放在姐妹俩的手里,“来,伯母给你们的见面礼。” 启玥审视着手心里的玉佩,只见上面有个“玥”字,顿时,心里蓦然很欢喜,高兴地道谢:“谢谢陆伯母”。 “感谢伯母厚爱,我,……拾璎不能收,”拾璎认为不应接受。无功不受禄,她明白这道理。该不该收这份礼呢,拾璎瞅了瞅娘亲。 “孩子,这不是什么值钱玩意。”高氏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前阵子,我去栖霞寺,遇到一位师傅,师傅留下的。这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一种缘分,一切随缘罢了。” “拾璎,玥儿,”听了陆夫人的话,梅夫人道:“陆伯母的一片心意,你们收下吧。” 拾璎双手捧过来,玉佩上镌刻一“缘”字,十分的精致,玉质细腻温润而笔功力道十足。 她再次躬身,拜谢伯父伯母,站起身来站在梅夫人身旁。 “哈哈,不错,”陆军长赞许道:“静山,一对如花似玉的姑娘,真是聪慧又贴心,比我那耿直话少的儿子霑豪强多了!” “望亭兄,虎父无犬子!”梅铭淞道:“陆公子少年英姿,长相丰满俊秀,敦厚而文采丰富,心有沟壑而不露。来日方长!” “静山,莫要夸他,他会骄傲的,”陆军长说:“你真的能看出,他有许多优点?我怎地楞没瞅出来?” 第七章 宴请(2) 陆家和梅家世交,从明代先祖开始,两家礼尚往来,几乎就没断过。 陆家,在明朝,是武举人出身;梅家是文学士出身。一文一武,倒是两相应和。 陆定国,字望亭,是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才。 陆军长乃政府嫡系,统领着军队,却对自己儿子知之甚少。他的话刚一说出口,大家不由微微一愣。 听得父亲这样说自己,陆霑豪心里恨恨地说:“陆军长,你何时了解过我?” 陆公子的心里,有一道无形的墙,为父亲高高垒砌。 他低头沉默,阴沉着脸,木讷地坐着,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不动声色。 陆夫人望望儿子,又看看陆军长,赶忙说道:“望亭,你常年在外带兵,在家里待的时间少,霑儿对你莫免生疏些。” “嗯,”陆定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对陆夫人这话的回应。 大家都预感到压抑,空气骤然凝固起来…… “望亭兄,你是望子成龙,别对孩子太苛刻,霑豪这孩子的好处,非一言一行能见的。”梅铭淞道。 “哦,静山,愿闻其详!”陆定国把脸朝向老友,问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梅铭淞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就拿我的女儿来说。启玥宁静,拾璎活泼,这都是天性。带兵打战,无论将领还是士兵,各人的行为处事,不可能整齐划一。最终,你评价他们,不都是会打战吗?你能说非此即彼吗?” 梅教授耐心解答,细细品评起来。陆定国那张紧绷的脸,渐渐缓和了许多。 梅老爷的话深入显出,娓娓道来。陆霑豪从开始的不动声色,慢慢对他心生感激。 霑豪阴郁的脸,慢慢地转晴,慢慢变得和悦…… 吃过午饭,梅老爷和老友在书房叙话,梅夫人陪陆夫人到后院小憩。 启玥和拾璎自在清闲了,她们来到前院的花园。 陆府副官严燕生,优哉游哉地,坐在亭子里喝茶。 看到两位小姐过来,严副官赶紧起立,礼貌地问候:“两位小姐好!” “严副官好!严副官,您随意哦,”启玥说道。她仔细瞅瞅副官,果然文质彬彬,还一表人才。 宜兰说,这副官长得帅,确实是不假的。 西厢房书房内,梅铭淞为老友沏了一壶茶,问道:“望亭兄,近来可好啊?” “静山,你是问战事,还是问时局?” “这,……,望亭兄,战事如何,时局如何?” “战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只管带兵打仗,让我去哪里就打哪里了。”陆军长说道:“关于时局,你应该清楚的。你呀,元培先生几次登门,请你去政府部门任职,你为何不应允呢?” 梅铭淞道:“我呢,一教书先生,懂一些道理,教教学生,为他们答疑解惑,免得他们困顿。让我去政府部门做事?我做不来的,一个我不善应酬,不和那些权贵结交,也不愿意和军阀厮混。秀才的能力有限,做个教书先生,挺好的。” 第七章 宴请(3) 西厅书房,梅铭淞和陆定国相谈甚欢,“望亭兄的志向高远,岂是我文弱学者可比拟的。” “静山兄过谦了。我一介武夫,谈何志向,服从命令为天职。”陆军长道:“我泱泱中华积弱积贫,受那列强的欺凌和胁迫,恨不能壮中华男儿雷霆之威,将列强驱逐出我中华大国。” “望亭兄忧国忧民,静山文弱自愧不如。我敬重兄长的果敢,兄长追随中山先生,参加辛亥革命,武装暴动推翻了腐朽的封建王朝。兄长,你早就将死生置之度外。”梅铭淞道。 梅教授倒不是恭维。陆军长雷厉风行,作风硬朗战功赫赫,打战带兵身先士卒,在军队中的威望很高。 “此次,调兄长的部队在南京周边布防,实际上,是上峰要对望亭兄委以重用吧。”梅铭淞问。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陆军长看了看他,说道:“部队正常调遣,静山,不好妄自揣度!” 梅教授心领神会,双手作揖回复。他保持缄默,不再繁冗絮叨。 “静山,时局不稳,”陆军长望着教授,又说:“有的事情啊,还真要跟你讨教。就是霑豪那孩子,我原本想让他在南京读书。有你这样的先生带他,我是很放心的。但是,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想去北平念书!静山,请帮忙指点一二,看看,这样可不可行?” “男孩子当志存高远,有机会借力而行,如果能去远一点,让他去锻炼锻炼,开阔他的视野,很不错的。”梅铭淞道。 “静山,知子莫若父,”陆军长道:“霑豪那孩子,淞沪会战时,他恰好到在上海郊区的外婆家。亲眼目睹了日军的恶行。他心思多,满腔热血,想上战场奋勇杀敌。我顾念他,不舍得他,枪子无眼,我没有同意。这一点上,我还是有私心的。也因为这件事,霑豪心里很是不悦。那孩子心思重,还真不知会怎样,……。如果,北平也不让他去,他会跟我拧着来的,……” “兄长的舔犊之情,静山真是十分感佩!”梅教授说:“霑豪,他应该去北平!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他的人生还远未开始。未来的路,要靠他自己去开创,去闯的。他有想法有抱负,不是人云亦云,我很看好他的。再说,无论清华,还是北大,多的是博学多识的先生,有名望者众,不比我这文弱着强?霑豪在那里,能学到有用的知识。望亭兄,做家长的,要懂得适当地放手!” “哦,”陆军长点点头,朝梅铭淞作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静山教我!” “哎,”梅铭淞赶紧上前,用手搀扶住,说:“望亭兄,不可如此!我语微言轻,不过尔尔,兄长如此,折煞小弟了。” 陆军长握住老友的手,说道:“静山,你过谦了。如今的世道,熙熙然,皆为利来。能不被一叶障目,是能者之眼,得有大智慧!” 第七章 宴请(4) 在西厅书房内,陆军长和梅老爷两位老友,从战事时局、聊到孩子,抛开成见,相谈甚欢。 梅拾璎没有午休的习惯,她陪着姐姐在花园里闲逛。姐妹两人走走停停,启玥注意到,凉亭里有人,就朝那里走去。 在凉亭里坐着喝茶的,是陆府副官严燕生。严燕生看见梅公馆两位小姐,起身站立向小姐们问好。 梅启玥看这副官,果然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正如宜兰所说的,穿军装的他,很帅。 梅启玥想到宜兰,小妮子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难堪。哪天,也得找个法子让她当众出丑! 梅启玥奇怪,宜兰怎么会认识他?真是好奇害死猫,梅小姐上前搭讪。 “严副官吗,”启玥问,“今天梅公馆的饭菜,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梅小姐客气,”严副官有点讶异,梅家大小姐嘛意思,他忙低下头说道:“燕生第一次来梅公馆,能吃到这锦绣美食,实在是三生有幸!” 严副官斯文得紧。他说话温柔有礼,出口是锦绣文章,不说有多少文墨,但,绝对不是粗俗之辈。 “哦,严副官读过很多书?”梅启玥问。 “回小姐的话,……,以前在家时,我读过一些书。” “严副官出自书香之家?”启玥有点意外。 …… 姐姐怎么和这副官有许多话说? 梅拾璎不感兴趣,说;“姐,我去前面等你哦,”她说完,径直来到花园的草坪前。 前面的梅公馆草坪上,赫然停着两辆小轿车。尤其那辆福特v5轿车,那可是最时兴的,大街小巷非常难见的。 拾璎知道,中国的第一辆桥车,是太后老佛爷的。那是袁世凯花了1万两白银,作为生辰贺礼进献给老佛爷的。 老佛爷看见司机坐在她前面,觉得有损尊严,有伤风化。老佛爷从来都没有乘坐过那台轿车。 于是,大清国第一台小轿车,成了紫禁城里的一辆高级装饰品。 拾璎天生好像就对这些活动的、运动的、移动的东西感兴趣。 她走上前去,摸了摸它的外壳,它是冰凉的,是没生气的。 它不像人力车,也不像马车,要借助什么,是靠什么动力,来往前移动的呢? 她趴着窗户往里看-- 哦,里面有个像车轱辘一样的圆圆的东西,装在座位的前面。 对了,她看见过的,司机就是转动这圆,把握着方向的呢。 她很不明白,这个铁家伙,怎样发动的呢? 是科学,是物理,还是,…… 拾璎很感觉到自己知识的浅陋。 她想着,这样显得很傻,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怎么,你对它感兴趣?想不想坐里面看一看?”身后有人问道。 拾璎赶紧回头看,原来是陆家的公子,陆霑豪。 “嗯,霑哥哥,这是你们陆府的,……你对它很了解呀,”拾璎不由心念一转,调皮地问他:“霑哥哥,拾璎请问,我真的能上车里参观?” “当然!”陆公子回答道。 “真的吗?”拾璎高兴地问。 “骗你是小狗!” 第八章 福特车(1) 拾璎闻声转身看,是姐姐的同学,陆家的公子陆霑豪。 “霑哥哥,我可以上去一观?”拾璎惊喜地问。 “当然,”陆霑豪边说边打开车门,伸手很绅士地做个请的动作,说“梅小姐,请上车!” “谢谢,”拾璎抬腿迈进了车内,仔细地观察起来。 这款福特v5是进口的,此时国内最高端最豪华的轿车。民国政府的要员和有钱人都想拥有一台这样的车。 拾璎觉得很新奇,摸摸车门摸摸座椅,踩在柔软的车垫。这不是在做梦,这回,她真的坐上了汽车。 “真的不错,很宽阔很舒适,马车是跟它没法比的。”拾璎赞叹道。 “那是,岂止这些,它奔跑的速度不知比马车快几倍,是现今世界上最平稳最快的交通工具。”霑豪得意起来,自豪地说,“它开动起开来又快又稳,人力车、马车只能望其兴叹了……” 陆霑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女生面前,男孩子对车子总是在行的。 陆霑豪说得高兴,拾璎见机大胆地问:“霑哥哥,我能坐驾驶室看看吗?” 太太小姐们一般都喜欢坐车。自己家有车的,图个方便和舒适,真的有底气;自家没有的,坐一坐兜兜风,满足下虚荣心。很少有哪位小姐,会对汽车本身感兴趣,更别说要到驾驶室一观了。 陆霑豪真没想到梅拾璎会提这样的要求。她的兴趣,还真是广泛。 “完全可以,梅小姐请自便。”陆霑豪大方地回答。 他想看她意欲何为,看她进去作何反应。 梅拾璎高兴地进了驾驶室。 前面的仪表盘,让她觉得新奇又陌生,这都是汽车里必备的嘛,都该怎么用呢?她摸一摸,是凉的,生硬的。 她不知该怎样问,又从哪里问起…… 她的小脑袋一转,将手搭在像车轱辘样的圆盘上,笑眯眯地问:“霑哥哥,这叫什么,干嘛用的?” “方向盘,司机用它掌握方向,汽车要往左行驶,就往左打方向盘;汽车想往右转,就往右了。”霑豪道。 “噢,是这样转吗?”拾璎问,她的手不由得把住方向盘, 往左转了转,没反应;右边再扭一扭,还是没动! “咦,奇怪,”梅拾璎喃喃地说,“怎么没动静呢?” “呵呵,梅小姐,想把车开起来?”霑豪笑道。 “是呀,我骑脚踏车,脚用力一踩,车就往前行了,”拾璎道,“这个,……,这个,怎么没反应呢?” 梅拾璎憋红了脸,很着急用手使着掰着,车子还是纹丝不动。 “哈哈,……,哈哈哈,……拾璎小姐真是可爱,这样,汽车就能开走?”她那又急又窘的模样,陆霑豪看得很开心,不由得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笑?”生平第一次被人嘲笑,而且还是被男生嘲笑。 拾璎从未如此受挫,自尊心受到一万点伤害。 她不由得大喊一声,“陆霑豪,不就是一台车吗,你笑什么?你难道能开走?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第八章 福特车(2) 平生第一次被男生笑话,梅拾璎的言语上也过激了些。 还没有哪个女生敢笑话他,陆霑豪的脸气得煞白,大声说:“什么,……你说我‘五十步笑百步’?” 他从副驾驶上下来,大踏步走到驾驶室前,大声说道:“你,下车!然后,坐后面去!” 梅拾璎见他紧紧绷着脸,知道自己的话也很伤人。他毕竟是梅公馆的客人,拾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她不敢再冒犯人家,只得乖乖地从驾驶室下来,在汽车后排的位置坐好。 “霑哥哥,”拾璎小声道,“我不是故意要说你的,谁让你笑话我来着,……” 前面的他没说话,也没反应。 “陆公子,……,陆大公子,”拾璎提高了嗓门,说:“我刚才冒犯您了,请陆公子您不要计较。” “少说话,别干扰我!”前面的人大声说。 “坐好,别动!……我,好久没开过!”陆公子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款福特v5,是全新的,才买到,我还没来得及试试呢。” “你,……你说什么?”拾璎的脑袋轰轰然,他,……他没开过这车? “霑哥哥,……霑哥哥,你停车呀!” 人家完全没理会她, 拾璎听到,哒哒哒的响声传来,陆霑豪屏住呼吸,右手紧握操纵杆往前推。 福特汽车“突突突”稍稍喘息了一会,然后往前冲了几步。陆霑豪猛打方向盘,福特车驶离了草坪,奔着梅公馆的大门而去。 看门老头一看,是今天客人的车,赶快打开了大门。福特车冲出大门,直接奔马路而去。到了大路上,汽车放开了,快步往前跑。 拾璎看到,道路两旁的行人、人力车,刷刷地往后退去。 汽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左拐右拐装进不知多少胡同,来到人迹稀少的秦淮河边,才在一处无人的地方缓缓停下来。 “梅小姐,感觉怎么样?”陆霑豪问。 不等拾璎回答,他从驾驶室下来。站在河边的他,迎风而立,英俊潇洒,说道:“哈哈,开车出来兜兜风感觉不错,真好!” “霑哥哥,你真会开车呢,”梅拾璎紧跟着下了车,由衷地说:“太棒了,真不错!” 陆霑豪冷冷地看看她点点头,好像并不是特别高兴。 “霑哥哥,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太棒了!” 拾璎没感觉到他的冷淡。她沉浸在兴奋里,自给在那不停地说着。 拾璎问:“霑哥哥,开汽车,会很难学吗?” “怎么,拾璎小姐有兴趣,很想学吗?” “是的,是的,……你教我吧,”梅拾璎挤眉弄眼,巴巴地讨好他。 “你今年多大?”陆霑豪瞅瞅她的小身板,说道:”你现在还小,暂时还学不了。” “我都十四了,”梅拾璎赶紧说道。虽然,她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四岁。 “十四岁?……,这个年龄是不可以驾驶汽车的,欧美国家都得十八才能开车呢”霑豪道。 “十八?霑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十八,……十七,……” “那你是怎么学会的?你骗我!”拾璎瞪圆两眼望着他。 第八章 福特车(3) 看拾璎这黄毛丫头,好像不相信他。陆霑豪着实有点烦,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对她的不懂事嗤之以鼻。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沿着秦淮河走了几步,压住了心里的焦躁,对她说:“我为何要骗你?我们男孩对开车这事,看看就会了,用得着特别学吗?” “你说得那么轻巧,刚才,你还不是半天才把车开出来?”拾璎这小嘴,也真不饶人。 “我真没骗你!”陆霑豪眉头一扬,颇为神气地说:“我们男孩子看得多、再跟府里的司机蘑菇,他们哪里敢不教我?还得好好地教!要是没学好开出来,没把握了车横冲直撞,是会酿成车祸的。而且,它的杀伤力也很大。所以,女孩子一般都掌控不好,还是尽量不要动车、不去开车的好。” 听到陆霑豪这番话,拾璎心里有些生气。 他,……,这分明是瞧不起我,瞧不起女孩! 她冲他大声说:“你,……,你是老古董、老封建!你说什么女孩子不行,就是男尊女卑的老思想,真正顽固一个人!” “我?,……,顽固的人?”看她憋得涨红的脸,霑豪既然毫不生气,还忍不住噗嗤乐了,“说我顽固,我倒是想看看,梅小姐是如何的先进和反传统呢。” 他想看她的笑话,她也并不想搭理他! 梅拾璎又爬上了驾驶室,她瞪大了眼睛想看个究竟。汽车是靠机械传动的,她需要冷静和心平气和。 不要慌张,不能心悸,…… 打方向盘前,先启动汽车,发动机响了,才能给油,操纵杆呢? 梅拾璎低头往下找…… “哎,你下来!……,”陆霑豪站在地上喊。他刚刚还得意洋洋,看拾璎那劲头,分明是认了真。 莫非,她正想启动汽车,把车开走不成? 陆霑豪有些担心,见她拧车钥匙,他快步上前,窜上汽车,伸手拔下了驾驶室的车钥匙。 “你,……,你干嘛?”梅拾璎瞪圆眼睛,对他怒目而视, “女孩子会晕车,会呕吐,……什么的,那是不能开的,最好不要动车!”霑豪淡淡地说。 “你瞎说,我才不会呢,”拾璎辩解道:“只要足够沉着冷静,然后按照正确方式去操作,怎么可能会出错呢?又怎么可能会引起车祸?” “这是现代交通工具,真的,是你的年龄不够,”霑豪把她从驾驶室拽下来,又毫不费力地托着她,送到后排的座上。说道:“梅小姐,我们出来很久了,家里人肯定有人看到,我开车带你出门兜风,再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 陆霑豪说完这话,梅拾璎顿时没了气焰。 对呀,她坐在福特车里出来时, 看门的老伯看到了,还有,花园的客人也看到…… 弄不好,全家人都知道了! 拾璎意识到,她,一个有教养的小姐,和陆家的少爷出来兜风,怎么能不去禀告父母呢? 梅拾璎不由吐了下舌头,这样恣意妄为,一会回到家里,该怎么和爹娘说…… 第八章 福特车(4) 梅拾璎一声不吭,坐在福特车里想事。 今儿个,自己是怎么了? 坐着陆家的福特车,还是和陆少爷开车兜风。对拾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的,以为她虚荣攀附;知道的,比如爹娘那里,肯定会刨根问底。 娘亲知道她胆大,不知道她的胆子有多大;胆子大地没边,看到汽车都敢比划! 陆霑豪回去禀告爹娘,娘亲肯定要责罚的。 梅拾璎呀,梅拾璎,今儿个,小命恐怕不保! 福特车一路晃荡,梅拾璎一路忐忑, 真希望这车,它慢慢地开, 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是现代交通工具,不容她主观意愿。十几分钟后,福特v5车缓缓地回到原地。 梅公馆的草坪上,一干人等都在! 果然,陆霑豪开着福特,带着拾璎离开。 梅公馆看门的老头,看到二小姐在车上呢,赶紧去回禀了老爷夫人。 梅老爷和梅夫人互相望了一眼,并没有言语; 陆军长和陆夫人听到门房的话,很莫名其妙;他们的儿子从来不张狂,更不是纨绔子弟,弄个车带女孩兜风,怎么可能呢? 花园里的大姐启玥,发现小妹拾璎上了车,霑豪开车带她出去…… 启玥心里很不高兴,悄悄问:“严副官,你家少爷开车,开得很好哦。” “霑豪少爷?,……,他,开车?”严副官一脸懵圈,“我从没见过少爷开车!” “什么?”启玥惊呼,“那,他们这样出去,司机也没在车里,会出事的!” 启玥心里又惊又急,慌慌张张来到堂屋,向爹娘禀告:“爹娘,拾璎和霑豪,他们两个会有危险!” 梅老爷道:“霑豪开车带拾璎出去,不过出去兜兜风,一会就会回来的。” “可是,严副官说,霑豪从未开过车!” “什么?”梅夫人很吃了一惊。 男人天生能撑起来大事的,女人天生就胆小柔弱。但,拾璎这孩子,完全是另外的样子。梅夫人很担心,不由望着自己的夫君。 “没事,霑豪既然能开走车,那他是偷偷学会了,怎么开走的,还会怎么回的。没事的,我们坐着等!”梅铭淞故作轻松,笑着对老友说:“虎父无犬子,望亭兄,很有你当年的风采呀。” 陆军长拱手道:“小儿无知,静山,回去我定然会管教的。” 几个人说着话,看似轻松,但,谁的心里也没底。 两位夫人都有点担心,说:“我们不如去花园,边观赏花木边等这两孩子吧。” 梅老爷觉得可行,吩咐仆人们泡一壶茶,备几盘点心送来。 他们来到前院,刚刚坐下来,听得院外有汽车驶来。汽车停驻,按了几声喇叭,梅公馆的大门从里面徐徐打开。 果然,正是陆家的福特车,陆公子在驾驶室开着车,缓缓地驶进了梅公馆。 福特汽车在草坪上停好,陆霑豪跳下车,朝自己的爹娘走去, 梅拾璎整了整衣裳,按捺住忐忑的心,从汽车的后排下了车。 第九章 古灵精怪(1) 梅公馆的花坛边,长辈们正翘首以待。他们看到福特车,两孩子平安归来,所有人方才松了口气。 霑豪心知自己莽撞,父母和梅家人都担心,做事有点欠考虑。他赶忙从驾驶室下来,快步朝他们走过去。 “霑儿,回来了?都好吧!”陆夫人迎了上去,生怕他有啥意外。 “娘,你放心,都好!”霑豪望着高氏,沉着冷静不慌张。 “霑儿,冒冒失失的,还不快去请罪!”陆军长绷着脸,声音低沉严厉。 梅铭淞听到好友的叱责,连忙说道:“年轻人活泼好动,喜欢尝试新事物。霑儿,不妨事,不妨事。” 霑豪稍稍鞠了一躬,向梅老爷和夫人拱手,说道:“小侄霑豪今日做事莽撞,连带拾璎小妹受了些惊吓,请梅叔叔和婶娘责罚。” 梅铭淞看眼前的年轻人。他目不斜视,平静似水,目光坚毅沉稳。 梅铭淞先就喜欢了几分。 梅铭淞走到他跟前,凑近他耳旁,悄悄说:“霑儿,古灵精怪的拾璎丫头,人小鬼大,主意还挺多的,不太好对付吧。” “梅叔叔,您,……,您说什么呢?”陆霑豪望着梅铭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哈哈哈,没事,”梅老爷伸出手,拍拍霑豪的右肩,“说实话,你能制服她,让她乖乖回家,这已是不易。我得谢谢你!” “梅叔叔,……,我,”霑豪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自给先打起官司来。 那丫头第一次上驾驶室,就敢拿钥匙鼓捣汽车。要不是他急中生智,拾璎真能发动马达,马达转动油门给了,还真不定出什么事呢…… “梅叔叔,拾璎,……,拾璎,她,……她,敢鼓捣汽车?”霑豪在梅老爷耳旁轻轻说道。 “拾璎,她想开汽车?”梅老爷听清楚了。 梅铭淞心下明白了,所谓开车去兜风,都是拾璎的鬼点子,不过是拿它当幌子。 这丫头太多主意了,除了偷鸡摸狗、上房揭瓦, 她,这丫头,……,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梅拾璎呢?此刻,拾璎大气不敢出,低头站在启玥的身后。 梅铭淞的脸一沉,突然变了颜色。他狠狠瞪着女儿,大声说:“拾璎,你过来!” “哦,”拾璎答应着,畏畏缩缩,不敢太靠前,轻声道:“爹地,璎儿在呢,不知爹爹唤璎儿何事?” 梅拾璎说着话,不动声色,眼睛看着爹爹,却没有一丝丝的慌张。 “拾璎,你霑哥哥说是他的错,他不该自作主张,开车带你去兜风,……,霑豪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梅铭淞提高了嗓门,问她:“拾璎,你怎就不言语呢,这哪像我们敢作敢为的二小姐?爹爹想听你来说说,今天到底是咋回事?” 梅拾璎听到爹爹叫她,心里是忐忑的; 霑豪哥把责任全揽了,心里有点欢喜; 爹爹的声音变严厉时,心里有点不安; 霑豪没告诉爹?敢担当,还真是好样的! 她一个小姐,她当众失仪,今儿个这脸,真是丢大了…… 第九章 古灵精怪(2) 想在爹娘眼前蒙混过关?梅拾璎呀,你的道行德行都太浅! 爹娘太了解她了,但凡她有一丁点什么,父亲最知道的。 罢了,罢了,今日是福是祸,听天由命…… “爹爹,今天的事,不怪霑哥哥,”拾璎把眼一闭,说道:“璎儿对汽车太着迷,没有马也不用人,就想看看,它是怎么跑起来的。霑哥哥被我激怒了,才上驾驶室开车走的。” 这孩子主意正、胆子大,非得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嗯,看到了,车坐了,开心了!”梅铭淞大声说。“跪下!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今天,罚跪两个时辰!” 梅拾璎不再辩解,她默默地跪下。她知道,自己既然做了,就得敢做敢当。 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一声不吭地跪下来接受处罚,陆霑豪的心里很不安,如果他不告诉梅老爷,拾璎不会这样被处罚的。 陆霑豪往前站一步,说道:“梅叔叔,您这样处罚拾璎不公平!拾璎如果有错,霑豪也难辞其咎。如果我不逞能,这车也开不走的,拾璎哪里会犯错呢?所以,您如果非要处分璎妹妹,那霑豪也脱不了干系,也得接受处罚!” 霑豪望着拾璎,也“扑通”一声跪下,说道:“梅叔叔,请您收回成命。不然,霑豪陪同到底!” 看到儿子跪下,陆夫人很心疼,只能望着陆军长。陆军长也看明白了,梅家二小姐的行为,很出人意料。但,儿子是自愿的,他不好说什么,用眼神安抚太太,让她稍安勿躁。 陆军长和妻小到此,让人家的公子受屈,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梅夫人站起来,轻移莲步,款款而行。她走到霑豪身边,说道:“孩子,你叔叔生气拾璎,和你没关系的。你起来吧!” 陆霑豪听见玉格格的声音。他转身看看拾璎,拾璎跪着,纹丝不动;霑豪抬抬手,依然没动。 梅夫人笑道:“兄妹俩两小无猜,互相关心感情圣笃,这也极好!” 听得“两小无猜”这词,年轻人立刻想到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分明是说,两个人有那样的,那样的感情吗? 陆霑豪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霑豪少爷,我们格格也没说你什么。怎么你一听这话,你的脸还红红的?看来,还真是被我们夫人说准了。”锦苏姑姑在后面“咯咯咯”地笑。 “好了,”梅夫人看了她一眼,锦苏屏住气息,不再敢说话。 梅夫人回头望向自己的女儿,轻声说:“拾璎,起来吧。” “娘亲,”拾璎眼泪巴巴,望了望父亲。 “哎,你爹爹呀,他还能真罚你呀,”梅夫人拉起拾璎,说道:“你要记住,以后,不能太任性妄为了。你看,你受处罚,让陆家哥哥跟着受罚,你的心里就能好受啊?” 梅拾璎看看娘,又看看陆霑豪,还真是连累他了。 拾璎怪不好意思的,对霑豪作揖道:“霑哥哥,对不起!” “璎妹妹,没事,没事。”陆公子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以后,不准再任性,知道没有?”为娘的苦口婆心。 “是的,娘亲!” 第九章 古灵精怪(3) 梅拾璎真没想到,霑豪能当着众人的面,陪同她一道下跪受罚。 霑哥哥,他真是敢于担当,够豪爽也够义气。 拾璎向陆霑豪道歉,霑豪连连摆手说没事。 霑豪是不好意思啊,他把拾璎的胆大妄为,偷偷地告诉了梅老爷,梅老爷才生气要责罚于她。 拾璎并不知道这些。 拾璎只是觉得,霑哥哥讲义气,必须得谢,霑豪不领受;拾璎偏要谢,霑豪越要躲。 拾璎走到他跟前,真心实意地说:“今日,若不是霑哥哥,拾璎很难过这关。拾璎感激不尽,谢过!霑哥哥,请接受小妹一拜!” 梅拾璎大大方方对着霑豪,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她不过十三岁年纪,心思纯净豪无芥蒂。她年纪小胆子大,主义也正,有些古灵精怪;但,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尚处于未开蒙的阶段。 霑豪见拾璎如此盛情,他也只能拱手作揖,说道:“璎妹妹,快别这样,霑豪心有愧疚。” “霑哥哥,为何要愧疚?拾璎年纪小,霑哥哥受得……” 听得她如此说,霑豪更愧疚,却无话可说,只得作揖再拜…… 两孩子谢来谢去,陆夫人也看得乐了,笑着说:“霑儿,梅夫人说你两个,两小无猜感情好,确实是!” “娘!”霑豪回转头,大声怒怼母亲。 陆夫人不由得一愣,他很少见儿子这样子…… 霑豪很不高兴,一想到刚才梅夫人说,两小无猜感情甚笃,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都是小孩子,闹一闹也罢了,”霑豪气急的样子,梅夫人忍住笑,对夫君说道:“这两孩子都很礼让,好在没出什么意外,两人都安全返回了。静山,这事就这样了。” 好一个玉格格,四两拨千斤,笑意盈盈地把一场意外就这样化解了…… 梅老爷见夫人如此,也不好对孩子太强硬。毕竟,今天有客人在场,还是世交好友,还连带好友的儿子。 梅老爷稍稍欠身,对众人道:“夫人如此说,静山也是赞同的。毕竟,都是小孩子,像小时候玩游戏罢了。以后,要注意禀告家长,……,好了,大家都歇一会儿吧,大家休息休息,或是到花园走走,我们晚餐再见。” 梅公馆行事做派,那是世家之风。宴请宾客好友,客人不起身请辞,主人得预备下一餐;客人不说走,主人得留请,断不可赶人走。 陆梅两家是世交,两家来往多年,互相宴请无数。只是,这几年,这样子的宴请越来越少。 陆军长起身,朝老友作揖,道:“静山,今日叨扰太久,我有军务在身,不能逗留太久,我们该回了!” “哦,那兄长一路走好!”梅铭淞说道,他也并不挽留。 他知道老友的脾气,说一不二;况且,身在军队,不时有意外。 梅家老小在草坪上送别陆家人。 一家人分作两拨--陆军长,由副官严燕生陪同上了福特v5轿车;陆霑豪,陪同母亲上了那辆帕劳轿车。 汽车发动起来,两台轿车载满了人,越过梅公馆大门,风驰电掣而去…… 第九章 古灵精怪(4) 陆家两台轿车离开了梅公馆,梅家人才松了一口气;下人们禀告主人,回去各自忙活。 梅拾璎心里很忐忑,她不敢随意离开,默默跟在爹娘身后,一直跟到他们到了堂屋。 梅老爷和夫人坐定,看看一脸沮丧的拾璎,说道:“璎儿,你歇着吧,晚餐到了,刘妈会叫你的。” “爹爹,我,……,璎儿可以走了?”见爹娘不追问,拾璎很是意外,心有侥幸,不免喜出望外。 “怎么,还想听爹爹讲点什么?”梅铭淞绷着脸,瞪者女儿问。 “没有,……没有,”拾璎赶紧摆手,道:“璎儿不是这个意思,璎儿请告退!” “嗯,你退下罢。” 拾璎向爹娘告退,缓缓地后退,然后离开…… “静山,这个孩子真是胆大,真得好好教训一顿!”漪玉格格说道。 她不明白地看着丈夫,这孩子犯了大错,静山怎能放过呢? “玉儿,单从嘴上说,只怕她都听得起茧子了,管用吗?” “嗯,确实,从小到大没少数落,她还是一只耳朵进,另外一只耳朵出,哪里能听得进去?”玉格格颔首,该如何办呢? “放心!她会明白的。”梅铭淞轻握夫人的手,和颜悦色地安慰道。 …… 花园里,所有人都散去了, 花园里,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兀自凌乱…… 霑豪和拾璎,一唱一和的; 那样护着小拾璎,不惜冒犯爹娘, 当着众人陪她一同下跪,还是骄傲不羁的陆公子吗? 他们俩之间,……,这,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拾璎,那孩子单纯得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玥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行,我得找璎儿好好问一问…… 想到这,花园里除了她自己,已经没别人。启玥抬脚朝后院走去,正好遇到了从堂屋来的拾璎。 “拾璎,你站住!” 拾璎听得有人叫,回过头来看,“阿姐,你找我有事?” “我问你,你和霑豪之间,是怎么回事?” 启玥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 “我想学开车,他就不想教我,还老拿话来搪塞我。我是觉得好玩,动了驾驶室的仪表,他有些怒了说我小,瞧不起人!”拾璎气嘟嘟地说。 “我告诉你,小丫头,”启玥道:“你胆子真不小,原来想动那个车呀。小丫头,我告诉你啊,一旦没操纵好,是要出人命的,不仅会伤到别人,可能,连你的小命也要搭上,知道不?” 拾璎吐了吐舌头,心里有些后怕,说:“知道了,姐,真有那么厉害吗?” 启玥见她这样,心里有些不落忍,莫名有些同情她。 启玥说:“那可不比马车,你拉紧马的缰绳,拉住了不撒手,大不了马车摔个跟斗,能把你自己摔下去,不至于有大伤亡。汽车可不一样,车子速度快,惯性大,一出车祸伤亡一大片。而且,你人儿太小了,腿脚都不够长,不能驾驶机动车。” “是的,霑哥哥也这么说,”拾璎再不敢皮了,把头靠在姐姐怀里,轻声说:“姐,今天,爹娘很生气,我也害怕了;我听你们的,不会这样了。” 梅启玥环住她小小的身子,叹了口气,道:“嗯,你小姑娘,真的,不容易糊弄。” 第十章 深挚(1) 福特v5车内 陆军长看看副官,又看看司机,说:“我儿子车技还不错,他是什么时候学的?你们谁教的?” “回军长的话,卑职不敢!”副官严燕生大声说。他坐得绷直,低垂着头,不敢多话。 “那,是你咯,”陆军长盯着司机问。 那司机赶忙说:“军长大人,卑职更不敢了。少爷吧,他来过几次,动过两次车,不用我教什么,开车就走了!” “嗯,那就是了,”陆军长暗暗点头,“他用的是这车?” “不是,是家里那台帕劳。”司机答道。 “新车,他从未上过手,”这款车的仪表盘等等,跟老车比,有很大不同,他都能搞定?陆定国感慨,“这孩子还行,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妞出去转一圈,哈哈哈,……,蛮厉害的!” “那是,……,那是,少爷天资聪慧,一台车而已,自然不在话下。”难得看到军长放声大笑,严副官不失时机地恭维。 回到陆府的大宅,陆军长下车,并没急着进内堂,他站在门廊下,不急不忙地,像是在等什么。 不一会,后面的帕劳车进了院子,车子稳稳地停在福特车旁。 车门开了,陆夫人高氏从车上下来,陆公子紧接着从车里下来。 霑豪站立朝父亲鞠躬,行了个见面礼,然后,转过身搀扶着母亲,准备陪母亲回后院。 “霑豪,你,跟我来。”陆军长说道。 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费力地说出来的。 陆夫人停下脚步,惊异地看到,丈夫微笑着望着儿子,没有严厉,难得的温和。 母亲从儿子臂弯里抽出手,慈爱地说:“霑儿,陪你父亲去吧,我那边,几步脚就到了!” “好的,姆妈,”霑豪不再执拗,说:“姆妈走路慢点,让丫头陪您回房吧。” 高氏的丫鬟喜儿很是机灵,赶忙过来搀扶着夫人。 目送母亲的身影走远,霑豪回过头问:“爸爸,您叫儿子?” “对,霑儿,你随我到书房来!”陆军长道。 “是!” 霑豪回过话,跟在父亲身后,来到西厅的书房。 父子俩坐定,霑豪心里不安,问:“爸,是否为白天在梅公馆的事?霑儿做事鲁莽,请爸爸责罚!” 陆定国没开口,打量起自己儿子来。 不知不觉中,这小子长大了,虽然,脸上的稚气未退,但,已是气宇轩扬,神采飞扬的青年! “我这老子对你真不太了解。你什么时候学的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陆定国问。 “爸,这也不用怎么学,看看就会了!”霑豪回答。 “看看就会了?看谁开的车?” “外公!” 陆定国的心一阵收紧,这孩子这么重情义,好几年过去了,难以忘记那场灾难! 岳父他老人家为了救一家老小,开着汽车把日本人引开了,把生的希望和权利留给了家人。 上海郊区的崇明岛,霑豪的外祖父有一大片土地。孩子们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甭提多开心了。 可是,日本人一来,一切都变了。 第十章 深挚(2) 外祖父高詹奎,在霑豪心里极重要。 外祖父晚年,在崇明岛买了一块地,去过安详自在的生活。学五柳先生,“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十分的恣意而洒脱。 崇明岛是个未开化的地方,那里少人丁,不与外界通。十几亩地,几个工人帮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老人其余时间,画画写字,自得其乐。 那样清明祥和的人,孙子孙女们都喜欢去。霑豪更不用说,天天催着娘带他去乡下,从小就愿黏着外祖父。 外祖父是博学雅闻之人,见多识广,有很多的见闻乐事。他给孩子讲故事,教孩子下河游泳,摸鱼抓虾,不亦乐乎。 如果没有战争,时间长一点,日子暖一些,老爷子安详自在,活购一百岁都不止吧。 那天,霑豪记得是个和煦的午后,大家都在午睡。 恍惚间,隐约听得村外,人声嘈杂;村子里的狗,也汪汪叫唤开来。 这个村庄属于,和外界没联系,没有电话等通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两位年长的老人上前察看,被机枪无情地扫射,瞬间倒在血泊中。 情急之下,高老先生和管家一起,将孩子们抱进储菜的地窖,让家人守护好孩子。将地窖上做好掩护,老先生开着自己的t型车,悠然自得从村口疾驰而过。 日本人派一个小分队上这个岛速战速决,完全不知道这地方会有机动车。 老先生开着车,招摇而过,把日军小分队都引入过去了。汽车开得很快,日本人虎狼之师,追赶这汽车,穷凶极恶,居然用机枪扫射…… 一个人在回了趟茶,没有发现别的,可以,之处,然后就离开了村子。 菜窖里的人,听到老人爽朗的笑声,汽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枪声。 枪声过后,听到日本人哇啦哇啦的讲话, 再后来,是死一般的沉寂…… 整整一天,他们一动不动在地窖里呆着, 霑豪好几次忍不住,要冲出去,被管家和外婆死死地按住,动弹不得。 第二天凌晨。洗劫后的村庄,到处一片狼藉。 村子被扫荡一空,被烧毁的房屋,路上血迹斑斑,尸横马路旁,甚至连村里的牛羊鸡鸭都没有放过。 霑豪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河边,被射成马蜂窝的t型车,浑身是弹孔的外祖父。 老人家神情肃穆,魏然然坐在驾驶室里,神态却非常安详。 霑豪叫着,哭着,喊着,…… 可是,外祖父已经听不到了。 …… 陆霑豪神态游离,眼神有些哀伤,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霑豪,为父知道,外祖父的死,一直耿耿于怀,”陆定国伸出右手,重重地拍拍儿子的肩,说道:“人是不能复生,一切要朝前看!” “爸爸,儿子明白,”霑豪重重地点头,满怀悲壮地说:“可是,我一想起外公走得那么悲壮,我的胸口就隐隐作疼!那些豺狼虎豹啊,岂能容他们在我们的国土上恣意践踏?” 第十章深挚(3) 霑豪的痛,深沉的爱,强烈的恨, 作为父亲,陆定国深深感受到了。 他怎会不理解呢? 他是一名军人,见过太多的生死,那些痛和恨,已经浸入骨髓。 他是军事长官,理性地处理生死,再多的情绪,不会轻易表露。 此时,他是一位父亲,如果能缓解儿子的痛苦,哪怕让他代替。 但,每个人的成长,都要历经这些苦痛,儿子必须自己去承担。 当儿子提出来,要去军事院校学习,他是强烈反对的。 作为一名父亲,他出生入入死,保家卫国,不就是希望下一辈比自己好吗?自私点来说,他陆定国的儿子,他要保全要珍惜,不要孩子这样直面苦难。 “逝者已矣,你要节哀,”陆军长说:“为父以为,你该在学业上有更长足的进展。学有所长,有所作为,就是对你外祖父最好的报答。为父想,他老人家在天堂看着你,不希望你意气用事;老人家希望,最疼爱的孩子,能够成才、成大器。” 陆霑豪抬起头来,说道:“是的,爸,我懂。” “所以,那以后呢,你有什么打算?你还有两个月毕业了,准备报考哪里的大学?我们聊一聊。”父亲道。 “爸爸,我想去北平,报清华的化学专业。”霑豪大声说。 “好,为父支持你!” 父亲的回答,让霑豪很意外; 这一次,父亲不反对,什么都没问,就表示支持? “谢谢!爸,我一定会努力的。” 霑豪心里有点小雀跃,对父亲的称呼,不由得亲昵了些。 陆军长感受到了,心里也高兴,对儿子温和许多,说道:“霑儿,你今天也劳累了,早点休息吧!” “呃,”霑豪又是没想到,说道:“爸,不为梅公馆的事责罚我吗?” “梅公馆?”陆军长想起梅家的二小姐,道:“梅家都没怪罪你,爹干嘛责罚你?不过,梅家的小丫头,人小鬼主意多。霑儿,只怕你镇不住她!女人,太强了不太好!” “爹,您说什么呢?”霑豪很怕听到“两小无猜”这类话,赶紧说:“拾璎还是个小姑娘,贪玩好奇而已。儿子只是把她当小妹妹!” “把她当小妹妹?”陆军长说:“奇怪,你自己有妹妹,怎么没见你待她们如此好呢?” 陆定国陆军长说的,是小妾生的女儿,霑豪不亲近,从来不待见。 “爸,你这说的,都哪跟哪呢?”霑豪大声说。 霑豪对母亲孝顺,母亲不喜欢的,他自不会亲近。 “哦,好吧,”父亲讪讪地,说道:“行,你休息去吧!” 霑豪背影消失在树丛深处,陆定国神情复杂, “男人三妻四妾,不见得是为自己,也是为了繁衍后代,这难道都不懂吗?” 陆军长摇摇头,哎,算了,这孩子一根筋,不能跟他较真。 不过呀,为了儿子好,他越早离开南京,对他的将来越好; 他的痛恨离愁,那么真切,不能消除;他活得沉重。 陆军长希望:儿子开心点、快乐些…… 第十章 深挚(4) 西厅书房内,副官严燕生和几位师旅长已恭候多时。 陆军长一迈入书房,军人们起立致敬。 “诸位,都请坐!”陆定国微微颔首,众人才重新坐下。 陆定国在太师椅坐定。他面容沉静不怒自威,目光炯炯如炬,从在座的各位身上扫过。 “军座,老蒋把我们调集到南京,是不是要对我们进行整编?”曾师长爽直,是直性子,有话憋不住。 “哦,鄙人还未接到上峰的照会,你们从哪里道听途说的?”陆军长问道。 “望亭,和唐生智唐将军谈过吗?”朱广沪师长问。 朱师长年纪稍长,善于察言观色。他慢条斯理,看陆军长不动声色,又说:“唐将军跟您交好,和某人能说上话,自然不可怠慢的。” “哦,我和唐将军,在军事委员会开会时匆匆见了一面,来不及细聊。”陆军长淡淡地说。 “望亭,我军调防回南京,绝不是空穴来风,”朱广沪师长年长,慢条斯理说:“中央军近来战事频频,损兵折将不少,日本人虎视眈眈,北方边境争端不休,中央军扩编势在必行。此番,将我等调防到此,仅仅是整装待命吗?望亭啊,此等大事,不可忽视!” “伯年,你的思虑不无道理,”陆军长道:“调防,是上峰的安排。尔等不好妄自揣度,近期会有消息的。” “军座,属下几人商议,如要整编,我军自成独立军!切不可将部队拆零,分别塞进不同的军队!”曾师长又道:“老蒋当年北伐,我等直系冯大帅下的王牌部队,出来公开申明,拥护和支持老蒋,解了他后顾之忧。这点情面,他们要给的!” “是的,……是呀,我等弟兄死生之交,患难与共,绝不允许拆零整编!”其他几人同声附和。 “诸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陆军长大声说道:“尔等国之栋梁,军队之楷模,理应做出表率!部队的前程和命运,军队的严格纪律,岂能讨价还价?” 众人屏住呼吸,再不敢支吾其辞。 “望亭,弟兄们肝胆相照,衷心拥护的是你!”朱师长见大家不说话,又说:“你手下的人,有几个孬种?还不都是你带出来的!弟兄们为你着想,怕你被人架空了。你读的书多,历史前车可鉴;现实多少人,不多为自家子想吗?”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军长,内心翻腾不已…… 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厉害,但是,时局如此动荡不安,每一个人,如果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和前程,国家该岌岌可危矣!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中央军是正牌军,正是需要各位出力。”陆军长缓缓地说:“感谢兄弟们的扶持,但,国家有法度,军队有军规;我等投身为伍,戎马一生,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兴邦安民吗?” 军座一腔热血为家国,众人还能说什么呢?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知道说服不了,只有听从命令…… 第十一章 希翼(1) 七月,梅启玥从中学毕业了。 启玥是高兴的,离开中学即将升入大学,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未来,一个绚丽的世界将到来。 她已经争取父母亲同意,报考了向往的燕京大学。 此时,时局越来越紧,一些学生上本地大学;也有少数家道中落者,早早地开始寻找工作。 夏天的日子扑愣愣而来, 梅公馆里,夏日也细碎漫长, 院里的两株梧桐树在烈日暴晒下打蔫,显得很是无精打采; 树上的蝉鸣“吱呀,吱呀,吱,……”,天气愈发燥热又烦闷。 院落墙角的几棵苦竹,青翠摇曳,兀自招展。 梅夫人近来觉得慵懒不少,很乏,爱睡,还老睡不够; 夏日炎炎,身子也跟着不济了?梅夫人迷糊地想。 锦苏进屋来,呈上银耳莲子羹,“格格,厨房新炖的,您少喝点?” “好,拿过来吧,”梅夫人接过白瓷琉璃盏,用汤匙舀起来喝了两口,问:“锦苏,启玥和拾璎都在吗,拾璎最近在做什么?” “回格格的话,”锦苏轻轻说:“两位小格格都在自己屋呢。璎格格近来安分不少,在家里看了许多书,老爷布置下来的,偶尔会跟玥格格出去买些日常用品、书籍,还有女孩子的小心意。” “嗯,这样挺好,不过,启玥不久要读大学了,璎丫头又该不安分了。”梅夫人有几分担忧。 “格格,”锦苏提醒道:“算日子再过几日,璎格格的生辰到了。” “哦,锦苏不说,我倒忘了,”漪玉直点头,说道:“该告诉这孩子,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璎儿的十四岁生日,咱得好好热闹一下!” “格格十四那年,福晋把家里亲戚朋友的女眷和孩子都请来,给你弄了个体面的家宴呢。” “是呀,时间真快,恍惚在昨日呢,”漪玉还记得,阿玛给她金铃铛,额娘帮她换新衣,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一滴、两滴清泪流下…… “格格,莫要伤心,……”锦苏低声说:“格格,往事莫回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漪玉道:“父母对孩子多慈爱,一代一代就这样传承,……,如今能这样,我也很知足了。” “那就好,格格,没有其它事,锦苏就告退了。” “嗯,你把家宴的客人的名单拟好,去吧。” 梅夫人摆摆手,锦苏默默离开…… …… 拾璎的生日说来就来,梅公馆要小小热闹一场。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年华二月初,”过了十三岁,就是十四了。拾璎被人告知,她不能随意活动。 拾璎老大的不情愿,过生日的是我,还不兴我自己做主? 她本想生日那天,和同学去郊游,开心地逛街,再看一场电影; 锦苏姑姑告诉她,娘亲已有安排,家里有客人,梅公馆办家宴。 娘亲说,外面治安不好,闲逛不安全,更何况是女孩。 娘亲,什么时候能对拾璎放手呢? 拾璎叹了口气,她不能太忤逆,只能按娘的意思来…… 第十一章 希翼(2)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棱,直射到屋内,明晃晃的。梅拾璎睡醒了。 拾璎睁开眼睛,看到衣架上挂着一套粉白的纱质连衣裙。 拾璎想起来,今天是她生日。 娘亲给买的西式礼服,据说,这是今年时兴的裙装,城里的小姐太太们人手一件。 窗外一阵风吹来,粉白纱裙飘然摇曳,像山间云雾轻轻荡过,很轻巧,很飘逸。 拾璎用手触摸那轻软的纱裙,低声说道:“哎,很美很好看,只是太招摇了。” 她转身打开衣柜,月白色的布上衣,旗袍式领口,喇叭形露腕的七分袖,圆弧形略收腰的衣摆,下身搭配深蓝色裙装,朴实清纯的学生服。 梅拾璎喜欢这身学生服,穿上后觉得很自在,很轻松。不装成大人模样,她觉得更合适自然。 拾璎来到东厢房的餐厅,梅铭淞夫妇和启玥已在那里了。 “爹、娘,阿姐,早上好!”她和大家招呼问好,然后,在启玥身边坐下吃早点。 “咦,拾璎,怎么没穿新衣服呢?那件粉白色漂亮的蓬蓬裙,你没看到吗?” 启玥已穿上纯白色的纱裙,美滋滋地坐在那里。 “阿姐,你穿真好看呢。”拾璎啧啧称赞,“我穿这样,浑身不自在,还是饶了我吧。” 拾璎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对穿着服饰没有强烈的爱好。好看的,也这样穿;不好看,也是这样。 “我身上这件就很好呀,舒服啊,很自然。让我穿那件公主蓬蓬裙,感觉像唱戏的一样,浑身就很别扭,哪哪都不对劲!”拾璎边吃边说。 “哎呀,你这孩子!这是娘亲特意为你挑选的。”启玥道。 “谢谢娘亲,好吧,等我有时间,我就穿一穿吧。”拾璎含糊地说,“非得穿公主裙吗?娘亲,我不能穿别的吗?就穿上这个不好吗?” 母亲看看她,说:“璎儿平常就这么穿的,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想比平常更美一点,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吗?” “娘亲,……,璎儿觉得蛮好的呀!” “呃,……,好吧,”这丫头向来主意正,梅夫人也不再坚持。 “拾璎,今天你可是主角,不能给我们梅公馆丢脸哦。”梅铭淞道。 “爹地,璎儿不漂亮,不好看,不可爱吗?得自爹娘的优良品质,我怎么穿都好美哦!”拾璎嘟嘟嘴,耍怪卖萌起来。 拾璎深得梅铭淞的宠爱,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敢和爹爹撒娇。 梅铭淞被女儿逗得很开心,说道:“随你呀,今天是你生日,你自己开心,高兴要紧啦。” “嗯,谢谢爹地!”拾璎很高兴。 女孩子过十四岁的生日,到底和大人的生日不一样。梅夫人宴请的目的,只是要提醒拾璎,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影响到周围的人。 亲戚间,平日里走动少了好些,梅夫人请来夫人及孩子。梅公馆近来很少请客,此次,大家都很捧场,陆陆续续都来了。 梅启玥最开心了。自从放假在家,几个要好的同学,好多天不见,趁着这机会聚一聚。 第十一章 希翼(3) 梅公馆很久没这样热闹了,梅家亲戚及孩子,来了有二十多人。 拾璎邀请的孩子,多是自家亲戚孩子;跟随着自己家长过来,怕被家长说,都不敢乱动。 启玥请要好的几位同学来。嘻嘻哈哈的几人,正是青春妙龄,格外引人注目。 梅公馆的两位小姐,美貌聪慧资容都不差。 大小姐启玥穿着时髦的白纱裙,是大上海最时兴的款,摩登时髦闪亮耀眼。太太小姐们围着启玥,夸她漂亮美丽打扮也有水准。 拾璎穿着平日的学生装,少有人和她热切攀谈,都只是点头表示好感。沈宜兰和小拾璎对脾气,少不得和她聊了几句。 大厅里,梅启玥倒成了主角。启玥明眸善睐,和大家说说笑笑,言谈举止很得体,赢得了不少称羡的目光。 拾璎乖乖待在娘身边,认认真真和大家吃了正餐。 吃完正餐后,太太们要求饱个眼福,想参观下梅家偌大的宅子。梅夫人亲自领着她们,到花园里一边溜达,一边解说。 梅启玥带着她的同学,去她房间休息、闲聊。 谁都没注意到,拾璎不声不响离开了。 她一个人随意走走,来到了父亲的书房,父亲正好在那里看书。 拾璎敲了敲门,问:“爹爹,我可以进来吗?” “拾璎?来,”梅铭淞合上书本,挥着手招呼她,“孩子,怎么不和客人们一起玩呢?” “嗯,有阿姐在呢,”拾璎沉默片刻,说道:“阿姐今天真受欢迎呢。” “璎儿,心情有点低落?客人待姐姐热情,冷淡了拾璎吗?”梅老爷目视着女儿,笑着问道。 “爹地,倒不是,”拾璎道:“这回,真切地体会到,凡尘俗世、常人不过以貌取人,以衣取人,……,” “璎儿,爹不愿你受羁绊,什么以貌取人、以衣取人,不过是人的表象。”梅铭淞道:“你娘处处维护你们,你要懂的。你太任性,以后要改一改性子,多听听你娘的劝告,省得处处碰壁,懂吗?” “嗯,女儿懂了一点,……”拾璎点头沉吟着。 拾璎依稀觉得,娘亲对她说的话,其实都是为她好,怎么就听不进去? 她有些惘然,现在有爹娘护着,尚且如此;在完全陌生之地,不会有人庇护,尽是世态炎凉吗? “怎么,情绪低落了?”小女儿不知想什么,还想得那么出神,梅铭淞笑道,“太过与人不同,有些时候会难堪。现在,后悔没穿那条新裙子?” “嗯,爹爹,我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敢穿,……”拾璎回过神,问:“爹爹,我现在去穿裙子,别人会不会笑话呢?” “女孩子,豆蔻年华,多好的年纪,该尽情地打扮。不必理会别人的目光,璎儿穿什么度都好看,去吧!”梅老爷鼓励她。 “嗯,谢谢爹!” 拾璎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走了…… “璎儿到底还是孩子,爹爹希望,能多护佑你。”梅铭淞眼神凝眸,目送女儿离开。 第十一章 希翼(4) 拾璎回到房间,锦苏姑姑在。 拾璎笑着上前,问:“锦苏姑姑,你找我有事?” “璎格格,夫人没看见你,急得什么似的。小祖宗,你到哪里去了,赶紧跟我走,格格都等着急了。”锦苏急切地说。 “我刚才到书房,和爹爹说了会话,娘亲找我有事?” “今天,小小姐你的生日!小寿星不在场,夫人能不急嚒?快点,随我过去。”锦苏催促道。 “好的,这就去吧,”拾璎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说道:“锦苏姑姑,……我,……我想,……” 拾璎欲言又止,低头绕着手指。 “又怎么了,小祖宗?”锦苏着急。 “姑姑,……,我……我想换上新裙装,”拾璎有点羞涩,拽着蓬蓬裙的裙边,费力将它从衣架上取下。 “小格格真想穿吗,玉格格会高兴的,”锦苏高兴起来,忘记称漪玉“夫人”,顺口叫自家格格,“小格格,让锦苏来帮你。” “好呀,拾璎没穿过这样的洋装,”拾璎喜滋滋地,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说:“这纱裙真轻柔呢,我穿它会好看吗?” 锦苏双手托住纱裙放好,打开接扣和拉链,边帮拾璎边说道:“穿上它很时髦洋气,像玥格格一样,都是很美的人儿。” “好,拾璎试一试,”拾璎想快点穿上,到底好不好看。 …… 梅公馆后花园的凉亭,女宾们都走乏倦了,坐在这里喝茶休息。 为了拾璎的生日,梅夫人特意订了西式蛋糕--诱人的双层奶油蛋糕。 微微薰糯的香草精的气味,被林中的风吹得飘散开来,氤氲着甜甜的奶香,直逼得味蕾轻轻发颤。蛋糕的阵阵焦香,在空气中荡漾开来,真觉得胃里饿了起来。 这里,将有一个小小的仪式,梅夫人和几位太太在等。 “璎丫头就到了,几位太太稍等一会,”梅夫人说道。她雍容典雅笑容可掬,取过茶壶轻移莲步,亲自给客人续上茶。 梅夫人陪太太们游园,一转身没看到拾璎,不知道她怎么离开的。她唤锦苏过来,低声吩咐她去找。锦苏得了主人的命令,快步来到前门。 问门房,刚才有谁出去没? 回:来的客人很多,还没见谁出去过! 锦苏这才放下心,知道拾璎没有外出,她必定会回自己房间。锦苏到了二小姐房间,刚坐下来等,拾璎那会就回房来了。 这时,拾璎已经穿戴好。锦苏拉着她的小手,快步往花园凉亭走。 众人慢慢喝着茶,轻轻说着话,聊解夏日的烦闷。 “二小姐到了!” 众人抬眼望去: 一位绝妙的可人儿,穿着粉嫩的薄纱裙,肤白娇俏,眉如黛染,美目顾盼有神。一双坡跟小皮鞋,莲步姗姗而来,自然一种风情。 “拾璎!她穿戴得这么齐整,很少见哦,还真好看!”沈宜兰拍手,大声说道。 眼见她莲步款款,羞涩地给众人行礼,紧张地和太太们搭话,规规矩矩切蛋糕,做得像模像样,游刃有余不慌张。 “那孩子,今儿个的表现,真不容易!”陆霑豪惊奇。 第十二章 去北平(1) 八月初,升学的捷报频频传来。 梅启玥收到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沈宜兰考入文学院,秦之翰被北平大学医科录取;陆霑豪报考清华,被清华工学科录取。 几个好朋友欢呼雀跃,都能如愿以偿去北平,不同校不同班也很好呢。 他们的缘分非浅,同在一个城市,即使不天天见面,周末节假日可见面,真是大快人心。 沈太太来梅公馆好几次。 女儿沈宜兰去北平读书,总要准备好行李和物品的。 听人说,北平的冬天很冷,得置办新的被褥,要带上厚棉袍,夹袄要不要带呢? 还有,天冷的时候,学生们怎样取暖,会不会冻伤呢?用不用带上取暖设备呢? 沈太太一筹未展,她从来没去过北平,没有别的法子,亲自过来向梅夫人请教。 梅夫人热情地接待了她。 冬天,北平是比南京冷,但,还不是太可怕,室内会生炉子,炉火燃烧的热量,足以抵御严寒。 沈太太放下心,还问了些饮食、风俗有关的小问题,梅夫人一一为她详细解答。 沈太太千恩万谢地离开。 不单单是沈太太如此,陆夫人也常来电话,问,需要带多厚的衣服和被褥? “北平一年四季很分明,春夏秋三季各有特色。冬天吗,……,”梅夫人想了想,说:“霑豪是男孩子,不像女孩那样怕冷的。你给他带上厚的衣物,被褥要准备齐全。” 陆夫人想,也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哪有那么娇嫩? 陆夫人这么寻思,心下也释然…… 启玥要远赴北平求学,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心里是格外的兴奋。 “儿行千里母担忧,”梅夫人也开始为启玥准备行装, 怕没置办齐整,漪玉一遍遍地检查,唯恐疏漏了什么物件。 女孩子自己走那么远,要好一阵子才会适应吧, 玉格格自己瞎寻思着,不免要替启玥担忧呢。 “玉儿,孩子总会长大的,你这样太劳神了。近来,你清瘦了许多,”梅铭淞很心疼太太,“你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去做就好,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自己养大的孩子,一下子走那么远,我心里是不舍得的。”漪玉微微叹息,道:“静山,我原本是不愿意她走太远的,只想让她待在身边就好。但是,孩儿大了,不由娘了。” “你还是不放心玥儿?玥儿在北平出生,对气候不会不服是。她已经十六岁了,已经不小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玉儿,你完全应该放心。”梅铭淞缓缓说完,轻轻握住太太的手。 她的手很温软,玉指芊芊,柔若无骨。多年的居家生活,也并没太改变。梅公馆锦衣玉食,夫君体贴入微,孩子聪敏乖巧,不似一般家庭多是非,让她少了许多操劳。 “静山,你说的总是对的,”漪玉道:“不知道为什么,让她回到那里,我的心总是不安宁。这几天,翻来复去想东想西,胡思乱想得厉害,……” 第十二章 去北平(2) 女儿启玥去北平,漪玉有些担忧,开始焦虑,翻来覆去睡不好。 听得太太这么说,梅铭淞心疼地望着太太。他揽住她的腰,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安抚她。 梅铭淞想了想,说:“玉儿,你随启玥回北平吧。一来,你亲自送她,手把手指导,你能更安心;二来,你离开北平,有十几年了,该回去看看了。” 漪玉听得这话,却微微战栗起来。 “静山,我还是不去了,”漪玉连连摇头,说道:“那个家,对我来说,没有情义、没有温暖,没有留恋!走,便是走了;已和过去一刀两断!” “玉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脾气和秉性一点都没变。你若不在乎那个家,何至于这么生气呢?你若是真的放下了,为何对往事耿耿于怀呢?” 漪玉格格不说话,也不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的亲戚们,对你做的一些事,确实挺让人齿寒的。但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和那个家已没有关连了。”梅铭淞抱紧了她,说道:“玉儿,你只是回去看看,算和过去做一个完整的告别。” “静山,我阿玛过世早,家道中落。我额娘,身子不好,又很虚弱。家里那些人,成天打压刺激她,娘亲一病不起,最后衰弱而死。” 漪玉流下眼泪,豆大的泪珠,一滴、两滴…… “我那些叔叔伯伯,看我家大势已去,觊觎我和弟弟住的宅子。他们一门心思,想把我撵走,把我许配给一个什么蒙古亲王的儿子,……,我逃婚了。你还记得不?那次,是你救了我,并接济了我!”漪玉道, “梅铭淞沉浸在回忆里,好像就发生在昨日,他说: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一个昏暗的冬天,我和一个同学会面,回来得晚,黑咕隆咚的。在胡同口,我和一个穿新嫁衣的小娘子撞了个满怀。啊,好俊的小娘子!撞得我小鹿乱动。” 漪玉破涕为笑,说道:“你还记得啊?我从喜宴上逃出的,哪里能换上衣裳?静山,你救了我,收留了我,还替我交学费,让我成为燕京大学的一名学生。虽然,我比同班同学大了两三岁,但,我很知足了。遇到了你,真好!” “后来,你家叔伯,又找到了你,跟你道歉,哄骗你回家。其实,有新的阴谋等着你。” “这回,更不客气,要把我许配给什么大帅的儿子。我,……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自然还得逃啊。”漪玉道:“只是不知那呆子,心里可有我?” “我早喜欢你了。我挺害怕的,怕你真嫁了,那我的后半生,可就孤苦伶仃的千古伤心人了。”梅铭淞道:“玉儿,你正大光明地回去,看看自己的家,不必理会旁人!” “嗯,你说的总是对的,……;静山,能嫁给你,我不后悔。”漪玉低吟道…… 人与人,相遇已是不易;相约白头,更堪比是神话。 若有心,厮守一生白头,还做神仙干甚? 第十二章 去北平(3) 夏日的早晨,天亮得早。 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佣人们赶早做活,要赶着在太阳出来前,将草坪整理出来。 漪玉格格醒了过来,她扫视了一眼床榻,满眼锦绣旖旎。 她盖着薄薄的紗巾,身子是裸露的,肌肤光滑细腻,不像她这年龄的女人。她的胸前依然丰腴饱满,没有一丁点干瘪,像两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她依稀记得两人的欢愉,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们恩爱如初,找到了多年前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新婚燕尔。 “静山,”玉格格枕着自己的胳膊,羞涩而温柔地轻轻唤他。 他睡得很熟,没有反应。 漪玉歪着头,瞅着自己的夫君。 他保养得很好,依旧年轻挺拔,英俊洒脱。他皮肤白净,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眸子,中年的儒雅,在他身上和谐统一。 她看了二十多年,好像都没看厌烦。 他守护着她,一如从前,放弃了许多升迁机会。宁愿护她周全,让她心安,做个教书先生也好。 …… “格格啊,你醒来了吗?”外屋有人求见。 漪玉听出来,是锦苏的声音。她披了件衣服来到外屋,问:“锦苏,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格格,不早了。今儿个,您是怎么了?”锦苏问。 她有早起的习惯,往日的这个光景,她都在院子里,帮着拾掇花草呢。锦苏瞅她的脸,又往里屋瞅去。 漪玉有些羞涩。她给倒了杯茶,慢慢咽了一口,提高嗓门缓缓问:“锦苏,有什么事吗?” 锦苏收回目光,赶紧说:“格格,王富来回话。他问,给大小姐采买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吗?还需不需要再添置一些新的衣服和日杂用品吗?” 漪玉细细想,从家里到北平路途遥远,也不能什么都带。她说:“细碎繁琐的东西,可以去北平买的。大小姐的行李,大致差不多了。你问问王福,账房现钱够不够?我们去北平,多少要带些现钱。” “好的,我这就去回话。”锦苏应承着,又说:“格格,早餐好了。两位小格格吃完已出门了,你和老爷准备什么时间吃呢?” “锦苏,你让厨房准备着,我们这就过去。”大概是听到她们的谈话,梅铭淞醒过来了。他来到外屋,听到锦苏的话,就代为回答了。 “好的,老爷,我这就让他们准备着。”锦苏说完迅速退了出去。 梅铭淞过来,把太太搂在怀里,揽着她的腰,问:“玉儿,我昨天说的,让你一同去北平,你想好了吗?” “静山,真的非去不可吗?”漪玉往他怀里靠了靠,说:“原先,你不是告诉启玥,你亲自去送吗?换成我去,启玥会不会失望啊。” “玉格格亲自陪同前往,她怎么可能会失望?”梅铭淞笑一笑,说:“玉格格,这,难道需反复斟酌吗?” “静山,我听你的,去就是。”漪玉道。 “你准备准备,带上拾璎一同去吧。她也大了,应该去见见世面。” “拾璎?带她一起?”漪玉不解。 第十二章 去北平(4) 启玥和拾璎一起出门,同游贡院街的孔庙。 她们出了梅公馆,随性走了一段路,走得有些累了。 路边有几台黄包车。天气很炎热,车夫在一旁的树荫下纳凉。 她们举止沉稳,衣着品位不俗,车夫明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对她们格外殷勤起来,“小姐,上小老儿的车吧。” 干净利落的车厢,能得到小姐的青睐,启玥领着妹妹上了车。 车夫一路小跑,送她们到学院路附近。 车停下来,启玥给了赏钱,姐妹俩下了车。 进孔庙,上馨香,祭孔夫子; 启玥虔诚叩谢,拾璎紧跟其后,照着姐姐的样学。 正殿的人多了起来,两人从孔庙出来,朝学宫方位走去。孔庙院墙与学宫,东西北三面都有宽畅的通道相连。 几百棵柏树,古木参天,郁郁苍苍。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是斑驳的暗影。 站在文德桥上凭栏眺望,大成殿的黄色琉璃瓦屋顶,在绿荫丛中显得金碧辉煌,雄伟壮观。 她们惦记着去采买,好多地方不能一一看来,挑了几处要紧的看过。 拾璎到底年纪小,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她都饶有兴趣。嘻嘻哈哈的,玩得很开心。 姐妹俩走走停停来到广场,看到前面围了一大圈人。 能有什么好看的吗?梅拾璎好奇心重,也跑过去凑热闹,围上前探头去看。 原来是耍杂耍的,一支瘦筋筋的猴子在表演踩钢丝--过桥。那猴子动作很娴熟,麻利地走过了, 人群中爆发一阵阵喝彩。拾璎看得很乐呵,给了一块赏钱。 启玥拉着她往前走,“璎,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别致的小物件,梅启玥会停下脚步,细细地看,好好地赏,遇到好的,也会买那么一两件。 “阿姐,你快点儿!”拾璎对这不感兴趣,她在前面催促着。 “好的,这就来!”启玥努力答应她,继续好物件的观赏。 两个人一路逛、一路买,到后来,满满的两兜子,都抱不动了,启玥才停止。 姐妹俩来到临河的一家小吃店,放下了满满登登的两个大兜子。 拾璎看这两大兜,抿抿嘴,不以为意地说:“姐,你买那么多干什么呀?” “拾璎,姐姐走得远,我怕,咱南京的这些东西,以后我会看不到了。” “怎么会?”拾璎道:“以后,姐又不是不回来。放假时,你会回来的。到时候,璎儿陪你买也不迟呀。” “嗯,在南京十几年,这很多东西都用习惯了。这是六朝古都,秦淮文化特有的!”启玥道。 “姐,你这么喜欢这里,会后悔离开吗?”拾璎道:“据说,北京城规模宏大,明成祖建造北京城后,将都城从南京迁往北京,是为了巩固北方的军事和防卫。民国时期,又改为北平了。” “哦,小拾璎知道得不少,”启玥说道:“我对这里的文化很喜欢,对将去的北京城,充满了兴趣和向往。那里,仿佛是一个连接点,连接着远古与未来。” “连接远古与未来?姐,你这话有点深,拾璎要好好想,”拾璎道:“每次听爹爹讲历史、文化,我都能听到许多,你的这种说法,也可能是对的。” 第十三章 古都的夏(1) 漪玉决定北上,亲自送启玥去北平。 启玥上学的时间渐渐近了。启玥自己的意思,是和几位同学一起坐陆家的车走。 “陆伯伯有的是车,严副官亲自送。”启玥说:“霑豪跟我们讲,他陆家的车快,十几个小时就到北平,甭提多舒适了。” 听得女儿这样说,梅铭淞不由得皱起了眉—— 梅家的孩子,怎能没自尊和骨气,随意搭乘别人的车? 便宜占多拿多了,很难洁身自爱,更何况是女孩子。 静山皱眉,夫人说话:“玥儿,娘同你一道回北平,我们自己走,可好?” “真的?”启玥大喜过望,“我生在北平,对那却没印象。娘亲能去,或许,可找回些记忆,这真是太好了!” 启玥回了霑豪,喜滋滋地说:“我娘要回家省亲,我们自己走了!” 熟不知,原是陆定国本人的意思。 陆军长想,好友的姑娘,去北平上学,没有直达的车,中途倒车很折腾,难免舟车劳顿。他不如做个好事,把学生娃一并送去。因而让霑豪出头,说要带同学一起走。 南京浦口站,梅铭淞送太太和孩子们。梅夫人出行不能寒酸,梅老爷让管家买了头等座的位子。 锦苏自然随行的。漪玉说,这应无大碍了。但,全是女人和孩子,梅老爷还是不放心,让管家王富跟随着。 从浦口站往北,火车“咣当咣当”往前,一路逢站必停,上上下下,耽搁不少时间。 梅夫人说,让拾璎一起去送姐姐。小拾璎听到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南京呆了很多年,坐火车可是头一次。她也是头一次走这么远,不亚于得了什么宝贝,心里既兴奋又开心的。 拾璎这淘气包跟着,旅游是不会寂寞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嘴里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好开心的样子。 另一方面,梅老爷这样安排,自有深意。姐妹俩感情深,拾璎能缓冲启玥的情绪。 “怎么还没到呢?”过了几个小时,兴奋劲过去了,拾璎不耐烦。 “小姐,我告诉你啊,沿途站站得停,得有二三十站呢,得十几个小时到天津呢。从南京往北,这一条南北大干道,它能快得了吗?”管家王富道。 “也是,”火车又停下了,拾璎转过头,瞅着站台上的人群,“哎,我们这车厢没坐满吗,你们看看,这上车的人,都往另外一个车厢挤,他们怎么不上这里来呀!” “哎哟,我的小姐。他们那些人,哪能买得头等舱的车票啊。”王富道:“我告诉你,头等舱和三四等的票价,相差了五六倍呢。那些人家的人,哪舍得啊?就算舍得,也不一定拿得出来呦!” “啊,为什么呢?”拾璎不明白。 “好了,你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可不可以让娘亲安静一点!”启玥道。 十几个小时,到天津车站,几个人下得车。 换了站台,换乘去北平的火车。又坐了三小时,北平车站到了。 北平,炎热的夏日傍晚,那久违的亲切感,直愣愣扑面而来。 夕阳西下,房屋是朦胧的,路面是朦胧的,一切是朦胧的…… 第十三章 古都的夏(2) 一行五人,在火车上渡过漫长的两个白天,整整一个夜晚。 人多噪声大,梅夫人几乎没休息,浑身疲惫不堪,脸上也满是倦容。 火车到站后,启玥和拾璎搀着母亲,管家背着行李箱下来。锦苏拎着大包小包,紧紧地跟在后面。 下了场小雨,空气里微微咸湿,不太热有点凉意。 他们从站台出来,抬头往外看。车站里人不多,显得着实有些荒凉。 前面不远处,有一台黄包车。管家王富招招手,车夫兴冲冲地过来。 “您要车?您坐我的车吧,又快又好,包您满意!”车夫殷勤地说。 “你,就一台车?我们五人,还有行李,坐不下啊!”王富道。 “兄弟,真不巧!刚才到的火车,今儿客人多,坐上车走了。”车夫道:“不如,您两位先上,我再回来一趟,拉剩下的几位?” “不行,老爷吩咐过我,不能离开太太半步!”锦苏断然拒绝。 “喲,这可不巧,那您们等着吧!”车夫说完,摇摇头,踱着方步,慢慢回去。 “娘亲,我们别这样干等了,”拾璎道:“不如到后面的小道,看能否截住两台车。” “小小姐,你别动,我去吧!”锦苏放下包裹,准备去瞧瞧。 突然,远处驶来一辆拉风的汽车,它带着轰鸣声呼啸而来,在他们身旁嘎然停住。 车上下来一位穿军装的年轻人。他礼貌地朝梅夫人鞠躬,大声说道:“梅夫人,路途辛苦了。请您跟我上车。” 梅夫人抬眼望去,年轻人模样周正,双目炯炯,不面生,有些熟悉,她似乎在哪见过。 “严燕生,……,严副官,是你?”梅启玥认得他,在梅公馆的花园里,他们还聊过天呢。 “大小姐,您真是好记性!” 严副官说完,略微低头,表示敬意,又说道:“夫人,我是严燕生,军座命令我,接你们去饭店休息。” “陆军长?……,他太客气啦!” “夫人,您请上车吧。您坐两天的车,一定非常的疲乏。军座命我来接您,把你们安顿好了,我就开车回南京了。”严燕生道。 梅夫人想,许是静山求老朋友了;陆军长不是外人,她不再坚持。“嗯,那好,严副官辛苦了!” 梅夫人娘仨个,带着两个仆人,车子塞得严严实实。 “还好啊,你们到之前,这里刚下了一场雨,天气不那么燥热。少爷已为你们预定了两间上好的客房,今天晚上,你们就好好休息。” “哦,你是说霑豪?你们几时到的?”梅夫人问。 “我们昨天到了,开过来还好,十几个小时,还不错的。”严副官答道。他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从车站出来,往广场过去,路还算平坦。 转过长安街后,连像样的马路都没有。中间的路面不平,汽车颠得厉害;汽车呼啸而过,路上扬起弥漫的灰尘。路两边坑坑洼洼的,人力车和行人艰难地走着。 梅夫人抬头望去,不过十几年光景,北平已破败至此了? 第十三章 古都的夏(3) 东四胡同一僻静小院,严副官送他们到后,没有停留立即离开了。 娘儿仨累坏了,到了住的地方,胡乱吃了口饭,倒头就睡去了。年轻恢复得快,吃饱后睡一觉,又是活蹦乱跳的。 梅拾璎天性活泼好动,这样的旅途对她不算什么。第一次来到古都北平,梅拾璎心里是兴奋的。 她起了个早,来到院子里。院子不大,四面种植楠竹,有两颗高大的柏树,树上有蝉鸣,短促,并不热烈。 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院外人声鼎沸,院里自有天地。布局格局工整,厅堂方正,东厢房上着锁,西厢房让给她们住的。 院子里有两颗柏树,柏树叶子密实,沙沙撑起一片阴凉。透过这棵树望去,能看见远处的城墙,在瓦蓝的穹顶下,显得更庄严肃穆。 拾璎走到青石板铺就的回廊处,遇到了起得比她还早的启玥。 “阿姐,你,好早啊!”拾璎道。 梅启玥在这出生,对这里向往已久。她早早地醒来,到院里看了好一会了。 听着外面车水马龙,启玥已是按耐不住,说:“拾璎,我们出去逛逛吧!” “阿姐,你看,娘亲还没醒过来呢。拾璎道:“我们俩偷偷溜出去,不太好吧!” 启玥想一想,小妹说得对,转身正要去娘亲的房间,看见锦苏从里出来。 启玥上前道:“锦苏姑姑,我们俩出去,逛一逛北平的胡同,替我们告诉娘亲,我们去去,一会就回的!” “格格,小祖宗,你们不能消停一会嚒?……,胡同,胡同,有什么好逛的?……,”锦苏说道,还未等她说完,两个姑娘已走远了…… “哎,……,小格格,你们都还没吃饭呢,……”她的话飘过去很远,哪里有人听得到呢。 姐妹俩从四合院出来,一直往西边胡同去。 这一路上,有晨起洒扫的主妇,有黄包车拉来又走的;有旗人拎着鸟笼遛弯儿;有唱戏的在吊嗓子;很杂乱,又很热闹…… 漪玉起得晚,用过早膳后,来到院子里。她坐下来,举目四望。 四合院坐北朝南,方方正正。前面的院墙不高,低低的垂拱门,进门福字牌匾。牌坊上大福字,几乎褪尽颜色,很暗没有光彩,这院子很有些年头了。 这本是座普通的小院落,工整紧凑又不失讲究,在这皇城底下,就显得非同一般了。 它的不同一般,风雨飘摇的皇城,年代久远依然矗立不倒。 这是陆家在北京的宅院。确切地说,是陆家祖上的宅子。明朝时候,陆家先祖在北京做官。这老宅历经风雨,跨越多年来,依然存在着。 如今,这里是陆家在北平的产业。前面是饭店,这是饭店的后院。 陆定国军座,部队的军饷不高,可他有自己的产业,有自己的财富王国,他的家眷和开销根本不需要几个军饷。 这是真实的世家,不是吗?承袭着祖上的荫功,家族没有败家的纨绔。 漪玉格格很感慨。 第十三章 古都的夏(4) 皇城根下的北平,走到哪都是风景,都有内涵;走到哪都是历史,都有故事。 只是现在的北平,大多数人没这闲情逸致。路上的人力车奔来又离开,人群熙熙攘攘,忙着为一日三餐奔忙。各家忙活着自己的事。 东四胡同的一处宅院里,美好的夏日早晨,院子僻静静谧,竹木悠悠风景宜人。 这是陆家在北平宅院。前院,是专做秦淮菜的饭馆。后院,留着陆家自用,正屋主人自用,东厢房是给账房,西厢房为客房。 梅家此次出行多女眷。陆家主事的,决定让出后院,东厢房上锁,账房暂居前院。陆公子也住进学校宿舍,为的是,梅夫人一行行动方便。 陆定国陆军长,不愧为世家子弟。不仅站得高、看得远,深谋远虑;善为人着想,将故交老友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 世家子弟的“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大儒的仁爱思想?漪玉格格不由心生敬意。 玉格格自己在院里走走、停停,又看看。她想起从前,王府门楣挺高,排场挺宏大。一时的风光显赫,自然不能长久。一旦改朝换代,所谓高大的门楣,所谓硕大的院子,留下了残墙冷壁。 风一样游走的光芒与显耀,连同那些快乐光景一同带走…… “格格,您在这呢?” 从内堂出来的锦苏,看到漪玉走了过来。 这个小院没有外人,也没留下一个佣人,就连做杂扫的都没有。锦苏自然承担起了几个人的饮食和家务劳动。 清早,锦苏就开始忙碌,方才稍微停下来。 “格格,昨儿个,是不是累乏了?怎么不多躺一会?”锦苏说着话,捧上新泡的茶。 漪玉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说道:“真舒服!锦苏,你忙了许久,坐着歇一会!” “格格,这,……,这可不好,”锦苏道:“这不是折煞我嚒?” “锦苏,你我像亲姐妹一般。这里没有外人,坐吧!” 漪玉伸出柔软的手,拉着锦苏粗糙的手,坚持让锦苏在身旁坐下。 锦苏不再腼腆,在漪玉身旁斜坐着,说:“两位小格格今天醒得特别早,可精神着呢。我饭还没弄好,她们急忙出门去逛了。不知道这会饿不饿?她们也该回来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又重,心心念念到了这里,能不急着出门去?我们俩小时候,不也常常背着额娘,偷偷溜出去玩。”漪玉笑道,“别担心,饿不着她们!” “格格,您记忆真好,还记得以前的事?” “能忘记吗?现在,又回到这里,一闭上眼,过去的事呼啦啦一下出现在眼前,……”漪玉轻轻低语。 “格格,有些事,不要去想!”锦苏打断了她,大声说道:“您现在多好,有姑爷宠着,有孩子敬着,多有福气啊,格格!” “嗯,锦苏说得是,我不该说那些伤感的事,如今是该高兴的。”漪玉道。 这个夏天,在树荫下,主仆两人放轻松说着体己话。 许多年以后,漪玉想到锦苏,都会想到这一幕…… 第十四章 故居(1) 一辆深色的人力车,从东四胡同出来。 车夫甩开脚力,“哒哒哒”往前赶,趟过几条大街,拐了好多个胡同,在一处宏伟壮观的府邸前停住。 从车上下来两个女人。 走在前面的是位夫人,她脸上薄施粉黛,穿着西式的裙装,精美的高跟鞋,后背挺直婷婷玉立,有一份超然于外的气质。她身旁的穿紫褂子的女人,拎着个布兜子寸步不离紧跟其后。 “格格,我们到了,”女人指着门牌道。说话的女人,正是锦苏。 漪玉静静地站着,终于又回到了这里,童年和少年生活的地方。 从这里看过去,王府依然宏伟壮观,庄严肃穆。朱红色的大门油漆斑驳,好几处已褪去了颜色,显得那么的苍老而落寞。 大门被贴了封条,门户还紧闭着,还被当局封存着?漪玉满心不解。 “格格,旁边的侧门开着的。”锦苏碰碰格格,轻轻说道。 漪玉格格点点头,轻轻移动莲步,迈进了王府的大门。 站在四方的庭院里,漪玉记得,各地达官贵人求见阿玛,都得排着队等候着,府里的管家和仆人,在这里迎来送往。 如今,院子里空无一人,已不见昔日的繁荣,到处是破败光景。庭院里堆着各种杂物,窗棂上见蜘蛛网,门洞里厚厚的灰尘,各种不知名的杂草丛生……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漪玉叹了口气,从侧门慢慢往后走。她们穿过了好几处深拱垂花门,走过两道长长的回廊,已到了王府的后院。 穿过圆圆的月亮门,有一处独立的院落,这是额娘居住的院落。 这里边好像住着人,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这院落很幽静,谁住在这里呢,她俩加快了脚步。 漪玉进到院里,并没有看见人。她在天井出站着,循着人的声音来源。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的玉格格吗?格格,您大安了。” 漪玉转过身来,一位发福的中年妇人,挑衅地望着她。嘴里说着大安,但,并没有行礼的意思,只用眼睛斜瞅着她。 “你是谁?怎么敢住在福晋的院里?”锦苏上前一步,挡着漪玉格格,大声地质问。 “锦苏,这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是哪棵葱?给我闪一边去,敢跟我蹬鼻子上脸?”女人恶狠狠地说。 女人不仅认得她,而且还认得锦苏,看来是旧相识了。 漪玉推开锦苏,走上前去,问:“请问,您是哪位?” “哪位?格格,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想不起了?”女人幽怨地望着她,说:“我娘,是王爷的侧福晋甄。” “你是甄瑜妹妹?”漪玉大喜道。 漪玉仔细瞅着她,甄瑜,那个娇俏小格格,懵懵懂懂的小女孩,漪玉只记得她当年模样。她长大了,发福了,穿的旗袍不合身,很窄逼很紧,像五花大绑的圆粽子。 “原来是甄瑜妹子,”漪玉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亲切地问:“大家都好,你们都可好?” 第十四章 故居(2) 漪玉握着甄瑜的手,亲切地嘘寒问暖,还问大家好不好。 漪玉不问还尚可,一问就勾起了甄瑜的伤心事。 她继续倒着苦水:“好?大清国自败落后,咱旗人有谁好过?守着祖上的一点荫功,熬着时光,过着这紧吧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罢了。我比不上你玉格格。你是正福晋所生,从小,王爷阿玛宝贝你,什么都紧着你用。可不像我呢,小老婆养的,根本是没人待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漪玉轻轻说:“甄瑜妹妹,那么都是过往,人得往前看!” “庚子之乱,差点把宅子给搬空了。革命党也来,我们就跟着倒霉了。本来,都指望着你,找个好人家,还能关照我们这些不正经的弟妹。你可好啊,王爷,你不嫁;帅府的公子,你不嫁!行,嫁了个教书的。”甄瑜听不进别的,可着劲地说:“我以为你多硬气呢,原来,也靠着祖上的荫功过日子!不过,他家的祖上有福星高照,财富没有流失,你们还能过上好日子!” 甄瑜神经质般,大吐着委屈和不快。她浑身像长了刺儿,每句话都藏着钩子,非得把人扎疼不可! “甄瑜格格,求你别说了。我们格格,也很不容易!”锦苏赶忙上前劝着甄瑜。 “你们格格不易?我呸!……,我没说完呢,”她蛮不讲理,也很不近人情,又说起来,“玉格格你呢?你只顾自己!当年,不管你嫁给谁,嫁给王爷,嫁给少帅;哎,至少,能关照娘家人吧?你可好了,一走了之!这王府一直被封着,你们有谁来管?你不想想,这些年来,我们是怎么过的吗?我的命不好,嫁个男人,是个大烟鬼,把仅有的一点积蓄,都给抽没了!败家不说,成天在家里躺着;你说,我能指望谁?我要有个儿子也好了,我也没有!” 甄瑜开始无节制地诉苦,仿佛这么说说,现实就能好转,生活就能好活! “不过漪玉啊,你也好不到哪去啊!你也没有儿子,就两个丫头,也是赔钱的货!” 甄瑜说完,神经质地大笑,笑声很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格格,她莫不是疯魔了。我们甭理会,走吧!”锦苏使劲拽着漪玉,拉着她往外走。 “好吧,”漪玉很是无奈,她不知这小妹怎么回事,想先出去再说了。 那个疯癫的甄瑜,见她俩渐渐走远了,立刻收起可悲可怜的张狂样。 她平静而阴冷地说:“玉格格,旗人不做民国的官。嫁出去了,甭想回头!这王府、这地儿,是我的!” 漪玉和锦苏回到前院,被甄瑜这么一闹,有些惊甫未定。 “小妹是受什么刺激吗?”漪玉格格问。 “格格,甭搭理她!她刚才那疯癫的样,不是失心疯,也走火入魔。她很小时送走了,没在王府呆多久,跟她也不用太近乎了。什么事都愿别人,好像自己多好似的。” “嗯,你说得对!” 第十三章 故居(3) 许多年未见,出自肺腑之情,漪玉很想知道,小妹过得好不好。 但,漪玉能感觉到,甄瑜是拒绝她的,拒绝和她交往;甚至,平静地聊天都不行。 漪玉完全没想到,甄瑜会变成这样子。 漪玉想,哪怕自己付出点,弥补她的失意和廖落。 可人家不在乎,亲姐妹又怎样?还不如不相见,这是她俩之间的鸿沟;就像很多年前,嫡出和庶出的不同,造成她心里的敌视,对姐姐的偏见一直在。 漪玉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 “阿玛,我回来了;额娘,玉儿没能见您最后一面!”漪玉在心里说。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又回来了。小时候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她眼前不停的浮现着。漪玉的心里很不舍,想去阿玛以前住的小院看一眼。 阿玛住的那个院落,跟额娘住的小院不同的两个方向,也不必害怕遇到那个疯女人。 她俩熟门熟路的,打小住的地方,过多久都会记得。穿过好几个院落,家具破败不堪,值钱的几乎没有了。废旧物品零落堆积着,压根就无人管理了。 偌大的王府,有好多个院落。 一扇又一扇的院门,月亮门、拱形门,……,都上了锁,锈迹斑斑。 漪玉没办法,瞧着锦苏;锦苏不得已,找到铁棍什么的,就拿来撬锁。 她俩费了很大的劲,才来到西边那个院子。 满目飘零,杂草丛生,找不到下脚的地儿。 当年,阿玛极喜欢收藏,什么古董、字画、文房四宝,多得数不过来。就连西洋的座钟,都有十好几座,每到早晨,“铛铛铛”的响声不绝于耳。 阿玛视她如珍宝,特意给她留了房间,紧挨着阿玛的房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或是西洋来的一些洋玩意儿,漪玉都是第一个得到的。 那些好日子,已是昨日黄花,就像是做了个美丽的梦。如今一片狼藉,怎见当年的星星点点秀丽?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漪玉喃喃地说。 “格格,看也看了,咱们还是走吧。”锦苏道。锦苏怕她悲伤,寸步不离紧跟其后,唯恐格格有什么闪失。 “好的,听你的。”漪玉道。 锦苏对未知危险,有天然的警觉心;这一点,漪玉向来听她的。 漪玉隐约记得,这边有个小门,是可以直接通到王府外的。小时候,她和锦苏没少从这偷偷溜出去玩。 她俩信步向前,走到西门。门上的锁锈迹斑斑,而且,门外面砌了一道墙,把门堵得毫无缝隙,根本就无法通行。 俩人没法子,只得别回前院,从前院的大门出来。 漪玉从王府出来,石子铺成的小径,从脚下延伸到胡同深处。 漪玉从没想过,在这会遇到甄瑜小妹。 对这个小妹妹,她印象不是很深。小时候,她很皮很黏人,后来,被阿玛送走了; 阿玛说,送她去该去的地方,并没说去到哪;阿玛不说,漪玉自然不敢问。 若干年后,姐妹再相遇;漪玉没想到,是这样子相遇。 第十三章 故居(4) 出了王府大门,她们拐进东边的胡同。胡同紧挨着王府的院墙,原先专供王府出入;恢弘气派的王宅,也几乎快保不住了。 走在这条路上,微风袭来,一阵阵的阴凉。抬头往上瞧,王府院内有一排高大密实的栢杨树,栢杨树的树叶,从墙内升到墙外,为胡同路面遮起一片树荫。 胡同的尽头,一处低矮的平房赫然在目…… 漪玉记得,管家有个小跟班,叫阿福的;管家安排他做额娘的车夫,就在那平房里住着。 漪玉慢慢走近,透过门缝往里看: 里面昏暗阴沉,有个老人家,佝偻着身子,正在生炉子,像准备要做饭的样子。他已经上了岁数,头发斑白,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锦苏,”玉格格低声道:“锦苏你看,这老人家,……,是不是阿福?” “这老人嚒?”锦苏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起来,“老了,……,不错,应该是他!” 漪玉心里确定,八九不离十是他。她推开门迈进屋内,轻轻说道:“阿福,您老身子骨可好?” 老阿福佝偻着身子,慢慢挪转身来,抬起头来,睁着迷蒙的双眼,望着眼前的人。 穿戴时兴的太太,还带着女佣人。这样气派的太太,来这破旧不堪的地儿,不知会是何事。 “您,……,您,是哪位?”老阿福哆哆嗦嗦问。 “阿福哥,我是锦苏,”锦苏上前,对着老人大声说道:“这是咱玉格格,您忘了吗?” “玉,……玉,玉主子!”老阿福听到这话,不知是高兴,还是年岁大体力不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玉,玉主子,您可回来了!” “阿福,您老快快请起!”漪玉赶紧拉住老人的手,“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行这样的礼!” 锦苏帮着搀起老人,说:“阿福,快起来!格格有话问你呢。” 阿福站起来,退到一旁,仔细地听。 锦苏问:“阿福哥,王府后院住的瑜格格,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平日里都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她?回来有半年多了。有时自己待着,有时还开着车,还有很凶的男人,……。哎,哪里像是格格?” 听阿福这么说,漪玉不明白了,小妹有车,还有,……? 漪玉不想管她的烂事,问阿福:“那,这宅院呢?政府没有征用,也没人觊觎吗,为什么一直封着呢?” “宅子应该退回了,全是那瑜格格搞鬼,”阿福道:“我拉车送她出去,她跟别人说,就让这贴着封条,没有人敢来闹事。这样,便于他们行事。” 他们,……?漪玉更不懂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小妹不简单! “我懂了,那就是了,”漪玉站起来,说:“阿福,我走了,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你,自己多保重!” 玉格格说完,看了看锦苏。 锦苏会意,从布兜里掏出一个小兜儿,里面装了十几个银元。 锦苏把它放在阿福的手里,说,“阿福,我们今天到这,谁也别告诉。身子骨要紧,该吃还得吃;以后,多注意身体啊!你拿着,紧着点花,保重!” 锦苏眼圈一红,随漪玉离开了。 “这,……,这,哪行啊,阿福不敢当哦,”她们走出去很远,老人还喃喃低语:“玉格格呀,您是好人哪,多保重!” 第十四章 夏梦亦留香(1) 黄昏时分,梅夫人和锦苏回到陆家小院;恰好,启玥拾璎陪姐妹俩从燕大回来。 启玥去燕大报名,拾璎也要跟去,参观燕大校园,顺便自在游玩一番。 天色已晚了,锦苏陪她走了许久的路,脸上也有些疲乏。 众人都饿了,梅夫人说:“锦苏,我们都饥肠辘辘,不要下厨房了。你去前面陆家的菜馆定一桌,我们也好有饭食可充饥。” 锦苏答应着,立即去前院安排伙食。 娘仨进了西厢房客房,梅夫人在上首的太师椅坐下。启玥取水净了手,拿面巾拭去水珠,用茶匙舀起茶叶,放入茶壶中,取沸水冲泡,轻轻晃动茶壶。 头冲惜脚,二冲留茶,茶壶归位放好,香气慢慢溢出;启玥将茶盏用热水一一冲过,再将茶壶拿起斟茶。 她仔细斟了一杯茶,双手恭敬地捧上,置于母亲身旁茶几上。 拾璎看得眼花,觉得很有趣,不免嗤嗤发笑。梅夫人用余光扫她一眼,拾璎立马噤声无言。 梅夫人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道:“玥儿,今儿去燕大,报了名,见先生,也分了宿舍,感觉如何?” “娘亲,正如您所说,燕大的环境其他学校无法比拟。”启玥道:“今天,我算是开眼了。爹爹教学的学校,在南京就顶顶好的。而燕大的住宿条件,四人一间宿舍,有独立卫生间、洗澡间,冬天还有暖气。住宿楼里有活动室、会客室,可以打乒乓球。” “燕大是教会学校,环境当然很好。玥儿,以后可要抓紧学习,不要辜负爹娘对你的期待!” “娘亲,玥儿明白,燕大的环境好,可学费也很昂贵,玥儿定然会珍惜,请娘亲放心!”启玥道。 梅夫人很欣慰,孩子真是长大了,母亲没有同去,她自己有能力,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格格,晚膳已备好,”锦苏从前院回来,后面跟着一拎食盒的小伙计。 锦苏自去厨房取碗碟,伙计小心翼翼地从食盒中拿出几个菜,望着梅夫人鞠了一躬匆忙退出了。 “这么好的菜呀,真的饿了,”拾璎忍不住,馋虫一样,用手急火火地捏了一块鸭肉,就大嚼特嚼起来。 “拾璎儿,你,……,你,怎么这样?”启玥急了,低声怼她:“娘亲没动筷子呢,你还先动手了,哪有斯文呀,真不省心!” “我饿了,……就吃,吃,吃!”拾璎毫不理会,对姐姐做起鬼脸,耍怪模样。 两人好像互怼,实在互相疼爱,一个声严辞厉,一个也不生气。 “哎,玥儿,璎儿到底是小,容她这回撒泼吧,”梅夫人很宽容。 她想起甄瑜,同样是姐妹,两人互不对付;瞅瞅这姐妹俩,如此心生关爱,多么难得,又多温暖。 “阿姐如愿以偿来燕大学习,能享受到不一样的大学时光。”拾璎道:“我听说,北大的学生宿舍没有暖气,取暖只能靠煤球炉,真是不一样哦。拾璎也要来燕大学习。” “好呀,璎儿努力!” 第十四章 夏梦亦留香(2) “玉儿?你在哪儿啊?” 漪玉听得,是额娘的声音。 她寻着额娘的声音,穿过一个又一个院子,走过一座又一座楼阁。 天空有一阵乐音,迎面而来一位女子,上下白纱素裹,戴着竹斗笠,蒙着白色纱巾,踩在好看的五色石子路上,像极了仙乐飘飘的仙子。 仙子伸出纤纤玉指,对漪玉招手,“来,额娘等你好久了!” 好清晰好亲切的声音,是额娘的声音! 好真实呀,“额娘,玉儿想你!”漪玉道。 漪玉抬起头来,想看看额娘的脸。额娘蒙着一块纱巾,面容朦朦胧胧的,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漪玉心里奇怪,“额娘,你怎么蒙上纱巾,玉儿看不见你呢。” “女儿,你跟额娘来!” 额娘拉着她的手,走呀走,走过一道一道山丘,翻过一座座山岚,来到一处明媚的境地。 一丛丛绿莹莹的梯田,到处都是鲜花盛开,云儿在天空漂浮着,马儿在草原上飞奔,…… “玉儿,这是娘亲为你准备的。天热,很干燥,娘熬的凉茶,玉儿,快点喝吧!” “谢谢额娘,”漪玉从额娘手里接过茶盏,咕噜咕噜大口喝,凉茶都喝进肚里了。 “真好。来,额娘专为你做的茶饼,你一直很爱吃的!” 漪玉伸出双手捧过来,哇,好漂亮的茶饼! 小巧玲珑,半透明的,里面的蜜饯儿,红枣,红糖,……,清清楚楚的。 漪玉凑近闻一闻,……,真香,香得沁人心脾。 “额娘,这么漂亮,是吃的吗?” “当然了,玉儿,很好吃,很甜的……,” 漪玉拿着茶饼,张开小嘴,正要吃呢,…… …… 哐当,轰隆,轰隆隆……; 院子里什么动静?怎会这么大的响声? 漪玉一机灵,突然醒了过来。 阴沉的房顶,古旧的窗棱,院里灯笼透进来的微光; 哦,原来做了一个好美的梦! 那么漂亮,好美的饼啊,硬是没让吃到嘴里!漪玉有点怅然若失…… 看来,额娘想我了,我得去看她! 锦苏从外走进来,点亮了屋里的灯,问:“格格,刚才您受惊了?” “没事,那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什么事?”漪玉问。 “有人寻衅闹事!有人在墙外,往院里扔石块;出去查看,也没找到人。没事,可能是喝醉的醉鬼,”锦苏朝格格道了万福,“格格,还早呢,您昨儿个累着了,再睡一会吧!” 漪玉一动不动,兀自呆呆地坐着。 “格格,你没事吧,”锦苏很担心,急急地问:“你,……,你怎么了?” “锦苏,刚才做了个梦,梦见额娘了!咱得去看她。”玉格格道。 “格格,你想去看福晋?” “是的!我回来了,必须去。早晨,你问问两孩子,她们有没有时间?我们四人一块儿去吧!” “用不用叫上王富?有一个男人同行,要安全许多。”锦苏道。 “行,明天人多,咱们包一台车,山那边很远了,走不到的,得坐车去。”漪玉道。 “好,格格,您再少歇会,我这就去办!” 第十四章 夏梦亦留香(3) 天空刚现出鱼肚白,一架马车从东四胡同出发,出了西直门,顺着城墙再一直往西。 出了北平皇城,很快就来到外城。官道上几乎看不见人,过路的骡子车、马车也看不到几辆。 在往西的官路上,有专门铺的石子路,一直通往颐和园。马车没走颐和园的方向,拐到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这是通往玉泉山方向的。 车夫使劲挥了挥缰绳,大声吆喝“驾驾”,马儿撒了欢,可着劲狂奔;这拉车的马儿真不赖,有韧劲,能跑远路。 锦苏跟掌柜的说,要借店里的马车一用; 掌柜的不敢怠慢,说:“马车有!但,你可能用不上!车夫不在店里,马性子烈欺生,店里,别的人不敢惹。” 锦苏说:“你尽管借车给我,别的,你不用管!” 梅老爷真有先见之明,让管家王富跟来北平。王富是驾车的好把式,套车的时候,马儿抵抗了一番,最后还是老实了。 有了陆家马车,太阳初升的时刻,主仆五人到了山上的陵寝。 王富勒住缰绳,马儿慢慢停了下来。 玉格格带着启玥和拾璎,锦苏拎着一个竹篮紧跟在后面,竹篮里是祭拜的供品。 漪玉想,最后几年,额娘的光景不好过! 大清国没了,王府衰败了。王爷走后,那些亲戚、叔伯,无不觊觎着;府里,各房的福晋都不是省油的灯。 额娘一生信佛,也懒得理会宵小之径,干脆住进了西山寺庙。大福晋走得突然,漪玉不在身边,王府没人做主,无人来办福晋的身后事。 大福晋是虔诚佛门弟子,多年对寺庙捐赠多多。在寺庙的别院小住,留下一大笔遗产捐赠,寺庙的住持法师做主,将福晋葬于西山佛门的陵寝。 这里是佛门清修地,不属于皇家园林,平日里少有人来。但,这里一切都很规整,并不似想象中荒芜,或是杂草丛生。 许久都没人来祭拜了,可喜的是,额娘这并不荒芜。墓前两棵松树挺拔,墓碑前干净无杂物,好似有人整理过。 “额娘,不孝女儿,玉儿回来了。您在那边可好?”玉格格喃喃地说着话。 她的眼睛清亮,目光坚定,没有太多哀怨。额娘活着的时候,总喜欢听她欢快的声音,爱看她娇美的笑容。 昨天晚上,在梦里,她看到额娘,也说了会话,说不上是真的遇见。 漪玉心里是欢喜的,不知道隐喻什么;漪玉是读过书的,并不信什么神仙鬼怪;但是,她宁愿相信额娘是羽化成仙了。仙乐飘飘而来,额娘脚踏祥云,不是无缘无故的,必然有某种机缘。 漪玉整理好衣冠,跪……,拜……,叩首……;起来,再跪……,拜……,叩首…… 漪玉行的是亲王格格家的大礼;幼小时,额娘亲自教与她的。 早些年,额娘在世时,每逢家里有大事,或是大节大庆,会受这样的大礼。 额娘啊,您定能看见的,您心里喜欢的,是么? 第十四章 夏梦亦留香(4) 漪玉想,她心里的话,额娘定然知晓的。 最后,她叩首,再拜;站立着,望向墓碑。 这时,一阵阴风吹来,墓前两棵松树猛烈摇晃,焚香微微慢摇,青烟缭绕于前,又飘忽远去…… 漪玉格格怅然,又不住地点头。她躬身再拜,然后站了起来。 “启玥、拾璎,你们过来!” 玉格格招呼女儿,女儿们乖巧地过去。 “玉儿及您的孙女,一起来看您,额娘很高兴吧。玉儿知道,您在那边很好,我便放心了;我也很好,也请额娘放心!” 漪玉说完,回头望着女儿,道:“你们俩,去见过姥姥!” 启玥和拾璎上前,双双跪在墓前。 后面,该怎么做? 拾璎望向启玥,启玥也望着她; 两姑娘面面相觑,都不懂这些,发誓完全没学过! 那大拜大叩首的礼仪,不知道该怎么做呀!启玥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梅拾璎想,反正我小,太婆不会怪哦。 她大大方方磕了三个头,起身,朗声道,“太婆婆,我是拾璎儿,陪娘亲来看您!太婆,我们那不兴这个,我给您鞠躬,磕三个响头了。” 小孩子实在,不见得多悲伤,尽力做到最好了。 漪玉微微颔首,心里一动,这孩子机灵呢。 小妹说得有理,启玥莫名同意,跪地磕了三个头。 “行啦,你们姐妹起来吧!太婆婆很高兴的,看你们都这么好,她老人家不会挑理的。”漪玉道。 漪玉说完,又给额娘上香,站立一旁,说道:“锦苏,你上前来,给额娘上一炷香吧!” 从玉格格跪拜始,锦苏在后面一直跪着。 王府的老规矩:主子们下跪时,奴才不能站着!格格说,让她去上一炷香?格格把她当姐妹,不把我当下人呢。 锦苏轻轻拭去眼泪,上前再跪、拜,最后,虔诚地点香…… 她们出得陵园,经过出入室,看到管事的老和尚。老师父穿的袈裟很破旧,但十分干净整洁。 漪玉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道:“师父,您老慈悲!” “施主慈悲,”老师父道,“施主们像是远道而来,不知诸位施主前来,超度呢?祭拜呢?” 锦苏拿出一个布兜,上前放置于佛龛上,说道:“师父,您老辛苦!我家格格来看主母,我们从外地来,行路匆匆,不及进寺内拜佛。我佛慈悲,敬上香火钱!主母的墓前,师父多多照看,谢谢啊!” 老和尚看看她们,定是贵家子弟,并没有拒绝,说:“阿弥陀佛,是大福晋的家眷。大福晋菩萨心肠,帮过的人,资助过的,不计其数;寺院受大福晋的恩惠,施主放心,会照看好的。” 几个人千恩万谢,再拜,离开。 王富一直守着马车,在原地待命等候。 锦苏搀着格格上车,启玥和拾璎随后上;最后,锦苏上车坐好。王富挥舞着缰绳,驱动着马儿,马车朝原路返回。 低洼不平的泥泞路,马车飞快地往前行驶,车后扬起一片漫天的尘土…… 第十五章 庚子泪(1) 官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马车内的人,在简陋的长木凳上或抱膝,或斜躺,或盘腿坐着。 一天下来,她们都很疲惫,想快点回去。晌午从陵园出来,已过去两个时辰。 王富用力甩着缰绳,让马儿可劲儿跑起来,天黑前回到北平城内。 马车颠簸得着实厉害,启玥和拾璎紧紧用手抓牢车两边的扶手。锦苏扶着梅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梅夫人,漪玉格格很经受不住,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阵阵恶心只想呕吐。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心直发冷汗,一把攥住锦苏的手。 锦苏感受到她手心的冷,掀开帘子,大声说:“阿福哥,马车太颠了,到前面歇一会吧!” 王富得令,双手勒住马缰,让马儿慢下来。 又稍稍走了会,前面有个凉亭,貌似有三五人。 马车停下来,几个女人下来,进亭子内找一处地儿歇息。 锦苏拎着竹筐跟在后面,筐里盛着茶水和点心。待梅夫人坐定,锦苏拿出水囊,斟满一杯茶递过去。 喝了点茶,吃了点心,梅夫人的脸色好看很多。 她感觉胃舒服了,也不再翻腾了;她把点心推到女儿跟前,道:“玥儿,璎儿,都累了吧,你们也用点!” “好的,谢谢娘亲!”拾璎高兴地说。 她早已饥肠辘辘,看到好吃的更饿得慌;母亲让她们也吃,她忙抓了一块米糕,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启玥谢过娘亲,斯文地拿了一小块,细细地品味起来。 “小格格,还有;慢着点,”锦苏怕她们噎着,忙着递过去茶水。 “锦苏,你也吃点,”梅夫人道:“王管家有么?他赶车也辛苦。” “格格放心,”锦苏道:“我单独包了一小兜,给他了!” 梅夫人不再说什么了。锦苏办事,向来都很周全,她没啥不放心的。 “璎儿,你年纪小,再来一个,”梅夫人慈爱地望着小女儿,夹起一块蜜饯,正要递给她。 “娘,……,娘,……我,我饿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声音很微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锦苏却听得清清楚楚,手里的方糕掉回竹筐内。她的身子颤栗着,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整个人都僵在那。 梅夫人诧异地望着她,扭过头去看。 凉亭的另一边,有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带着三个小孩。妇人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精神;孩子们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旧衣裳,面如菜色;头发不整,像稻草般混乱。 那几个孩子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这边的精美的点心,看着别人享用,自己却吃不到,又馋又渴又挠心。 “娘,……我,我饿了!”孩子有气无力地说着,嘴里不断地吞咽着唾沫,眼睛却像饿狼一般,直勾勾地、一眨不眼地盯着那几块糕点。 那眼神,似曾相识! 锦苏僵化的身躯,凝重的神情;梅夫人想起什么,也不由微微一震。 “锦苏,”梅夫人轻拍锦苏,说道:“去,你把这些吃的,给她们拿去!” 锦苏如大梦初醒,她用力地点头,“喏。” 第十五章 庚子泪(2) 锦苏紧紧托着竹筐,几乎踉跄着走过去,说道:“孩子们,都饿了吧!来,这有好吃的,拿去吃!” 锦苏的话刚说完,像饿狼般的三孩子一拥而上,开始抢那竹筐;中年妇人睁开眼睛,迅速加入抢食的行列。 “我的,……我的;我的……,”几个人哄抢着,争夺着;互不相让,乱成一团。 梅夫人叹了口气,掏出一袋银元,对那妇人道:“这位太太,这个,你拿着;给孩子们弄身干净衣裳,再买点吃的吧!” 中年妇人接过来,捧在手心仔细看,感激涕零。她不停的道谢:“好心人啊,活菩萨啊,多谢,……,多谢,……!” 锦苏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跟在梅家娘仨身后离开了。 “锦苏,这娘几个,让你想起了什么?”梅夫人拉着锦苏的手,轻柔而温和地问。 “格格,您还记得我们哪年,在哪里,怎么认识的吗?” “庚子年,八国联军祸害京城,偌大的大清国,却抵抗不了八国。人们纷纷四处逃离,到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王府大小几十口人,跟着老佛爷撤往陕西。在山西境内,我第一次遇见你。我那年五岁,锦苏七八岁吧。”梅夫人道。 “是,那场国变真是惨。”锦苏喃喃地说道。 …… 庚子之乱,北京城闹义和拳,八国联军攻打京城,大清国不战而逃,老佛爷也慌了神,带着皇帝往西边走。 皇上和老佛爷都走了,老百姓更六神无主,不能坐以待毙,为了活命只有逃。 到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接济,没有粮食,路有饿殍,民不聊生…… 一路奔忙走得仓促,大福晋没带乳娘,格格没有人照顾。西逃的路上,不断有小孩走丢,大福晋抱着漪玉,一刻都不敢撒手。 到山西境内,闻听八国没有追赶,风声没那么紧了; 王府人手不够,大福晋想找个丫头,陪着漪玉格格。但,一时半会儿,好人家没处寻,大福晋心里,就搁了这桩事在。 这天,车辆继续往西,行进途中遇阻。 下人来报告:有一妇人,带着六个孩子,实在养活不了,在卖孩子,跪求善心人发慈悲! 大福晋菩萨心肠,心里不忍,“真活不下去了?孩子也不要吗?” 她下得马车,仔细来看。 这中年妇人面如菜色,怀里抱着一个小不点孩子。妇人身旁,站着的四个大的,都插着草标,表示自愿卖身;妇人的身后,还躺着一个女孩,约莫七八岁,发着高烧没人管的。 这年岁光景,谁不是逃命的?肚子填饱已不赖,哪有人买孩子? 妇人在哭求:“各位善心人,可伶我们一家人吧!孩他爸染病走了,剩下我一女流,如何养活六个孩子?到处都死人,到处闹灾荒,不是病死累死,搞不好得饿死!哪位善心人收留孩子,我不要一分钱都可以的。收留孩子,给孩子一口饭就行。救人一命,积德行善啊!” 福晋看她可伶,心里有了几分同情。 第十五章 庚子泪(3) 几个孩子衣衫褴褛,面如菜色,但,模样还算周正。大福晋搁了桩心事,想给玉儿挑个丫头,不如趁早挑个丫头? 她便细细地看来,妇人怀里的小不点不算,躺着的病孩子不行,男孩子是不考虑的,那个叫“四姐”的丫头,看起来貌似不错。 大福晋想,既然给玉丫头找的伴,日后相伴的时日长久,玉儿还得和她有眼缘。 大福晋吩咐下人,叫玉格格过来。玉格格来了,给额娘请了安;大福晋什么也没说,只静静观察她。 小格格一来,众人皆明白,这小姑娘非同一般,还是千金格格。 那几个孩子哈腰讨好,唯恐得罪了格格,不免奴态尽显。 漪玉小脸粉粉嘟嘟,头回见这么多生人,却不甚合眼,心里不太高兴。 地上有一张草席,草席外露出一双小孩的脚;漪玉格格很好奇,掀开草席,凑近了看。 小姑娘很瘦,高烧得脸都是红晕;她的眼睛清亮有神,见有人探视自己,有些忸怩不安;见她是比自己还小的,粉嘟嘟如瓷娃娃般,怕自己的模样吓着对方,报以微微羞涩的一笑。 这一笑,很真诚; 漪玉问:“你怎么躺地上,冷不冷?” “没事,你别凑太近,我病着呢。” 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她硬撑着,不让漪玉靠近她。 漪玉转头望着福晋,说:“额娘,她生病了,咱们救救她!” “玉儿,这孩子病着,发着高烧,也不知道传染不?咱们得赶路,怎么给她治病?会耽误时间的!”额娘显然不同意。 “不行!”玉格格大声道:“不给她看病,我就不走!” 格格发起脾气来,大福晋很为难。 她抱起漪玉,轻轻说道:“玉儿,你还这么小。额娘想找个丫头,专门陪你照看你;她是个病孩子,自己都看不过来,我们哪能管呢?” 漪玉拼命挣脱了,走到病孩子身边,说道:“额娘,玉儿已经大了,不需要人照顾!”她一改之前的娇羞,大大方方地说:“额娘,请放心!她,我来照看!” 漪玉说得极其认真,眼睛一眨不眨,表情很是严肃,瞬间好像就长大了。 大福晋惊讶,玉儿对那孩子,才第一次见面,心里有了保护她的念头,难道真是天定的缘分? 可是,那孩子生着病呢; 这,……,该如何是好?大福晋踌蹴,不免为难起来。 “格格,您是多么尊贵,怎能让您费心劳神,管那样下贱人?”四姐跪下来,对玉格格道:“格格,生死有命,照看病人,可没您想的简单,您的玉体要紧,咱还是走吧!” 漪玉被叫来之前,大福晋对几个孩子仔细打量,心里定下来要四姐的。 四姐很是自以为是,认定大福晋不想管闲事,得帮着主子甩开五妹。 四姐还有自己的算盘,这节骨眼上,不能让未来的主子捎带上病秧子;主子那么小,她是做不了那些活的,还不得是四姐的事吗? 第十五章 庚子泪(4) 在京城的王府里,有谁敢说玉格格的不是?阿玛惯着她,额娘宠着她; 但凡,她有点小情绪,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得小心伺候着。 大福晋很少指责谁,何况对自己的闺女?大户人家,对孩子的教养只疏不堵,任其天性自由发展。 小户人家的孩子,很少能有天性发展。他们接受的教导,父母之令不可违,否则,对上不尊,是不敬,是不孝,是大逆不道。 四姐小小年纪,怎能体会得到? 偏偏,她很自以为是。她说得合情合理,为博得福晋的好感,好似维护新主子,看起来说得没错。 “她病得那么重,谁都不管她,她该怎么办?”玉格格很不高兴,问:“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 “格格,您该听大福晋的,”四姐看格格这么问,故作聪明道:“不是王府的事,莫管!” 大福晋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望着四姐。 四姐跪在地上,见福晋看着她,以为福晋对她很欣赏,心理不免暗暗得意。 毕竟十岁左右的年纪,她不免刻意表现,刻意地卖弄她的小聪明;那点心思和小计谋,怎能逃过大福晋的眼睛? 福晋有些瘟怒: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思,如果再大一些,不定会怎样呢;怎能让她给玉儿作伴? 此时,大福晋心里已有了决断。 “玉儿,你若要救她,娘不能不准!但,这不是北京王府,收容多少人都成!咱们马车小,坐不下太多人,只能带一人走。你若带着她,得亲自照顾她,端茶送水,你得自己来!”大福晋顿了顿,问她:“额娘告诉你,可不是闹着玩,此去往西,至少好几百里的路要走。玉儿,你确定,可以吗?” 福晋的话说完,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小格格。 围观的人在想:难!毕竟千金贵体,图一时口舌之快,被人伺候惯了,要她去伺候别人,不可能的。 小格格看看额娘,再看躺地上的姑娘,很认真地点头,说道:“额娘,玉儿可以!” “咦,怎么可能?千金贵体,知道怎么干活吗?”许多人纷纷摇头。 “玉儿,你的想法很好。但,照顾比你还大的孩子,额娘很是不放心。”福晋顿了顿,说道:“这样,你自己想办法,你独自把这病孩子弄到马车上去。额娘就信你!” 玉格格仔细看额娘,额娘的表情严肃,眼神是认真的。 她走到病孩子身边,膝盖跪在地上,伸出手去,想拉她起来。她憋红了小脸,使出蛮力也不行。 她坐在地上,病孩子对她微笑;她伸出手,摸摸她的脸,轻轻说:“你的脸,好像不那么热了;试一试,坐起来?” 她让病孩子靠她身上,鼓励她:“嗨,加把劲,你应该行!” 那姑娘慢慢地,果然坐了起来。 “太好了,真棒,”玉格格很开心,大声喊道:“给她拿水来!” 有人送来一碗温水,水里还有两颗大枣,格格道:“你喝点水,吃点东西!” 姑娘眼眶红了,狠狠地点头,大口地喝水,细细吃了枣。 玉格格说道:“你病了,我想带你走!我扶着你,上马车,你能行的!” 姑娘搭着玉格格的肩,用力站了起来;格格扶着她的腰,她搭着格格的肩,慢慢往前走; 一米,两米,……,十几米,……,一步一步,眼看就要到马车了…… 有人迅速跑过来,狠狠地推了一把,“不,你去死吧!” 玉格格只觉得,身旁的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只见,四姐骑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按在地上,疯狂地说:“干嘛要抢我的东西?这是我的,你去死吧!” 大福晋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看到是几乎发疯的四姐,福晋不由勃然大怒,指挥着下人,“快,快去,把她拉开!” …… 马车内,锦苏已是泪流满面; “锦苏,都过去了,别难过,”漪玉轻声道。 锦苏轻轻点头,拭去眼角的泪, 是呀,一切都过去了…… 第十六章 俏拾璎涉险(1) 娘和苏姑姑的对话,拾璎听得真真的,苏姑姑的哀伤,比亲人互相戕害的离奇故事更甚。 锦苏姑姑泪眼婆娑,拾璎还是第一次看到。 拾璎的记忆中,苏姑姑能干,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也从不流泪。 她不与人亲近,唯独对娘亲好;娘亲是珍宝,她是保护人;娘亲光芒四射,她是那景仰着;娘亲是柔顺的,她是刚毅的。 拾璎一直以为,苏姑姑对娘忠诚,是旧时代教化的,她,已经脱离不开了。拾璎却没有想到,娘对她是救命的恩情。 世人,甚至家人,视她如敝履,弃之; 娘亲,萍水相逢,救她于危难,珍惜! 启玥和拾璎面面相觑,她们很想问,锦苏的兄弟姐妹后来怎样了,有没有再遇到? 但,锦苏姑姑的悲切,娘亲的沉默不语,让她们不敢造次,终究没敢问。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人也被气到,那就是王管家。 别看他,在前面赶着马车,他的耳朵灵光着呢,他听得真真的,原来锦苏幼年遭逢变故。亲人的遗弃,那是多么难,多让人心灰意冷。 难过也好,伤心也罢,命里如此!好在,上天垂怜,遇到了好人。 那时太小,创伤太深,以至于,她对家没有奢望,没有想法,没有念头。 王富很心疼她,心里火烧火燎; 他把怒火全发泄在马儿上,拿着马鞭狠狠地抽马。马儿被抽,撒开可劲奔跑,全然不顾安全,风驰电掣般,以极快的速度朝城内奔。 眼瞅着,很快要进北平城。 合该有事,值守在城墙上的长官,看到从西边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的马,绝不是拉磨推犁的普通马,顿时起了疑心,“不好,这不像是平常人家的马车,还有那赶车的汉子,那架势像是练家子。西边的战事,一直不消停,莫非,有啥情况?不行,得劫住他,查一查!” 当官的一声令下,左右得令,两边的路障都摆好了。 到了城门口,王富见有路障,勒住马儿缰绳,马车慢慢停下。 他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下了马车,想去问个明白。 守城的军官正等着呢,见他过来,就问,“你从哪里来?” 王富回答:“长官,我从城外来。” “废话,我不知道吗?我问你,哪里人?” “长官,小的金陵人氏,南京的,过北平来办事。” “南京来的?怎么从西边过来?兵荒马乱的,我如何知道,你有没有问题,先押起来再说。”军官道。 “等等!这位老爷,请问您,这是怎么回事?”锦苏见状,赶忙下来,想问个清楚。 军官仔细一瞅,嘿,我大爷的,这娘们,看我不怵,不简单! “我们例行检查,你,闪一边,”军官道:“先押起来,待查验过,确实没事,自然会放认!” “长官,这可不行,”锦苏紧紧拉着他,急急地说:“长官,我们陪主人出来,正赶着回城,没他,谁来赶车呢?” “我管你呢,你松手!”军官说道。锦苏就不松,军官狠狠推了一把,锦苏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你们愣着干啥?把他给我带走!”军官挥挥手。 左右士兵上前,反绑着王富,押他往前走。 “你们住手!” 一声清亮的嗓音,说时迟,那时快,马鞭儿“啪啪”两响声,押王富的士兵挨了鞭子。 第十六章 俏拾璎涉险(2) 两名士兵押着王富,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两人“哎呦,哎呦”叫出声。 “不好,”这声响太熟悉了,王富心底暗叫,“小祖宗,这什么地方,怎敢拿马鞭抽当兵的?” 自己的手下被人欺,军官心里好生气恼,拔出腰上手枪,冲着天空开了一枪。 “蹦!……” 枪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鸦雀无声,没人敢动! 拾璎愣住了,身子晃了晃,她拿着鞭子,有点不确信,那是手枪吗? 军官放完枪,转过头来,扫视着众人,……;他看到穿着洋装,稚气未褪的小姐,同样也愣了。 北平城里的军官,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他得镇住场面,脑子快速转着,脸上毫无表情,问:“小姐,刚才,你用鞭子抽我的士兵?” “嗯,是,……,是我,”拾璎到底年少,紧张得有些磕巴,说道,“我,……,我王伯,到底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抓他?” “没说要抓他呀,我说了吗?”军官说道:“我们例行检查,这人赶车的架势,像个练家子,我们得查一查!” “军官老爷,”锦苏上前,护着拾璎,说道:“我们回北平来,到西郊的陵园去祭祖,回来得晚了些;赶车的,匆忙了些,也是赶时间嘛……” 锦苏的穿衣打扮和说话的神态,明显是个忠心户主的下人。 军官没把她放在眼里,大声说道:“你们,以为这是哪里?想干啥就干啥?这位小姐,以为这是在你家,想抽谁就抽谁吗?我告诉你们,这是妨碍公务,我可以拘禁你!” 当官的仗势欺人,他气势汹汹,说得义正言辞,傲慢地扫视在场的众人。 拾璎的手心,汗渍渍的;年少阅历浅,被他唬住了,不知该如何对答。 “这位长官,”梅夫人悄悄下了车,款款走上前来,说道:“鄙人夫家南京梅公馆。小女有些鲁莽,失手误打了士兵,我替她陪个不是!小女,和她王伯感情好,特意带上管家王伯出来;看你们要带他走,她着急才出手的。不过啊,您推我的婢女在先,然后,还要扣押管家,她才会发怒的。” 这女人气质雍容,很是见过世面,不太好对付的。军官刚才大谈特谈,都没注意车里有人。 此时,军官的头皮阵阵发麻。不知她是什么来头,他的心里也犯了嘀咕。 妈的,今儿个不管遇上谁,我是军人,无论如何,我必须得死扛到底! 军官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这位夫人,我们例行检查!上峰有训导,一旦遇上可疑人,都必须要盘查的,请您配合!” 梅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长官,您还是信不过我?这样,南京军事委员会,陆定国陆长官,他可以作证,他熟悉我们梅府的。” “还以为惹着大人物了,非直系亲属,……,还好,还好,”军官松了口气,兀自盘算着,该查还得查,说道“夫人,我们需要赶车的,配合我们调查,太太小姐们可以回去。如果,真的是贵府管家,证明真的没有事,他明天就可回府了。” 锦苏恨得牙痒痒,格格给他梯子,他偏偏不用,真不识好歹! 第十六章 俏拾璎涉险(3) 好话都已说尽了,那军官油盐不进,也真是没谁了! 这是真正地杠上了! 梅夫人心想:不能硬碰硬!他们人多势众,手里还有枪,况且,人家是执行公务;她这边多女眷,夫家不在此地,不如先示弱,回去再想办法。 夫人便道:“长官秉公例行检查,我等自然该配合;我梅府管家可以同你去!不过,他在你那若少了什么,您也定然脱不了干系!” 军官听得此言,长长舒出一口气,女人没有纠缠,还真是万幸! “谢梅夫人成全!”军官立正敬礼,说道:“我肖某为守城护卫,以保家护城为己任。军令既出,当不遗余力维护!是不是贵府的人,我必须查验;若真如各位所说,不会少他一根汗毛,他明天就能回府!” 他左一个公务,右一个城防,说得冠冕堂皇;遇上这样较劲的,办事必不会胡来,梅夫人倒也释然。 “肖长官为公之心,我等深为佩服,定然要配合的,”梅夫人微微一笑,她望着管家,对他说道:“阿富,你随他去;放心,不会有事!” 王富道:“夫人,您不用操心,我去去就是!” 梅夫人点头转身,锦苏紧随其后,回到自己马车跟前。 马车旁,拾璎呆呆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亲自出马,没能唬住军官,王伯还要被带走;她这时真的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太鲁莽了。 梅夫人走到她跟前,静静地看了她两三秒,柔声道,“女儿,没事儿!我们先回去。” 她牵着拾璎的小手,迈开步正要往前走。 “先请留步!”后面有人大声问。 梅家母女回过头,看那军官并没走,静静地望着她们。 怎么,难道他反悔了,连这肇事的小姑娘不放过? 军官很年轻,精致的五官,俊朗的面容,有一抹微笑,一掠而过。他突然对拾璎拱拱手,问:“这位小姐,请问您的名讳,能告诉我吗?” 此时,他没有盛气凌人。 他的声音不高,说话很温和。拾璎好像对他不反感。她点点头,轻轻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诗音?……,如诗如幻,雅音天成?”姓肖的军官问。 “不是,是拾璎!……,爹爹说,王服天冠,被璎珞;拾禾如珍,沐年华。我叫梅拾璎!” “梅-拾-璎,……,好名字啊!”军官连连颔首。 “长官,您还有事?”梅夫人警觉地问。 “没事了,夫人。”军官略微躬身,说道:“令府的小姐太不同凡响,我随意问问。不耽误你们了,您请回吧。” 军官说完后,再不理会她们,指挥手下人押着王富走远了。 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众人也都渐渐散去了…… 梅拾璎懊恼万分,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今儿个,璎儿真有侠女风范!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梅夫人没有责骂她,还笑嘻嘻地逗她。 “娘亲……,娘亲呀,我是有些莽撞,我不也是担心王伯伯的安危吗?”梅拾璎道。 第十六章 俏拾璎涉险(4) 拾璎儿柔肠百结,真不知如何是好。 “担心王伯的安危,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地点?对方是什么人?” 启玥一直待在车里没动,等到众人散去了,她才从车上下来。 “嗯,好在娘亲及时制止了,”启玥道:“人家真要告你妨碍他公务,把你这小丫头抓起来,看你还这么得瑟?你在这里住不久,我是来北平学习的,你若招惹上谁,我都要被你害的。” “阿姐,”拾璎很委屈。 “玥儿,甭说了!事已至此,想办法解决吧。”梅夫人道:“我们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锦苏,帮忙把马拉到城墙根下。” 锦苏应承着,去拽那马儿,马儿纹丝不动;拾璎走过去,拍拍马脖之,说道:“马儿,站这不行,跟苏姑姑走!” 拾璎去拉缰绳,马儿乖乖地走了;众人皆啧啧称奇。 “行,宝贝儿,”拾璎对着马儿说,“现在,我们待这地儿,等人来吧!” 拾璎安顿好了马儿,乖乖回到母亲身边。 “拾璎,没有车把式,人拉拉车只能走几步。没有马车夫,怎么回去呢?”梅夫人问。 “娘亲,怎么办呢?”拾璎也问。 “对呀,现在,马车借人家的,车夫被扣押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呢?”梅夫人反问她。 “娘亲,我也不知道啊。”因自己的莽撞,家人跟着受劳累,拾璎懊悔不已。 有一台黄包车远远地过来,车夫将车停下,说道,“哎,太太小姐们,我在边上一直瞅着你们呢,生怕你们吃亏,还好,当官的没为难你们。别在这呆着了,你们赶紧走啊!你看,我这车上能坐两人,你们在哪住?挤一挤,都上车吧!” “天色越来越晚了,娘亲,您还是先回吧!请锦苏姑姑陪娘亲回去,马车是借陆家的,咱得及时还人家。我得在这看着,等你们把车夫唤来!”拾璎道。 这丫头很够义气,不想梅家言而无信。拾璎很笃定,借了人家的东西,必须完璧归赵。 “也好,”梅夫人上了车,说道:“璎儿啊,你今天做事很莽撞,不能说别的,罚你看着马车,我们回去,尽快让陆家的车夫过来。你别瞎走啊!玥儿,陪你妹妹一起等吗?” 启玥虽大三岁,但胆子小,打小怕黑。她一跃而起上了人力车,说道:“娘,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黑古隆冬的,我不愿意待在这。” “格格,您让锦苏留下,陪小格格一起等吧!” 启玥道:“锦苏姑姑,不要护她、纵容她。今儿个,她不是一般的莽撞,必须处罚拾璎;困了,饿了,累了,她得受着!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呢。” 梅夫人细想启玥的话,也对!回去了,谁真舍得处罚她呢? 让她独自在这看车,认真体会一下也好! 否则,再不及时改正,下次如果再犯,还有谁能救她? “璎儿,自己好好反省;认真想想,你今天错在哪?”梅夫人道:“让你独自看守马匹车辆,是娘对你的处罚。你心里服不服呢?” “娘亲,璎儿知道错了,甘愿接受处罚!”丫头说话铿锵有力。 第十七章 俊公子相助(1) 时间一分分过去,娘亲她们走了许久,拾璎独自在那里等,心里真觉得没意思。 等一会儿,坐一会儿,走一会儿;自顾自地和马儿说会话。 马儿扑闪着大眼睛,边喘着气边瞅着她。 “马儿,你瞪我干吗?”拾璎没好气地白小马一眼。 马儿表示很无奈,依然瞪眼喘气,偶尔低头啃墙跟下的小草。 一个人挺无趣的,天色越来越暗,依然没人来接应她。 娘亲,怎么还不来呢?拾璎着实有些着急。 娘亲说了,会派人来接她回去;马车是借别人的,不能失信于人,她必须得等。 “肖营副,刚才那个女孩,一直在那看着马车,没走呢。”城墙上巡逻的士兵道。 “哪个女孩?”副营长肖闯眉头一扬。 “拿鞭子抽人的那姑娘!人倒是蛮斯文的,还敢挥鞭子,很厉害。她家人都走了,让她独自看护着马车;看样子,好像是惩罚她!”当兵的说。 “哦,知道了。”肖闯依然无动于衷。 天色越来越暗,她一个姑娘家,会不会害怕呢? “你们查得如何?这个老王,是不是南京人?”肖闯问。 “刚和南京方面沟通了。电话已经催问了,可,他们也要查一下,我们只能等着了。”肖副营长右首的士兵回答。 “肖营副,您是不是心疼那小姑娘?要不,我先把姓王的放了,让他先送那姑娘回去?” “扯淡!……,军令如山倒!妈的,你以为这是在闹着玩吗?”肖闯怒骂。 那名士兵起立,大声道:“是的,营副,我错了!” “妈的,面壁思过,去!” 肖闯朝士兵臀部揣了一脚,士兵灰溜溜小跑出去了。 肖闯站在城墙上往下看; 果然,一身洋装的丫头,正抱着膝盖,在台阶上坐着等。 她等一会儿,起来走一会,很焦急的样子。 肖闯有点同情她,下了城楼,走到墙根下,慢慢走过去,问:“那个,……,梅小姐。” 拾璎思想高度集中,所思所想都在一处;等,等家里派人来接她;全没留意身后的人。 “梅小姐,……,梅拾璎小姐!”肖闯提高了声音。 “哦,什么事?”有人叫她的名字,拾璎机械地答应,她抬起头望去。 穿着军服的他,没有说教和叫嚣,显得很温和,正关切地望着她。 天哪,他,……,他是那个遭天杀的军官,他抓走了王伯,他还想干什么? “长官,我坐在这里,妨碍公务吗?犯了哪条法律吗?”拾璎的小脸蹦得紧紧的。她警觉起来,决不能让他讨了便宜去! 肖闯有点尴尬,实话实说:“没有,我只是问问,你自己一个人等,不害怕吗?” “切,我又不是怕大的!”拾璎撇撇嘴,说道:“我娘亲说了,回到家就,立马派人过来接我!” “哦,那接你的人呢?” “住的地方,离这有点远;一定在路上了,”梅拾璎快速答道:“长官,我不怕的,谢谢您!” “嗯,那好,”肖闯好心被拒,讨了个无趣,“你自己慢慢等吧!” 第十七章 俊公子相助(2) 肖副营长,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他手下的兵,没有谁,敢不唯他马首是瞻。 今天,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抢白,内心很是不爽。 好心当成驴肝肺!爱咋咋地,老子不管这闲事! 肖闯蹬蹬蹬上了城门,回到自己屋里,坐了一会儿,翻开一本书来看。 晚膳时间到了,肖闯放下书本起身。他朝城墙底下看,那丫头还在那坐着呢。 “来人!”肖副营长喊。 “到!副营长,有何吩咐?”士兵问。 “你,去请梅小姐,”肖营长面无表情,说:“请她到这坐坐,吃点东西,嗯,马车,你们帮她看着,知道吧!” “肖营长,心肠突然变软,也会怜香惜玉了”当兵的笑了。 “怎么,废话一大堆呢,赶紧去办!” 肖营长这话不含糊,当兵的听了,赶紧吧,别惹他!否则,没好果子吃! 当兵的得令,跑下楼来,说道:“梅小姐,你自个等也不是办法。到吃饭时间,我们长官请你上我们那去坐坐,吃个便饭,等家人来了,你不至于饿着。马车,我替你看着!” 那凶神恶煞般的长官,会请我吃饭? 王伯好好地赶车,平白无故地,被他抓走了;他会有那好心,还特意派人来请? 那当官的,刚才来看了一眼;当兵的,现在又来请。 莫非,王伯出了什么娄子? 他想,趁火打劫?还是,打这马车的主意? 嘿嘿,我没那么笨,才不会上当! “这位兵大哥,不了,谢谢您!我不习惯在外用餐,”拾璎微微一笑,客气道:“马上有人来了,我马上就走了,谢谢您,……,谢谢您!” “这位姑娘,长官是诚心诚意的,”当兵的说道。 瞧这姑娘的样子,对我们很抵触;也是,我们抓了她家的人,她能轻易相信? 当兵的知道,这姑娘有主意,自己是劝不了的;他只能回去禀报。 当兵的转身后退,蹬蹬蹬地上了城楼。 梅拾璎想:“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家里人不来,我必须得走!” 她拿定主意了,悄悄挨到马儿身边,轻声道:“马儿,马儿,你听我指挥!我们悄悄地,慢慢地,先离开这里!” 她拉着缰绳,马车缓缓往前移动了。 就这样,慢慢地离开城墙根下,来到了大道上。 夜晚的大道,一个姑娘家,拉着一匹马,还拖着车箱…… 这画面,谁看了不会疑心? 梅拾璎咬着唇,心念一动: 晚上,大街上人少车少,我悄悄赶车回去,有谁会怀疑呢? “就这么定了,”她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快速蹬上了马车,套上马拿起缰绳轻轻一甩,“马儿,你稳着点,把我带回家。” 当兵的被拾璎拒绝,没法,只得原话回复。 肖副营长已用完膳,正在屋里休息。 听士兵这么说,肖闯没为难他,“行了,我知道了!” 士兵走后,肖闯细细思量,治安不好,一个姑娘家,很不安全。 他换下身上的军服,穿上便装出了营地。 第十七章 俊公子相助(3) 肖闯才二十出头,已经是副营长。这,靠的是他能带兵,会打仗。他自视甚高,被十几岁丫头抢白,他心里着实不爽。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丫头行为虽莽撞;细细想来,她率真,敢作敢当,别看年纪小;但,果敢,胆大,心细。换做成年男子,也没几人能做到。 肖闯对她的行为,既然颇为赞赏。 肖闯抬头望天空,天色完全暗了。 这丫头等了许久,没有吃饭,饥肠辘辘,没有体力,万一遇到不怀好意之徒,那她岂不是要遭殃? 肖闯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他决定帮她一把。 他寻思,悄悄送她走,再悄悄回来;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只是,这身军装太招摇。穿军装不在营地待命,若好事之人腹诽,拿来有意为之,平添口舌之争。 于是,肖闯脱下军服,换上便装出了营地。 肖闯到了城墙下,已是空空如也!甭说什么人,马车也不见了! “咦,她家人来了,已经接走了?”肖闯心想,“也好,她已安全回去,我就放心了。” 肖闯想着,正准备往回走。 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嘎”地一声急刹车,在前面城墙根停下。 一位气宇轩扬的年轻人,从副驾驶处急急走下来。他走边边寻,左顾右看,轻声唤着:“璎妹妹,……,拾璎!” “锦苏姑姑,是这里吗?”年轻人冲车内的人喊着。 轿车的后座,坐着一名女子,是那名年龄偏大的随从。 锦苏坐在轿车的后排,她第一次坐机动车。 她没看见拾璎,就急着开门,越急越开不了;越开不了,越是着急,她用手猛拍车门:“快点,快让我下去!” 司机急忙下车来,帮她打开了车门。 锦苏跳下汽车,连跑带颠过去,问:“陆少爷,我家小姐呢?” “苏姑姑,你确定,走的时候,是让拾璎在这等的?”陆霑豪急切地问,他心里很担忧。 “陆少爷,我们从西边的陵园刚回来,这是进北平城的第一座城门。阿福,就是在这里出了事,然后,拾璎拿鞭子抽了当兵的。”锦苏肯定地说。 “那,不仅仅是拾璎,马车也不在这里,……,这,到底怎么回事儿?”陆霑豪不免有些焦虑。 “哎呀,陆少爷,会不会,小格格自己把马车赶回去了?”锦苏说。 “你说什么?你们格格自己把马车赶回去的?”锦苏的身后,有人大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北平这四方城,这是由外到内城的第一道城门。路挺远的,她一个人赶回去都不易,更何况,她还得赶着马车!一个姑娘家,又是外地人,真要出了事儿,这该怎么办?”肖闯急急地说。 “你是?”霑豪确定不认识这人,满腹悬疑地望着锦苏。 锦苏心里也纳闷,“这谁呀?” 光线很暗,锦苏凑近了看。 天,他,不是抓王富的军官吗? “你,……,你怎么在这?”锦苏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抓了王富,是不是,还抓了小格格?……,你,还我小格格来!” “什么?姑姑冲我要人?”肖闯一头雾水。 第十七章 俊公子相助(4) 锦苏向肖闯要人,肖闯有苦说不出,“这位姑姑,您说,我抓了梅小姐,我能做这不齿的事吗?” “你还辩解什么?王富,是你命人抓的吧!”锦苏怒怼他。 “王富,在我的军营配合调查。拾璎小姐未成年,我们不能拘禁她!我堂堂男儿,我自己做的,自己定会承担。”肖闯道:“拾璎小姐,独自等了许久,我让士兵请她进营地休息,用晚餐,她不肯来;我担心她有危险,想做好事送她回去;等我换了便装出来,却不见了她的踪影。我还以为,你们把她接回家了。” 陆公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男子声音洪亮,铿锵有力,说话有分寸;一双朗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自是不凡,不像吹科打诨的军官。 陆公子有几分欣赏,想必,他的话还是可信的。 不过,他对璎妹妹,好像很在意,是特殊关照? 陆公子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啊?……,当兵的人,请她进军营,还不把她吓跑了?”锦苏大声说道。 “苏姑姑,我们赶紧往回找!拾璎,没走我们来的路,她应该往那边走的。”霑豪道。 锦苏的话,霑豪基本同意。现在最紧要的,赶紧找到拾璎,而不是斗嘴皮,耽误时间! “长官,您没有为难拾璎,多谢!”霑豪冲他扬头,略微抱了下拳,“梅府管家,还请您尽快放回!” 霑豪和锦苏回轿车,朝另外一条路追寻过去。 “我好心请她,还把她吓跑了?” 头一次,肖闯觉得自己愚笨。 她,危难时刻敢救人,是种本能;她,并非多有勇有谋; 毕竟,拾璎小姐才十三四,对穿军装的,多少是畏惧的。 …… 霑豪料得不错,拾璎战战兢兢地赶着马车,顺着城墙根下的路往前跑。 赶了不到半个时辰,拾璎体力不支,马儿也不行了; 拾璎没吃饭,肚里很饿,身子很累,眼冒金星;马儿呢,赶了一天的路,也是倦了; 拾璎骑过马,刚过马车,却不知要饮马,给马儿草料。这些,家里有专人喂养打理。 她可劲赶着车跑,马儿没体力,也不乐意了。 在东直门城墙边,马儿一个趔趄,趴在那里,再也不起来。 拾璎赶紧下车,说,“马儿,坚持一下,我们回去!到家了,有好吃的,就不饿了。起来,……起来,……起来!” 一个姑娘赶着马车,真是新奇的事儿。 有人发现,上去问话。 拾璎害怕,哪敢说呀,不敢吭声,抱着马脖子,只是说:“马儿,起来,……我们回家!” 任你怎么问,不理会,不回答,不吱声…… “哎,可伶!怕是个聋子呢!”问话人摇摇头,离开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打眼一瞅,没有看着顺眼的,她心里更胆怯。 霑豪他们的车一直往东,走到东直门附近,有很多人在围观什么。 远远地,霑豪看到自家的马车,“对的,这就是了!” 霑豪下了车,从人堆里挤进去,果然,那个小小的,桀骜不驯的人,紧紧搂着马脖子,闭着眼睛在休息。 “拾璎,是你吗?” 梅拾璎听到了,她抬起头来,看见熟悉的面孔,正亲切地看着她,顿时委屈极了,“霑哥哥,你来了?你家的马儿都不动了,我不知道,它怎么回事儿,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拾璎边着话,眼泪很不争气,哗啦啦往下流。 霑豪心里一酸,说道,“傻丫头,马儿也饿了,一会弄点饲料就好了。你呢,不饿吗?” “我?饿着呢,饿晕了!” 你不问还好,霑豪这一问,拾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我身上没有钱,不敢随意吃别人的,想着快快回去,弄了好吃的。真的,我真的很饿呀!” 第十八章 将士在外(1) 肖闯刚回到营地,值班的过来报告。 ”报告肖营副,师座刚才来了三通电话,你都不在。师座心里不太痛快,让你回来立刻给他回电话。” “真邪性,我才走多长一会儿,就已经来了三个电话?”肖闯小声嘟囔了一句。 平日里,肖闯一整天都在这,耿师长啥时候来过三个电话?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肖闯不能置之不理的。 他静下来定定神,拨通耿师长电话,“师座,我是肖闯,您找我吗?” “嘿嘿,好小子,你到哪去了?我连着给你打三个电话,你都不在!” 电话那头,声音如雷。 “报告师座,为维护城市治安,我巡逻去了!” 肖闯说起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行,……,行,你就编吧,”师长没时间跟他理论,大骂:“小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是?胆儿可真肥!明知抓错了人,还扣着不放,想留着过年吗?” “师座,您说的是什么?……,”肖闯明知故问。 “我问你,今天,是不是抓了一个赶车的?他有啥事儿?没啥事,你赶紧放吧!” “我们正在跟南京方面联系,南京那边正在帮我们找,……” “找个屁!”耿师长火冒三丈,大骂:“真指望这些人,给你找?不等个十天半月的,都算少的。条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差不得,行了哦!” “师座,”肖闯很坚持,“此人有些嫌疑,我得弄清楚!” “今天,南京军事委员会,陆定国陆将军,亲自给我来电话。我们抓的人,是他结拜兄弟的管家。因梅府家眷去北平,管家跟过去照顾的。陆将军说,如果咱们不放,他会亲自过来面谈。” 嘿,真没想到,厉害! 肖闯想,他们消息真快,真不是一般人物啊。 一个车把式,引起人家这么大的反应,怎么可能? 肖闯想着心事,冷冷去回复上司。 耿师长不乐意,“妈了个巴子,肖闯,你想干嘛?我这么苦口婆心,你小子还没反应呢?陆将军的面子,我们必须得给!我们受人家管辖,是国民政府的军队,你懂吗?” “懂!”肖闯大声回答。 “既然你懂,那就好好做吧!大帅把你从长城边上调回北平,很有深意。让你休整一下,别意气用事!你小子可好,非得要惹点事。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想拿不相干的人出气啊。” 电话里,耿师长宏声如雷。 “报告师座,绝没有的事!” “拉马车的马,绝不是一般的马,根本不是骡车、拉货的马车!”肖闯认死理。 “陆将军说,是他北平饭店用的车。他有不对,用了部队退役的战马。所以,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是,陆将军也承认他不对了,这,就可以的! “将士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耿直boy还在据理力争,“当官的都这样瞎指挥,在外的将士,该如何完成任务?” “肖闯,……,你,……,你……,”耿师长气得直哆嗦。 第十八章 将士在外(2) “当官的瞎指挥?”耿师长被惹毛了,大声嚷嚷:“肖闯,你说谁瞎指挥?我吗?” 耿师长的声音炸裂,肖营副在电话这头,都能感受到那股气浪。 肖营副大声道:“请师座息怒,卑职不是这意思,不敢目无尊长!” “你不敢?不,你有啥不敢的!肖闯牛气,在长城边与敌人抗击,立下了赫赫战功,是英雄!尾巴翘得挺高,谁都看不上吧?” “卑职不敢,”肖营副不亢不卑,“些微战功,和师座您相比,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好,你不是说我,那是说陆将军了。”耿师长说道:“陆将军,与老蒋的嫡系部队,中央军那些渣子大不一样。他带的队伍,原是我们直系军的王牌军队。人家扬名立功时,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和稀泥呢。” “哦,那是太不一样了,”肖闯没想到。 “小子,你呀,学着点。将军为什么把你从长城调回来?” “咱的主力都调往长城一带了,北平府兵源不足,实力空虚,要谨防某些人趁火打劫。只要我们大后方安宁,前方的战士才能无后顾之忧!”肖闯道。 “对呀,你都知道。咱北平离南京远,南京那边,对咱真放心吗?所以,在南京军政府里,有愿意亲近我们的人,那都要争取的。” 肖闯点头,“师座用心良苦,卑职明白。” “肖闯,我告诉你,现在,局势很微妙,时局也很紧张。在看得见硝烟的战场,咱要跟人拼;在看不见硝烟的城市,咱要多堤防;在南京政府,要有人肯为咱说话,我们才能走得久。这个,懂不懂?” “是,师座教训得是!” “好!我今天就说这么多。陆将军说要放的人,马上放人!你听见没有?” “是,请师座放心!”肖闯大声回答。 其实,肖闯心里早知道,管家是没事的。可是,“抓虎容易,放虎难”,总要有个说法;既然下了军令,不能自食其言。 现在,既然师座开了尊口,肖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肖营副回到里屋,细想师长说的话。既要考虑远的,又要顾及近的,将士的安危和荣辱,都系在他心里。后方有他坐镇,在外的将士会安心的。 师长的高瞻远瞩,肖闯自愧不如,他是深深佩服的。 师长交待的事,他必须得办好。 他拿起案头的电话,打给了文书,问:“南京那边,对我们的案综,有没有回复?” “哪有那么快?正常说,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这年头,大家干活都自己跑腿,时间上肯定快不了!” “我通过别的途径,已经打听到,他确实是南京人,来北平办事的。明天,放他回家吧。”肖闯道。 “是!” 第二天早晨,王富被告知,他自由了,可以走了! 王富心里很雀跃。 他还以为,这里官兵办事效率高。好吃好住的在这,只一晚上的功夫,查清了自己的身份。 这当官的,为人还不错,说话是算数的。 第十八章 将士在外(3) 拾璎一把鼻涕一把泪,向霑哥哥哭诉:自己不敢甩掉马车,不敢轻易噌别人的饭,身上没钱又累又饿。 陆公子着实心疼,轻轻环着她,抱着她上了轿车。 见到了家人,拾璎破涕为笑。 她吃饱饭,洗了个澡,舒舒服服上床,很快进入梦乡。 到底是小孩子,不愉快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些晦气和惊吓,也都抛到爪哇国了…… 霑豪公子,倒是紧张得很。 拾璎送回到小院,他在院子里没走。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他心里有点放心不下。 锦苏来告诉他,拾璎已经睡下,谢谢陆少爷。锦苏说:“陆少爷,今天多亏了您;不然,小格格不定怎样呢……” “吉人自有天相,”霑豪微微一笑,谦虚地说:“没有我,璎妹妹也会逢凶化吉的。” 梅夫人道:“霑豪,不必谦虚!今天的事,我真没料到。如果没有你,不可想象,……。” “梅姨,拾璎没事就好,”霑豪道:“这事,我们掌柜的没安排好,西边陵园那么远,应该安排汽车去。陆家也有责任,好在,没有发生意外!” …… 梅夫人带着锦苏和启玥,坐上人力车回到陆家小院。 锦苏去找掌柜的,说,借他的马车,还在外城边,让他赶紧派车夫过去。 掌柜的很为难,“咱们车把式请假未归。早晨,我告诉你,他请假了;原以为,晚上能回来;他家里有事,没回。大晚上的,我上哪找车夫呢?” “这,……,这不行的,……我们小格格,在那看着马车呢!” “啊?小格格看车?”掌柜很纳闷,这家人,让千金大小姐干下人的活?真是匪夷所思。 梅夫人也急了,“掌柜的,请您想想办法!!” “咱们店里,驾驭过那匹马的,除了车把式,还有一个人,是咱们少爷!”掌柜轻轻说。 “你们少爷,还真是文武全才!”锦苏急切地说:“少爷在哪呢?我去找他!” “找?少爷本来住小院的。”掌柜说道:“这几天,小院不是让给您几位住了?少爷有时候住店里,有时候住外面。不知道,现在还在不。” 掌柜冲小二大喊:“你们几个,去看看少爷在不在?赶快来回我!” 小二腿快,不一会来回话:“少爷回咱店取东西,恰好还没走,在吃晚餐。” 锦苏听得小二的话,急急地说,“哪间房?快带我去!” 锦苏紧绷着脸,表情很严肃,不像开玩笑。小二不敢耽误,迅速带她来找陆少爷。 果然,陆霑豪正在用餐。 锦苏顾不了许多,噗通一声跪下去,“少爷,锦苏求您件事!” “苏姑姑?您起来说话,”霑豪认得锦苏,慌忙把她搀扶起,说:“苏姑姑,您跟我甭见外,有事您尽管吩咐!” “我们家二小姐,还在外城城墙边,麻烦您,跟我一道去接她!” “你说的,是拾璎吗?璎妹妹,她怎么了?” 听得拾璎有事,霑豪的心突然抽紧。 锦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地诉说了一遍。 霑豪急了,“拾璎被处罚独自看马车?马车重要,还是人重要?” 锦苏,默不作声。 越是这样,越要冷静,不能慌乱; 此事,涉及到军方,普通人难搞定。 霑豪定定神,找到掌柜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通了。 霑豪说:“爸爸,我是霑豪,事情紧急,我得向您汇报!” 第十八章 将士在外(4) 霑豪能来电话,陆定国很意外。儿子很机敏,陆定国颇为欣慰。 霑豪说,梅家女眷扫墓回城,被守城的官兵怀疑,抓走管家留待查核;梅家二丫头拾璎现在没回,恐怕她会有危险,霑豪急需一辆轿车去寻。 “什么?有这样的事?”陆定国大怒,眼下寻人要紧,又问:“霑豪,你现在在哪?……,哦,好!一会儿,我让司机来接你,你梅伯伯的小丫头,别让她吃亏了。” 陆定国放下电话,立即打电话给北平的旧部,让派一台轿车急用,云云。 陆定国,毕竟曾在直系部队;在北平,他还是有一些实力的。 陆军座坐下来,仔细想这个事; 只是不知道,这守城的军官,到底属于哪类人? 如果,是一位正直的军官,他倒是不怕什么;就怕,某些人别有用心,无利不起早。 如果,有人想拿这事做文章,顺藤摸瓜,不晓得会搞出些什么名堂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梅家母女几个人,住在他陆家的别院。果真有什么事,追究起来,我陆家恐怕也脱不了干系。陆家很可能也被那些无耻之徒咬上一口。 既是如此,不能让他们抓这个人! 不管主人,还是仆从,都必须救! 现在,该怎么做呢? 以前的朋友,在北平军队能说得上话的人,又能卖他陆定国面子的,有谁呢? 突然,他想起一个人来,北平王的手下--师长耿世杰。 陆定国打电话,“世杰,无论如何,你得帮忙把人给保下来,把抓的人给放了!” “他奶奶的,无事不露面,露面就有事!”耿世杰在心里偷偷地骂。 “老陆,军座!”耿世杰打起了哈哈,“这事有点难办,守城军官不会无故抓人。人都抓起来了,我哪能说上话?” “哈哈,你耿师长是北平军界的实权人物,你说不行,别人哪敢说行?”陆军座说道:“此事纯属误会。我结拜兄弟家里人,这事,你得帮忙!不然,兄弟面前,我交不了差;我在军队的威严何在?在老朋友前,我陆某的面子何存?” 陆定国,以在南京军事委员会的职位,在震慑耿师长;耿师长也不笨,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 他不会放过能攀上一个人。以前,还有些交情;现在,在中央军有一定的位置,何乐而不为呀? “军座,您折煞我也,”耿世杰道:“主帅不在,卑职代为处理些微小事,如此而已!” “老将坐镇,北平幸甚!”陆军长说道:“您不会做出格的事,我也不做出格的事,更不为难你。互相支持,信任,可好?” 耿师长思虑良久,说道:“军座,容我一试吧!” 陆定国不是无赖,更不做有损尊严的事。 以耿师长十几年的经验,陆定国知道,有人被抓,还去保;那必然是他那方面的人。那个嫌疑人,和日本人、关东军,以及蒙古人都没关系了。 耿师长权衡再三,这才给肖闯打了电话。 第十九章 珍惜(1) 第二天,天刚亮,锦苏起来做饭,顺便打扫院子。 小院的凉亭里,有位年轻人坐那,一动不动发着呆。 这不是陆家少爷吗?锦苏忙道:“陆少爷,您早啊!” “苏姑姑,早!”霑豪看到锦苏,立刻迎上去,问:“拾璎妹妹今天可好些?” “咳咳,”锦苏干咳了两声,说道:“二小姐只是累乏了,没什么大碍,少爷您请放心!” “嗯,好,”霑豪答应着,没要走的意思。他冲锦苏作揖,道:“苏姑姑,烦您去看看,她醒没?若醒来,叫她到这来,我只见她一面。” 看陆少爷的意思,得亲眼见到拾璎,他才肯离开这里。 借住在陆家,不好博人家的好意。锦苏没法,只得进屋去叫。 这一夜,霑豪居然没怎么睡; 他十八岁的年纪,没对谁这么紧张过。 那个娇俏的身影,老在他眼前晃; 忽而娇羞默默,忽而调皮顽劣,忽而蛮不讲理,忽而梨花带雨; 这氤氲的情愫,在年轻人的心里慢慢发酵…… 锦苏来到拾璎住的卧房外。 从敞开的雕花窗棱望去,拾璎正斜靠在贵妃榻上,盯着窗外的大树,一眨不眨瞪着什么出神。 “二小姐,醒来了?”锦苏在屋外轻轻敲门。 “苏姑姑?”拾璎熟悉她的声音,欢欣雀跃开了房门。 “姑姑,您真早!”拾璎笑靥如花,心情大好地说:“姑姑来得正好,我早醒了!我待得很无聊,想出去怕再闯祸,又不敢出去。正好,您来陪陪我!” “好小姐,有人找小姐您!锦苏不过来传话,哪有闲情唠嗑?” “找我的吗?”拾璎问。 看锦苏的神色,不像开玩笑,拾璎很纳闷:这么早,会是谁呢? “陆少爷!”看拾璎探寻的目光,锦苏干脆和盘而出。 “哦,是霑哥哥?” 拾璎很开心,霑哥哥不闷,心思敏锐;他能说会道,顶顶好的玩伴。 锦苏说,陆少爷在凉亭,小姐自己去,锦苏去收拾庭院。 拾璎穿一件棉麻裙,白底璎珞图案,很是别致动人。她很少穿这么齐整,娘亲说昨日遇上歹人,穿这身裙装去去晦气! 正青春浪漫年华,女孩儿都爱美,拾璎也不例外。这身精致的裙装,低调而不华美,盘扣璎珞搭配,做工很讲究,手艺很齐整,她心里很欢喜。 她头发披散着,轻轻落在肩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袅袅婷婷而来。她盈盈一笑,眼波流转,美目顾盼有神。 梅拾璎收拾起来,也是一位娇俏小姐。 这个夏天,她,就这样走入他的心田。。 “霑哥哥,我很好的,不用担心,”拾璎巧笑,又说道“昨天,我哭得七荤八素,稀里哗啦的,你没有嘲笑我,很感谢你!” “璎妹妹,我怎么会嘲笑你!”霑豪说道,“看见你大好了,我也放心了。我今天得去学校,不能陪你玩!” 听到霑豪这样说,拾璎内心很无奈。 好吧,你们都有事;我又出不去,好无聊哦! 第十九章 珍惜(2) 霑豪也说有事,拾璎着实很无奈;她有些不高兴,小嘴撅得老高。 “不过,我给你带了好玩的,”霑豪道,“璎妹妹,你要不要?” “真的吗?给我看看!”小女孩的内心,永远都好奇。 霑豪变戏法似的往后抓,从身后拿出一个四方盒子,“来,送给你的!” 四方盒子被缎带系着,拿在手里稍稍有点沉。 “这,是什么呢?”拾璎打开盒子,圆柱形的黑色管状物体。 霑豪微笑着拿起来,说道:“拾璎,你把玩把玩,拿着对着光;你能看到什么?” “呀,真漂亮!五颜六色的图案,”拾璎说道,“里面的图案都好美,没有一次变化重复的。有的像艳丽的花朵,有的像蝴蝶,有的像花环,……。这个,叫什么呢?” “万花筒,或多棱镜,”霑豪说,“我爸爸送我的。一个人无聊时,看看也蛮有趣的。” 拾璎又拿起来,再仔细看,“呀,真的!每转动一次,图案都在变化呢。” 拾璎自顾自看起来,很玄妙,很虚无,…… “等等,这是一种成像原理,”拾璎看着霑豪,问:“它的原理,是不是和照相成像的原理类似呢?” 霑豪小心把顶盖和底座拿掉,里面由三面镜子组成了一个三棱镜,底部有一个双层的玻璃座,夹层里面有一些彩色的小东西。 “是不是很简单?”霑豪点头微笑道。 “我明白了,原来,这些都是镜子变的魔术呀!”拾璎愉快地说。、 两人一问一答,很默契的样子。 “霑豪,你给拾璎带什么礼物?我的礼物呢?” 启玥不知啥时来的,两个人谈得太投机,霑豪和拾璎都没注意到。 “嗯,这个,……这个东西只有一个。”霑豪不喜欢被人逼问,尤其当着拾璎,“小孩子玩儿的,启玥,你是姐姐,别跟拾璎计较了!” 凭什么我没有?启玥的心里酸溜溜的。 “小孩子玩的?拾璎十四岁了,她还是小孩?”启玥不依不饶,又道:“霑豪,我非要不可呢?” “启玥,我爸托朋友从英国带回的。现在非要,有点难;等以后吧!”霑豪道,“璎妹妹昨天有些波折,我只想送个什么给她玩,她就住这不会觉得闷的。” “璎妹妹,璎妹妹,……,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启玥紧咬芳唇,狠狠地瞪着霑豪。 她的感受跟我有什么干系?霑豪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疯了吗,……? 拾璎一头雾水,不知姐姐为何生这大的气。她捧着盒子递给启玥,“姐,你要喜欢,给你好了!” “别跟我假模假样的,谁喜欢这破玩意?” 梅启玥夺过方盒,顺手扔进了水池,气呼呼地离开。 “姐,”拾璎惊叫。 方盒没有沉底,它从水下升起,浮在水面上转圈。 霑哥哥的脸变得铁青,拾璎想,姐姐的行为他很生气吧。她顾不得讲究,迅速跳进水池。 “拾璎,你干嘛?”霑豪惊呼。 拾璎捧着方盒,裙子湿哒哒的,笑嘻嘻地说:“霑哥哥,它没事!” “璎儿,快上来,水里凉!” …… 水池对面,梅夫人很忧郁,“锦苏,启玥喜欢陆家那孩子,……这,什么时候的事?” 第十九章 珍惜(3) 昨日,去陵园扫墓回程途中,管家王富被羁押,拾璎险些出了意外。 不知道王富在那怎样,想来想去心里焦躁,梅夫人睡不踏实,起身到院子里去走走。 她一眼就见到凉亭里的霑豪; 想来是天气炎热,霑豪在这里纳凉;这本是他家的院子,被自家一行人占用了。梅夫人没打扰他,找了处阴凉坐下休息。 亏得这孩子鼎力相助,拾璎才安全返回。梅夫人心想,眼下王富的事,这年轻人在斡旋,陆将军也在想办法,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在这小院里等! 见得拾璎出来了,梅夫人微笑着。她今天很乖,穿上了裙装,雪白的皮肤,繁花点点漾,很是好看的。 拾璎没看见娘亲,径直往凉亭走去。 “是了,霑豪昨天施以援手,该去谢谢人家,”梅夫人记起来,拾璎狼狈不堪回来,都没好好谢过他。 凉亭内,两个年轻人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不时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 启玥也来了,站了好一会; 两个说话的人,谁也没发现她。 启玥把拾璎递过来的盒子,生气地扔到了水池里,然后委屈地跑了。 “女儿太过了,”梅夫人瞅着大女儿,却不能说什么。 拾璎跳到水里,去捞那个方盒,“还好,没有漏水,”拾璎边说,边在水里傻笑。 “拾璎,赶快上来!” 霑豪大喊着,脱下鞋扔在池边,急急忙忙也要下水。 “女儿,下面水凉,自己上来!好在水不深,”梅夫人阻止了霑豪。 拾璎站在水中,水面没过腰间,傻傻地笑。 “霑哥哥,水很凉快,我没事的。”她看娘也在,才说道:”是了,娘亲!” 果然,她捧着方盒归来,很轻松上到岸边。 “璎妹妹,怎样?真没事?”霑豪迎上去,对她嘘寒问暖。 梅夫人微微皱眉,叫得这么亲热,有人听到越会发狂,这恐怕更是不妥。 梅夫人摸摸她的脸,接过她手里的盒子,说:“女儿,衣服湿了!锦苏,尽快带小姐回去,换套干净衣服!” 锦苏领命;拾璎告别,随苏姑姑去了。 梅夫人打开那盒子看一看,”哦,是万花筒,稀罕物啊,洋人的东西!霑豪,这个价格不菲,你还是先还拿回去吧!” 霑豪低头道:“梅姨,万花筒,原是要给妹妹的。我怕她自己在家会闷,这玩意,想给她解解闷。竟然,夫人觉得不好,那我就拿回去了。” 霑豪伸出手,接过那精致的盒子。 “霑豪,你今天是不是还有事要办,吃过早餐了?或者,和我们一起用点?” “夫人,我得去打听王管家的事,”霑豪略微弯腰,又道:“掌柜的给我留早点了,我过去了!” 他朝梅夫人鞠个躬,拿着方盒,闷闷不乐走了。 梅夫人叹了口气,霑豪,他真是个好孩子。 看样子,启玥对他情根深种,拾璎一副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样子,定是不知姐姐的心思。 他对拾璎小心谨慎,变着法讨她的欢心,分明是喜欢上了。 姐姐喜欢他,他却喜欢小妹,梅夫人很担心,“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第十九章 珍惜(4) 霑豪怅然若失,闷闷不乐离开。 就这一件小玩意,姐妹俩闹得不和;一个情窦初开,一个天真无邪,陆家孩子再好,梅家只能许一个。 如果,姐妹都很难周全,那就不该有情缘。血浓于水的亲情,胜过其它所有! 孩子,你可以淘气,可以忤逆,可以出格,……但,不能因男孩心生罅隙。 梅夫人思量许久,很是疲乏劳神,“该吃早点了,”她站起身,正要往屋内走。 正在这时候,院外传来扣门声:“有谁来了吗?” 锦苏听到声响,快速走到门边,从门孔往外瞅。 她喜出望外,“王富回来了!” 梅夫人定睛一看,果然,王管家安然无恙。 “夫人,我回来了!”王富喜不自禁,“夫人,您定是求了朋友,王富好吃好住,在里面没受丁点罪。谢谢,王富为梅家这多年,值了!” “管家,没事就好!好生将养,回到南京就好了!” 梅夫人安慰他,尽量轻描淡写。 她心里明白:整件事情,是陆家父子从中斡旋。涉及到军方,普通人使不上劲,插不上话!霑豪使了全力,请父亲出面,太为难他了。 梅夫人想起一事,说道:“锦苏,管家既已回,我去去前院,告诉陆少这事,免得他再去跑!” “格格,您先吃早餐,我去吧!”锦苏道。 “你不行,我得自己去。”梅夫人没理会,径直往前院去了。 霑豪吃着早点,掌柜的来寻他,说道:“少爷,住后院的夫人找您!” “梅夫人?……,快请!”霑豪正正衣冠,赶紧来迎接。 “梅姨,……,呃,……夫人,”她不太和人亲近,霑豪觉得尊称‘夫人’较好,问:“梅夫人,有事让下人来传我,您怎么亲自来了!” “陆少,王管家已经回来了。你今天要出门,怕你空跑一趟,也顾不上许多。”梅夫人道。 “王管家已经无恙?太好了!”霑豪听人说,抓进去的,待个三五日、十天半月常有的事。 看来老爸厉害,使用得当,找对了关键人物。 梅夫人说:“梅府的事,多亏你和你父亲。这份情谊,我们梅府记住了,很感谢!” “家父说,梅公馆的事,跟陆家一样,有谁欺负咱,都不行!” “霑豪,谢谢!”梅夫人略微迟疑,又说道:“今天,有点小小的意外;……,我希望,你对她们姐妹,以后一视同仁;但凡,你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最好不要说。免得讨好了这个,惹怒了那个,你左右都不是!” “我送拾璎礼物,没给启玥礼物,惹得启玥不快,是我考虑不周!霑豪记住了!” 男孩子心粗,不知“情不知所起?” 也是率真性子,不知心里所想? 罢了罢了,事已办妥,尽快带拾璎离开吧。 梅夫人道:“霑豪,我做母亲的,不愿意见女儿不开心。两头讨好,两人都满意,你很难做到!最好谁也不去招惹,离她们远一点吧!” “夫人,您,……,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呢?”霑豪很讶异。 “霑豪,我没特别的意思,”梅夫人知道,多说也没用,“珍惜这种缘分!把启玥当朋友,拾璎当妹妹,亲妹妹那样,你这样去想,自然就好了。” “自然,我一直是这样想的!”霑豪道。 第二十章 大小姐的心事(1) 北平南下的列车,在汽笛的轰鸣声中,缓缓地离开车站。 站台上前来送行的人,车厢里奔赴远方的人,挥手致意,互道珍重,依依惜别泪沉沉。 梅夫人坚持不让启玥送。 一个女孩子,看着亲人远去,孤零零的,会很落寞,会很凄惶。 母亲是偏爱她的;这种感觉,不要她尝试了。 站台上人来人往,梅夫人在包厢内,心里却颇不宁静。 她想起,昨晚和启玥的谈话。 梅夫人要离开北平了。启玥将独自面对,开始新生活。她会受挫折,也会成长;会高兴地笑,会沮丧地哭;遇到什么人,给与她幸福?母亲只能想想,不敢奢求太多。 梅夫人收藏好心思,想高兴地吃一顿晚饭。 晚餐很丰盛。母亲尽己所能,准备了启玥爱吃的菜。 看到这多好吃的,拾璎忍住嘴馋,不敢先下筷去抢。她自然紧挨启玥坐着。启玥呢,看看小妹的样子,不似以前打闹调笑,只将身子往里挪,想跟小妹隔开些。 梅夫人看着没吱声,启玥是往心里去了。 吃过饭,梅夫人看着启玥。她恹恹的,在想心事。 梅夫人说:“玥儿已在燕大注册,不几日该上课。北平诸事已妥,璎儿也快开学了,我们该回家了。玥儿,你有什么要交待的,或者,有什么事,要跟娘说的。” 启玥几乎没看拾璎,只对母亲依依不舍,“娘亲千里奔袭,送玥儿来北平,辛苦奔波劳碌。玥儿感激,恩情铭记在心。望娘亲平安归去,愿父亲身体康泰!” 梅夫人点头,说道:“玥儿的依依之情,我定会转告你父亲;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嘱咐你小妹了。” “璎儿,你都是大姑娘了、以后,做什么事,先过过脑,别再做出什么来,让爹娘跟着操心,受累。” 拾璎以为姐说不自量力,替王伯瞎出头,璎忙不停点头,“姐,你放心,我记住了。” “你真记住了?到处闯祸,只会惹得别人可伶罢了。” “姐,……,我没有!”拾璎有点委屈,不明白姐为何这样说。 “璎儿,姐姐担忧你,是好意;你自己要记住。明天,我们要走了,你先回屋,娘和你姐说说话。” “好的,娘亲,”拾璎爽快答应,起身离开了。 “娘亲,……,我,……,”启玥的心里有事,却不知从哪说起。 “玥儿的烦恼,是因为很在乎的人吧,”母亲道,“娘也年轻过,能理解你的感受。” “娘亲,我没有,……,”启玥很诧异,母亲怎会知道? 那天早上的事,母亲知道了? “娘亲,是因我扔了霑豪送拾璎的礼物?”启玥咬紧牙,打死不承认,“霑豪偏心眼,没有我的,我当然生气了!” 母亲,不会事事都管吧,更何况是偷偷的喜欢。她极力掩饰着,“母亲说哪里话,玥儿在乎的人,自然是爹娘。” 青春时期萌发的,至真至纯的情感,像极了温室的花朵,必须好好呵护。 脆弱,羞怯,不想示于人; 甜蜜,真挚,惹人不限愁。 启玥啊,娘懂的,梅夫人心里说。 第二十章 大小姐的心事(2) “启玥,原来,娘多想了,”梅夫人装作恍然大悟,略带歉意地说:“娘看见玥儿扔了礼盒,娘以为你生气了呢。原来,是和小妹闹着玩,这就好,这就好!” “是的,娘亲,”启玥心想,这样说法也对,说道:“我们一直在陆家吃的住的,确实,不能再接受人家的礼物。” 梅夫人很欣欣然,愉快地说:“嗯,娘没看错,玥儿是识大体的。” “娘亲,……,”启玥有点羞涩。 ”娘要回南京了,把你小妹支走,跟你说一些悄悄话,”梅夫人望着启玥,说:“女儿啊,以后你独自一人,要照顾好自己。要谨慎从事,要提防小人,不做违心的事。娘也希望,你能遇见宠你爱你的人。他不见得,要有多好的家世,要有多少过人的才华;娘只是希望,他能懂你、知你、爱你,这样就好。” 启玥认真听着,…… 梅夫人慢慢说:“我们是世家子弟,不要对别人太主动,不要过分的偏执,免得失去尊严;若追求不恰当的爱,别人不会看中你,尊重你,珍惜你,更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懂不懂?” “我懂,娘说的,就是爹那样的人。爹爹,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好男人,到哪里去找另一位呢?娘亲,您说是吧?”启玥开始皮了。 “玥儿,娘说的,是这么个理,你要听懂,明白吗?”梅夫人正色道。 “好的,娘。北平到南京逾千里,您和妹妹路上要小心哦!” “启玥,娘这趟回来,才发现,北平也不安宁。原来以为,北边有长城,有各国势力在,比南边要平安。现在看来,这里也差不多。”梅夫人说出心里的隐忧,“遇事要机灵些,时常和爹娘沟通,如果北平不安宁,还可以回南京,知道没?” “好的,我听清楚了,娘亲。” “还有,……,你也快开学了,我们走后,你该回学校宿舍去住。这里,毕竟是陆家的,我们不能占用太久。” “娘亲,我正想回宿舍去呢。上次办了住宿,一天都没有住过。想想,上大学认识可爱的同学,真好呢;还有,我们宿舍,四位女生一间房,那是一种别样的体验呢。” 启玥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着;她暂时忘掉了心里的小烦恼。 梅夫人不能再说什么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最不喜欢听家长唠叨的。 你说得越多,她越听不进;不如这样吧,很多事无能为力。 霑豪处于青春懵懂的时期,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和欢喜。 拾璎走了,他见不到,慢慢忘记,也说不定的。 或许,启玥会遇见更有趣的人,有不一样的,更好的生活; 如果是这样,所有的担忧都不存在了。 梅夫人这么想着,慢慢宽慰着自己。她的目光落在拾璎身上。 这个丫头天真无邪,初枝大叶的,她倒想得开,搁哪都能睡着。 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丫头,若真能永远无忧无虑,那该有多好! 第二十章 大小姐的心事(3) 母亲回南京了,启玥回宿舍住。 大清早,母亲已离开,母亲没让她送,启玥拿好自己的行李,叫了一辆人力车去燕大。 婀娜多姿的杨柳,被风儿吹得轻漾,枝条儿温柔拍打湖面。湖上的水榭亭台,与远处的塔相呼应,风景是别致而心怡的。 启玥带着行李,她急于回宿舍,没心情欣赏景色。人力车一直送到宿舍楼。 燕大风景优美,环境是更好,尤其学生住宿,别的学校无法比。单说这冬天取暖,别的学校烧煤炉,燕大是集中供暖。还有很多,比如活动室、球室,剧场,……。 启玥想想都激动,即将在这里,度过大学时光,学到新知识,形成世界观,……;人生多美好的回忆啊! 注册报到那天,启玥分到一间宿舍;学校没正式开学上课,她没看见宿舍的样子。 启玥拎着箱子,迫不及待走进女生宿舍楼。蹬蹬蹬上楼梯,到二楼自己宿舍前,她略微停顿一下,让自己的呼吸自然些。 宿舍的门虚掩着,估计有同学已到了。 启玥轻轻推开门,她轻轻走了进去。对面的两张上下铺,三位同学忙着铺床,看来,她们也刚到不久。 “同学,你们好,”启玥大声道:“我叫梅启玥,刚刚到这;我很荣幸,以后能和你们一起学习!” 启玥开口说话,三位姑娘停下来,转身来看她。 对面留着学生头,长相甜美的姑娘,热情地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大箱子,说道:“你好,梅启玥同学,我叫许芸陆,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佟芷慧,认识你很高兴,”另一位留短发的女生,也过来和她热切握手,“我和许芸陆是北平的,你从哪里来的?” “我?……,南京!”启玥答道。 “南京?你从南京来的?”那位打扮时髦,头发卷曲的女生,惊讶地问,“南京中央大学,民国政府倾力打造,全国的学生都向往呢,你怎么来了燕大?” “全国的学生都向往?那,你怎么来了北平?”启玥问道。 “哈哈,燕大,我向往已久,倾尽全力也要来!” “‘燕大,我向往已久’,同学,咱们彼此彼此哦!”启玥笑道。 “哦,对的!以后回家,我们可以搭个伴,”这位打扮时髦的女生伸出手,大方地说道:“我叫张瑛,阿拉上海人,请多关照哦!” “哈哈,上海人?”启玥伸出手,与她紧紧相握,“同学,你这路程,比我还远呢。” “是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张瑛道,“我们啊,还是上下铺呢!” 可不,“梅启玥”三字,正好在上铺床上标注着;“张瑛”的名,在她的下铺。 “同学,我来得早,把床都擦拭了,你直接铺行李就好!”张瑛道。 可不,床上一尘不染,显然是擦拭过;上下铺的整张床,都仔细擦了一遍。 “谢谢你哦!”启玥没想到,打扮入时的她,会如此地勤快。 “不谢,床是连在一起的,岂可分开而为呢?”张瑛道。 第二十章 大小姐的心事(4) 张瑛说话文绉绉的,佟芷慧和许芸陆听得“噗哧”直乐。 “以为摩登女郎,不料这般酸涩,说话很考究呢?”她俩调侃道。 “五四以来,发扬白话文,文言偶尔用之,方显得不俗!”张瑛道。 “阿瑛说得好,古文不能荒废,我同意。”启玥说。 她那么出力,无论如何,梅启玥站她! 启玥整理好床铺,收拾停当,说道:“我还有东西,要再回去取一下,晚上,再和你们一起吃饭哦。” “启玥,用不用我们帮你啊?”许芸陆问她。 “不用,一个小提包!我早到了几日,住父亲的朋友家;还有钥匙得还。对,……,再见,我一会儿就回啊!” 启玥一再解释去还钥匙,免得好帮忙的同学跟来。 母亲走的时候,告诉启玥,记得把钥匙还给掌柜的;你回学校去住吧! 启玥认真地答应了。 早上走时,启玥没还钥匙;霑豪不知拾璎走了,他肯定会来找的! 果然,陆家小院内。 霑豪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些发懵。 人都哪去了?梅夫人,拾璎儿,启玥,苏姑姑,甚至王富,没有一个人在!也没有人答应他!都走了吗? 他做错了什么吗?临走时,都不说一声? 陆霑豪很有些丧气。 他坐在水池边,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往水面抛去。石子荡漾开去,蜻蜓点水般,在水面连激几下,才沉入水底;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 “霑豪,你来了?”启玥看到他,明知故问。 “嗯,对,”霑豪冲她点点头,往后瞅没别人;他瓮声瓮气问:“拾璎呢,去哪了?” “霑豪,你不问问我怎么吗?”启玥说道,“我今天去学校了。我们四人一屋,两位北平的,还有上海的;阿拉上海人很可爱,……,” 启玥谈笑声声,霑豪却没兴致,“我问你,拾璎去哪了?” “霑豪,你是来找小妹的吧?母亲带小妹回南京了,要我向你表达谢意!”启玥道。 “哦,明白了,房子是我父亲的,谢不着我的,”霑豪站起来,拍拍灰尘,说道“我知道了,伯母和拾璎回南京了,我也不等了!学校要开学了,以后会很紧张,我走了;钥匙交给掌柜的,他知道该怎么办。” “霑豪,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讲吗?讲讲学校的事,同学的事,都好啊!”启玥不死心。 霑豪淡淡地说:“没什么可讲的,我走了!” “你和拾璎就有话说!”启玥很恼火,说:“小妹,她还是个小孩子,你这样待她,她不懂的呀。” 霑豪兀自站着,不动,不问,不反驳! “霑豪,你不知道,我对你好吗?你知道吗,我来北平上学,一多半是因为你。”启玥越说越激动,“不是因为你,我离家千里,到北平来干嘛?南京中央大学,爹地在那,多好啊!” 启玥以为,用自己的无助可伶,会赢得他的伶惜。 “启玥,你也十七岁了!真耍小孩子脾气,上学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考虑清楚吗?” 对她真是无语,霑豪不想说太多。 “启玥,你多努力吧,竟来到燕大,要好好利用,你不是小孩子,你自己该明白的,再见!” 他说完这些,迈开步走了…… 第二十一章 梦幻长河(1) 梅启玥回到学校,几位室友正在等她。 许芸陆说道:“启玥回来了,我们去吃饭,要不要一起呢?” “好呀,我还没去过学校的饭厅,带我去哦!”室友们都在等她,启玥的心里很甜。 晚风微凉,宽阔的林荫道上,几位姑娘有说有笑;张瑛标准的吴侬软语,细细道来慢慢品;北平姑娘说话字正腔圆,有股自然悦耳的腔调。 梅启玥早来北平几天,街巷幽深旷远,人们很平和安宁,她喜欢这样的闲情逸致。 还有这样有趣的同学,她很快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北平的孔庙,天坛,与南京城贡院街相比,毫不逊色。这里的每块砖瓦,都有着神秘的传闻和悠久的历史。 “许芸陆,北京城的历史悠久,有许多的传奇和历史,可以说来听听吗?”启玥问。 “嗯,要说传奇,先说个建北京城的故事吧。”许芸陆清了清嗓子,开始她的天马行空。 要说北京城,得提一个人,燕王朱棣。朱棣本来住在南京城,被派来镇守北京。他打算重建北京,要建得雄伟而宏大,却发现这里是一片苦海,就来请教刘伯温。 刘伯温使足了力气,命令龙王把苦海的水搬走,否则,就修座哈达门把他压住。龙王照办了。北京城建好后,龙王忌恨于心,偷偷将井水里的水抽干,放在水袋里推着小车逃走。 刘伯温派大将高亮骑快马追。高亮出西直门向北,飞马追上龙王,对着车上的水袋猛戳。山崩地裂一声响,白浪滔天,一个浪头把他连人带马冲进长河;水势退后,高亮却没能走出来。高亮为北京城保住了水源,人们为纪念他,在他被淹的地方修起一座白色的小石桥,取名“高亮桥”,后来,也叫“高粱桥”。 启玥静静地听,听得很入神,没有打扰许芸陆。 “好了,这都是传说了,”佟芷慧说道:“高粱河与北护城河西端相连,直到1905年,它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它的躯体被扭了几道弯。让她发生如此惊天巨变的,是‘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 “就是那位修京张铁路的詹天佑?”启玥道。 启玥听父亲讲过,清政府为发展商业,决定修筑京张铁路。为争夺修路权,英、俄两国相持不下。詹天佑迎难而上,任总办兼总工程师。自北京至张家口,长约200多公里,穿越军都山脉,地形险峻,工程异常艰巨。他带领工人们,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在1909年中国人自行设计和施工的第一条铁路建成了。 “对!”佟芷慧接着说,“修建京张铁路,要修西直门火车站,就把原高梁桥以东河道改道,向北折行一公里,绕过西直门车站,再向南与北护城河西端相接,形成‘几’字形。这一段被扭弯的高粱河下游,就改名为转河了。” 转河,原来有这样的历史。 舟行河上,犁开碧水,画出雁阵般的水波,风景也是一样的迷人。 第二十一章 梦幻长河(2) 燕大的学习,紧张又恬适,学子们的理想天堂。 每天,几人同去课堂,听先生授课,认真记笔记;下课后,回宿舍休息,或图书馆自习,或运动室打球; 有时看课外书,看小说,也看英文;有时候,佟芷慧会编织,用钩针编制,说冬天有用的。 两点一线,平静安宁,并不枯燥。 燕大的学费很昂贵,所以,大多数的学生,家庭都很富裕。她们基本上,不为生计而发愁的。 北平的两位同学,到周末,喜欢去听书看戏。学习娱乐两不误,也真是丰富多彩。 张瑛迷影星,比如说蝴蝶,蝴蝶的电影,她是每部必看;床头还贴着蝴蝶的画报。 许芸陆说:“阿拉上海人,你到了北平,还捧着影星?不去前门购物,不听书看戏,你白来北平了!” “此话怎讲?”张瑛颇为不屑。 “老北京有句顺口溜,‘看玩意上天桥,买东西到大栅栏,’前门有个大栅栏的所在,大小店铺饭庄、戏馆茶楼无数,购物休闲说书听戏的好地方;北平还叫北京的时候,那里比现在还红火的呢。现在也不错,戏馆茶楼的水牌,每天都变换着新戏,不想去会会?”许芸陆说道。 “芸陆,前门大栅栏,不是市井人家出入地?姑娘家去那里行吗?”启玥问。 “哎,想太多不如行动!想不想去?谁要去的话,吱一声哦,我请喝茶听戏!”许芸陆道。 “去,……去!”启玥和张瑛不约而同,一前一后都开金口发话。 “不去白不去,我也报名!”一旁的佟芷慧也搭了腔。 周日下午,许芸陆约上她们,坐人力车,到东直门下。她们慢慢走,看到好玩的,挑上一两件;有好吃的点心,买上一点。 嘻嘻哈哈的几位小姐,看来就是富人家的孩子,出手阔绰很是引人注目。 走进栅栏胡同内,有家胡家茶馆。上好的位置留着,上等的茶水供着。 显然,许芸陆是那的常客。她到茶楼听戏,基本上都订包间,免得被不详人盯上。 许家不差钱,看戏图一乐,安全最重要,包间没杂人,看起来放心。 此时的北平,到处繁华盛景,没有一点不详的预兆。 启玥想起,她们从陵园扫墓,回城时遇阻,守城官兵的小心谨慎…… 城内城外两重天,两种模样,一份闲愁,半分清醒…… 从大栅栏回来,启玥提议说,“改天,那个叫转河的地方,姑娘几个一起去看看,如何?” 梅启玥的提议,姑娘们一致通过。 又一个周末,她们慢慢寻到这,看到长河,一眼望去,气象万千! 身为中国人,也骄傲,也自豪;胸中块垒,豪情激荡,莘莘学子,该加倍努力。 回程路上,几位姑娘,少有的沉默,想我国土,多灾多难,多有沉珂…… 第二十一章 梦幻长河(3)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临。 从南京到北平,从中学到燕园,启玥长大了。 她离开父母,独自来到这里,遇到了室友。与室友从陌生到熟悉,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燕园的每一天,都丰富多彩的;满怀欣喜临近黎明,怀着舒适惬意拥抱梦境。燕园以博大的胸怀,迎接每一个有趣的灵魂,让她们对未来充满着憧憬。 这种平和的宁静,却被一件事打破了。 芷慧喜欢编织,经常看她,不停在编,又不停地拆;边写东西,也会比划着。后来才发现,原来的是一款精美的腰带。 “这腰带好看,有故事呢,”许芸陆道。 “看起来,不像是汉族的腰带,是有什么说法吗?”启玥问。 “秋天来了,他的腰带该换了,是送表哥巴哈尔的,……”芷慧道。 “巴哈尔不像是汉族人名吧,也不像是满族啊!” “对啊,蒙古族的。”芷慧道:“满蒙本是一家。几百年来,两族通婚联姻的传统。” “通婚联姻?这是民国时期了,不兴这了……”许芸陆说。 “谢谢,巴哈尔在北大读书,我们打小就认识的”芷慧道。 长得高大威猛的同学,为人倒挺有礼貌的。他每次来看芷慧,会给室友捎上北平的小吃,还有一些小玩具和零食。 他们两个人,恩恩爱爱,亲亲蜜蜜的样子,梅启玥的心理,被一万点虐啊。 启玥的心里,会出现那高冷傲慢,不近人情的陆霑豪陆公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启玥长得好看,聪明机智,也不笨;秀外慧中,燕京大学,高材生,哪里配不上陆霑豪? …… 沈宜兰在这里,认识很多新朋友,这几天,终于忙完了。 宜兰来邀请启玥,说,过几天,她做东,请秦之翰、陆霑豪,他们都说好,一起聚一聚,你也要来哦! “什么事,如此大动干戈?” “大小姐,我的生日,你忘记了?”宜兰不高兴。 “你是说,霑豪会来吗?”启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我的大小姐啊,在你眼里,只有霑豪,就看不见我吗?你也未免太重色轻友了!” “哪里,你们都是同学,不都是一样,我只不过是问问。”启玥心口不一。 “我明白你的心思。正好,趁这机会,看他对你,有没有一丁点想法,或是这样的情愫也好。” 启玥不做声,还想着,见面再说吧。 “启玥,我想问问,北平有啥好玩儿的地方?除了颐和园等皇家园林,就是更自然一点的,风光好一点的地方。” “啊,那我们去长河吧,高亮河。高粱河的下游,由于京张铁路的开通,因此改道。它的下游河道被扭弯成一个几字形,因此,它的下游也叫转河,风景啊,河道更宽阔,景色也更好,我们不如去那儿吧,可以租一艘小船。我们一起,看看风景,说说话。这样设想,意义非凡呢”启玥道。 “好呀,还有这么好的地方?那就这么定了!”宜兰很满意。 第二十一章 梦幻长河(4) 周末上午,沈宜兰生日聚会。 沈宜兰果真有一套,果然弄来一艘画舫。新同学为贺她的生日,特意去弄来这画舫。 可见,沈宜兰的交际能力不是盖的。 启玥到那里时,画舫里很是热闹,有几位已经到的,启玥都不认识。 她给宜兰带了礼物,“寿星,祝你年年十八哦,一对镶嵌珠花的发卡,”宜兰高兴地收下,启玥找了位子坐下。 过了没多久,秦之翰也到了。 看这场面,他庆幸带了礼物来,不然,让别的同学笑话,“寿星,一支派克自来水笔!” “派克笔?谢谢!”沈宜兰收下了。 秦之翰看见启玥,过来她身旁坐下,“启玥,这都燕大的同学吗?两三个月,交了这许多朋友?” “呵呵,宜兰可是交际明星了。我的朋友,还只限于室友呢。”启玥道,“之翰,霑豪呢?他怎么还没到?” “霑豪?……,他跟我通过电话,他今天有实验课,做完实验就来了。” 启玥点头不再言语,端起案几上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之翰,你在医科,学习紧张吗?” “启玥,……,你问我吗?……,还好,还好!”之翰正喝着水,差点呛出来。 他见到启玥,说话就不灵光,笨嘴笨舌的,不敢多说一个字。 …… 启玥翘首以盼,陆霑豪姗姗来迟。 沈宜兰等得很心焦,码头上出现的人,她使劲挥着手,并大声喊着:“霑豪,……,陆公子!我们都在这呢!” 陆公子定睛一瞅,画舫内人几乎满了,知道自己来晚了。 陆霑豪上得画舫,宜兰赶快命令船夫,“开动吧,我们畅游高粱河!” “霑豪,到这里来!”秦之翰冲他招手。 霑豪快速过来,紧挨着之翰坐下。 画舫自带机械马达,“突突突”在河面开动,激起雁阵样人字形水花,把河上的小船都抛在后面。 霑豪感叹道:“宜兰,这地方选得好啊,高粱河风光,不比别的差;有明成祖的历史传记,有‘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的丰功伟绩。詹天佑历时四年,建成了京张铁路。一路看过来,人文、历史,自然风光,都尽收眼底,不虚此行!宜兰,这儿真不错,你有心了!” “霑豪,高抬我了,我哪知道这地方?启玥学识渊博,是她向我推荐的。”宜兰朝启玥努努嘴。 “宜兰,在火车站上岸看看,河流改道形成的''几’字,就是京张铁路的大手笔。”启玥走到她身边,指着远处的车站,激动地比划着。 “好呀,我正有此意,”沈宜兰冲身旁男生招手,那男生俯身凑近来。宜兰道:“告诉船老大,在火车站附近停下,我们要上岸看看。” 画舫慢慢减速,靠岸边停驻。 十几位年轻男女依次上了岸,走走停停边观赏边评论。 启玥紧盯霑豪,他快她也快,他慢她稍等;她以这样的步调,保持半步之遥,又不离其左右,陆公子很是被动。 霑豪没了观赏的兴致,渐渐落在众人后面。 第二十二章 明媚与懦弱(1) 此时此刻,陆霑豪内心,被詹天佑的伟大创举赞叹,为詹天佑的敢做敢为折服。 这时候,启玥的小女儿心态,是真的让他很扫兴! 远处,转河的风景很美,像梦中的长河一样,遥远而不真实。 霑豪想起来一些事,不由得叹了口气。 “霑豪,你,……,怎么了?”启玥弱弱地问。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能再给她幻想,那样,只会让她更难过。 “启玥,我们,像正常的同学那样相处好吗?”霑豪望着她,狠狠心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你该明白,有些事,不能勉强。” “为什么?霑豪,我们认识那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思,……”启玥嗫嚅道,“你是知道的,我以你的喜好为重,以你的未来为未来,……怎么,突然就不行了?……,是因为拾璎吗?” “启玥,我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霑豪道,“你越这样,越发蛮不讲理。拾璎那么可爱,你不要诋毁她。” “那,……,还是因为她了!” “我不知道,……,不是你想象的,”霑豪道,“启玥,我也说不清,……拾璎的大胆果敢,桀骜不驯,嫉恶如仇,让我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这样嫉恶如仇,他把生的希望给了我们,自己却慷慨赴死。拾璎,她打动我的,是那份不羁。如果,这也是喜欢,那就是了。” “她,……,让你想起一个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外祖父,”霑豪望着远处,陷入了沉思,“在乡下时,也有一条长河,我喜欢去那里。那时候的我,比拾璎略小点。外祖父把我们藏在菜窖,自己驾车引开了日本巡逻兵,被日本士兵枪击在河边。而我呢,……,躲在菜窖里,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我们找到他时,连人带车被枪射击成马蜂窝,河水都被血染红了;而他老人家的脸上,神态是安详的,表情很放松,……” “霑豪,别自责了,”启玥好像明白了,“人无完人,人都会软弱,不可能百毒不侵,偶尔会懦弱的。” “拾璎不一样,她是明媚的花,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霑豪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挥着马鞭,赶着车儿跑夜路;她抱着马脖子,叫它快起来,是那么无助;她躺在我怀里,直嚷嚷饿时,又那么可爱。” 午夜梦回,这些画面,一股脑涌上心来,久久停驻在眼前。霑豪不确定,是不是喜欢,毕竟,他第一次对女孩子有这样的情愫。 这么说来,他是真的喜欢了?启玥明白了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这样想她,拾璎知道吗?”启玥不甘心,“拾璎天真无邪,未必会懂得。你要怎样,写信给她;告诉她,你的思念?还是打电话,亲口跟她讲?问她对你是怎样的感觉?万一被她拒绝,不觉得难堪吗?” “默默喜欢就好,为什么要说?”霑豪道 “你难道不想让她知道?就这样,放在心里?” “她还小,我会等!” 第二十二章 明媚与懦弱(2) 沈宜兰的生日聚会,邀请同学畅游高粱河。他们兴高采烈,坐在画舫里,观赏两岸水景,领略历史人文。 聚会的最后,还有个小高潮,是简短的生日餐。年轻的学子,壮怀激烈,又赏心悦目,很难不诗意。 除了梅启玥,所有人玩得都很尽兴。 梅启玥回到燕园,已是华灯初上;周末时光,燕园呈现一派闲适景象。 同学们三五成群,有的在散步,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自习,也有在操场打球;甚至,懒懒地躺在床上,听留声机放的音乐。 启玥进到宿舍,北平的两位同学还未归。 张瑛在看外文小说,抬头看见了她,“启玥,你回来了?今天玩得可好?” “嗯,挺好的!”启玥淡淡地说。 “我今天去取信,有一封你的信,也顺便帮你取了,放你枕头下了。” “好的,谢谢!”启玥点头。 张瑛没仔细注意她,又低头看起小说来。 陆公子的一席话,让启玥的心情很差。 霑豪,还重视同学情的。他诚心诚意地敞开心扉,透露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 启玥这才明白,陆霑豪的内心,不似外表那般的刚强。 他也脆弱,也胆小,也徘徊,也犹豫…… 他内心的懦弱,使他拒人千里;他心里的不堪,他又很觉自卑。这些,让启玥没法恨他,甚至很心疼他。 他内心的阴郁,使他热切渴望光明。他向往春天的花,明媚的光,能带给他温暖,能带给他希冀。 这么多年来,梅启玥受的教育,在家要孝顺父母,在校做好学生,要有好的品德,贤良的操守;将来,嫁得好人家,要相夫教子,懂得操持家务。她照着众人的标准,行为处事,不敢逾越分毫,唯恐坏了大家风范。 贤良淑德,仪态大方,温婉秀丽,这些闺秀的气质,在陆霑豪心里,丝毫没有动人处。 他很清楚,什么吸引他;那些为善,为纯,为真的,……,那些东西,才有闪光之处…… 拾璎的大胆鲁莽,连爹娘都担忧,是很让人头疼,在陆霑豪心里,却成了她的优点。 原先,她以为霑豪被拾璎的娇憨任性吸引;现在看来,是拾璎无所畏惧的品性,吸引了陆霑豪。 拾璎,是那朵明媚之花,拂去了他内心的阴暗,点燃了他内心的火花。 拾璎是不知道的,陆霑豪充其量,不过单相思而已! 启玥很矛盾,作为霑豪的同学,是不是该帮他? 她暗暗喜欢他许久,当她终于敢对他坦白,主动说出内心的话,却被他无情拒绝了,启玥是很懊恼的。 霑豪心里的阴翳,自觉不自觉靠向拾璎的;启玥没有这种能力,她无法去治愈他的创伤。 但是,拾璎还是小啊,对情懵懂不知,会不会吓着她? 而且,对拾璎来说,这样的感情,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梅启玥兀自想着,一时间,真拿不定主义,很为难呢。 梅启玥翻了个身,右手伸进到枕头下,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启玥拿来看,是一封信; 张瑛取回的,就这封咯。 第二十二章 明媚与懦弱(3) 启玥拆开信笺来看,娟秀的小楷映入眼帘: “姐姐亲亲,见信晤面;自北平一别,已过数月,璎甚是想念!爹娘同问,姐姐一切安好?” 启玥鼻子不觉一酸,泪珠儿很不争气,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来…… 开学时,启玥给家中写过信;这几月,竟无只字片语寄回!没料到,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想必,是爹娘挂念她了;拾璎热血心肠,承担写信的差事。 拾璎,是不是也想我了? 启玥接着往下看: “姐,璎儿先说不好的。自北平归来,爹爹狠狠罚我,写北平城经历,细细写了过失,用正楷抄录三遍,张贴于前厅饭厅与卧房。娘亲求情,女儿家事,张贴于前厅,甚是不妥,撤下前厅笔录。每日三省,劳我心智,罚我体肤,动心忍性,爹爹方才原谅我。” 启玥不禁莞尔一笑,拾璎那俏皮模样,描写得活灵活现,搞怪呆萌就数她了。 拾璎接着说下去: “姐,说完不好的,我该说好的,咱家有喜了!接下来的,是一连串奇葩的“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本页信纸结束。 咱家有喜?……喜事,啥喜事?启玥想不明白,干嘛吊人胃口? 梅启玥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翻开第二页; “姐,我们要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真的,嘻嘻!”信的最后,是一连串的惊叹号。 拾璎写信,都这么好玩的;对小妹的才情,启玥信服,心服口服。 “姐,你想弟弟,还是妹妹?我希望是弟弟!”拾璎接着写,“我们都是女娃,娘亲以前说,女孩子留不得,都要嫁出去!嫁不嫁人再说,家里人丁单薄,姐到北平读书,我自己在家,没说话玩耍的人,是很无趣的!将来,我们长大都走了,爹娘岂不是孤单?所以,我希望添个小弟弟,他陪在爹娘身边,我们就算走远,会心安多点吧,……” 启玥微笑了,拾璎开始懂事了,考虑别人的感受;她说得在理,家里若有男孩,梅家会兴旺的。 如果有个弟弟,学会勇敢,学会承担,学会爱人,那该是多好啊!但,娘亲的身子,会不会受累? 启玥觉得,该写点什么; 她拿出信笺和纸笔,开始写道: 爹爹娘亲,见信如面,玥儿每日起早晨读,听从先生教导,认真学习;室友三人,同龄相投,相处融洽,外出结伴,一切都好,勿念!……拾璎来信,得知娘亲有孕,玥儿高兴,…… 启玥又想,不妥,哪有女儿家这么直接问娘的?这样子的信,娘如果看到会尴尬的! 罢了罢了,写给拾璎,让她代为转达。 启玥把信纸揉成团,扔进废纸桶重写,“拾璎,见信如面;听得你出息了,姐很高兴,为你加油鼓劲,望再接再励!……娘亲身子虚弱,要多照顾她,切莫引起她烦恼,切记!” 启玥的言辞很婉转,言辞恳切包含深情,隐晦而点到为止;这封信件,拾璎看完自会给爹娘。 第二十二章 明媚与懦弱(4) 离开北平后,拾璎跟着娘回到家,忙得不亦乐乎。她出了趟远门,涨了不少见识,还带回来不少礼物。给家人送礼物,给爹爹的,甚至丫鬟下人都有。 梅夫人回道府中,将拾璎的胆大妄为,如此这般地,说与梅老爷听。 “静山,拾璎这孩子,该好好管管,每次都说改,但,从没往心里去;这次,如果陆家不出面,不可想象结局会怎样?” 想到当时的情景,梅夫人心有余悸。 “想想,我是太宠她了,她见那么多军人,全不知害怕吗?真不知天高地厚!”梅铭淞喝道,“拾璎,过来!” “爹爹,我错了,”拾璎学乖巧了,立即跪下来,知道逃不过,先自承认错误。 “你倒是说说,错在哪里了?” “璎儿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敢对守城官兵不敬,真真罪不可恕!”拾璎说得倒是麻利。 “狡辩!说得全是套话!士兵们手里有枪,你一女孩子,敢对人下鞭子?” “王伯被当兵的羁押,我一时情急,就顾不了许多了。爹,好在娘亲会想办法,王伯伯安然无恙。” “错了,璎儿;这次,是你陆伯出手帮忙的;事情涉及到军队,普通百姓没办法。”梅夫人道。 “陆伯伯?霑豪哥哥的父亲?”拾璎很惊奇,“咦,陆伯在南京,怎会知道北平的事?” “霑豪那孩子帮的忙,娘听到他打电话了。” “哦,难怪,我闯了祸,会出大事,是霑哥哥!我真得好好谢谢他!” “璎儿,爹告诉你,在家有爹娘护着;出了家门,没人能护你,万事自己小心,要多动脑,多听多看,不能蛮干!”梅铭淞很严肃,“爹爹以为,你不过是耍小姐派头,发发小孩脾气,平常你怎样淘气,怎样做错事,爹都没狠说你。这回看来,你的胆子是忒大了,几乎要翻天了!” “爹,我错了,……” “错在哪?先写忏悔书,写完写好再吃饭!” 梅老爷没给拾璎台阶,拉着夫人的手自去饭厅,留下拾璎自己一人。 “哎,爹爹来真格的?难不成,还不让我吃放?” 拾璎心存侥幸,看爹娘走远,立马起来坐下;她揉揉跪疼的膝盖,拿个果子来吃着。 她拿起笔来,写下几个字,“拾璎之忏悔书--北平外城,无视守城官兵,不该好勇斗狠,不该……,” 哎,写不下去了! 拾璎把笔扔一边,“饿了,要吃放!”,她转身往外走,门已被反锁了,没人给她开门。 “爹、娘,璎儿饿,要吃饭!” 厅堂里的拾璎,大声嚷嚷着,没人搭理她。 “谁呀?谁不给你吃饭?” 从外面走廊上,传来洪亮的声音。 咦,不是爹爹的声音,谁来了吗? “我,我在这呢,给我开门!”拾璎双手拍门,拍得震天响。 门被打开了,梅拾璎定睛看,爹娘都在院中,很不好意思似的。 爹身边站着一个人,身材魁梧,笑着看她,“这是咱正义凛然的女侠士?怎能不让吃饭,还讲不讲民主了?” 第二十三章 事出有因(1)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此洪亮的声音,定然不是梅家人。 梅拾璎觉得好玩,嚷嚷得更大更响了。 果然,客人听到,门开了;来人和爹娘在一起,微笑着望着她。 梅拾璎看看来人,很是不好意思,朝来人鞠躬,“陆伯伯,怎么是您?” “怎么,二小姐没有想到?我这当兵的,是害怕了,还是羞涩?”陆定国哈哈大笑。 “陆伯伯,您别笑!”拾璎瞪圆了眼睛,认真地说,“当时,他们要抓王伯,情急之下,我没想太多,挥着马鞭子,只想吓唬他们;你陆家的马鞭,手生得很,没掌握好力度,不小心甩出去的!” “不小心,都能抽到人,厉害了!梅家的二小姐,确实有点水平,敢真刀真枪对敌!不,敢拿鞭子抽!”陆定国忍住笑,同样认真地说。 “拾璎,还敢这样说?赶快赔礼!”梅夫人上前,轻轻作揖,道:“陆将军见笑,拾璎小,女孩家不懂事;军队的纪律严,我们正对她加强管教呢。” “加强管教,也不能不给吃放,是吧!”陆将军抬头望望老友,“静山,二小姐饿了,先吃饱了,再教育不迟!” “望亭兄说得极对,”梅铭淞朝定国拱手,“拾璎,你还不过来,谢过你陆伯伯!” “谢谢,陆伯伯万福!”梅拾璎走近两步,轻声道:“陆伯伯,今儿您不来,我可真惨了,谢谢!” “哈哈,好,我接受致谢,”陆定国道,“二小姐,现在不饿吗?” “是了,拾璎告谢,”拾璎说完,朝东厢房走去。 梅夫人看看,直摇头,“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她天性如此,将军您见笑了!” “夫人不必过谦;令爱性情纯良,性情耿直,又嫉恶如仇,难得!”陆将军点点头,说道,“难怪,霑豪那小子,对谁都淡淡的,却如此紧张令爱。确实,平常人不及也。” “将军,您说,霑豪紧张拾璎?……,这,……,他告诉您的吗?”梅夫人很忐忑。 “那傻小子还不懂呢,大致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也,”陆将军笑道,“令爱的脾气性格,倒像是出生行武人家;如果,霑豪有福气,能得到令爱芳心,我是不会反对的!” 梅夫人不禁愕然,这当爹的,替儿子说亲事吗?陆霑豪,陆家的接班人,很有善心,乐于助人,是好呀;可是,启玥那孩子,该怎么办呢? “望亭兄,此事说得过早了,”梅铭淞见夫人神情,恐怕是不妥,赶紧说道,“小女不才,年纪尚小,且不懂俗是;陆公子在清华,得遇佳人也不一定。” “如此,以后再议了,”陆定国笑笑,想必另有隐情,他不再提此事,“静山,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相托,特来找你商议!” “哦,望亭兄,书房请!”梅老爷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梅铭淞松了口气,好友非提亲来,确实事出有因。他在前面领路,朝西厢房的书房走去。 第二十三章 事出有因(2) 梅夫人看二人离开,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这次北平之行,梅家出了大事,完全使不上力,得亏遇到了霑豪。他只是普通学生,出入奔跑于各衙门,很多事是插不上手的。那,必然是陆定国的力量。 陆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不亚于一场战役。 陆公子那样的人才,那样的模样,那样的气质,那样的家世,很多人家都眼红。梅家,没有当权的实力,没在政府任职,更没有自己的军队,断没道理拒绝。 幸亏,陆军长是一时起意;霑豪在北平学习,对拾璎的想念,会随着时间、空间的隔离,渐渐地淡忘的。 …… 陆定国随梅铭淞到书房,梅铭淞请客人上座,陆定国也不推辞,径直去上座坐下。 仆人送来茶水点心,轻轻掩上门退出。 梅铭淞亲自奉上茶,问道:“望亭兄专程到此,不知有何要事?” 陆将军接过茶盏,“咕咚咚”一饮而尽,“静山,我是受人之托,特来与你商议!” “何人,何事?”梅铭淞问。 “恩师绍棠先生!他受行政院教育署长所托,希望你入教育署任职,我特来打听消息,不知老弟心下何意?”陆定国道:“静山,你有治国之大才,莫要屈居于学堂;男儿当有作为,才不枉世间走一遭!” 梅铭淞和陆定国同窗数载,绍棠先生是他们在金陵中学的恩师。 “老夫子退隐多年,没想到,会为你的事而劳心劳神;知我在京,特来与我说起。我怕你那耿直性子,会不给夫子面子,就自告奋勇来了。” “望亭,当年你热血从戎,南北征战沙场,今是大将军之才;我悠闲自在多年,即有满腔抱负,已累累中年之期,……,恐怕难当重任啊。还连累夫子,……,老夫子为我奔走,真是受之有愧!”梅铭淞有些动容,动情处哽咽失声。 “静山,前有蔡先生登门来请,后有夫子为你奔走筹谋,为什么?”陆定国狠击几案,茶盏被震得弹跳起,晃了几下又停住。陆将军又道:“我俩从小玩在一起,又同窗数载,你的才能我知道。你有雄才大略,甘于做个教书匠?” “教书匠怎么了?我甘之若饴!”梅铭淞倔强起来,几头牛也拉不回。 “你甘之若饴?屁话!”陆将军道,“甘之若饴,听到夫子为你奔走,你怎会动容?你的心,还是火热活泛的;你的思维,一刻也没停。” “望亭,我这样很好的,不想有太多奢求。” “很好?梅铭淞,你睁大眼睛看看世界,多少狼子野心觊觎着,……,想过安宁生活,你还真说得出来!”陆将军大声说,“你看看时事,东面,北边,还有内部,哪里有安宁过?” “望亭,你是说,战争不可避免,迟早要来吗?”梅铭淞问。“是不是时局紧迫,所以,你很焦急又担忧?”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陆将军气咻咻,翻着白眼,不想搭理他。 第二十三章 事出有因(3) “望亭,我想听实话,”定国怒气冲冲,梅铭淞为他倒茶,转身在太师椅坐下。 梅铭淞说道:“前段时间,一位美国学者来中央大学讲学。私下里,我们有过沟通交流。他对我们的文化,辉煌的历史,古代文明称羡不已。但是,对时局不看好;他很怀疑,日本人的野心勃勃,难免不会侵蚀这些宝贵文化。他也去日本考察过,日本虽然国小,他们的经济发达程度,已高出我国数倍。军队的自动化程度,比我们的中央军强很多。” 陆定国依然不语,眼神变得凝重,“你想问什么?美国专家说的,基本上是实情,还需为兄赘言?” 梅铭淞道:“日本明治维新后,走上发展富裕之路,这是众所众知的。”梅铭淞深深地担忧起来,“中央军尚且如此,那其他部队会怎样?我们的军队,在装备和武力上,真那么落后吗?” “装备不是最重要的。”陆定国缓缓地说:“枪支武器的杀伤力,比日军差很多;炮弹射程,几乎无进展。九一八战争中,日军的武力和火力,美方记者报导过,日军的炮弹,能达到几公里的射程,甚至更远,……” “这种现状,没人知道吗,没有人想做些改观吗?”梅铭淞说,“我一直以为,民国政府的军队是先进的。至少,中央军是精锐部队,拥有精良的武器,先进的枪械和炮弹,……” “静山,……你该知道,政府为了稳定,会做些姿态。军事委员会一直在积极努力中,……”陆将军停顿片刻,又说:“有些机密,请恕望亭不能细说。我知道,你不喜沽名钓誉;但是,要做些准备了。一旦战事四起,政府机构需要能做事的人。静山,你该出来做点事,任职教育署,是为国家储存后备人才。” 听老友这么说,梅铭淞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难道,望亭在暗示什么? 他想问,又不能问;个中滋味,细细品。 “静山,一旦战事起来,我必定奔赴战场,誓与敌军共存亡!”陆定国的神情肃穆,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我在前线,必然照顾不到后方,你若在政府机关,你能帮我关照陆家。所以,无论为公为私,你不能袖手旁观。” “望亭兄,言重了!” 今日陆定国来访,除了要他入仕途,好像还有一层意思。梅铭淞感觉到,这一定不是小事,可能不方便说吧。 “兄长,从学校出来,走入仕途,这么大的事,静山不能定夺,需与内子商议,”梅铭淞道,“这是我娶她时,答应漪玉的。” 当年漪玉出嫁时,漪玉答应了额娘:作为王府姑爷,不为民国卖命,不做民国的官员。梅铭淞说道做到,爱她一生一世,只要举案齐眉,做个教书匠也好。 “当然,这么重要的事,该和弟妹商量,”陆定国敬了个礼,起身抬脚往外走,“天色已晚,愚兄先回,静候佳音!” 第二十三章 事出有因(4) 梅铭淞送至正门前,“兄长,静山送到此,请一路慢行!” 司机看到将军,轿车发动起来;陆定国上了轿车,冲梅铭淞挥挥手,轿车扬长而去…… 轿车远去了,看不到了,梅铭淞才往回走。 拾璎迎上来,奉上一杯茶,“爹地,陆伯伯走了?” “嗯,”梅铭淞接过来喝了,问:“拾璎,你写的忏悔书呢?拿来爹爹看!” “爹,……,我,……,”拾璎没想到,爹会这么认真,亏得她脑子灵,转得倒是快,“我吃完晚餐,想着陆伯伯来了,回来先向陆伯伯问安。璎儿,这就接着写!” “那,你还在这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梅铭淞板着脸,少有的肃穆严厉。 “是,……,爹,璎儿,……,璎儿这就去!” 梅拾璎以为,小聪明被爹爹识破,爹爹在生她的气;她慌忙给爹地鞠个躬,跌跌撞撞地走了。 梅铭淞完全没理会女儿;他现在,集中思想,想陆定国的话。 陆定国说,他必将奔赴战场,以后照顾不到了,甚至,自己家都顾不了。 那,他是要打一场硬仗,很可能有去无回,他是在托付后事! 梅铭淞的心提到嗓子眼,望亭,是要把家托付给我麽? 陆定国认为,以我现在教员的身份,支撑不了陆梅两家;所以,他那么迫切地希望,梅铭淞进入仕途。无论从哪方面,这是最好的安排。 梅铭淞站立起身,朝北边的正屋走去。 梅夫人拿一本书,正在灯下看着;陆定国不请自来,一定有什么事。而且,这一定和梅家有关,绝对不是小事! 她这样想来想去,睡意全无,索性拿本书来看。 梅铭淞进得屋内,体贴地问:“玉儿,你还没睡?” “静山,陆将军前来,是有什么事吗?”漪玉道。 “是,他说来几件事。一,他来找我,受恩师所托,请我入仕途;二,他认为,我逍遥了多年,该做些正事了;三,望亭说,不日上战场,很可能会回不来,将陆家托付与我!” 梅铭淞尽量精简诉说。他怕太太有别的想法,尽量放低语调,声音尽量柔和。 “静山,你认为,自己该出来做些事了?好的,我支持你,完全同意!”漪玉毫不犹豫。 “玉儿,你说的是真的?你都不问问,我将要做什么吗?”漪玉这么痛快答应,梅铭淞有些惊讶,“当初,你可还是让我发过誓的!” “此一时,彼一时,”漪玉微笑着,躺在丈夫的怀里,“当初的情势,和现在大不一样。额娘担心我,怕你会有企图,因而,逼迫你发了誓。我们夫妻多年,你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你做什么事,我都是放心的。” “玉儿,我受之有愧,”梅铭淞很感动,到底是夫妻情深,做什么都一条心。“你放心,我做什么,都以梅家的利益为重,我会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的。” “我相信!”梅夫人轻轻答道。 第二十四章 巧言令色(1) 梅拾璎好烦恼,爹娘这回来真的,逼着让写忏悔书。她呀,是一个头两个大! 知道逃不过哟,梅拾璎奋笔疾书,写了两大张纸,呈上去给爹爹审阅。梅铭淞仔细看来,大笔泼墨挥洒,批注到:不严谨、不深刻,重写来! 再写?拾璎心里叫屈,写了好几遍,又修修改改,自己如何鲁莽,如何不听劝导,娘亲如何敏慧,如何机智脱险,还不够深刻,还是不能过关? 爹爹很少动怒,这回,断不能蒙混过关了。 拾璎没办法,在书桌前坐下,从去北平的路上开始,自己如何懈怠,又是如何鲁莽;阿姐聪慧明理,娘亲大智若愚,有勇有谋地想计策,最后成功救出王伯;拾璎机智勇敢,午夜驾车回来。 洋洋洒洒几千字,用尽溢美之辞,好一篇表功文书。 第二天,梅拾璎又来见父亲,喜滋滋地呈上去。 “巧言令色,好一位智勇双全的女侠!”梅铭淞简单浏览后,“啪”地一声,将文章摔在拾璎脚下。 “‘孔子说,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又说,‘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行为不逮而说出时,心里便觉羞耻。你呢,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过失在哪?羞耻心在哪?” 没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梅拾璎吓得一动不敢动。 “璎儿,你可能觉得爹小题大做了。你一直存在的侥幸心理,爹爹也并未见你冷静考虑过这件事,你让爹如何不生气?心,是生活之主脑。人在严肃的境地,能把心收拢了来。而你呢,依然任性幼稚,当成未成年孩子在那里玩耍一样。你当知道,你平常的毛病,就是心易到别处去。休闲时想做功课,做功课时想玩耍,都不对!其实,你做功课就做功课,玩耍就玩耍,这样才对!” “爹地,拾璎错了!” “错了?不只是嘴皮上错了;知道错了,要往你的心里走!要长教训!”梅铭淞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又说道:“璎儿,不是爹爹不疼你,你这回是走运!在这个乱世,谨言慎行,你才能够保全自己呀。” 拾璎跪在地上,小脸吓得煞白;认真地想,爹爹的话有道理。遇到的那个军官,是讲道理的;他若一字不听,或就是个莽夫,如果拿枪回击,十个梅拾璎,也玩儿玩了! “爹,……,拾璎错了,……,真的错了!下一次,女儿不会了!”拾璎低声饮泣,抽抽噎噎说道。 拾璎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模样,着实令人心疼。梅铭淞几次想拉她起来,狠狠心才忍住。 拾璎儿,女儿呀,真是闯祸的祖宗!如若再不长记性,下一次,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咳,……咳,”梅铭淞轻声咳了一声,道:“罚跪一个时辰,然后,回房间去,重新写来,写不好不能睡!” 梅铭淞告诉下人,“二小姐跪一个时辰,你们看着点,不可偷懒!” 仆人立即答应,谁敢违抗老爷的命令? 梅老爷扬长而去…… 第二十四章 巧言令色(2) 梅老爷对身旁的人道:“你,给我看着小姐,让她跪一个时辰,不许偷懒!” 梅老爷发完话,气冲冲地离开了。 从未见老爷如此动气,尤其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二小姐。被罚跪一个时辰,罚跪后还得去写文章,小姐是惹着老爷了? 梅公馆的下人知道,二小姐是老爷的珍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老爷今日如此,定有非罚不可的理由。 拾璎跪了一会,膝盖生疼生疼,她想换个姿势,或是坐着歇一会。 “二小姐,您可不能偷懒,老爷看到,我还有活路吗?您体谅包涵,老爷发了话,我不敢违规的。”看护的下人道。 “你放心,我不让你为难,”拾璎在动脑想,对呀,没说不能喝水,“我和爹爹说了半天话,你给我倒杯水来喝!” 这屋里哪里有水,得去找后厨的刘妈,“好小姐,您千万别动,我去取水去!” “嗯,放心。” 下人到后厨,问刘妈要水,告诉她二小姐如何如何的; 刘妈立即给了一壶水。 看护的下人回去了,刘妈赶紧去找锦苏,将拾璎的事告诉她。 锦苏也有些担心,回来告诉漪玉夫人。 “格格,姑爷真能舍得,罚得是不是太重?毕竟,小小姐才14岁,从未受过这个,突然跪那么久,膝盖受得了吗?再说了,平常那么跋扈的小姐,让她在下人面前跪,是不是很丢人?那也很丢面子呀!”锦苏在为她鸣不平。 “静山何尝不心疼?你不是不知道,他最喜欢这个女儿,”梅夫人叹了口气,“是我没管教好孩子!静山现在罚她重,对她将来有好处。就因为她还小,现在管管还有用!她若十七八岁了,想管教也管不了,是不是呢?” 梅夫人的话,说得也在理,锦苏便不再言语。 她偷偷出来,来到厅堂,看拾璎还跪着呢。 “小格格,这有个棉垫子,你垫在膝下,膝盖不会疼了。老爷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忍着点,好不好?可别投机取巧了,让老爷更加生气!” “苏姑姑,你放心,我明白。”拾璎说道。 “好的,好孩子,你坚持一会儿!我呀,给你弄好吃好喝的,一会儿放在你房间去;你回屋吃,好不好?” “真的?”拾璎喜出望外,“姑姑真好,拾璎谢过。” 锦苏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回去,下人们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你想,老爷是罚小姐跪,没说不让垫棉垫呀!再说了,谁不知道,老爷最欢喜二小姐的,只是惩罚一下,威吓她害怕,不会真想伤她。 大家心知肚明,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时辰到了,拾璎的禁闭解除,她不用再跪着,终于能站起来了。 梅公馆内很安静,看护的下人也松了口气。 “小姐,您怎样?可不可以自己走?” “矫情!这算啥?本姑娘就这点难耐?”拾璎白白眼,很是不屑。 “小的明白,那我告退,”任务完成了,他自去回禀老爷。 第二十四章 巧言令色(3) 梅拾璎回到自己屋内,茶几上堆着吃的喝的,想来是苏姑姑准备的。 跪了一个时辰,还没给吃饭,拾璎累了饿了,她顾不了许多,先喂饱自己再说。一阵风卷残云过,拾璎丫头浑身有力,又精神饱满了,又生龙活虎了。 她不敢放肆先去睡,拿出纸笔来,开始认真写。 君子要讷言敏行,‘居处恭,执事敬’,拾璎不是刚毅木讷的人,而且年少不经事,玩心也重,看见当兵的,也不觉得害怕。 我看陆伯伯的军队,他那些当兵的,都会对我们敬礼,对我们很有礼貌;我原来以为,当兵的护国安民,也都很爱护子民。 挥着鞭子的刹那,我犹豫过,我想制止他,我不想遭殃,……但,我没想过,谁会拿枪指着我。我甚至没有想,军队是和普通百姓不一样的。拾璎认识不够,思虑不周全,拾璎是不对的。 拾璎还是年少,不会全盘考虑问题。我的行为,差点给家人带来灾难,我错了!爹爹放心,拾璎再不会这么鲁莽了。爹爹生气,是怕我以后再吃亏;爹爹放心,再不会这样了;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了。爹娘不要生我气了。 夫子言,‘知耻而后勇’,‘人无完人,金无赤足,用心改过,善莫大焉’,拾璎请爹娘放心,拾璎痛定思痛,以后必定谨言慎行,以梅家的安危和荣辱为大,请爹爹相信我! …… 拾璎写写停停,涂涂抹抹,改了又改,写了又写; 实在支撑不住,她趴在桌上,迷糊睡去…… 梅老爷听下人回禀,说二小姐认真跪了一个时辰,现在已经回房间了云云。 梅铭淞心里有一点点诧异,这个孩子这是转了性子吗?没有耍心眼,违抗命令,或者偷懒,或做一些别的取巧的事情? 下人回答:老爷,我可以指天发誓,小姐没有为难我;这回真是认真的,努力要做好事情,好像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我没骗您的! “哦,行,你去吧!”梅老爷道,冲他挥挥手。 下人鞠躬,退了出去。 梅老爷到底是放心不下,“她自己跪了一个时辰?”想到这丫头的身体,不知道行不行,梅老爷到底还是是心疼,他自己悄悄出来,踱步到她房间门口。 拾璎正趴在桌子上,认真书写着,一会涂抹,一会修改,一会儿啊,又往前瞅瞅,最后啊,撕了又重写!等到想起什么来时,又在上面加两句话,就这样啊,改来改去的,那一篇稿子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今天,拾璎实在是太累了,趴在桌子上啊,就那么沉沉睡了。 梅老爷进到屋里,看到女儿的脸,很宁静,很清爽,很干净,……,顿时,梅老爷的怒气,全不见了。 这孩子就这么睡着了?也不知道上床去睡嘛? 他轻轻地抱起她,抱她到床上躺好,又给她拿了被子紧紧盖好。 梅老爷回到书桌前,拿着书简仔细看起来,“这回,拾璎认识有进步吗,还不错啊。” 第二十四章 巧言令色(4) 拾璎做了整晚的梦,这一觉睡得累极了。 梦见一篇篇的文字,在身旁飞来飞去,她拼命去争去抢,却怎么也抓不到。 待她睁开眼醒来,发现锦苏姑姑在呢。 “咦,我怎会躺在床上?糟了!”拾璎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书桌前,“昨晚,文稿还没写完,怎地就睡过去?一会,爹爹又该罚我了!” “小格格,”锦苏道,“老爷通知,让你醒后,先吃早饭;然后,去书房见他。” “哦,好,”拾璎一面答应,一面找寻着。 奇怪!那篇稿子呢?涂涂改改,抹了又写的,没正式誊写,怎么去见父亲? “苏姑姑,你帮我收拾了书桌吗?看见我的文稿吗?” “小祖宗,那么多稿子我哪敢动?哪篇有用,哪篇没用,我又不识几个字,书桌上的东西,我是从不动的!” “是吗?”拾璎不死心,一篇篇继续找,“昨晚,爹爹来过我屋吗?” “可不!老爷说,你趴桌上睡着了,老爷把你抱到床上。”锦苏道,“老爷还说,我们不会照顾你,我这心里正不安呢。” “爹爹来过这里?”拾璎瞪大眼睛,突然明白了,“坏了,……坏了,坏了!” “什么坏了?……,”锦苏不明白。 “我的文稿,一定是爹爹拿的!不定该怎样处罚,我这暑假,过得真窝心!” 拾璎彻底没脾气了。一定是我写得不妥,爹爹该大发雷霆了。 拾璎快速吃完早饭,心情忐忑走到书房外。 她不敢往里走,在外面敲敲门,怯怯地问:“爹,拾璎可进来吗?” “进来!” 父亲的声音冷静平和,拾璎听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爹地,您找拾璎吗?” “璎儿的书稿,爹爹看过了,”梅铭淞右手拿着文稿,在她眼前用力晃一晃,“字迹潦草,涂涂改改,不堪入目。爹命你,用正楷认真誊写,爹爹看后再定夺。” 父亲没半点责备的意思,只是让她重新誊写了来? 我,没听错吧! “爹地,璎儿这样写,……,这样的内容,就深刻,合规嚒?”拾璎弱弱地问。 “怎么,还不够?”梅铭淞瞅瞅她,“去誊写三份,前厅、正厅、卧房分别张贴!” “张,……张贴?”拾璎不禁咋舌,“爹爹,女儿的脸面,……可是要考虑的。” “还知道脸面?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这样做,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很难说!还讲什么脸面!” 父亲毫不容情,拾璎知道没戏,还能怎样呢?不写,爹爹这关难过,写吧! 三份忏悔书,以小楷誊写,写得认认真真,整整齐齐的,分别张贴到门上。 这天,陆定国来到梅公馆,在前厅的太师椅坐定,一抬头看张贴在门上的小楷。 “静山,二小姐天性纯良,看我的兵不害怕。这很抬举我了,我为她求个情,”陆将军哈哈大笑,说道,“悔过书在后堂贴罢了,前厅就免了吧。这要传出去,有泼妇之嫌,让她长大了,如何说婆家呢?” 梅铭淞不知如何对答。 细想,好友这话说得也对;好人家的女孩,声誉是顶重要的。 第二十五章 夙愿(1) 这几日,漪玉夫人身子不适。暑热已退,依然口苦,疲乏无力,慵懒嗜睡。 早晨起来,胃口反酸水,偶尔,会有呕吐;食欲不济,吃不下饭。 锦苏很担心,格格是得了什么病。如果真有什么病,还是得尽早请郎中来。 锦苏亲自登门,请城里姓林的老中医。 林家医馆“悬壶济世”,已经传了好几代,郎中号称神医。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排了长长的队;大多数,是慕名而来的。 锦苏只得拿了号,坐在外面慢慢等,一拨又一拨患者走了,才轮到了锦苏。 锦苏进内,见到老郎中。 “来到这里,都是有缘;请问,您哪里不适吗?”郎中问。 锦苏微微下拜,道:“先生,我没有生病!请您去我家出诊,帮我家夫人瞧瞧;最近,夫人老是泛酸水,不爱吃饭,还嗜睡,没精神,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哦,你家夫人?……,平日里身体如何?”林郎中问得仔细。 “夫人慈悲,一向都很和顺,心宽体健的,怎么会闹毛病,您得好好看看!”锦苏很焦虑。 老郎中慈眉善目,说道:“既然如此,我收拾一下,带上我的药箱,随您去去就是!” 十几分钟后,老人随着锦苏到了梅公馆。 进了前门,又走中门,到正堂时,梅夫人已在等了。 “先生,我近来感觉不对,劳烦您跑一趟!”梅夫人欠身道。 “夫人见外了,医者为人治病解忧,是我应该做的。”郎中说道。 林郎中坐下,没顾上喝口水,替梅夫人把脉;他将二指搭上,静心号脉,心念随之一动,望望夫人的面色,还有夫人的舌苔。 “夫人莫担心,此乃红鸾心动,珠胎孕于体内,暑热口苦,不思茶饮水,是早期反应。我开两剂安胎药,您早晚定时服用,几日就可好的。”郎中道。 锦苏大怒,开口直骂:“呸,你个破郎中,什么安胎药,怎么可能?你莫不是来骗钱花的吗?你给我好好看,不好好看,我砸掉你的招牌!” “锦苏,不能无礼!”梅夫人制止他。 梅夫人心念一动,如果怀孕了,如能生个男孩,那是上天送来的。 夫人问:“这位郎中,按您所说的,这腹中的胎儿,大概几个月了?” “夫人,我细细给您号脉;以我几十年从医的经验,大概是三个多月的身孕。这段时间,要注意保养和调理,等胎儿五六个月的时候,基本无大恙!”郎中微笑,很笃定。 梅夫人想起,三月前的那日,和静山有过缠绵,…… “借您吉言,先生”梅夫人瞅瞅锦苏,她还是不信的。又说道:“这孩子我盼了很久,我会慢慢调理的。” 梅夫人告诉锦苏:“锦苏,给先生打赏,好生伺候着!你随他回去,取了药回来,不可轻慢了先生。” 怀孕的事,难道是真的?想必是了,如是小哥,那果真大喜! 锦苏顿时领悟过来,说道:“格格放心,我这就随先生去。” 第二十五章 夙愿(2) 拾璎从学校放学回家,像往常一般去北屋。 她每天回来,得去见见娘;刚走到堂屋门,锦苏在那候着。 “苏姑姑,您今儿这么闲,不用去后厨帮忙吗?”拾璎问。 锦苏一把拉着她,“小格格,你稍等一下,老爷和格格在说话!” “爹爹今日也在?太好了!”拾璎朝锦苏点头,“我要找爹地,正好一起见!” “小格格,你等等,先别进去,老爷在呢,”锦苏拽着她,丝毫没松手。 “爹地在,不很正常吗?”拾璎闹不明白,“姑姑,你拽这么紧,我难受的!” “哦,对不住了,”锦苏慌忙放手,“锦苏没别的意思,提醒拾璎小姐,离夫人远一点,不要碰着,不能撞,不能转!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受气!” “苏姑姑,您特意跟我说这,是有什么事吗?”拾璎凑近她,问道:“院子里挂了彩铃,回廊上挂红灯笼;家里的气氛跟往常不一样,是有什么喜事吗?” 锦苏喜滋滋地,在她耳畔说道,“小格格,您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这,是不是喜事?” “什么?……,弟弟或妹妹?”拾璎恍然大悟,“难怪大家都很高兴,这是真的吗?我也要当姐姐了?” “是的!今儿晌午,郎中来过,开了三剂安胎药。”锦苏道。 “哦,是了,……是了;……姑姑放心,拾璎明白的。” 拾璎明白,锦苏为何要拦着她。她多次听到,娘亲私下跟锦苏讲,未能给梅家添男丁,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梅家人丁不旺,偌大的产业,也是要人继承的。 娘亲已是中年,怀孩子不容易,且是高龄产妇,自然得百般维护。拾璎毛手毛脚,性子也急躁,也是要改改。不然,冲撞了娘亲,就是她的罪过! 拾璎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来到正房门外。里面有人说话;拾璎认得,这是爹爹的声音。 “玉儿,这孩子无论男女,我都喜欢!人到中年,喜获麟儿,很感怀啊!”梅铭淞道,“这是上天对我们的馈赠。我想,启玥和拾璎不会想不开的。” “我一心想为你梅家添个男丁,这么多年,却毫无动静;也是无心插柳,它悄无声息地来了。”漪玉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和两个孩子讲。拾璎大大咧咧惯了,锦苏会告诉她,问题倒是不大。启玥,她心事比较重。尤其,她情感的困惑期,大概会很难接受。” “你放心,过两天,我专门写封信跟玥儿说。” 爹娘担忧,是怕阿姐心里有疙瘩?爹娘想,阿姐会担心,爹娘更看重弟弟妹妹,而忘了她的存在? 拾璎想,爹爹毕竟是男人,怎么跟女儿讲?莫不如,我来给姐姐写吧! 拾璎拿出纸笔来,开始给姐姐写信。 经过写悔过书一事,梅拾璎大有长进;不禁得到教训,文笔也得到训练。 她也没想到,今天,这也派上了用场。 文笔自然流利,很快写成一篇文字。洋洋洒洒千字文,很快就寄往北平。 第二十五章 夙愿(3) 人逢喜气精神爽,梅铭淞这阵子格外顺。 行政院教育署的调令到了学校,众人正为他升迁祝贺; 在他走马上任之际,又喜闻夫人怀上麟儿;这,可比他的自己升迁都让他高兴。 如若是男孩,梅家有后了;如若是女孩,梅家女娇贵。 当然,最辛苦的人,是夫人漪玉。梅老爷早早回家,多陪夫人说话,让她解闷散心。 梅老爷一时高兴,自然多花了些银两。他出手很阔错,给郎中报酬丰厚,连带伺候夫人的仆人,家里的下人都得到了赏银。 梅公馆一派喜气洋洋,下人们都在猜,可能是老爷升迁的事。 梅夫人不是妙龄女子,伺候的人格外小心些;医馆郎中频频出入,汤药补品的调理,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梅公馆人丁稀少,梅老爷不纳妾,待夫人一心一意。老爷人这么好,待人和气慈善,下人们替老爷高兴,希望夫人怀的是男孩。 几天后,启玥给拾璎的回信,从北平寄到了梅公馆。 拾璎拆信看过,觉得很满意,悄悄地把信放到爹娘的房间的书柜上。 梅夫人看书时,发现了那封信; 启玥说,自己的想法,和小妹的是一样的,希望有个弟弟或妹妹,自己在外面,照顾不到爹娘,他可代替姐姐尽孝。 梅夫人明白了,拾璎告诉姐姐这事。她以自己的方式,让姐姐认同并支持了。 拾璎,真懂事了! 她为娘亲着想,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打开了姐姐的心结;玥儿的回信,这样的宁静,心绪是好的。 梅夫人感慨,这乖巧的姑娘,她这做娘的,还有啥不如意? …… 这几日,锦苏很是操劳。她不放心别人伺候夫人,衣不解带陪在她左右。 “锦苏,瞧你这紧张样,”漪玉拉着锦苏坐下,替她拢额前一缕凌乱的头发,“又不是第一胎,没有事的!” “大夫说了,您是高龄产妇,不能掉以轻心!我的格格,郎中的话,你可得认真听!”锦苏道,“早知这样,格格,您就不该去北平。千里劳碌奔波,害您心力受损!”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不适。这说明,你的担忧是多此一举!”漪玉望着窗楞出神,“我十几年才回一趟北平,没料到是这般光景!” 从南京到北平,到处都不太平。一路上看到的,多是奔忙的人流。 梅夫人很为在北平的启玥担忧。她听到传言,日本人“九一八”后,向西控制了察哈尔省,在长城北虎视眈眈,北平城已成半包围之势。 早知这样不安宁,不如留在南京! 梅夫人怀上孩子,心底变得特别柔软,凡是不利于孩子的,她要想办法避开。 让静山为启玥办转学!为自己的孩子,他不会拒绝的;梅夫人的心里,觉得很安慰! 梅夫人又想起来,在王府后院,遇到了小妹甄瑜,她怎么会在那?王府的车夫阿福说,甄主子的行为很怪,和许多人有来往,…… 那天,她表现得像个泼妇,好像不希望姐姐去,这又是为什么呢? 梅夫人想不明白,…… 第二十五章 夙愿(4) 不念以前旧事,有时候,却又不得不去想。 玉格格在王府,也过了几年好光景。 额娘性格好长得也美,阿玛宝贝额娘的时候,阿玛都不看别的女子。 漪玉出生后,阿玛喜做爹,也宝贝着漪玉。阿玛抱着她,带她四处游历;甚至,阿玛在他卧房旁边,专门劈了一间屋给漪玉用。 玉格格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阿玛从外面带回来的,或一些西洋人的玩意,每次都是让玉格格先挑,别的孩子只能先看着,…… 阿玛的爱怜,并不长久;后来,阿玛开始变了。 阿玛娶了侧福晋,他不是娶一位,还娶了好几位福晋。阿玛对额娘不如以前了。渐渐地,阿玛和额娘的感情,也不那么好了。 阿玛又有了几个孩子,有男孩,有女孩。大家庭到底要传承,男孩更重要,更得阿玛欢心。 那些兄弟们被阿玛宠着,带出去玩儿的时候,漪玉只能看着,她会伤心,会难过。 额娘看到了,把她搂在怀里。 额娘说:“玉儿呀,事情要看长远。等你大一点,额娘带你去草原。那里的天空,特别的蓝;那儿的云彩呀,变化万千;成群的牛羊在大草原上奔跑。那个地方特别美,‘风吹草低见牛羊’,等你再大一点,额娘牵你的手,带你去看草原。” 再到后来,大清朝败落,家道也中落了,…… 漪玉不敢提,额娘没有说,美丽的大草原,到现在也没去! 小妹甄瑜,是不一样的。她的额娘是普通奴婢,那孩子生下来没地位。 她特别较真,什么都要争,去理论;认死理,很倔强,很想出头。 女孩子这样性子,阿玛自然不喜欢。 漪玉听说,老佛爷要拢络人,挑个皇族孩子送过去;阿玛从自己众多孩子中,就挑选了她。 甄瑜不想走,她爬过去,抱着阿玛的大腿,大声说:“阿玛,你别扔下我啊;阿玛,你别扔下我啊!” 阿玛背对着她们,漪玉看不清他的脸。他狠狠心,挥挥手,让人抱走了甄瑜,…… 甄瑜很可怜,她的心里,该是恨吧? 那为什么,她会回来呢?王府留给她的,还不够痛吗? 她那歇斯底里的神情,像泼妇一样,又好像疯魔了,……;看样子,她过得不是很好;而且,她对人充满敌意。 王府对她没有恩,那她回来做什么? 不是报恩,那是抱怨? 她,会怎样做呢?…… 梅夫人想起什么,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会,……不会的,”梅夫人直摇头。 她的思绪很乱,今天想得有点多,不能再去想那些事了。 想想怀着的孩子,想想在北平的启玥,梅夫人心会很柔软。 女人的心愿,守着自己爱的人,有心爱的人陪伴;爱人、孩子,都在身边,就是幸福生活。 至于小妹甄珍,梅夫人对她很陌生。 许多年没联系过,她身上有太多地方,让人很难看透! 梅夫人说不出来,眼前雾蒙蒙的,怎么瞅也瞅不清…… 第二十六章 损刚亦柔(1) 陆府北书房议事厅,下属们谨慎端坐,等候陆将军的到来。 陆定国低敛深沉,陆家的居室也不豪华,设置精良坚固。古玩陈设摆放恰到好处,字画条幅精简而少,无华而不实的虚架子。 书房分隔为里外三间。 正中一间是议事厅,居中放置实木会议桌,前端的红木太师椅,还空着,主人还未到;两端各自摆放十张木椅,依次坐着各部师团长。大会议桌四周,环绕的是红木椅,召集大型会议时,可容纳中下级军官就坐。 太师椅后是一张大屏风,屏风“山河万里图”,用玉石、水晶、玛瑙镶嵌,浑然天成。山岚叠翠,远山巍巍,鹭鸟成行;山中有楼宇,人影彤彤,或立或坐,吹箫抚琴;江河潇潇,潮起潮灭,起舞弄影,世间无双。 两侧书联:“激石雪飞梁上鹭,惊涛声彻海门潮”。 屏风后面有间房,是陆府藏书室,内有古书上千,瓷器、古董、名画,不一而足。 靠东的那间是卧室,用细格子隔断断开。 雕花木门虚掩着,陆将军在里面休息。 近来,陆将军思虑多,睡眠少很多,趁着有点时间,他稍事休息。 他的预感很准,已经接到上峰的指令,部队近日将有调动。 昨日,在军事委员会,唐将军暗示他:上峰已准许你,成立中央军精编部队,编制番号均维持原样。近来形势越来越紧迫,你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 所有人都不知道,部队将会被调到哪里。这是机密,没有人告诉他,而他也不能问。 外面议事厅里,没有人说话,更无人喧哗; 他们知道,军座体恤下属,定有要事告知。 东边的卧室有声音,像是陆定国醒来了。副官严燕生过去,推开虚掩的门。 里面的门又开了,脚步声朝这边来,…… “军座到!” 所有将官“唰唰”挺立,不约而同地敬礼,“军座好!” “诸位,请坐,”陆定国扫视众人一眼,伸手示意大家坐下。 “今日,召集诸位来,有要事告之。”陆定国微微颔首,他言简意赅,将上峰的决议告诉他们。 听说保留了部队,军座还是军座,有绝对发言权,众人心里很满意,“我等服从命令,绝不给军座丢脸!” “望亭,我不认为是桩好事!”朱广沪师长年纪大,看到深深的隐忧,说道:“中央军精编部队?说得倒是好听,这个时候任命,绝没有那么简单!” “朱师长,我等阅历浅,愿闻其祥!”曾师长说道。 他隐隐感觉到什么,却说不出来哪不对;他又是个急性子,揪住朱广沪了。 “你们看看,现在的时局,哪有安稳的地?”朱广沪道,“上海签了《淞沪停战决定》,暂时好像没有战事,把我们从松江防线调回了。西北方向,战争正浓,我们在内耗!日本人呢,攻占东北后,就没消停过!向西染指了热河、察哈尔;我们一味等候,怎么不打日本人?” 朱广沪越说越激动,“这时候任命我们,要我们布防南京?他们有这么大方?不会把我们推去,去对付自己人吧!” 第二十六章 损刚亦柔(2) “伯年,……,说话得小心!”陆将军大声叱责,脸色也不好看。 “军座,卑职实话实话,”朱广沪也是倔,当面就杠上了,“俺老朱提醒你,莫忘国耻!我军在沪宁一带机动作战,才能长期对抗日军;若长途奔袭到北方,军士们疲劳,怎堪作战让别人拿住我们的弱项,我们还能有出路吗?” “伯年,你年纪最长,说话注意分寸!”陆将军大声道。 “军座,老朱的话,我也赞同。”曾师长道,“老蒋只为他自己打算,我们干嘛要听他的?据说,委员长已亲自去西安督战;东北军张少帅苦谏,希望结束内战,一致对外抗日,却被委员长叱责!日军这么猖狂,我们还内斗?我的枪,是指向日本人的,绝不指向中国人!” “西北战区,有东北军和西北军,何劳动诸位挂怀?张将军说的话,你们从何听到的?”陆将军气得直敲桌子,语重心长地说:“莫要受人蛊惑!道听途说的,都不足信!” “军队中,士兵们的情绪很大。”朱师长嘟囔道,“我们在北平招募的,不少是东北兵,念叨着把日军赶出中国去!奶奶的,被日军撵到家门口打,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严副官!” “有!” “给我记住,追查消息来源,有蛊惑人心,扰乱军心的,给我及时抓了,扭送军事法庭!” “军座,”严副官道,“事出有因,兵士们情绪激烈,也是情有可原!是不是折中处理?,……” “折中?……,如何折中?”陆将军大怒,“因是你老乡,不舍得吧!” “军座,卑职的命是您救的。您说一,就会是一;您说东,我不会往西。军人服从命令,断不徇私枉法!” “好,记住你说的话!”陆定国眼神犀利,威严毫不容情,“你现在去,办你该办的!” “是!” 严燕生敬了军礼,转身后退离开…… “军座,不可以,”曾师长意识到了,“都是一起战斗的兄弟!” “军座,请酌情考虑,……” 陆定国闭着眼睛,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只能有一种声音,一个思想中枢;否则,士兵们按自己的方法去打,那要指挥官何用? 这支军队未开拔,先各自乱了阵脚;吵嚷喧闹如妇人,整个像盘散沙,毫无凝聚力。有人,在这里不安分,…… 部队战斗力的减弱,是从内部瓦解的。陆定国,岂能让这事发生? 军座兀自端坐,对他们的话,不理不睬的;他们怯弱了,话也不利落,直至鸦雀无声。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宁静。 陆定国突然睁开眼,眼睛像电流般,震慑着在座的部僚。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威严地望着众人,“你们以为,我陆某人糊涂,丧失洞察力,愚蠢到为人卖命,不知家国岌岌可危?在座的诸位,还愿听从我陆某吗?愿意的,欢迎留下,还是兄弟;不愿的,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挡!” 第二十六章 损刚亦柔(3) “军座,……,” “军座,……,请息怒!” 陆定国怒发冲冠,板着脸青痉欲裂,着实吓着这几位幕僚。 将军的威仪不容挑战,很少见将军如此动怒。 他们自忖:跟随将军多年,陆将军有魄力,提携下属,论功行赏。这是别处不能比的。这里,他们有用武之处,到别处,谁能给他们更好的? “军座息怒;我等绝无二心,以下犯上,甘愿受罚!”朱师长明白厉害,赶紧道歉认罚。 “罚你们各自回营地,与士兵们一起操练,”陆将军低声道,“尔等好好想,再不服,抄行军十录一百遍!” 众将官噤声,退出议事厅。 偌大北书房,陆定国一个人,孤坐太师椅上,心思翻腾着,脸色很凝重。 严燕生进来禀报:“军座,燕生来复命。” “嗯,燕生,”陆定国望着他,面无表情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燕生回军座,抓了领头几个人,以儆效尤;现在,没人再嘀咕了,以防扰乱军心。” “好!” “军座,……,我,……”严副官犹豫着,他有些拿不定,不知该问不该问。 “何事?” “军座,我想问,关起来那几人,真移送军事法庭?” 陆定国定定地望着他,在他脸上停留了好几秒,“不是关着的吗?” “是,”严副官答道。 “那还问什么?” “就这样,……这样,……关押着?” “对。” “是,军座!卑职明白了,”严副官有点意外,“唰”地朝上敬个军礼,转身就要离开。 “燕生!”军座唤他。 严副官答应一声“在,”立刻小跑回来,“军座,您找我?有何吩咐?” “嗯,”陆定国点头,用手示意,“坐,随便聊聊。” 严副官正襟危坐,军座单独留他,不知是何用意,内心颇为忐忑。 “燕生,你到我这,有多久了?” “报告军座,五年多了。” “五年,如此长久了,”陆定国微颔首,“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五年又五年,局势并没有变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唯军座马首是瞻!谨遵军座英明指挥,军座指哪我就到哪!”严副官很严肃。 “燕生,你学会了逢迎吹捧,还是腹诽心有保留,不肯跟我说实话?” “军座?……,燕生不敢!” “燕生,”陆将军站起来,慢慢走近他,拍拍他右肩,“当年,东北军撤退到关内,你身上有伤身染疟疾,无人无药可医治;跟不上部队,你掉了队。我没记错的话,我恰巧遇到了你,怜惜你救治你;想必,你投靠了我,心里多有不甘吧。” “军座救治了我,给了我新生命,就如再生父母,我岂能不甘呢?”严副官回答得很小心。 “好,”陆定国目光清冽,眼神很是犀利,“你原名,是不是叫“严祁屹”,为什么你从未说过?改名为“燕生”,是不忘生养之地,是死而后生的意思?” “严-祁-屹,……这,军座,……,我,”严副官低头,不敢直视他。 第二十六章 损刚亦柔(4) “燕生,莫慌,”陆定国宽厚地笑,“我碰巧知道你的事。你是严祁屹,还是严燕生,那都没关系。我想,你取名为燕生,不愿用你原名任职,你心里是想念东北军;还想着有朝一日,你还要回去复职。故土难离,故人难弃,知交难忘;这,我能理解。” “军座,我,……抱歉,”燕生垂着头,都不敢看他。 “燕生,你跟我五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有抱负,也有能力,做个副官,也太屈才。但,没见你领兵作战的提议,你还是想回归原军队?” “军座,……,燕生,不敢存妄念!家国罹难,身世飘零,尽职做好我能做的。” 此刻,严燕生很忐忑,他以为掩饰得极好,不知道军座是怎样知道的;军座知道后,并没对他问责,依然重用自己,内心很汗颜。 “燕生,你是有头脑的人,”陆定国重新坐下,声音温和了许多,“我想听听,你对当下战局的见解,就现在的日本军队,我们,健在的哪一支军队,或者哪一个政党,能够举全力歼灭它?” “很难!”燕生眼睛直视他,“日军已占领了东北全境,华北北部也是其势力范围,海面上有一支日军的舰队,已对我方形成半包围。日本人虎视眈眈,他们装备精良,武器器械先进,士兵训练狠辣;我方军队装备不足,武器设备落后,有经验能打仗的士兵也不足,形势对我方很不利。我们,只有举全国的力量,去和日本人抗争。” 严燕生对时局的分析,陆定国频频点头,很赞同他的观点。 “民国政府的兵,听从上峰统一调遣,是我们职责所在,任何干扰正常军事的行为,在我的部队都不允许!” “军座,……,如果真像曾师长他们担忧的,调遣我们北上呢?”燕生小声问。 “这个,很难说,”陆定国道,“但,这不是你们考虑的。你们且记住,执行命令!” “是!” 陆定国说:“我们的敌人很顽强,需要一种人或力量,能够联合各方势力,统一来对抗他们,我们才能胜利。其间,时间不会短,我们不能被动等待。燕生,我在组建一支精锐部队;装备精良,战时突击,小股作战。我在琢磨人选,不知你有兴趣加入吗?” “军座,您,真这么看重我?” “举贤不避亲,你将是他们的队长。任何事,直接面呈我!以往,从没亲随中选人的先例,但,我看中你,用人不疑!” 严副官很激动,“军座,我愿誓死追随!” “好,……好,”陆定国很满意,“我果然没看错你!” “军座,组建这支精锐部队,是要从各部抽调人选?” “对,你去筛选人员,拟好一份名单,面呈给我!” “是!” 严燕生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转来请示:“军座,我们武器枪械老化,且数量不够;军需物资库存不多,还需大量采购!” “该采购什么,你亲自去办。” “是,卑职告退!” 严燕生领命,大踏步迈出议事厅。 第二十七章 惊雷滚滚(1) 严燕生敬了个军礼,转身退出了议事厅。 陆定国端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好险哪,此人心思深沉,还好,没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有人告知燕生的真名,陆将军着实吃了一惊。 严燕生,多年副官,很谨慎,很尽职;从没越权,从没违规,很自律,不是一般兵可比的。 陆将军多次耳闻,下级军官一起议论联合抗日,什么打回东北去;他这位副官,从来没有没向他汇报。严燕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那么,他就是刻意瞒着自己。 有一点可以肯定,日本军占据了他的家乡,东北军所受的耻辱,他深深铭记在心。 燕生的作战能力,他看在眼里的,这样的人,心里憋着一口气,为什么不把他派到适合他的地方呢?作为士兵的首领,他能把兵训练好;作为带兵的人,服从军队首脑,是至关重要。 陆定国想,知荣辱,犹可用;于是,试探着聊时局,聊战争。 他有头脑,分析时政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可带兵; 他有胆量,冷静接受艰巨任务,毫不退缩,是勇者。 燕生是好样的,经受住了考验! 陆军长和燕生,不仅仅是上下级,还是果敢的男人,面对面的较量;不在同一个频道,不会有推心置腹的沟通。 派他到合适的地方,能发挥他的优势,比做副官有前途。陆定国站起来,朝屏风后摆摆手,几个黑衣人出来,鞠躬,离开。 他出了议事厅,去后花园的小书房。他小憩了一会儿,补足了精神。 茶几上,有一细白瓷汤钵,温热的银耳莲子羹;旁边的细磁盘,各色精致的点心。 此刻,胃里有点饿,晚饭没吃好,他略吃了一碗,吃些点心,当做晚茶了。 陆定国来到院中,已是夜深露重,夫人高氏房间亮着灯。 “夫人,你在吗?” 高氏夫人外出回得晚,正在神龛前拜佛念经。听道老爷的声音,很奇怪,老爷怎到这里来了? 高氏夫人赶紧开了门,“老爷,真是你啊,请进吧!” “我来看看,最近,霑豪给你来信吗?孩子怎么样?在北平那边如何?” “老爷放心,霑豪几乎每半月给我来一封信,多是讲学校的故事,有时是北平的风俗人情;孩子很孝顺,每封信,都跟你问好呢。”夫人道。 “嗯,时局很不稳,北平那,估计也不太平。你写信告诉他,让他注意安全,知道保护自己!有任何动静,让他机灵点。若有什么特殊情况,去咱家的饭庄找掌柜的;掌柜的会为他办好一切的!”陆定国嘱咐夫人。 “老爷,您,是有什么事吗?”夫人问。 陆定国向来只管带兵,在家的时日就少,很少过问家里的事,鲜少婆婆妈妈叮嘱过谁。 “老爷,这些话,您上回就说过的,”高夫人心里奇怪,老爷这是怎么了,“我写信,已经告诉他了。” “哦,好,”陆定国点点头,“我记错了,你告诉他,遇上军队或当兵的,万不可多管闲事!” 第二十七章 惊雷滚滚(2) 从夫人房间出来,陆定国很奇怪,自己怎地婆妈起来,变得儿女情长了? 陆定国苦笑,霑豪冷冷的,除了跟她娘,对谁都很疏离;但,也有例外;他很紧张的,梅家二丫头,为了搭救她,破例求他爹我。 陆定国嘿嘿地乐!小子,你也有服软的时候? 陆定国办完公务,有时间就来梅公馆,找老友梅铭淞对弈。 梅铭淞新到行政院教育署,很多的事物要熟悉,上班的时间就不定了。忙起来的时候,连周末都赶去加班。 陆定国好像不以为意,福特车开着,照去不误! 福特车开到梅公馆前,看门的老头认识陆定国,赶忙给他开了门。 福特车在花圃前停住,陆将军从车上下来。 已是初冬时节,梅公馆的花园里,草坪还是翠绿的,开花的盆景都挪到了屋内,门廊里显得有些空旷。 长长的回廊后,一处青石铺的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往不知名的地方。曲径通幽处,自然有好景致的。 随着石子路往里走,拐了几个弯后,果然有处所在,“梅苑”。 梅铭淞和女儿拾璎在,爷儿俩在给梅树剪枝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梅公馆,顾名思义以梅为美,以梅为傲;多数的树木,已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盘根错节,遒劲有力;许多枝条上都打了花骨朵,娇小玲珑,霎是好看。 “你们好逍遥,这么好的景致,怎可少得了我?” “望亭兄?”梅铭淞笑道,“今日你来得不巧,我和拾璎在忙,你要稍稍等一会!” “没事,你们忙。” 陆定国坐下,案上有封信,信封上的署名,是拾璎写给启玥的。 “拾璎,”陆定国若有所思,问,“你经常和姐姐通信?” “是的,陆伯伯,”拾璎答道。 “最近,跟霑豪哥通信吗?你知道,他在北平怎样?” “霑哥哥,他没给家里寄信吗?”拾璎很奇怪,“霑哥哥那么忙,我怎敢打扰他学习呀。我为啥给他写信,说什么呢?陆伯伯要我代写吗?” “男孩子心粗,想不起来!”陆将军耍心眼。 “陆伯伯跟你开玩笑的,霑豪每月都寄信回的,”梅铭淞边收器具,边说,“拾璎,差不多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去陪陪你娘亲!” “好勒,”拾璎答应着,蹦跳着走了。 “拾璎,一会回来,陪陆伯伯说话哦!” “嗯,”拾璎回转身,冲他们摆摆手,朝后院走去…… “望亭,你真盯上我女儿了?这不厚道!” “霑豪那孩子,能文能武,还有才情,比拾璎大三岁,天造地设的一双!况且,陆家梅家世代交好,我们从小关系就好,如能成为儿女亲家,不是好上加好,亲上加亲!” 陆将军这犀利的说辞,比起那说媒的也差不到哪了。 “望亭,陆将军,你,……,魔怔了吗?”梅铭淞很不解,老友是怎么了,“年代不一样了,不是父母之命那一套了!” 世间做爹娘的,为子女操碎了心! 第二十七章 惊雷滚滚(3) 陆定国来得太勤,很有些反常。 梅铭淞太了解他了,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可是又不能问他。 或许,以嘻哈调侃这种方式,减轻内心巨大的压力? 难道,真有什么事吗? 两人对弈两盘棋,个自赢了一局,到梅府晚膳时间、 “望亭,今日小酌一杯?”梅铭淞拿出一瓶酒,“我有青梅酒,待与君共饮;望亭,青梅煮酒往事,还曾记得?” “哪里能忘记?想当年,我们青衫白衣年纪,望未来无限美好,如今半百年纪,……可奈何,可奈何?”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好些梅子酒。 陆将军喝得有点高,回到家,一头栽倒在睡榻上,…… 凌晨,陆定国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军座,……军座醒醒!” 敲门的人,正是副官严燕生。 “燕生,你这么急,出什么事了?”陆将军爬将起来,穿好衣服坐定。 “军座!昨晚,西安出大事了,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把委员长拘押起来了!”燕生大声说。 “燕生,你说什么,委员长出事了?”不亚于一记惊雷,陆将军简直不敢相信。 “报告军座,据可靠消息,12月12日晚,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为逼迫委员长抗日,将委员长军事管制了!” “消息准确?” “确定无疑,情报人员刚送过来的消息。”燕生大声回答。 “委员长现在怎样?” “这个,……具体的,还不很清楚。” 严燕生的电报,聊聊几十个字,消息不很详尽。 陆定国明白,这回出大事了。 “赶紧给我备车,去军事委员会!” “是,”严燕生不敢怠慢,小跑着去安排了。 轿车载着陆定国将军,风驰电骋来到军事大楼。 许多军官陆续到来,军阶低下的军官,只能在外面等,在走廊上、台阶上,或站或坐地探听。 陆定国往里走,会议厅内,人声嘈杂,吵得不可开交。 他走到会议桌前,拉张靠背椅坐下。 有人开口在骂:“小六子太他妈混蛋,太不给委员长面子,真不把中央军放在眼里!这口气不能咽下,必须打!” “打!”不少人附和,“打他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打?怎么打?你倒是说说!” 陆定国听得,说话的人是唐将军。 “西安,离南京这千里之遥,我们怎么出兵,从北平派兵,还是陕甘宁;部队如何作战?谁来好好说说!”唐将军又道。 “国防部有人说了,空军做先头部队,轮番轰炸一番再说。”有人瓮声瓮气地说。 “空军轮番轰炸?炸弹不长眼,置委员长的安危不顾?西安古城千年文化,这样毁于一旦?再说,空军的补给安排在哪?长没长脑子,幼稚!” “你说谁幼稚!再说一个!你厉害,哪次你不做缩头乌龟,哈哈……,倒是说一套战略方案出来,……” 两方互相指责,谁都不退让,越吵越起劲,没有停下的意思。 陆定国直皱眉,军队里这等货色,也是闻所未闻。 第二十七章 惊雷滚滚(4) “诸位将军,和为贵,和气生财,莫生嫌隙。诸位的心情我理解的,为委员长的安危着想。但是,有些话传出去,让旁人笑话,少说一句吧!” 唐将军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努力劝和。唐将军很有威望,谁都要给些面子的;双方停止互怼,平息了口角。 从诸位将领的言论中,陆定国知道了,张杨不禁扣押蒋,其重要将领陈诚、朱绍良、蒋鼎文、卫立煌等都被扣留;并成立抗日联军西北临时军事委员会,张学良、杨虎城分任正、副委员长。通电全国提出改组南京国民政府,停止内战,释放救国会领袖及一切政治犯等8项主张;目的是联共统一抗日。 南京政府内基本分为两派:亲蒋派认为先保蒋,主张和平谈判的,派代表去西安,和平解决;亲日派将领主张武力讨伐的;倾动中央军的武力,征讨张学良和杨虎城。 政界军界的要员各怀心思,让带兵的将领们如何站队? 陆定国不多话,静坐在那倾听着。 诸将领说不出所以来,唐将军有些着急,“望亭,你来说说。” “唐将军,各位将军,张将军此番行动,怕也是无奈之举,”陆定国道,“他被日军占据了东北,日日想收复失地,大概是逼迫委员长做个表态吧。唐兄,望亭不才,认为可以和谈解决。” “陆将军真不简单,小六子在西安那么远,你在千里外能知晓,这洞察能力惊人!”黑暗中,有人阴阳怪气道。 陆定国暗暗后悔,言多必失,还是忘了!这些话是严燕生讲的,怎可随意说出来,不是要落人口实? “哎,大家畅所欲言,望亭分析张学良,知道他想何事,我们才能更好拿出对策,”唐将军一句话轻松解围。 陆定国不再说话,唐将军也不勉强。 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都站自己的立场说话,很难达成一致意见。 大半天过去了,众说纷纭,商讨不出个所以然。 说话的,说得口干舌燥;静坐的,如坐针毡; 会议厅内,一派混乱无序…… 正在这时,军政部来人,趾高气扬宣读: 军政部指令:为维护国民政府威信计,应立即进行讨伐!欲调陕甘宁绥豫等地中央军准备攻西安,并派数十架飞机飞临西安上空侦察示威,准备进行轰炸。 “什么?……,这是谁的主意?”唐将军大惊失色,“派陕西中央军进攻西安,飞机准备进行轰炸?你们,……,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唐将军,这是军政部的指令,诸位是中央军的将领,请服从命令!各位回驻地,做好作战准备!”来人冷眼道。 “是,”很多将领有气无力回答。 “好,军部的决策英明,”亲日派将领暗暗窃喜,“我等坚决拥护,誓死效命!” 陆定国暗暗心惊,中央军进攻西安?跟自己人殊死搏斗,累累白骨堆砌的,是更为黑暗的世界。 前路漫漫,战争,将把我们引向何处? 第二十八章 转机(1) 军政部既已下命令,再说什么无意义。众人无心再争辩,各自告辞离开。 陆将军很郁闷,回家尚早,不如去营地吧。 难道,军政部里也有亲日派的人吗? 陆将军深深叹息,这个国家,这个政府,这样下去,还有任何希望吗? 这不单是军事进攻的问题,这造成整个政权的不稳,造成民国政府岌岌可危,引起民众全面的恐慌。 亲日派当权,国家主权会丧失,土地城池会不保,国力越来越弱,百姓更困顿疲乏,一时间难以为继。 陆定国带兵打仗20多年,大大小小的仗,都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像这样稀里糊涂的,这样不情不愿的战事,非自己能把握的,他真是没什么可说的。 他一路走,一路想,一路叹,…… 这落寞的身影,被一个人瞧见了;燕生眼尖远远一瞅,看军座的神情,着实吓了一跳。 “军座,您,……,这么晚,您怎么到营地来了?”燕生跑过来,敬了军礼。 “哎,没事,随便来走走,……”陆将军心不在蔫。 “军座,您早晨去开会,结果怎样?”燕生很关心,他很想知道,军部的决策。 ”将军们讨论了多半天,多数人都赞成和平谈判的;没想到,军政部来了一纸命令,要准备攻打西安!”将军的声音很失落。 “什么,武力讨伐,……攻打西安?这都什么人,下这样的命令?”严副官也急了。 “防患于未然,谁曾想到,我们内部,……防不胜防啊!”陆将军声音很低沉,恨恨地说:“国家权力不能为国民造福,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可悲啊。我们的士兵浴血奋战,有人在搞这种阴谋诡计,把国家的权力拱手让与别人。想起来,就他娘的,太可恨!” “军座,事情会不会有转机呢?” “转机?……难,……太难!”陆将军摇头。 “那,我们部队也会调派上去吗?” “我想,暂时不会!远水解不了近渴,军部欲调陕甘宁豫中央军过去。”陆定国深深望他一眼,正色道:“严副官,我让你办的事,你进行得怎样?有没有偷懒,敷衍我?” “报告军座,目前正在进行,”严副官敬军礼,大声说道,“卑职在各部筛选,每日进行操练,抽查合格的人选!” “好,正常操做;你小子,用点心,不可给我掉链子。”陆将军威严又慈和。 “是!”声音洪亮,他挺立着,静默着。 “好了,我回了!”陆定国挥挥手,准备回府了。 “军座,我送您回去吧!”燕生跟在后面,有些不放心。 “不用,有司机送,”陆将军拍拍他右肩,温和地说,“你最近很辛苦,注意休息好!” “为将军效劳,不辛苦!” 燕生有些感动,鼻子酸酸的,不知说什么,既说成这样。 “燕生,好,……,我明白,忙你的去吧!” 陆定国自回头,上了福特v5轿车;轿车发动起来,转眼即消失不见。 第二十八章 转机(2) 陆将军回到府中,进了陆府大厅,好友梅铭淞在。 “静山,向来遇事不慌稳如泰山;这回,你也坐不住了?” “西安,这回够惊动了,到底怎么回事?”梅铭淞问:“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行政院里人心惶惶。我实在坐不住,就来找你了。军政部的命令是怎样的?” 陆定国将张杨二位如何苦谏,被逼无奈被蒋抗日,如其这般简略告诉他。 “蒋公此番不易了,军政部欲武力讨伐西安,他的身家性命事小,牵系万千人的安危,很令人担忧啊!”陆定国道。 “军部,不顾蒋公的死活?”梅铭淞颇为不解。 “政府里,为自己打算的,大有人在!”陆定国也颇为无奈,“有些人的权势高,挂羊头卖狗肉,都被这样的蛀虫坑了!” “天不佑我,何其不幸!” “亲日派若得逞,国将不国,”陆定国道,“静山,不论结果怎样,你要有准备;狡兔有三窟,不能这样观望着!” “真到那一步,……,哎,不可想象!” “行政院的人,也慌乱吧。” “表面上看还好,谁也不乱说,但,心里已是长了草。甚至有怨恨,那位大人物,南京好好不待,非去西安督战,不想身陷囹圄。” “你要有准备,为子孙们计!”陆定国缓缓地说。 “嗯,……我明白,”梅铭淞站起来,作揖告辞,“望亭,我赶紧回去,和家里人商议;眼下,很可能要变天。” “你走好,不送!” 陆将军站起,拱手相送,他实在太累了,再不想多走一步。 “望亭留步,早些歇着,告辞!” …… 梅铭淞回到家,果然,拾璎在书房里等他。 拾璎迎上去问:“爹地,你去找了陆伯伯,他怎么说呀?” “西安事变,事情是真的;关键,军部要武力讨伐西安,这样,整个事件会很不好。”接过拾璎递上的茶水,梅铭淞喝了一口,问:“拾璎,你娘亲睡下了吗?” “娘亲睡下了,”拾璎知道爹关心,又说道:“爹爹放心,娘亲身子虽笨重,有锦苏姑姑陪着,不会出意外的。我每天放学后,都陪娘亲说说话,解解闷,娘亲心情很好的。” 梅夫人身子很显怀,行动多有不便;所以,梅老爷不让她管什么,尽量让她多休息。 梅老爷点头,说:“明天,我们把那些古玩、古董、字画,收起来封好装箱;等到合适时候,我们移送到乡下去。” “爹爹,你不是说那些东西,都是没用的废物吗?现在,为什么要搬运走,还要藏起来?” “孩子,要说是废物,它就是废物;但,这些东西,已经好几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它是一段文化。好东西,就怕遇到坏人,不懂它价值的人,糟蹋了它。甚至,一些心眼坏的人得到了,不知道珍惜,卖到了国外,中华文物不就流落海外?” “哦,璎儿明白爹爹的意思。明天,我一早就来!”梅拾璎答应得很爽快。 第二十八章 转机(3) 梅铭淞嘱咐女儿,这事不要告诉外人。 拾璎望着他,认真地点头,“爹爹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若有半字泄漏,就让我变成王八小狗。” 爹爹不是啰嗦的人,这事显然很重要,拾璎向爹爹做了保证,并且还发了誓。 拾璎已十四岁了,身段儿发育了,身高窜得快,已到父亲耳垂。皮肤细腻如瓷,像她的母亲;齐耳短发很顺贴,不凌乱,显得英姿飒爽;眼睛乌黑发亮,热切而炯炯有神。 父亲告诉她文物搬迁,没告诉别人,是信任她;父亲这样嘱咐她,越发显得非同一般;拾璎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帮爹爹做事了。她心里暗暗说,我一定努力做,不让爹爹失望。 “明天恰好周末,稍稍睡个懒觉,璎儿晚点起床,也没关系的,”梅铭淞伸出右手,轻抚她的头,“今天早些睡,养足精神,整理捆绑,可耗体力的;储藏室里温度低,没有装暖气,记得穿得厚点!” “嗯,女儿记住了!” 拾璎跟父亲道了“晚安”,兴奋地回后院自己的卧房。 看女儿走远了,他回北屋的卧室。 一盏昏暗的灯,孤单地亮着。夫人已经睡下,他轻手轻脚进去,扭亮了床头的灯。 “静山,你回来了,”梅夫人没睡踏实,听到动静醒了。 “玉儿,……,你哪里不舒服?”梅铭淞紧张地问。 “我很好,你去陆府打听消息,一直没回,我惦记你罢了,”梅夫人坐起来,斜靠着床头,问:“陆将军,他怎么说?南京那边,是派出代表去嚒?” 梅老爷想让夫人待在家静养,所以,没跟她讲兵变的事。但,西安城发生的兵变消息,报纸载得沸沸扬扬,她岂能不知道?估计,军部行动不会很快传开,实情告诉她,会影响她的情绪。 “望亭在军部开会,回来就很晚了;我既然去了,得知道个大概,没办法,一直在等他。直到他回家,我才能问清楚。”梅铭淞轻轻拥着她,故作轻松道,“你放心!国家首脑出事,非同小可,军政两方都在努力斡旋,很快,就会派代表的!” “真的,那太好了!”梅夫人依偎在他怀里,总算放下心来,“首脑不可出事!否则,日本人岂会旁观?搞不好会从海上登录,直奔上海,南京也难太平了。辛丑年,北京闹义和拳,八国攻占北京,额娘带着我,一路西逃,……;我现在身子重,怀着孩子呢,拾璎才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怎么能走呢?……不行,……不行。” 梅老爷紧紧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玉儿,别怕!不会的,此一时,彼一时,要相信民国政府,相信我们的军队!” 梅老爷的安抚,让梅夫人安心;她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梅老爷把夫人放好,轻轻为她盖好被,轻压了压被角;他披上外衣下床。 黑暗中,他睡意全消,夫人喃喃梦呓,望亭说过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十八章 转机(4) 天大亮了,梅铭淞起床,蹑手镊脚出了房门。 “老爷,您早,”锦苏在房门外,看到老爷出来,问:“您不多睡会儿,格格醒了吗?” “嘘,小点声,”梅铭淞压低嗓门,“昨晚,玉儿睡得不好,让她多睡会吧;别吵醒了她!锦苏,你去,让修草坪的,先停下来!” “是的,老爷,”锦苏答应着,朝花园草坪走去。 梅铭淞顺着从长廊,往后院走去;他穿过月亮门,就到了内院。 他顺着台阶往下走,来到地下的储藏室。 有人已经在这,干得热火朝天了。拾璎赶了个大早,胡胡乱洗了把脸,随意披了件旧棉衣过来。 那些玉的,青铜的,瓷的古董,用麻布或棉布裹上,分类摆好,放在地上;旁边有一个个的箱子,码得整整齐齐。拾璎丫头有心了,她定是看爹爹这样做,暗暗记在心里了。 她的头发黏糊糊的,一缕缕搭在她脸上,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不知道这孩子起得多早,梅铭淞有些心疼她。 “爹爹问你,来了多久了?” “爹爹,我醒早了,睡不着,干脆先过来;爹爹您看,我这样包装,行不行?”拾璎丫头边说着话,没耽误手里的活。她用麻绳紧紧缠着一件青铜器,麻利地放进旁边的箱子里。 “爹的孩儿,这么能干,做的事儿,有板有眼的;爹能不放心吗?挺好,真不错!” “爹爹,您放心,我一件件都能弄好的。”被爹爹夸赞了,拾璎干劲满满。 “璎儿,你起得早,还没吃早饭吧。走,咱们先上去,吃完饭再来干!” ”爹,我没事儿!拾璎不饿,我现在干得正欢,怕吃饱了就做不来了呢。”拾璎开始赖皮。 “不行,听爹的话,先吃饭!吃饱了,不饿!”梅铭淞拽着女儿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不知早饭,要是伤着了胃,身子也就坏了。这怎么能行?再说,爹爹也没吃饭,我开始饿了,咱们一起去!” 女儿拾璎被爹爹拽着,上了台阶,一起到了饭厅。 梅夫人正在用餐,“咦,你们爷俩这么巧,拾璎满头大汗的,干什么呢?” “哦,夫人,你起来了,”梅铭淞在夫人身旁坐下,朝拾璎挤挤眼睛。 拾璎明白爹的意思,“娘亲,我帮爹爹,干点活,收拾收拾东西;咱梅公馆地儿大,仆人们都干不过来。” “嗯,好吧,”梅夫人道,“你也要悠着点,别太累了。” “好的,娘亲,拾璎知道!” 一家人正吃着饭,管家匆匆进了饭厅,微微附在梅老爷耳边,说,“陆将军那边来了人,老爷,是找您的。” “哦,好吧,我去看看!” 梅老爷随管家来到前厅,有人在等着。 “老爷,我们将军派我来,给您送封信!”来人呈上信,就退出去了。 梅老爷展开信,一行苍劲有力的字映入眼帘:“静山,为兄刚得知,蒋夫人亲自去西安,有转机,稍可安心!” 蒋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有魄力,真乃女中豪杰也。 第二十九章 藏宝(1) 陆定国的来信,梅铭淞如释重负,心里很是轻松。 若蒋夫人西安行,和平谈判成功,政府暂时不起争端,这几个月应该无战事,能等到孩子顺利出生。 梅老爷想到这,顿时精神百倍,一扫之前的萎靡,浑身都是劲儿。他回到餐桌前,夫人已用完早膳,由锦苏陪同回了房间。 拾璎坐在那里,细嚼慢咽,美美地吃着。 梅老爷坐下来,给女儿夹着菜,“多吃点,吃好了,我们一会接着干,你还行不行呢?” “爹爹莫小瞧我,这不算什么的。”拾璎抬头瞅瞅父亲,见他神情很愉悦,眉宇间透着轻松,“爹爹,陆伯伯送来了好消息吗?我看爹爹满脸灿烂,准没错!” “哦,咱家拾璎学会了察言观色?”父亲微微一笑,问道:“那你猜猜,陆伯伯送的是哪方面的消息?” “这还用猜吗?肯定是西安那边的事了,现最轰动的新闻,莫过于西安逼蒋抗日。” “这,……,你们学生都在说什么?” “大多数学生支援西安的,成立请愿团,集会游行,准备向政府呈请,联合抗日!” 梅铭淞不在学校教书,这,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知拾璎作何打算,“梅家二小姐也要参与吗?” “爹,这要是在往常,我拍不拍脑门,也要支持跟进的,”拾璎有点不好意思,“但,娘亲现在需要我。锦苏姑姑仿佛告诫,不能让娘担心焦虑!如果,我参加集会游行,娘亲会担心的;娘亲担心焦虑,会影响小宝宝的。嗯,……我不能那样做!” “真是好孩子,”梅老爷抚摸下女儿的头,“爹娘没白疼你。” “嘻嘻,爹爹,女儿什么也帮不了,尽量不给大人添麻烦!” 拾璎懂事了,知道心疼娘亲,梅铭淞很欣慰。 梅铭淞站起来,“爹爹去储藏室了,你休息一会呢,还是跟爹一块去?” “当然跟着爹爹了,”梅拾璎立刻回答。 她快走两步,跟上了父亲。 父女俩回到后院储藏室。拾璎继续清洁捆绑整理,梅老爷装箱做标签。 “爹,咱把这些个宝贝,搬迁去哪里呀?”拾璎拿起一尊玉佛,很是爱不释手,“这些玉器,铜器,瓷器啊,有很多年头了,我们用棉麻织物包扎好,再裹上两层桐油纸,外面涂上防蛀材料,不会腐蚀不怕水。不如,咱就在花园或后院地下挖一个洞,把宝物给埋在里面,日夜听听、看看,不好吗?” “璎儿,你这个想法,爹不是没考虑过。咱们梅公馆盛名在外,谁都知道咱家有点宝贝。遇上那些个狼子野心,心机歹毒的,掘地三尺的,这样宝贵的文物,岂不让人捡了便宜?” “爹爹说的那些人,恐怕是穷凶极恶的野蛮人,”拾璎丫头说道,“不,是强盗!就像辛丑年,八国强抢明夺,毫不知廉耻!” “璎儿,这都从哪听来的?” “娘亲说的,书里看的,爹爹讲的!”拾璎答道。 第二十九章 藏宝(2) “拾璎,不许皮,好好说,”梅铭淞板着脸,丫头越发放肆了,“要说,就好好说;怎么把爹和你娘都拐进来了?” “是的,爹爹,”拾璎收起顽皮样,说道,“中日甲午海战后,日本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九一八后,我们和日本剑拔弩张好多年;陆伯伯也说,日本从未放弃对我们的掠夺,大小战事不断。如果,西安和谈成功,走向全面抗日,暂时没有战事,中日迟早会开战。爹爹,我说得对不对?” 梅铭淞颔首,赞许地看着女儿,鼓励她说下去。 “战争一旦发生,很多东西都顾及不了;爹爹未雨绸缪,把这些文物,收藏起来,放到一个妥当的地方,防范于未然!这自然是极好的!” “拾璎,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不错!” 梅老爷细看女儿,黑白分明眸子含着笑,整齐如编贝的牙齿,瓷白如凝脂的肌肤,正是青春烂漫时节。本该享受这大好年华,清纯绚丽的美好时光。被这浓云密布的时局搅动,承受远超过她这个年纪的风云变幻。 做父亲的,希望自己孩子,幸福快乐地成长,无忧无虑过一生; 此时此地,这样子的想法,是一种梦幻奢望,平平安安就是福。 梅家也算世家,相传,魏晋南北朝时,北方战乱不断,南方相对安定,大批文人荟萃江南,梅家先祖从中原黄河流域迁来。 文学名士社会名流中,不少人遗弃仕途俗物,专务清淡玄学。“无为”、“清高”标榜,甚至以“旷达”之名,与世人的心态极易产生共鸣。厌战情绪成为主流,尚武精神逐渐消退,江南崇文之风日盛。 江南靡奢,商品经济得到发展。梅家的祖先,不仅学富五车,还精通黄老学说。梅家开办有大批店号,遍布州府各地,经营品种繁多,累积了大批财富。 巨额财富集聚,先主又好收藏,历经十数代人,珍藏古玩字画无数。 梅铭淞站在这批文物前,心思翻涌,如此珍贵的收藏,千斤重担压在他身上。 “璎儿,这些文物,细细整理装箱,稳妥地放好,不许偷懒,”梅铭淞叮嘱女儿。 “嗯,爹爹,拾璎知道!” 梅铭淞拿来一串钥匙,开了另一处房间的门,铺面而来的灰尘,着实是有些呛人。开了几处窗户,让空气流动起来。 靠墙,一排大而高的樟木柜; 开锁,满满的画卷呈现眼前。 轻轻取出一卷来,用黄绸紧紧包裹,放入樟木盒子的。 “哇,这是字画了,”拾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这有多少真迹嚒?” “你打开看,”父亲将画卷放到拾璎手中。 梅拾璎除去外面的包裹,轻轻打开卷轴,一副山川秀美图: 俊秀巍峨的高山,前有山峰悚然,后有幽谷溪涧;左右河水回环;山峰后有村庄,有农人,有牧童,…… “真美呀!” “谢灵运的真迹,”梅铭淞道,“每一帧都仔细检查,虫蛀褪色腐坏的,都要分隔开;你细细地整理,放入箱笼装好。” 第二十九章 藏宝(3) 几天后,梅公馆来了几个人,带了整整一箱东西和工具,来到后院。将储藏室的箱子封上,打上厚厚的桐油,再包上一层桐油纸,再刷了一遍厚厚的桐油。 这,包装得很牢固了。 又一个周末,梅拾璎被爹爹叫上,说带她去个好地方。 拾璎换好衣服出来,院子里停了一辆军用的卡车。 ”哇塞,这么长的身子,这么高的汽车,这是干嘛呀?”梅拾璎很纳闷,没看见爹爹。 哎,陆伯伯也在! 可不,陆将军站在卡车旁,指挥他的兵,轻轻抬,轻轻放。 梅拾璎爬上驾驶室。 她抬头朝前看,哇,真高耶,看得真远; 她往后一瞅,咦,有情况,好几个箱子; 她转念一想,对了,要去藏宝,这肯定是陆家的,谁家没有几个宝贝呢? 陆定国指挥当兵的,将梅公馆的十几个箱茏,一一抬到了卡车上。 爹爹从后院过来了,拾璎爬到后座,冲爹爹挥手,“爹,我在这呢。” “嗯,”梅铭淞点头,上了后座坐好。 卡车出了梅公馆,开到营地附近,陆定国让司机和士兵们都下了车。 陆定国很谨慎,““你们都坐好,现在,我来开车。” “陆伯伯,为什么不让司机开呢?您自给开,很累吧!”拾璎不懂。 “丫头,这么紧密的事,能让谁都知道?到时候,嘴巴不严,嚷嚷谁都知道啦,那,这还叫机密行动吗?” “嗯,有道理,机密行动,”拾璎假装有城府的样子。 “记住,嘴巴要严;否则,军法从事!” “啊,军法从事?”梅拾璎吓了一跳,“不能跟外人说呗,还法办?” 机密知道太多,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命苦啊,唉! 拾璎嘟囔着,谁也没听见。 这军用的卡车开到城外,拐上了乡间的泥泞路。一路上畅通无阻,关卡上也没谁检查。 “爹爹,我们这是去哪儿?”拾璎小声问。 “到地方,就知道了。” 卡车颠簸得厉害,拾璎颠得不再吱声,靠着椅背被晃悠睡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卡车已停下,看来到地方了。 这里山清水秀,前有高山,后有幽谷,中间有村庄,景色秀丽,风景宜人。 “不错,这地方合适!”梅铭淞道。 “这是我们陆家,以前买的一块地,一直空着没用。很是荒凉,周围百十公里没有人家。” “哦,陆伯伯,咱要把箱笼埋到山上吗?”拾璎问。 “山上?丫头,亏你想得出来!天长日久,不定哪天被野兽拱出来怎么办?”陆定国笑了。 “那,我们来这里干嘛?” “璎儿,少问少说,跟陆伯伯走!” 他们来到一处空旷的地面。地块是新的,能看到泥土;再往前走,两边是水塘。 陆定国扒开树枝,只见往下是台阶,拾级而下,四方的防空洞; 天哪,竟然做了防御工事!原来,这里,这块地是被抽干的水底。 “这是一大片水塘?”拾璎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陆伯伯,你真厉害,能想到这好主意!” 第二十九章 藏宝(4) “丫头,你爹跟我是挚交好友,架不住他死乞白赖求我!” 爹的面子真大,拾璎瞧爹爹嘿嘿笑,冲爹爹展颜一笑。 “望亭兄高义,梅某感激不尽!”梅铭淞谢道。 “你们梅家的文物,价值不可估量;现在时局混乱,战争一触即发。暂时找一处安放,等到日子太平了,再把它们请出来吧!” “兄长深知我心,为保全这批文物,实在是倾尽全力,让我如何报答?” “静山,不要有压力,”陆定国望着老友,很感谢他的信任,至臻情谊,方能托付,“你跟我说这事时,我就想到这块地。闲着也是浪费,不如发挥价值;所以,开始以战备为名,修筑防御工事,我告诉士兵,为战事做准备,谁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用意!我们把不怕水的文物,放入防空洞内,用土石油毡封好!将泥沙覆盖在上,再把水抽回来,周围再扩大些,自成一片天然水域。” “好呀,真妙,这是奇迹呀!”拾璎不由得鼓掌,“陆伯伯,待到水草丰美时,谁又能想到,水底另有风景呢?” “静山,我们动手吧,”陆定国招手叫拾璎,“丫头,看到山坡上有个凉亭吗?你去到那里,给我们望风;若有人闯入,将笼内的鸽子放出就可!等到箱笼全都入内,你还得回来帮忙!” “好的,”拾璎应承下来,朝凉亭走去! 她走得很快,坡路有些陡,赶到凉亭时,已是气喘嘘嘘。 梅拾璎站在凉亭内,山底下整片风景,在她眼前铺成开来。 这里丘陵平原,四面青山环山,东西两个狭窄路口,可以方便出入;山上的水流到平地,自然形成一大片水域。这哪里是一眼水塘,分明是一处湖泊。 此时是冬季,枯水季,水较浅。动工将湖水拦截,抽干湖底积水,填埋浇筑防水材料,实在是耗费心力,花费不少财务,才能得到如此阔大的工程。 从湖边到卡车修有轨道,轨道上有一台平推车。 梅铭淞和陆定国动手,将卡车上的箱笼慢慢抬下,放在轨道的平推车上,平推车平行移动到湖边;有另外一条施工用的,斜坡型的锁链,将平推车运到防空洞口。再用锁链,将这些箱笼运送到洞内。 轨道上的平推车,一次放四个箱笼,来回往返五趟;卡车上的箱笼,全都运送入内。 拾璎晓得,差不多了,她回到山下。 此时,陆定国正在浇筑入口,梅铭淞拿把铁锹,正往箱笼内装土。 这,不是装文物的箱笼吗?拾璎不明白了,“爹爹,这都没用?文物直接放里面,不怕磕碰坏吗?” “傻丫头,咱从家里大张旗鼓,运出来十几个箱笼,就这样空手回去?看到的人,不起疑心吗?”梅铭淞道。 原来,梅铭淞购置了二十多个一模一样的箱笼。这些,早就准备齐当,一半放家里,一半放在这。 女儿还是一脸懵,梅铭淞说道:“咱梅府的荷花池,花开得有些寥落,早该换换土了,装些有养分的泥沙,带回去正好换土!” 第三十章 天知地知(1) 梅铭淞这么说,拾璎恍然大悟,“是了,女儿懂了,‘常见则不疑’,这招瞒天过海,实在是高明!” “爹爹不敢居功,你陆伯伯的主意,”梅铭淞笑道,“陆伯伯这样的兵法家,才能想出这招妙计;肯借出这块地,修筑巨大的工程,有人可用,知晓水利,施工监督,非军队长官不可!” 听到他们父女的对话,陆将军说道:“静山不用夸我,假公济私一回罢了!” 他封好水下工事的入口,又盖上些枯枝树叶,“战时无奈之举!如不是这批文物不菲,跟你梅老爷交情不浅,我才懒得管这烂事!一大堆古董,扔不得,毁不得;如抱着柴火,引火烧身;若坐视不理,良心难安!” 老友这话说得极对,梅铭淞讪笑,只能连连道谢。 陆定国笑了笑,往他胸口轻轻一拳,“兄弟之间,谢什么!”他回到汽车驾驶室,取出一个包裹来,往拾璎眼前晃一晃,“拾璎饿了吧,坐下休息,拿这垫巴一口!” 听到有好吃的,梅拾璎双手接过来,放在身旁平坦的石头上。她打开包裹,“哇,罐头肉!还有,……西点,……面包!” “陆伯伯,您会变戏法吗,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十四五岁的女孩都馋,拾璎以为这兵备物资,和西式餐厅橱窗的西点一样呢。 “嘿嘿,喜欢吃,就多吃一点!”陆定国拿出军用水壶,倒出一杯热水递给她,“方圆百里无人居住,条件简陋;天冷,喝点热的,暖和一下!” 清早从家里出来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拾璎也是饿了;她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拿起一个面包就啃起来。 天哪,咬起来,硬梆梆的;嚼起来,渣渣的,贼难吃! “望亭,现在还不能回水吗?”梅铭淞问。 “浇筑的材料干透,至少得一个时辰,”陆定国道:“我在这盯着,等下时间到了,再泄洪,等湖水回流!” “望亭,别着急!前面九十九步都走过了,我们不差这最后一步!”梅铭淞道。 “还要等一个时辰?”梅拾璎听得此言,心里颇不耐烦。 干粮难吃得要死,面包啃不动,西点嚼如渣,能不能快点回家? 我好饿好饿,……,拾璎巴巴地瞅;望穿秋水,……不,望穿冬水,……; 快点,……快点,……;拾璎心里默念。 拾璎老半天没动静,陆定国心里奇怪,他抬头往后瞧: 梅家那丫头的身旁,干粮没动两口,分明像泄了气的球,蔫吧地趴在石头上,眼睛不知望向哪,可伶巴巴地。 “丫头,陆伯伯看你突然没劲了,干粮不好吃?”陆定国笑着问。 “哦,好吃,”拾璎答得很生硬,拿起面包勉强嚼了一口。到底是个孩子,高兴时就雀跃,不高兴就耍熊。 “丫头,这地方你要记好!我和你爹作古后,知道详情的,唯你一人!”陆定国说道,“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不对,是四人知!” “四人知?”梅铭淞不解地望着老友。 第三十章 天知地知(2) “嘿嘿,别这样看我,”陆定国卖起关子来,“鄙人非神非仙,修这么庞大的工程,得找人设计施工图纸;得懂物理常识,设计者得知道真正用途,排水通风防蛀都需考虑;不敢托付外人,只能找自家人咯!” “自家人,谁?”梅铭淞道,“你岳父是水利专家,看不得俗世种种,恋上田园生活,在崇明岛开垦了一片地,后被日本兵杀害,不幸罹难;难不成,是他老人家的徒弟或后人?” “说得没错,霑豪!”陆定国得意地说,“霑豪跟着外祖父呆了十年整;他们在崇明岛自己修堤坝,搞小水电站,把那个荒芜的村子,弄得像世外桃源一样。霑豪聪敏好学,临摹外祖父的设计图,老人家给他讲些理论,他都记载下来。陆家,数他懂知识多!” “果然,虎父无犬子,从小耳濡目染,陆家少爷,自是不可小觑!” “修这个工地,我想过找专人来着;但,万一走漏风声,悠悠之口防不胜防,我怎么敢用?设计施工图纸是大事,我也不清楚这小子能不能行;就试着和霑豪谈,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应许了!” “霑哥哥好厉害,”梅拾璎翘起大拇指,“我知道,他非一般的聪明,没想到还这么厉害!” “丫头,知不知道,霑豪为了寻你,第一次求我帮忙;这回,还为了你梅家的事,我反过来求他;害得我白忙乎一场!我就知道,我们父子俩做了好人,有人还不领情。” “陆伯伯,怎么会?”拾璎瞪大眼睛道,“爹爹告诫我们,做人不能忘本,不能恩将仇报,……;从今日起,我定为霑豪哥马首是瞻,绝不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咳咳,”陆定国干咳了两声,这丫头真不懂情愫,枉我儿子做了那么多,“丫头,你想问题不要只看眼前,要往远看!这一片山清水秀,本来,我想将来年岁大了,在这里盖个房子,可以颐养天年;现在谈这有点遥远。亭台楼阁,有山有水,你不想拥有它,过这样的生活吗?” 亭台楼阁,有山有水?我家就这样的,干嘛跑老远来住? 拾璎展颜一笑,说道:“梅公馆就蛮好的,拾璎只想陪爹娘,开心快乐地过一生!” “你要陪爹娘过?女孩子不中留,迟早要嫁人的!”陆定国直摇头叹气,这丫头完全没开窍! “你别为难她了,拾璎还小呢,”梅铭淞打乱了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插话道:“兄长,时辰是不是到了?” “嗯,时间过得很快嘛,”陆定国站起来,示意好友过去帮忙。 他们俩一起动手,将平推车抬到卡车上,将铺在路上的铁轨拆除,又见链条收拾起来,抬进车内放置好。 终于,陆定国站在坝上,亲手按动了电钮。 闸门缓缓移动起来,闸门外的水汩汩流动;湖水欢快地奔向前,奔回原地;最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湖中心不停地旋转着,…… 湖水,终又回流了;眼前是一大片水域,水还很浑浊,渐渐归于平静,…… 第三十章 天知地知(3) 梅拾璎站在岸边,湖水带着泥沙,从两侧汇聚到一起,甚是浑浊不清;两股水流碰到一起,水流的巨大冲击力,形成湖心的巨大漩涡。 闸门外的水汇拢,水流慢了下来,沙石渐渐沉淀;漩涡也渐渐慢了,慢了,……; 终于,水波儿不动了,湖面归于平静。 远山如黛,树木葱郁,水面波澜不惊; 夕阳微斜,洒落湖面,发出粼粼波光, 上善若水,水清至柔,掩盖住了一切,…… 拾璎被壮观场景震惊了,一行热泪从她眼里淌出,“霑豪哥哥,多谢你设计的方案;你没能来,没关系,我帮你好好看着,当成你在这里一样!” 梅铭淞没看女儿。他静静面对湖水,心思快速翻滚,很多日子以来,心心念念的事,随着湖水的合拢,心思终于落地了。 他拜倒在地,心里默念:梅家列祖列宗在上,今俗世多有战乱,唯有将祖上之宝,请送至此!可留待他日太平,再行请出重见天日;…… 陆定国远远瞅着,没有劝阻;老友以这种仪式,跟老物件在告别! 陆定国回到车前,看到拾璎双手合十,脸上有泪痕,神情很肃穆,问她:“丫头,怎么,不舍得?” “有点,……又不完全是;为水之气势磅礴震惊,为水之至亲至柔感动,……;陆伯伯,我第一次看到了水的力量,对,是力量!”拾璎道,“从前,看是至亲至纯;它也可以至刚,就是一股力量!” “丫头,你有这悟性真不赖,”陆定国赞许地点头,他从挎包拿出一牛皮纸封,“这是水下工事的图纸,仅此一份!伯伯把这留给你,你可要收好!” “陆伯伯,这顶顶重要的图纸,留给我?这……,这怎么行?”拾璎搓着手,拿不定主意,不知是接好,还是不接好。 “璎儿,你收下吧!”梅铭淞已回到车前,“陆伯伯帮我们这事,又耗费力气,更耗费心神;他的任务已完成,可以卸下这重担了!” “可不,你是不知道,调了一个营的兵力!这里挖了几天,工事都玩活了,我说地势不行,重来!接着,他们被调遣去别处,接着筑防御工事,过一段时间,还得被否了!”陆定国道,“我这‘爱兵如子’的好名声,快被‘暴虐败家’取代了!” “陆伯伯和霑哥哥为我梅家做的,拾璎铭记在心!日后,有机会,容我报答!”拾璎有板有眼,说得像那么回事。 “丫头,你默认了?”陆定国笑道,“不用说报答,嫁到我们陆家!你和霑豪亲亲密密、恩恩爱爱的;你们可以在这,盖一处房子,山上种田,湖里养鱼,有山有水,多逍遥自在!你明白么?” “不明白,”拾璎直摇头,“我要和爹娘一起,为什么要嫁到陆家?” “丫头,你梅家的文物,都寄存在我陆家。日后,若霑豪娶了别人,别人不让你挖这里的宝贝,怎么办?”陆定国半认真、半开玩笑。 第三十章 天知地知(4) 陆定国这样说,拾璎心里不爽,她瞪着大眼睛,说道:“陆伯伯,你耍赖!小时候爹爹说,耍赖不是好孩子,会变成小狗的,还可能会长鼻子!” 拾璎这认真的小样,陆定国好生乐,“丫头,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耍赖了?” “哼,陆伯伯明明说,这个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霑哥哥四人知!再告诉别人,难道不是耍赖?” 拾璎一字一句,说得有板有眼! 陆定国哈哈大笑,冲梅铭淞乐:“静山,你姑娘反应快、灵活机智、心里有谱;日后,一般男生,真对付不来!” “兄长抬爱,小女任性,让你见笑了!”梅铭淞道。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父女俩!别在这磨嘴皮了,该往回赶了。”陆定国道:“拾璎,你去凉亭内,将那对信鸽,连鸟笼一起拿来;我带回家,给你那两小妹妹玩。” “嗯,好的!”拾璎痛快答应了,蹭蹭抬腿走远了。 “喂,我说老弟,你太不给面子!看不上我们陆家?”陆定国白老友一眼,“说真格的,你的宝物都存放在,这是我陆家的地盘。将来,万一我蹬腿走了,你让拾璎怎么办?小辈间再起争持吗?我知道你宝贝这丫头,你要搞清楚哦,姑娘是留不住的,迟早会嫁人!我的儿子霑豪,无论从学识能力才干,哪点比你家小丫头差?” “哦,嘿嘿,……,”老友说的话没错,梅铭淞心念一动,“望亭,这事急不得;我说了不算,回去和漪玉商量!” “行啊,我还不知道你这人?有这个态度,我觉得,今天没白忙活。” 两人说话的功夫,拾璎摘了鸟笼回来,笼内两只鸽子。 太阳已下山了,汽车在往回赶。山路崎岖不平,汽车颠簸得很,拾璎颠得睡了。 汽车进了城,路上汽车喇叭声、路边的吆喝声,等噪音不断;拾璎醒了过来。 汽车开到营房前,陆定国下了车。 “静山,让轿车送你和丫头回府,不奉陪了,”陆将军拱拱手,”放心,车上的泥沙,明天找人帮你干!” “那,谢谢了!”梅铭淞作揖谢过。 严副官小跑过来,向将军敬个军礼,“报告军座,军部通知,明天一早开会。” “好,我知道了!”陆将军点头。 “军座,您开的军车,去了哪里?”严副官问。 “哦,我陪老友找点塘泥,”陆将军板着脸,淡淡地说:“荷花池没养分,换一换新的泥沙,我陪同去的,泛舟湖上,喝茶聊天,不亦乐乎?” 灰塌塌的车身,车内梅家父女;严副官不敢想,军座开军车,载着他们去兜风? 堂堂大将军,开着军用卡车,陪着梅家父女出去,竟是为了换塘泥? 陆将军哪是闲人,也开始附庸风雅了?这画风,完全不搭,好吗。 “你让司机来,把车上的十几个箱笼送到梅公馆;明天,找几个人帮着卸泥沙。毕竟,修水池工程挺大的,听到没有?” “是的,军座!” 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严副官又能说什么? 第三十一章 北平无战事(1) 梅公馆,工人们大张旗鼓地修整花园的荷花池。 此时是冬季,水比较浅。先将池中的水抽出,把池中冻土淤泥清出,再把新鲜泥塘装进去,弄了三四天才完工。 下人们夸老爷真有心,为了夫人开心,什么都做到最好! 夏天时,夫人说过,荷花开得稀落,不如往年开得妍。老爷听到后,就记心里了;不仅记着,还实打实落实去。 大多数有钱男人,都是有妻有妾;咱们老爷,眼里只有夫人,为了夫人一句话,抬回十几箱新鲜的塘泥;夫人这福分,是八辈子修来的! 拾璎知道是怎么回事。爹爹这招瞒天过海,实在是厉害;拉回来十几箱泥塘,修整荷花池? 真个是,有钱难买我乐意! 梅拾璎禁不住偷着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心里憋不住事儿,老是想找人说一说; 她心里是真欢乐,秘密驻在心里太满了,就想往外倒一倒。可是,那个秘密是不能说的,她对爹爹和陆伯保证过。对啊,就说说修莲花池! 拾璎提起笔来,给姐姐启玥写信。 告诉启玥,爹爹把荷花池整修了;然后,她接着写,陆伯伯开着大车,带我们去了一个地方,山清水秀水草丰美;我们亲自动手,装了十几箱泥塘拉回来。哎呦,其中过程好有趣啊,……,忍不住想写防御工事,但,拾璎提醒自己,不能说!只写了,水底的风光,无限美好,…… 她继续写道,陆伯伯够意思得很,是个好有趣的人,我大开了眼界;哈哈哈,……,又写了一行。 最后,爹爹说,全国统一抗战,和日本人的战争难免,北平还太平吧!又问,姐姐要过年了,你几时放假,什么时间回宁? …… 梅启玥收到信,不知道个中奥妙,看那一连串的“哈哈哈,……”,启玥禁不住想笑,“到底是小孩子,出去挖个泥塘,竟能乐成这样?怎么,陆伯伯,堂堂大将军,陪着爹爹去挖塘泥,全国都在统一备战,他怎会这么悠闲?” 北平无战事,但是,也并不清静。 西安事变前,不少学生罢课,上街去游行;有些激进的学生,甚至集结到一起,去西安力谏,结束内战,统一抗日。 学生们的动静太大,政府抓了几个学生;后来,联合抗日了,学生又放出来了。 启玥一心向学,对集会游行毫不热衷;日常会听到同学议论,日本军队攻占东北,并没有停止对华的侵占,甚至向西染指热河。 启玥心里也很愤慨,但,她是女生,无能无力!作为学生,学好本领长了本事,将来,才能更好地报效国家。 不仅仅她这样想,学医科的秦之翰也这样想的。 启玥一度担心,老同学霑豪,会怒发冲冠,热血上街游行;但,他并没有参加。听之翰说,霑豪现在痴迷于课堂,一有时间就钻实验室。 别的,什么都顾不上! “霑豪,你真有那么多试验吗?” 好久没见他了,启玥有点想念。 第三十一章 北平无战事(2) 同窗共读几载,启玥的心思,秦之翰很清楚。 她的目光所及,不离那聪明绝伦的少年;她意兴阑珊,或多或少,因他的疏离;深情款款,寥落一曲清歌。 那丰神俊朗的少年,也有神情落寞,可惜并不为她,只为梦中伊人。 她的一颦一笑,于之翰,视若珍宝;无论学习多紧张,之翰都会来看她。 当霑豪告诉他,心里有个人,并不是启玥;之翰暗庆幸,甚至是雀跃,原来,机会一直在。 “陆少嚒,思想开阔练达,不拘泥古板;对专业的痴迷,令我自愧不如。”秦之翰看着启玥,小心翼翼地说:“霑豪,不学则已,学就学到最好;主意正,点子也多!” 梅启玥道:“是呀,使不完的劲,永远精力旺盛。” “启玥,我们几个中,霑豪天分极高,你应该懂他。他就是这样,学什么,就要学透撤。”之翰说道:“最近,那家伙对科学实验的着迷,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他天生兴趣就广,不足为奇。” 陆少广博的知识,浑身旺盛的活力,是吸引启玥的地方;而她,却没有令他心动,或是吸引的东西,同样反馈他、激励他。 一个人单纯对另一人好,止于朋友、止于同学就好;生出超越友情的东西,希望得到对方同样的反馈。对方就会有莫大的压力,心里会排斥这种关系,慢慢会导致彼此的疏离。 “是呀,之翰;中学时,我们几个学在一起;经常结伴同游,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现在,大家在不同的学校,学的专业也不同,能交流的东西越来越少。”启玥点头道:“你们俩,还像以前一样常聚吗?” “嗯,当然,我们俩经常聚一聚。”之翰道:“在他们学校旁边,小餐馆小饭店,去打打牙祭。他会跟我讲一讲,他做实验的趣事。你知道吗,他说有一回做实验,把铁、铜的比例弄错了,差点引发了爆炸。他被熏得乌头黑脸的,但,人家觉得蛮有新意呢。” “丰神俊朗的陆少,被熏得乌头黑脸?哈哈哈,……真好笑!”启玥抿着嘴,吃吃地笑,“找到自己喜欢做的,而且,还能满腔热诚,也真是不易呢。” “谁说不是呢,启玥,……,你呢,学习压力大吗?”秦之翰关切地问。 “我?……挺好呀!燕大的环境是数一数二的。我很珍惜这里的学习生活。而且,也认识很多有趣的同学,志趣也相投,年龄差不多,大家在一起都挺开心的。” “沈宜兰呢,以前,她不是总黏着你吗?现在怎么样?”之翰问。 “沈宜兰?她可不再是以前那样子了。”启玥笑了笑,说道:“宜兰也算是找到兴趣了。上大学后,新认识不少朋友,上完课后,外出交际应酬,忙得不亦乐乎,俨然社会活动家。她哪里还有时间来黏我呢?” “哦,沈宜兰的变化挺快嘛!”之翰道,“你呢,怎么不跟她一块玩耍?” “玩耍?算了吧!人各有志,那样,我可一点不羡慕!” 第三十一章 北平无战事(3) 霑豪在图书馆看书。今天是周日,图书馆人很少;他有些意兴聊聊。 秦之翰约他,一同去看启玥。他犹豫了一下,很想问启玥,拾璎有没有写信来? 启玥生气时,竟然当他的面,将他送拾璎的礼物,扔进院内水池中;姑娘吃干醋,大家都不开心。他竟然对她无意,何苦还去招惹她呢? 没有什么特殊重要的事,还是不要去刺激人家了。 而且,霑豪明确告诉她,他的真实心意;他以后,也不再掺和了。启玥应该懂的。 几个月前,父亲来北平,问他,能不能绘一副设计图;并告诉他,是给梅公馆的文物准备的。时局多艰,人人自危,多少要做些防范,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建在湖底的工程,做好防水、防蛀的措施,设计图纸绘制好,工程步步计算,材料都做到位,应该不是难题。他自己设计,图纸也绘制成功了,父亲看后很满意。 后来,听父亲电话里说:梅家的事,已办妥了;梅叔将它们,托付给了拾璎;那二丫头,不好对付! 霑豪当然明白,“它们”指的是文物;看来,爹爹将自己是图纸设计人,也告诉了梅家父女俩。 他想着拾璎那丫头,对他佩服的小眼神,……,他的心里,喜滋滋的; “云中谁寄锦书来”,拾璎丫头会给他写信;至少,是要感谢他呢。 可是,左等右等,并没有信笺来。 从大了说开来,人家该谢陆将军;陆将军一句话,谁人敢不听?跟陆少有嘛关系? 但是,我,不但有苦劳,更有功劳;拾璎小丫头,对我太冷漠了。 在北平,我巴心巴肺去救你;然后,你梅家的事,我二话没说。那份设计图纸,我熬了好几个通宵,设计图才完工的。你是有多傲娇,至少,跟我说声谢谢吧。 霑豪又想,兴许,父亲没说工程图出自我手? 对了,那份设计图,能看懂吗? 他拿出信纸,给拾璎写信: “拾璎,你好!分别好几月有余,你近来都还好吧!……,” 霑豪看着那一行文字,想一想,又不对! 傲娇的陆少,怎么会低三下四,给女孩子写信呢?再说了,没准家长看了,说他目无尊长,截留了信呢? 霑豪将那张纸撕下,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重新提笔写起来: “梅叔叔:听父亲说,您的事已办妥了,霑豪甚是高兴;那张设计图,父亲赠与拾璎,不知道是否收藏好?最好记在心里后,将那张图纸销毁。如果看不懂,或有不明白处,请梅叔尽管说,我自当细致说明;……,侄儿,霑豪敬上!” 梅铭淞看过,霑豪,心有志向,知识全面;有礼貌,又懂事,还很贴心。这孩子,实在是不错! 他想起老友陆定国的话,心里不由地一动,暗忖:女孩子留不住,迟早要嫁人,不如,考虑拾璎嫁陆家;两家亲上加亲? 不知拾璎给霑豪写过信吗?梅铭淞觉得,于情于理,都要感谢的。 第三十一章 北平无战事(4) 梅铭淞问女儿,“拾璎,图纸看得怎么样?可全都记下了?把它记在心里,再将它损毁了!记住!” “设计图?……哪张设计图?”拾璎一脸懵,不知爹说啥。 “哪张设计图?……还有哪张设计图会那么重要?当然,是你霑哥哥设计的那张图纸,”女儿的反应,梅铭淞哭笑不得,“那张图纸,说有千金重都不假;落到心怀不诡人手,那可真会要人命的!” “啊?有那么邪乎?”听到爹这么说,拾璎才认识到,图纸有多重要,“爹,……,近来学习紧张,都没仔细去看!我,会尽快看的,不会让爹地失望!” “不打紧,慢慢来,”梅铭淞不愿吓她,声音平和了许多:“这封信,是你霑豪哥写给爹的;信里,有他的联络地址,你可要记下来;霑豪说,你要有不懂之处,尽管写信去问;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细细告诉你!” 梅铭淞将信递给女儿,“璎儿,拿好!” 拾璎垂眸,双手接过信;她向爹爹投去探寻的目光。梅铭淞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告诉她放手去做,然后,迈步离开了。 这封信,沉甸甸的,似有千金重。 拾璎并不是没想过给霑豪写信。 一则,机密事不能说; 拾璎给姐姐写信,只说修整荷花池,没有说梅家的文物。况且,机密的事儿,在信件中,如何能问呢?万一信件丢失,岂不要曝光?所有的机关,只能当面问,只能等霑豪哥放假回来南京。 二则,人有亲疏远近; 她和娘亲一起送姐姐去北平上学。璎儿闯祸遇惊,霑哥哥送拾璎礼物,竟忘了送姐姐礼物;姐姐勃然大怒,将霑哥哥的礼物仍进水池。 拾璎突然认识到了什么; 莫非,姐姐喜欢上了他? 霑哥哥帅气出众,豪气冲云天,姐姐喜欢他,很正常。 “由爱亦生忧,由爱亦生怖,”爱自私又可怕的,他对别的女孩好,灵秀柔美的姐姐,受到刺激,失了分寸,乱了心神。 姐姐勃然大怒,因为他喜欢别人?……不,难道他喜欢我? 拾璎心里乱了;不,……不,……,不,拾璎不要这样。 在她看来,没有谁比亲人更重要;她没得选,只能选亲姐姐。 霑哥哥巴心巴肺为她,她心有芥蒂,没有感谢的话;为了姐姐好,远远地离开,保持缄默不言。 爹爹要她给霑哥哥写信,当然,拾璎得代替梅家感谢他;可是,姐姐生气了,又会怎么样,不要理会吗? 该怎么办好呢?她问自己,却不得要领。 拾璎左思右想,找不到两全的法子;小小的年纪,深受负累,不由很生烦恼起来。 拾璎拿出纸笔,爹爹说要回信,她必须得回!秘密,是不能明目张胆地讲,不过是问个好,说得隐晦一点,替爹娘感谢他呗。 各种机关要害,拾璎确实看不懂,只能当面问他了。 “哎,真是妖孽,如何回避得了呢?”拾璎自言自语道。 第三十二章 期许(1) 几天后,拾璎的回信寄出;收到拾璎的来信,傲娇的陆少得意地笑了。 他小心翼翼拆开信笺,娟秀工整的字映入眼帘: “霑豪哥,见信如面!来信收到,家父和我仔细拜读。霑豪哥竭尽全力,拾璎深深感谢;家父亦深为感动,让我替他向你致谢!个中多有不明,待霑豪哥回宁,当面请教一二。望归,拾璎再谢!” 信不长,短短几十字;致谢问候,无半分亲昵。霑豪的心,已被幸福占满;那灵动脱俗,胆大的丫头,她,知道我的心,这就很好了。 霑豪将信叠好,码整齐,打开书橱;拿出一鎏金方盒,将信笺放入盒中;将方盒盖好,放回书橱内,并上了锁。 陆家别院西厢房,一字排开有五间房。自从陆少到这里上学,管家收拾了一间上房,专门给少爷居住。平常,管家和仆人料理这,陆少住在学校;只是周末,才来住一两晚。 霑豪回到这,前院的菜馆,将少爷爱吃的菜品,悉数送到后院,陆少在这大快朵颐。剩下的时间,他尽情地休息,轻松愉悦看书。周日黄昏时分,他再往学校赶。 已经12月末了,学期马上要结束。霑豪拿出书,开始复习功课。 放假回到南京,又能见到拾璎;霑豪的心里,顿时温暖了,他觉得很幸福。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四时,霑豪看看钟表,是该回学校了。他起身向管家告别,背上自己的包,跨出了四合院。 北平的冬天,有些肃冷;他裹紧外衣,加快步伐往前走。 大概快过年的缘故,大街上,人比往常多了一些;很多店家兜售过年的食品,还有卖冰糖葫芦的,兜售对联窗花的,……;人们欢欢喜喜的,煞是热闹。 出了胡同口,路边一字排开,停了几台人力车。霑豪拦住一辆,“去清华园!” “清华园?……”车夫抬头,眼前的后生肤白俊朗,硬朗的中山服,上下得体气质不俗;他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车夫道:“小先生,那可远着呢,我怕脚力不够!” “你送我去便是!我付你双倍车钱!”陆少爷很大方。 “得了,”车夫很是高兴,拿掸子拂拭座上灰尘,躬身道,“少爷,您请坐!” 陆少迈步上车;车夫迈步启动,越来越快,狂奔起来…… 从东四胡同,到清华园那里,走了快一个时辰,眼瞅着快到校门了,车夫气喘嘘嘘,累得汗流浃背。陆少大声道,“我到了,停下!” 陆霑豪下车,付了车费。 他并不着急进校园,身形一闪,走入侧门外胡同。胡同纵深很长,有大小不等的饭堂和餐厅,这是学生们打牙祭的地方。 秦之翰跟他约好,在这的小饭馆等。 “陆少,我在这,”秦之翰看到他,朝他挥挥手。 霑豪微微蹙眉,之翰这样叫他,他很不高兴,“同学,我有自己的名字!” “是,霑豪同学,”之翰看他精神饱满,“看你的气色,在家休息得不错!别人,只羡慕嫉妒的份!” 第三十二章 期许(2) “切,闪一边去,”霑豪白之翰一眼,俊脸颇有些不屑; “之翰,跟我唧唧歪歪的?你又不是不知地方!我看,你最近清减许多,莫不是医科的餐食不好?可是不能亏待了自己。菜馆的江淮菜不错,你随意去随意选用。” 人逢喜事精神爽,陆霑豪一扫阴郁神情,脸上竟是星光灿烂;看霑豪高兴的样子,像是得了什么宝物。不用说,一定和心里的“她”有关。 秦之翰并不点破,将醋溜土豆丝、酱焖猪蹄往前推,“有人能食山珍海味,而我,亦有自己的小欢喜,只能享用简单的疏食;人各有所好,如这些疏食,有人厌弃,有人欢喜,各取所需罢了!” “好一句‘各取所需’,好像,我没跟你一起吃过似的?”霑豪将挎包摘下,放在长条板凳上,“忙着赶路还没吃呢,我呀,真饿了!” 他跟小二要了碗米饭,拿筷子夹起菜,径直往嘴里塞,如风卷残云般,一碗米饭下肚。“你去见过启玥了?她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没看出来,你还挺关心她的。”秦之翰说道:“启玥,她让我代她问你好!” “同学几载,纯真感情仍在;谢谢,启玥有心了。” 秦之翰见如此,又不便深聊;拿出一小瓶酒,给他倒上一小盅,“天气寒凉,稍抿一小口,会很暖和的。” 霑豪端起来,稍稍喝了一点,直咂舌,“又是二锅头?”他赶紧夹口菜,放嘴里嚼着。 “酒高,粮食酿造,不伤头;穷学生,没钱,这酒好。”之翰嘿嘿直乐,“霑豪,放假回家怎么走?” “怎么走?你这话问得奇怪。当然坐火车回了。” “你才奇怪呢,自家有车都不用吗?非得赶着人多时去挤?”秦之翰问。 “父亲现在很忙;军队在整编,事务冗多,又很嘈杂;我不想因这点事,再让他操心。咱自力更生,放假后,坐火车回家吧!” “陆少这样说,我自然没问题!”秦之翰又问,“自蒋公宣布联合抗日,部队整编,民众也有热忱。陆将军有没有说,日本人会有啥反应?北平是英美等各国的势力范围,日本人真忌惮英美俄各国的势力吗?日本人会不会觊觎,会让这里的太平日子长久下去?” “现在,国际局势,东西方都不太平。”霑豪道:“欧洲战场上,德国为恢复一战前的国际地位,频频制造事端,不惜和英俄撕破脸;日本军队不会轻易行动,看日本当权者的谋划了。如果非占领打进来,那是和英美各国撕破脸了。如果,真到那一步,战火就避免不了。” “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秦之翰直摇头,“我想好好做个医生,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恐怕也是空谈了!” “书呆子!真要到那时,战火绵延,烽火连天,神州大地,恐怕已安放不下一张课桌了!”陆霑豪斩钉截铁说,“真要到那个时侯,我必然投笔从戎,参加军队,投入战斗,保家卫国,寸土必争!” 霑豪一想到外祖父,日本士兵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样子,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第三十二章 期许(3) 启玥告别了秦之翰,赶时间去前门大栅栏;她和许芸陆约好,到那里听一部新戏。 启玥赶到茶楼时,戏已经开始了;茶楼包间内,许芸陆和佟芷慧都在,她们俩已痴迷入戏了。启玥也不多话,自己坐下来,喝了口茶,慢慢欣赏起来。 戏,也不是什么新戏,不过换了人物场景,唱戏的博点彩头罢了。三人一起看完戏,许芸陆和佟芷慧分别回了家。 启玥没着急走,她在大栅栏转转,买了女孩子的用品,买了必备的雪花膏,还有点小食品;布兜已经装满,她觉得该回学校了。 她转到后面的饭馆,要了一碗阳春面,慢慢地吃起来。突然,胡同外传来两声沉闷的枪声。店内,用餐的人都吃惊不已;都顾不上吃,站起身就往外走。 “不好,大街上传来枪声,”启玥心想,这太不安全了,她紧跟着人流,加快脚步往前走。 走到正街上,人已寥寥,启玥不免吃惊,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穿过那个胡同,能很快回到学校。” 启玥小跑着钻进胡同。胡同的路很长,走了许久,没看见一个人; 她和许芸陆她们经常走,几个人说说笑笑,不觉得有啥;现在已近黄昏,她自己一人走,颇觉得阴森森的。 “快点,……快走,……到学校就好了!”启玥胆小,走得气喘嘘嘘。 突然,她停下脚步。 前面,有一个身影挡住她的去路;一位青衣男子,伏在墙根,左胳膊在流血;那人,很痛苦,很艰难,大口地喘气。 “闲事莫管,……莫管闲事;我,……赶紧走吧。”启玥回转身,正要往回走。 那人见到有人来,用足力气奔去,伸出血糊糊的手,一把拽住了启玥,几乎是祈求的口吻,说道:“姑娘,别走!……,请你帮帮我!” “你,你,……我不行;……,求求你,让我走!”启玥害怕极了,闭着眼睛直摇头。 “同学,请你帮帮我!” 这声音有点熟悉,启玥定睛一看,那人身材魁梧,俊眉朗目自威仪; 咦,看起来有点面熟! 他,他不是佟芷慧的表哥巴特尔吗? “巴特尔?你怎么了?” “启玥同学,”巴特尔羞涩地说,“今天如此狼狈,还得让你帮忙!” “你的胳膊在淌血,这,……这,该怎么办呢?”启玥很焦急,束手无措。 巴特尔用右手钳住左胳膊,安慰她道:“没事,胳膊挂彩了。没伤到骨头,就是有点擦伤。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我包扎,帮我止血呢?” “包扎的?棉的就行吗;……,好的,你等一下,”启玥突然想起,刚买的棉肚兜,正好可以用来包扎。 启玥同学低头,迅速打开包,找出那棉肚兜,将它对折了一下。她在他的指导下,将他那受伤的胳膊牢牢绑扎好,帮助他止住血。 “怎么样,你还好吗?”启玥很紧张。 “启玥同学,谢谢你,”巴特尔道,“我感觉血止住了,现在也好多了。等到天黑了,你再帮我要一辆车,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第三十二章 期许(4) “你,……,你自己能行吗?”启玥同情心泛滥,很担心他的伤势,“你受伤了,我送你吧;你能走吗?我扶着你,慢慢走。” 这幽深的胡同,启玥不敢走;走夜路,有个同伴,总比没有强。有人在身边,她没那么害怕。 天色暗了下来,她搀扶着他慢慢地走,用包裹挡着受伤的胳膊,还真没人注意他们。 他们到了正街上,迎面来了一辆人力车。 启玥冲车夫招手,人力车停住;启玥扶他上去,然后,也跟着上去。 巴特尔说帽儿胡同一处地儿,车夫点头,“您两位坐好,走勒!” 人力车穿过好几条街,左拐右拐转过好几个胡同,来到一处幽静的宅院前停下。 “我到了,启玥同学,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帮忙!”巴特尔微笑道,“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佟芷慧,可以吗?” “不想告诉芷慧吗?哦,你是怕她担心吧。好的,我为你保密!” “启玥,巴特尔再次谢过!天黑了,自己一切都要小心。” “嗯,好的,你自己也要小心!” 巴特尔下车,从衣兜掏出两块银元,递给车夫,“这是来去的路费,不用找零了;将这位姑娘安全送到燕大!” 遇到了出手大方的主,车夫想来很开心,忙不迭答应道,“这位少爷,您请放心,我定说到做到。” 人力车稳稳地起动,启玥微笑着冲他挥手;巴特尔站在暗处,看不出表情;黝黑的眸子盯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启玥回转身,有种历险的兴奋;同时,对这蒙古勇士,另眼相看:他长得魁梧,心思却很细致,人不可貌相;以前,真是小瞧了他。 …… 半小时后,启玥回到学校。 室友们都在宿舍,看到她回来,齐齐围拢过来,“大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害我们这个担心!” “没事的,我随便走走,又去吃了晚点;所以,就回来晚了!” 许芸陆道,“不对,看完戏,我们分头走的;我和芷慧回家,收拾东西都来了。你这小妮子,是不是有事瞒着大家?” “我能有啥事?嘿嘿,芸陆,你真会猜!”梅启玥装作寡淡,满不在乎道,“我有些馋,去吃了好吃的;瞧,给你们也带了!” 好货派上了用场,众人的眼光,被那精致的点心吸引,像小鸡啄食般扑向了点心,谁都不过问她的事了。 …… 几天后,启玥见到巴特尔。 启玥承偌他,不告诉芷慧,她真没说;瞒着好友,正大光明的事,也像偷偷摸摸了。 看他的伤,已是大好了。 梅启玥问:“枪击你的,是什么人呢?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竟然敢行凶,有没有天理王法?” “我偷偷去日本领事馆,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我只能逃离那里,一直逃去大栅栏的戏园,还是被日本鹰犬发现;在我跳窗的那一瞬,不小心中了一枪。好险!差半寸,我的左胳膊就废了。” “你说的是日本人?”启玥两眼发光,热切地问道,“那,你是抗日志士?” “呃,……,也可以这么说,”巴特尔道,“日本人狼子野心,欺我中国无人,我辈必将抵抗!” “壮士扼腕,风萧萧兮,壮哉!” 启玥望着他,眼神变得迷茫;他说话的腔调,竟跟霑豪有点像。 第三十三章 幸福时光(1) 期末考试结束后,整学期紧张的学习生活也告了结。等成绩出来,学生们放假,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 学子们一个个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就回到家,见到爹娘和兄弟姐妹。 秦之翰心思缜密,考虑到女同学的安全,他来问启玥,要不要一起买票,大家一块儿走,可以相互照应。 启玥却说,“我爹爹说了,让我在这等,他会来接我一起回家。” “哦,梅伯伯亲自来?”秦之翰点头,“启玥,祝你一路顺风;我们回去后再聚!” 秦之翰向启玥告辞,接着又问沈宜兰,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 沈宜兰说,这回,我搭朋友的车一起回;这里,不麻烦老同学了。 秦之翰两处都没落好,回来自然向霑豪诉苦,“哎,……今儿真倒霉!我这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都各自回家,根本就想不着我们。” 霑豪微笑道,“大家都是同学,不止你一个关心,男生总是多付出些的。做到问心无愧,心里也没什么遗憾。” 之翰听了霑豪的话,之翰心里很释然。 梅铭淞怎会有时间去接女儿呢? 原来,教育署派他到北平公出,到北平各大学调查,调查各学校的情况,了解一下学生毕业安置等等事宜。教育署公出,自然派有专车跟过来;除了开车的司机,并无其他旁人,梅铭淞把女儿启玥捎上,一起开心回家。 “爹爹,这车亮堂,开得又快,坐着感觉真好;可比来的时候,坐火车舒服多了。”启玥打心眼里高兴。父亲离开大学,入职教育署,还能有车接送;再不是清贫的教书匠了。 父亲用专车来接她,这还是她第一次;梅家的生活富裕,但,对孩子从不溺爱,启玥和拾璎,自己骑车上学。 以后,在同学面前,她也能神气起来;有个当官的爹爹,不比教书的爹爹强? 启玥随父亲回到家,立即去拜见母亲;见母亲孕态十足,她心里有点别扭。拾璎陪在母亲身旁,细细地照料,小心伺候着,跟半年前的拾璎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拾璎,你也在?”启玥道。 “姐,我放假比你早,作业写完了;我过来陪娘亲,和娘亲说说话,解解闷,”拾璎微笑着,边帮母亲按摩大腿。 梅夫人当属高龄,怀这个孩子不易,妊娠反应厉害,腿部也跟着浮肿。每天,锦苏不离左右照顾,不时做周身按摩;苏姑姑忙不过来,拾璎就过来接把手。 小女儿如此孝顺,又贴心,又懂事,梅夫人很安慰;加上,启玥从北平放假回来了,梅夫人的心情好了,反应也不那么明显了。 学生们放假后,没学堂先生拘着,少不得聚一聚,闹一闹;往年这时候,一帮孩子都在梅公馆,梅夫人亲自安排,弄个小聚会,度过欢乐时光。 现在,梅夫人身怀六甲,又是高龄产妇,行动着实不太方便;所以,谁也不敢造次,提什么聚会欢庆活动。 第三十三章 幸福时光(2) 梅公馆的名气大,来寻幽访径的,从来不缺人。有事没事来串门的,近来多了起来。 梅老爷到了教育署,成了国家公职人员,不见得有多高的职位,此时升迁不容易,定是有贵人相助。害红眼病的人不少,有些个人想搅局,但,没谁能查出什么来。 不少猜疑腹诽的人,只能把心思放在心里,任谁也不敢说出来。 听闻梅夫人亦有喜,梅公馆是喜上添喜。梅家寂寂无声许久,真的要腾云直上吗? 过府贺喜的不少,梅夫人不能谁都见。她怀着身孕,体力很是不济;来人七嘴八舌,耳朵也受不了。 面子上的事,还是要维护的。 梅老爷想出一个主意,让拾璎去接待,既能让夫人正常休养,又锻炼拾璎应变能力。 拾璎初生牛犊,见招拆招;一来二去的,见的人越多,应变能力越强;识文断字、查言辨色,拾璎轻松应对。 拾璎原想着,姐姐回家后,她可以清闲些,多少可以偷会懒;没曾想到,启玥放假回家,又多出来事端。 启玥的同学沈宜兰,对梅公馆的事,表现出超常的热情。沈宜兰有事没事的,总喜欢到梅公馆串门。 沈宜兰在北平上学时,对启玥都没怎待见;放假了,反倒走得热络了。启玥心里纳闷,她莫非是在家闲得慌,找我来打发时间的? 启玥心里虽有不痛快,但,她不好意思拉下脸;沈宜兰来寻她,又不能撵人走,自然还是要见的。 沈宜兰也奇怪,来了并不着急走;瞄瞄这,看看那,眼睛一刻也不停。 有一天,沈宜兰带来一部相机,说是为拍照相跟朋友借的;说话间,她拿相机“咔嚓,咔嚓”,给梅启玥拍上了。 相机可是稀罕玩意,虽是黑白颜色的,照出来的人栩栩如生,比那画师画逼真多了。 启玥顿时来了兴致,对着那黑匣子,启玥很认真地摆姿势;或站、或立、或坐,巧笑倩兮,很是认真。 她们俩在院子里拍完,来到西厢房梅老爷的书房; 沈宜兰说道:“启玥,你气质出尘,坐好,我再给你照一张!” 启玥听从她的话,在凳子上坐好,正想展出笑颜。突然,听到宜兰尖生叫,“启玥,这书房里,原先的那批文物呢?” “什么文物?哪批文物?”启玥一脸懵,不知道宜兰说什么。 “这边,原先摆的是青铜的大方鼎;那里,有个古色古香的瓷瓶;那,那,还有找几个瓶子呢?” 宜兰好像气急了,大声嚷嚷起来。 “不过是些又土,又旧,没情调的旧瓶子,”启玥皱眉,“你问那干嘛,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我拍几张图片回去,我拿着这,给同学看。”沈宜兰有点诧异,“启玥,我只是很好奇;你爹,对它们爱不释手,我想让同学看看,给我讲讲,是个什么道道?” “哦,我爷爷留下来的,应该是有好些年头了。你感兴趣吗,我帮你问问我爹吧!” 第三十三章 幸福时光(3) “不用劳烦伯父,我拍着玩罢了,”沈宜兰盖上镜头,赶快收起相机,“启玥,这里光线暗,我们去外面拍照吧!” “好,”启玥答应着,两人来到院里。启玥摆了个姿势,对沈宜兰招手,“哎,你看这样行吗,给我照得漂亮些。” 沈宜兰心不在蔫,左顾右盼,像在寻找什么;听到启玥招呼她,像模像样举起了相机,随性地“咔嚓”了几张。启玥做各种高难撩天的姿势;沈宜兰登高爬下,累得精疲力尽。 最后,她也是累得够呛,匆匆告辞离去。 启玥看她离开,回到了书房;正好看拾璎在,问,“原先摆放的物件,都到哪里去了?” “姐,爹爹收起来了。” “哦,知道了,”启玥从书橱拿出书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她混乱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拾璎,我怎么就觉着,今天沈宜兰的举动,怪怪的。” “我也觉着怪。” “你都看见了?” “从她拿出相机给你拍照,实际醉翁之意不在酒,”拾璎点头,在姐姐跟前比划,“真要给你拍照,不是得以你为中心吗;我看,能把你取在照片的边框就不错了。” “拾璎说得不错;况且,相机,岂是普通人家能玩得起的?在咱南京城里,也就西式影楼有,拍照是一回事,还得有暗房,定影、显影很多繁琐步骤;沈宜兰从来都不大方,她会为了我,去借这价格高昂的相机?弄坏了,他父亲做小职员,能轻松应对吗?莫名对别人好,一定有什么意图。” 姐妹俩正说着话,梅铭淞从外面走了进来。 “爹爹,”姐妹俩站起,异口同声道。 “启玥,拾璎,你俩坐,”梅老爷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你们俩的谈话,我大致听着了几句。看来,是我们家的文物惹眼了。” “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文物是无价之宝,启玥虽然不太懂,但,有人会眼馋,不能在家里放着,您要保管好啊!” “嗯,爹爹知道了。” “姐,我告诉你,已经把他们转移了,藏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姐姐还不知道呢,拾璎一激动,嘴挺快的,“真的,陆伯伯帮的我们,……” “拾璎!,咳,咳,……”梅老爷喝住小女儿,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拾璎那脱口而出的话,被梅老爷及时阻止。 “爹爹,我,”拾璎瞅瞅爹爹,不让姐姐知晓吗? 她又瞅瞅启玥,对姐姐都不能说,心里有些难过。没缘由地,生的什么气?话也要憋回去,小脸憋得通红。 “拾璎,妥善处理了就好,爹爹自有安排,”启玥看小妹的脸,心里反有些不忍,“拾璎,你不用告诉我,我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知晓了,憋不住跟别人说;这样也好,我不知道,谁也问不出来。” “你们姐妹俩,能互相信任,互相理解,爹爹很宽慰;”梅老爷道,“没事,你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过几天就除夕了,你们想怎么过?认真想一想,告诉爹爹。” 第三十三章 幸福时光(4) 江南,过春节要“辞旧迎新”,放炮仗、穿新衣、戴新帽,过个祥和热闹的新年。过完这个年,梅公馆将添丁进口,这很喜庆祥和,梅老爷自不吝啬,他出手大方,给下人们加了份子钱。 里里外外装饰一新,在树上挂了彩灯,火树银花,煞是好看;写春联、贴窗花、挂灯笼,喜庆热闹。 晌午时分,梅老爷发工钱,外加赏钱;他给下人们放假,让他们回家过年。下人们拿了赏钱,太太也给了红包,欢天喜地回家过年了。 梅老爷净面更衣,领着启玥和拾璎到祠堂,给梅家的祖宗们上香。 祠堂内很安静,神龛旁有火炉,抵御冬季的寒冷;神龛前的一个架子上,齐齐点了三炷香,旁边又燃了一对蜡烛。 三人各拿起一把香,凑近火炉慢慢点着,青烟缭绕火苗忽闪着,香烛尖顶亮成红色遂拿出;双手持香烛虞,至眉心前方停住。 爹爹立在香案前,口里念念有词,作揖跪拜三鞠首;爹爹念叨着什么,拾璎听不太清,爹爹怎么做,她也就跟着做。她努力保持庄严肃穆,不敢轻易吱声,唯恐冒犯祖先。 …… 梅公馆的年夜饭,每年,是女主人亲自打点。今年跟往年不同,年夜饭得仰仗刘妈。 下人们都回家过年了,梅夫人不能准备团圆饭。启玥、拾璎二位小姐都来帮厨,刘妈心里很喜欢东家,她做活儿格外卖力。 年夜饭的品种丰富,有糖醋锦鲤、红烧猪蹄、清蒸甲鱼;……年糕、饺子、年糖;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梅老爷准备了“女儿红”,此酒酒坛精致,以彩绘、雕塑装饰,很是讨喜,很衬这喜庆团圆的除夕夜。 “腹中书万卷,身外酒千杯,”酌好酒,吟好诗,梅家的除夕,每年都温馨而热闹。 吃完了团圆饭,到了一个激动的时刻,梅老爷给大家发红包。红包不同于赏钱,是老爷夫人的格外奖赏。 锦苏每年都陪大家一起守岁。她名义上是梅夫人的陪嫁丫头,实际是夫人的左右手,帮夫人管理公馆功劳巨大。她得到了一个大红包,谢了老爷喜滋滋地收下。 年岁最大的刘妈,年轻时嫁过人,夫死亦无子女,不为夫家所容,梅公馆收留了她。多年来,她主理食厨,梅府大小的膳食,都仰仗他一人,这功劳自然大。得到一厚厚的红包,刘妈乐得合不拢嘴。 “启玥,这是你的,”梅老爷递给大女儿一份,“启玥,学识见长,在外读书,辛苦又努力,加油!” “谢谢爹,”启玥愉快地接过来。 “拾璎,这,……是你的,”梅老爷同样递给拾璎,“璎儿,这一年来,进步很大,照料家人,管理事务,很不错!” “谢谢爹地,”拾璎笑嘻嘻接住。 姐妹俩开心地接过来,打开细细瞅,异口同声地问:“爹,今年的红包,怎么这么多呀!” “奖励你们俩的,加油!”梅铭淞微笑道。 第三十四章 怦然心动(1) 这个假期,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中,又到启程时间。 启玥想这么待着,陪在爹娘身边,过平静安乐的生活。可是,她是一名学生,就不由得心里所想,到时间该上学,该走还得走。 开学时间临近,启玥辞别家人动身,搭乘火车去北平。 梅老爷亲自买火车票,亲自送启玥去车站,帮女儿拎着大箱子,上到头等座车厢,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玥儿,爹爹不能送你到北平,只能送到这里,你一路注意安全,”梅老爷疼爱女儿,心里也不舍她,“在学校,要好好吃饭,多吃水果,千万别省;钱不够,告诉你王伯。以后,爹娘都不在身边,都靠你自己了。” “爹爹放心,玥儿记住了!” 启玥应许了,她垂下眼帘,不敢抬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梅老爷从车上下来,到站台上站定;他缓缓神喘口气,透过窗玻璃,看到自己女儿,孤零零的,有些落寞;他鼻子一酸,默默背过身,缓缓朝前走着。 启玥看到父亲,英俊儒雅的爹爹,瞬间变成老头,佝偻着后背,慢慢朝前走着; 启玥伸出右手,朝父亲使劲挥着;她希望,爹爹回头,能看见她。 “爹爹,你要保重啊!” 梅老爷的脸上,浊泪纵横,…… 火车从浦口车站出发,一直往北开;大站大停,小站也停,到天津,大概需十几个小时。火车“哐当,哐当,”一停一动的,时间真是过得久。 上学期,她去北平上学,有娘亲、拾璎和苏姑姑陪着她;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启玥真没觉着孤单,更没有一丁点烦累。 放假回家也没坐火车,爹爹亲自到学校接的;教育署的轿车,又平稳又快速,一点都没有遭罪。 火车靠站,上上下下不少人;但,女孩子单独出门的,确实不多见。启玥长得标致,穿着又很时髦,不时惹来别人的注目。她却完全没心力去搭理别人。 启玥和拾璎陪同父亲,去陆府给将军拜年。 陆将军并不在;他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军营,只有除夕和初一是在家过的。 陆夫人高氏接待了他们。启玥的温柔恬静,陆夫人及其喜欢的,曾送带“玥”的玉佩给启玥;只是,霑豪待她无甚表示,和陆家终是无缘了。 …… 天津站是终点,火车进站,缓缓停下;启玥下了车,出了站台,换乘另一趟,去北平的火车。 出了北平火车站,启玥发现,天空阴沉沉的;北风呼啸而来,风吹打得脸上,像刀割一般的疼; 一点,两点,……,漫天的雪绒花,飘飘荡荡的,从天空洒落下来,顷刻间,地上铺上一层晶莹的雪花。 启玥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梅启玥,真好,找到你了!我真怕会错过呢。”洪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启玥睁开眼睛,循着声音望去: 在车站广场中央,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手拿一件银狐披风站在那里,…… 第三十四章 怦然心动(2) 天色暗了下来,广场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小摊贩在兜售,人力车夫在揽客。 正月的过年气氛在,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硝烟; 雪花纷纷扬扬,飘飘荡荡;路灯忽明忽暗,时时在变换,看不清影像,影影倬倬,很有朦胧美。 年轻人兀自站着,他身材挺拔,魁梧健硕,皮肤较黑;看到梅启玥,他傻傻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巴特儿?……你,你怎会在此?”启玥非常意外,她实在不明白,巴丹同学,为何顶着严寒来接自己,“我不记得,啥时告诉过你,我返校的日程啊!” “我前天回的北平,回来就去看望你;她们说,你今天才回;……我还担心火车晚点呢,还好,挺准时的!”巴特尔有点腼腆,“我查询了车次,晓得黄昏时会到,我就在这里等了。” “巴特尔同学,你一直在这等?天寒地冻的,你傻不傻呀,”启玥说道。 火车晚点一个多小时,巴特尔,恐怕是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梅启玥的生命里,还没有哪个男生,像这男孩一样待她,启玥心里微微感动;北风凛冽呼呼吹着,空气中微微颤动的寒意扑面而来,梅启玥不由打了个寒颤。 “启玥,降温了,快披上它,”巴特尔快步上前来,将银狐披风裹着启玥;很绅士地接过启玥的行李箱,“嗯,挺合身;……,你穿着,真好看!” 银白的狐领,衬着她瓷白如雪的肌肤,十分美丽动人;巴特尔看得呆了,心想,真的好看呢。 “这,……很贵重吧,真送我?”轻抚着又软又柔的狐领,梅启玥觉得,简直就难以置信,“巴特尔同学,我不过恰好遇见你,换成别人也会帮你的。” “跟你帮我的事比起来,这不算啥,”他略带羞涩,“放假后我回家过年,上山打到了一只狐狸,皮毛很不错,正好做一件上好的大氅;北方的天气冷,你身子单薄,需要一件御寒;我央求额娘细细裁剪,府里的绣工赶工做出来。这不,我回北平就去寻你,想亲自送给你。” “你亲自打的?”真没看出来,这蒙族男子,还挺会哄人的;启玥心里暖暖的,莫名的感动,“巴特尔同学,谢谢你!” “启玥,你还喜欢?……,这就好,……这就好,”巴特尔像孩子那样高兴,提起启玥的行李箱,“你一路奔波,应该很劳累吧;我们先找个饭馆,吃点好吃的,可以暖和点!” “嗯,确实饿了,急需补充点体力!”启玥不再推辞。 他们随着人流往外走。 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从不何处,飘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参杂着丝铉管乐的声响;突然,又传来一阵轰然大笑,笑声放肆在空气中撞击着,一波一波地推开去,一阵一阵聚拢来;撞击到一处,又重新推开,推出去很远;最后,那些声响撞碎了,跌落在地,成了幻影。 两人在餐厅里吃完饭,启玥觉得浑身有了力气。 第三十四章 怦然心动(3) 纷扬的雪已停了,北风收紧了些,不再横行肆虐;但,依然寒意逼人。偶尔,会有一两片雪花从屋檐上飘下,落在地面,霎那间,倏然不见了。 夜晚来临,天气愈加寒冷;到掌灯时分,路边的灯燃起来;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紧了衣裳奋力前行。 启玥和巴特尔从餐厅出来,见路中央满是水和泥,脚印车轮印,斑驳不清;墙角边的路面是白色的。 路面又湿又滑,他们沿着墙角边,小心翼翼往前走;巴特尔手里拎着箱子,在前边引路,启玥在后面跟着;银狐披风的银色毛领,在夜色下招摇着,煞是耀眼,引来路人侧目。 启玥觉得难为情,想快点回到学校。 “我们再走几步,走到了路口,就有人力车了,我送你回去!”巴特尔说道。 “嗯,”启玥答应着,心里暖暖的;她发现这男生,还挺善解人意的。 他们俩来到路口,眼前豁然开朗:一树树的火花腾空而起,照得夜空如同白昼。 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一团亮红的光从黑暗里冒出,迅速上伸到半空,突然像气泡样,向四周散开来,发散出去,许多细碎的金丝倒水下来; 一股蓝色的光,从黑暗中笔直飞起来,飞升到半空,突然炸裂,幻化出许多颜色,下起了色彩斑斓的雨点。 “咦,你看,那不是烟火吗?”启玥高兴地嚷嚷着。 这烟花斑斓的夜空,这样眩美,这样璀璨,她拍手叫好。 她看着天空,她开心极了,“太美了,棒极了!” 他看着她笑,看得有些呆,径自痴笑,“太美了!” 终于,火树银花燃尽,万千繁华凋零; 梅启玥不愿离去,沉浸在美轮美奂的画面里,…… “启玥,”巴特尔轻轻呼唤她,“启玥同学,我们该走了!” 梅启玥从梦幻中醒来,巴特尔拎着大行李箱,傻傻地站着等她; 梅启玥很不好意思,“哦,是该走了。” 一辆人力车把他们送到燕大门前,车夫停车,他们下车;巴特尔给了赏钱,车夫高兴地离去。 “巴特尔,我今天非常开心,很感谢你,真的,”启玥望着他,真诚地道谢,“不过,这件银狐披风,你还是拿走吧。” “为什么呢?你不喜欢它?” “不是,太招摇了,”启玥紧咬嘴唇,看看他,不知该咋说;但,有些事,要点醒他,“我担心芷慧,她会多想的。” “芷慧吗,没事,”巴特尔轻松说道,“我从来把她当小妹妹的。” “可是,她不是这么想啊!” 梅启玥当然知道,芷慧为了给巴特尔送一条腰带,一针一线地缝制好几个月,岂是只把他当哥哥那么简单? 不过,他也没对你说什么呀,自己是不是多想了!自己是怎么了?启玥心里七上八下,怪难为情的。 “没事,别告诉她,披风是我送的。”巴特尔说道,“我今天也很开心,真的!第一次和一位女生,还是漂亮的女孩子,一起度过了浪漫的夜晚。谢谢你,启玥!你,……今天晚上,太美了,……” 巴特尔感受到,心在砰砰直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怦然心动?” 第三十四章 怦然心动(4) 梅启玥回过神来,人家不过送件披风,怎么这样容易感动;这样没出息的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只不过有些好感,你别想太多了。 “巴特尔,这件披风,我不能收;我们也不很熟,非亲非故的,不太好!”启玥脱下来,递给巴特尔;她客套起来,“你把箱子给我吧,今天谢谢你!” “启玥同学,这是照着你的尺码做的,我收回来送谁呢?天冷,别着凉了,快穿好!”巴特尔重新替她穿上,并将行李箱递给启玥;他迅速往后退,边跑边大声说,“你宿舍也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我先走了。” “哎,你,……,你不能这样,”启玥很无奈。 巴特尔跑得很快,迈开步子,健步如飞,不一会没影了。 “好吧,”启玥还能怎样呢?这好看的披风,扔了暴殄天物;这,……还是留下吧! 梅启玥拎着箱子,沿着林荫路走;月色朦胧,冷风拂面,湖面的积雪未化,发出柔白的光。 梅启玥回到宿舍,许芸陆先看到她,“哇,裘皮大氅啊,好暖和,又好漂亮耶!快说,在哪里买的?” “这,……,这不是买的!”启玥脱口而出,想据实相告。 “不是买的?乖乖,好漂亮,”佟芷慧也听到了,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品评,对她挤眉弄眼“看你的神情,容光焕发,粉面含羞,快说,是不是那个谁送的?” “哪个谁?……你,……你莫瞎说;” 启玥很慌乱,莫非,芷慧知道了?又一想,不可能,不会这么快; “这披风啊,……这个,是我娘亲的一件旧大衣改的,”启玥灵机一动,突然想到娘有这么件银色大氅,“我娘亲说,北京的天气寒冷,让我多穿点,注意保暖。” 娘亲的银狐披风,可好看了,虽然有年头了,但,谁也舍不得改;那时旧时的念想和印迹。启玥就觉得,这样说没毛病。 “启玥,你娘亲不简单;你娘那个年代,有这种裘皮衣服?”许芸陆饶有兴趣地问。 “娘亲的娘亲给做的;行了,你们就别刨根问底。明天还要报到,我还没收拾呢,赶紧洗洗刷刷了。” 室友们见她如此说,她又是个不耐逗的,这才没敢继续盘问。 启玥将行李一件件取出,又分别放入橱柜里,摆好,放整齐; 待收拾妥当了,她坐下来,拿出纸笔,给家人写信:“爹爹、娘亲:见信问好!启玥已平安到达燕大,一切都已妥当,我也很好的,爹娘莫牵挂;……启玥敬上,即日。” 洋洋洒洒,几千字很快写好,叠好,放入信封,用印泥封好。 启玥上床躺下,下铺的张瑛凑近了问:“启玥,老实说,你几点钟到的北平,怎么现在才回来?” “嘻嘻,下火车后,瞎逛了会,……你就别问了。” 启玥翻身,背对着她;张瑛问不出啥,悻悻地躺下。 那笑容满面的男生,亲自打的狐,做披风送她,雪夜小心护送,仅仅只是好感? 梅启玥很累了,不一会睡着了。 第三十五章 花火(1) 陆霑豪寒假放学回家,陆府里,高氏夫人是最高兴的。 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拿出最好的手艺,每天变着法子,给儿子做好吃的;看着他吃得很香,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姆妈,您的手艺越来越好;太好吃了,吃得好饱,我要变成小胖子了。”霑豪说道。 “霑儿,怎么吃,也不会变成胖子的;多多运动,锻炼身体。”母亲看自己孩儿,怎么看都是高兴的。 转眼,假期结束了;霑豪在房里收拾衣物,准备行装。高氏来看儿子,想嘱咐他几句。 “霑儿,你行李都打点好了?还需要点什么吗?” “姆妈,我这都齐活了,您放心。”母亲的慈爱和担忧,霑豪看在眼里,他微笑道,“军队在整军,爸爸一般都在营地,几乎不怎么在家;儿子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姆妈晓得的,”儿子这么窝心,高氏夫人很欣慰,“姆妈担心你的,读书,偏要跑那么远,还是你自己一个人;不过,你还是这么结识,我多少也放心的。” “周末,我都回咱陆家的菜馆,打打牙祭,休闲修息;掌柜的,认真周到,从来都很恭敬的;姆妈放心,亏不着儿子的。” “高掌柜办事向来稳妥,你有任何事,只管跟他讲;他是断不敢不办的!” “姆妈,儿子明白!” …… 冬去春又来,陆定国将军的军队,已经整编成功了。 军队整编后的编制,仍然为三个师;一个师驻扎在宿迁,另外两个驻扎在沭阳。陆将军是军团总指挥,隶属于集团军。随他在南京驻地的,都是各师、旅、团的高级将领,以及炮兵营、特务连的指挥官。 军队整编,从集团军-军团-军,层层递进,统一指挥。从中央军嫡系部队,到地方军阀取得难得一致的认同。同仇敌忾,取得了一致。 这几日,陆定国和将领们一直在开会,因为,有小股敌军蠢蠢欲动;他们紧密关注着,不能打草惊蛇。 …… 今晚,陆将军回到家,儿子霑豪要返校去北平;再怎么说,他这当爹的,也得回家送一送。 老爷难得回家,还特意为儿子,真的是不容易;陆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仿佛过节一般,家里大大小小的,着实热闹了一番。大人小孩,都很高兴。 霑豪真有大哥哥的样,给两位小妹,兰馨和钰玉各写了字帖,鼓励她们努力向上,好好学习; 两个妹妹第一次收到哥哥的赠言,自然高兴得很;两位小姐还表演了节目,一人唱了一段戏。 大家在一起,热闹了一会儿,说了一阵子话;然后,将时间留给父子俩,分别回了各自的房间。 “霑儿,你也长大了。爹爹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陆定国道,“不过,你也不小了,得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了!” “爸,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我是你老子,我能不关心么?”陆将军道,“你倒是跟爹说说,为什么对梅家的二丫头那么上心?” 第三十五章 花火(2) “爸,你说什么呢?”霑豪很不爽,好大的声音。 父亲说得太直白,陆少难以接受,真感到难为情。 “嘿嘿,儿子啊,你别羞别恼,爸是过来人,看你这样,劲没用到刀刃上,我跟着干着急。”陆定国并不恼,继续说道:“我看出来,儿子,你对那丫头真是上心,假期回来,见过她吗?” “见过几次;不过,她都和家人在一起,没单独说过话,”霑豪老老实实答道。 “没单独说过话?……这,……,”陆将军心里这个着急,急哄哄道:“儿子,陆家的少爷,也会怂吗?你是不敢,还是怕被拒?” “爸,就是没机会。拾璎跟谁都谈得来,也有很多伙伴,很少一个人出门。我只能远远看着,没有办法。” 陆少还真一筹莫展。所谓关心则乱,对拾璎用情太深,反而畏首畏尾。 “以前,我一直以为,拾璎是个惹祸精,胆子大得很,不好驾驭。但,从最近发生的事,我看这个丫头不错,很有主意,胆大心细,敢作敢为;倒有点男孩子的性格,尤其这动乱的时代,这种品性很难得。陆府这敢作敢为的儿媳,你定给我看好了!” “可是,拾璎还是小孩子,她,……她好像什么都不懂。”霑豪很无奈。 “小孩子?在乡下,这么大可嫁人了。她对这不懂,还没开窍,你又远在北平,你看不着她,真有哪个男孩让她开了窍,到时候,你后悔去吧,傻儿子!” “爸,那我该如何做呢?” “用你火热的心去温暖她;她能感受到,她会感动,……,这样,才能开窍啊,知不知道?”陆将军侃侃而谈,“这就像一场战役,士兵冲锋陷阵一样。战鼓都擂响了,一而战,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你必须一鼓作气拿下,一战而胜,知道不?” “爸爸,如果,……她知道,只是装糊涂;或是,她喜欢别人,……我该怎么办?”霑豪好可爱,完全没注意。 “北平那件事,那丫头袭击军人,胆子真够大;你呢,不顾一切,都要护着她。”看儿子这表情,父亲心里急,“她又不是木头,会有感觉的;我们陆家包揽下了,就是我陆家的人了。再说了,我陆家看上的女人,尤其,陆家的儿媳妇,别人还敢抢吗?” “爸爸,我要跟她表白了,会不会吓着她?” 陆将军很是蛮横,“老子喜欢的女人,不信她还能跑?学学你爸我,喜欢就说!”陆将军娶了一房二妾,这确是实战经验; 父亲的多情,霑豪向来抵触。不过,今天父亲说的话,听着还算入耳,有几分道理,嗯,或者,可以试一试呢。 “嗯,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陆定国拍拍儿子的肩,得让霑豪想明白,不能干预太多。他鼓励道:“这即将返校了,争取跟她见一面,让她知道你的心意,温暖她,感动她,儿子,加油!” 陆将军说完这通话,径直离开了;让这傻小子好好想想,自己去做就好。 第三十五章 花火(3) 梅公馆,梅夫人卧房。 拾璎陪娘亲说着话,又拿出本书出来,给娘亲读了起来。 锦苏端着果盘,从外走进来,“二小姐,老爷叫你呢,让你立刻去书房;夫人这,有我呢,你去吧!” 拾璎向娘亲告辞,她赶到书房,可爹爹并不在;她从书橱上拿出一本《古今通史》,坐下来细细看起来。 她看得正有趣,书桌上的电话响了; 拾璎拿起电话,“您好,这是梅公馆;请问,您找哪位?” 电话那端嗡嗡的响,对方却没有吱声; “您好,这是梅公馆,请问是哪位?”拾璎再问。 “拾璎,我是霑豪。” 长长的假期,拾璎和他见过几次,都有别的人在场,两人没单独说过话。 “霑,霑哥哥,……你,你好!”拾璎紧张得有点磕巴,她强让自己镇定,“你找我爹爹?他现在没在屋。霑哥哥可转告我,等爹爹回来,我告诉他!” “哦,……璎妹妹,找你也一样的,”霑豪急急地说:“那张设计图,你弄明白没有?有没有不懂的地方?” “霑哥哥,……你,你在哪里?……不是该返校了吗?” 拾璎疑惑,难道,他还没走? “明天下午,我返校,”霑豪低声说,“拾璎,那张图纸,看过后,记得销毁!” “嗯,是啦,霑哥哥,有几个地方没看懂,”拾璎略迟疑,她一个女孩,去别人家,终归不妥,“麻烦你到我家来,可以吗?” “好,”陆少放下电话,急急往外走。 半小时后,陆少就赶到了;速度之快,出乎意料。 “璎妹妹,我不给你电话,是不是就不会打给我呢?亏我好歹救了你,还帮你梅家做了设计!”霑豪假装不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偷偷斜睨了她一眼,问:“说吧,哪些地方没懂?” 从身后的壁橱内,拾璎拿出一个锦盒,小心地打开,“你看,……这,……这细细的线条,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上面的四个“叉”,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里?……不就是上下楼梯吗;这里的四个“叉”、代表四周放的炸药,怕将来有失误,以防万一的。” “炸弹吗?什么时候放入的?”没等霑豪说完,拾璎插嘴道:“我们并没准备这东西啊,原来,里面早就有吗,你们以前放进去的?” “不是;” “不是?……那,从哪来的?”拾璎越发不解。 “我爸带过去的!” 陆伯伯吗?哦,是了,拾璎想起来,驾驶室后座的那几个箱子? “霑哥哥,我,”还以为是陆家的珍宝,拾璎心里不由惭愧。 “拾璎,怎么了?”霑豪看她的神色有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没事,”拾璎抬头,冲他莞尔一笑。 这璀璨的笑,像一束光,注入他眼帘,陆少的心里,甜滋滋的。 她明媚的容颜,陆少看得有些发呆,竟自“吃吃”地傻笑。 “霑哥哥,我脸上有什么?”看他这样笑,拾璎很纳闷。 “哦,没有,……,好看,”他轻飘飘说,脸却微微发旸,像喝了酒样,粉红粉红的。 第三十五章 花火(4) 他俊秀的脸上,是淡淡的粉红,白里透红,好看得很,真真美男子一枚。 拾璎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蓦然,她好像想起什么,很羞涩地低下了头。 “霑豪来了?”温厚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梅老爷从外面走了进来。 霑豪和拾璎站起来,起身相迎。 “爹爹。” “梅叔!” “呵呵,没关系,你们都坐吧,也没有外人。”梅老爷挥挥手,温和地笑着,在太师椅上落座。 “梅叔,您好,”霑豪礼貌地问候,“您的气色真好,跟上次比起来,越发神采奕奕。”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霑豪,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哄人?”梅铭淞欣赏地望着他,“温润如玉,一表人才,你爹有福气啊,有你这样学识过人的孩子;据说,你什么科都学得好,文科、工科、设计,几乎是全才!” “叔叔,您过奖了;很多地方,我也只知一二,只是略懂皮毛,”霑豪很自谦,继续说道,“不求全才,霑豪只是年轻,有的是大把时间,尽力多学点!” “大千世界,人才辈出;学无止境,后生可畏呀!”梅铭淞赞许道:“霑豪,你父给我电话,说你今日会来;我很高兴,一是,谢谢侄儿的巧心思;二是,那张图纸,拾璎有疑难处,还请你解惑。” 梅老爷的话,霑豪不觉一愣,父亲特意打电话来,所以,拾璎恰好会在这;而梅老爷特意回避了?难怪,父亲一直催我给这打电话。 “爹爹,霑哥哥刚才已经解答了。”见霑豪不语,拾璎赶紧说道。 “好!”梅老爷对女儿点头,转过来又面对霑豪,“这个工程修得很大,河底下的物件,几十年没问题?” “回叔叔的话,我父亲跟我探讨过,做过相关的抗压实验,方案完全可行的!”霑豪答道。 “霑哥哥,河床板块会不会碰撞,造成挤压变形,水面下的石室受外力挤压,引起类似地质构造的裂变?”拾璎问道。 “拾璎,方圆几百里,平原丘陵地带;那种地质形态,是不存在的。”霑豪微笑道。 拾璎冷不丁被人说,真觉得自己所学甚少,自以为是地卖弄,不禁脸红了起来。 “璎妹妹,我话说得重了,你莫往心里去,”见拾璎不自然,霑豪忙安慰道她;这话一出口,心里懊悔不已! “无妨,拾璎岂是气量小的人?你们年轻人,互相学习,互相切磋;霑豪,你多坐会;我去后院,陪璎儿她娘。” 梅老爷站起身,望着女儿,“拾璎,一会儿,你替爹爹送客人!” “是,爹爹放心!”拾璎答道。 梅老爷朝他俩点头,径直往后院走去;一回到功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树丛中了。 西洋钟的钟摆左右摇摆,发出“嘀嗒”的声响;两个人端坐着,竟不知说点什么。 “拾璎,……,我,……”霑豪欲言又止。 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让他没法说出来;话都提到嗓子眼了,让他又生生吞了回去! “霑哥哥,你还有话要说?”拾璎看着他,不明白他;口才了得的人,怎么变磕巴? 第三十六章 萌动(1) 两人对坐着,四目相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一个,是有话说不出;一个,是不知该说啥。 这时,书房壁橱内的西洋座钟“铛铛铛”响了起来,霑豪瞅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整了。 看着她娇俏的脸,霑豪不舍得走;但,又不得不走,“拾璎,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可以给我写信,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周末,我会从学校回到陆家在东四胡同的别院,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你住过的那间屋子,我让掌柜的好好收拾,还保留着你住的痕迹;我喜欢进去坐坐,就像你还在那里一样;……” “霑哥哥,莫要说了,”拾璎打断他,急急地说道。 他这么讲的意思,就是说想我了;怪让人难为情,拾璎羞涩地低下了头。 “哦,我听你的,……”霑豪讪讪地;不过,她会难为情,那还是懂的;慢慢来,莫吓着她。 陆霑豪站起身,“那,……,我先告辞了!” “嗯,我送送你!” 两人并肩跨出书房,走几步到了院内天井中;抬眼看去,夏夜的星空,星星闪烁,绚烂无比。 跨过一道月亮门,是长长的走廊,挂着一长排的宫灯,在月色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树影婆娑,清风阵阵袭来,空气中荡漾着微醺的花香,这是花园里茉莉的清香。 “拾璎,我明天就去北平了,有半年时间,见不到你,”霑豪犹豫片刻,坚定地说:“拾璎,我喜欢你,不是一丁点的喜欢。大概,从你诓我驾车时起,你慢慢进驻我的内心。你知道吗?在北平时,听到你出事了,我心里有多紧张?在城门没找到你,我有多么担心;你安然无恙,又累又饿,委屈地钻进我怀里,我有多开心!你必定不讨厌我,我只想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梅拾璎的心砰砰直跳,她很羞涩难为情,低头用手指搅着衣角,“我,……我不知道,”拾璎摇摇头,又晃晃脑袋,眼睛不敢看他。 “你不知道嚒?” “嗯!”拾璎老老实实点头。 “你,真的不知道?”陆少伸出手来,拉她的纤纤玉指,放在自己胸口上,“你,……你感觉到什么?” “嗯,你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 他手心的灼热,传递到她手上,拾璎慌忙抽回手;她有些慌乱,又有些害怕,本能地拒绝,“男女授受不亲,霑哥哥,……我们……我们这样不好!” 拾璎说完这话,急急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来就要跑。 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面紧紧环住了她,“拾璎,……,你莫怕,你听我说!”他的声音极好,很有感染力。 拾璎被他从后面紧紧钳住,身子动弹不得;她有些瘟怒,“霑哥哥,你想干嘛?” “拾璎,我喜欢你!我知道,你还不懂;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霑豪松了手,把她掰转过来,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你要记住,心里不能有别人;你心里的人,必须是我!” 第三十六章 萌动(2) “霑哥哥不好,如此霸道,拾璎不喜欢,”拾璎噘着嘴,为他的行为生气。 “拾璎,对不起,……我鲁莽了,……我道歉,……”霑豪压低嗓音,几乎是讨好她,“你别生气,……拾璎,我有那么讨厌吗?” “不讨厌,除了刚才……,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拾璎见他道歉了,口气柔和了许多,“霑哥哥,你一直在拾璎心里,一直都在呀!” “真的吗?”霑豪喜出望外,“我真的,在你心里吗?是唯一的那个人吗?” “唯一,为什么是唯一?”她有些不明白,瞪着眼睛瞅他,“在我心里,有爹娘、姐姐、苏姑姑,还是好多人,当然,也包括霑哥哥!” “哦,也包括我?” 霑豪苦笑,她还是不懂;她不明白,男女之情,异于亲情的。 “好吧,”霑豪说道,“你姑且这样理解;不过,我走后,你不能和别的男孩太过亲密,比如手拉手,比如单独出游,……否则,……” “否则怎样?……”拾璎瞪着他,这丫,还真能想;我,和别的男孩,亲密来往? 霑豪一时失语,否则会怎样呢?……必须得找个法子,吓唬住她,“否则……你梅家的宝藏秘密,我可不定跟谁说呢!” “不可以,”梅拾璎大惊道:“那些文物,是爹爹最宝贵的,你不可以跟别人说!” “我当然可以守口如瓶,但,为什么要我这样做,你给我个理由?”霑豪斜睨她一眼,语气很是强硬。 拾璎想起来,陆伯伯仿佛说过,要我做他儿媳妇;霑哥哥是这意思吗? 他莫不是也诓我?不能和别的男孩来往,我只能跟他来往?好霸道,我可不会中招! “霑哥哥,为了道义啊,”拾璎脑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陆伯伯对我爹,那是兄弟情义;惺惺相惜,互相可托付身家性命;挺身而出,患难与共,不计得失,对所托之事,自然是守口如瓶的!” 呵呵,丫头脑子灵光,不容易唬住;她的急中生智,陆少也暗暗叫好,心里是佩服的。 “陆伯伯和我爹,自小感情就好,像亲兄弟一般,”拾璎道,“霑哥哥,……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妹,互帮互助,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呃,……,这个,……,”霑豪想,我已经两亲妹妹,不想要异性的妹妹,“我们本来就以兄妹相称,还结拜个啥?我无甚兴趣!” 他不容易上钩,拾璎头疼得紧,……,这,该如何是好? “拾璎,我看算了,”陆少来了脾气,“我满腔热忱待你,你就只想敷衍我;话不投机,我先告辞!” 陆少说完,转身朝外走。 “霑哥哥,你等等!”拾璎急忙说。 “嗯,……你说,”陆少回转身,期待地望着她。 陆伯伯说过,女孩子迟早会嫁人;如果嫁到别的不喜欢的人家家,还不如嫁到陆家;霑哥哥迟早要娶妻,……自家人才会替我保守秘密;或许,像陆伯伯说的,我也可以……, 哎,女孩家家的,我自己怎么说,她羞涩地低下头…… 第三十六章 萌动(3) 梅拾璎低着头,思绪飞速转着,为爹爹的宝物,我姑且答应着; 姐姐忧郁的神情,愤怒的眼神,在她眼前浮现,……可,姐姐怎么办呢? “霑哥哥,……姐姐……,姐姐是不是喜欢你?”拾璎轻声问。 她心里担心的,是姐姐启玥?姐妹情深,顾及姐姐的感受,这也在常理中。 霑豪说道:“我和启玥同窗几载,曾经是无话不谈;我自己的感情,我心里很清楚。我不知她怎样看我,但,我把她当成好朋友;后来,免得误会,……我跟她说明白了。感情是双方的互相给予;启玥,她慢慢会明白的。所以,拾璎你不用担心的!” 哎!姐姐人那么好,长得又那么美,知书达礼,性格温顺可人;锦苏姑姑说,姐姐长得最像娘亲了,霑哥哥怎会不喜欢?拾璎想不明白。 他非揪住我不放!哎,没别的招了,只能……只能是我了。 拾璎点头,轻声道:“我……我可以考虑,……” “可以考虑什么?……,”霑豪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两人并肩站在廊下,灯光照着拾璎娇俏的脸,她的一举一动,都映入陆少的眼帘。 那古灵精怪的脸,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阴沉不定,一会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丰富,简直就有趣极了。 “我……我可以考虑,……,你必须同意,绝不伤害我姐姐,更不要让她伤心、难过!所以,只要我姐不反对,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去喜欢你,……”拾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实在说不出来,将来要嫁给他。 “真的?……,”霑豪心里乐开了花,“拾璎,你能如此说,我很满足了。你们姐妹情深,启玥通情达理,她怎会阻挠你?启玥找到两情相悦的感情,她会祝福我们的。” “姐姐,……她会祝福我吗?她……真的不会生气?”她黑色的眸子清澈而无邪,十分信任地望着他。拾璎记得,就因霑哥哥太关注自己,而冷落了姐姐,姐姐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不希望,再让姐姐生气难过。 她信任我,……也愿意相信我! 霑豪的心如潮水涌动,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拾璎心里,定是有我的; 虽然,她现在还不明白;不过,这没关系,我会慢慢等,……等她长大,等她爱上我,…… 霑豪轻轻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启玥并非蛮不讲理,,你们姐妹自小感情好,她怎么舍得生你气?” 这回,拾璎没有抵触,没有急着抽回自己的手;她有种感觉,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他声音很好听,他的双手很温暖;就像那次,她流落在北平的街头,突然看到他关切的脸,听到他焦虑的声音,她的心有了着落,不再慌张失措;他轻轻地拥着她,她感觉到一种温暖。 茉莉花的清香阵阵袭来,满园的芬芳,簇拥在他们身旁; 霑豪跟她道声“晚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梅公馆。 拾璎回到堂屋,有点怅然若失;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想心事: 我是不是太轻率,随意就答应了他? 第三十六章 萌动(4) 拾璎这有趣的答复,陆少心里很是满足。 第二天,他很自信回北平,去学校开始紧张学习。 学习不那么忙时,他会给拾璎写信,但,没见她有回信; 陆少并没有气馁,给拾璎写了几封,也都石沉大海了,并没有回复。 陆少想,难道自己没做好,拾璎对他有不满?这里,一定出了什么事,自己毫不知情。 拾璎说过,不想让姐姐难过、伤心,是不是因为启玥,拾璎才不待见他呢?有一段时间没见老同学了,想着应该找时间,请大家一起聚聚。 陆少正费神想事,之翰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找他,“陆少,你得帮帮我!” 之翰走得有些急,气喘吁吁地;能让他如此紧张的,必定和梅启玥有关。难道,真出了什么意外? “秦公子慌张毛躁,不像平常的你;这,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了?”陆少关切地问。 “我常去找启玥,可最近,总也见不到她。后来,我发现她常和一个男生一起活动;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像挺密切的,”秦之翰一筹未展,不知该如何做,“我为她做的事,她都看不到;别人做了一点,她记在心里。莫非,……她……她喜欢上了那人,根本就看不见我,更不明白我的心!” 人心真是善变,那时见她很忧伤,这么快就好了,还投入别人的怀抱? 之翰喜欢启玥,暗恋她很久了,陆少一直清楚。陆少自然是希望,启玥和之翰好;还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是什么样的男生,让启玥这么快动心?”陆少有点好奇,“之翰,你见启玥见得很频,有没有向她表白?” “我……我一直没机会,……见她郁郁寡欢,我也多是劝慰;”之翰直挠头皮,老实说道:“她跟我倾诉,我也就听着;我想法子逗她,她开心我也开心,……但,我不知道,怎么去表白,……万一,被她嫌弃,是不是朋友都没得做?” “书呆子!”陆少握紧拳头照他胸口抡了一拳,用手比划着,“念了这么多年书,这,……这怎么就不开窍呢?除了温暖安慰的话语,你得告诉她,你在乎她,喜欢她,希望和她牵手一生;你不说出来,别人怎知你的心意?你这不紧不慢的,别人捷足先登了不是!” “陆少,你说这些……,我都明白;可,我……我就是说不出口!”之翰真心塞。 “之翰,你呀,真浪费了大把的时间!”陆少瞅瞅他,小心翼翼道,“关键时候不抓紧,现在这样难度加大了;知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 之翰道:“那男生是蒙族人,启玥同学的表哥;前段时间,听说表兄妹俩是热恋关系,怎么突然转换了主角?” “之翰,别乱猜疑,你听谁说的?” “启玥她自己说的!”之翰道。 “启玥?……怎么可能?”真匪夷所思,霑豪很诧异,“她明明知道……同学的恋人,启玥怎能和他?……这蒙族男生,……绝不简单!” …… 第三十七章 各怀心思(1) 巴特尔对启玥用心,时不时陪她聊天,送她一些小礼物,特意去讨她的欢心。 有时候,他也请她看戏,看看电影,或去吃特色菜。这次他请,下次她请,两人各花各的,轮流坐庄,谁不会亏欠谁。 他俩经常见面,越来越熟悉,比普通同学亲昵;梅启玥以为,并非情侣关系,只是经常见面,聊聊天,吃吃饭;当成朋友相处,各自没有负担,启玥喜欢这样。 梅启玥不缺钱,她希望,她朋友也不缺钱。巴特尔看起来家境不错,说不上花钱如流水,亦可挥金如土,但是不挥霍,偶尔出手阔绰,毫不逊色于北平城有钱的公子哥。 可每次见面回来,启玥没敢告诉芷慧。她不单单怕芷慧多想,而是,自己都说不好,巴特尔的出现,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启玥问:“巴特尔,你对我,……到底是什么呢?” 巴特尔说:“启玥,你希望,……我们之间是什么?” 启玥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高兴时,有人一起开心;忧愁时,有人一起分担,这就足够了。 “喂,你和芷慧到底怎样?”启玥有时又会问。 “什么“怎么样”?我们本来是兄妹!”巴特尔斩钉截铁地说。 启玥点点头,不再问他什么。 他人朴实、挺憨厚,有些事,慢慢来,不能太急。 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混合着,缠绕着,牵扯不清; 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启玥也不确定,得时间去证明。 巴特尔带她来吃特色餐食。 一处蒙族风味的饭庄,他为她点了一道烤全羊。他如绅士般殷勤地为她剔去羊骨,并将羊肉用刀细细切了,切成一块块装入盘,送到她面前,“玥小姐,您请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巴特尔对她的称呼,从“启玥同学”变成“玥小姐”;启玥听后没觉得哪里不妥,并没有反对他这样称呼。 “嗯,……很美味,”启玥第一次这样吃羊肉,觉得很新奇,很有意思,“你们蒙古族,天天都这样吃吗?” “玥小姐要是想,天天都可以的,”他望着她,若有所思,他拿起一个细瓷瓶,倒了一小盅递给她,“这是马奶酒,搭配烤羊肉,甚是美味;你也尝试一下?” 启玥伸手接过来,嗅一嗅,有点淡淡的奶香;放在唇边细细抿了一口,“嗯,不错!吃了那么多烤羊肉,满口都是肉味,喝一小口这马奶酒,油腻感下去了!北方民族吃肉喝酒,豪放不羁,南方的饮**细讲究,以甜糯为主,真真是两种风格耶。” “我们那里的景色更美,大草原一望无际,白云宛若在身旁,好像伸手就可摘到。”巴特尔的神情凝重,沉浸在往事中,“我家乡在蒙古草原苏尔特王旗。白色蒙古包,和成群的牛羊;天子骄子,成吉思汗,是我们的骄傲,我们蒙古人,都是他的后人。”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文字里见过,我从来没有看过,那是什么样的景象啊。”梅启玥很有些向往。 启玥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发亮炯炯有神,嘴角笑意很自然贴切,美如编贝的皓齿洁白透亮;她正值十八岁妙龄,一种明媚生动的美。 她生在富贵乡,深得父母亲的宠爱,春风和煦的环境长大。在启玥的眼里,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看任何景物,都有一种如梦幻的美。 她接受淑女教育,很少接触外人,她觉得,人与人都是真诚的,以最大的善意去待人; 她以这样的心待人,并且,她以为,人家也是这样想的。 第三十七章 各怀心思(2) 在离校门很远的地方,启玥和巴特尔分开了。 梅启玥进了校园。在湖边慢慢走,逗留了一小会,让酒气尽量消散。差不多时,启玥离开湖畔,沿着林荫道,朝宿舍方位走去。 启玥紧走几步,从林荫道拐进凉亭。 凉亭内有人! 这么晚了,这是谁呢? 启玥定睛瞅,“张瑛?……你吓我一跳!以为遇到什么鬼……真的!哎,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我等你!”张瑛板着脸。 “等我?”启玥一愣,“有事?……夜深露重的,回宿舍说吧!” 以为她遇到什么烦心事,启玥拉着她的手,拽着她往回走。 张瑛没动,轻声说:“刚才,你和巴特尔,你们俩从一辆人力车上下来,在校门口分开的;我全都看见了!你该知道,佟芷慧和巴特尔的关系,为什么要和他搅在一起?” 她都看见了,为老朋友担心,特意在这等,为劝说启玥。 “瑛子,你别误会!我和他,不过是谈得来的朋友。” “谈得来的朋友?那为啥偷偷摸摸,不能正大光明呢?这么谈得来,佟芷慧知道吗?” “这,……我,……”启玥头皮直发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说句实话,你们不合适,真的!你们俩,成长的环境不一样,对事情的看法和处理方式也不一样。你做事坦坦荡荡,从来没有遮拦。巴特尔不一样,他今天跟你开心,明天还跟芷慧亲密;……那个丫头啊,对他言听计从;你呢?莫要糊涂!”张瑛望着她,恳切地说:“玥,我不希望,你和他混在一起!” “张瑛,你今天堵在这,特意跟我说这?”启玥气不顺,有些不耐烦。 “玥,你别误会,是凑巧看到,我觉得,我该提醒你!”张瑛拉着她,在凉亭椅子上坐,“其实,我要跟你说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我爸妈,正帮我联系美国的大学,差不多的时候,我就赴美学习了。” “去美国读书?”启玥瞪大眼睛,“瑛,你真行也;嘴巴够紧的,都要走了,才告诉我哦!” 张瑛拉着她手,说:“玥,我是最近才下决心的。现在的时局很微妙,你看,日本人将北平城,都快围成半个包围圈了,战争可是一触即发。欧洲战场现在是乱成一团,亚洲战场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唯独美国本土还很清净的。你有没有想过,也去美国读书呢?” “去美国呀,我真没想过呀!”这信息太意外,启玥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要提醒你,真要到战火纷飞时,你想安静读书,是不可能的。莫不如,我们一起结伴去美国留学,我们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嗯,好的,你让我考虑一下。” “你得尽快,美国的大学申请,是需要时间的。你要有这个想法,我让我妈妈,在那边先帮你申请!”张瑛道。 “好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的!我怎么没这样想呢,我最近可能是情绪低落,见识也比不上你了!我得好好想想!” “玥,必须要快,要早下决定!”张瑛再次叮嘱她,“我真害怕,两边一开战,你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第三十七章 各怀心思(3) 张瑛的一席话,启玥是感激的;从好闺蜜这,启玥看到了一条出路。 出国留学的事,要跟爹娘商议,她拿定了主意,给爹娘写了信。 若真的出国去学习,可不能荒废学习;启玥收敛起玩心,开始认真准备功课。 除了上课时间,现在,启玥基本都在图书馆用功。 这天,启玥正在看书; 许芸陆来到图书馆,气喘嘘嘘地说:“启玥,你快回去,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启玥问。 许芸陆认真点头,“一位有气度优雅的女士,她在宿舍等你。” 启玥合上书本,快步朝宿舍走去;心里想,“一位女士,会是谁呢?” 她轻轻推开宿舍门,一位身着洋装的女子,背对着门站着,眺望窗外的那颗槐树。 她穿一套合身的西服套装。西服剪裁合体,裹着她凸凹有致的身材,衬得她很是高挑丰盈。她不着裙装,没有太太小姐们的娇柔,反而,给人一种刚强有力的感觉。 那女子显然听到了动静,她快速转过身来,看到启玥时,不由眼前一亮;她眯起眼睛,盯着启玥,细细打量起来。 启玥正好看到,好一张精致的脸,很细致地装扮过的。 她眯起眼睛时,眼角细密的皱纹,无法掩饰;这暴露了年龄,已不年轻了。不过,风韵犹存,半老徐娘。 女人轻启朱唇,满面含笑,说道:“玥儿,你跟你娘亲,玉格格年轻时还真是像。” “我娘亲?……您……您见过我娘亲?”启玥愕然。 “当然,我们从小就见啊,因为住在一起!你娘有没有讲过,她有个小妹妹,名叫‘甄瑜’的?”女人问她。 “甄瑜格格?”启玥没什么印象,“有一点点印象,娘亲是说过耶,但,我完全对不上呢。” 甄格格道,“你娘是嫡出,我是庶出,阿玛不喜欢我,还将我送了人。我最近才回到这,没想到,王府已经败落,我人单影只的,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尤其,是自己家人的孩子!” 她说得很缓慢,强调“家人的孩子”。 “甄姨,您,没有亲人和孩子吗?”启玥问。论起年龄和辈分来,叫她“姨”也没错。 “嫁过人,不争气的男人,还早早就死了;哎,害了我一生!不过,倒是留下些遗产,足够我今生过活了。” 她的语调很慢,说得很凄惨,也很悲切;倒让启玥觉得唐突,“甄姨,对不起!我不知道,问您伤心处了。” “没事,早已过去了,”甄瑜冲她莞尔一笑,“不过,我能找到你,真是老天有眼了!我都没报什么希望的!我一个人,你没事时,过来看看我,陪我聊聊天,我便很开心,很知足了。” 如果,她真是娘亲的小妹,遭遇也挺让人同情的。 “甄姨,您坐,”启玥给她倒了杯水,“请喝茶,我这没什么好茶叶,您请将就着用!” 甄瑜格格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很开心地说:“谢谢你!不错,这就很好!” 第三十七章 各怀心思(4) 梅夫人十月怀胎,梅公子呱呱落地,阖府上下都高兴。 襁褓中的婴儿,小鼻子大眼睛,粉粉嫩嫩的一团,梅老爷抱着他,近半百而得子,不禁喜极而泣。 “哇,小弟弟,你好!我是姐姐拾璎,”拾璎好喜欢他,捏他的小脸蛋,捏一捏,再揉一揉;再捏一下,揉一揉,蛮好玩的;控制不住,嬉笑不已。 “小格格,不可以这样子,……小少爷要被你玩坏了!”锦苏心疼得大呼,这捣蛋的丫头没招,唯将她往外赶。“……你……你赶紧出去!” “娘亲,……,娘亲,锦苏姑姑欺负人,不让我看小弟弟!”拾璎向娘亲告状。 “小格格,……,你……你一点姐姐的样子都没有!”反倒被人倒打一耙,锦苏非得被她噎死。 “拾璎,你惹恼了姑姑,娘亲也没法;你还是出去吧,等苏姑姑气消了再说!”梅夫人眼睛不瞎,也心疼那小不点,自然不会说啥,笑看她俩个斗嘴。 “娘亲,你偏心!”拾璎气得直跺脚。 “好了,先出去吧,”锦苏笑嘻嘻地赶她,“小格格,我得给少爷洗澡,怕风吹着他!” “嗯,我还不稀罕看呢?”她气得咬牙,斜睨着锦苏姑姑,“不跟你们好了,我去书房看书!” 她一提裙锯,转身往书房走。 “哎,这孩子任性呢!”看拾璎远去的背影,梅夫人也只得摇头,“锦苏,她就是孩子,你莫往心里去!” “格格,我明白;您不用担心,她转身就忘了!”锦苏道。 …… “老爷,二小姐的信!”看大门的李保田将一封信递给老爷。 “北平来的?”梅老爷问。 “对。” “给我,你去忙吧!”梅老爷接过信。“记住,不该说的,千万不能说!” “老爷,我什么都没看见,”李保田道。 “嗯。” 李保田刚走,书桌上的电话响了;梅老爷拿起电话,“梅公馆,请问,哪里?” “梅叔叔好,我是霑豪,”电话那头很清亮的嗓音,“叔叔,拾璎在吗,可以找她听电话吗?” “拾璎?”梅老爷不动声色,“大概陪小弟弟玩吧,还是小孩子习性;霑豪,你有事?” “没,……,叔叔我挂了,再见。” “好,再见!” 梅老爷放下电话,他转身到屏风后。 屏风后面,有个樟木柜;打开最上一层,里面有个暗格。梅老爷轻轻打开它,从里面取出一个方盒,上面镶嵌着珠宝,造型别致,古色古香;他将信件放入其中,细看,盒内已厚厚一摞信件。 如果,不是老友死皮赖脸,求他让陆少见拾璎,梅老爷是绝不会同意,让那孩子打扰自己女儿。 陆定国待他,披肝沥胆,对梅家的事,责无旁贷,亲力亲为;就冲他这份情谊,梅铭淞没法博他的面子。 况且,老友说得没错,拾璎总会长大,女孩子总有一天要嫁人;嫁到不讲究的人家,不如嫁到陆家,但,不是现在。 见见面可以,让这些信件去打扰女儿,这是断不行的。 梅老爷希望,拾璎的少女时期,长久些,再久些…… 第三十八章 暗斗(1) 梅公子五月中旬满月,宗族的几位长辈前来梅公馆贺喜。 中年方得一子,梅老爷的喜悦,自然难以言表,不免多喝了些。 大家谈兴正浓,酒劲正酣畅,拾璎从外面走进来,她落落大方道:“拾璎见过各位宗老!” “好,好,……小拾璎婷婷玉立,举手投足皆有神,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族长看着拾璎点头,望着梅老爷,高兴地说道,“静山,你好福气啊!” 梅老爷谦虚道:“族长,您抬爱了,小女儿家样子,上不得大台面;拾璎,给各位族老倒酒!” “是!” 拾璎拿起酒杯,为在座人的酒盅一一添满,回到梅老爷身旁;她附在爹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梅老爷心中大惊,瞬息,很快镇定下来;他举起酒杯,掩饰住心里不安,“呵呵,大家先自喝着,小儿有些哭闹,我去去就回!” “静山,喜得麟儿,自然紧张,”老族长宽厚地笑,“天下父母,待孩子都如此;你去吧,这里有我!” “静山在这里谢了,”梅老爷朝族长作揖,随拾璎一起离开堂屋,朝后院急急走去。 拾璎边走边说:“爹爹,家里定是来了歹人,储藏室的锁头有被撬过的痕迹;我刚才发现,没敢声张,赶紧来告诉爹爹了!” “好,我们快去看!” 父女俩沿着石头铺就的小路走了一段路,又跨过两道月亮门到后院花房,花房旁就是储藏室。 通往储藏室,有一道沉闷的铁门;铁门上的锁,用特殊材料锻造压制而成,没有钥匙想打开很难。只见,锁上有一条条撕拉锯扯的痕迹,分明是被强劲的锐器撬过。 来人用了各种办法,花了很大的力气,依然没能得逞打开锁。但是,来人是怎样找到这里的呢?偌大的梅公馆,前院后院纵身几千米,假山奇石层层叠叠,曲径通幽别有通天。 第一次来梅公馆的客人,如果没人领着,不熟悉路,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地方;看来,对方很熟悉地形,能轻松的到达这里。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贼! 孩子的满月宴,来的人,是最亲近的家人与朋友;人不多,他们一直都在宴席上,况且,他们没有这个时间。 看来,不是宴会上的人? “会是谁呢?”梅老爷想;他百思不得其解,深深地担忧起来。 梅老爷拿出钥匙,打开了铁门,正想往里面走;仔细一想,重新锁上门。 “爹爹可是担心里面的两箱书画?”拾璎问。 “嗯,”梅老爷点头。 梅家的藏品都已转移,古画多为纸质,不能遇水,也怕潮湿;梅老爷还没找到更为稳妥的安放地,只能先放置在这坚固的储藏室。 铁门的锁竟没被打开,里面的字画文物,自然还是安全的;此时,不着急去看那些字画,而是,要找到这暗影来自何方? “拾璎,家里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或是来过什么人?”梅老爷问。 “爹爹,有一个人,很值得怀疑,”拾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第三十八章 暗斗(2) 爹爹这样问起来,拾璎想起,“姐姐有个叫沈宜兰的同学,她假期来家里,拿了个相机找姐姐拍照,她举止就很奇怪;嘴上说给姐姐拍照,拉着姐姐照相,却心不在蔫的样子;对着院子和屋子拍了不少照片。” “竟然有这样的事?相机,可不是一般人家有的!” “是,所以,我和姐姐都觉得奇怪;我们以为,她不过拍些照片,拿去跟同学显摆的,没当太当回事。只是没让她照文物,她照到些花草景物,我们就没法管,不还意思,跟人讲家撕破脸来!” “你姐的那同学,以前常来家里?现在在哪里?启玥和她关系密切?”梅老爷一起问了几个问题。这个沈宜兰,是不是受到莫些人的蛊惑, “是,以前姐常和她在一块玩;她和姐一起考上燕大,现在,她俩的关系,我……我不太清楚……”拾璎小声说道。 “嗯,我知道了,”梅老爷开始为启玥担心。 让启玥离开南京去北平,以为可躲过这场厉害纷争,逃过这些黑暗魑魅;不想,那些暗影还是找上了她。 “玥儿,每一步都很艰辛,你自己要小心!”梅老爷在心里道。 今天,是的儿子满月;堂屋内,还有满桌的客人在,不能撇下不管;梅老爷回到餐桌前,他的神情有些阴郁,脸上没有之前的喜悦。 宾客们以为,小孩子哭闹,引起他身体不适;大家坐了一会,纷纷起身告辞。 梅铭淞也没挽留,送客人们到大门;眼见宾客都走了,他便折返回到书房,他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 书桌上有封信,梅老爷拿起看,娟秀飘逸的字体,是女儿启玥的字迹! 梅老爷拆开信来,在灯下仔细看起来; 信里,启玥向爹娘问好,要跟爹娘商量一件事情,她先申请去美国读书;时局不稳,战争一触即发,同学张璎已申请美国大学,即日将成行!她也想去美国,继续大学课程,问问爹娘,赞不赞成她的想法。 “去美国?”对,目前来看,是个好的出路;远离战火,可安宁自在,以前怎就没想到呢? 启玥的同学张瑛,梅老爷对那孩子有些印象;她父亲也会是出洋留学回来的,现在花旗银行的上海分部,是一位知书明理的人。启玥和张瑛互相作伴,互相照顾,想法确实是不错。 关系女儿启玥的前程和未来,梅老爷想,还要和夫人商量一下。 梅老爷拿着启玥的信,匆忙离开了书房,急急来到夫人的房间。他将信递给夫人,“玉儿,启玥来信了!” “真的?拿来我看,”梅夫人接过信,认真仔细地看,“启玥要去美国?离家万里,一个女孩子,家人不在身边,行不行呢?” 梅夫人心里很不舍,她的心里是偏爱启玥的;去北平就够远的,不知道这父女俩,为何总是爱折腾,竟有些不理解。 “夫人,现在时局不安稳,去那边对孩子更好!”梅老爷说道。 第三十八章 暗斗(3) 甄瑜格格的认亲,启玥没觉得唐突;她亲自来看望自己,对往事也释然;启玥对她印象不错。 她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启玥心里越发觉得她可伶。她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有个亲人,走动能走动,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甄姨时常来看她,每次都不会空手。有时,带些好吃的点心,譬如蜜饯、茯苓糕、桂花糖等点心;有时,会给她带个发箍,镶嵌着珍珠,好看极了。 启玥有点喜欢甄姨;不管是嫡出、庶出,毕竟,有血缘关系在,干嘛要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在一起就开开心心的,多好! 甄姨昨天走的时候,邀请她去王府看看,“启玥,你你娘小时候住的地方看过么?不如,明天你到王府大院去看我吧!” “娘亲小时候住的院子,还在吗?”启玥瞪大眼睛,她心里痒痒地,很想一观呢。 “当然,跟你娘住的时候一样,我命人每天都打扫,还保持着以前的样子,”甄姨道,“你去看看,要是喜欢,你就住着,甄姨就没那么孤单了,岂不是好事?” “真的吗?好呀,甄姨不嫌我叨扰,那我一定去!”娘亲住的王府,启玥很好奇。 “好,甄姨在家候着……” 第二天是周末,启玥推掉了巴特尔的邀约,准备去看他甄姨。 一大早,梅启玥收拾停当,从学校宿舍出来,上礼品店里买了两盒点心,叫了一辆黄包车,奔着王府方向去。 启玥在胡同口下了车,前面,有一位身着素雅的女子候在那里。她见到梅启玥,上前问,“请问,您是启玥格格吗?” 启玥格格?哦,启玥明白,她是说自己呢,连忙点头,问:“是我,您是哪位?” “我是暮歌;我家夫人甄瑜格格说,小格格您今天过来,特意命我在这候着;我来帮您引路的。”那名女子道。 第一次登门,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启玥的心里有几分得意,“哈,……那有劳姑姑了!” 启玥随着暮哥往里边走,走出胡同,王府那气派的大门,映入眼帘;果然高大气派,肃穆盎然,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可以比的。 她们跨过跨进大门;远远的,见甄格格在二门门廊下等着呢。 “甄主子,小格格到了!”暮歌道。 “好,”甄瑜点头。 “甄姨好,”启玥上前,递上点心,“玥儿不知您的口味,就买了两盒新鲜的。” “你能来,我便喜欢;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甄姨拉着她的手,带她往里屋走,并热情地说:“启玥,快进来!……我给你准备了膳食,一起品尝一下。” 果然,满满一桌,有七八个菜,只为款待启玥。 “这,……这不太好,……谢谢!”爹娘教导过,不可太随意,启玥很拘谨,只是拿筷子,略微吃了几口。 “启玥,这的菜肴,不合胃口?” “不,甄姨,”启玥赶紧说,“我的饭量不大,吃得很好!” 第三十八章 暗斗(4) “启玥,你太拘谨了,多过来几次,熟悉就好了,”甄瑜道,“来,我领你去看看,你娘住过的院子。” 甄瑜领着启玥,走过一扇又一扇院门,各种各样的拱形门,又穿过两道月亮门,来到一处独立的院落。这里收拾得很干净,不像别的院子那样凋零。 书架上摆了几本书,和几个稀疏的花瓶,几个西洋座钟,不停地摇摆着,发出铛铛铛的响声。 “当年,这里满是各种珍玩宝贝,古董花瓶,……;现在,已不复当年模样!”甄瑜道,“恐怕,连你梅家的一个角落都比不上吧。” “哪里,……甄姨;梅家,都是祖先攒下的,也没有多么好。”启玥谦虚地说。 “你额娘当年,很得阿玛宠,阿玛在书房旁,给她留了一间屋子,作为玉格格的专属休息室。那是,要什么有什么呢。” 启玥听着,不敢随意插话;她隐隐感觉到,甄姨说话时,有一种恨意,虽然没表露出来,但,她的声音,是很冷很冷,…… “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破败不堪;上我的院子去吧,那边宽敞明亮。”甄瑜道。 “好啊,”启玥答应着。 其实,甄瑜住的院子,原来是大福晋的;她一个庶出的女儿,哪里能有自己的院子?只不过,她现在高兴怎样就怎样,想住哪就住哪儿。 甄瑜回到屋,打开案上的匣子,取出一只碧绿的镯子,“这翡翠的,阿玛留给我唯一纪念,我无心戴它;你第一次来老宅,没什么能拿出手的;这只镯子还不错,送你当个见面礼!” “这怎么行,甄姨,我可不能收!”老王爷留下的,定是个宝贝了?可爹娘教导她,非亲勿信,平白无故,绝不可收别人礼物。 “怎么,梅家大小姐眼界高,瞅不上我这玩意?” “不是,这贵重的东西,……玥儿太造次了!” “我说你能行,就行!”甄瑜固执地举着镯子,没有放手的意思。 启玥无法拒绝,只得接过来,戴在自己手腕上。 这是,门帘从外面掀开,那衣着素洁的,叫‘暮歌’的女子,悄悄走进来,对甄瑜附耳说着什么。 甄瑜点头,“知道了,……”她看看启玥,欲言又止的样子。 启玥明白该走了,便起身告辞,“甄姨,我先回学校了。” “好,有时间,你随时过来!”她转身看着暮歌,“你去,让阿福送她回去!” “是的,夫人!” 暮歌领命,对启玥略微点头;启玥向甄瑜告辞,还跟着暮歌出来。 走到中门的门廊下,暮歌对里面人说:“去,你让阿福来,送这位小姐回去!” 暮歌说完,看看启玥,“小姐,您走好,”然后,她转身回去了。 暮歌回到里屋,俨然换了一个人,“直子小姐,您现在越来越会使唤人了!我堂堂大日本特工,被你使唤来使唤去,那么个小姑娘,也要我伺候不成?” “暮歌,你的话太多!久太郎机关长让你来,你还有怨言?”甄瑜,不,直子,冷冷地看着她,“你到了这里,就得服从我!” 第三十九章 硝烟漫(1) 看门的老王来叫老阿福,主子让他送府里的客人,老阿福是极不情愿的。但是,他不得不听命。他晃悠着拉着车出来,停在肃穆森严的大门处候着。 启玥上身着白衣,藏青色的裙,十足好学生的模样。她裙角飘动着,从府内静静往外走。阿福在台阶上坐着,看到从里面走出的启玥,不由得一愣;他还以为老眼昏花,使劲儿揉揉眼睛。 没错,从府里走出来的,是一位灵动的姑娘;他瞅着,这姑娘怎么这么眼熟呢? “玉格格?”老阿福不禁脱口而出。 “老伯,您叫玉格格?……您是这府里的老人吧,”启玥笑笑,说道,“我叫梅启玥,您刚刚讲的玉格格,应该是我的娘亲,我娘小时候在这府里。锦苏姑姑说,我跟娘亲长得像,我还不相信呢。甄姨这样说过,我将信将疑;老伯能认出来,娘亲年轻时的模样,看来是真的长得像了!” 阿福仔细看来,不是! 几个月前,玉格格回来过;都四十几了,虽然保养得好,脸上没什么痕迹,但,已是一中年妇人。眼前这位姑娘,十八九岁年纪,像极了当年的玉格格;但是,没有玉格格的活泼生动,倒是很恬静温柔。 “哦,玉格格后继有人了,大福晋知晓,该有多高兴!”阿福道,“是您要走吗?” “对,甄姨有事要忙,……我该回学校了。”启玥道。 “甄姨?……甄主子吗,”阿福看看她,瞅瞅没旁人,“玥小格格,这里不安宁;甄格格,……甄格格,这样人不要惹,尽量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 启玥很是诧异,作为仆人,这样诋毁主子,不怕被主人知道吗?背着人,说坏话,这不道德,但,他一个老人家,干嘛要这样做? 阿福扶着人力车,大声道,“小姐,您慢点,坐好!”又凑近启玥,低声说道:“你一个小姑娘,要知世道艰险!人心隔肚皮,你阅历浅难识别人,有些人表面看很好,但,骨子里一肚子坏心眼。我告诉你,切莫和她来往,你听清楚了!” “为什么?……您怎么这样说甄姨?”启玥再问。 “小小格格,你别问为什么;你呀,听我老汉一言,这个甄主子啊,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打小就坏心眼,我就没见,她对谁好过;专门做一些招人恨的事!老话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懂不懂?我一土埋半截的老头,离开王府就没活路,没法,什么样的主人,都得伺候着!你,一个好姑娘家,离她远一点啊!” 老阿福这一番肺腑之言,启玥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甄格格?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坐好了,我赶紧送你回去,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阿福说完,抬起车把,迈开脚步开始奔跑起来。没过多久,到了燕大门口,梅启玥下车。 老人家再叮咛道,“小格格,你记住啊,王府,那是个是非之地,千万不要再去了。切记,切记!” 第三十九章 硝烟漫(2) “暮歌,你应该知道,久太郎派你来,是来协助我的;这里,不需要你对我指手画脚!”甄瑜斜睨她,没给她好脸,“作为特工,你够狠辣,手法老练,久太郎才推荐你来。你,可别让我失望。” “特务机关长的用意,属下自然明白!久太郎让我告诉你,让你准备的东西,现在办得如何了?”特工暮歌眼光冷漠,脸上毫无表情,“属下很担心,直子小姐优柔寡断,最近忙得很,会不会耽误了正事?” “久太郎要的东西,让他尽管放心;不就是城防图吗,北平及周边的军备,武器弹药库,以及城防设施、地形,我在尽力绘制。”甄瑜说着话,头也没抬。 她拿锉刀修着剪指甲,再抹上豆蔻色的指甲油;又伸出手来,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感觉还不错。 “直子小姐,您最近变了。从没听你说过家人,怎么,找到这么个外甥女,毫无利用价值;还知冷知热,用心呵护,宝贝到不行,这又是为哪般?”看她心不在蔫的,暮歌冷冷地说。 “毫无利用价值?”甄瑜抬起头来,眼神犀利瞪着她,“看起来,你真不懂!梅大小姐,可是南京梅家的长女。梅家历经二十几代,攒下无数珠宝文物,这可是价值连城呢!有她在我们手里,特务机关的经费,还愁没地方筹划吗?这么一大批文物,别说是你们,军部也不会小瞧的!” “真子,她不是你的亲外甥女吗?”暮歌迟疑道,“您真的要向上头报告,大义灭亲?” “亲外甥女?”甄瑜冷笑道,“我阿玛将我送人,就没有家人了;我,只有我自己。幸亏养父的明理宽厚,我才能成长;至今为止,我不忘养父的教诲,并服从养父的命令。” “哦,原来藤本大佐在直子小姐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暮歌立正,“原谅,暮歌多虑了。” “哪里的话,暮歌,我们尽力尽职做事,”甄瑜说道,“不过,说到梅启玥,听说有人跟她走得很近,是苏尔特王旗的人,你要多留意!” “苏尔特王旗的人?你说,那个蒙族小伙?” “对,”甄瑜咪起眼睛,若有所思道,“察哈尔的蒙古族,他们和我大日本结盟,实际,醉翁之意不在酒;蒙古人,他们假意与我们交好,向我们要这要那,实际上,另有打算的。” “蒙古人有野心,就是缺乏军费,大家心照不宣的。” “蒙古人真弄到大笔的资金,大日本军对还怎么去控制他们?”真子的脸上木然,狠狠地说:“各位大佐们不都会头疼吗?所以,这个叫启玥的小姑娘,苏尔特王旗的人,你们都给我盯牢了!你告诉久太郎,他要的东西,我一定给他办到。虽然我们分管不同的部门,但是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是的,阁下,”暮歌立正,敬礼道:“直子小姐,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嗯,”直子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小启玥,你要乖乖的哦。” 第三十九章 硝烟漫(3) 梅老爷和夫人商议后,认为去美国读书,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为了确保女儿行程稳妥,梅老爷决定亲自去上海,求见张瑛的父亲。 张父是花旗银行上海分行的中方管事。 “花旗银行”是上海人的俗称,指的就是“纽约城市银行”。外滩设分行时,门前的美国国旗飘飘,招展耀眼,美国国旗又好像一块蓝红相间的碎花布,上海人觉得叫“花旗”更上口,这样,“花旗”就这么叫开了。 张公馆位于黄埔江畔,二层的西式小洋楼,哥特式的尖顶,十足的气派耀眼;果然买办阶层,处处显现的浮华,透着西式的时髦。 梅老爷进了门厅,递上自己的名帖,上写“国民政府行政院教育署梅铭淞,拜谒。” 看到“国民政府行政院”几个字,张公馆的下人哪敢怠慢,一面将梅老爷殷勤地迎进去,一面将名送去帖给自家老爷。 张父张凌煜近五十岁年纪,少年时留学美国,是清政府最后一波赴美留学的少年学生。 他和詹天佑那拨人一样,起先去海外学习先进知识和文化,是为将来回国效力报效国家,致力于复兴中华的理想。但是,后来清政府被推翻,紧接着北洋政府上台,各路军阀闹闹哄哄,争抢地盘。国家未见兴旺,匹夫空有抱负,并无施展才华的机会。之后,他改学了金融,投身于金融业,这才慢慢立足。 张父看着名帖,“教育署梅铭淞,”对这个人,他没有任何印象。教育署的,不是生意借贷,不知是为何事?对方拿名帖来求见,不好立刻拒绝,见见他又何妨? 张凌煜命令下人,“请梅先生进来,领到我书房,我在那里恭候。” 下人立即去通传。 梅老爷进到书房,张凌煜已在等候。 梅老爷开门见山,自报名讳道,“在下梅铭淞,有一女名“启玥”,在燕京大学读书,和令嫒张瑛是同学。她二人相交甚笃,还是知己好友。近日,我收到小女来信,说,令爱即将赴美留学;令嫒还邀约小女一同前去。小女起了这个心意,因此,给我们来书信,认真地说了这件事情,希望父母能成全。我不放心,不知道孩子们,到底是真的、假的。所以,今日我慕名而来,拜见张先生,就为咨询这件事。” “瑛儿的好同学,……幸会,幸会……”张凌煜点头,“哦,我记起来了,……小女确实提过有一位姓梅的同学,这么说来是令嫒?” “正是!”梅铭淞笑道,“梅某唐突,不知先生送令嫒出国,可是因为现在这时局不妙;先生您认为,北平不太平?送女出国避祸?” “呵呵,……梅兄抬举了;我没有这么高瞻远瞩,否则,应该早些送小女出国的。” “北平,……是英美的势力范围,日本人敢……?” “日本人叫嚣得很,国民政府一干人,就这么看着,……;我是无话说……”张凌煜叹气道。 第三十九章 硝烟漫(4) 张凌煜直言不讳,对“国民政府一干人”,不无嘲讽与无奈。 他所说的不单指某人,而是怼骂“政府一干人,”面对这位银行家的指责,梅铭淞竟然无话可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很不是滋味。 尽管面子上很难为情,为女儿的前程考虑,梅铭淞不能失理智,反而对张凌煜怒骂。梅老爷的涵养是极好的,他端正坐着,听着对方说,并没有言语。 “梅兄,您的沉默,是赞成我说的话了?”张凌煜问道。 “兄台所言极是!”梅铭淞略微欠身,“梅某年近半百,安于做个教书匠,数月前,因恩师举荐调任教育署。半生汲汲,无所建树,维系子女亲人的安危,自然不能忽视。事关小女前程,梅某左思右想,委实难下决心。不知兄台所知美利坚国,是否和平安定,愿阁下据实以告。” “梅先生过谦了,”张凌煜微微一笑,“先生亲自登门,想必,对留美多半是赞成的;我就不再赘述,白白浪费时间了。小女张瑛已到美国,她先学习语言,等到九月份才正式入学。我太太怕孩子不适应,会留美照顾她一段时间。所以,您和令嫒如定下来去,我可以告知她们。令嫒去那里,和小女一起,女孩子互相照应,那倒是非常好的,我倒是乐意帮忙的;……” 银行家洋洋洒洒,说了这一大段话,再不似银行家的高姿态,倒是出自一位父亲的真心;从孩子的角度细细说来,很贴切和记有耐心。 梅铭淞听得不住点头。 “梅先生,这上面,有我纽约的公寓地址和电话,我太太和小女在那里,你们到了纽约,就给她们打电话。”银行家掏出一张名帖,双手递给梅铭淞,又说道,“现在已是五月末,距离秋季入学,没有几个月准备了;令嫒如果想去,一定、必须得抓紧了!” 张凌煜主动提出帮忙,那就没有什么必要推辞了。 梅铭淞双手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名帖上,有这位银行家纽约和上海两处的的地址,并用中英两种文字,做了细细的标注。梅铭淞谨慎地放人随声的公文包内,仔细地收藏好。 此时,梅老爷已逗留在张公馆许久,和银行家聊了一个多小时。两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此行收效甚好,他是比较满意的;既然目的已达到,就没有多逗留的必要。 梅铭淞向主人请辞,动身离开张公馆。出了张公馆的大门,迎面正对着黄浦江。 黄浦江的水,静静流淌着;江面来来往往的船只,川流不息。外滩上的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不付岁月。梅老爷站立片刻,眼前豁然开朗。 微风送来清凉,直抵人的心底。 梅老爷心里,很是满意和愉悦;很长一段话时间,心情没这么舒畅了。 “对呀,必须得抓紧,回去后,必须马上着手办理;不然,启玥会赶不上秋季入学。”梅老爷思忖道。 第四十章 芳菲烬(1) 许芸陆带来的消息,预示事态越来越糟。 大清朝衰败后,京城的满族子弟,没有皇家的恩赐,败的败,散的散;留下那一星半点,有底蕴,未消沉,不迷失的,少之又少,凤毛麟角; 许芸陆的爷爷,洋务派,赞成实业救国,走创新之路,开采矿产,发展商业,有自己田产,家道并未中落。许家的子弟,勤恳努力务实,才保富裕之家。 许家的生意做得大,在京城及郊县,都有商铺和田产。所以,许芸陆听戏、喝茶、恣意潇洒,很有底气。 许芸陆说,近来田产被侵占,商铺被损毁,许家劫难难逃;下一步,真不知会怎么样。 “日本军队在周边搞演习,实为侵占。”许芸陆说,“我许家商铺,已有十几位掌柜的,因店铺关闭来辞工;真的,难以为继了!北平,三面被日军占领了,据说,丰台现在也难保。张瑛有远见,早早地去了美国。” 张瑛退学半月有余,估计早已到了大洋彼岸,在纽约开始了新的学习和生活。 写给爹爹的信,已过去半月,没有回音;燕大的学习,不再有趣,她的心开始焦灼起来。 爹爹为何没有回信,不知爹娘作何打算。几天前,启玥又给家里去信,询问美国留学的事。 …… 暮歌在西厅候着,等待见直子小姐。她从特务机关长久太郎那处得知,军部滕川大佐对特务机关不满意,命令要尽快拿到城防图。 被大佐催问城防图,久太郎的压力很大。他立即知会暮歌,要她赶紧去见直子,尽快拿到城防图。 暮歌左等右等,叫人通传好几次,直子小姐姗姗来迟,移步前来西厅。 “暮歌,这么着急,有事?” “直子阁下,久太郎手谕,请您亲阅,”久太郎的亲笔,暮歌恭敬地呈上。 她斜靠在镶嵌着玉石的琉璃香妃榻上,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信,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慵懒地说道,“久太郎君,这是对我不放心!” 直子小姐,不,甄瑜格格,越来越拿腔拿调,端着王府格格架子。“上面有几处,还不清晰,正设法打探;也罢,他竟然这样急,给他便是。” 甄瑜格格从贵妃榻起身,走到右侧的雕花衣橱前停住;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有一张图纸,“这是久太郎想要的,请交给他吧。” 暮歌轻轻拾起,小心打开图纸;她仔细地看来,并不住地点头,“直子小姐,您的绘图技术高超,几乎与专业人士相媲美,实在令人佩服之至。” “养父曾送我进入东京大学学习,后来,响应天皇陛下的号召,我参加军队回到中国。没想到,蹉跎数年,依然是无所建树。作为帝国军人,实在汗颜!” “阁下原是东京大学的高材生,难怪,”直子如此自谦,暮歌实在意外,“暮歌有眼无珠,太低估您了。暮歌立即将它送去给久太郎。” “好,暮歌辛苦!” “为天皇陛下,在所不惜!” 暮歌立正,神情默,昂首离开西厅…… 第四十章 芳菲烬(2) 暮歌笑吟吟来见直子,“久太郎看过图纸,对您的绘图很是赞赏;并将图纸呈现到军部,几位大佐很满意。久太郎说,您为帝国立了功,他为阁下请功!” “过誉了,这是我份内的事;替我谢谢久太郎!”直子很谦虚。 “阁下,上次您跟我说起梅家大小姐;我们特务机关不敢懈怠,已对她进行全方位的跟踪,截断她与外界的往来。这,有她一封信,南京来的,到了我们手中,……梅家好像有动作,阁下您需要看一下吗?” 暮歌说着话,恭敬地地递上信件。信笺封面上书: “梅启玥亲啟,……;南京梅公馆……” “哦,特务处行动很快了,”直子接过来,拆开那封信,暗暗冷笑道:“果然,都想到后路了!梅家想让启玥去美国留学。这封信,你们截留太及时了!想必,梅启玥等着这封信,正等得心急如焚呢。你们截断一切外援,继续跟踪她;不过,不要惊动了她。” “阁下,暮歌有一事不明;她怎么突然想去美国了,是不是,……有所惊觉呢?” “不会,你看看这封信。很可能是,启玥有去美留学的念头,央求她父亲。他父亲拜会了花旗银行的管事,跟他取得了联系和支持。梅启玥现在很彷徨,不知道何去何从,陷于两难的抉择中。如果这封信到她手里,她想办法离开了北平,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就将成为泡影了。所以,你们必须全力以赴!” 直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再三叮嘱特务处小心行事。 “阁下,您放心。暮歌定不负使命。”暮歌应道。 “嗯,你办事,我放心。”直子满意地笑了,她的眼里很是狠绝。 启玥,你想走?没那么容易;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 梅铭淞寄出那封信,开始为启玥做留学的准备。 过了好几天,启玥竟没来信,也没电话来;梅老爷颇为担忧,不知北平的启玥是没收到信,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梅老爷盼着启玥的信,盼得望眼欲穿;夜深人静时候,完全没有睡意,他常在花园内游走,不行,自己去一趟吧。又一想,没事,万一明后天,信就到了呢。 梅老爷很有些沉不住气,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 爹爹的焦虑不安,拾璎看在眼里。“爹爹有何难事,可否说与拾璎听?” “爹担心你姐,”梅老爷叹口气,“爹没安排不好,当年没送你姐去留学,日本人叫嚣得厉害,据说,丰台县城已沦陷,……我该亲自去北平……” “爹,让霑豪哥哥帮忙看看……,”梅拾璎想起,霑哥哥周末去别院小住;他那里有电话,“爹,瞎想没用,找霑哥哥看望姐姐。” “霑豪吗?” “对!” 梅老爷眼里有东西一闪,但目光很快暗淡下去;他一直都阻拦霑豪见拾璎,人家又不傻,怎会不明白呢。 如今,反过来却求人帮忙,这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唉,霑豪自顾不暇,怎有心情管别人?” 第四十章 芳菲烬(3) “爹爹,您莫非因阻挠了他,而觉得不好意思?”拾璎道,“那,我给霑哥哥打电话,我们请他帮忙可好?” “拾璎,”梅铭淞看着她,心里颇为诧异,“你一个小姑娘,怎知……” “爹爹莫担心,拾璎知道分寸;我虽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但,有些事情我懂的。我想,霑豪哥非漠不关心、冷血无情的人,我们担心姐姐的心情,他应该是理解的。” 原来,拾璎早已知晓; 梅老爷不在家时,拾璎恰好在书房,恰好霑豪来电话,能接到霑豪的电话。 霑豪主动说,拾璎听着,礼貌地回答。 听到她的声音,霑豪的心里,是高兴的。“我托梅叔找你,你总在忙,没时间;听到我的问候,不知道你高兴吗?” “嗯,”拾璎淡淡地回答,算是对他的回应。 霑豪请爹爹转说的话,爹爹从未转述过;爹爹有他的考量,自己也不便多说。 …… “霑哥哥,……”拾璎努力装可伶,热切地说:“霑豪哥,好久不见,你好么?” “拾璎?你……你怎么有闲?不,……”陆少听到这声音,都不知怎么说,不禁喜出望外,“你,……我,……我的意思是,你怎会给我电话?” 周末,陆少像往常一样,回到陆家别院休息,改善伙食。他刚刚坐下来,接到拾璎的电话,难免语无伦次。 “霑豪哥,璎儿心里有事儿,委实定夺不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说与你听,你帮我斟酌一二,可好呢?” “拾璎妹妹,你有事尽管说,我洗耳恭听,”拾璎来电话,陆少求之不得。 “我不知道姐姐怎么了,还是北平出了什么事!我姐姐启玥,想留学继续深造。她给我爹爹写了信,我爹娘商议后,同意了她的想法,然后帮她开始筹备留学事宜。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现在没有回音了。竟没有信件来,也不见她人影。家里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准备去留学,还是不去了?” “哦,那梅叔叔,……他怎么想呢?” 陆少很认真地听着,留学,漂洋过海,远涉重洋,这么大的事,估计,梅家也是认真的。 “我爹爹,想这两天去北平的;可是,娘现在刚出月子,而且,小弟弟还那么小,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娘。爹爹若离开了,娘像缺了主心骨样!哎,真不知道怎么办!” “启玥吗?”陆少暗暗惭愧,他没跟她联系,不知道她要留学。“拾璎,你能怎么帮你?” “拾璎斗胆请求,能不能帮我看看姐姐,看她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有事情,爹爹再去也好啊!”拾璎道。 “没问题,小事一桩,”霑豪轻描淡写道,“明日周日,我和之翰一起,去燕大看望你姐!” 陆少不知为何,非加上“秦之翰”不可,真得问问之翰,知不知道这件事;这里,还有一重意思,特意为了避嫌,多少是为拾璎。 陆少以为,精诚所至;拾璎,终会明白。 第四十章 芳菲烬(4) 张瑛退学后,这四人宿舍,一到周末,留下启玥一人。许芸陆、佟芷慧都是北平人,大概都回家了。 那日,从王府回学校,老车夫阿福的话,很让她震惊。他一大把年纪,受旧主人恩惠,不像是哄骗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启玥心里疑惑,便不再去王府;就算甄瑜主动来请,启玥会以学业紧为由婉拒。 真正让启玥焦虑的,一直没收到爹爹的回信。 爹爹一向都很开明,会不同意她留学?爹爹不赞成,或许有可能;但,爹爹就算是不赞同,他也会给女儿回信的。 难道,这里的通讯已中断? 该怎么办呢? 对了,可以给家里发电报! 启玥想到这,突然来了精神。她匆匆吃了早餐,从学校大门出来,乘了一辆黄包车,奔北平电报大楼去。 到了电报局,启玥仔细写下一行字:“父亲,问好!女儿留学一事如何?盼回复!启玥” 她仔细地审阅,确定无疑了,便交给了柜台里的人。 柜台里的人,照着这张字条,在打字机上,“哒哒哒”地清晰敲出密码,然后停住,表示电报已经发出了。 梅启玥谢过,付钱出来。 北平的夏天已至; 阳光白晃晃的照在树上,从树与树的缝隙中,透过点点斑驳的暗影;树上的蝉“知了知了”,聒噪声不断。 周末的早晨,那些拿着鸟笼的,上街遛弯儿的满族遗老遗少,很是自在闲暇。 街上摆摊的小摊贩儿,在兜售着食品,谁也没心思看那闲暇人的闲日子;他们辛苦奔忙,只为了生活好一些。 …… 梅启玥前脚刚走,陆少就来到了燕大。 陆少没跟秦之翰联系上,又担心拾璎着急,只得亲自来看启玥。 可是,梅启玥住哪里呢? “这位同学,请问你,梅启玥同学住哪里?” 他第一次来燕大,要找一位女同学,真是够磕碜的。 陆少的表情很冷,但外形很是养眼;他风度翩翩,个子高挑,那么耀眼俊朗的青年,吸引了不少女孩搭讪。 “这位同学,你找的是中文系的梅启玥?” 陆少闻声抬头望去,一位中规中矩的女生,不算清秀,也算不胖;右脸颊上,微微有个酒窝。她见陆少望过来,“这位同学,可是找梅启玥,我是她的舍友,佟芷慧。” “哦,幸会,我姓陆,是启玥高中同学。”陆少谢过,微笑着说,“这位同学,麻烦您带我去找她!” “好,跟我来!”佟芷慧点头,在前面带路,“请问,你找芷慧有事?” “哦,……;没……没事,随意走访一下!” “咦,这位同学,很面生哦,以前没来过?”芷慧问。 “来……,没来过……;”霑豪想,他对别人淡漠,好像真是这样的。 “也难怪,启玥那人,喜怒无常,一时一个样;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怎么说?” “前阵子,想起来去留学,突然,又断了这念头;”佟芷慧叹了口气,说道:“真不知道,哪个是她真实的想法!” “你说什么?她不想去留学了?”陆少愕然。 第四十一章 烽火起(1) 周一,梅铭淞来上班,看到办公桌有份电报;女儿启玥来的电报,难道,女儿没收到我的信? 寄给启玥的信,难道是丢失了?他心下疑虑,没时间细想,给启玥回复一封电报,叮嘱女儿“北平,不可久留,速速归宁!” 梅铭淞发完电报,从电报大楼回来;他坐在办公桌前,不禁陷入了沉思,寄出去的信,启玥没有收到,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电报呢,会不会还收不到? 梅老爷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难道,玥儿被什么人控制了?”梅铭淞不由打了个寒颤,前额上的青筋忽隐忽现,眉心拧成一团,“玥儿,她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整整一天,他的心忽上忽下,心情很是郁郁,真不希望,启玥会出意外。 …… 学期即将结束,学生们在认真温习功课。少有三三两两聚堆的,更鲜少嬉笑打闹的。他们或坐或立、或低头沉思、或奋笔疾书,……在准备期末大考。 陆少自是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备考的;这样的大考,对于陆少,不会有太大的负担,他功课一直很优秀,准备一鼓作气地完成。 连着几科的考试,陆少感觉不错,很是信心满满,又能拿到好的学分。 最后一刻考试结束,他起身离开教室;和几位同学一起准备回宿舍。 从台阶上拾级而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槐树下站立,正探头探脑,四处张望。此人,是他们陆家菜馆的伙计,王大柱。 “少爷,……少爷,这里!”王大柱看到他,使劲地冲他挥手。 “大柱,你找我?”陆少自然看到了,他快步走过去问,“莫非,咱们店里出了事?” 店里的伙计,从来没来过这;这么明目张胆寻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推不掉,拖不得……。 “少爷,咱店里没事,”王大柱赶紧说,“有南京来的电话,有个自称姓梅的人,请求您帮忙!” “姓梅的?”陆少心里发紧,难道,是拾璎有事?“她,他……,多大年纪?” “我,不知道,”大柱说道,“是掌柜的接的电话,……掌柜的看上去,很惊恐的样子!” “掌柜的,……很惊慌吗?”陆少心里更是担心,大柱嘴笨,又说不明白。“掌柜的派你来,叫我回家去那里接听电话?” “嗯嗯,对的!”王大柱傻笑。 “好,我们赶紧回!”陆少顾不得细说,兀自快步走出校门。 陆少边走边想,会是什么事呢?对了,一定是启玥,梅家好像和女儿失去了联系。 前几天,陆霑豪到了燕大,也找到了启玥的宿舍,但,并没见到梅启玥。 启玥的室友都已回来,唯独不见启玥的人影;谁都不知启玥去了哪里。他要赶回清华校区,不方便在这久等,只能央求启玥的室友,转告高中陆同学来过,要她和南京的家人联系。 陆少回到清华园,期末会考即将开始,他准备心无旁骛,一鼓作气地备考,忘记回复梅家了。 第四十一章 烽火起(2) 陆少不敢怠慢,回到东四胡同。陆家别院有电话机。 陆少定了定神,要南京梅公馆;梅铭淞恰巧在书房,电话接通了。 “梅叔吗,我是霑豪,您昨天来电话,我在学校;不知梅叔找我,有何吩咐?霑豪定当鼎力去做!” “霑豪,你去过燕大吗,有没有见到启玥?” “呃,……那天,我去了燕大,却没等到启玥,我托她室友转告的。梅叔,启玥还没跟您联系?”陆少很惊讶。 “前两天,玥儿给我发了电报,来催问赴美留学的事;我之前写信给她,让她速速归宁,”梅老爷压住心里的焦燥,声音依旧不急不缓,“看那份电报的意思,好像压根没看到我的信。霑豪,拜托你去一趟燕大,我明天乘车去北平!” 梅老爷这么紧张,绝不会仅仅是担忧,他有种直觉,女儿一定遇到了什么。心里对女儿的关切,更胜于表面上的。 陆少没法推辞,也觉事态严重,答道:“梅叔,我这就去,您莫要着急。” 陆少放下电话,出了门雇了辆人力车,奔燕大而去。 不是第一次来,陆少对这不陌生;他进了校门,轻车熟路,很快走到女生公寓。 陆少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在徘徊眺望;走近一瞅,真是熟人。 “之翰,你怎么在这?……” 听到有人喊他,秦之翰转过身,“陆少,你怎么来了?……”他的脸上满是焦急,蓦然看到霑豪,心里有一丝侥幸,“启玥,好几天没上学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你……你莫非听到什么?” “启玥好几天没在这?……这……这怎么可能?”陆少很震惊,他不相信,使劲摇晃着秦之翰,“见鬼,这是什么时间的事?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同学说,周日上午,有人见她一人出门;而后,就没见她回!……这几天期末考,她都没有参加,”秦之翰焦虑地说,“启玥,她对学习很认真,这么多年,她从不旷课,不迟到早退;期末考,怎么可能会缺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陆少正想细细地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得身后,有个男高音在哄:“启玥,……梅启玥出了什么事?” 陆少诧异地转身来,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青年,眼神有些发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喃喃地说道:“启玥,……启玥可能去哪里呢?我寻遍了她爱去的地方,全然没有半点踪影,……” 陆少打量着这年轻人,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子,应是蒙族青年巴特尔。 “这位同学,请问你是来找启玥吗?……”陆少拱手问道。 蒙族青年斜睨着他,目光里含有敌意,没给他好脸色。 他背过身去,喃喃道:“启玥,你是负气而走的。那天,我鼓起勇气,邀请你去假期远足;而你,却拒绝了我的邀请。你不知道,我准备了很久,你不能认识我的内心,……” 蒙族青年表情木讷,仿佛看不见他俩存在,一直自言自语地说着…… 第四十一章 烽火起(3) 巴特尔喃喃自语,自顾自地走开,好像身旁的人不存在。 “巴特尔同学,请等一下!”陆少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同学,别误会!我只问,你最后一次,在哪里见的启玥?”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给我让开!”有人从后面上来,挡住他前面的路,巴特尔着实窝火,“怎么,想打架?我,草原儿女从来不惧!”巴特尔双手握拳,“嗨”稳扎马步,他的眼眶微红,眼睛布满红血丝,狠狠地吼道:“你们俩,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小爷我奉陪!” “怎么,找打嚒?简单,”陆少年少气盛,也是血气方刚,谁还怕他不成?“对付你,我一人足矣!” 两人这个架势,一言不合就开打? “哎,误会!……停,都停!”两人都是火爆脾气,秦之翰一看不妙,跨在他俩个中间,“你们,都消停消停,听我说!” 秦之翰道:“巴特尔,你是启玥的朋友,我们不仅是朋友,还同窗共读几载,她突然没了音讯,我们总是着急的;同学之间,不应该互相关心嘛?你和启玥经常见面,这两天,她都没上课,也没参加考试,你会不知道?” “我本来想,放假后,请她去草原做客;她很客气地谢绝了我。还说,要准备去美国留学,以后,就不要见了!我一听,心里又急又气,质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是陪你闲聊的同学,郁闷时解忧的开心果?’她很生气的样子,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负气而走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找她,都没见到她;我还以为,她故意躲着不见我呢,”巴特尔道,“怎么,启玥真不在学校?” “哎,你以为呢?”秦之翰道,“你最后,是在哪里见到启玥的?” “那天,我去前门大栅栏,在那茶楼听戏喝茶。”巴特尔陷入回忆,“我在二楼的雅座看到,启玥在街上闲逛,我很开心地请她听戏,她拒绝了;她说,是来买日用品,一会就回学校了。然后,……我们发生口角,她不想搭理我,就这么负气跑了,……” “那是哪天?”陆霑豪问。 “是,……周日,快到中午了,……”巴特尔肯定地说,“对的,我正要点餐,拿菜牌时,从二楼往下,看到她的,……” 周日上午?陆霑豪想起来,那时,他正好去燕大找启玥,启玥不在; 这么说来,完全可以肯定,在回来的路上,启玥不知所踪;她,会去哪里呢? 霑豪看看之翰,之翰毫无头绪,两人面面相觑,感觉毫无头绪。 难道,启玥真的失踪了?无缘无故,平白消失了? 陆少静下心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启玥性格温和,不会有什么仇人,谁会对她不利呢?他回到陆家别院,将启玥失踪的消息,回复了梅老爷。 梅铭淞接到电话,不亚于晴空霹雳,他整个人都懵了,喃喃地说道:“启玥,我的女儿,……你,在哪里呢?” 第四十一章 烽火起(4) 回过梅公馆电话,霑豪感觉到心神都很疲惫。 这个时间有些晚,陆少回不了学校;他只得在别院住下。 昔日同学失踪,访寻不到踪迹,陆少心里很心痛。启玥很温顺的女孩,有谁竟然对她下手? 霑豪知道,这样的消息,对梅公馆来说,简直就是噩耗; 梅老爷听完后,他的声音竟些许哽咽,嘴里嗫嚅着,还不住地说:“启玥,……玥儿,……爹,真不该送你去北平啊!” 梅老爷如此悲伤,陆少心里惶惶,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说,“梅叔,……我……我会继续寻找的;您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梅老爷泪珠滚落,“霑豪,好孩子,谢谢,……谢谢!” 拾璎,你要好好的;梅老爷如此,拾璎会怎样,他都不敢想。 这几天,忙着期末考试,他都没好好休息;霑豪太累了,躺在床上,合上眼,很快睡去了…… 天刚蒙蒙亮,远远地传来“轰隆隆”的声响;霑豪睡意朦胧,好似大年夜放的响炮仗,孩童们闹着玩么? 不对,……不是!霑豪一个激灵,骨碌一下坐起; 这,……什么声音? 从西南边传来的,声浪一阵,比一阵猛;霑豪支起耳朵,屏住呼吸,仔细听。 “少爷,您醒了吗?”有人用力敲门。 陆少起身,去开了门,是罗掌柜。 “不好了,宛平县城出事了,”掌柜的匆匆来报,“少爷,日本人在宛平城外,突然军事演习,以丢失了一名士兵为由,要求进城内寻找,我军拒绝这样无理要求;日军恼羞成怒,向我中国军队开火了。” 宛平县城,卢沟桥,北平往南的重要门户。原本无城,明崇祯三年,以此为畿辅咽喉,筑城池设兵防守。日军若侵占此地,北平将岌岌可危! 陆少心中一凛,“消息从何而来?掌柜的,你这几天大门都不出,你又怎能确定,那里是日本人在撒野?” “宛平城分店的掌柜和伙计,凌晨从那里逃出来,正在前院休息呢;他们刚出县城时,县城里已成了火海。”掌柜的说道,“我打电话到府里,老爷不在家。来请示少爷,宛平离北平城不远,宛平若失守,北平难逃厄运!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下,以备万一,……” “掌柜的说得有理,”陆少点头,“该怎样做,你去准备;我允许你自主抉择。那里,现在战况如何?” “战况?”罗掌柜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现在,消息还没传出,趁大家都没反应,将饭庄的金银细软,快快打包装箱,赶快运出城去要紧!” 罗掌柜不愧是行家,他说的话句句在理,确实是事实;可,陆少并没听进去。 如果我们没有守住,这场战争将升级;战火蔓延,非一朝一夕结束。 “把他们几个叫过来,”陆少急忙说道,“我有话问,要弄清楚!” “好,我这就去叫那几位,”掌柜的也不再赘述,急忙朝前院走去。 第四十二章 战火弥漫(1) “少爷,他们来了,”罗掌柜轻声道;他站在门外,带来两个人。 “少爷,您找俺们?”两人异口同声。 宛平县城分店的掌柜和伙计,一位穿着中长褂,四十开外年纪;一位刚二十出头,寸头身着短卦。他们不知少东家叫他们有何事,忐忑不安地进来,只敢在门边站着。 掌柜的朝陆少拱手,问道:“鄙人姓秦,不知少东家找我们来,有什么吩咐?” “哦,你们请坐,我了解点事,”陆少很急切,问三个问题:“宛平城内,有多少中国军人?日本军队有多少?你们从那边过来时,县城打得怎样了?” “县城的兵也就几百人吧,日本人多少,我真不知道。”掌柜的,老实本分,有话实说,“昨晚,大街上戒严,店里没生意,早早闭店了。这个伙计,他很闲,跑出去溜达;在城门处,听说日本人要进城,我们的军官不让;日本人非要进,国军老爷寸土不让,双方这样耗着,……” “是,俺本想出城去,看这个架势,也不敢走了,只得回到店里,闷头睡觉。”伙计说道,“今天凌晨,俺被枪炮声惊醒,枪炮声在屋顶上“嗤嗤”地呼啸而过,屋垭上的瓦片儿“呯砰”响,跌落到了地上……日本人在城外开炮,炮弹落到城内,炸弹落到路上、房屋上,到处是粉尘烟雾;街道上,到处是惊慌的人,大大小小挤成一团,大人喊,小孩哭,……;俺和掌柜的,套上了马匹,驾着店里的车,逃到北平城里,……” 伙计惊甫未定,沉浸在那枪炮声中…… 刚说了几句,罗掌柜跑来,说道“少爷,有您的电话,学校通知,要求所有同学立刻返校!” “哦,我立刻回去,”霑豪站起来,停下谈话;他直指罗掌柜,说道:“你们稍安勿躁,先帮着店里做点什么;没事,罗掌柜会安排的。” 两人千恩万谢,先退出了房间。 “少爷,”待两人出去了,罗掌柜低声道,“老爷刚刚来电话,要我们立即南返;特意嘱咐,要我们护着您,一起回南京去!” “嗯,我知道了,”霑豪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罗掌柜大声说:“少爷,还有,夫人也来了电话,说让你哪也别去,等老爷派的车来,尽快离开北京!” “母亲太过虑了,她若再来电话,你告诉她没事,且让她放心!你把店铺安排好,我回学校去看看,”霑豪说道;他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如果情况突变,我没来得及赶上你们;事急从权,你们几个先走,我后面赶上来!” “那,少爷,我让大柱跟您去吧,也好有个照应!”罗掌柜说道。 “不用!你这里缺人手,多一个人,多尽一份力;我年轻,腿脚快,能赶得上你们!” “少爷,你一定要回,千万记得,一定回来,我们等你!”罗掌柜很不放心,再三叮嘱他。 “我会的。” 第四十二章 战火弥漫(2) 北平的夏天,燥热难耐;西南的阴风,从外吹进来,混合着硝烟,弥漫着血雨;让人窒息,几乎喘不上气来。 白灿灿的太阳,直辣地照着;树枝儿低垂,没有一丝风,空气是阻滞的,毫不流畅;树上蝉鸣阵阵,没人愿意听,略显得聒噪。 陆霑豪离开陆家别院,走出胡同来到大街上。 天地,仿佛一夜间换了颜色。不见往日熙攘的人流,三三两两的行人,低着头急匆匆走过;一两位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的过客,让人不由得会想到,是不是宛平那边逃难来的。 这更制造了一种紧张气氛,人的心里越发不安宁; 百姓们心里都在祈祷:希望我方的将士,一定要守住阵地;不要让这北平城,再见到血雨腥风。北平城,已不能再经受罹难了。 人力车也好,黄包车也罢,几乎都没有,人都猫在家里,这个时候,外出有意外,管住自己的腿,还是会比较安全。 陆少没办法,加紧步伐往前走。 陆少一边走,一边在想:梅启玥没有消息,宛平城又出了事端;寻找启玥的事,该怎么办呢? 对,让秦之翰接着找启玥。 陆少这么想着,已经走到医学院附近。 学院里人不多,早些天,学生们已提前放暑假了。万幸,可以躲过这混乱的场面。 秦之翰担心启玥,一直没有离开北平;为寻找梅启玥,这几天,他找遍了启玥去过的所有地方。 陆少走进医科男生公寓,蹬蹬蹬上了二楼;他走到正对着楼梯的房间前站住。 陆少抬手“咚咚”敲门:“之翰,在不在?” “谁呀?”里面有人回应,听着这声音,是秦之翰本尊。 秦之翰从里打开了门,看到霑豪大喜,说道:“陆少,怎么现在来我这?你跑哪去了?我刚从你们学校回来;你知不知道,宛平城出事儿了,……现在,时有枪击事件发生。我们,……怎么办呢?现在回南京吗?” “现在回南京,留下启玥一个人在这?”陆少白了他一眼,“梅公馆很着急,梅叔叔说,今天会从南京过来,……不过,现在看,……可能性不大!” “哎,梅启玥在哪呢?我走遍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腿都跑遛了,没有一星半点消息!”秦之翰很丧气,“启玥,仿佛人间蒸发了,我该到哪里去寻呢?”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霑豪道:“我感觉,她就在某个地方;只是,我们并不知道,是谁冲着她来的。” “上哪儿去寻她呢?我没有任何消息,就跟抓瞎一样,”秦之翰说道。 “是呀,尤其,现在宛平的局势,扑朔成迷;”霑豪停顿片刻,问他,“之翰,你去我学校,都看到了什么,……他们,现在都在干嘛呢?”霑豪问。 “你们清华园里,已经宣布放假;学生们拿了衣物,有的学生,干脆什么也不要,都慌慌张张往家赶呢。” “哦,学校通知紧急集合,就是为这个事?”陆少问。 第四十二章 战火弥漫(3)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事?”秦之翰心里,只想着启玥;对别的事,都是淡淡的。 “学校里,还有没有留下的学生?”陆少问他。 “有一些自愿留下来的男生,与参加军训的学生兵,都已经准备好上前线!”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该是时候冲上去,”陆少说道,“之翰,启玥要拜托你,继续帮忙去找。如果找到了她,带她到东四胡同的陆家菜馆,掌柜的能帮你们离开北平!” 陆少边说边拿水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 陆家的地址、电话,都写在这张纸上,塞到秦之翰手里,“你将这张纸条,交给掌柜的;他知道该怎么做的。拜托!” “霑豪,那你呢?别不是心血来潮,你要准备上战场?” 陆少好一会没说话,竟然被别人说中了,他倒也懒得反驳,“是!日本人欺人太甚,这是我们的国土,他们演习、挑衅、目中无人!总得有人站出来,去抵抗、去战斗,把日本人赶出去!” “霑豪,你不知道日本人,他们多么凶残吗?生命可贵啊,你是学生,是清华的工科生,你的聪明才智,不在战场的。能不能理智一点,枪子可不长眼睛的!你一个人势单力薄的,怎能抵抗得了那么多的日军?你跟我一起走!” “我没有那么傻,一个人单枪匹马往上冲?我予参加学生后备队,随时准备参战,”陆少很严肃,认真地说:“北平城三面受敌,宛平若再失守,北平将变成一座孤城。誓死要将日军,阻挡在卢沟桥外!” “陆少,……霑豪,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参战!……”秦之翰很感动。 认识他好几年,从来只见他吹牛皮,说大话;哪里见他拿过刀枪?况且,有权有势的爹,贵为司令长官,还用得着陆少去拼命? 陆少与日本人拼刀枪,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时间紧迫,我交待你的事,你都要记住!”陆少又拿出一张名帖,说道,“如果你找到了启玥,陆家饭庄的人都撤走了,你也可以到军队,找我爸爸朋友寻求帮助;如果宛平城没守住,无论你有没有找到启玥,也千万不要在城内逗留了。你一定记住了!” “霑豪,……你别说得这么严重,”之翰感觉,好友好像跟他,交代后事一般,这很让他受不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霑豪,我记得你曾说起过,心里有一个可人儿,为了她,你也要保重!生命可贵,不能随意抛弃!”之翰并不知好友的心上人,但,至少不让他那么决绝,“你这样做,她可知晓?万一,……你身有不测,可让她怎么办好?” “她,并不会怎样……;可能,会有点悲痛吧,”霑豪淡然一笑,“我只是远远看着她,也不去打扰她;她,还不懂得我的心。如果,……大难不死,我会去找她!” “她不懂?”之翰愕然,难道,好友对那个“她”,一直是单相思? 第四十二章 战火弥漫(4) 肖营长穿挺括的制服,腰间别着毛瑟手枪,神气地站在演武厅前,对学员们昂扬地训话。 “你等优秀学子,为国之栋梁;为什么来到这里集训?” “为强身健体!” “日寇侵占我国土,掠夺我城池,侵占良田无数;热血男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忍,不可忍!”说者寥寥。 肖营长猛地摘下军帽,大手向上一挥,大声喊话:“肖某跟随冯大帅,十五六岁入了军营;日本人,你越怕他,他越凶残;只有举起你手里的枪,拿起你手中的刀,对着敌寇冲过去,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所以,我军取得了长城战役的胜利!我们自己强硬了,日本人哭爹喊娘,唯恐跑得不够快。如今,日军占据我要塞,又欲夺我卢沟险要地段。热血男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忍……,不可忍……,不可忍!” 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肖营长满意地点头,“稍息,大家继续操练起来!” 肖营长转身离开,朝自己的营地走去。 一位年轻俊秀的学生,看着他远去,低声嘟囔道:“真邪门,怎么是他?” 说话的学生,不是别人,正是陆少,陆霑豪。 霑豪第一天到这,就觉着这军官眼熟;但,他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他摘下头顶的大盖帽,说起长城战役的胜利,霑豪才想起来,是肖闯,原冯玉祥部队的。 怪不得,他如此食古不化。打战能拼命,说话很犀利,带兵不惧难,年纪轻轻,就是沙场老将。 对,就是他!那次,拾璎挑衅他的手下,差点就栽在他手上…… 肖闯回到营房,拨通了电话,“报告耿师长,我是肖闯;我请求,增援宛平卢沟桥的守军!” “增援?开什么玩笑?”电话那头,耿师长很大声,“你手里那几个学生娃,是各高校的栋梁,老金贵了!……没枪支,少弹药,……难道,就这样生扑不成?” “有枪,用枪;……没枪,用刀!……无论如何,不能让日军越过卢沟防线!”肖营长大声说道。 “你,……等等;现在,日军要求和谈呢。”耿师长道。 “和谈?”肖闯大怒,“什么屁话!日本人在拖延时间,他们在等救兵;师座,请立即督请上峰,不能中敌人的计啊;咱应该一鼓作气,端了他娘的据点!” 两人正争吵着,各自说狠话;这时,南边的天空,传来震天的响声,火炮轰鸣声,机枪扫射声,伴随着阵阵枪响,……战火,好像又开始了。 回事这震天的响声,电话中的耿师长听到了,他气急败坏地问:“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报告师座,宛平,……宛平城方向,又开始了……” “宛平县城,卢沟桥?……不好!”耿师长不禁骇然。 难道,日军说的和谈,真的是拖延时间?现在,他们的援军到了,重新火力进攻吗? 耿师长心想,不好;他急急说道:“肖闯,……你……快,快去探听情报!” “是!” 第四十三章 焦灼(1) 日军悄悄在丰台,暗暗调兵遣将,集结了不少兵力。日军果然拖延时间,是以和谈为借口,实际是暗度陈仓。 耿师长恨得牙痒痒,“他娘的,……小日本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耿师长有些收不住,声嘶力竭大声吼:“你们一定要顶住,卢沟桥防线一旦溃败,南大门被截断,北面的日军虎视眈眈,西面是蒙伪政权,……北平,将成为一座孤城!” “寸土必争,誓死防卫,”肖闯立正敬了军礼,对电话大声答道。 “师座,营部的枪械不够,请求您支援!” “支援?”耿师长道,“日军将北平早半包围了,哪里来的枪械?唯有等待中央军的驰援,在他们到达前,请各位要顶住!” 耿师长说的话,是真真切切的实情;耿师长的担忧,肖闯比谁都清楚。 肖闯和日军打了好几年,武器都是土枪,重型机枪靠武力抢夺,可,还没有弹药,基本算是白费。回到北平守了一年的城门,上峰才嘉奖他一只德国造的毛瑟手枪。 肖闯来到窗前,抬起头望向远处;宛平城方向,天空烟雾缭绕,激战正在继续。 学员们听到了枪炮声,看到了天空的缭绕浓雾;他们聚在一起,正义愤填膺地议论着。 “你们快来看,西南天空的浓烟迷雾,枪炮声比之前激烈。我们还在等什么?等日军打过来么?……” “打,……打过去!赶走这些强盗!”有人在振臂高呼。 “我们没有枪,等教官来,要求派给我们枪,必须得冲上去了!” 众人都很激愤,七嘴八舌地说着,自觉要求上战场。 肖营长回到练兵场,看到这些学员,一个个斗志昂扬。 他扫视一下四周,顿时雅雀无声;他跨步迈上高处,大声喊道,“你们学生当中,谁的枪法好,出列!” “我,” “我,” “还有我!” 不一会儿,操练场前部,站出一百来号人。 肖营长又说道:“家里独生子的,出列!” 学生中有十几人,慢慢站到了前面。 肖营长望着他们,说道:“前方,得有人浴血沙场;后方,照顾好父老乡亲。战场上枪子不长眼,你们是家里的独子,父母恩情大于天;我希望你们回家去,先照顾孝敬好父母。” “长官,我不能走,我和大家待在一起,与阵地共存亡!”一高个的学生道。 “你可想清楚了?” “是的,长官!” “很好,”肖营长点头,表示他可以留下。 肖营长大声说道:“营部的枪支,弹药等武器,都很匮乏,所以,我要求枪法好的同学带头。还有,你们这一千多号学生兵,你们自己武装起来,我们还有一些刀枪棍棒,你们准备好。如果日军越过防线,这些,是对付日本人的近身搏斗武器。我们一定不能让日军跨过卢沟桥这道防线。阵地在,我在;阵地亡,我亡!” “阵地在,我在;阵地亡,我亡!” 学生们斗志昂扬,呼声激情澎拜,响彻在练兵场上空。 第四十三章 焦灼(2) 日军人数数倍于国军,枪支器械又精良,炮弹的杀伤力大。 国军伤亡惨重,被日军逼得节节败退;眼看着敌人越来越近,阵地几乎不保。不少工人自发前来支援,加入了战斗的行列。 一千多学生集训军加入战斗,学生军大多数没有枪,学生军被分成几拨;在前方与敌方对战的,多是枪法准狠的学员;这一拨累了乏了,由后面的人退换下休息。有做后勤补给的,有负责通讯联络的,各自配合得很默契。 陆霑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与日军对峙。 他匍匐在壕沟内,拿着长枪,一动不动。枪炮声从身边嗤嗤飞过,弹片击打在尘土中,窜起尘土四散飞扬,分不清是沙土,还是粉尘,冲进了他的口鼻;他几乎要窒息。 人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呼叫声,喊杀声,…… 日军开始冲锋了,他们前面的机枪手,疯狂地射击; 陆霑豪屏住呼吸,瞄准一个日本兵,轻轻扣动了扳机,日本兵倒下了;又瞄准一个日本兵,再次扣动了扳机,日本机枪手倒下了…… 如热腾腾的水汽,沸腾开来,“咕咚咚”冒着带血腥的花,一朵一朵地绽开来,又形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肖营长看到,前面的一个学生兵,好家伙,枪法很准!沉着冷静,射击敌人,简直百发百中。近距离的伏击战,能够准确地判断,又能稳定地击中目标,实在是不简单! 肖营长问身旁的学生,“前面最右侧,趴在壕沟里的那位不错!枪法极准,堪称狙击手的,是哪个学校的,他姓甚名谁?” “他呀,号称集训对的神枪手,清华学子,叫陆霑豪。人家好像以前练过,第一天练射击时,我们枪都不会拿,他像玩儿似的,根本不在话下!”一学生答道。 “哦,”肖闯不由得点头。难怪,他那拿枪射击的姿势,不是短时间训练能达到的。 正在这个时侯,只听得“嗖嗖嗖”几声,几颗榴弹从空而降,落在右前方阵地上开了花。大概,敌人发现右侧这边阻力很大,阻止了他们的进攻,只得加紧催动了榴弹炮。 “不好,敌人的重点,在右侧的狙击手,我方得保存实力;快快传令,让他赶紧后撤!”肖营长命令。 “是,长官!”信号兵得令,举起手中的旗帜,打着旗语,传令:右侧士兵,暂时后撤! 双方的战斗,此时进入白热化,日军加紧了攻击,前方的火炮更密集;实际,重点突击在左侧阵地。 陆霑豪专注于敌人,一心只在退敌,没看到信号。他依然趴着,一动不动;手上没有停下来,装好弹药,……准备好敌人的下一个冲锋。 “霑豪,快撤!”同霑豪一起匍匐在后边的狙击手喊道。 霑豪眼睛瞪着前方,同伴的喊声,他压根没有听见! 又一颗榴弹炮落下,“轰隆”一声巨响,霑豪的耳朵嗡嗡响,感觉什么弹在脑门上;他前额一麻,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三章 焦灼(3) 肖营长从望远镜里看到,榴弹在陆霑豪身后爆炸;只见陆霑豪的身子一颤,浑身软塌塌地趴在壕沟内。 “不好,他可能受伤了,”肖闯扔下望远镜,对身旁的人说道,“你,你,……还有你,注意给我掩护!有谁,愿跟我去救人?” “长官,我去!”有人高声答道。 肖闯一看,是那自愿留下的高个男孩,“好,你拿上担架,跟在我身后!” 后面负责掩护的士兵,找好掩体,拿着机枪,对着敌方阵地,疯狂扫射起来。敌军的火炮,开始和他们打起来。 肖营长和那名学员,在火力的掩护下,两个人匍匐着前进,密集的枪炮声在前方响起,子弹嗤嗤地从头顶飞过…… 右侧阵地上的士兵,大多数都已撤回来了。 肖闯匍匐着前进,到了陆霑豪身边;他仍旧一动不动趴着,眼睛紧紧闭着,用手戳他,也没反应,多半昏迷过去了。 陆霑豪一米八的大个子,沉得很;两个人想抬他,抬不动;只能七手八脚地,将他连托带拽,好不容易将他,弄到担架上。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暗下来,日军停止了进攻。 陆霑豪这样获救了,肖营长和那名高个子学生,用担架一起将他抬起来。 担架一颤一颤的,陆霑豪躺在上面,感觉自己身子极轻;四周没有了燥热,凉风习习,像是睡在竹凉席上,很是凉爽; 霑豪看到了外祖父,那张深沉慈爱的脸;外祖父虎母圆睁,周身被机枪扫射,全是斑斑弹孔;鲜血,正往外渗出汩汩流出…… “不要,……”霑豪这一声惊悚的大叫,身边抬担架的人,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醒了,” 我不在前线阵地?这是在哪里?霑豪听得有人在说话; 霑豪记得,前额被什么击中,然后就没知觉了;难道,我昏迷过去了,被人救下了火线? “嗯,军医现在也没到,他再不醒来,我都不知该如何办了。现在是夜晚,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密切注意日军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是!” “去吧,大家各就各位!” 说话的这人,声音中带着股威严;霑豪在想,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训话的长官,肖营长吗? 霑豪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我怎么在这里?” “嗯,你醒了?”肖营长低下头,仔细地审视一遍,说道:“你受伤的部位,我已给你包扎了。弹片只划伤了头皮,没造成颅内的损伤。你的命,还真大!” “我,……是你救下的?”霑豪用手触摸到额头的绷带,生硬地说道:“谢谢,……谢肖长官!” 肖营长轻轻抡了他一拳,“小子,上阵杀敌,不能太死心眼,要注意保护自己!这次,你走运了;不能有下一次!” “嗯,”霑豪黑着脸,鼻腔里应了一声。 肖营长只当他受伤了,对他的态度没在意,“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转转。”他说完话,离开了帐篷。 第四十三章 焦灼(4) 前延阵地,枪战声渐稀疏,日军偃旗息鼓;静夜寂寥,天上繁星澄澈,俯视逼孓人寰。 没有了激烈的炮火声,天空的星辰一眨一眨的;黑夜,很静,连一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阵地上,一部分士兵,和衣而卧;一部分士兵,警戒瞭望。 肖营长没有一丁点睡意,站在军用地图前,用红笔在上边做了标记;日军这两天,怎么没有组织进攻,他很忧心忡忡。 日军这两天,零零散散地扫了几枪,然后就没了消息,仿佛没有了前进的动力。 刚开始是,他以为日军会在夜晚偷袭;可是到晚上,敌人并没有来。 难道,他们就这样耗着,不再组织进攻了? 不对呀,肖闯心里莫名的焦躁。 他在简陋的掩体中踱来踱去,越是这样,越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在后面。 可是,谁能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随后的几天,日军没组织大规模进攻;有过零星的几次战斗,比起最初的火力是差太多了。日军大都是虚晃几枪,然后就撤退了。 “肖营长,情形不对,”陆霑豪站在他身边,观察墙上的地图,“这几天,日军都没大动作,是不是在等什么?我们在这死守,眼见弹药越来越少;我们的士兵越来越疲乏,后面可有援军?” “日军在等什么?……日军有增援?”派出去的侦察兵,没报说日军有后续部队增援,肖闯说道,“不会,我派出一个排的侦察兵,并没有看到有增援!” “日军在这久攻不下,他们会不会换个地方,日军增援的军队,会不会拨到了别处?”霑豪指着地图,有手指着北部和西部的方位。 “那两端,我们都有重兵把守,”肖闯摇了摇头,“不过,日本人很反常,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正说着话,身后的天空,忽然响起了几个霹雳声。 霑豪猛地回头,一团又一团的火光在空中飞过,一个又一个的火球炸开了似的,火花四射直愣愣地扑洒而下; 更大的火团又升起,像是爆发了火球雨……东北方的天空,已是橙红的火海。 “东北方位!……不好,是北平城!”霑豪喃喃地说。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耿师长的专线。 肖闯心里一颤,手指都抖索了,很费力地拿起电话,“师座!” “肖营长,不好了!日军的舰队从海上支援,……他们从天津塘沽口登岸了!天津的守军,完全没有防备,……已经冲过天津,快到北平了。”耿师长声音颤抖,“北平,……北平城,估计是不保了。” “师座,”肖闯大怒,“天津的兵,怎么这么不堪一击?长官呢?查失职之罪!” 耿师长泣不成声,“赵师长,已英勇殉职,为国捐躯了!” “什么?”肖闯惊愕不已。 正头顶的天空,一个霹雳炸响;红彤彤的火球在空中飞起,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卢沟桥那侧的日军,开始组织进攻了。 “真他娘的卑鄙,”肖闯骂道,“我命令,你们全力阻击!” “肖营长,……肖闯,……肖闯!”电话那头,耿师长在喊。 肖闯重新拿起话筒,“师座,前方阵地吃紧,我得冲了!” “肖闯,……别胡来!保存实力,保存实力,你的手上,不仅是士兵,还有学生!”耿师长大喊,“即使卢沟桥守住了,北平如不保的话,你们会背腹受敌,到时候,该撤还得撤;听到了吗?” 第四十四章 孤城(1) 北平城内,叫喊声四起,从王府胡同里,一辆人力车飞奔而过。 近看,原来是老阿福;他边跑边说,“玥格格,你坐好了;她们这会都不在,我们才有机会跑的。等到她们发现了,一定会追赶的!” 尖锐、凄惨的叫声在半空中盘旋,“嗤嗤嗤”地落到房屋、街道上,奔跑的人力车渐渐慢了下来。 “阿福伯伯,我们往哪里走?”轿内的人惊呼不止;轿帘被稍稍掀起,露出白皙俊俏的脸,很是惊慌憔悴。 坐在车内的人,正是梅启玥。 “我们跟着逃难的人,朝南边的城门楼走!只要出了城门,你就奔南边走,回去找你的爹娘!记住了!”阿福放慢脚步,稍微停歇,喘了口气,说道:“小的又要快跑了,玥格格坐稳了!” 梅启玥点头,身子绷直,她急急地说,“阿福伯伯,加快步子!千万别被她们追上来!” 老阿福迈开大步,稳稳地扶着车把,朝着南边城门奔去…… 梅启玥一直在北平,被羁留在王府的后花园。 那天,启玥从电报局大楼出来,没有立即回学校,想买点日常用品;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到了前门。 她在前面行走,后面有人跟随;暮歌手下的人,偷偷跟踪她。 梅启玥进入电报大楼,暮歌得到了手下人的信息;她将启玥去电报局的事,如实禀告给了甄瑜格格。 “这丫头没事去电报局干嘛?不好,她一定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才想到去拍电报?”甄瑜阴沉着脸,告诉暮歌:“不能让她偷偷溜走,去,把她给我控制起来;若她实在不听话,就抓起来关几天!” 甄瑜格格,真个是大义灭亲,完全不当启玥是亲戚;暮歌点头,匆匆领命而去。 梅启玥赶到前门大栅栏,踏入早已布好的陷阱里。等她反应过来,已来不及撤退了。就这样,梅启玥被抓,扭送到了王府来,听候甄瑜格格发落。 梅启玥被抓到王府,被人钳制了起来,她实在想不明白,甄瑜为什么这样? 见到了甄瑜格格,启玥说道:“甄姨,是不是有误会?马上要考试了,我得回学校准备功课!” “你现在哪也别想去了!”甄瑜冷笑道。 “甄姨,为什么?”启玥不明白。 “玥儿,宛平城将要不保,下一个,是北平城,……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到处是散兵游勇,万一,被人掳去了,做个压寨夫人吗?” “甄姨,你怎会知道?” “哈哈,我怎会不知?”甄瑜狰狞地笑了一会,说道:“我处心积虑多半年,就是为了探听北平城内及周边虚实,打探中国守军的军事装备详情,为我大日本皇军效力!” “你……你,……你为日寇做事?”启玥有些结巴,完全没料到;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甄姨,您放了我吧。我一个女孩,对北平的军力部署,城防装备完全不知情;您抓住我,有什么用处呢?” “玥儿,这间屋子,是你娘住的,你好好享用!”甄瑜好像没听见,说完径直就走了。 第四十四章 孤城(2) 甄瑜蜜色的肌肤,朱红色的口红,显得很妖娆。她身穿制服,腰间别一支手枪,神气活现、不可一世。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梅启玥陷入了沉思: 她这么费心劳神,把自己抓来,羁押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一个学生,没有名望地位,不懂布兵作战,不能卖命,也不能打;抓她来这,有什么用呢?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 这房间是娘亲的闺阁。整体的布局,玲珑精致,格局很气派;屋内的成设,至今都不过时。所有的一切,都能看出来,娘亲小时候很受宠。 可对启玥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毫无吸引力;莫名被禁锢在这,她急火攻心。 哎,现在该怎么办呢?没有了人身自由,她真是一筹未展。 “小格格,……小格格,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老阿福!” 启玥万般无赖,身后有人唤她;启玥循着声音,转过身去看; 窗台外面,露出一张苍老的脸,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花白的胡须;那位拉车的老人,正注视着她。 “您是那天送我回学校的那位老伯,您还警告我不要再来王府了,”启玥很激动,走到窗台边,说道:“老伯,我都跟这断绝往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又将我抓回来了。” “嗯,暮歌那个坏丫头,抓你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在门房。她们这么做,我都看到了。”老人说道,“老朽我也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她们,肯定没安好心,真的。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能够光明正大的,为什么把你关在这,还不能自由活动!” 启玥频频点头,眼泪止不住,唰唰地流…… “讲真话,你在北平,有没有朋友和熟人?我可以给你捎话,让他们来救你啊!” “朋友和熟人?……”启玥想了想,直摇头,很沮丧,“只有几个同学,……不过,现在已经放假了。” “都是学生娃?……哎呀,那有个屁用。”老阿福说道,“难怪,甄瑜丫头把你抓到这,吃准了你没有人管!你先忍耐着,我瞅着机会了,我再搭救你出去!” “嗯,谢谢老伯伯,……,谢谢,”启玥哽咽着,落难时的温暖,更令人感动。“老伯,或者,您可以帮我,给我亲寄信,或者,拍个电报也行。” “拍电报?那劳什子,老人家我不会!小格格,你写信吧,我上邮局,给你寄信!”老人低声说道,“这间屋子,或许有纸笔,你仔细找找,我明天来取!” “那,明天,你记得来取!” 信寄出去了,从北平到南京,至少三五天的时间;但是没有回信。 这几天,宛平城大乱,卢沟桥事变后,通讯也终止了,怎能收到信? 天津沦陷;北平城,被火光笼罩着,到处乱哄哄的;甄瑜她们不在。 老阿福弄到了钥匙,打开了房门,“全是卖国贼,不安好心的!这会,她们自己也乱着,无暇顾及你了,你请跟我走!” 梅启玥心里很庆幸,都是托娘亲的福,遇到娘亲的老仆人,还纪挂着以前的情分! 第四十四章 孤城(3) 城南城门半开着,所有人站成排;皇协军看守城门,一个个检查通过,才能放行出城。 “干什么的,去哪里?”当兵的长得干瘦,面无表情,懒洋洋地问。 老阿福满脸堆着笑,说道,“长官,您瞅瞅,城里炮火连天;小老儿我胆小,带我家小姐往南走,不能坐这里干等着,是不是?” “小姐?哦,”当兵的瞅瞅阿福,和另外一个当兵的一对眼;两人低着头,叽叽咕咕好一会儿。“把帘子掀开,我们要检查。” 老阿福挑起帘子,颤颤巍巍地说道,“长官,我家小姐胆小,没怎么见过世面,您请快着点!”小心露出启玥的身影,又赶紧将帘子放下。 “等一下,爷还没看清楚呢,”矮胖的军官说着,一把掀开帘子。 那矮胖子滴溜溜瞅着启玥,挪不开眼睛馋涎欲滴,伸出肥胖的手,在启玥的脸上掐了一把,“楚楚可伶惹人爱,果然花容月貌啊。” 梅启玥又羞又怒,狠狠地掌掴那大肥脸,大声喊到:“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没天理呀,你……你不可以这样啊!这是我家未出阁的小姐呀,”老阿福揪住矮胖子,大哭大闹起来。 “怎么,你要跟我们讲道理?”当兵的拿出一杆枪,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手,“砰”地一声脆生生的枪响,四周雅雀无声。 “老不死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当兵的用枪指着阿福,大声喊着。 “可不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皇军的人,你也敢动?”这阴森冷漠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像地狱里的冷夜叉,那般阴冷肃杀;听得人起了鸡皮疙瘩。 暮歌用枪指着矮胖子,眯起眼睛,面无表情朝他开了枪;“砰”地一声沉闷的响声,矮胖子应声倒地;他身后的地面,汩汩流出的血…… 干瘦的伪军士兵,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像筛子一样浑身战栗,“皇……皇军,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兄弟,谢谢你;这位小姐,是我们要的人。”暮歌掏出一袋银元,递给了那个当兵的。 “哦,……晓得,谢谢!”当兵的惊魂未定,接过银元千恩万谢。 “阿福,你个老不死的!没看出来,你敢背着主人,偷偷放跑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暮歌拿出枪来,对着阿福胸口,“砰”地极快地给了一枪。 阿福倒在了地上。瞬间,鲜血直流,渗出到地上,很大很大的,乌红色的花朵。 “阿福伯,……”启玥悲恸不已,抱着阿福大哭。 “你这个强盗,坏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对老人家?”启玥抬起头,拿起地上的石块,对着暮歌扑了过去。 暮歌稍稍动了动,身子轻轻一闪; 启玥扑了个空,脚没刹住,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阿福伯,……”启玥嘤嘤地啜泣。 “小妞,你太弱不禁风了!你这个样子,还想跑?乖乖的,跟我回去!”暮歌拽着她,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汽车。 四周围观的,敢怒而不敢言;汽车启动,绝尘而去…… 第四十四章 孤城(4) 矮胖军官欺负启玥时,阿福大声嚷嚷“没天理,”周围人群有些骚乱,同情这一老一少;无奈手无寸铁,对方荷枪实弹,众人敢怒而不敢言。 秦之翰在人群中,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有人撂倒了胖军官,之翰为之雀跃,以为是狭义之士;谁曾想,瞬息之间,那不男不女的人,竟然枪杀了老车夫。 老人倒在血泊中,启玥被拉进汽车,她苦苦挣扎,也无济于事。 日本人手里有枪,没人敢英雄救美。 好不容易见到启玥,秦之翰怎能眼睁睁看她吃亏;他拼了命想上前去救,被他的同伴死死拽住。启玥被拽进汽车,可伶巴巴的样子; 秦之翰开口大叫“启玥,”还没发出声来,他的嘴被同伴死死地捂住。 同学压低嗓音,低低地说:“你想干嘛?到处都是伪军和日本人,你不要命了!” 秦之翰整整消瘦了一圈。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寻遍了北平城,茶楼戏院、大街小巷,没有梅启玥的任何消息。他还想,启玥可能已回到南京了。 天津失守,北平告急,不可以再呆下去了。他回到学校,看到几位没走成的同学,是从集训队撤下的。 北平城,已不安宁。往后,要看日本人的脸色行事?没有别的出路,他们决定往南走。 一帮学生来到城门,加入了出城的阵列中。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梅启玥也来到此地。 梅启玥性情温和,从来也不招惹谁,怎么会让日本人盯上了呢? 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启玥该怎么办呢?秦之翰为她担忧。 “磨蹭啥?……快走!”后面有人再催,“快点往前上,赶在天黑前出城!” “启玥还在城里,我必须去找她,”秦之翰甩开同伴的手,果断离开了队伍,回转身往城内走去。 “之翰,你回来!”后面的几个学生大声地喊。 秦之翰哪里能听到?他一门心思都在启玥。“启玥有危险,我必须去!” “哎,真是个书呆子!就算你找到了人,那些日本人,杀人不眨眼,谁又敢惹呢!”有人轻声说道。 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家,很快被人用一席茅草掩盖,悄悄地抬走,无声无息;日本人杀人,不过一抬手,瞬息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行了,别说了;少说,赶快走!”查岗的伪军嘟囔道,急急提醒着,“快快走,当成什么也没看见!” “谢谢军爷,……谢谢,……谢谢,”罗掌柜接过手里良民证,对当兵的点头道谢。 这些学生装束的人中,没有他家少爷;这样看起来,少爷多半不在城里了。 罗掌柜和霑豪约好,他将店铺打理好,等少爷回来一起撤离。在约定的时间内,少爷没回到店里来,罗掌柜委实放心不下。 将所有人安置好,他又在店里等了近一个月,还是没能见到霑豪少爷回来。后来,他到清华园去打听过,也没有陆少爷的消息。 霑豪少爷是安全的,罗掌柜的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第四十五章 浮沉(1) 日军的火力很猛,天空中有飞机扫射,陆地上投放火炮;卢沟桥的中国守军,笼罩在机枪和榴弹的轰炸下,士兵们伤亡惨重。 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下了,陆霑豪心痛不已。他额角缠着绷带,眼睛里全是怒火,充满了对敌人的仇恨;他端起一架轻机枪,对着敌方阵地,“呀呀呀”地猛射;很快,密集的火力朝他聚拢,在他周身散开了花。 “卧倒,”后面督战的肖闯,看到危险大声喊着。 一颗炮弹落在他身旁,陆霑豪机灵地一滚,躲进旁边的壕沟里;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他刚才藏身的地方,被砸开一个半米深的坑。 “好险,”肖闯暗暗叫道,弹药越打越少,后面没有补给,只有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日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肖营长脸上平静,内心却是很焦灼; “保存实力,……保存实力!”耿师长的话,在他耳边再一次响起。 “信号兵,”肖营长站起来,大声喊道,“传我的命令,撤!” “是!” 肖营长接到上峰的命令,让他带着部队往南,去和集团军会合。 在肖营长的死命令下,勇士们才从战场撤退。 这些人中,有士兵,有工人,有学生,又下了雨,北平回不去,只能往南走; 他们连夜的奔袭,又缺医少药,饮食没有保证,很多人体力不济,慢慢地病倒了。 霑豪的前额上,有很大一块伤,被炮弹的弹片擦伤的。他的伤势未见好,再次上了前沿阵地,前额上的同一处,又被弹片刮伤了。没有得到及时治愈,没有医药,长途奔走,又淋了雨,伤口开始感染;刚刚到达驻地,霑豪的心情放松,不料开始发烧,后来竟昏迷不醒了。 肖营长眼见他如此,把他交给了军医,交待要好生治疗,自己准备好作战,重新上战场。 日本军人仅用了一个月时间,拿下了平津两地。这些人疯狂地叫嚷,要在几个月之内,横扫中国军队,占领中国内地。 中央军嫡系部队,匆匆往北开拔,在南坑这个地方,紧密组织了一场会战。 日本人非常狂妄自大,不把中国军人放在眼里,中央军自然不甘示弱,他们得让日本人知晓,中国军人不是好欺负的,一定要在这里,狠狠打击日本人的气焰。 这又是一场殊死搏斗。 司令长官沉着应战,他调集了南北三个师团旅,启用了一支全副武装的,武装到牙齿的尖刀连。 尖刀连是司令的秘密武器,不遇够凶狠的顽敌,不轻易亮出底牌。排雷,步兵,狙击手,个个都是好兵;能跟日本人死扛,一对一近身搏击,没有不敢拼杀的。 司令长官对日军进行了包抄。他指挥部队将从平津南下的这股日军,分散作战,各个击破;打得日军落花流水,溃败而逃。 南坑大战的大吉,鼓舞人心;中国士兵的斗志,空前高涨。司令长官召开庆功会,给战场立功的勇士表功。 第四十五章 浮沉(2) 司令部简陋的帐篷内,嘉奖仪式正在进行。司令长官在训话,军官们洗耳恭听。 “此次战役的大捷,仰仗各位的奋勇杀敌。诸位视死如归的气节,狠狠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司令官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眼,下面雅雀无声;他又说道,“尤其从卢沟桥战役撤下的友军士兵,他们奋勇杀敌,身先士卒,做出了很好的表率作用。我们大多数的官兵,没有真正和日本人交过手,有他们的带领表率,才能给日军狠狠的一击!肖闯年龄不大,却也身经百战;鄙人已请示上峰,为西北军肖闯肖营长记一等功,颁发青天白日勋章。” “肖营长,好样的!”众人由衷钦佩。 “谢谢司令和诸位厚爱。司令战功赫赫,当年,我在冯大帅帐下,已仰慕许久,今日得见真容,某感三生有幸!却为肖某请公,心里甚是惶恐,”肖闯一番自谦,更得众人钦佩,深感后生可畏。肖闯朝诸位点头,又说道:“日军长途奔袭,又求胜心切,不小心中了伏击,我们不过侥幸取胜。日军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组织兵力反扑;各位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紧接着,可能会有更大的,更顽强的兵力来袭,要做好一切准备。” “肖营长与日军周旋多年,对敌作战经验丰富,对敌军很是了解呀,”司令频频点头,“我的军队里,肖营长这样的身手不多;奈何时间短暂,士兵不能人人勇猛无敌,如何快速克敌制胜?” “司令,您过谦了,”肖闯道,“司令的尖刀连很非常突出,每一位兵士,都是全能型的,攻、防、守、搏杀,样样都不奈。司令,我队伍有这样全能型的士兵,或许,可以向您推荐几位,到您的麾下更好地效力,发挥他们的作用。” “哦,好呀,”司令饶有兴趣地问,“可简短介绍一二?” “好,”肖闯道,“有铁路工人,臂力过人,耐力强,进攻爆破能手;有大学生,学生集训队临时参战的,读过书有墨水的人,思维敏捷,判断力准确。有一位学员,天生狙击手,枪枪不落,简直神枪手,卢沟桥战役中,以一挡十,狠狠打击日军。” “他们现在在吗?让他们来大帐,我也见识见识!”司令很感兴趣。 “是,我这就让他们几个来!”肖营长来到帐外,找到自己的勤务兵,“去,把我们后来的士兵里,那几个厉害的一起叫到这来!” “是!”勤务兵领命,转身去传令。 陆霑豪昏迷了三天,伤口感染是主因,连续几天几夜作战,又千里奔袭行军,他这样的新兵,着实是累得很了。 三整天,昏昏沉沉,不分昼夜,睡得那个死。 他意识开始恢复时,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他感觉自己不能动,以为自己灵魂已出窍,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想起了严厉的爸爸,他一说话就会训人;他以前,不喜欢听爸爸说话;霑豪想听爸爸说,哪怕是叱责他几句,也是好的;听不到了! 他想起拾璎,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他说过,放假了,回去看她,给她带礼物的;拾璎,我不是食言,是不能了…… 霑豪的眼角流下了眼泪,一滴、两滴…… “您好,醒过来了?”有人在小声说话。 第四十五章 浮沉(3) 霑豪以为灵魂出窍,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心里有太多的不舍;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说话;难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他的意识幡然醒悟,猛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透过窗楞,照射到屋内,满是生辉;直辣辣的强光照着他的脸,被强光刺激,眼睛越发睁不开,一时还难以适应。 “年轻人,不急,”有个温和的声音在讲话; 室内有人走动,窗帘“哗啦”地响,似乎是拉上了,为他遮挡强光…… 没有了强光刺激,霑豪慢慢睁开眼: 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中等个头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笑眯眯地看着他,“年轻人,怎么样?能看清我么?” “嗯,”霑豪点头,看看四周的陈设,这里是医院,“请问医生,我怎么在这里?” “你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肖营长送你来的,”医生拿出听诊器,极有耐心为他做检查。 “肖营长送我来的?”陆霑豪一跃而起,大声问道:“他……他人呢?” “战事紧急,他将你送到这,急急离开了,大概是参战了。”医生说道。 “他们上战场,让我在这养伤?这怎么能行,我要出院!”霑豪脱下病号服,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去哪里?”医生一声怒喝,大发雷霆,“医院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嗯,我知道的,我身体已经好了,赶快让我走吧,”陆霑豪转而讨好,缠着医生“我已经好了,你看,为什么不让我参战呢。” “年轻人,不要着急,有的是时间打的。首先,你得把身体养好……” 陆霑豪在医务室里,正在跟医生纠缠;肖营长的勤务兵来了。 “陆霑豪,……陆霑豪,在哪里?” “到,我在这里,”霑豪立即起身,立正敬礼。 “营长口令,让你急速去司令部!” “是!” 霑豪高兴极了。勤务兵来得真是时候,终于不用待在医务室。他迅速脱下病号服,还给穿白大褂的医生,“谢谢!” 医生黑真脸,啥也没说。 霑豪蹬蹬蹬跑着到了司令部,大声喊道,“报告!” “请进!” 霑豪掀开帘子,大步迈进账篷内。他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学生集训队队长,陆霑豪前来报到!” 正在说话的司令,听到这宏亮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颤,他猛地转过身来; 霑豪心里很诧异,怎么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应答呢?难道,不是士兵的编制,这些兵老爷会歧视? 霑豪慢慢抬起头,他的目光,与另一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 那位叱咤风云,严肃又铁面无私的司令,不是别人,正是父亲,陆定国! 父亲啥时升职,他并不知道,仿佛劫后余生;霑豪有些恍惚,他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真疼! 真的,不是做梦!眼前见到的,不就是父亲吗? 父亲一直是他的榜样,他自己却从来不知;父亲就在眼前,霑豪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霑豪冲到前面,狠劲地抱着父亲:“爸,霑豪想你!” 第四十五章 浮沉(4) 这种场景见到儿子,陆司令真有些意外。 儿子少见的热情,陆司令竟然有些懵。在司令的记忆中,儿子总是乖巧懂事,对父亲尊敬但不亲近;霑豪对他这样主动,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 他竟然有些哽咽,一生戎马生涯,儿子对他的眷念,司令也莫名的感动。他的眼睛,竟有些潮湿;儿子以白纱裹着头,浑身尽显憔悴疲惫,陆司令心疼不已。他伸出右手,轻抚儿子的后背。 后面的将官们更懵,心里在嘀咕:这年轻人,怎么回事? 霑豪说的什么,肖闯坐在后排,一个字都没听到;他完全不懂,这是高烧还没退,霑豪是烧糊涂了? 肖闯站起来,大声叱责:“陆霑豪,见到了司令,怎能如此失仪?还不快快后退!” 肖营长的这声怒喝,陆霑豪听到了;他听得真真切切。 中军大帐,运筹帷幄,排兵布阵;这不是在家,岂能儿女情长,泪水涟涟呢? 霑豪立即松开了父亲的怀抱;他怵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是好。 严燕生看得真切,不禁大呼道:“少爷,怎么是你?……”霑豪头顶的白纱,前额有殷红的血迹,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少爷,你受伤了?伤到头了,炮弹碰到的?” “没事,擦伤而已!”霑豪低低地说。 “少……少爷?霑豪,他……他是司令的公子?”肖营长大惊。 “嗯,”李燕生点头,“司令的独子!” “独子?”肖营长后背冷汗直冒,“鄙人失察了!” “司令,可喜可贺呀!一晃许多年,霑豪都这么大了,果然是将门雄风啊!强将手下无弱兵,虎父英雄无犬子!”几位师长站起身,连声称赞不已。 很显然,卢沟桥保卫战,陆少的身手和作为自然了得,否则,怎能博得肖营长的赞许和推荐呢? “哪里,哪里,……各位同仁谬赞!”陆司令在中位坐下,不急不缓道,“小儿霑豪,只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肖营长带兵有方,调教得好而已。……我年已半百,膝下唯有一子;这孩子,是被他母亲惯的,像女孩子一样养着,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又怎能上得了大阵仗?在这中军大帐,才做的这小女儿态?大家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哦。” 肖闯听得,司令说,他调教得好,更是冷汗直流。 众将官见司令这么说,心里也多半明白的,也就再不多话。 李燕生做了多年副官,明白司令的想法。他上前去,拽拽霑豪的衣袖,说道,“少爷,跟我来吧。” “嗯,”霑豪应承了一声,随着李燕生出了大帐。 “你的伤怎么样了?”李燕生拉着他,很仔细地看来。 “没事,还死不了。”陆霑豪冷冷地说道。 “少爷,得知你在北平失踪,夫人……,夫人她昏迷了好多次,”燕生道,“我想,你还是回南京,先去看看夫人,安慰安慰她吧!” “晓得,南京,我自会回的!” 第四十六章 舔犊情深(1) 严燕生说道:“司令的心思,你要懂的。知子莫若父,你心里的苦,司令他都明白。这一仗打下去,那可不是短时间能够了结的。司令将所有的期望,放在你的身上,你心里可明白?” “嗯,”霑豪点头,表面依然淡淡的。 霑豪不得不承认,燕生真是位合格的副官,对长官的家事性情,了解得甚是清楚明白。关键时刻,还能出谋划策,抵得上半个军师。 “燕生不做副官了,尖刀连的连长,也得心应手;还能为长官设身处地,真是难得!” 霑豪这句话,多少带点挑衅。父亲对燕生,胜过对自己好;他也希望,父亲能这样对他。 有时候,霑豪很羡慕他,得到父亲亲自调教;而他却不能。 “司令待燕生,恩重如山;燕生这样,是分内的,应该做的。”严燕生很恭敬。 陆司令处理完军务大事,来看儿子。正好听见两人的谈话,霑豪的心里,有诸多不满。 “霑豪,你回家看看你娘;别的,等我回南京再说。”威严的声音在外响起。 “司令!”燕生看到陆司令,起身立正敬礼,“我陪少爷随意聊聊。” “嗯,燕生,你去忙吧,”陆司令说道。 司令想单独和儿子聊聊,严燕生明白,知趣地离开了。 “霑豪,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对你很苛刻?”陆司令少有的温和,“战争是残酷的,生死一瞬间;你和阎罗王擦肩而过,性命几乎不保。这残酷的事情,经历一次就可以了。保住你自己的命,难道,你要我跟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司令说得很伤感,眼睛里有些东西,竟是很酸涩的;父亲如此,霑豪没有辩驳,静静听着。 见霑豪不说话,陆司令又说:“如今,北平已沦陷,北平外省的学生,回去也不太可能。教育署应会有会有对策的,你到回南京,去问问你梅叔叔。爹爹还是希望,你能够完成你的学业。读书也好,做事也好,竟然开始做,就要认真做好,一鼓作气。” “可是,爸爸,国家现在需要大量的兵力;我们年轻人不上战场,国家还能指望谁呢?” “可,爸爸不希望你去!纵然有千万人指责,我陆定国,死生不惧,也敢这样说!” 话已至此,多说无用。虽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霑豪不敢忤逆这样的父亲。 他知道,父亲对他的期望,不比别人的父亲少,只不过,长期在军队的父亲,不善于表达罢了。他也不想让儿子上战场,是希望儿子能过正常的生活。 众将官虽觉得可惜,但是,也无可奈何。毕竟,司令长官一言既出,说陆少不适合打战;他的话,谁还敢反对? 陆将军,一向很严,带兵打仗从来不含糊,大家也不敢对他,这么护犊子有非议。况且,陆少确实是一名学生,而且,是清华品学兼优的才子。 这样的才华,在战场效力,确实是浪费;仓促上战场,为狙击敌人,那是情非得已。 谁不是爱护自己孩子,大家想想,也都很释然。 第四十六章 舔犊情深(2) 霑豪是司令官的公子,肖营长和他的兵都很惊讶。 他们和霑豪并肩作战;他英勇顽强、奋不顾身、和他们一样在泥泞的壕沟里,一扎下来不轻易下阵地,丝毫没看出贵公子的架子。 “陆少,好样的!”霑豪要离开了,他们来送行。 “谢谢!”霑豪礼貌地告别。 “陆霑豪,不管你在哪,做什么;我们在一起战斗过,你都是我的兄弟!”那学生集训队的高个子,在他身后喊道,“你,就这样走了?枉我将你当成好汉!” “高个子,你好好的,”陆少猛地转过身,一把揽着他的肩,低低地说:“这仗一天两天结束不了,等我回家安排好,我还会回来的!” “真的?” “君子一言!” “好,我信你!” 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抱;霑豪轻声说:“保重!”然后紧紧握手离开。 …… 在随从亲卫的护送下,霑豪回到南京家里。 半年前,从家里奔赴北平,意气风发的学子,却是从战场中归来。他脸上的稚气,早已荡然无存;表情变得凝重,已经是坚强的战士了。他的军服并不整齐,看出来是拼凑的,服装灰塌塌的,虽然是得胜归来,看起来满是疲乏。 离家时,翩翩佳公子,剑眉皓齿,潇洒俊朗;归来时,额头绑纱布,脸色苍白,神态疲惫; 不知是视觉的偏差,还是流血过多所至,他额头上的白纱,若隐若现斑斑血迹,非常的醒目。 伤在儿子的身上他,疼在母亲的心里;陆夫人心疼不已,不禁拭泪道:“傻孩子,你要真有个万一,让姆妈还怎么活呀?” 陆夫人不由自主,伸手去够他额角。 “姆妈,没事了,我都好了,”霑豪很不好意思,尤其当着这么多人。 小妹不知所以,冒失地问:“哥哥,你没去北京上大学,怎么却上了战场,立了功吗?” 小妹不说还好,一说这样的话,霑豪挺不自在。 “嗯,”霑豪只应了一声,并不想说太多。 姨太太在后面,看大少爷黑着脸,又有亲兵送回家,已经猜到了七八,女儿太没眼力见,赶紧大喝一声,“多嘴!”将自己女儿拉走。 “卢沟桥保卫战中,咱们少爷可英雄了,以一当十,顶呱呱!带兵的长官都夸他呢,要给他请功,被司令拦住了。”卫兵嘴快,“司令说,少爷年轻,需要多磨砺;有伤在身,下令回家养伤的。” “好的,”陆夫人点头,说道:“你回见老爷,让他放心;少爷年轻,身子调养好,很快恢复如前的。” 卫兵答应着,自回去复命。 连日来,陆少奔波劳累,很少睡得踏实;终于会到了家,陆少可以舒服睡了。他在家,狠狠补充睡眠,一晃过了好几天。 陆夫人尽其所能,给儿子熬制的补品,做很多好吃的;以形补形,倒是有些效果,陆少的憔悴和疲惫下去了,人也红润了不少。左前额上的伤疤,用头发遮住,几乎看不出来。 陆夫人才稍稍满意。 第四十六章 舔犊情深(3) 霑豪去北平上大学,和母亲相处短促,难得如此静谧的时光。 “姆妈,梅公馆现在怎么样了?”霑豪想到启玥,心里颇为愧疚。 “梅家祸不单行啊,启玥姑娘失踪了。梅老爷来找你爸,求他想想办法;可是,北平都已失陷,国民军已管不了那里,你爸能有什么招呢?”陆夫人叹了口气。 “启玥失踪,发生在宛平失陷前。梅家给我消息,要我们帮着寻找;……再后来,我上了战场,之后的事,就不清楚了。”霑豪又问:“启玥,大家都没有她一丁点消息吗?” 陆夫人摇头,“兵荒马乱的,一个姑娘家,会怎样呢?……真是很揪心。玥丫头,稳重聪慧,知书达礼,我挺喜欢她的;哎,启玥姑娘啊,到底是福薄。” 姆妈这样说,霑豪不说话。 “梅家丢了女儿,托我们帮忙找启玥。你爸精力在战场,也鞭长莫及。梅家,有梅家的苦;我们,有我们的难。你心里不要有压力;”见儿子不吱声,陆夫人又道:“不过,两家关系到底非同一般,你应该去探望一下才好。” “好,我这两天找时间去,”霑豪点头。不知道,之翰有没有回来?有没有找到启玥呢?他想,这两天过秦府,去问问之翰。 “夫人,梅府听说少爷在战场受伤,差人给少爷送药材来,”丫鬟铃兰来报。 “梅公馆嚒?”陆夫人想,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慰问,自然得见,“去,请梅府的人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铃兰领着一中年男子进来,到堂屋见夫人和少爷。 梅府的人,四十多岁,中等个儿,浑身利索,透着股能干劲; 霑豪认得他,“王富?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王富,梅公馆的管家。 王富拱手道:“陆少爷,您真好记性!在北平时,多亏陆少搭救,我才平安脱身。王富无以为报,只愿少爷一生平安。”王富口才极好,虽是管家,也稳重有礼,“少爷在战场负伤,梅府上下极为震惊!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大少爷贵体金安。我替主人送来滋补的药材,希望大少爷早日康复!” 梅公馆的药材,自然不普通;梅府有药材铺,收集名贵药材,多半为如要,所得皆为野生。天然滋养补品,分隔装在木盒内。一格格,精心选摘;一层层,罗列成塔。 每种药材,可选入药,可做药膳;其中药性药效,一一罗列说明,极为具体详细。 “这份情谊,太厚重了;……梅府有心了,”陆夫人赞叹不已,“王富,替我谢谢你们老爷和夫人,我们收下了。待霑儿身体大好了,一定亲自前去答谢!” 王富略微鞠躬,代主人领了情;他说声“打扰,”告辞离开了陆府。 梅公馆大小姐,至今还下落不明;他们待至亲好友,却没失了分寸。陆夫人的心里,好生地内疚; 近来走动少,陆夫人以为,因梅大小姐的事,梅家对陆家有想法;可人家并没有,原是自己多想了。 第四十六章 舔犊情深(4) 战事并没有平息,战火却愈演愈烈; 南口战役,日本人兵败受挫,不禁恼羞成怒;他们并不纠缠,偷偷从海上增兵,气势汹汹挑起事端,炮轰闸北,发动了淞沪会战。 陆司令火速南撤,急援淞沪战场;霑豪在家听闻,不禁为时局担忧;他积极表明态度,希望沙场效力,再一次,被陆司令否决。 屠戮贼寇,匹夫有责;奈何不许,勘我实怜; 一腔热血,报国无门;想我青年,何其央央! 陆少没处申诉,干脆不理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起绣楼上的小姐,只图吃饭睡觉,不问天下俗事。 “霑儿,北平天津失陷,清华园是回不去了。”陆夫人见他这样,劝告他,“你父亲来信,莫要再意气用事;说政府正在商议,成立联合大学,将平津的大学联合一处,你还可以继续学业。你可以去梅公馆,找梅老爷问问。” 清华不在,如果可以在建,当然要回去的。霑豪支起耳朵,认真地听。 “你梅叔叔说的,拾璎也来过,她还问你好呢?” “真的吗?”霑豪问。 母亲看他看得紧,霑豪一直抽不出空,去梅公馆见拾璎;想到能见到拾璎,他的心很是雀跃,霑豪的心是甜的,妄自痴痴傻笑; 司令曾经告诉她,儿子对梅家二小姐有意,陆夫人还不相信呢;儿子如此的表情,看来,真是确定无疑了。 梅家大小姐启玥,端庄宁静稳重,有大家闺秀风范,陆夫人很有些喜欢她;梅二小姐胆大无状,嘻哈撒泼,陆夫人对二小姐颇有微词。却不想,霑豪会对她有意,这便是极好,有所留恋,好过他嚷嚷上战场。 梅拾璎,会和霑豪有缘。儿子只要喜欢她,就有希望拽住他,这对谁都是好事,陆夫人断不会阻拦的。 陆夫人微微一笑,“霑儿,梅公馆添了新丁,梅老爷也是儿女双全;如果启玥丫头没出事,真正是一件大喜事!拾璎变化很大,家里一件件事,落在拾璎身上,人有了历练,也成长了许多。快认不出来了,已出落成大姑娘了,不单可爱可伶,还楚楚动人。” 母亲是何意,他不明白;霑豪垂下眼帘,唯恐被看出心事,淡淡地答应了声“哦。” “承了别人的礼,还是要还的。”霑豪的脸皮薄,陆夫人不愿说破,又道:“前几日,受了梅公馆的礼,该我们去答谢了。你爸爸不在府中,自然有儿子去的。” “好,”霑豪的回答,依旧淡淡的;但,他的内心雀跃,欢喜不已。 母亲走后,霑豪开始准备,他在想,母亲说的话,拾璎变化大了,变成什么样了?他越发地想念起来。 梅家的小少爷,梅筠宁已过百日了。 梅公馆,本来要大大庆祝一番的;但,大小姐下落不明,没有太大的心情来庆祝,只请了至交好友,在家摆了一桌酒而已。 大女儿没有音讯,梅夫人想尽一切办法,托了朋友去寻,还是没有丁点消息。她心里绝望了,只盼着老天能开眼,将她的启玥送回来。 第四十七章 情深(1) 霑豪到了梅公馆,门房老李头认得他,陆司令的宝贝独子,又是大小姐同学,老李躬身让陆少进来。 霑豪对这里很熟悉,不需要谁去通传,自己径直往里面走。 八月,天气很炎热; 梅公馆的草坪,被修得很规整,草地绿油油的,绿意铺面而来。成片成片的花圃,花团锦簇,鲜花盛开;争奇斗艳,活脱可人的模样。 花廊下,有一排座椅,座椅上的美倩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身影,不用说就是拾璎了。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蓬勃动力;花开正妍,无一处不妥帖。 她的眼帘低垂着,聚精会神看一本书。她明眸善睐的眼睛,快速在书本上移动着;看到有趣的地方,竟然偷偷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很是生动灿烂。 拾璎那样开心的笑容,很有感染力;陆少的心情,顿时明媚起来。 “拾璎,这有滋有味,在看什么书呢?”霑豪走进来,跟她打招呼。 二小姐听到有人叫她,慌忙抬起头来,“霑哥哥,是你呀,”拾璎合上书本,愉快地回应着。“霑哥哥不是在养伤吗?今儿个,怎么会有闲心,到我们这来呢?” “我早该过来的,我妈看得紧,实在是抽不出身来!”陆少低着头,离得这么近,有点不能自禁。她粉面带威,樱桃小嘴,浑身上下都是活力,煞是可爱。 拾璎没有注意他的神态,抬头看他额头上那暗褐色的疤,很是心疼和钦佩;那块疤痕,虽被头发遮掩着,但还是若隐若现。 “你好好的,怎么上了战场?你瞧瞧你,自己要小心一些呀,怎么伤到这,让我看看;”拾璎一边说着,伸手要去够他额角的伤疤。 “别,……璎妹妹,我没事,……”霑豪心里挺不好意思起来,“真的,没大碍的,几乎都好了。额头上留下疤,以后,妹妹怕是不喜欢的,很不好看的。” “哪里会,霑哥哥是大英雄,”拾璎说道,“这疤痕,是英雄本色。” “你……你莫要哄我,我哪里能称得上的那个称号?”霑豪羞涩说道:“我是顺势而为,同为中国人,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该做的事?霑哥哥,莫要太谦虚了。你不过是一个大学生,上战场都是很危险的。难怪,陆伯伯不让你去;也就你这样的,不知死活的,一心只知道往前从,都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拾璎很是心疼,边说边用手轻轻去够,摸着他那个疤痕,“霑哥哥,你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霑豪别过脸去,“没事的,过一阵就好了;”霑豪看她脸上微微有些发汗,“真的,我不碍事的,倒是你呀,大中午的,外面暑气很盛,小心会中暑的。” “霑哥哥,瞧你,……将拾璎说得那么娇气,仿佛我什么也做不了;与霑哥哥比起来,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了去?”拾璎笑盈盈,嘴皮儿灵巧,不耽误事。 “拾璎,你这样好,谁还敢笑话你!”霑豪轻声说道。 第四十七章 情深(2) “霑哥哥,……拾璎真有那么好吗?”拾璎漆黑的眸子,如一汪深泉翻涌着,漾着迷离的雾气,“那日,爹爹叫我过府探望,说你在休养,不方便见人,这……为什么?霑哥哥,拾璎,很让你讨厌吗?” “不是的……拾璎,”拾璎眼里的雾气,是真切的忧伤,看得霑豪很心疼;他急切地说:“璎妹妹,你真的很好,霑豪没做好……;你姐姐启玥……,我……我很抱歉;我……我,没脸见你。” “霑哥哥是因姐姐,所以不见拾璎?”拾璎心里石头落地,他竟会如此紧张;她又何尝不是呢? 拾璎轻咬芳唇,“姐姐的事,真的不怪你!姐姐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罢了,你莫要因这件事而自责的。霑哥哥不过是一名学生,我们怎么可能迁怒于你,更谈不上会怨恨你。霑哥哥不要因这,而心里有内疚。” “梅叔呢,他怎么说?” “多事之秋,梅家遭逢变故,原以为是天意;如今看来,不是天意,应是人为的。对梅家来说,可能是一场劫难,如果真避免不了,我们只能是去直面它,断没有迁怒他人的道理。” “拾璎,梅家遭逢变故是天意,此话从何说起?” “霑哥哥,说来话长,”拾璎缓缓说来,“放寒假时,姐姐有个同学,拿相机到家里来拍照;……后来,我的小弟弟出生,家里做满月酒;有人偷偷到家里后花园,竟然找到了储藏室,铁门上有撬锁的痕迹;幸亏,储藏室的铁门,用特殊材料做成的,他们没办法,才没有成功。” “哦,还有这样的事?”霑豪在拾璎身旁坐下,眼神凝重起来,“那批文物都转移了,怎么还会出事?” 拾璎点头,“是,我们加固防盗,一则,为掩人耳目;二则,也确有宝物。我们转移走的,都是不怕水的青铜器、瓷器等;后院储藏室,还有一箱字画,因为怕水,不能受潮,故而,没有请出;名家真迹,也十分名贵。那些人,对我家后院很熟悉,显然是有备而来;所以,陆伯伯派了人手,加强公馆的防卫,才保有暂时的太平。” 霑豪道,“你是怀疑,有人盯上了梅家?” “嗯,我想,姐姐的失踪,肯定和我家的宝藏有关。霑哥哥,我也就放在心里想;怕爹爹和娘亲难过,我也不能跟他们讲。霑哥哥能听我说说话,真的太好了!”梅拾璎蔫然一笑,“有话不能说,憋在心里,挺难受的。你在,我就轻松多了!” “拾璎,你真的这样想?” 霑豪喜出望外,轻握起她的手;她的手有些许颤抖,她第一次心甘情愿,被男孩子紧握着手,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害怕。 和他面对面而坐,拾璎发现霑哥哥很帅,像黑暗中一束明亮的光,散发出耀眼的能量,能给人温暖和方向;她的心,也安宁许多。 两人不说话,眼对着眼,手握着手; 和风轻涌动,微甜清香,慢慢薰染。 第四十七章 情深(3) 微风轻漾,空气中传来,茉莉花的幽香;盛夏花园,花之君子,当属茉莉了。梅公馆后花园,摇曳的幽香,飘逸悠远。 梅拾璎没有以前那么抗拒,让陆霑豪欣喜不已;甚至,拾璎愿意将心里话,说给他听,只说给他一人听。 喜欢一个人,谁说不是从分享秘密开始的;难道,她心里已默默喜欢我了? 霑豪不禁大喜,心里也好生感动。 他的手稍稍用力,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手心;拾璎依然没拒绝,她羞涩默默低下头,身子微微战栗着,双颊像喝醉酒般砣红,“霑哥哥,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拾璎,你真的想知道?”霑豪的内心,是狂喜的,“如果,每天能这么看着你,陪你说说话,实在是幸福的事;我真希望,能这样牵着你的手,一生永相伴,永远不分离……” “霑哥哥,你说什么呢?”拾璎急切打断他的话,双颊变得更绯红,嘴巴结结巴巴,“你,……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呢?”霑豪深深地望着她。“小傻瓜,你心里怎么想的?” 她对感情已不是似懂非懂;不然,何故会羞涩脸红呢? “我……我,我不知道!”拾璎满脸羞涩,紧咬唇瓣,“霑哥哥,你讨厌,就想套出我的话,”她撇了撇嘴,铁了心就不说。 她娇俏的小脸板着,双颊绯红,撅着小嘴,很不高兴的样子;霑豪噗嗤一乐,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很喜欢;这样的她,越发迷人,霑豪紧紧盯着,一刻都不想离开。 …… 远处,传来清幽的笛声,笛声清越,飘飘悠悠;袅娜声骤起,古琴悠然,和着笛音,美不胜收。 霑豪静静地听,“拾璎,你听,……这,哪里传来的乐音?” “我爹爹和娘亲正在练习。”拾璎道。 “笛音悠远,古琴叮咚,真是天作之合,”霑豪说道。 笛声和古筝各为器物,听起来不同寻常,也是极其缠绵。两种声音,互为盘绕,又各自分开;在天空的某处碰在一起,又快速分散开去;终于,还是恋恋不舍,重新又汇合到一处。 多少有些淡淡的哀思,到底是意难平! “他们的乐音,没以前那样心无牵挂,醇厚悦耳动听;大概,多为姐姐的缘故吧,也可能不完全是,可能你想到现在,多事之秋,真的是有很多不一样;”霑豪感叹。 “拾璎,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爹。”霑豪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咨询和请教!” “好的,霑哥哥,你跟我来。” 梅拾璎在前,霑好在后,一前一后,款款而行;穿过了花圃,走过小树林,才来到梅公馆的后院。 梅老爷和梅夫人,正在这里演奏着。他们聚精会神,全神贯注,一心在音乐里。 那时候,能静下心来;如今,已难做到心如止水,已难做到;再次合奏,更难找到和谐音;夫妻俩对音律能互相交流,着实难得。 梅铭淞停止了演奏,他看到了陆霑豪和拾璎两位年轻人。 梅夫人也看到了,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情深(4) 梅拾璎粉面微醺,像喝过酒似的潮红;她领着霑豪来到后花园,双双并肩站在梅老爷和夫人面前。 “爹爹、娘亲,好,”拾璎向爹娘问安后,不知怎样介绍霑豪,很有些词穷。紧张地说道:“爹爹,霑哥哥来了;他有事向你请教,” 梅老爷收起笛子,和夫人对望一眼,眼前的年轻人,倒也气宇非凡。 “嗯,拾璎,你怎么会遇到霑豪?”梅老爷口气中,有一丝不满。 “爹,……我,”拾璎傻傻地,不知该怎么说。 几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多少有些冷。 “梅叔,我今天来,是受母亲的命令;在前院中庭花园,我碰巧遇到拾璎妹妹。”霑豪抢先说,替拾璎圆场。 “嗯,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梅铭淞点头,又道:“霑豪,你的伤大好了?” “多谢梅叔垂怜,我的伤不重,真的不足挂齿;承蒙梅叔厚爱,竟然送来名贵药材,帮霑豪疗伤,霑豪心里十分感激!我的伤没问题,已无大碍。”霑豪躬身,郑重地谢过,“我姆妈让我来,她还特别嘱咐我,让我多谢梅府老爷和夫人。你们送来的极佳补品,对我身体恢复,增进体力很有效。” “霑豪,不必如此;这真不算什么的,不过自家的土特产,不值几个钱,不值得一提。”梅老爷淡然一笑,又问:“霑豪,你今日来这,不只是说说这些客套话吧。” “梅叔叔,您真是料事如神!”霑豪礼貌地说:“的确,我来是来向您打听,教育署对平津学生如何安排?北平已是日伪的势力,我等失学青年,进退都很迷茫,该何去何从呢?” 老友这位公子,危急时刻,能挺身而出,奔赴沙场,征战杀伐,有乃父的风范;真乃壮哉少年! 不一样的热血,一样大气滂沱,梅铭淞从心里敬佩。 梅老爷微微颔首,不急不缓地说道:“霑豪所言,正是我等十分关注的。教育署对平津学生非常重视,正在研究特殊情势下的特殊对策;不久之后,只然会公布的。” “哦,霑豪急切想知道,北平,清华园,……已越走越远了,我们得重新考虑;重新考量上哪里的学校。” 梅夫人没说话,仔细瞧眼前的年轻人—— 刚好二十岁年纪;标准国字脸,皮肤白净,剑眉疏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左前额上方,一道暗红色疤痕,若隐若现;非但不觉得狰狞,还另有一种神采。坚强刚毅的性格,像极了陆将军本人。 梅夫人不由暗暗称许,但见,拾璎粉脸含羞,含情脉脉望着他。 “拾璎对他,是芳心暗许了吗?”梅夫人眉头微蹙;当娘的,对自己孩儿看得紧;唯恐被毛头小子,随随便便带走。 陆公子很优秀,长相丰神俊逸,梅夫人并不以为好;女儿不过十五年华,不想让她过早将心思,放在情感上。 看女儿这样神态,想来,她的担心很多余;女儿大了,不随娘了,漪玉夫人颇为无奈。 第四十八章 偏狭(1) 9月中旬,国民政府教育署发文,政府拟在长沙和西安两地,分别成立临时大学。平津教育界着手准备南迁。 陆司令一直奔赴战场前线,从部队与日军正面交锋,取得小胜后,他一直没有回过家。知道了这个事情,第一来信回到家里。他建议,让霑豪准备去长沙,继续学习专业。 陆夫人心里也甚为高兴,他把这封信拿给儿子看。陆夫人劝儿子:“你爸爸的建议,还是要听的。现都已经9月份了,赶快准备入学的事情。 可是,霑豪喵了两眼信,并不为所动;霑豪没说行,或者是不行。虽然,他不在战场;但,淞沪战场的情形,他时刻关注着。 陆夫人怎么催他,霑豪都不着急。成天嬉皮笑脸的,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给他打点行装,他也赖着不走。 陆夫人也急了,“你的心思,我看,还在战场,你爸说过,不需要你去冲锋陷阵,给我老老实实的念书去。” “姆妈,我知道了。”跟母亲谈话,真是没道理可讲,霑豪老实地答应着。 “你,不许糊弄我,我还不知道呢,身在曹营心在汉。”陆夫人急切地讲,“你爸希望你做一个学者,而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军人;在这乱世,没有谁能保证,你能够在军队走多远;你爸不希望你在军队扬名立威,只要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就好的。” “姆妈,这……不公平。”霑豪反驳母亲,“爸爸要求下属誓死如归,舍身成仁;对儿子千般不放心,从来不想放手,这对儿子不公平。” “我一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叫公平不公平,只不过,当娘的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快乐的生活就可以了。”陆夫人急切道:“作为司令官的兵;他手下有得是兵,并不缺你一个兵。” “战火延绵,天下难容一台书桌,怎么还可能安心去上学?司令长官只要求自己的部下,对自己的孩子很宽松;爱得自私。” “你说的这道理,也许对的;妈是辩论不过你的。千万别给她耍心眼。 陆夫人知道,她辩论不过,也实在是没有招。 “姆妈,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的。”霑豪安慰母亲。 “你知道就好,可是,你必须要知道,别对我阳奉阴违;真要是惹你爸爸生气了,没有人能够保全你。” “嗯,放心,我知道了。” 母子两人这计较着,辩论着。 陆府正堂来了两个人,这两人不是别人,正好是拾璎和丫鬟银萍。 “璎妹妹能有什么事吗?”霑好过来问他。 “是啊,我们来请霑哥哥,”声音急急的说道。“父亲让我来请您过去,有一封信,是启玥写的,看你有没有印象?” “哦,她什么时候发出来的?”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请霑哥哥过府去一趟。”拾璎很急切,拉着他的手,就往家里走。 “拾璎小姐,这样不好,”陆夫人过来,这两人很怪;她不明白,他们说什么。 第四十八章 偏狭(2) 拾璎匆匆赶到陆府,刚见到霑豪,拉起他的手就走。陆夫人恰好遇见,不知道是何用意,她快步走了过来。 “陆伯母好,”拾璎向陆夫人行礼,落落大方地说:“陆伯母,我爹爹有急事,让我来请霑哥哥去。事关我姐启玥,还请伯母谅解。” “启玥,失踪了许久,有重要消息吗?霑豪,那你去一下吧,”陆夫人看拾璎,长相不见得多美;她实在是不明白,霑豪怎会喜欢上她。 “谢谢伯母,”拾璎恭敬答道。 陆夫人瞥了他俩一眼,不由得稍稍蹙眉,说道:“有学问的小姐,举止该稳重些;不要被人说道了去!” 拾璎听出,她言外有意,意识到自己失态,将手从霑豪胳膊上移开。 “姆妈,这事很紧急,我去去就回,”霑豪边说边往外走。 “霑儿,你去倒可以。别忘了你爹说的话,一定要往心里去啊!”陆夫人再次叮嘱他。 “嗯嗯,我懂的,”霑豪没说太多,随拾璎急急走了。 丫鬟银萍已在外候着,两个人上了人力车。车夫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的功夫,人力车进了梅公馆,在花园门廊前停下。 拾璎在前引路,霑豪跟在后面,两人来到了西厅书房。梅老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霑豪,教育署发的文你看到了?准备何时动身去长沙?”梅铭淞问道。 “梅叔叔,不着急,”霑豪向梅铭淞稍稍行礼,问道:“梅叔,您让拾璎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嚒?璎妹妹说,有一封启玥的信,从哪里寄来了,可有她的消息?” 梅铭淞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仔仔细细展开,放在霑豪面前的茶几上,“霑豪,你来看看;这事,你怎么看?” “这封信,是姐姐的笔迹,我完全可以确定!但,这……这好像是姐姐,两个多月前发出来的!”梅拾璎很惊愕。“爹爹,这怎么回事?信件怎么现在才收到?” “璎儿,你姐写完信,将它投到邮局,大概还没递出来,就遇到战乱;通讯电话中断,这些信,就不知道存在哪里了。直到回复了通讯,信件才寄出来的。”梅老爷说得极慢,一字一句,说得很艰辛。 “拾璎说得没错,”霑豪认真看信,不住地点头;看完后,将信放好,他抬起头来,说道:“我和启玥同窗三载,她的字,我大体是认得的;可以肯定,写信的时间,在卢沟桥事变后几天。启玥那段时间,竟然一直在北平城内!信上说,她在甄瑜格格那,被她拘禁在王府!这位格格又是谁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么说,梅启玥是被人挟持了?自己怎么没有想到?霑豪心惊不已。 “陆公子有所不知,内子有一位小妹,就叫甄瑜;在她很小的时候,被老王爷送给了人。内子送启玥去北平读书,去王府探望过,遇到了这位小妹。刚开始,启玥母亲认为,她这小妹很偏执,有些神经质,并没有当回事。没想到,甄瑜会将怨恨,都洒在了启玥身上!” 大概很操劳这件事,人都没怎么休息好;梅老爷殚精竭虑,整个人都很憔悴。 第四十八章 偏狭(3) 这封迟来的信,众人方才明白,启玥都遭遇了什么。 “玥儿,我的玥儿在哪里?”漪玉夫人从后院来到书房,她在窗外站了许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夫人,你莫忧心,”梅老爷赶紧上前,搀着憔悴的夫人,“我们正在想办法;你放心,玥儿定会没事的。” “静山,真没想到,我这位小妹,心肠如此恶毒!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让小一辈承担啊!”漪玉夫人喃喃说道,“她小时候,阿玛将她送了人,姐姐我,也很同情她。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西太后钦点的。她的怨恨,会这么深!” “夫人,您不要难过了。我想,启玥一定吉人天相,自然会逢凶化吉的。”霑豪安慰道。 “但愿如此,”夫人很疲惫,必是彻夜不眠;她说了一句,就没有力气,再不言语。 “拾璎,扶你娘亲去后院休息吧;你娘这段时间,要照顾你小弟,真是很辛苦;扶她回去吧!”梅老爷同样伤心,在夫人面前,却是要保留那份坚强。 “好的,”拾璎答应着。她搀着母亲,慢慢往外走去。 月色如水,娘儿俩走在花园小径上。此时的风景,都与她们无关。 “玥儿呀,千万不要有事啊!”梅夫人喃喃自语。 “娘亲不要太过于神伤,忧思过度,会影响健康的。你的身子要跨了,小弟弟怎么办?我想,姐姐一定是到了某个地方;或许去哪里游历了。所以,现在她一定是安全的。等到局势稍平缓,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拾璎,是真的吗?”梅夫人抓着她的手问。 “我想,应该是的!” …… 目送夫人走出去很远,梅老爷才回转身来,他的心很沉痛。 原想让女儿远离,避开隐藏的灾祸;却不成想,女儿会遭逢更大的阴谋。 “梅叔,你要保重身体,莫过于伤悲,”见梅老爷伤心,霑豪劝慰道,“我们有位叫秦之翰的同学,还在四处寻找她。我去秦府,想见之翰,秦府人说之翰没回来。之翰多半循着启玥的踪迹,追过去了。” “你是说,秦之翰同学一直在寻找启玥?这是真的吗?”梅老爷喜出望外,“霑豪,你有没有再联系到他?” “没有,”霑豪老老实实答道:“我去过秦府,秦府人说,他们之翰少爷,压根没回南京的家!” 梅铭淞高兴不过三分钟,心情重新跌落到谷底。 陆少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很明显,启玥遭遇到不一般的困境。这让他很为启玥担忧。 在北平,陆家有明暗好几条消息源。为寻找启玥,他动用了陆家所有方面势力,竟然没有一丁点梅启玥的消息;不曾想到横空出来个甄瑜。 看来,这位甄瑜格格很不简单。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报私仇,为泄私愤?好像都有可能。 为谁服务呢?别不是和日本人有关吧。 内心再如何慌乱,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启玥的小姨,甄瑜格格,将启玥拘禁于王府,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拾璎送完娘亲,回到西厅书房,站在梅老爷身侧。她一会看看爹爹,一会看看霑豪;爹爹和霑豪的神情,都非比寻常。 拾璎的心“咯噔”一沉:姐姐,你在哪里? 第四十八章 偏狭(4) 书房内,梅老爷和霑豪对坐良久,他唤霑豪来到里间屋子。 从书橱上层的柜子,他拿出一个文件袋,慢慢放在书桌上,“霑豪,你来看,这是什么?” 霑豪拿起来展开;这是一封信,不,不是普通的信,上书: “阿姐,适逢北平兵乱,启玥仓皇出逃,遇歹人上下其手,几乎遇险,花落孤城。我怜惜她,出手搭救,现在我处故居,每日衣食不缺,唯缺父慈母爱。你们若想赎她,付出相应酬金即可。女儿对你们来说,是无价之宝,还是视如敝屣,看你的态度了。我所需不多,不做赔本买卖,用文物古董对等交换即可!甄瑜敬上!” 霑豪看得火起,额头上青筋直冒,气得大骂道:“明目张胆地敲诈,世上还有这种人,简直就是无耻!” “启玥生在梅家,梅家没给她保障,带给她的确是灾祸。女儿啊,是被我梅家害的。”梅老爷心口很酸楚,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咳嗽不止。他的脸憋得通红,一口老血吐在帕子上,一丝殷红的血迹,赫然在目 “爹爹,您别这样,”见不得父亲如此,拾璎从门外冲进来。看到帕子上的血迹,拾璎心里很是恐慌;她跪在父亲身旁,拍着父亲的后背,“爹,您千万要挺住;姐姐没有着落,弟弟还那么小,您再有个万一,……,您让拾璎怎么办?” 拾璎说到动情处,眼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往下流。 拾璎的泪滴下来,打在霑豪的心上;霑豪的心揪着,“拾璎,……” “璎儿,……好孩子,”梅老爷的手,轻轻抚着女儿的头,轻轻点着头,“好孩子,你说得对,爹不能这么被人打倒;我得振作起来。” 拾璎冲了一杯茶,递给了父亲。梅老爷喝了一口,缓解下心绪,慢慢恢复了平静。 “有人早就看上梅家的文物,知道这些文物的价值。”梅老爷说道:“我先收到这封恐吓信,知道这回不会是家宅恩怨那么简单,想找你爸爸商量。可望亭兄一直在战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没有办法找别人,只能找霑豪你来了。你是你爸爸最信任和最倚重的,所以,梅叔我也要倚重你。” 梅铭淞的话,在霑豪心里掀起小小的波澜; 爸爸倚重的,是我嚒?这让他完全没想到。 “梅叔,您尽管说吧,”霑豪学着父亲的口吻,像个铁肩担道义的真男人。 “梅家的文物,只有道德品质高的人,才配拥有;可以赠送,可以交换,但是,绝不接受敲诈和要挟!”梅老爷凛然说道,“她这样嚣张,一定有日本人做后盾;我,是不会跟甄瑜这样的人打交道,谈条件的。” 霑豪频频点头,“叔叔分析得有道理,平津失陷后,她不受干扰,还这样嚣张和放肆。如果是普通的中国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了,哪里顾得上绑架打劫呢?” “霑哥哥,其实,我们早知道一些异常,就是没太在意。”拾璎轻声说道:“有一个人,可以找一下;她或许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拾璎,你说的是谁?”霑豪问。 “沈宜兰。” “沈宜兰?”霑豪不解,“她怎会知道?” “我敢肯定,她知道这里边的一些详情;甄瑜并没见过我们姐妹,她是怎样认识我姐的?肯定是有相关人提供了材料,况且,她扛一台相机,到我梅家来拍照,泄露消息嫌疑最大。”拾璎道。 梅老爷轻声道:“为了解另一些具体的情况,你应该找沈宜兰。霑豪,还要拜托你们陆家,不要放弃对启玥的寻找。” “没什么,梅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我父亲;让他找相关的人和渠道,帮着寻找启玥。”霑豪说道。 第四十九章 向北(1) 张家口通往草原的天路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风驰电掣般呼啸而来。 清一色的大卡车,卡车上插着日本太阳旗,很是招摇。前面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后面是清一色的便衣,犹如蜡人般全神贯注。 最后一台黑色的轿车,后面坐着两个姑娘; 一位着军装,身形强健;脸上目无表情,正在闭目养神。 另一位,是位眉目如画、肌肤如雪的姑娘。她疲惫地斜靠着车坐,坐了整整两天汽车,实在是累得很,疲乏得很。 这位面容姣好的姑娘,并不是别人;她是梅公馆的大小姐--梅启玥。 启玥的思维很活泛,想起很多事情;此时,她的心情冰冻到极点。感觉自己像浮萍般随风飘荡,不知终点会在哪里。 车夫阿福为了救她,被冷血般的暮歌枪杀了。启玥没有逃走,被暮歌带回了王府。变态的直子,哪里会放过她,加强了守卫,增派了人手,变本加厉,防止她逃跑。 梅启玥十分生气和愤怒,可是再没人可帮到她;启玥一筹莫展。 启玥抬起头来,望着成片的岩壁,愤怒地问暮歌:“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别问,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暮歌眼皮也没抬,冷冷地回答她。 车窗外,一大片一大片的仓绿色,簇拥而至;戈壁、草场、牧场上成群的牛羊。 “这里是北方的大草原吗?绿草肥美,牛羊成群。”启玥心里有点高兴;巴特尔说的草原,是不是这样的呢? “启玥格格喜欢这,那真是太好了。”暮歌依然面无表情;她喜欢草原,那是好的,不至于太忧伤。 车子颠簸得厉害,启玥的头几盒撞到车窗,“玥格格,你自己小心点。” “我很好,不用你假惺惺。”启玥大声说道,对她压根就没有好脸色。 启玥刻意躲着暮歌,可暮歌并不以为意; “玥格格,你不必跟我如此见外!说起来,你身上应该有我们蒙古草原的血统!你知不知道,你外祖母是来自我们草原的。” 梅启玥默默听着,并不多说话。梅启玥不明白,这时候到草原来干什么。 不在北平了,越来越觉得孤单。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想家。 爹娘不会知道,她来到了这草原,他们该急疯了。 北平已是日本人势力,自己没回到南京去,他们该去哪里找寻我呢; 会不会记得玥儿,有谁还会想到我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爹娘的身边。 她的眼泪扑落落掉,鼻子不禁一酸; 爹娘啊,玥儿已到草原,好想你们啊! 梅启玥心里默默念叨:爹娘,见不到玥儿,莫要伤神;玥儿去远游了。待他日战火熄,玥儿回家见天颜。 这么想一想,启玥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不要因恐慌经历,而让自己伤悲和难过; 既然已来到这里,权当成在这,游历一番也好。 带着这种心理,给自己的旅游增加一些的情趣。 启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心情是轻松了许多。 “既来之,则安之,”启玥这么告诫自己。 第四十九章 向北(2) 暮秋时节,草原上呈现五彩斑斓的色彩。 再往北走,已看不到青翠的碧绿,草儿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色。一大片金色上面,还有一些点缀物,黑色、白色,像是给草原姑娘金色衣服上,缀上几朵小花,甚是别致和俏丽。 一团团成捆的草垛,像棋盘上的棋子,码在金色苍茫的草场上。走过一片是这样,再走过一个山丘,还是这样的一片。 草原上,秋天的云彩特别美。 早晨起来,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团,飘在蔚蓝的天空。南边的云层呈现出金黄绚丽,飘摇到北边天空过渡到浅红,与天边红色的云彩融合。有几缕黑色,像丝绒般飘散着,星星点点般勾勒着暗影,像是极好看的水粉画。 羊群咩咩叫着走出圈栏,牛群在牧场上撒欢,马儿在白云下奔跑,牧人们扬着鞭子在放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一到夜晚,草场周围浓浓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升起来,人会感觉到冷。 梅启玥穿上一件外衣,她爬上一座小山丘,站在山顶往下看。天地一色,并不茫茫。远处的山丘此起彼伏;天空中繁星闪烁,点点荧光映照在小溪里,像千万只萤火虫在闪光,在起舞…… 一切,都变得安宁和静谧;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有人过来,给她批上一件袍子,是那种银狐色的,时兴的狐袍子。“格格,这里的夜晚非常冷;你衣服单薄会冻着的,千万不要感冒了。” 启玥转身一看,没想到是暮歌。启玥一直以为,她是冷血的人,没想到,还会关心人。 “暮歌,你草原上的人,还有一身本事,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做鹰犬?” “这种话,你不该问,也不归你问的。我,只是执行命令而已。”暮歌淡淡说道,“你不用觉得我是好人;我只是不想你生病,那我有失职之罪。” 暮歌觉得这小姑娘很可怜,“格格不必想太多,多想无益;等再过一天,到了首府归绥,你就能安全了。” 归绥?伪蒙政权中心?启玥心里“咯噔”一下,到了那里,怎么可能离开? “暮歌,你是不是很想回到这,因为这里是你的家。”启玥想拉拢她,试探着问:“我的家不在这,你能不能放我走?” “不可以,”暮歌迅速答道:“没人敢放你走;我们都不应该只为自己活着。每个人,生下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你必须要去做的使命。” “所以,你才能做出来,那些无情的,杀人不眨眼的事吗?” 启玥亲眼看她杀了伪军官,又毫不临惜地杀了老车夫。她杀人时,连眉头都皱一下,不分好坏,想杀就杀,简直是冷血无情。 “我是军人,受过特训。不能任性处事,不能感情用事。”暮歌依然是淡淡的。 这些人,都该死!杀人,对她来说,不过是训练项目而已。这姑娘是不会明白的。 “那你觉得高兴吗,你觉得有意义吗?”启玥反唇相讥。 第四十九章 向北(3) “王,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我只遵从王的命令,蒙古王的旨意;别的,不用多想!”暮歌冷冷地回答。 “你们的蒙古王?”启玥怒怼她,“你们蒙古民风剽悍,那也该分是非,分清好坏吧。难道,像你这样,枪杀手无寸铁的老人,草菅人命,也对吗?” “铁木真的后代,铁血强权,不流汗、不流血,怎么能成大事?”暮歌说道,“玥格格,你书读得多,自己小心行事,不要自做聪明。你也该明白,服从王的旨意,是十分明智的。” 暮歌的言辞很冷,不为启玥说的话有所触动。 草原上夜色越来越暗,四周的雾气越来越重。梅启玥觉得非常冷,她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梅启玥低下头,心知自己和暮歌之间,是隔着一条银河的距离,两人是很难谈得拢的。再多说也无益,谈也是浪费口舌,她便不再言语,仰头看起了星星。 星河灿烂,繁星满天,满天一片星辉;她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美好的夜景可赏。 暮歌见启玥不说话,轻声说道:“格格,夜深露重,天气寒冷,您小心着凉!我们还是下去,回营地休息吧。” “嗯,也好,”启玥答应着,轻轻点头,“暮歌,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我也很好奇,你们把我押送至归绥,是为了什么呢?我一个文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没有你这样的好身手,到了归绥,不是要成为你们的累赘吗?偏偏,你还要坚持护送我过去,让你辛苦,又受累的,我很过意不去。说真的,我去那里,能有什么用?” 暮歌迟疑了一会,嘴唇动了动,说道:“玥格格,这……这个让我很为难,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暮歌的嘴很严,油盐都不进,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梅启玥心里思忖:看暮歌的神情,这一趟去归绥,一定有非同小可的作用。一路上,自己虽说是被押送,她待我很是有礼,不像对待别人那么凶。 看来,此去归绥,她们是心有成竹的。是的,她们,此事除了暮歌,当然,少不了她的主子,甄瑜格格。 启玥想起来,甄瑜那张妖艳而嚣张的脸,对,很可能是甄瑜的计谋! 想起甄瑜幸灾乐祸的表情,梅启玥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启玥真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将是狼窝,还是魔窟; 启玥一直幻想,前方的某一处,会有人出现来救她; 现在看来,一切都无望。刀山火海,她都得趟过去了。 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内心蓦然生出一股勇气,梅启玥的心反而安定了。 “格格,莫在这逗留了,越来越冷了,”暮歌穿着军服,没有披风和外衣,她冻得牙齿直打冷颤;她伸出手来,想扶着启玥下去,“格格,走了!” “拿开你的爪子,”梅启玥心里厌恶,不由得蹙起眉;她迅速回转身来,说道:“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来扶!” “那好,格格您请!”暮歌伸出手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第四十九章 向北(4) 启玥随暮歌回到营地,四周围如铁桶一般;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武装到牙齿的便衣,任她插翅也难逃离。 看这些人的架势,如珍稀动物一般看管她寸步不离;梅启玥索然无味,钻进自己的帐篷内。 左右是逃不掉,横竖也跑不了;启玥想着,这些人对她很小心,除了没有自由,衣食倒是无忧的; “竟来之,则安之,”梅启玥想,不如暂且先放松,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 她躺在羊皮褥子上,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启玥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启玥被耀眼的强光唤醒过来。 草原的清晨,天亮得特别早;梅启玥的帐篷,被金色的太阳照着,感觉被阳光温暖地环抱着。 草原的秋天,是金黄色的。 远眺千层峰,层林尽染,叠翠流金,漫山的金色遇上湛蓝的天空,不可言喻的壮美婉丽。 太阳从东边升起,东边的云彩是红色的。升腾到空中,与蓝色辉映,火红相间,秋高气爽。五彩斑斓。 启玥长输出一口气,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能在这美景中融化。启玥的心情大好,看谁都顺眼很多;看到暮歌远远走来,启玥问候了一声“早。” “早,”暮歌礼貌地回答,“玥格格,我来请您去吃早餐;早餐后,咱们就开始行程了。” “好,”启玥不再多话,反正,肚子也很饿了,正好需要补充食物。南方人习惯甜食,虽然不甚可口,牛羊肉的膻味难以下咽,启玥都克服了。 早餐后,队伍继续前行。 一路走过去,眼睛所看到的,是热烈的、变换的、壮丽的美。苍黄、火红、金黄,……各种色彩竞相争妍,融得化不开的艳美,厚得有些沉重的滋味。 草场上的草,基本上已枯黄了。黄色的草被割下来,码成一个个半人高的草垛子,整齐地堆在半山腰,像极了一个个巨大的面包。 暮歌思维活跃起来。她主动向启玥介绍草原,频频向启玥介绍,这是什么地方,那个叫什么草原,什么乌兰布统,什么锡林郭勒盟;这对梅启玥来说,都是大大小小的符号,过耳后不久就会忘记。 车队走了几百公里,看到的景致,都大同小异;同样的景致,不论是山峦、层林、高山草甸,……很快,她也视觉疲劳起来。看得很多,实在记不住;梅启玥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走了多久,车队终于停下来,启玥也醒过来了;她在车里扫视了一下,这塞外的城市,西北的粗狂豪迈,与南方的婉约秀丽截然不同。 “玥格格,我们到了,您请下车吧!”暮歌下了车,在车门前恭候着。 “这里,是归绥吗?”启玥下来,傲慢地问。 “绥远城到了,”暮歌低头答道。 梅启玥眉目如画,容颜姣好,自带一种风流气韵;她披着银狐袍子,轻移莲步,摇曳生姿,款款而行,自有一种风韵气度。 这位美貌的姑娘,气质超尘,宛若翩翩仙子,绝非一般女子可比。众人纷纷被她所吸引,停下手里的活,注目观看着她。 第五十章 塞外(1) 梅启玥下车,进入绥远城。 绥远城,归绥的新城。乾隆爷为加强统治,在归化城东北建立的,设绥远将军,行使军政大权。城廓呈正方型,有东、南、西、北城门。四门之外有瓮城、石桥和护城壕。 城中央有鼓楼,从鼓楼通向四门有四条大街,向四面八方伸向众多小巷,构成整齐的棋盘状布局。 启玥行走在四方城中,踏着街面上的石板路,想象当年绥远将军的风采,恍如隔世。 启玥登上城门望楼,看西边的归化城,赞塞外青城的壮阔宏伟。她想起清朝诗人王循《归化城》诗,诗中有云: 西北风雪连九徼,古今形势重三边。 穹庐已绝单于域,牧地犹称土默川。 归化城,是旧城。明朝时叫呼和浩特,蒙古语中的意思是“青色城市“,有名的塞外青城。明隆庆六年,由巧工名匠模仿元大都,在哈剌兀那之阳、哈屯河之滨,建八座楼和琉璃金银殿的雄壮美丽城市。 启玥为壮阔雄伟的城廓称羡不已。她能远远地看到,城中集市熙攘,人流往来不绝,很是热闹。启玥想,如果不是此种情境,到此地观光游览该有多好。 这里,一切的繁荣都是假象,受制于贼寇的掌控中。启玥暗暗想,自己便如同这归化城,一样的繁华假象,都没有自由;一任别人驱使,却无反搏之实力。 梅启玥很心塞,不免黯然神伤。 她徐徐从城门走下来,到城墙根下站定;暮歌已在这静候多时了。 暮歌脱下了戎装,换上蒙族戎装,很是英姿飒爽。“玥格格,我们草原上的秋天很美,青城的风光无限好;玥格格,您是不是看陶醉了?” “风光,确实无限美;只是,没有自由,附属贼寇,有何陶醉可言?”启玥淡然道。 “呃……这,这不劳格格费心,”启玥的话,很是讥讽,很刺伤暮歌;她黑着脸,瓮声瓮气说道:“这,只是暂时的!非常时期,要使些非常手段。” “暂时的?……非常手段?”暮歌这话里有话,梅启玥品味她的话语;又问道:“难道,……你们有别的打算?” “请恕我无可奉告,”暮歌轻声说道,“玥格格,您准备好了?我们得去见一个人。” “见谁?”启玥很好奇。 “您随我去了,就会知道的!”暮歌牢守戒律,嘴依然很严,不透露一星半分。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格格,您请跟我来!” “好,那我们现在走吧!” 暮歌领着她,上了一辆汽车。汽车在城内行驶了几分钟,停在一座气势宏伟、巍峨挺拔的府邸前。 暮歌下了车,快速在车门边,等着梅启玥;启玥下了车,轻移莲步,跟在暮歌身后往里走。 暮歌走在前面,不断有人问好,甚至是讨好,“郡主好,”“郡主,您回来了。” 暮歌点头,并不答话。 启玥能看出来,暮歌应是这里的常客;这说明,她不是幕僚,就是贵宾了。 第五十章 塞外(2) 梅启玥抬头望去,眼前的这座府邸,颇有些异域风光。 庞大的圆弧穹顶,灰白色的外墙,不知是琉璃,还是别的什么装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星星点点斑驳的光芒。 正前方大门上方,有一块巨大的牌匾,用蒙满两种文字书写;启玥学的是汉文,看不懂蒙满文字;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的她,说自己有蒙满血统,心里颇为羞愧。 启玥初来乍到,不好随意打听;她只隐隐约约,连猜带蒙,识得“x王府”几个字。 暮歌在前,微微低着头,毕恭毕敬的。 启玥也不敢造次,紧随暮歌往前走。 两人迈进了大门,这府邸通体气派。前厅房梁高悬,室内宽敞明亮,颇具异域风采。西亚波斯的地毯,古罗马甲士浮雕,埃及的古董灯具,……;屋内陈列最多的,是蒙古族的英雄,成吉思汗铁木真的画像及雕像。 两人来到中庭,站在那里等着。 “这是你们蒙古王的府邸?”启玥悄悄问她。 “嗯,”暮歌答应一声,并不敢高声说话。 启玥好生奇怪,什么样的王府贵胄,让这冷血的女杀手,会让她如此敬畏。 暮歌领着启玥,于中庭站定,等着去觐见极为重要的人。 过了一会儿,一位着制服的下人进来,他向暮歌问好,说道:“郡主,王爷让您带客人去书房!” “好!”暮歌答道。“请您带路!” “请随我来!” 暮歌和启玥来到后院,启玥发现,格局为之一变;此院三进三出,遵循合院建筑的特点,布局很工整,有南方汉族民居的特色。 启玥暗暗思忖,主人对建筑极讲究,还能让暮歌恭敬如此;想来,主人必不是普通人。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后院的书房。书房内的陈设,古色古香,像极了江南某家书香门第。 一进门,书房正中,一帧裱糊的行草对联,映入眼帘。上联是:“俯仰无愧天地;”下联是:“褒贬自有春秋。” 一排排檀木书架上,摆满了个各式各样的书籍,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多数是线装的古书,有蒙文,有满文,有汉文、还有外文书籍。 书柜后面,有一张大的红木书桌;书桌上,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砚台里的墨迹没干,显然,有人刚刚在这写过字。 若是在江南人家,随便哪家都是,不足为怪;可,这里是塞外青城,偏是这座华屋的主人,偏喜欢舞文弄墨,这让启玥很是惊讶。 “暮歌,这是谁的书房?”启玥捅了下暮歌,悄悄地问道。 “这里,谁还敢造次,当然是王爷的书房!”暮歌小声说道。 “真的?”启玥很吃惊,这位蒙古王,不仅好武力,还通晓汉文? “暮歌,你回来了?”启玥正在思忖,听到磁性的嗓音;声音不高,却很威严,凛冽而不可侵犯。 “王爷,暮歌给您请安!”暮歌“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梅启玥转身,顺着暮歌跪拜的方向看去:一位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后。 第五十章 塞外(3) “暮歌,请起,”王爷很和气,抬手示意;暮歌起来,站在一旁。 启玥看这位王爷,四十岁左右,神情坚毅,气宇轩扬;他身材甚高大,站立像座塔,有武者威仪。浓黑的剑眉下,一双像鹰般犀利的眼睛,不怒而威;很有王者风范。 王爷感觉到,有人毫不避嫌,直盯着他看,心里颇为恼火;他的眼神以猝不及防之势,扫向这目光来源处。 他那鹰一般犀利的眼神,狠狠盯住启玥,非常毒辣狠劲。梅启玥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得疼;她不由一阵哆嗦,眼睛再不敢抬,慌忙垂下了眼帘。 “玥格格,真是大胆!见了王爷不跪,怎可如此肆无忌惮!”暮歌大声喝道,唰地掏出了手枪,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梅启玥。 启玥低垂着头,膝盖并没移动,依然倔强站着。她梅启玥,跪过父母师长,从不跪外人!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士可杀,不可辱! “暮歌,从北平带来了格格?怎如此没规矩?”王爷问道,启玥听得出,他很是不满。 “是,”暮歌颤巍巍道,“小的实在不知,只是执行命令而已。甄瑜格格挑的人!” “甄瑜?”王爷的语气,稍有缓解。 启玥感觉到,他在审视着自己,那如钩子般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她。启玥屏住呼吸,她准备好,接受他的雷霆之怒。 左右都没了活路;大不了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旁人小瞧了我! 梅启玥低垂眼帘,因心里过分激动,脸涨得粉红,颀长的天鹅颈升得直直的,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奇怪的是,启玥等着看;王爷没有发怒,没有对她大吼;暮歌手里的枪,也没有响起来。 启玥等了良久,听到一句话:“漪玉格格,是你什么人?” “漪玉格格?”梅启玥听到有人说娘亲,惊得睁开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暮歌已离开书房。 王爷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盏马奶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王爷又问她一句:“小丫头,我再问一次,漪玉格格,是你什么人?” 梅启玥惊到了,哆哆嗦嗦问,“您……您认识我娘亲?” 启玥知道,她长得太像娘亲,不止一人认出来。难道,王爷是娘亲的故人? “我是徳穆楚克栋鲁普亲王,字希贤;”王爷的语气很温和,“你额娘,从不会提起我的,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了,……你这倔强的性子,像极了你额娘;你跟你额娘,还真是一模一样!” “王爷,我娘,……我额娘也来过草原吗?”王爷不那么凶了,启玥想,试着跟他套套近乎,也不会损失什么的,搞不好,还能救自己一命呢。 “漪玉格格,天生贵胄,千金之躯,与别人不同,怎可能来这塞外大漠?”王爷喃喃道:“我大蒙古贵族,向来与大清国姻亲通好。我姑姑嫁给你外玛法,漪玉,是要嫁到草原来的,只是,你娘不愿……,” 启玥心想:我爹爹多好,风流儒雅,博学多才,娘亲自然是喜欢爹爹的;怎么可能嫁别人? 第五十章 塞外(4) 启玥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王爷,您这身世,这英雄气慨,梅家是比不了的;好在,我额娘活得滋润,衣食无忧,儿女孝顺,小富小贵,在这乱世之中,算是大好了!” 梅启玥也学乖了,多说些好听的话,宽慰有权势的王爷。 “玥丫头,你倒是伶俐,会说好听的,来宽慰我,”王爷笑道。 暮歌走进来,看到王爷待启玥,很温厚和蔼,这是不常见的。暮歌十分吃惊,她不曾想到,王爷有平易近人的一面。 “王爷,”暮歌双手抱拳,请示道,“王爷,甄瑜格格来了,她说,要立刻见到您!” “甄瑜吗?”王爷不禁蹙眉,颇有些不耐烦,大声说道:“没看见我在忙?你让她等等!” 暮歌愣住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很是为难。 “德王爷,不劳您大驾,我不请自来了,”嗲声嗲气的声音,在书房门前响亮着;一个娇俏的身影,跃入众人的眼帘。浓妆艳抹的女人,娇艳欲滴的嘟唇,涂满豆蔻的指甲,风骚无比从外进来。 “甄瑜格格,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德王站起身,“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我好叫副官去接!” “王爷,您跟我家的小美人聊得如何?”甄瑜毫不在意别人的客套,用食指尖儿抬起启玥的下巴,“王爷,您看没看出来,这丫头,跟谁相像呢?” “甄瑜,够了!”王爷大喝道。 甄瑜的指甲那么长,戳在启玥的下巴颏上,一道道醒目的血痕印迹。 “怎么,心疼了?”甄瑜斜漂了他一眼,“看来,王爷知道,这丫头是谁了?您认为,为中日亲善,她能做些什么?这丫头,可是很有实用价值的。” “甄瑜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起来,我是你的亲外甥女,是你的亲人,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启玥站起来,极力辩解道。 “我的亲人?哈哈哈,……”甄瑜阴森地一笑,“我的亲爱的姐姐,她心里,有过我这么个亲人吗?你凭什么,要求我对你好?启玥格格,嫁与我蒙古王室,振兴大元帝国,该不辱使命!” 将我从北平,羁押到了这里,要我嫁给蒙古人? 难道,要我充当和亲的工具?她们想得美,痴心妄想! 梅启玥主意已定,心里暗暗发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复兴我大元帝国,是我辈的责任。战争,是男人的事,和女人无关!”德王大声说道:“我铁木真的后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朗朗乾坤,铮铮铁骨,得自己去拼!” “我嫁给你的弟弟,向往过蒙古大元盛世;过去多年,这里,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吗?”甄瑜讥讽道。 “那是过去;以后,天地会不一样的!”德王爷冷冷地说道。 时光,从不会倒流;历史,向前飞逝过; 梅启玥接受现代教育,历史告诉她,时代的车轮,已滚滚向前; 大元帝国?还妄想着重塑,真是笑话!这一个个的,莫不是疯子? 第五十一章 归绥际遇(1) 德王和甄瑜,像两只斗鸡,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暮歌不知帮谁,手足无措,完全没了主意。 梅启玥坐在一旁,心里倒是高兴,幸灾乐祸得很,唯恐这两人闹得不够欢;两人矛盾越大,对她越有利,她出逃的机会才大。 甄瑜的话句句针对王爷,话语毫不客气,明显带着挑衅,字字讥笑和嘲讽,十分难听和刺耳。 德王爷黑着脸,剑眉蹙成团,很是不耐烦,“甄瑜,你要多检讨自己;和日本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可曾想过,自己是中国人?” “王爷,您又比我好到哪里去?”甄瑜讪笑,“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还不是一样!南京政府达不到你的要求,你跟南京方面没谈拢,还不是铤而走险,转而投向日本人?” 王爷背转身去,“我是铁木真的后代,光复大元朝盛世,需借力而行;做大事,必忍辱负重,哪怕背负骂名,本人在所不惜!女人家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 “你敢说我头发长见识短?”甄瑜顿时变了脸,从腰间拔出手枪,立马瞄准王爷,“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威仪,岂可随意让人践踏?” “哦,你敢拿枪对着我?”德王的动作比她还快,手枪早已抵在她胸口,“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暮歌身手更机灵,拿枪朝天花板“砰”放了一枪,随即用枪顶住了甄瑜的头,“直子小姐,关东军的长官,是这样嘱咐你,对付我们的行政首脑吗?” 王爷的保镖和随从,听到枪声,从外面蜂拥而至。 “王爷,怎么回事?” 看到甄瑜瞄准王爷,一群人齐刷刷围在四周,枪口都瞄准甄瑜。 许多年再见面,甄瑜小试锋芒;不想,暮歌终是效忠德王;甄瑜没有帮手,很明显是输了。这一盘棋,她再怎么样,难抵住两个人,还有瞄准她的几十条枪。 “误会,……误会;”甄瑜先扔掉枪,笑嘻嘻地说道:“多年未见,不过是试探下王爷的身手而已;大家反应都很过激,我们到底还是家人呢,哪会真的撕下脸?” “家人?”德王朝众人挥挥手,示意大家放下手里的家伙;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甄瑜格格,或是直子小姐,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呢?” “既是甄瑜,也是直子;两种身份,不过便宜行事罢了!”甄瑜缓缓说道。她心有成竹,才敢孤身涉嫌。 王爷不会真跟她断绝往来的,他还需要她从中斡旋。 德王看着她,恨恨地说:“误会,……下次小心。” “多谢王爷提醒,本人自会小心的,”甄瑜突然学乖了,言语中客气了。“王爷,我远道而来,您不请我喝杯茶嚒?” 刚才两人针锋相对,甄瑜没占到半点便宜,完全落败于王府。王爷脸面是保住了,他的火气慢慢消退。 “请,”德王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暮歌,给甄格格泡杯好茶!” “是,”暮歌答应着,在茶台上,冲泡了一杯上好的红茶; 她恭敬地递给甄瑜,“直子阁下,请您品茶!” 第五十一章 归绥际遇(2) 甄瑜从暮歌手中接过茶盏,慢慢揭开茶盖,轻轻朝里吹气;再啜饮一口茶,细细地品味,舌头砸吧了两下,说道:“嗯,王爷的茶,自然是好的;入口甘醇,清香扑鼻,真是好茶!” 这番溢美之词,很像那么回事,德王很是受用,满意地点头,“直子阁下,请多饮茶;我这里还有几盒上好的茶叶,一会让暮歌给你送去!” “多谢,王爷您有情有义,我不客气地收下了,”甄瑜嗲声嗲气说着;她用劲扭动着腰肢,在德王面前晃了一圈,德王正襟危坐,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甄瑜像只泄气的皮球,一屁股跌回到座位上。她拿起茶碗来,猛喝了一大口,说道:“这茶,……果然是好茶;我是享受齐人之福了。王爷,阿姐她喜欢喝红茶,您一直记了在心里。” “这话有失偏颇;红茶,不仅你阿姐爱喝,很多人都有此好。”德王并不生气。 “阿姐离得远,已不可能回来;现在,您面前有一位,长相与当年的她,如出一辙。王爷,您就没有什么想法吗?”甄瑜望着启玥,不怀好意。 听到甄瑜这话,梅启玥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她千里迢迢,将自己送到这,竟是这个用意吗? 最毒妇人心,甄瑜的心肠,真歹毒;这不是在这,挖了个坑让我跳吗? 梅启玥镇静下来,快速想着对策;这,……能怎么办呢?所谓爱屋及乌,死马当活马医了。 梅启玥佯装很高兴,问:“甄姨,那位女子是谁,我见过吗,认不认识?义父如能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红粉佳人,那是真值得高兴的。是不是呀,义父?” 启玥望着王爷,满心期待;尊他为义父,权宜之计,权且自救。 这声“义父,”情真意切,王爷听着,很舒适;心想:这小丫头,很灵光的。 王爷微笑道:“玥儿,你甄姨开玩笑的;小孩子,不要掺和这些事!” “哦,是,”启玥喜滋滋地答道。王爷叫她“玥儿,”看来,小聪明用对了地方。 一大一小义父义女,唱得一局好双簧; 甄瑜心里这个气,事情已这样,真是没办法。可是,不能放她走,必须将她留下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甄瑜眉头一皱,“王爷,我们玥格格到这里,就是回到娘家了。她的婚事,王爷,您还得做主呀!” “这个自然,玥儿在我这,要替她考虑的。” “义父,玥儿年龄还小,过几年再说;”启玥站起来,“玥儿想,初次到这里,很多地方不熟悉,我应该到处走走看看。” “玥儿,在我们这,你这般大的女娃,已到成亲的年纪;等我帮你寻一门好亲,就把婚事办了!”王爷说得很慢,一点都不开玩笑。“熟悉环境是必须的,我会派人陪你的。” 德王爷的意思,以后,她可以摆脱甄瑜,却要受德王府的保护? 梅启玥的心,冰冻到极点;她只能假装开心地答谢:“谢谢义父!” “嗯,好!” “我这做阿姨的,也不能说什么;甄瑜替我阿姐,谢谢王爷了。”甄瑜得意洋洋,一脸奸笑。 德王点头,“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 第五十一章 归绥际遇(3) 启玥以王爷义女的身份,在王府自在地住了下来。 归绥城,在土默川平原上,平原地势开阔,四周一马平川。暮秋时节,到处灰塌塌的,毫无生气可言。 梅启玥每天到处溜达,喜欢在城墙上揽胜。启玥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跟着;表面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她。 王爷还派了一个丫头,叫诺敏,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想甩都甩不掉;虽然步步都到位,但是,自己没多少自主权。 启玥想到哪里去,处处受人制约,甭提有多憋闷了。 启玥问:“诺敏,你总跟着我干嘛?” 诺敏答:“格格千金之躯,身子娇贵;伺候您,是我的职责。” 启玥干脆说:“诺敏,我娘是格格,我爹是汉人;我也是汉人,真不是什么格格。你去告诉王爷,让他知晓真相。” 诺敏哪里肯信她,只说:“王爷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做;格格,您说的我不懂,也不想懂。” 启玥气得直跺脚,实在没办法,她躲回屋,去睡大觉。 这回,诺敏没有进屋。 启玥胡乱睡了一会,从屋里走出来,没看到诺敏;心里暗暗高兴,随意穿了件衣服,正要往外走。 “格格,您要去哪?我们一起去,用不用叫辆车来?” 启玥转身看来,只见诺敏收拾停当,悄悄紧随她身后。 当真是好陪护,寸步不离!启玥一个头,两个大,很是烦恼。 梅启玥干脆问:“那我问你,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看的精致景点?” “在春夏季节,我们草原上,野草丰美,会有很多的庆祝节日。这个季节,草原已枯萎,林木开始休憩,没有什么大盛会,”诺敏想起来,“对了,安达说,你们汉人都喜欢去青冢凭吊,你也可以去看看!” “你是说青冢,昭君出塞?”启玥眼前一亮。 “对的呀,汉元帝嫁公主,昭君公主嫁给我们呼延单于,在草原上生活下来。”诺敏热心地介绍,“青冢在黑水河畔,路程不太远的,我以前骑马去过。” “哦,如果王爷同意,那就去看看吧。”启玥道。 诺敏去请示了王爷,王爷派一辆车,让她们俩出游。 远远望去,黑水河畔,昭君墓远如黛色,“朝暮有愁云,怨雾覆冢上。” 《红楼梦》中,薛宝钗作诗《青冢怀古》,诗云: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汉家制度诚堪笑,樗栎应惭万古羞。” 宝钗因家族没落,不得不投靠贾府,心中愁苦愤懑,以此诗表达心事。 当年,明妃出闺阁,入汉室;画师贪财,昭君不允,碧玉蒙羞,不见天颜。呼延邪单于求取汉女,昭君应征,嫁入匈奴。昭君的功劳巨大,汉庭和匈奴六十年,边境和平安宁,百姓免于兵祸。 历史车轮滚滚,过去了一千多年。 这片土地上,依旧兵祸不断,连年战火频发;内忧外患不断,外帮贼寇入侵,占据我城池,毁我稼穑田园,可伶焦土! 启玥站立良久,不禁感叹:有些可敬的人,已经不在了;而,有的人,还在做春秋大梦。可悲乎? 第五十一章 归绥际遇(4)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暗了下来,黑水河涛声呜呜,逆风呼呼地吹响。寒风吹到脸上,冰凉冰凉的。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小雨。 丝丝入扣的寒意,往人衣领袖口里钻,湿冷冰凉;梅启玥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天凉了,好冷啊!” “格格,我们回吧!”诺敏说道。 “好,”启玥朝青冢跪拜,随诺敏回到车里。 启玥静坐,闭目养神,一路无话; 回到住处,有人来传:“玥格格,王爷有请!” “哦,知道了。”启玥点头,“您告诉王爷,我一会就到!” 启玥心里疑惑,不知王爷为何召见。她回头望着诺敏,诺敏一副茫然不可知的样子,“格格,您过去,不就知道了。” “嗯,那去看看。” 启玥换上一套素白的制服,肤白如炼乳,眉目如画染,越发显得风姿卓约。她来到了正堂,这里有很多人,她大多不认识。启玥参见王爷,在一旁悄悄站着。 德王笑吟吟地问:“玥儿,今日去游玩,可有何收获?” 启玥答道:“回义父,此去颇有心得,容我一一讲来……” “玥……玥儿,……梅启玥吗?”启玥听到,在后面有人很激动,喃喃地说:“启玥,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然来到了草原?” 这声音好突兀,又好生的熟悉;启玥转过头去看,“天哪,巴特尔吗?你……你怎么在这?”远在异乡,见到故人,启玥又惊又喜。 “玥儿,真的是你吗?”巴特尔喜不自禁,他快步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启玥,旁若无人地说:“在北平时,你突然失踪,我一直没放弃寻找你。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你来到了草原上,居然比我还早!我彷徨了很久,早知这样,我应该早点回来。这真的是太好了!” 德王“嗯”了一声,威严地问:“巴特尔,你什么时候认识玥儿的?” 巴特尔意识到自己失态,放开抱紧启玥的手,说道:“叔父,我跟启玥是同学;在北平,启玥救过我一次。应该说,她是我的恩人。” “哦,那你们这缘分还真是不浅!”王爷说道。 “叔叔,我们久别重逢,我可不可以先带她出去,聊天叙旧;我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讲了!” 德王望了他一眼,“去吧。” “谢叔叔!” 巴特尔谢过德王,拉着梅启玥出了大厅。 “启玥,你在北平,怎么突然失踪了?你来草原多久?怎么到的这?”巴特尔一连串的问题想问。 “巴特尔,一言难尽!这个过程蛮曲折的,能够说一箩筐呢,”梅启玥见到熟人,心里突然暖暖的,“你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的家乡不在这呢,怎么现在才回这里?” “玥儿,我的家乡在苏尼特王旗;这里,是草原的政治经济中心,叔叔担任要职,我才来这里。”巴特尔说道:“我以为,你回了南京,我很担心你!听说,日本人已攻下上海,南京已成了危城!看到你在这,我就放心了。” 启玥站起来,哆嗦着问:“巴特尔,你……你刚刚说什么?……日本人攻下上海,南京已成了危城?这……这怎么可能?” 巴特尔带来的消息,太令启玥震惊了!南京,可是民国的首都啊,怎么可能? 启玥拼命摇着头,她不愿相信:“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爹爹、娘亲,拾璎,未见过面的小弟弟,……” 第五十二章 坚守(1) 陆少回到南京家中,陆司令仅回过家一次;他在淞沪防线上,与日军战事在激烈胶着中。 日军在华北战场遇阻,日军舰队偷偷从海上运兵;在上海挑衅,挑动事端,中国军队坚决阻击,粉碎日本人的狂嚣。 从八月中旬,双方投入战争,已打了一个多月。 日本人想在几个月内,占领中国领土,动用海陆空全线,空中飞机轰炸,陆地疯狂地抢占。他们杀红了眼,像饿狼扑食般,吞噬上海这块肥肉。 国民政府几大集团军的兵力,像铁桶一般驻扎在淞沪阵地。国军组织了几次进攻,一个师一个师往前冲,都被日军疯狂的火力阻挡住。最后,国军几乎寸步难行,没法进攻,改为防御。 这里就像个大熔炉,多少人冲上去后,活着回来的很少。空中的飞机在轰炸,子弹“砰砰砰”横飞,落在屋檐和墙壁上,高楼里的玻璃击得粉碎;玻璃渣和着弹片四处横飞。 成百上千的士兵冲上去,成百上千的生命倒下;眼见同胞生命消逝,陆司令却无能为力! 坚守,坚守阵地;坚守,保南京无虞! 南京,国家首府;南京,妻儿老小在! 得知儿子赖在家里不走,陆司令心里急火火的。 一封封信件和电报,急急催促霑豪,“霑儿,平津学子已到长沙临时大学;霑儿速去长沙报到,好生完成学业!切记!!” …… 几百里外,是炮火连天的战场。南京城内,人心惶惶,张皇失措。所有人都希望,国军能打赢战争,让四方安宁。 不断有上海逃难来的人;多数难民面如菜色,一个个衣衫褴褛,诉说日本军人的残暴,战火如何的惨烈无状。少数几个富裕的商人,也如惊弓之鸟,惶惶然不知归处。 霑豪从梅公馆回到家,心情很不好。梅启玥失踪未果,梅家又收到恐吓信,梅家希望陆家能施以援手。父亲陆定国此时在阵地,全力抵御敌人,也是分身乏术。 霑豪权衡再三,国事为重,家事鲜小;怕父亲分神,霑豪自作主张,将这事压下来,没有告诉父亲。 即使面对拾璎,霑豪只能抱歉;眼下,谁活谁生,尚都未知,个人事小,家国重大。霑豪不理不睬,什么都置若罔闻。 父亲的公文邸报中,一份份沉甸甸的战报,战争的悲壮惨烈,更让这位青年,怒火中烧。 霑豪心急如焚,写下一封请战信,通过电报发给父亲: “父亲大人:父亲屡次催促去湘,督促孩儿完成学业;非霑儿乖张执拗,实为放心不下。同胞手足,皆在战场;霑豪岂能无视,怎能心安理得退去后方?天下人子皆子,非霑豪一人为子;故,霑豪请战,愿与父亲比肩作战!望慈父首肯!霑儿敬上” 陆司令收到电报,很是感动。但,想他陆某只此一儿,怎能不护子周全? 陆司令回电:“不允!尔速去湘,完成学业!否则,别怪为父不认子!”陆司令呕心沥血,字字深情,不惜断绝父子关系。 陆司令又给夫人写了封长信,告诉她,为防止霑儿参战,准备好将全家搬离,去到远离战场的安徽乡下。 母亲天天催他动身,霑豪软磨硬泡,赖在家里不走,“姆妈,现在局面这么混乱,霑儿怎么能安心走呢?” 第五十二章 坚守(2) 陆夫人催霑豪动身,霑豪完全不为所动,嬉皮笑脸地对母亲耍赖。 陆夫人被逼没办法,召集陆家四亲信:“今晚,你们四人准备好,将少爷送到长沙去!就是抬,也要给我抬去!” 子夜时分,陆家大院里有些诡异;一行五人,悄悄进了陆少黑漆漆的房间。 四个高个子在门边站住,前边稍矮的黑衣人径直往前走,来到陆少睡的卧榻前; “霑儿,你睡了吗?”陆夫人的声音。陆少睡得很沉,一动不动地,没有任何反应。 陆夫人挥挥手,四人一拥而上;一根又粗又厚的麻绳,将陆少来了个五花大绑,双手被紧紧捆在身上。 “干什么?”陆少惊醒,发现除了双脚,自己被捆成大粽子模样,完全动弹不得。 陆少大喝道:“哪里来的毛贼,好大的胆子!我是陆司令独子,你们不怕碎尸万段?” 房里的灯“啪”地亮了,陆少定睛望去,气得几乎吐血,大喝一声:“你……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噗通”一声,四人齐声跪在地上,“少爷,……我们不敢!”四人齐声道,“这不是我……我们的主意;是……”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 “是我,”陆夫人听到动静,走近儿子床边。 “姆妈,……你……你这是为什么?”霑豪大声质问。 “霑儿,姆妈没别的意思,”陆夫人柔声道:“你乖乖听话,到了长沙,好好念书!” 陆夫人狠狠心,不再看儿子那委屈的眼神;她冲四名亲信道:“愣着干嘛,等着司令回吗?还不快抬上车!” “是,夫人,”四名亲信站起身,抬上五花大绑的陆少。 “姆妈,别这样;听霑儿说,……”陆少直挺着,被人扛着,好生不乐意,“姆妈,霑儿疼……” 这一行人,出了卧房,过了门厅,到中庭院里; “姆妈,霑儿疼,……疼呀疼!”陆少说道。 陆夫人用手扶着,说道:“霑儿,是麻绳绑太紧了,”陆夫人冲绑绳的,骂了几声;又柔声道:“霑儿,你忍忍,一会就好!” “不,……”这根本没效果,陆少直起嗓门,用尽丹田之气,大声喊起来:“大家快来救救我,姆妈不要亲儿子了!……姆妈不要亲儿子了!救命啊,……救人啊!” 这直起嗓门、这救命声,……振聋发聩;半夜时分,在陆府院内,犹如一声声炸雷,阖府上下都被惊醒了。 陆司令的警卫连反应最快。 他们从床上一跃而起,几乎穿着内衣裤,操着家伙拿着枪,迅速辨别出方位,齐刷刷地来到中庭,将这几个人围在中央,黑压压的枪口瞄准了。 “哎,我在这,快来救我!”陆少高兴得大叫。 四名亲信随从,哪见过这阵势,吓得不轻,赶快将陆少放下来。 警卫连连长见到,陆少五花大绑,在地上躺着;这还得了,他赶紧上前,要替少爷解开绳子。 “你们谁敢放?”陆夫人大声嚷着。 “夫人,这……这,怎么回事?”警卫连连长愣了,真摸不清状况。 第五十二章 坚守(3) 大家很忌惮夫人,夫人说不让松绑,谁还敢造次?你看我,我看你,很是为难。 自己的伎俩失效,陆少就势往地上一滚,翻滚到陆夫人身旁,大叫,“姆妈,您那么不喜霑儿吗?我的手腕好疼,……,不喜欢就不喜欢,将我抓起来好了。” 陆夫人也是心疼,“小祖宗,你就那么不愿意去长沙?你的学业岂不要荒废了?” 陆夫人慢慢蹲下来,仔细看霑豪的手腕;霑豪不老实,一路用劲挣扎,手腕是又红又肿。陆夫人心疼得不行,“小祖宗,姆妈只是劝你上学去,何苦来这样作践自己!” 陆少将头顺势倒在母亲怀里,两脚轻轻起一钩,钩住陆夫人的双脚,卡在她的踝骨上。他趴在母亲身上,说道,“姆妈,我就不愿去,……不愿去,……不愿去!” 他连说了三个“不愿意”,很是不想离开,死皮赖脸的样子。 夫人叹了口气:“哎,这个孩子,我真拿你没办法。”又一想,不能心软,“可是,你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你应该去念书呢,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陆家两位姨奶奶也醒了。 二姨奶奶过来,劝道,“姐姐呀,大少爷不想去,这样强扭着去;他有手有脚,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不会偷偷溜回来吗?念书这事,他得心甘情愿;不然,也是徒劳无功呀!” 姨太太这话说得,暗讽夫人教子无方,没有能耐;陆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是无奈,只能说道:“罢了罢了,不去就不去吧!” “好了,你们几个,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点给大少爷松绑!”二姨太说道。 “是,”几位亲信随从,和警卫连连长,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将陆少身上的绳索解开。 “哎呀,我的妈呀,我的手腕,疼死了!”陆少心里窃喜,龇牙咧嘴,装成很疼的样子。 “哥哥你真逗,第一次看你这么赖皮,也是蛮有意思的。”小妹妹拍着手,咯咯直乐。 “小孩子,懂什么!”二姨太太训自己女儿,“霑哥哥孝顺,跟姆妈感情好,不愿意离开。你记着点,跟大哥哥好好学学!” 小姑娘觉得有趣,本是自然天性,被母亲训斥了,很是委屈,嘴唇一咧开,几乎要哭出来。二姨太看她的眼眶红红的,也心疼自己的女儿,抱着她哄起来。 不哄还好,这么一哄,小姑娘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淌;二姨太说道:“女儿乖,不哭,都是你大哥哥惹的。” 这陆府院里,哭泣声、说话声,大的闹,小的哭,甚是热闹。 一众人等观看着,笑也不是,劝也不是;板着脸不好,不板脸不行。 “行了,行了,……时间还早呢;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夫人挥挥手,大家安静下来。 一场闹哄哄的绑子上学,以陆少的大获全胜收场。 闹归闹,各房人等,各怀心事,回去休息。二位姨太太,更心怀悱恻,想到大夫人如此,定是知道什么。想必,南京不安宁了。 第五十二章 坚守(4) 霑豪皮得可以,陆夫人大为头疼,对儿子是无计可施。 在陆夫人茫然无头绪时,陆司令的电报和信件到了。 在信里,陆司令恳请夫人,一定要照顾好陆家大小。吾儿霑豪,一声正气,心怀天下,感谢夫人教子有方。危难时刻,投身战火,不惜生命。但,我陆家只此一儿,夫人当全力保全他。南京城离战场太近了,恐他心猿意马;为保家人安全,建议举家迁回老家。待他日安定,再行回宁,夫人责任重大,定国感谢!云云。 陆司令如此安排,是否战事不利呢?夫人倍感伤怀,涕泪涟涟。 司令所托之事,实非小事。一大家子人搬家,事无巨细,大事小情,牵一发动全局,自然要商议行事。 陆夫人得到司令的嘱托,心里滋生无穷力量。她心里有了主意,叫人将两位姨太太请来。 两位姨太太,袅袅婷婷走来,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她俩在大夫人下首,一左一右坐下来。 “两位妹妹,司令来了信。”大夫人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司令在淞沪战场,已一个多月;战事依然处于焦灼状态,局势未见晴朗。一旦战事不保,南京首当其冲,势必受到影响。为了保全家人的安危,司令建议,我们先回到乡下去。不知两位妹妹,意下如何?如果,你们想留在这,也未尝不可;如果你们想回自己老家,也可发给路费和安家费。大家暂时安顿下来,等局势大好,天下太平,我们再回到这来。” 陆夫人屏住气息,将司令信中的意思,一口气细细说完。 二姨太说道:“姐姐,您问我们的意思,这话自然是不错;但,发什么路费、安家费,说得很没道理。女人家,在家从父母,嫁了人,当然从夫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再回老家?司令建议,举家迁往乡下,我自然是愿意的!” 三姨太接着说:“是呢,二姐说得极是!现在,南京城里多少上海过来的百姓,那惨兮兮愁苦不堪的样子,我这心里直哆嗦,看着都发毛啊。这时候,谁还关心,光鲜不光鲜,保命是要紧啊。” “两个妹妹都发了话,我自然就清楚了。”她们话里有句,夫人人懒得争执,点头道:“那,还得请两位妹妹暗中准备着,把你们的家居细软,收拾妥当。时间一到,我们坐车回乡下去。” 两位姨太太都应予了。陆家的三位夫人,在搬家这件事上,出奇地保持了一致。到底是陆司令的夫人们,司令记挂着她们,她们也懂得司令,自然愿意听从司令的话。 三个人各自回去准备着。 霑豪耍赖的小计谋得逞了,他简直得意不得了。可没想到,父亲给他回的电报,竟然是“不允。”霑豪如继续呆在南京,就,不承认父子关系。 陆少心里明白,父亲,不过嘴硬罢了;他其实很担心他,想让他快些离开南京,不想让他在这里,怕他卷入战争中来。 父亲的心思,父亲的喜恶,霑豪怎会不明白? 霑豪不想忤逆,也不想太执拗。如果战争能胜,他定会返回长沙,继续自己的学业。不过,目前他还要观望一段时间。 第五十三章 沉重(1) 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灰突突笼罩天幕;无法拨开云雾,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 南京城内,越来越多逃难过来的百姓,能投亲靠友的,有人相帮的,尚且安稳。更多的人,寒风萧瑟中,露宿街头,衣衫褴褛透着菜色。 所有人都抱着极大的希望,望国军能驱除日寇,还世间一片清净祥和。一个多月过去了,战火连天,没有战胜的消息传来。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人们的心境,开始变化,开始坐立不安,越来越不耐烦。焦躁、悲怆、愤懑的情绪,像传染病一样,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一股浊气充斥着,莫名的悲苦和不安,人连呼吸都困难! 空气中,到处充斥着药水、苏打水、血污的气息,…… 淞沪战场上,因伤重撤下送回的伤员越来越多。大小医院,已人满为患。越来越多重伤病员需要救治,医院里根本装不了许多人。 伤员转而被安置到各教会医院,甚至是教堂、学校。断胳膊的、少了腿的,弹痕累累的,不计其数。医生为伤员忙碌的身影,护理人员为伤员包扎。可伤员,还源源不断地,从前方送过来,仿佛没有尽头。 医护人员远远不够,医学院的实习医生都参与了救治。学校,没多少人安心上课了。教会学校已改成了医院,不少学生不敢出门;有不少学生纷纷请愿,加入了护理行列。 每天清晨,梅拾璎从家里来这,帮着医生,照顾护理病人。 拾璎冷静地往前走着。院子里了搭上了帐篷,空中飘着消毒好的纱布和绷带,一条又一条,像鬼魅在起舞。 早晨,空气里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呻吟声。她的心里,升起一种悲怆;但是,她的表情,是平静的。这几天,看了太多血肉模糊的躯体,她由最初的恶心呕吐,变得习惯应对,人也迅速坚强起来。 昨天走的时候,记得有个伤员发着高烧。拾璎快步走到靠里边的那张病床前停下来。 “你好吗,今天感觉怎么样?”拾璎用手碰了碰他,对方没有什么反应。 拾璎立刻掀开毯子,那个人,身子已经凉了; 床垫已被血污渗透,地上,一滩血,……;他经不住这种痛苦,自戕了!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正壮年的生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他刚抬来的时候,已是面目模糊,右大腿被弹片打穿,身上全是伤痕,血肉模糊。医生为他做了截肢手术,肺部也被弹片打入,手术后包扎好。术后,他有些感染,到夜晚,剧烈地咳嗽着。躯体的残缺,身体不适,这种煎熬,让他奔溃,丧失了生的欲望。 拾璎尖叫了一声,轻声啜泣起来。 她第一次看着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她极为不适,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死了。”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有力的大手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他有力的胸膛上。 他安抚着她,让她慢慢平静; “霑哥哥,”拾璎很悲痛,啜泣着,“怎么会这样?” 第五十三章 沉重(2) 拾璎的眼角,挂着两颗大的泪珠,悲怆地说道:“他……他这么年轻,……为什么?” 霑豪紧紧捏着拾璎的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英雄无悔,”霑豪喃喃说道。 望血泊中冰凉的躯体,霑豪静默无言,向无名英雄致敬。他的内心在剧烈燃烧,太阳穴的青筋直突突,前额上的伤疤也剧烈跳着。 他,也是父母所生,在蓝天下长大,寄托了父母殷切希望。或许,他瞒着父母上了战场;或许,他是谁的爱人或丈夫;让父母或爱人,面对他残缺的身体,他可能没有胆量。 霑豪的心被愤怒撕咬着,强忍着激烈的、痛苦的心情,走上前去默默地拉过被子,遮盖住他的遗容。然后,他举起右手,向无名英雄敬了个军礼。 “英雄,一路走好!”霑豪在心里默默说。 院长过来,问拾璎:“他,……走了?” “院长,是;”拾璎的眼泪,很不听话,啪嗒啪嗒往下落。 院长摘下帽子,默哀,肃立,向死难的英雄致敬! 天已大亮了,越来越多的人,聚拢了过来;为这年轻的生命可惜。 院长命人用担架,将那个年轻躯体抬走;众人注视着,默默为他送行。 霑豪眉头紧锁,仰天长叹;他的痛苦,他的郁闷,他的愤懑,全写在脸上。 拾璎看着心疼。 拾璎很理解他,想参军御敌,陆司令不允;霑哥哥报家无门,空有恨无处倾诉。 “霑哥哥,”拾璎走上前去,拉拉他的衣袖,“霑哥哥,你……你还好吗?” “我还好,”霑豪捏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拾璎,别担心,我没事!” “霑哥哥,”拾璎扑进她怀里,“拾璎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拾璎只希望,眉头不要紧锁,心里看开些!” “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霑豪小心环着她,“璎,我这心里啊,有劲没地方使,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是的,我明白。”拾璎抬头仰望着他,小声说道:“英雄无用武之处,这,非常让人沮丧。你想上战场,抵御外敌。可是,霑哥哥,子弹不长眼睛,这么多的伤病员,……;我……我害怕。” “拾璎,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一定不会出事!” “陆伯伯,……他不让你参军吗?”拾璎道,“你不怕忤逆陆伯伯?再说,陆司令不许的事,你能进哪支部队?” 霑豪点头,“璎,你说得很对。我爸肯定做足了准备;我想到了,……不参加陆军,参加海军,行不行?” “海军?”拾璎惊呼:“我们的海军舰队,怎么能和日本舰队的坚甲力炮比?无论装备,还是技术,都非常落后的。霑哥哥,……这,不行!” 那些伤员,战场,血污,死亡……,瞬间充斥在她面前;拾璎心里很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头摇得像拨浪鼓,“霑哥哥,去海军,不行!” 拾璎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顾盼有神的眼睛里,竟是慌乱和恐惧。 第五十三章 沉重(3) 霑豪说要去海军;拾璎眼睛里,莫名的慌乱和恐惧。 “你这是担心我吗?”霑豪感到很暖心,将她轻轻拢进怀,宠溺地说道:“拾璎,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小心,一定会平安!” “霑哥哥,我不想你去!”拾璎心理很矛盾,紧抓着他胳膊不放,“在这医院里帮忙,不一样是为国出力吗?为什么非得上冷酷的战场,那样的血肉模糊的场景,我害怕,我……我不让!” 拾璎粉脸煞白,花容失色。见多了战场的血肉模糊,容易联想到战斗的惨烈;拾璎很为他担忧。 她把目光时而放在他脸上,时而又望向教堂的尖顶。她被一种力量支配者,一种迷糊的、慌乱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小心脏。她紧紧抓着他,唯恐他立刻会消失。 “璎,你知道,我上过战场,跟死神擦肩而过,现在不是挺好?”霑豪拥着她,柔声说:“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命比较硬,阎王爷,他也不会收我的。” “我……我不,”望着他坚毅的眼神,拾璎心里愈加慌乱。她拼命地摇着他;他微笑不语,望着她的眼睛发亮。 拾璎不断说着“我不让,……我不让;”不断地摇头,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孩,惊慌失措。 霑豪侧身站着,望着她的脸,笑意很深很深。 拾璎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不行,决不能让他去!”她的力气这时候增加了许多,紧抓着他胳膊的手松开,去掰他的肩,想让他面对她,认真听她说话。 她双手伸直,够到他的肩膀;她用力去勾他的肩,让他面对她。 霑豪转过身,低头望向她;她正好仰起头,热切望着他。 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幻化无尽美好。 她的眼波,入心底浅浅,搅动一池春水;她的唇瓣微动,如兰的芳香,如蜜汁沁人心脾。 霑豪瞬间失落,斜斜地滑入柔波里;他慢慢贴上去,吻上她的唇瓣,轻轻地吮吸那甜蜜。 拾璎惊了,慌了,手足无措;她拼命挣脱开来,连连后退好几步,靠着墙壁站好,张开口喘着气。 停了半晌,拾璎才稳住;她很羞涩,脸呈绯色,委屈地说:“霑……霑哥哥,……;你,你,你耍流氓,欺负人!” 霑豪笑容更深了,他慢慢走近,意味深长地说:“刚才,是你掰着我的肩,我被你先吻了。我很被动的,现在,换我来吻你。” “什么?……我……我先吻的?”拾璎很害羞,急急地反驳,“你胡说!……你……,是你……”拾璎气鼓鼓的,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哈哈大笑,紧紧环住了她,唇紧贴上来,吻上她的芳香唇瓣。 他身上的好闻气味,让她情不自禁,意乱情迷;霑豪用唇试探,拾璎反抗无效,被他彻底征服,迎合着他的唇。旁若无人,两人甜蜜地、久久地吻…… 医院的院墙内,两颗年轻的心,紧紧接连在一起…… 第五十三章 沉重(4) 甜蜜拥吻良久,霑豪放开拾璎,温柔地拥她入怀,“璎,谢谢你!” 拾璎满脸绯红,羞涩不已;一双粉拳抡起,捶打在霑豪的胸口,“霑哥哥,你坏,你真坏!……你……你占人家便宜!” 霑豪一脸坏笑,“哎呦,哎呦”直嚷嚷疼,拾璎没有停手,加大了手上力度,直到霑豪真疼为止。 两人互相打闹着,说着体己俏皮话,沉浸在自己的二人世界里。完全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医生护士,还有伤病员,聚在他们的另一边,冲他俩指指点点。 有人说道,“快看,哈,一对小情侣,情不自禁中……” 有人痛心疾首,叹息道:“山河破碎,不知国难,哎,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梅拾璎听到了,像做了什么错事,她的脸红如霞绯,火烧火燎的;她将头低低埋着,偷偷望了霑豪一眼,又偷偷看一下后面的人。 医护人员满脸疲惫,衣裳破败的伤员,他们的神情很肃穆;这一对小情侣的举动,与周围的悲怆格格不入。刹那时间间,拾璎没有了刚才的喜悦和甜蜜。 现实的场景,是这么惨烈;眼前的光景,和心里美好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陆霑豪不说话,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的心是充实的,片刻的快乐,对他是恩赐。他神情肃然,神色更凝重;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拾璎,院长叫我们去,”围观的人群中,冲出一个姑娘,“拾璎,怎么不走?” 拾璎的同学裕美,她站在众人前,对她挤眉弄眼。“拾璎,快,就等你了!” “哦,好,”拾璎答应着,转头望向霑豪,轻轻说:“霑哥哥,我有事了,去忙了!” “好,”霑豪出奇的冷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拾璎,去吧!” “嗯,那我走了,”拾璎说完,转身快步走去。她冲裕美说道:“裕美,走吧!” 裕美看看拾璎,又转头望霑豪,好帅呀!裕美看得花痴了,悄悄问:“他,……他是谁?” “走,”拾璎拽着她的手,不由分说进了屋内。 陆霑豪默默看着,那娇俏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望着她的背影,他久久矗立,有深深的眷恋,有依依不舍,……;太多没说出口的话,只能压制在心底。 霑豪冲着她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说:“拾璎,再见,等我回来。” 霑豪迈出步子,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爱情突然间降临了,拾璎整天都很懵;她很机械地走着,机械地护理病人,机械地整理杂物,脑袋是糊糊的,心里有些甜蜜,有些担忧;更多的,是无以名状的愁绪。 有一种感觉,让她心里很不踏实; 霑豪说,要去参加海军,说的是真的? 拾璎想,我还没同意呢,一定不会的;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恨不得,天立时黑下来,她就可以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第五十四章 去留(1) 生命呼唤爱情的需要,又不尽使爱情满足。 ---- 这一天,拾璎过得极不宁静。 她的心忽上忽下,静不下心去做事。裕美跟她讲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裕美再问她,她睁着迷蒙的眼睛,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拾璎,今天你好生奇怪,”裕美不明所以,用手摸她的额头,“你怎么迷迷糊糊的,是不是生病了?” 拾璎低着头,不敢看她;边给医疗器械消毒,边慌乱地答道。“嗯额,还好,昨天没睡好!” “哦,那你今天早些回家,去补一觉,”裕美走过来,说“你走吧,剩下的,我来替你做!” “裕美,这……这不太好,”不得已骗了好友,拾璎有点不好意思,“我做完这些活,再回家吧!” 裕美将她推出消毒室,“走吧,快回去,好好休息!” “这……,谢谢了,”拾璎心里有事,惦记着那个人,“裕美,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 梅拾璎谢过裕美,离开了消毒室,急匆匆跑到另一座大楼;医院为运送伤员,临时成立了后勤组,霑豪一直在这服务。 “陆霑豪……,陆霑豪,”拾璎直起嗓门喊。 大厅的人都在忙,没人搭理她。拾璎心里有些慌,“陆霑豪;……霑哥哥,你在哪?” “姑娘,你找谁?”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过来问她。 “陆霑豪!高高大大的个子,有一米八左右,”拾璎用手比划着。 “陆霑豪?他今天没来组里报到!” “早晨,我和他一起进的医院,”拾璎肯定地说。 “我是组长,他没来组里;我在这一整天,一直没看到他。” 拾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好!”她转身往外跑。她飞快出了医院大门,上了一辆人力车,直奔陆府而来。 她害怕得有些哆嗦,“霑哥哥,你不明白我的心,就这样不辞而别吗?” …… 二十几分钟后,人力车在陆府门前停下;梅拾璎下了车,付了车夫车费,匆匆往里赶。 拾璎走得气喘嘘嘘,进来门房,就问:“你们……你们少爷回来了吗?” “我家少爷?”门房老头打量着她,这白色护士服的姑娘,很有些眼熟;老头问:”你找我家少爷?有事?” 拾璎急急说道:“我是梅公馆的小姐,麻烦您通传下少爷或陆夫人,我有很紧要的事!” “这位姑娘,你到底找少爷,还是找我们夫人?” 梅拾璎急了,“我就问,你们家少爷在不在?少爷在,就找少爷;少爷不在,就找夫人!” 拾璎脸上有些瘟怒,说得又快又急,语气里颇不客气。门房老头看她这样,再不敢逗她了;人家兴许真有正事,莫要耽误了,他赶紧往里通传。 几分钟后,梅拾璎见到了陆夫人。 陆夫人见到拾璎,不知她为何而来。夫人很是惊讶,问道:“拾璎姑娘行色匆匆从,有事吗?” “陆伯母,霑哥哥,他在不在?” “霑儿吗?他不是去医院了吗?”夫人道。 第五十四章 去留(2) 陆夫人告诉拾璎,霑豪一大早去了医院。 拾璎急急地说:“是的,伯母;早晨,我看见他了,我们在医院碰过面,”陆夫人直直瞅她;拾璎有些难为情,脸微微发热,又说道,“伯母,我下班的时候,去后勤组找他,竟然没看见他;他组长说,今天一整天,都没见霑豪过去。” 陆夫人笑道,“拾璎姑娘,年轻人好玩,霑豪兴许去了哪里玩;想必,晚些时间他会回家的。” 拾璎低着头,沉默不语;她真不知,这件事,该如何跟陆夫人讲。 梅拾璎不说话,也没有走的意思。陆夫人打趣道:“拾璎姑娘,姑娘家,该矜持一点!怎么,一时半会儿,看不到霑豪,你就开始担心了?” 陆夫人的话,毫不遮拦,说得真的难听。拾璎听完,很是不自然,手都不知往哪放。 姑娘家家,到底脸皮薄;拾璎的粉面,瞬间如霞般绯红。她急急地说:“伯母,霑哥哥……,霑哥哥他……他很可能参军了!” “不可能!”陆夫人自信地说:“你陆伯伯不会同意的。你陆伯伯在,哪支部队敢收留他?” “万一,……万一,他去了海军呢?” “海军?”陆夫人蹭地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那几艘破船,就那几个人,也能叫海军?他,那不是去送死吗?” “所以呀,伯母,早晨,我听他这么一说,我就很不同意;”拾璎依然绯红着脸,说道:“我劝告他,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不听。” 陆夫人当然知道,拾璎在儿子心里的分量。拾璎匆匆赶来,说的话,多半不会假;陆夫人觉得事态严重,心里也着急。 她对拾璎说道:“梅姑娘,这样,……,你先回去;容我们先去,问一问,了解下情况,好不好?” “嗯,好,拾璎告辞,”拾璎告退,出了陆府,回到了自己家。她左思右想,心里很是惦记,牵挂着他,想着他,度过一个难眠之夜。 今夜,难以平静。 陆夫人呆呆地坐着。陆夫人受司令所托,为保家园,准备搬家回乡下;每天,忙于整理府里各种物件,忙得没有空闲时间,对儿子关注的时间少许多。 每天,儿子霑豪准时去医院,晚上准时回家,陆夫人以为,他的心放下了;就放松了警惕,对霑豪的监视也放松了。 她真不愿相信,拾璎说的消息是真的;这时候,儿子的去留,关系到陆家的将来;去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拾璎走后,陆夫人在厅堂内,坐着一直等,等到下半夜,霑豪没有回家。 她开始慌乱起来,她想起拾璎姑娘的话,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 陆夫人找来陆司令的亲信随从,写了一封信,让他亲自送去给陆司令。信上说,儿子已失踪了,据梅家二小姐说,他有可能去参加海军;夫人问司令,霑儿不归,无可奈何,有什么办法,下一步该怎么做? 随从接过信,星夜兼程,火速出发,去往司令所在的前线营地。 第五十四章 去留(3) 拾璎辗转反侧,被梦魇围击,整夜都没睡好。 战场,喊杀声铺天盖地,由远而近;迎着炮火,冲上去的勇士,倒下去一批又一批……;士兵血淋漓的残躯,躺在地上浴血的死尸…… 她觉得,心里很绝望,无论用尽多大力气,在那无形的不可抗的力量下,都败下阵来;恐怖的猛兽,龇牙咧嘴,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来。 拾璎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在床上慢慢坐起来。眼睛很是累,浑身很酸,很是疲惫。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内,投射到她的床上;四周围很平静,一切依旧安宁。 “哦,原来做噩梦了,”拾璎意识到。 她来到洗漱间,双手捧起水,匆匆洗了一把脸,让自己精神一些;可是,眼皮依然是浮肿的。 管不了那么多,时间不早了,到了该去医院的时间。 拾璎背上包,来到东厢房顶头的厨房;去医院做护理,需要体力,她必须吃点早餐,补充些体能。 梅老爷和梅夫人,坐在餐桌上吃早点;锦苏姑姑在一旁,细心地喂小少爷筠宁吃饭。 锦苏冲她微笑,“小姐,早!” “苏姑姑,早!”拾璎回答。 “爹爹,娘亲,早上好!”拾璎走到爹娘跟前,在他们身旁坐下。 梅铭淞抬起头,发现女儿的那张脸,甚是疲惫,精神很不好,眼皮也浮肿。梅铭淞暗暗思忖:“这丫头没睡好,莫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刘妈,将二小姐爱吃的粉蒸肉,盛一小碟送上来!”梅老爷吩咐下人。 “哎,老爷,我早准备好了,这就来!”刘妈爽朗地应着;迅速起锅,将那碟粉蒸肉端上桌。 “拾璎,刘妈专门为你做的,多吃点!” “好,谢谢爹,”拾璎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入自己碗里,细细吃起来。 她吃得很慢,爱吃的菜,夹了一口,再没多动一筷;吃什么,都是机械的,心不在蔫。 梅老爷和夫人对望了一眼,问道:“不着急,时间还早呢;这几天,医院那里,情况怎样?” “医院吗?”拾璎抬起头,表情忧郁,“总有伤员送过来,前线送来的,源源不断的伤重士兵,……;我们很机械,为伤员清洗、上药、消毒,……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有一种感觉,好像这场战争,没完没了,好像没有停的时候。” 听拾璎这么说,梅铭淞眉头紧锁;谁说不是呢?打了许久的战,没有前进,没有胜利的消息……, 所有人都乐观地相信,我们的军队,我们的统帅,一定会尽全力,一定能保国安民。接下来会怎样?谁都不敢去想。 “我们拾璎真棒,做这么多事,一定是很累很累吧?”梅夫人轻声说道:“霑豪呢,他怎么样?他在那里,够卖力气吧。” “是啊,霑哥哥很勇敢,总是冲在别人的前面,什么事儿都抢着去做;”拾璎答道,“陆伯伯不让他上战场,他心里憋着气,又无处发泄;他是有战斗力的,好像唯有这样,他的心才会好受一些。” 第五十四章 去留(4) “霑豪是陆家独子,是要继承陆家的;他是长子,应该懂的,不要埋怨你陆伯伯。”梅夫人说。 两孩子的感情,她看在眼里。做母亲的为了女儿,多少有些自私,她也不希望霑豪上前线。 “娘亲,霑哥哥,他……他已经走了。”拾璎轻声说:“他跟我讲,他要参战,参加海军。” “海军?”梅铭淞深深地望着女儿,他终于知道,女儿为什么这样焦虑了。 拾璎对爹娘说出了担忧;她把头埋在臂弯里,轻声啜泣起来。 “璎儿,你这个样子,岂不让娘亲的心更难受?”启玥已经失踪,拾璎过得不好;漪玉夫人悲从中来,忍不住跟着落下泪。 “拾璎,要坚强些,”梅铭淞劝说道,“你姐下落不明,你母亲心里不好受;拾璎你很勇敢,不要像小儿女那般矫情。” 拾璎不回答,也不抬起头来,低头嘤嘤啜泣。 她不仅为心里的委屈,也为她自己的脆弱而哭。以前,她觉得自己很勇敢,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脆弱。 漪玉夫人理解女儿,拾璎此时的心情,是茫然无助的。她止住心里的悲伤,温柔地捏着女儿的手,“你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霑豪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那么年轻,那么勇敢,要相信,他应会没事的。” “真的吗?”拾璎抬起头,破涕为笑;眼睛很明亮,睫毛泪花未干,孩子气似的傻笑。 漪玉夫人抱紧她,疼爱地说:“傻孩子,当然!你们都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急在这一时。” “拾璎,你不是还要去医院帮忙么?时间快到了!”梅老爷提醒拾璎。 “哦,爹、娘,我这就去了,”拾璎背上包,急急朝医院走去。 梅铭淞望了一眼,见得女儿如此,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静山,拾璎这样子,我真有些担心,”夫人说道,“我情愿,她还是那个,对感情懵懂未知的小女孩;感情发生了,就多了牵挂。情绪的起起落落,心境的高高低低,也就由不得自己了。” “玉儿,孩子总该要长大的。在这乱世中,保全自己,保全家人,尚且不易;更不要说,男女间的情感。”梅铭淞轻轻拥着夫人,安慰她道:“霑豪那孩子有些本事,性命应该是无碍的。你不是说,霑豪是有福气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静山,我,那是安慰拾璎的,你也信?”漪玉夫人说道。 海军,是什么样子;梅铭淞心里,当然很清楚。 他沉默良久,才说道:“玉儿,拾璎刚才说,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被源源不断地送来;看起来,战事很不明朗。玉儿,你怎么看?” “静山,”漪玉格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当年庚子之乱,八国联军从天津塘沽口岸登陆,清政府的军队节节败退;无可用之兵,老佛爷丢盔弃甲,落得逃亡西安。我那时虽小,但,庚子之祸,记忆犹新。” “玉儿的意思,国军出师不利,上海被人占领,久久没有捷报传来;上海,很可能会不保?” “不仅仅如此,你觉得,日军会满足吗?而且,上海一旦不保,南京首当其冲,……”漪玉缓缓地说;她眼前浮现出庚子年间,北京城内的混乱景象。 第五十五章 海军舰队(1) 看到夫人写来的信,陆司令不由惊呆了。 霑豪孩儿,勇气可嘉,真乃我陆家的血性男儿! 为父千方百计,阻止你上前线,让你当不成兵,上不了前线!你小子有种,进不了陆军,就算参加海军,也要和日本人,真刀真枪拼一场! 陆司令作为一名军人,他出生入死,枪林弹雨过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见过太多生死,那些生离死别,彻骨削皮的痛,非常难忍的苦,是战争的常态。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不怕死,他为霑豪骄傲; 海军的大多数舰艇,无战斗力,他为霑豪担忧。 此时,陆司令异常清醒。陆军在淞沪前线与日军苦战,日军多次想突破江阴防线,登陆直插国军的右翼,海军官兵拼尽全力,死死咬住江阴防线,不让日本舰队西进。 霑豪是看到了这点,他想以自己的力量,尽一己之力,为陆军兄弟们做些事。 如果说,陆军中央军和日军的差距,装备和武器配备对等,武器是德国引进,大多数是汉阳造,在于杀伤力的差别;而,国军海军,从北洋舰队败落后,几乎就没有什么投入。 海军司令长官,为修缮舰艇,申请军费,都被驳回了。舰艇和驳船,具有战斗力,能出战的没有几艘。日军舰艇作战,有飞机配合出击,国军部队的飞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陆司令深深地担忧起来…… …… 国军第一舰队,“逸仙”舰舰艇,出现了一批新面孔,他们是招募来的新兵。 甲板上,舰长在给这些新兵蛋子训话:“日本人侵我国土,烧我良田房舍,我等热血男儿,为保家国安宁,让后方父老放心,必得拼劲全力,将日寇抵御于防线外!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回答的人,寥寥无几; “日本人打到我们家门口了,他们会烧你的房、抢你的钱财,睡你的媳妇,你们答不答应?”舰长又高声喊道。 “不答应!”异口同声,很响亮。 “上海被小日本占据,他们想掠夺我们的土地;杀害了无数无辜的生命,杀人偿命,此仇报不报?” “此仇必报!” “让日本人滚回去!” 声浪一阵接着一阵,呼声此起彼伏。 “报告舰长,”大副急匆匆跑来,“炮弹筒出现故障,请求总舰支援!” “故障?”舰长一愣,停止了训话,“机械师呢?” “机械师在修,忙得满头大汗,好像不行……”大副低声说道,“我们急得不行,舰长,您去看看吧!” 舰长眉头紧锁,舰队年久失修,炮筒经常卡壳,传送程序出了问题;这,不是他的长项。舰长很烦恼,踌躇不已。 “报告,我有事禀告!”新兵阵列中走出一人,大声说道:“报告,新兵陆霑豪,在清华学习时,了解动力传送原理,可否让我看看?” “大学生,还是清华的?”舰长的眼睛亮了,“新兵,真看不出来!赶快去!” “还愣着干嘛?”大副催促道,“快走呀!” 第五十五章 海军舰队(2) 陆霑豪跟在大副身后,大步流星朝机房走去。 舰长看他走远,不由啧啧称奇,“这名新兵,长得白白净净;浓黑的剑眉,深邃的眼睛,有思想见地,不同凡俗。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身形矫健挺拨,很有军人的气魄。完全看不出来,还是清华的秀才。” 舰长暗暗称奇,他四十多岁,阅人无数;这样一位青年学子,举止有礼,行为稳重,清华学子,知识分子,怎么会参军,加入到了海军舰队呢? 他越想越觉得,这名新兵像谜一样; 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新兵生出好奇。 二副在甲板上溜达,舰长招手叫他过来,“去看看,那名新兵去了机房,看他能不能清除故障;速速来报!” “是!”二副领命。 一个时辰后,满口山东口音的二副跑回来,说道:“乖乖那个东,那白面后生,有两下子啥;将炮弹传送修好了!那个娃娃,真不一般,厉害着呢!” 二副将他看到的,说这后生娃娃不娇气,撸起袖子开始,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汇报给舰长听。 舰长愕然,新兵不简单,刚来到这,做了一件大事,真不可小觑呢。 …… 海军生力军主力舰,悉数云集江阴。“逸仙”舰艇,排水量2400吨的近海轻巡洋舰,第一舰队的第三大舰艇,霑豪到了舰队,认真地学习,绝口不提以前的种种。 海军已遵照统帅部的旨令,在长江江阴水道,建立封锁线。陆续下沉了老旧军舰、商船、驳船43艘,军用石子5000余吨。致使日本海军,短时期无法迅速西进。 海军上下一致,决心用钢铁和血肉筑起屏障,保卫首都南京。 尽管如此,日寇贼心不死,依然试图西进;他们的驱除舰、巡洋舰,屡次进入长江河道,挑衅制造事端,真是防不胜防。 第一舰队决定,在江阴防线的水面,投掷大量的水雷。 陆霑豪看着如铁桶一般的长江防线,心里并不踏实。舰艇年代久,弹药的威力小,还必须加强武器,机械装备;这些,需要大量的经费;可是,经费很难拨下来。 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没有飞机参与作战,日寇有飞机配合;我们的火药,必须足够猛烈,能击穿坚甲利炮;射程还得够远,能命中敌人的飞机。 “所有这些,……这些,都需要改良,否则,和日军作战,就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言,”陆霑豪找到舰长,毛遂自荐。 舰长听完霑豪的建议,很有些心动,“你能保证,改良的效果,能够达到你说作战效果吗?” “报告,我尽力而为!” “好,升你为少尉,”舰长说道,“临危受命,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军法不容!” “好,”陆霑豪点头。 敌机受炮火的威胁,会被迫改变方向,投弹的命中率因此减小。而,重磅炸弹,落在舰队中间,也具有极大的危险,轰炸力,四散的碎片,飞向舰艇,在工作的战士受伤,等等,都需要考虑。 第五十五章 海军舰队(3) 巡洋舰,拿破仑形容它们,驰骋四海的船长,军官和水手们。 年轻人都梦想着,有朝一曰,成为一位巡航舰的船长,行走在甲板上,眺望着无垠的大海,不畏酷热与严寒,也不惧猛烈血腥的战斗。 陆霑豪火线请命,越级擢升为少尉军衔;他带着手下的几个兵,开始在舰艇上鼓捣起来。 每天清晨,霑豪起早贪黑,带着图纸、绘图笔、卷尺,这里看看,那里瞄瞄,用尺子量,用笔记录。 “我们记录的数据,越详细,越有用,”霑豪对另两名新兵说。 “霑豪,你真行!”一名新兵看着霑豪手中,细细密密的图纸,说道:“到底是有知识的人,懂得真多;你划的这些线条,箭头,符号,俺一丁点都看不懂哦。” 另一名新兵揶揄道:“唉,你们乡下人,哪见过几个有学问的?尤其是清华园的学子。霑豪是风格高,不堪日本人对国土欺凌,愤然从军的。有个词,叫‘投笔从戎’你懂不懂?” “霑豪,政府在长沙设立临时大学,你是清华学生,可以继续学习,为什么到这来?子弹可不长眼睛,如果万一……,可惜了一身的学问。”一位老兵轻声道。 “各位参军的目的,可能不尽相同,”霑豪道:“既已到此,当然是守土护国;别的话,不必说了。” 他向另两名机械师讨教,将设计改造方案的图纸,征询他们的意见,“您看,这样的设计,可不可行?” 机械师使劲摇头,“不,……不行,设计?这,……我可不懂;”机械师十分诧异,“我只给舰艇做些劳损保护,奉行上级的指示就好;年轻人,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 霑豪未置可否笑笑,机械师不懂设计,没人能帮到他。没有财力支援,无法购买新设备,只能赌一赌了。 霑豪敢想敢做,自己拿定主意,按设计方案来;不断试验,反复推演,减少失误。他像一名精修机械师,用心打磨每一门大炮,在发射装置上,做些调整,提高武器的射程和命中率。 “舰长,年轻人这样干,行吗?”大副不太放心,有些担忧地问舰长。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舰长反问。 “呃,……”大副支支吾吾,说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几天后,年轻人兴冲冲来找舰长,“报告,炮弹发射装置已改造完毕,射程比原先提高许多;请您观摩指导!” “哦?这么快就改装完成;好,带我去看看。”舰长说道。 实地观摩后,舰长也很高兴。他拍着霑豪的肩膀,“年轻人,真不错;先为你记上一大功劳,等到胜利了,一起进行奖赏!” “守土护家,军人职责所在!这是霑豪分内的事,不值得夸耀。”陆霑豪淡淡地说。 年轻人无过分高兴,还很谦虚明白职责所在,舰长心里暗暗称许,又说道:“近几日,日军舰队对我舰队屡屡挑衅,你要多注意;到时候,这艘军舰,要派上大用场;你,好生努力吧!” “是!”年轻人响亮地回答。 第五十五章 海军舰队(4) 江阴,是长江最狭窄的水域。日军按耐不住,不断地试探,开始向海军进攻。 海军陈司令接到战报,亲临江阴海军基地,指挥与日本海军作战。海军舰队官兵,上下一心,士气高涨。 舰队出奇制胜,多次主动出击日军,炸毁了日军登陆的三井码头和储存汽油的趸船,炸毁铁驳船4艘、小火轮2艘,炸伤日军在上海的旗舰“出云号”。 日本的舰队偃旗息鼓,中国海军取得小胜;巡洋舰停在江面,鸣长笛庆贺,激励了官兵的士气。 “太好了,海军万岁!”逸仙舰上的新兵欢呼,“小日本的海军不过如此,他们的旗舰受到重创,战斗力也不咋地。” 陆少尉很平静,站在甲板上,看江面上汩汩的江水出神,“日军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卷土重来的;我们要做好应敌的准备。” “陆少尉,依你看,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士官生问。 “出动更大的舰艇,更强的杀伤性武器,可能有飞机机群,……,”陆少尉冷静地说。 “不怕,我们的武器已经改良,飞机来了,咱用炮轰它,叫它有来无回!” 陆少尉没说话,剑眉蹙成团,表情很严峻;他预感到,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即将来临。 日军受挫,恼羞成怒,航空母舰开到长江口海域;随即,上百架飞机,从母舰甲板上腾空而起,朝江阴海军基地飞去。 此时,敌我两军的舰队,正在激烈鏖战,“平海舰”“宁海舰”,高水平轰击了敌舰;敌舰艇中弹,驾驶舱内起火,火苗窜起,熊熊燃烧。 这时,江面上方的天空,黑压压一大片,敌方机群出现。 陆少尉在瞭望塔,看到敌方飞机机群,立即拉响警报,“日军飞机在前方,准备好炮弹迎战!” 说时迟、那时快,逸仙舰火炮“嗖嗖嗖”射向日机,在日军机群上空开花。 敌机受炮火的威胁,被迫改变方向;飞机偏离了航道,投弹的命中率减小。然而,重磅炸弹,落在舰队中间,极大的轰炸力,四散的碎片四溅,平海舰的甲板被击穿,甲板的战士受伤。 一艘舰艇被直接命中30公斤炸弹一枚,船舱受到重创;在防空炮火中,失了方向,不能辨认。 逸仙舰枪炮密集扫射敌机,重创敌方飞机;日军瞭望机发现了火力强劲的逸仙舰;瞭望机高飞至空中,向指挥长报告了侦察方位。 日军飞机调整方位,调转机群方向,对准逸仙舰投弹,并猛烈扫射。 “左四十五度,避开敌机炸弹!”陆少尉报告,逸仙舰躲过了轰炸。 日机气急败坏,飞机调整方位,再次对准逸仙舰,投了一枚枚重磅炸弹。 逸仙舰行进途中,后舱被炸弹的碎片击中,尾部开始进水。 “不好,舰体不断向左倾斜!” 舰长命令:“我命令,拆卸左侧火炮,弃江,保持舰体平衡!” 士官们拆除火炮,舰艇平衡稳住了;又一颗重磅炸弹,与逸仙舰擦肩而过,落在江中。 炸弹碎片击穿甲板,逸仙舰再次失去平衡。 逸仙舰一点点没入水中,舰长含着热泪,在指挥塔无奈喊出:“弃舰!” …… 第五十六章 悲恸(1) 滚滚长江东流水,泪洒江阴英雄冢 ---- 逸仙舰舱体过度进水,舰艇严重倾斜,慢慢没入长江江心…… 舰上官兵,眼看着舰艇受创,全力予以抢救。炮座之下,殉职或负伤的无数;未受伤的,寸步未离开战时职守处,直至舰艇沉入水中。 江水猛然灌入舱内,舰艇内压力越来越大;瞭望塔的防护罩受压,玻璃立刻崩裂成碎片。 “不好,大家注意……,”陆少尉的话还没说完,玻璃碎片四溅,撞到他脑门上,不由一阵发麻。江水冲进瞭望塔,他和另一名士兵瞬间被裹挟到舰艇外。 江水一浪接一浪打来,陆少尉被呛了几口水,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又被灌入了几口江水。他扎在冰冷的水中,一时没有适应,没有漂浮感,失去了重心。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直往下沉; 四周黑漆漆的,他不由得紧张,心里很慌乱,完全失了重心,扭动了好几下,不自觉地挣扎着。 陆少尉感觉道,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他越是使劲挣扎,身体下沉得越快。 霑豪,安静,莫要慌……,莫要慌!他这么告诉自己。 让自己安静下来!对,他轻轻划着水,慢慢调整着,感觉身体又漂浮了。 他用双脚小心踩水,身体往上窜了一点;再用双脚踩着水,身体又往上窜了一些。对了,慢慢来,他这样想。 他感觉到有些光亮了,应该离水面越来越近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劲往上蹦起。 一个恣意漂亮的鱼跃,陆少尉跃出了水面;他没有听到炮弹声,也没听到日军飞机的轰鸣声。 这是,安全了吗?没有了酣战声,难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大口大口换着气,两三米外有块漂浮物,他伸出双手奋力划水,够到了那块漂浮物。 他抱住那块漂浮物,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力气。他已经精疲力尽,整个身躯几乎是趴着的。他这才抬头望向基地方向: 逸仙舰已沉底了,远处停着几艘舰艇,丢盔卸甲,或断了桅杆,或失了动力,……只在江上飘着。 江面上,数不清的漂浮物,有桅杆,有木柜子,有旗杆,有木桶,……更多的,是死难官兵的遗体,……; 陆霑豪的眼睛湿漉漉的,嗓子哽咽着,喉咙咕噜着; 多少天来,他和舰艇兄弟们起早贪黑,厉兵秣马,严阵以待,用尽汗水;与日军舰队作战,我军没有空军支援,在日军飞机强大的火力轰炸下,终是寡不敌众。 他再也忍不住了,“嗷呜呜呜”悲恸大哭起来;为死难的烈士,为海军舰队的消逝; 这支舰队消失后,还有哪支舰队,可以和猛如豺狼虎豹的日本舰队相抗衡呢? 长歌当哭,英雄泪洒沙场;战士热血,滚滚江水东逝…… 风在咆哮着,大雨即将来临;江面上,浓雾弥漫,雾气越来越大; 越来越厚,越来越看不到边的浓雾,就像这看不清的战事,越发地迷离起来。 第五十六章 悲恸(2) 江阴海战失利的消息,陆司令是二天后知晓了战况。陆司令一面为战事担忧,一面为霑豪的安危担忧。 江阴防线失利,海军全军覆没,南京城兵力不足,这消息,很是让人不安。眼下,淞沪防线战争胶着,没有取胜的迹象。 霑豪,你在哪里?爱子心切,陆司令不得不想;担忧解决不了问题,陆司令平静地面对它。 “司令,严队长有要事求见,”副官李玉来报。 严燕生升职后,李玉接任副官之职,兼任陆司令秘书。他到底年轻,经历尚浅,不如严燕生老道,不像燕生那样周到,做什么事情,会面面俱到。因他年轻这点,陆司令愿给他机会。 “好,你让他进来吧,”陆定国陆司令点头。 “司令,”严燕生啪地行了个军礼。 “燕生,坐!”陆司令抬抬手,燕生坐下,“燕生,深夜赶来,有急事?” 严燕生观察司令,眼里全是血丝,神情很疲惫,很苍老的样子。这,一定是为少爷担心的。 “司令,海军大多数官兵都殉职了,不过,殉职官兵中,没有少爷的名字。”多年的副官,最知道司令最担心什么,燕生又说:“少爷,他在逸仙舰;逸仙舰沉入江中。我想,少爷一定是在某个地方,安全着呢。” 燕生虽不做副官了,他很了解陆司令,对陆司令很忠心。 “嗯,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陆司令收敛心神,神情一凛,很严肃问:“燕生,你那边战况如何?” “报告司令,现在,战事很是焦灼,我们每往前推进一个壕沟,会有更多的日本军来占领;不仅如此,我们的友军,协作不给力,不配合我们前进,怕我们抢功劳抢果实。弟兄们单刀突进,很是吃力,多有怨言。” “我明白,”陆司令说道,“江阴海军全军覆没,对战局会有很大的影响。这么久的时间,我方没有决胜局面。可能,最糟糕的局面,很不想面对的,也必须要面对。燕生,我们得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陆司令说得是肺腑之言,他已尽全力,很有些无可奈何。 “司令说得极是。敌我双方兵力相当,对方胜在武力,武器装备比我们强;我们的人力虽比他们多,但是,也是在苦苦焦熬。”燕生停了一会,咬咬牙,说道:“日军有航空母舰,能装载多架战斗飞机,舰艇上可以补给,威力巨大;这次,江阴海军失利,我们没有空军支援,……;如果,他们,从海上增兵呢?” 陆司令频频点头,“燕生,你分析得很透彻。上峰给我们的指令,总是临摹两可的,七十万大军啊,打不好配合战!哎!”陆司令连连叹气,手指颤抖着,“军队间各自为政,互相不配合,……哎!” 严燕生跟随陆司令多年,很少见司令这样颓惫。司令讲的是实情,严燕生不好怎么说,他只能沉默着,认真听着。 第五十六章 悲恸(3) 堂堂司令官阁下,很少有这样的疲惫。岁月催人老,陆司令到底不年轻了。 战斗,久攻不下,不能取胜,他焦虑; 霑豪,陆家独子,没有音讯,他着急。 再强悍的人,这样双重压力下,也会累,会伤神,会心焦。 严燕生默默坐了一会,说道:“司令,战事越不明朗,局面再不利,我们也要应对!我军不能这样等待!司令,您得为我们拿主意了。” “燕生,你倒是了解我。”陆司令转过头来,对副官李玉道:“你去通知一师二师,曾师长、张师长过来,我们在议事厅,要议定一个计划,让他们几个到这里来!” “是,卑职马上去。”李玉答应着,匆忙去了。 …… “国有难,以死效之,“以死殉难,英雄无悔! 海军舰艇官兵多数殉难,用血肉之躯,拖延日军西进,声援了淞沪前线的几十万陆军兄弟。 霑豪在江水中嗷嗷大哭,为舰艇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他又累又饿,疲惫不堪,昏厥了过去。 他飘在江面上,昏迷不醒时,被国军后勤自卫队救起;看他着海军军服,少尉军衔,知是江阴海军,很是佩服,送往医院进行救治。 长相俊俏的海军少尉,在医院醒来,他睁开了眼,是个陌生的地方,他想问:“这是哪里?” “哦,你醒了?”有个圆脸女孩凑近来,高兴地问:“你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能!”霑豪张开嘴,发出奇怪的嗷嗷声;他用手拍自己的脸,很真切的感觉,自己还活着;可是,却说不出话来,“怎么?我说不出话,声音哑了?”他张开嘴,嗷嗷地叫着。 “别急,你的嗓子,是在战场上喊累了,过一阵子,会恢复的。”一位圆脸女孩过来,亲切地说道:“你放松自己,配合医生治疗,会好的,没事的!” 霑豪看着她的白色护理衣,“这是医院了?太好了!”霑豪心里很喜悦,心里想的都是她,“拾璎?拾璎在哪里?” 他想说说不出来,嗷嗷嗷地叫着,急得脸红脖子粗。 护士们不知他喊什么,以为他还在战斗中,更多了敬重和爱护。 …… 淞沪前线战火稍停。 日军秘密组建的第十军,在金山卫强行登陆。日军情报人员开始四处放风:“日军第十军在金山卫登陆,将对中国军队实行包围,分而攻之,各个消灭!” “听说了吗,日军在上海大量增兵。”前线一传十,十传百;中国军队大乱,军心动摇。 为了避免被日军围困,很多军队自行组织撤退。 陆司令接到了前线撤退的指令,他无奈地下令,“各师以前纵队为尾,后纵队为首,顺序撤离前线!” 为了避免被日军围困,一些军人争先恐后,迅速往南京方向撤退。由于没有讲清撤退顺序,三四十万中国将士被挤在几条公路上。 日军空军进行轰炸,互相之间踩踏,撤退更加迟滞;大撤退,变成了大溃逃。 第五十六章 悲恸(4) 医学院学生宛如站在病床前,为少尉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少尉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均匀,他慢慢入睡了。或许,他在战斗中,付出了太大气力,太过劳累疲乏;他睡得很沉很沉。有轻微的鼾声传来,少尉翻了个身,将身上的棉被蹬掉。 宛如弯下腰替少尉盖好棉被。她俯下身来,仔细地端详少尉; 一张十分年轻英俊的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紧抿着的唇上,高挺的鼻梁,一双浓黑的剑眉,更显得英气逼人。左前额上有道很深的疤痕,又添了一道新伤;但,并不影响他的丰采神韵。 “宛如,他长得好英俊呀,”宛如的同伴悄悄凑近来,打趣道,“咱们骄傲的高材生,竟然也花痴,看呆了么?” 近距离这样观察异性,宛如还是头一次;尤其,被同伴这样说,她很觉不自在,圆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佳美,你莫乱讲;他是病人,我帮他盖被子而已。” “哦,真的吗?”佳美笑道,“真是如此,那你脸红什么?” 宛如顿时羞涩不已,慌忙用手捂住绯红的双颊,又觉得哪里不对;她伸出手来,做生气状,朝佳美扑过来,“死妮子,瞧你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宛如的手伸出来,突然又改变了方向,挠着娇美的咯吱窝; 佳美受不了,咯咯咯直乐,压低声音求饶:“姑奶奶,饶命!……,咯咯咯,……饶命,……好宛如,松手,我再也不敢了!” “咳咳,……;咳咳,……;”躺在病榻上的少尉,开始咳嗽起来。 宛如停住了手,立即放开佳美,立时回到病榻前。 那张白皙俊俏的脸,因剧烈咳嗽,而变成了深褐色。阵阵咳嗽后,他的心绪平缓了下来;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孩。 “拾璎,是你吗?”少尉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点都不想放开。 他的嘴翕动着,不停嘟囔着什么,可是,别人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紧紧拽着宛如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直到,他再沉沉睡去。 宛如一动都不敢动,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手被少尉紧紧握着,而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圆脸更红了,有些微微发烫,自己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过了良久。少尉睡熟了,才松开了手。 宛如又帮他盖上被子,坐在旁边,看着他 有人从外面急急走进来,看到了宛如,大声嚷嚷道:“宛如,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动?” “怎么了?” “咱们的队伍,大溃败了!淞沪前线,……整个乱套了。咱们得赶紧撤!” “淞沪前线,国-军-大-溃-败?” 听到淞沪前线,刺激到少尉的神经;他猛地惊醒了,陡然挺坐着,直起嗓子来,大吼了一声。 他说的话,一次一句,字字清晰。 他的脸憋着,胀得通红,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额角上有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掉;神情哀愤,悲从心来,…… 第五十七章 危急(1) 陆少尉脸色铁青,眉头紧紧蹙着,拧成了一团,他脸色很难看,心情低到冰点。 淞沪前线大溃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隐约记得,自己还在江阴,江水中漂浮着; 海战、舰艇、沉船、漂移物、尸体,……一帧帧血腥的图片,在他脑中浮现。 是的,他想起来了,江阴海战,第一舰队惨败,江阴防线失守。江阴门户大开,南京眼看吃紧了。可,淞沪前线,有几十万陆军,就算不能全胜,也不至于溃败吧! “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陆少尉大喊一声,一把拽掉胳膊上的盐水瓶。他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拎起报信的那人的衣领,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问:“淞沪前线,怎会全军溃败吗?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个,少尉,……这个,……我也不十分清楚,”少尉血红的眼睛,慑人的气魄镇住了他。 他结结巴巴地说:“有人从那边过来,说是,日军从金山卫偷袭成功,欲对淞沪陆军反包围。害怕被日军包抄的国军,军心大乱,无奈,只能大撤退。几十万大军,没有规定后撤的先后顺序,一股脑挤在几条狭窄的公路上,争先恐后、互相踩踏;还有被践踏致致残的。后来,有长官拿枪,枪毙了几个,稍微维持住秩序。可是,禁不住层层人浪,新的踩踏又形成,惨不忍睹啊!” 报信的人磕磕巴巴,将事情大致叙述了一遍。少尉松了手,听到这消息,犹如雷击般,顿时浑身疲软;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 “看来,消息是真的!”他很憋闷,心里堵得慌。 “少尉,你怎么了,还好吗?”见少尉瘫坐在地,宛如医生关切地问。 少尉微微摇头,“我还好,没事!”他的嗓门依然沙哑,但是,吐字却是清晰多了。 宛如弯下腰来,使劲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拿出盐水瓶,要重新给他打针。 “谢谢你,”少尉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得走了!” “不行,你还很虚弱,没有完全康复,怎么可以走呢?”宛如医生不答应。 “南京吃紧,我的家人都在那里,我必须赶回去!”少尉斩钉截铁说道。 他的言语很果敢,表情很坚毅。宛如知道,自己劝不了他,紧张地问:“那,……少尉,您可以给我留下姓名吗?” “可以,我是海军少尉陆霑豪;”少尉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又道:“谢谢医生,这几天,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虽然昏迷不醒,但,还是有感觉的。多谢你!” “您这就是要走吗?去哪里?”宛如轻声问,柔肠百结。 相处几日,她对他,很是难舍。 “回南京!” “那里很动荡,也不安全;”宛如好心劝道:“或许,你可以随我们医院一起撤退!” “南京,那里有我的家人,母亲,兄弟姐妹,……”霑豪坚定地说:“无论怎样,我必须回去!” 霑豪心里有个声音在吼:姆妈,家人,……还有拾璎;拾璎,你在哪,还好吗,千万不能有事! 第五十七章 危急(2) 南京城,笼罩着不安的气息。空气中弥散开,一种浮躁不安的情绪。 从战场撤下的官兵,三五成群地走,很是疲惫狼狈。衣裳不整,落了帽子的,失了裹腿的,衣襟破的,甚至番号也没了。他们斜挎着枪、背着、扛着,骂骂咧咧,横眉竖眼,像大街上泼皮一样寻事。 哪里还有丁点军人的骄傲与荣耀,睁眼见到这样的散兵游勇,百姓们心里很不安定。 远处,走来一位身穿海军制服的军官。白色的军装,干净而整洁,年轻俊朗的面容,一双剑眉微蹙。年轻人走在街上,英气逼人,不时引来路人的注目。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多么温暖、明亮的夜。 黄昏过后,夜色降临,金桂挂满枝,空气中飘着馥郁的香气。 陆府大门紧闭,年轻人很奇怪,上前去敲门。 “谁呀?”里面有人问,大门上的瞭望孔从里打开,一双眼睛从里往外瞅; “妈呀,”里面的人惊叫了一声,瞭望孔“哐当”一声关上了。里面的人,再也没有动静。 “李伯,是我呀,开门!”年轻军官上前用力敲,大门被敲得咚咚直响。“李伯,霑豪,快开门!” “谁?”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伯,是我,”年轻军官朗声说,“我是霑豪!” “少爷?……”大门内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天,……真是少爷!” 陆府大门“吱呀呀”从里打开了,露出门房老李头苍老的脸,他颤巍巍地说道:“少……少爷,快请进!我眼拙了,没看出来!” 老李头说完,颤巍巍地要给他跪下。年轻人赶忙上前,一把搀扶住他,“李伯,千万别这样,您这样,岂不是折煞我了?” “少爷,您回来了,真好!”老李头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伯,咱们府里,怎么这么冷清?”霑豪抬眼望去,厅堂内黑漆漆的,没有什么人影,这是怎么回事?“我姆妈呢?其他人呢?” “这几天,街上散兵游勇,很祸害人;谁家敢灯火通明照着?夫人……夫人还在后院呢。您突然离开家,夫人又气又急,不知道你的消息,就这么病倒了。”老李头停顿了一下,又说到:“那时候,不是说好,全家要搬吗?大夫人非要等你,不肯走;二夫人和三夫人,怕兵祸;带着小姐们搬走了。这里,只有夫人带着几个下人了。” “我爸呢?陆司令,他在干嘛?”霑豪又问。 “司令,……他回来过;……军务紧急,老爷又住回营房了。少爷,太好了,您回来就好了。夫人看到你,就有笑脸了;病也马上就好了。” 老李头高兴的说完,将走廊花园的灯,全都给打开了;灯光明晃晃的,照得如同白昼。 “姆妈,霑豪回来晚了,”母亲因他而病倒,陆少心里愧疚,恨不得立刻就见到母亲。他穿过中庭,沿着熟悉的小径,朝后院母亲的卧房走去。 第五十七章 危急(3) 陆少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母亲陆夫人的房间。 陆夫人神色疲倦,脸色有些苍白;她斜躺在榻上,在闭目养神。小丫鬟在给她捶腿,眼睛困得不行,摇摇晃晃地,昏昏欲睡。 小丫鬟看到他,眼睛亮了,“少爷,您回来了?” “嘘,”陆少用手指示意,不让她再出声。他挨着母亲坐下,示意小丫鬟出去。小丫鬟领命,轻手轻脚,慢慢地退了出去。 陆夫人斜躺着,打了会儿盹;她睁开眼睛,看到那张帅气英俊的脸,都不敢相信,喃喃地说道:“这,又梦到霑豪了;霑儿,你在哪里?” 一行清泪,不觉流下…… 霑豪大惊,噗通跪下,急急说:“姆妈,是霑儿,……霑豪回来了。” “霑豪,……真是你?”陆夫人伸手,摸到他的脸,温热有肌理,“霑儿,姆妈还以为,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陆夫人说着话,看到儿子完好无损,心里很是高兴;看到他新添的伤痕,心疼不已,眼泪扑落落地往下掉。 “姆妈,霑豪不孝,霑豪不好。”陆少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眼泪。 “儿子,起来吧,”陆夫人心疼他、不忍他久跪,将儿子搀起来,“看到你,妈的病都好了!” “姆妈,……”霑豪更加不忍。 母子二人相对而视,相拥而泣。 “好了,少爷回来了,这是大喜事;不应该落泪的,”陆夫人的贴身使女,赶紧过来劝。 母子二人停了眼泪。 沉默了好一会,霑豪又问:“姆妈,我爸没在家,军务很繁忙很疲累吗?” “军部有事,你爸不得不去;儿子,你爸经过这场战争,人衰老了,也显疲态,”陆夫人静静地说,“你爸还在催促我离开这,去跟你两个小妈汇合,我迟迟下不了决心。这下好了,你回来了,妈有了主心骨,儿子去哪里,姆妈跟着走。” 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可,父亲还是催母亲搬到老家去。这么看来,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后,绝不会放过南京吗? 南京很动荡,极有可能不保! 陆霑豪的心,猛地抽紧了。 绝不能轻易放弃南京!海军将士们用血肉抵抗日寇,为淞沪线上的陆军兄弟们,争取时间;无论如可,要保卫南京! 如果,国民政府的首府都可放弃。那是,长了日本的淫威!南京如果失守,日本人岂不要,长驱直入国土腹地? 我们整个国家,就会陷入动荡,怎么能有太平安宁的日子呢? 霑豪的心,悸动不已;不能放弃南京! “霑豪,梅家的二小姐,来家里好几次,探听你的消息,”见儿子沉默不语,陆夫人说道,“以前,我对她有些看法;现在看起来,这姑娘不错,她对你很用心,妈没什么好说的。” 母亲提到拾璎,他心里的那根玹,莫名被触动了,霑豪迫不及待地问:“拾璎,她好吗?是胖了,还是瘦了?” “傻孩子,这,我怎么说呢,”陆夫人笑道,“你明儿去见她,不就清楚了!” 第五十七章 危急(4) 霑豪脸上臊热,很不好意思; 他急急说道:“姆妈,我没别的意思。拾璎……拾璎,我不过当成自家妹妹……” 陆夫人噗嗤直乐,“霑儿,别词不达意。你不会撒谎,姆妈还看不出来?啥时候,你对妹妹这么上过心?……” 陆夫人絮叨着,拾璎姑娘不错。这些日子,唯有拾璎,来看望我,嘘寒问暖,心里很感安慰。 陆夫人有自己的打算。她希望,儿子对某个姑娘上心,成家立业,或许,不会对打战那么上心。 霑豪不明白这层深意,可是,说起拾璎的好。霑豪的心里,是暖暖的。 少爷回到家,陆里灯火通明,陆府又有了生气。 大门前,传来汽车的滴滴声; 门房出来定睛一看,那不是老爷的轿车吗? 老李头赶紧开了门。他走到门边,对陆司令鞠个躬,欣喜若狂说道:“老爷,老爷,少爷回家了!” 陆司令一愣,几乎不相信,“什么,霑豪,真回来了?” “对,对!”老李头兴高采烈,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一遍。“这会儿,少爷应该还在夫人房间里,他正陪着夫人说话呢。” 陆司令点头。他挥挥手,轿车朝里开,一直到后园门前才停住。 陆司令匆忙下了车,快速朝夫人的房间走去。 他猛地推开房门,“霑豪!” 房间里,正在说话的母子俩,看到严肃的陆定国,不由得吃了一惊。 “爸爸,”陆少看见父亲,立刻站了起来。他高兴地朝父亲走了两步,想去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想到父亲说,不听话,就断绝父子关系;他又怵在那儿。 他不知道该怎样,才会令父亲满意; “好小子,还真有种,海军,你也敢去?我也佩服你,命真大,能捡一条命回来!翅膀还真是硬了呢。” 陆司令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半是埋怨,半是骄傲;各种滋味,五味陈杂。 儿子活蹦乱跳站在眼前,陆司令老泪纵横;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给儿子一个紧紧的拥抱。 “爸爸,霑豪不孝,让您担忧了!” 见父亲如此,霑豪的心里很难过。几个月不见,陆司令苍老了许多。 “走,上班书房去,爸爸要跟你聊一聊。” “现在?” “对,现在!” 父亲第一次,很正规邀请他,像邀请老朋友;霑豪很愕然,他回头看母亲。 “霑儿,随你爸爸去;”司令如此,已经解开了心结,陆夫人很宽慰。 她微笑道:“霑儿,你爸很久没见你了,你们好好聊;我多半是心病,你回到家里,妈的病就好了。” 陆家父子两个,没有了隔阂芥蒂,彼此有惺惺相惜的感觉;都经受了战场上血火洗礼,真正明白生死的意义。 一到书房,霑豪刚坐下,迫不及待地问:“爸,你为什么要主张,让全家人搬到乡下去。难道,政府真的不想保南京吗?” “不是不想,”陆司令沉默了一会,说道:“军队长官都为自己做打算,想着自己的利益,心没往一处使;你说,这个仗怎么打?” 第五十八章 煎熬(1) 秋天已去,隆冬将至;恐怖的气氛,笼罩南京城。 政府里不少人,不专心于工作;偷偷打听着,日本人会不会打来。……如果日本人真来了,他们还要不要,死守在这? 国民政府信誓旦旦,说,派几十万军队,进驻淞沪前线,将日寇驱除出国门外时,所有人都满怀信心的。 连续多日的酣战,军队折损过半,南京城的守军,不过十几万军队,还包括连枪都拿不稳的新兵。一盘散沙的军队,如何应对如虎狼般的日军;毫无斗志的官兵,怎样应对装备到牙齿的军队? 空气中充斥着悲观的气氛。每个人都要做准备,尤其,还有一大家子人,战斗真打起来,根本没有时间去想。 街上的散兵游勇越来越多,寻衅闹事,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家里有女孩的,不让轻易上街;女学生不敢出门,甚至连医院都不敢去。 每天,梅拾璎还照旧去医院。在学校里,没有几个人,大多数学生,都闭门不出;找不到能说体己话的人。不去医院,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些思念他的日子。 霑豪不辞而别,拾璎才知道,他在她心里,有多么重要。 对一个人思念,是这样的复杂;既甜蜜,又烦恼。他去参军了,为国而战,她没法阻挡,化成刻骨铭心的思念; 许久见不到他,徒生甜蜜的烦恼。梅拾璎的心,是木然的。这个时候,找些事做,暂时忘记。 每天,很机械地出门,去医院,照顾病人。她甚至希望,这些病人里,要是有霑豪,那也是好的。每天能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也心满意足。 江阴海军基地,海军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没有霑豪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的死活。 梅拾璎的心,很痛很痛;忍不住跑到陆府,去打探霑豪的消息。 陆夫人思念成疾,心情阴郁,病重卧床。陆夫人如此,拾璎感到越发不好。 拾璎的这种状态,梅铭淞夫妇都看在眼里。女儿受这样的相思之苦,夫妻两人劝也劝了,效果不大,他们爱莫能助。 梅夫人暗暗祈祷,希望霑豪那孩子,吉人天相,能快些回来。她都不敢想,霑豪如果有个万一,女儿该如何面对。 梅拾璎像往常一样,来到医院的护理站。 她刚迈入医院大门,一位英俊挺拨后生,远远地站在走廊尽头。那个后生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吸引了她的视线。 “霑哥哥,”拾璎以为自己眼花,她使劲眨眨眼睛;没错,是他! 拾璎激动地跑过去,“霑豪哥,是你吗?你什么时候回的?” 她说着话,眼泪哗哗流,“没你任何消息,……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我甚至希望,这么多伤残的士兵中,能有你的身影。你在我的身边,能够看见你,摸到你的脸,这就足够了。” 她的目光是热烈的,她的声音是柔婉的。她紧紧抱着他,生怕他会消失一样。 霑豪捧着她的脸,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花; 他环着她,安抚着她,轻声说:“傻姑娘,我好好地在这;为何要这样苦着自己?” 第五十八章 煎熬(2) 拾璎将脸靠着他厚实的胸膛,委屈地说道:“霑哥哥不好,你说去参军,我也不能拦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他不辞而别,她心里是不满的。他的突然出现,惊喜大过不满。 此刻,他就在身边,她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无声流淌。 许多天的思念和幽怨,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霑豪小心地环着她,轻轻拥吻着她,说道:“璎,对不起,我错了!” 他心里阵阵窃喜,不暗情愫的姑娘,懂得了感情;但,见她这样伤神,他心里十分不忍。“璎,原谅我!我保证,以后,断不会不辞而别!” 拾璎看到了他,听着他的声音;能这样紧紧靠着他,什么幽怨、烦恼、痛苦,一股脑都抛到脑后了。 她的心被快乐充满了,很甜蜜,很充实;别的什么,都不计较了。 拾璎觉着,自己很幸福;相互包容,相互期许,这是籍着爱一个人,而反馈过来的幸福。 她脸上没有了泪水,甜蜜幸福地笑了。她爱着他,他也爱她,这就够了。 年轻英俊的他,聪慧美丽的她,这对情侣旁若无人,紧紧地依偎着。 白色的海军尉官服,有些褶皱,穿得时间长,汗水浸透,也有些发旧;穿在陆少尉身上,别样的挺括妥帖。 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生和病人,对他纷纷投去敬意;对小情侣的举动,微笑着体谅他们。甚至,经过这对情侣身旁时,特意放轻脚步,唯恐惊扰了他们似的。 两个人环抱良久,拾璎才松开霑豪。 走廊里,医生病人善意地对他们微笑。拾璎红了脸,很不好意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尉,你是霑豪?”护士长认出了他,热情地走了过来,“小护士们过来告诉我,拾璎的对象是海军军官;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想不到,原来是霑豪你呀。年轻人有志气,令人肃然起敬!” “护士长,您好。拾璎在您这,谢谢您对她多有关照,”陆少尉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原先当过兵,在医院帮忙,也是权宜之计。国家有难,强敌当前,我们年轻人,自然该多尽力。” 走廊尽头,有几位从外晒完太阳刚回的伤病员,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 一高个伤员,一瘸一拐,瘸着腿,走过来,“你,在江阴海军基地?听说,那边的战斗很惨烈。” “是,我们……我们的舰艇,没有留下一艘完整的,海军舰队几乎消失殆尽。”霑豪沉重地回答道。 “我想打听一下,我兄弟,在平海舰,”高个伤员停顿了一会,忐忑地问道:“他叫张志文,你,认识吗?” “我是新兵参战,一直在逸仙舰,没能接触到平海舰,你的兄弟,我没能认识。”霑豪小心说,“我们的舰艇,受到日军飞机机群轰炸,无一艘幸免,弟兄们死伤无数。” 霑豪哽咽着,双眼噙满了泪水,心里阵阵沉痛,如波涛汹涌袭来…… 第五十八章 煎熬(3) 霑豪亲眼看到,平海舰舰艇被敌机轰炸,全舰几乎无人生还。他眼里噙着泪,将帽檐往下拉,盖住自己的眼帘。 他不敢注视高个子,哽咽着说道:“逸仙舰被炸泄露,我被水冲出瞭望塔,在江水中漂浮许久。昏迷中,我没看到多少人生还。我会请求战地医院或相关的救护队,打探你兄弟张志文的消息,……” “谢谢,”高个子慢慢走近,仔细看着霑豪的脸,突然问:“你,姓陆,叫……陆霑豪?” “是,”霑豪诧异地望着他,高个子眉目清秀,似乎在哪见过。霑豪一时想不起,疑惑地问:“你……你是?” “你不认识我?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兄弟,”遇到昔日故人,高个子很激动;他大声说道,“我是高个子,你忘记了?在卢沟桥保卫战,……” “哦,高个子!”霑豪想起来,北平学生志愿军,这些年轻学生,投笔从戎,一起蹲壕沟,急行军,……;学生们都管他叫高个子,他的真名是叫什么,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高个子吗?”霑豪大叫。 “是的,霑豪!” 异地重逢,激动不已,两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霑豪触摸到他左侧,空空的袖筒,不由地一愣。陆少大声问:“你的左手,……这是怎么了?” “在淞沪前线,和日本人对峙时,不小心中了敌人的流弹。这胳膊失血过多,坏死了,不得不截肢。”高个子神情黯然。 不过二十岁,他还那么年轻,大好的年华,肢体是残缺的。这让他,如何回去面对自己的父母? 空空的袖筒,被风一吹,就那么荡着,无比悲悯;这样的图景,让人何以堪? 陆少怕他心里难受,不知怎样劝他;不敢流露出丁点可伶,怕他自尊心受不了。他轻声问:“别的同学,都还好吗?他们都在哪里?” “你哪里知道,我们一路的艰辛。南坑战役,跟着陆司令打了唯一一次胜战,我们以为投向光明了。可不知道,陆司令也有无奈。我们跟日本人,面对面拼杀;还有人来跟我们抢果实,司令也是心有余。很多人遭遇不测,有的倒在了枪弹下的,有的人,跟日本人拼刺刀牺牲。还有的人,贪生怕死,做了懦夫。”高个子瞅他一眼,“还是陆司令有眼光,将你调回了南京;不过,你还真有种,竟去参加了海军。” 陆少不吱声,默默听他说。 “现在,我们学生志愿军,从前线撤退下来,没有军队的番号,也没有我们的归途,更没有人关心。我们寥寥几个人,还不如那些散兵游勇,人家再怎么不济,也有自己的部队,有番号,有组织。可没有编制的我们,有什么呢?” “高个子,你还可重返学校。为战争,你失去很多,离开这里,去长沙,继续学习!”陆少慢慢说道。 “去长沙?”高个子的眼睛,像流星般亮了一下,蓦然又熄灭了;他喃喃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 第五十八章 煎熬(4) “怎么不能去?”陆少耐心地说:“政府为平津教育计,在长沙设立临时大学。平津学子都南下,齐聚在长沙,你依然是在籍学生,当然是可以去的。” 高个子邓拓,静静地望着陆少,没说话。司令官阁下的独子,能和普通学生和士兵一起出生入死,确实有别于一般的贵公子。但是,自己如何能跟他比? 现在的他,除满身的伤痕,几乎一贫如洗;无入湘的盘缠,如何去?怎么去? 这几个月来的遭遇,一拨又一拨冲击着他。他对自己将来不敢想,前途无期很迷茫; 高个子的心里很怅惘:“咱学生志愿军,一腔热血,驱强虏于国门外,不过几个月时间,从平津一路南下,再到淞沪前线,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坚持下来的,已经所剩无几。咱没你的福气好,经历江阴海战那样的血战,还能完好不缺地回来。怀抱着美人,恣意风流,何其潇洒!如果,你没穿海军军服,在这个地方,这么抱个如花似玉的小妞;我一开始以为,谁家的花花大少,调戏良家少女呢。” 高个子的话,说得很实在;也不无讥讽和嘲弄。 听高个子这样说自己,拾璎顿时臊得脸颊绯红。她用手摆弄着衣角,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很是尴尬。她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陆少绝不能忍受,别人这样说,他和拾璎的感情。他的拳头握紧,捏得咯吱直响,但,?一起浴血作战,出生入死的交情,陆少还是忍住了。他慢慢放松了拳头,捏了捏拾璎的手,传递给她些许的鼓励。 高个子心里的怨愤、不满和苦楚,陆少都能理解。他的无奈和无助,陆少感同身受;他的迷茫和彷徨,陆少心里一点不少。 陆少静静地瞅着高个子,高个子挑衅地斜睨着他;两个人之间,火药味十足。 护士长看这场面,觉着不太对劲,赶紧对拾璎说:“拾璎,护士站有事呢,咱们赶紧去吧!” 拾璎望向霑豪;他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了握,给她一个微笑,“璎,你去忙;下班时,我来接你!” 拾璎点点头,“好,下班时,我等你!” 她微笑着和他们告别,与护士长一起离开。 陆少望着她离开,将头转向高个子,说道:“邓拓,你说的问题,我会往上面呈报的。为战争做出牺牲,放弃了学业的知识分子,军部必须区别对待。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去帮你!” 高个子鼻腔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吹牛皮不费力气,别这样高姿态好不好?现在,整个南京城,人人自危,都已自顾不暇;还有谁,会到想到我们这些伤残人士?” 对于他的讥讽,陆少不予理解,问:“邓拓,咱们一起出来的学生兵,在南京的,一共有多少人?” “陆大少,你问这干嘛?”高个子冷冷地说:“没用!军队、政府都不管的。难不成,陆大少要大发善心?” 第五十九章 行动(1) 高个子邓拓不依不饶,压根不卖陆少面子。 陆霑豪不理会他的嘲讽,说道:“邓高个子,我们军队的武器、装备等等,为什么和日军差距大?到了战场上,我才深切地体会到:落后了别人整一代人!再不保护知识人才,那,我们的未来,就更没希望。” 霑豪很沉痛,确是肺腑之言;邓拓心里一动,谁说不是呢?国家积弱日久,何时能强大呢? 邓拓依然一副顽痞模样,但,他已经不再咄咄逼人;他静下心来,听陆霑豪说。 “今天,我们在这里相遇,实在缘分不浅。我们共同经历了战争,都因战争备受焦熬。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互相依赖,互相帮助扶持,我们才会有出路。” “怎么,陆少要大发善心吗?”邓拓的语气和缓了些,但,态度依然强硬,“我肢体残缺,你看到了,心里不落忍了?想挽救我和我们于危难,显示你陆少的慈悲?你以为这样做,我会感激你?” “邓拓,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确切地说,为了国家的将来。”霑豪正色道:“我们在学校,努力学习功课,是为了什么?投笔从戎,不惜以身抵抗外辱,又是为了什么?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才接受西方科学的启蒙,我们多少前辈,为改变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为之努力奋斗。国家的富强,少得了有学识的知识人士吗?你更应该知道,我们国家,必须发展科技。你说,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吗?” 高个子静静听,神情很恍惚;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多天来,他和许多士兵,在漫漫浓烟、枪林弹雨中,与死神擦肩而过,像蝼蚁般活着,身体疲乏,脑子短路,灵魂麻木了。 霑豪的话,振聋发聩,像有人拨开云雾,看到了事实本真;仿佛在泥潭中,一汪清泉缓缓注入,…… 他的眼睛变亮了,不再黯淡无光,恢复了青春活力;仿佛被注入活力,他有了正常的思维,大脑开动了起来。 他慢慢走近来,友好地伸出手,紧握着霑豪,“霑豪,你说得极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是,学期已经过半,现在去长沙,还能来得及吗?” “这个问题,不怕;学校应该对你这样的有为青年予以表彰,怎么可能会不接受呢?我想,应该特事特办的。”看到邓拓不再萎靡,霑豪也很激动。 “真的吗?”邓拓的眼睛很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真的,你确定吗?” “你相信我,我会尽全力的!你要告诉我,现在一共有多少没来及上学的学生?就算政府不管,倾尽我陆家所有,也一定要过去。” 霑豪说出这样的话,邓拓不禁肃然起敬。 邓拓深深致谢,“霑豪,谢谢兄弟!我知道的,有十二三人;有几个人,在郊区的医院,他们想回家,不知道有没有回。” “好,我们尽快行动起来。”霑豪紧握他的手,热切地说道:“你尽快去联络这些同学,尽快告诉我,我好做准备。” 第五十九章 行动(2) 霑豪和邓拓约定好,分别去做自己的事。 霑豪离开医院,去军部后勤部打探消息。后勤接待部外面的走廊上,不少闲散官兵聚在这里。有的三三两两一小堆,在甩着扑克;有的勾肩搭背,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好,请让一让,让我进去;”霑豪对堵在大门处,一位叼着烟卷,甩着扑克牌的士兵说道。 “海军?“当兵的一脸横肉,满身邪气,斜眼瞅他;”细品嫩肉的,上过战场吗?不会是逃兵吧!“ ”让开!“陆少将外衣风纪扣解开,露出里面的尉官服,”火线请命,越级提拔;我们海军,死守江阴防线,才保护住南京城,日军机群火力轰炸,舰队全军覆没。活着的,所剩无几,你敢说,我是逃兵?“ 陆少前额的伤疤,愤怒而狰狞着;他面对壮汉,毫无惧色,“让开,我为平津学生志愿军,来向军部陈情,寻求帮助!谁敢挡我?” 众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朱老六,别看人家年轻,人家见过生死,正经上过战场;况且,少尉不为自己,为学生军而来,你这样挡着道,不应该!” “叫你的长官出来!” “当官的,滚出来!” 众人一齐大喊,为年轻人鼓劲;霑豪心里颇为感动。 “吵什么,……吵什么?” 大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微胖的中年人,头发稀疏,有些谢顶;他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嚷嚷什么?事情,得一件一件办;没见我忙得,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围者甚多,他大概没料到,冲他的狗腿子踢了一脚,“朱老六,你个猪头!什么事,你都办不好!” 朱老六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出;他忍着疼,讨好地说着:“钱长官,卑职无能!“他别有用心,指着年轻人,说,”我压不住他,这……这小子,太跋扈!” “哦,我瞅瞅,”钱长官吹着小胡子,一双小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这个年轻人,“你,找我有事?” “钱长官好,”霑豪朝他立正敬礼,“海军少尉陆霑豪,为学生志愿军请求援助!” “好,进来说吧,”看他谈吐不俗,义正言辞,也不敢小觑,钱长官让他进屋,问他:“学生志愿军?哪里的学生?” 陆霑豪道:“长官,卢沟桥事变,北平学生赴国难,增援卢沟桥守军;后,不少学生随部队南下,又参加了淞沪会战;大多数伤残惨重,我前来请求,军部能善待他们,给他们以妥善安排,发给钱粮!” “这……,我说了不算;少尉,军部,也有困难!”钱长官坐直了,打起了官腔,“如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爱莫能助啊!” “他们,可是知识分子,是我们未来的希望;军部,哪怕给他们一点鼓励,帮助他们重返学校,继续学业,也还是对他们的安慰。” 霑豪义愤填膺,几乎要对这个胖子嚷起来。 “少尉,你省省劲,”钱长官两手一摊,说道,“我没钱,你说的事,我真没办法!” 第五十九章 行动(3) 钱胖子左一句“毫无办法”,右一句“爱莫能助”,不再理会眼前的年轻人。 他慢慢侧过脸,拿起桌上的镜子照着,捋着头顶那几撮稀疏的毛发,说道:“年轻人,当懂得为官之道;做好你的少尉,莫多管闲事!” 陆少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前去,揪掉那几缕叼毛;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强压住心头的怒吼,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陆少微笑着,恳切地说道:“钱长官,这十几名学生,是重点学科的优等生,他们需要回校园;因支援作战,耽误了回校时间。恳请钱长官,请军部为他们写咨文,嘉奖于学生们的英勇,让他们荣耀返校!” “什么,……,什么?军部嘉奖?”钱胖子心想,嘉奖后,抚恤金、安置费等等等,哪里拿得出来?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先例,不可行!一名小小的尉官,你是哪颗葱,竟敢要求我?你的上司是谁,让他来跟我说话!“ “必须这样吗?”陆少已出离愤怒了,他没好气地说:“海军第一、第二舰队,全军覆没,我都不知道,现在的上司是谁。” “那,我更管不了了,”钱胖子耍横,“少尉,请你出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呢。”钱胖子直起嗓子,冲门外叫:“朱老六,叫下一位!” “钱长官,莫非,禁酒不吃,吃罚酒?”陆少气冲云霄,拿起钱胖子桌上的电话,“喂,给我接第x集团军陆定国司令!” “陆……陆司令?”钱胖子大惊,他迅速站起来,一下摁掉了电话,嘴巴不利落了,“少……少尉,您跟陆……陆司令,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陆少冷冷地说道:“我姓陆,我跟我爹姓,还能是什么关系?” “陆……陆少?”钱胖子大惊,脑门上直冒冷汗,“陆少,陆司令的威名,谁个不小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好说,……好说。” “这批学生骨干,和司令一起出生入死。司令是了解情况的,你大可以问清楚;”钱胖的奴颜媚骨,陆少真是瞧不起,“我是跟他们一起,从北平出来的,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至于经费,我设法从民间去筹款,你大可不必担心。” “虎父无犬子,陆少真英雄也,”不用他去筹款,钱胖子放下心,心里乐得什么似的,“陆少,好说……,我现在就去,提请上峰咨文。” …… 陆少从外风尘仆仆回来,陆司令出乎意料地,在家里等着他;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少大闹后勤部的英雄事迹,很快就传到了陆司令耳中。 陆定国在军事委员会。满屋的将官,谈论着他的儿子,年轻的海军少尉;作为父亲的他,还不明就里,被蒙在鼓里,这,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他带着副官,离开了议事厅,乘上轿车,飞驰电掣,回到了家。 陆司令看到了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哈哈,咋们的英雄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行动(4) 陆司令话里有话,陆霑豪不觉一愣,“爸爸,您,今天回得挺早的。” 陆司令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嘿嘿干笑两声,“是呀,再不回来,我都不知自己儿子,胆子大得很;大闹后勤部,何等地威风,为父甚佩服也!” 陆少甚囧,急忙说:“爸爸,我今天在医院,碰到了北平同学,他们遇到了困难。”他语气尽量和缓,唯怕触怒父亲,“当时,肖营长推荐,这批学生骨干,和司令您一起参战,出生入死。有的,已经牺牲;有的,身体伤残;没有编制、没有番号。政府、军部,对他们不闻不问;英雄末路,虎落平阳,不能被善待。我真看不过去,情急之下,才去为他们讨个说法。后勤部的长官们,官僚得很,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堪的现实,对这群青年学子,打击太大了。爸,咱能帮帮他们吗?” 听儿子这样说来,陆司令才想起来,“对啊,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大撤退时,情况很紧急,很多事情,我来不及安排。这些学生们,现在都怎么样?” “不好,很萎靡!”陆少情绪激动,“高个子邓拓,失去了左臂,很是潦倒,我几乎没认出他。没有人安置,失去了一切,几乎对前途失去信心。知识,才是无价的。爸,有知识、有头脑的人,才是国家的希望!送他们回学校,继续学业。” 陆少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 陆司令望着儿子,心里很震惊;他一直以为,儿子学习好,思维敏捷,适合做学问;过激言行,出格表现,不过逞匹夫之勇;没想到,他能看到那么深远;他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陆司令暗暗称许,说道:“儿子,这件事做得太好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想,只要年轻的学子们在,有他们的热血,信心和决心,何愁国家不会强大?我军,确实欠学生的;一起浴血奋战,后,对他们不闻不问,确实说不过去。你说,咱们如何帮他们?“ “爸,能不能找两台车,送他们去长沙?让他们重返课堂,不忘初心,对得起他们当初赴国难的勇气;“霑豪小心翼翼说道:”政府拿不出多余的钱财,来安置他们;遣送费、路费,还有基本的生活费,可能完全没有,……” 霑豪的话还没说完,陆司令打断了他,“汽车、路费,你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你只要告诉我,确切的人数是多少?” 陆司令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说做就做,霑豪领教了。 “爸,我听邓高个子说,大概十二、三名同学。他已去联络同学了。” “好,我负责派车,送学生们去长沙,安排他们的吃住,以及基本生活,完全没有问题,”陆司令很是爽快,“但是,你也得配合爸爸,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霑豪紧张地问。 “我们陆家,你,最有学问,机灵聪敏;爸爸的念想和希望,儿子,你不知道吗?” 第六十章 大事(1) “嗯额,我懂!”陆司令对他的期盼,陆少自然是心知肚明。 ”我明白,”陆少一边答应着,一边使劲地点头,“我帮同学处理好;我读书这件事,以后再说了。“ “你说什么,以后再说?这,断然不行!”陆司令说道:“霑豪,你必须完全学业,和这些学生一起走!否则,别怪我不帮你!” “爸,我正经的海军少尉,我怎么能甩手,说不干就不干?”陆少分辩道。 “狗屁海军少尉!”陆司令爆出一句糙话,“军部重建海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指不定猴年马月的事,能指望着这少尉军衔?你给我收收心,继续上学去!” “爸,你不能太武断,”陆少仿佛受了侮辱,急得面红耳赤,“这是荣誉,怎能说没用?“ 陆司令看儿子真急了,知道这逼不得他。他的儿子,他很清楚,正直、善良,有优良品德。 “孩子,你该知道,这时的南京不比以往;留在这里,无论我们能不能守住,都不稳妥。”司令说道:“你是我陆家唯一的男儿,我怎能放心把你留在这里呢?” “爸,我会小心的!你看我的命大,在卢沟桥没事,遇上恶疾没事;江阴海战险恶,我还能捡回一条命,完完整整地回来。你看,我是不是,有福气得很?”霑豪说起这些,不免洋洋得意。 “你那是侥幸!战场上,死生一瞬间,哪能总一帆风顺,你以为,你有金刚不坏之身?一旦,哪次有个差池,让你母亲怎么办?”陆司令道。 陆少不再吱声,他知道,陆司令向来说一不二,自己是说服不了父亲的。 父亲已答应,帮助他的同学去长沙,这就够了;别的事,先答应下来再说。 陆少沉默了一会,酝酿一下情绪,又说道:“爸,大学已开学很久,我们现在过去,怕学校拒收我们。不知道,哪里能为我们出书面证明材料?” “这简单,”陆司令笑道,“找你未来的岳丈,梅铭淞;他在政府教育署,让他从上面先跟学校沟通好。你们过去,直接报道上课就好。“ “糟糕,拾璎?……“听到司令提到梅家。陆少“噌”地站起来,匆匆忙忙朝外走,说道:”该死!怎么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什么事?风一阵,火一阵,……”陆司令大声问道:“自己学习的大事,你该盯紧点;还没说完呢,怎么又要走?” “爸,等我回来再说,”陆少边走边说,“我答应了拾璎,下班时去接她!天都已经黑了,我担心,那傻丫头,会在那里,傻傻地等……” “噢?”陆司令赶紧说道,“你态度诚恳些,多哄哄她,送她回家;顺便去拜访你梅叔叔,跟他当面陈情,好好说;让他务必想办法。” “我知道了,”陆少答应着,头也没有回,他将陆司令一人留在厅堂内,大踏步走了。 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陆司令没有一丁点生气,脸上反而颇为得意; 那古灵精怪的丫头,梅拾璎,霑豪若能取回陆家,那才真正是大事呢! 第六十章 大事(2) 医院走廊里,梅拾璎翘首以盼,在等着霑豪到来。 她化了一个淡妆,薄施粉黛,抹一点淡口红。穿一件雅致的米色花绒外衣,头发往后拢着,齐齐剪成利落的短发,很是俏皮可爱。 她想快快见到他,好将这些天自己心里的话,一股脑儿都倒给他听。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只匆匆见一面,不过短短几分钟,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不知道,他这次能够呆多久,会不会,还会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呢? 她心里又一想,不会,他是答应过的。 她这么想着,心里好受多了。 拾璎的脸,有点发烫;她感受到,别人诧异的眼光。她有些羞涩,低下头去,抚弄着鞋子,拽拽衣角,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傻。 她抬起手腕来,手表上的指针,又走去半个小时。他还是没有露面,心里越发地急了,拾璎轻叹了口气。 她在长椅上坐下,微微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他俊朗的面容,浓黑剑眉下,眼睛正脉脉含情瞅着她。 “拾璎,我来晚了,”陆少脸带歉意,急匆匆跑进来。 拾璎睁开了眼睛,很是高兴雀跃,“霑哥哥,你来了?” 霑豪略带歉意,轻轻捏着她的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请你原谅。璎,饿了吗,累不累,冷不冷?” “不冷,不累,不饿,”拾璎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只要能见到他,她所有的不开心,瞬间荡然无存。 “真的?”陆少小心翼翼。 “嗯。” 拾璎将手伸过去,轻挽他的胳膊,歪着头瞅着;她脑瓜一转,俏皮地问他:“霑哥哥,今天你说接我下班,却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被哪位姑娘羁绊住了?” “绝无此事,”陆少胀红了脸,“璎,我……我,没有的事,你得信我!” “好吧,好吧,我逗你玩的。”见他如此不安,拾璎心里偷着乐,算是出了口气;她假装在生气:“谁让你来得晚?本姑娘,居然就不高兴了。” “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急急辩解道:”今天早上,你看到邓拓了?我想帮帮他,后勤部那些官僚呀,真把我气死了。后来,没别的办法,我回家去,求我爸帮忙,送学生们去长沙。所以,就来晚了。” 陆少说得极为认真,怕她不相信他。 “看你的心,还挺诚实;本姑娘不计仇,这回,原谅你了。”拾璎道。 “姑娘宽宏大量,小生好生感激!”霑豪一本正经,朝拾璎作着揖。 “本姑娘无恙,公子不必过谦,”拾璎觉着好玩,也学着他的样。 拾璎扑哧直乐,两人相视一笑;顿时,霁月风光,什么烦恼,什么郁闷,消失得无影踪。 拾璎很高兴,混身都是劲儿,“霑哥哥,陪我回家吧。我爹娘总念叨你呢,不如,去我家吧!” 拾璎这么一提,霑豪是求之不得,“好,我正好有事,向梅叔请教;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手拉手,出了医院大门,坐上一辆人力车,直奔梅公馆而来。 第六十章 大事(3) 此时已是初冬,天黑得较早,路上行人少;卖馄饨的摊位,生意也冷清,摊主不时吆喝着,兜售着生意;三两个行人停下脚步,买碗馄饨充饥。 昏黄的路灯下,衣裳不整的兵痞,醉醺醺地握着酒瓶,骂骂咧咧走着。过路的人纷纷避让开,唯恐撞上煞星;空气中,依然充斥着恐怖气氛。 拾璎轻轻叹了口气,“霑哥哥,打了败仗,竟只会酗酒,颓废至此吗?不是应厉兵秣马,重整旗鼓吗?” 陆少不由蹙眉,他脸色凝重,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拾璎不再说话,她和霑豪并排坐着;感受着他手心传过来的、熟悉的温热。小小的甜蜜,在她心里流转。 人力车拐入林荫路,小路的尽头,是梅公馆高大的院门。梅公馆静静矗立着,无声地欢迎着他们。 “到家了,”拾璎道。 两人下了车,进了院门,来到门厅内。锦苏已在那候着。 “咦,锦苏姑姑,你怎么在这?”拾璎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这会会回来?” “小格格,老爷告诉我,陆少爷今儿个会来。我特意在这候着的!” “谢谢苏姑姑,”陆少心里纳闷,“那,请姑姑带我去见梅老爷吧!” “不急,”锦苏笑吟吟地说道:“你们都没吃饭吧,老爷说,领您去厨房用晚膳,过后,再去书房见他!” 陆少有些犯难,他转身来,望着拾璎。 “霑哥哥,随意吃些吧;我都饿了,你没饿吗?”拾璎拉了他一下,“走,我们先吃饭!” 陆少有点囧,没办法,来都来了,怎么推辞?没办法,只能跟着拾璎走。 “爹爹、娘亲,都用过了?”拾璎边走边问。 “是的;”锦苏答。 “小弟筠宁呢,你不在身边,他不会闹吗?” “你放心,你娘亲在陪他呢。” 锦苏心里暗乐,拾璎什么时候,开始像个主家人,什么都操心了。 到了厨房的餐厅,锦苏说声告辞,就退了出去。 餐桌上,刘妈做了四菜一汤,每个菜都是满满的,用大白瓷碗扣着; 拾璎拉着霑豪坐下,将扣着的碗,一个个揭开;菜香扑鼻,每道菜都是温热的。 拾璎盛了两碗饭来,给霑豪一碗,自己爷一碗,“霑哥哥,开吃!”她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好,”没有旁人在场,陆少爷很能放开。 两人边吃边聊;你给我夹一块肉,我给你夹一口菜,很是温馨和欢乐。 …… 梅铭淞下班刚回到家,老友陆定国的电话就来了,“亲家,今天,我儿子上门,多关照一点哦!” “亲家?”梅铭淞一愣,“望亭,为老不尊的,两个孩子刚交往,还没怎么样呢;现在开始攀亲,还为时过早。” “静山,你……,”陆定国一阵咳嗽,“你,你就这么较死理?我不跟你讲了。一会,霑豪去接拾璎,回来就会拜访你,有十分要紧的事!” “十分要紧的事?”梅铭淞不解,“司令官阁下,都解决不了,找我这个落魄文人?你,能说明白一点吗?” “我解决不了,一会霑豪来了,你问他!”陆司令“啪”地挂断了电话。 第六十章 大事(4) 梅铭淞还没弄清楚,陆司令已挂了电话。 梅老爷有些瘟怒,恨恨地骂道:“军阀,混蛋,……吊我胃口?” 漪玉夫人走了进来,不明白怎么回事,“静山,你怎么了?” 梅老爷悻悻地道:“陆定国,什么东西!” 能将温文稳重的夫君激怒的,除了陆司令,不能有第二人。夫人笑道:“陆司令说什么了,你生这么大气?” “陆定国来电话,告诉我,他宝贝儿子要来,说是有事,要我帮忙;他到底什么事,得跟我讲明白才是!”梅老爷恨恨地说。 “我知道了,霑豪定去见拾璎了,”夫人说道:“一会儿,这两孩子来了,你们这样子,要被笑话的。” “嗯嗯,”梅老爷干咳了两声,气呼呼地说道:“都是被陆定国气的,都不会正经说话;开口就叫亲家,这哪能随便叫呢?他陆家得拿出点诚意来,是不是?” “静山,你真舍不得女儿,还是看不上霑豪?”漪玉夫人道:“你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梅陆两家世交,关系自然比别家近;而且,陆司令为人敢担当,跟你风雨几十年,肝胆相照,你应该放心才是!” 听到夫人这么说,梅老爷气也消了,慢慢松懈下来,“玉儿,你是知道我的。我与望亭几十年的兄弟,对他及陆家太了解了。陆家是武学世家,霑豪又是独子,那孩子像极了他爸。陆定国的本意,是要他学文,去掉身上天生的侠义和责任感。无论司令官如何阻拦,那孩子天生就是打战的料,从北平一路走来,没有他爸陆司令,他能披荆斩棘,建功立业。这一点,我是很佩服的。他身上要当担的东西太多,责任、义务,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梅夫人赞叹道:“静山,可不是呢?说起霑豪那孩子,出身是极好,陆夫人教育得好,无半点纨绔子弟的浮夸;文武全才,品性纯良,又嫉恶如仇,真没有多少年轻人,像他这样,有勇气、敢担当!” “正因为如此,我才替女儿担心。”梅老爷点头,“他不过才二十岁,拾璎才十六岁;现在是乱世,两个人的未来,都有很长的路要走。行迈靡靡,前路淼遥,我不想拾璎,这么早就给自己定了方向。毕竟,女孩子,结好婚,是大事,马虎不得。” “静山,你这话,不要对那两孩子说;”夫人柔声说:“毕竟,霑豪对拾璎,痴情已久;拾璎对霑豪,也一往情深。以后,顺其自然吧!” 梅铭淞叹口气,重重地点头;梅老爷再不说话,一时间,空气有些凝重。 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急急说道:“玉儿,晚膳,我们就在这吃。一会,你让刘妈给他们准备几个好菜,让他们好好吃,别去打扰,免得他们不好意思,难堪!大家都自在些。” “好的,我知道了,”夫人点头应许,又道:“一会,我让锦苏到前厅,去迎他们一下。“ “好,还是夫人心细,”梅老爷颇为赞许。 漪玉夫人匆匆离开,自去厨房安排晚膳。 第六十一章 助力(1) 霑豪和拾璎用完膳,从东厢房出来,到了院中站立。 拾璎看见锦苏在,“苏姑姑,你……你一直没走?” “对呀,老爷特别吩咐,待陆少爷吃过晚膳,好领他去书房;”锦苏笑吟吟地迎上去,“陆少爷,请随我去吧。” “好,有劳姑姑了。”恭敬不如从命,霑豪谢过。 两个人跟在锦苏身后,朝西厢房梅老爷的书房走去。 梅公馆的院落纵横幽深,很有些年头了。院外如何的繁杂、喧闹,院里毫不受干扰,非常静谧安宁。夜色朦胧下,庭院里一步一景,楼台、水榭、花圃,都别有洞天。 三人谁也不说话,紧密地行走着;很快,他们来到了梅老爷书房外。 锦苏在门廊停住,朗声说道:“启禀老爷,陆少爷到了。” “噢,请他进来!”书房内,梅老爷温和的声音传来。 “陆少爷,您请!”锦苏微侧身,让出路来,请陆少进屋。 陆霑豪躬身进了书房。 拾璎紧跟其后,抬脚欲迈步进去;锦苏侧身过来,挡在她前面,“二小姐,老爷没宣你;咱去后院看筠宁小公子!” “我进去看爹爹,还需要宣吗?筠宁那小不点,娘亲和姑姑你看着就行,我还是不去捣乱了。”拾璎身子轻柔地一挪,轻巧地越过了锦苏;她快速掀开门帘,迈步进了书房。 锦苏摇摇头,对她无可奈何;折返回后院,去回漪玉夫人。 拾璎进了屋内,默默向父亲行礼;起身来,走到父亲身旁站定。 梅铭淞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没作声;他正在认真听霑豪讲话。 “梅叔,我们学生志愿军,个个都是有学识、有抱负的好青年,一场场战役打下来,损兵折将。如今,所余不过十几人,身体残缺的,疲惫不堪的,身心困顿疲惫,还得不到善待;“霑豪情绪激动,稍稍停了片刻,”无论政府,还是军队,没人替他们考虑。我想,最稳妥的安排,是送他们回学校。他们的知识和能力,才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还有这等事?可惜了,这些好后生!”梅老爷听得激动,“啪”地一声响,右手重重拍茶几;上端的茶具被震得跳起,茶水四溢; 拾璎吃了一惊,俯下身来,慌忙去收拾。 梅老爷愤愤然:“陆定国那个老混蛋!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你想用,随便用;用完后,不会好生安排,都是父母生养的,怎么能置之不理?” 陆霑豪听到这话,他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 陆少嗫嚅道:“我爸,……我爸会派两台,负责将他们送至长沙;一应物品和费用,陆家都会安排好的。“ “嗯,”梅老爷缓了缓,端起拾璎新沏好的茶,喝了一口,“竟然这样,来找我,还有何事?” 霑豪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他朗声说道:“梅叔叔,为了他们去长沙,能够顺利入学,请您帮学生们,每人发一份证明材料或类似证件,表彰他们,以兹鼓励!” 第六十一章 助力(2) 霑豪将事情原委说完,梅老爷沉默着,蹙眉思考。 “霑豪,你说的这个事,想几天办完,非常有难度。我琢磨着,不能太拘泥。”铭淞细想后,学生们值得帮;“我在大学教书多年,和北大等校几位先生熟稔。我可代与大学方面沟通,也可以为你们陈情,让学生们长沙顺利入学。至于官方文件,需要教育署讨论,不知你们能不能等?” 梅铭淞真心出谋划策,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梅叔,您能亲自执笔,为学生们斡旋,此事再好不过;”霑豪起立,向梅老爷深深一鞠躬。“谢谢!霑豪代同学们感谢您,感谢您为他们做的一切。” “霑豪,无需如此!”梅铭淞迅速上前,一把将陆少扶住。梅铭淞很动情:“年轻人,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般,国家何愁没有希望?” “梅叔谬赞,”霑豪被夸得很囧,“学生们不干受外敌欺辱,一腔热血,拿起枪上战场;不过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孺子可教也,”梅铭淞甚是激动,重重地拍着他的肩,“霑豪,来,你跟我来!” “什么?”霑豪没明白,他不知所以,转过去望拾璎。 “爹,这……,是去哪?”拾璎同样一头雾水,摸不清爹爹想干嘛。 “走,去后院储藏室!” “去那里做什么?”拾璎更不明白了。 梅铭淞兴致很浓,他进了书橱后的暗室,取出一串钥匙,“拾璎,陪霑豪一起去看看!” “呃,……好吧!” 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拾璎不知道;爹向来不执拗,为什么执意如此,拾璎很想知道原委。 两人跟着梅老爷,来到了后面储藏室。这里极为隐蔽,上面爬满了常春藤,没有人带路,外人是找不到的。 梅老爷打开了里外两重铁门。他们进来,到了地下,又打开一道木质门。 他们拾级而下,进到里面,一间圆形的储物间。迎面看到,一排一排的架子,整整齐齐;每排架子上,只有零星几件物件,几乎都是空的。 是了,他们几个,已将这些文物,搬运到很安全的地方;藏在一个,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的地方。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拾璎和霑豪相视一笑,悄悄说道:“这些……,现在是空的;……都放在那个地方了。” 霑豪点头,并不说话。 梅老爷的储藏室,还有一个暗格。他上前摁了一下开关,门从里面打开了。 果然,这屋子里,还有少许几件老古董儿。 里面靠墙的,鎏金樟木橱柜,吸引了霑豪的目光;上面上了锁,四周围都封了蜡。 梅老爷慢慢开了锁,露出一卷又一卷的卷轴; “霑豪,把他们打开,哪幅话,你好看。” “梅叔叔,这个,……我不懂哎;古画,我看得很少,压根不明白。” “无妨,我今天送你两幅,你就随意挑吧!看你自己的运气!”送古画,梅老爷破天荒第一遭。 “这……这,都是文物;”他不知梅老爷何意,手心里直冒汗珠儿,“这个,……这,折煞我了,霑豪不敢!” 第六十一章 助力(3) 如此珍贵的古画,随意让我挑两幅? 梅叔莫不是,在考验我,是不是贪财?向来贪财的人,嗜财如命,不会对谁有真心。 若被视为那种人,能继续和拾璎好?霑豪这么一想,哪里还敢收? “梅叔,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画,我是绝不能收的!”霑豪断然拒绝。 “这幅画,是宋人仿吴道子的,多少也值些钱;这幅,……,诗词与画作,互为照应,很是出彩;你,都拿着!” “不行,我不能收!”霑豪越发囧了,大声推辞着。 一个真心要送,一个好意拒绝;两人推来推去,谁也不愿让步。 拾璎被逗乐了,“爹爹,你是认真的吗?平日里,你可宝贝这些东西的,都不让谁随便动,更别说拿了。今天,你怎么平白无故,送霑哥哥两幅画?不要对他太好!” “我哪里是给他自个的,是给学生们的;“梅老爷停下来,原是他没讲明白,”霑豪,十几名学子去长沙,路途遥远;我拿不出现钱来,带几幅古画,到了长沙,可以变现。数目虽不多,我的一点心意,为学子们减轻生活的困疲。” “这,万万不行!”听梅老爷的话,霑豪连连摇手,“我们陆家,会筹措学生们的盘缠,还有生活费,您就放心吧!梅叔,这些个古画,我是断断不能要的,他们也不会用的。“ “陆家现在还有多少家底,你清楚吗?“梅铭淞正色道,“你知不知道,你爹为更新军备武器,在那上面投了多少钱?你们家不得留一点家底吗?这些个物件,本就是以备急需;”梅老爷说道:“霑豪,你心里不要有顾虑,拿去用就好,要能派得上用场,能帮得到你们,也物有所值了。“ “这,不行,”霑豪依然坚持着,“堂堂男子汉,苦点累点算什么;生死杀伐都过了,还有什么困难,是坚持不了的?” “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但,要分是什么事,对什么人不是?”送礼,还送不出去;梅铭淞有些不悦。 “梅叔,我真没别的意思。”霑豪急急地说,“我要是收了您的东西。那有点太过分了吧!” 霑豪望了望拾瓔; 他的意思是,我和拾璎,彼此相爱,我们未来要走在一起的。我们的交往刚开始,怎能收未来老丈人的礼物呢? 拾璎望着他,突然读懂了,明白他的意思。她很觉不好意思,脸唰地变红了。 ”霑豪,你想得多了;“梅铭淞看女儿的表情,心有不悦。”最近,日军好像蠢蠢欲动,渐渐往南京靠近;你知不知道,政府已开始草拟迁都了。我是政府部门的职员,肯定也要跟着走的。很多的东西,值钱不值钱的,我们带不走;万一,落在心存不良的人手中,与其这样,还不如送人呢。” “迁都?迁到哪里,消息可靠吗?什么时候的事?” 霑豪不禁愕然,不知道,消息准不准?难道,真的要将南京,拱手让予人吗? 千年古都金陵,霑豪在这成长,失去它,他实在不甘心。 第六十一章 助力(4) 政府既已准备迁都,能全力以赴抵抗吗?霑豪的心很沉痛。 如果真是这样,同学们去湘一事,必须要抓紧了。霑豪无意再逗留,他不再推辞了,接过梅铭淞的画,匆匆离开了梅公馆。 他刚到陆府门厅,下人告诉他:“老爷说,少爷回来后,请立即去他书房。” “好,”霑豪答应着,朝父亲书房走去。 书房内,陆司令正和几位师长在议事。陆少进入书房,秘书李玉看见了,和几位师长一起起身离开。 “霑豪,来!”陆司令朝儿子招手,“见到梅铭淞,他答应了吗?” “是。官方的行为,可能来不及了。梅叔叔答应个人,替学生们写推荐;并且,他会与临时大学及他以前的同仁联系,以保证我同学,到长沙顺利入学。有他出面去筹划,应该没有问题了。” 霑豪说完,坐下来,将两个细长的锦缎盒子,放在茶几上。 “爸,梅叔给的。他说,如果缺盘缠,这拿去应急,可以变现。学生们在长沙的起居生活,相当一段时间,会很辛苦,可为他们缓解些压力。” “这是什么宝贝?”司令很好奇,打开锦缎盒子,里面是长长的一卷。他轻轻拿起,慢慢展开;“这……这是吴道子的画?天哪,那个嗜画如命的人,会愿意送给你?” 陆司令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能相信他看见的。 “这幅,不是吴道子的真迹,是宋朝一个画家仿的。” “宋朝?我的乖乖,那也是无价的,非常的逼真形象。我年少时,曾经想借来把玩,他可是小气,没有准我。”陆司令点头,又说道:“嗯,这个人还不错,看来,真把你当女婿看待。” “哪有,梅叔说,不是单独给谁的。”霑豪并不辩解,问道:“爸,车和司机,都准备好了吗?” “已安排妥了,随时都可以走!就看你们学生的时间了。” “嗯,我明白了。” “老爷,少爷,有一位姓邓的年轻人,来找少爷。”门房来报。 “哦,应该是邓拓到了,你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邓拓风尘仆仆到来。 “能联系上的人,现在一共有九个人。另有三人联系不上,可能已经走了;是回了老家,还是去上学,这,很不清楚。“邓拓见过陆家父子,将自己了解的,做了汇报。”霑豪,你看,我们还等吗?“ “不等了!这两天,准备即刻走。你回去,让大家都准备好,然后,我通知你们,好不好?”霑豪说道。 “好!” 邓拓告辞出了陆府。陆家父子能帮忙,去湘毫无问题;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原来,看起来很渺茫的事,会在不经意间逆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一路走,一路想,很是感慨:人生啊,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出现新的转折,峰回路转,另外一种景色。 年轻人的面容,虽然憔悴;但,此时,心里是亮堂的,脸上有光芒;他一路就这么走下去,觉得越来越光明,越来越美好…… 第六十二章 不舍(1) 霑豪从书房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一轮清辉落在院内,是夜下的白月光。 他站在院中,抬头望上去; 一轮明月高挂,月光倾泻而下;夜,不那么暗黑。 亚色光芒微薰,微风轻轻拂过;天,不那么寒冷。 一大早出门,没来得及给母亲请安,不知她有没有睡?霑豪想,去母亲那里,看看再说。 远远地,陆夫人房内,灯依然亮着;不仅亮着,还灯火通明; 不是昏暗和暖的光吗?霑豪心想;不对!看纱窗上,人影彤彤,…… 这是怎么回事?霑豪加快了脚步。 到了母亲房间外,霑豪站了一会,听到里面,好几个人声音。霑豪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母亲卧房内,很有些凌乱。床上被褥散乱,地上,箱子、包裹、衣服、杂物,散乱一地; 陆夫人端坐着,指挥几个丫鬟,在忙活着什么;拆的拆,装的装,捆的捆,不亦乐乎。 “姆妈,您这是……?”霑豪一脸懵圈,不知出了什么事。 “霑儿,你来,”陆夫人倒了一杯茶,和悦地递给儿子;“你出去一天,是不是渴了;来,喝一口水!”霑豪接过来,一饮而尽。 陆夫人又问:“霑儿,见到拾璎了?她怎么样,好不好?” “嗯,挺好的!”霑豪说道:“姆妈,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这……这,在干嘛?” “噢,我忘了跟你讲了。你爸说,要我回乡下少住一段日子,等这里太平时再回来!”陆夫人精神很好,笑吟吟说道:“你不是要去长沙上学吗;你不在这,姆妈在这,左右也没事,回乡下过几天,清清静静的,挺好的。” 一旦战事起,烽火逼近城下,……;古老的金陵城,难免炮火蹂躏。过安生的日子,不可能了。父亲想得周到,这样安排,甚好! “姆妈,都收拾好了?需要霑儿做点什么?”霑豪问道。 “不用,我这好几人呢,”陆夫人指指房里其他人,又说道:“你也要走了,得抓紧时间,打点自己的行装。姆妈给你准备了几件新衣,你都带上;到了那边,没人给你准备,要注意保护自己,……” 陆夫人絮叨起来,没完没了的;霑豪也不恼,笑嘻嘻听着。 “夫人,行装都打点好了,还需准备什么吗?”丫鬟来回禀。 “哦,好好,”陆夫人回过神来,“行,你们都散了吧。” 下人们个个困顿疲乏,累得上下眼皮打架,浑身软塌塌的,没有一点精神;听到夫人这声“散了,”顿时来了精神,跑得比兔子还快。 神龛前的座钟,“当当当”响了起来; 陆夫人瞅了一眼,惊呼:“十一点了!霑豪,你该休息了;快快去,明天还要打点行装呢。瞧瞧,我这满箩筐的话,倒出来,就忘了时间;你也不提醒我!” “姆妈,我没事,愿意陪您说说话。”霑豪没动,赖着不走。 “走,走,”陆夫人连推带搡,将他推到房门外,“到时间就得睡,乖乖的,听见没?” “好,”霑豪不再赖皮,“母亲好生休息,霑儿退下了!” 霑豪退出门外,轻轻地将门关上。 里面灯熄了,屋内宁静了; 他站在窗外,良久才离去…… 第六十二章 不舍(2) 两天后,陆府大院热闹非凡。 庭院中央,停了三台车。第一台车,送陆夫人回乡,去往芜湖的老宅;另外两台车,送学生们去长沙。 下人们跑来跑去,被夫人指使着,夫人的衣物、行李、一应物品,将后备箱塞得满满的。后,两个大行李箱,放入第二台车内。 儿子要去读书,当母亲的最不放心;怕他衣物不够,陆夫人为儿子新置办齐全了。冬天的,夏天的,春夏换季的,一年四季,没有重样衣物,装了满满两大箱子。比起别的学生来,那是阔气排场的。 今儿个人多,夫人吩咐特意加了两道菜;为学生们践行,准备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早餐。学生们饥肠辘辘,很久没吃到这些美味;他们放开肚皮吃,吃得撑不下去,很是心满意足。 一切打点停当;陆夫人甚是满意,高高兴兴去吃早餐。 一小碗粥,两片白肉,一小碟青菜,夫人早餐食谱。陆夫人坐下来,不急不缓,吃完了早餐。 陆司令早早站在庭院里。 他默默看着,仔细检查了车里的物品,回头还交待司机几句。 学生们吃过早餐,回到了前院,准备好上车。 他们看到陆司令,齐刷刷地“立正,敬礼!” 九名学生一字排开,双目炯炯有神,异口同声:“感谢司令!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等一辈子都铭记在心!” 陆司令微微一颤,迅速回转身来,郑重地回了军礼:“望亭,谢过!尔等即将赴新的战场,不是拿枪炮和敌人拼命,而是学到真知识、真本领,将来,报效国家,国富民强!” “是!司令的嘱托,铭记于心;学好本领,报效国家!” “好了,都别拘谨了,”陆司令看到邓拓,关心地问:“高个子,你左臂没了;现在怎样,可以自由行动吗?” “司令放心,虽然不能拿枪了,但,摔一两个人,没问题!”邓拓神采奕奕,一改之前的萎靡。 “好,好;”陆司令很感慨,走上前,为他们正正学生帽。 陆少从屋内出来,看到眼前情景,默默地站在学生们后。 陆夫人仪态万千,从门廊走出;她笑着说道:“司令,他们不是你的兵,别那么一本正经了。” “夫人说得极对,”陆司令罕见地拉着她的右手, “雅娴,军事委员会还有事,我只能送你到这。你和霑豪还可同行一段路;到了那边,你照顾好自己。天冷了,要穿厚实点儿;天热了,要小心防暑。” “望亭,你放心。”陆夫人很感触,很久不叫对方名字,这样却很感亲切。“我也是在那里住过的。记得,我们刚成亲时,我们在那里,住了小半年。你记得,来接我们啊!” “嗯,上车吧。”陆司令答道。 霑豪赶紧上前,搀扶母亲上车;他转向父亲,“爸爸,我们走了!” “嗯,走吧!” 陆司令说完,脸色凝重,静默不语。霑豪上了车,坐在母亲身旁。 学生们一一和司令告别,“司令保重,“分前后两台车坐好。 三辆车一齐发动,马达轰响着;汽车慢慢启动,缓缓开出了陆府。 陆司令站在院中,迎着喷薄的朝霞,眼眶里热泪涌动…… 第六十二章 不舍(3) 寒风中,陆司令挺拔的身姿,孓孓独立;霑豪回望父亲,是那么的孤单。 司令戴着宽檐军帽,毛呢大氅的硬衣领,顶着他的下颌,看不出他的表情。他抬头望向汽车,眼睛里有什么,在阳光照射下,是亮闪闪的。 霑豪眼眶里泪珠涌动;他慌得转过头,不忍再看。 陆夫人控制不住,一行清泪往下落,“二十多年了,每次都是我送他;看他出征,头也不回,很不明白;原来,却是这般的不忍、不舍、心肝儿颤;……望亭,我懂了!” 想起他的千般好,陆夫人更难离,泪珠怎么也止不住,像掉线的珠子往下落。她心里默默祈祷着:“望亭,你要保重!” “姆妈,没事,”霑豪安慰着母亲,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姆妈,爸爸不会有事的;有我,有霑儿在!” 霑豪这么窝心,陆夫人止住了哭泣。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南京城。出了城,路面狭窄,坑洼不平。 越走路越窄,多是土路,还很泥泞。车子颠得厉害,车上的人,被颠得昏昏欲睡。 霑豪找来一个包裹,给母亲当枕头。陆夫人侧趴着,着实舒服了;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晌午时分,汽车来到全椒县境内。 前面看起来是个小城镇,多少有几个酒家。 “姆妈,大家可能都饿了。到前面找一家酒店,吃点饭,如何?”霑豪请示道。 “好,霑儿,你看着安排吧。” 路边,有一家客店,打了旗号,“原乡原味;”店面虽不大,但,宽敞明亮,很是整洁。 “我看这家,就很不错。”霑豪说道:“就这里吧,咱们要两桌,吃了好赶路。” 三辆汽车一字排开,齐齐在酒店前停下。 店里的人,哪见过这个阵仗。伙计和客人,都齐齐围观起来。 店主人约莫四十,慌不迭从里面跑出来,“各位老爷,到这儿,是用餐,住店?里面请,里面请!” “店家,您别拘谨啊,”陆夫人下车,和悦地说:“这是我的孩子和他的同学,要去上学。我们路过,您那,挑干净的,好的食物,尽管给我们上,多上些肉食,吃好得赶路。” 店主人一看,一位阔气的太太,和颜悦色的,一点都不拿腔拿调。他的心立刻安定下。 店家笑容满面,“好的,夫人!您稍等,我这马上安排。您哪,先请进来休息!” 店家很殷勤,让出里面的雅间,让陆夫人母子坐下,奉上上好的茶水;其他的人,他安排到外间的大桌子。 “这车,坐时间长,还真是很累,”陆夫人坐下,喝了口热水,用手捶着后背,“这一路上颠的呀,都腰酸背疼的。” “儿子,给您捶捶捏捏吧;”在家里,有丫鬟伺候的;出门了,一个都没带。陆少帮母亲揉捏着。 “霑儿,你也坐下休息,你也养养精神;一会儿,还要赶路。”陆夫人心疼儿子,不让他做这些。 店主人很快把自家的,吃食都给拿上来,“夫人,我这也没什么好食。就是自家种的菜,山上的野果子;刚刚,赶着给你们杀一只鸡炖了,马上就好!” “那,谢谢了!” 大家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 “姆妈,我们到这里,就该分头走了,你往南去,我们往西走。”霑豪说道:“妈,你自己要当心身体。” “霑儿,妈去你爸的故乡,住上一阵子。你去了大后方,我放心了。你也不用牵挂我,姆妈晓得照顾自己的。” 第六十二章 不舍(4) 霑豪付了餐费,送母亲上车,“姆妈,您请先行吧,我们人多后行。” “夫人,您请先行吧,我们送夫人!”学生们异口同声。 “好,那我先走,”陆夫人不再推辞,她冲大家说道:“你们到了学校,要互相帮助啊;都在异乡,又共过患难的,都是好兄弟。” “夫人,您放心!我们一定把霑豪,当成自己的亲兄弟。”高个子邓拓大声说道。 “好,好,……,你们个个都是好孩子。”陆夫人很开心,不住地点头;她对儿子柔声说道:“霑豪,母亲不挽留了;大伙都要赶路,那我先行一步,路上注意安全。” 陆夫人上了车。汽车发动起来,引擎轰鸣着,缓缓地启动,离开; 霑豪跟汽车,走了几步,”姆妈,您要注意身子,莫太操劳!“ 陆夫人眼里全是泪;笑着,不断点头,并挥着手;霑豪站住,久久凝望着,直到汽车走远,消失在视线外。 “少爷,夫人的车走远了,我们该上车了。”当兵的司机,慢慢走过来,在他耳边说道。 “嗯,我知道,”霑豪回转身,走到汽车旁,打开了后备箱,拿出随身小箱子;他招手让邓拓来,“高个子,这两大箱的衣物,到长沙后,你给大家分一分!你们几个,路上走好;我,就此和大伙别过。” “霑豪!你这,准备去哪?”邓拓大惊,伸出右臂,紧紧拽着他。 “高个子,你放开!”高个子只有右臂,霑豪不敢用力,怕摔着他;“邓拓,我已将你们护送到此,完成了我对你的承诺;请你放手!” “霑豪,你别这样!你是不是要回南京!司令也说了,让我们赶赴另外一个战场?你要服从命令!”邓拓紧紧拽着,不松手;他沉痛地说道:“你别死心眼儿,南京城,很难守得住。我们70万大军,没能夺回上海,还差点被反包抄。南京城内的军队,只有十几万,多数是淞沪败兵!南京,会像北平、上海一样,……沦陷,是迟早的事!霑豪,你要认清形势啊。” “我知道,”邓拓说得是实情,霑豪很感激,紧紧握住他的手,“你觉得,我能放心走吗?那里,有我的父亲;还有,我牵挂的人。最危险的时候,我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 “霑豪,……”邓拓无语; “陆少,……” “霑豪,这……怎么好?难不成,你这一趟,就为送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上前劝说:“霑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千万不能回去!” 霑豪扫视众人,眼神炯炯如电,朗声说道:“各位,前途还未卜,行路漫漫;若再丢了南京,未来,……我都不敢想!你们,自己保重吧;就此别过!” “少爷,您不能走!”司机下了车,说道:“司令可交代过我们,少爷,您要是不去的话,我们就不会开车的。顺利把您送到长沙,我们才不辱使命,完成了任务。否则,司令是要拿我们问罪的。” 第六十三章 父子同心(1) “知子莫若父,”陆司早料到儿子会有这手,事先作出了安排,交待了司机便宜行事。 “我说。你怎么这死心眼呢。”陆少眉毛一挑,说道:“你跟司令汇报,就说我是偷偷跑的;……对,说我半夜跑的,你睡着了,压根没看见。” “少爷,那不行!”勤务兵毫不通融,当真杠上了,”今儿个,你走,也得走;不走,我们压你去!” 在陆少没注意时,另一名勤务兵,偷偷绕到了陆少身后;迅速拔出手枪,逼着他,“少爷,对不住了!您,今天必须听我们的!” 霑豪毫不妥协,嘴角微微上翘,浮起一种讽刺的笑意,“哦,家伙都拿出来了,你这是想干嘛?我不去的话,你敢毙了我?” “少爷,你……你别逼我,”勤务兵的手有些哆嗦,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又稳住了,“少爷,您若执意不从,司令说,……” “陆司令,陆司令想怎么样?” “司令说,……司令他说,打瘸你的腿,好过回南京送命!” 在场的其他人,一声惊呼,面面相觑。 “好,有种!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否真敢开枪。”霑豪毫不惧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陆霑豪双眼瞪着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勤务兵一步一步后退。眼看没有退路了,霑豪一个转身,身子轻轻挪开,随即抬脚一踢,将勤务兵手里的枪,踢飞去老远。 另一名勤务兵看,大势不妙,抬手瞄准陆少,正要扣动扳机;其余几名学生一拥而上,生生夺下了勤务兵的枪。 霑豪快步飞跑,捡起地上的手枪,将子弹上膛,直抵住勤务兵的头,说,“上车!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名勤务兵,瞬息之间,被人卸了枪械;两人互相对视,怎么也不明白,他们好歹是特种连训练过的,怎会如此不经事? 没办法,技不如人;他俩只得上了车。 “兄弟,我谢谢你们的好意,”霑豪接过另一把枪,冲他俩一抱拳,“这件事情,不怪你们,我执意如此!如今,你们的枪,都在我的手中,也别想伤我了!你们,安心开车,到长沙,有赏;否则,我也不是好惹的!” 说时迟,那时快;陆少抬手一扬,“啪”地一身枪响,一百多米外,一颗老槐树上,掉下一个鸟窝。 一对麻雀儿从窝内“扑棱棱”飞起;又听得“啪、啪”两声,天空中飞翔的麻雀,一前一后应声落地。 “好枪法!”学生们齐齐鼓掌。 “霑豪,又给我们露了一手,”邓拓说道,“还记得卢沟桥,我们打伏击,霑豪打得准,一枪一个鬼子,简直是神枪手!” “各位,见笑!”霑豪冲同学们腼腆一笑,“那时候,大家配合得好。” “是呀,我第一次上阵地,手指只哆嗦,就佩服陆霑豪!”一名学生说道。 两名勤务兵,可算是开眼了,少爷这么神,难怪,自己会失手! 陆少侧过身,问:“怎么样?两位兄弟,服不服气?” “少爷,您这身手,是这个!”勤务兵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青年俊才,了不起!” “少爷,您放心!我们安全将学生们送到!”一名勤务兵说道。 第六十三章 父子同心(2) 送妻儿老小离开,实在是无奈之举。陆司令的心情,也颇为复杂。 淞沪前线全军溃败,日军盘踞上海一线,暂时并未往西进。这本是有力的好时机。 我军全无斗志,没有抓紧操练,偏安于一隅,不思如何奋起;一众将领只相信,外围坚固的防御工事。但,南京拒上海,仅有三百余公里。一旦战争扩大,南京如何固守呢? 陆司令眉头紧锁,胸口隐隐地疼;好在,家人都已撤离,相对安全的。陆司令长长出了一口气。 副官李玉快步走近,请示他:“司令,车已备好了,是不是该走了?” “走!” 陆司令抬手,正正军帽,扣好军纪扣;坐上汽车,去军事委员会。 议事大厅里,聚满了各集团军的将军,以及高级将官。此时,他们在激烈地讨论着,沸腾得与市井小民无二。 一些人抽着烟,吐着烟圈,骂骂咧咧,形象尽毁;“老子在前沿阵地,出身入死,回来没有任何安抚,快发军晌!没有钱粮,让我的兄弟们喝西北风?” “各位,稍安勿躁;上海沦陷,我们的金融,被人堵死了。有钱运不出来,各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老好人唐生智将军在劝说。 “国府的财政部长呢?找他呀!”有人嚷嚷着。 “财政部长有屁用!美元、黄金,都压在上海租界了,运不出来……” “哎,这仗还怎么打?” “听说,川军已调防支援南京了?” “有屁用,远水解不了近渴!” 陆司令蹙眉,一个个将军、少将,怎和泼妇一般无二? 这些人,七嘴八舌聊着;等了好久,委员长还没到,很多人不耐烦了, 这时,大门从外打开,众人满怀希望,一齐望去;顿时,脸上的表情很懊恼,很失望。 委员长机要秘书走了进来:“诸位,委员长令!将军事委员会,迁移至武汉!” 众人一听,不禁哗然。 “委员长人呢,是到了武汉吗?那,……南京呢,不管了么?”有人拍着桌子问。 “怎能这样办?迁都也就罢了,军委会也撤?……还真是笑话!”有人痛心疾首。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机要秘书的脸,白得毫无血色。他板着脸,大声说道:“委员长特意委任,唐生智将军,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诸位,以后要听从唐将军的指导。在唐将军的指挥下,众志成城,保护好我们的南京城。” 唐将军听到这话,他的脸乐开了花,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委员长的器重,唐某,一定披肝沥胆,不辱使命!” 陆司令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安排吗,实在是不妙。 对唐将军个人,陆司令并没意见。只是,唐将军离开军队多年;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且,他没有亲历战场,没有和日军碰过面,缺乏前线指挥作战的经验。 更重要的原因,唐生智一直在南京,在军队没有威信。在座的这些将官,能有几人,会服从他的指挥? 陆司令陷入沉思,深深担忧起来。 第六十三章 父子同心(3) 陆司令眉心蹙成团,一国统帅不在南京,命久不带兵的将官,如何能率军服众,如何抵御强大的敌人? 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将者,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选任将帅要足智多谋,赏罚有信,勇敢坚毅,树立威严。日军力量雄厚,兵势强势;我军疲弱已久,如不能选一名有威望,会指挥的能人,这一仗,我们的劣势尽显。 陆司令的心情很沉痛。 将官们愤愤不平,吵论不休;无奈任命书已下,唐生智将军才干不多,人缘却是尚可;众人也拉不下脸,只能无可奈何。 除了瘟怒的将官,唐将军倒是镇定自若,“诸位,鄙人这卫戍司令官,不过听命与蒋总司令,代为传声而已。诸位有何御敌妙计、良策,尽管说来听,鄙人一定上呈总司令,为诸位邀功请赏。” 陆司令眉头锁得更紧了,心想,“还没开始打,先说邀功请赏;难不成,将这场战役,当成他升官发财的途径?” 陆司令霍然而起,大声说道:“唐将军,邀赏之事,待胜利后,再行商榷。此时,是不是该商讨讨贼御敌?” “是,定国所言极是!”看到陆定国站起来,唐生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定国一定胸有成竹,可将你的计策和盘托出?” “等等,诸位,陆将军,委员长另有安排;”委员长机要秘书往前大跨一步,“唐司令,这是委员长的手令,将陆司令的部队,留下一个师驻守南京,其余部队调往武汉,护卫新国府!” “好哈,”唐生智笑眯眯说道:“果然,陆老弟的才干,有目共睹啊!委员长对您甚为青睐,定国,你回去好好准备,带领部队开拔!” 陆司令很平静,依然不动声色,脸上看不出表情,“唐将军,鄙人愿留下,与德械师兄弟一同抵御日军。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寥寥数语,以表誓死御敌的心迹;铮铮铁骨,气势如虹,何等的魄力! 不少将官,被他感染,“陆司令,我等同往!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热血男儿,多国而征战,死亦何惧?议事厅内,再次沸腾起来…… “定国,言重了!”唐将军偷偷捅了他一下,“委员长看重你,人才难得,……关键时候,保命要紧!”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定国望着他,恨得牙痒,“大敌当前,只管看前;再说其它,就扰乱军心!” “好,好,……我不过好意,提醒你而已,……”在他震慑人的眼神下,唐生智闭上了嘴。 陆定国从议事厅出来,天色已暗,只有路灯下星点微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扑面而来的寒风,往人的胳膊、脖子里钻。 副官李玉等候多时,看到陆司令出来,为他披上花呢大氅;他紧裹着身上的大氅,从容地信步在夜色中。 汽车载着陆司令,回到了自己府中。 夫人和孩子们走了,下人们多被打发走了;只留下看门和厨房几位老人。 第六十三章 父子同心(4) 府里没几个人,很安静;一轮清辉,从天宇直泻而下。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夜色朦胧,灯火阑珊,正是赏月时。 陆司令来了兴致,独步到花园小径;寒风凛凛,寒冬将至,哪有花可赏? 他边走边感慨,又自言自语:“好多年了,没时间在自家园子看看;很多年以前,雅娴和我赏花,霑豪在花园里嬉笑玩耍,好像是昨天的事;不知道,此战过后,还能不能有这种时光。” 寒风中,他站在那里,沉浸在美好的往事中,……;朦胧间,前端有人影一闪,像极了一个人。 “霑豪吗?”陆司令轻声问。 树叶沙沙响,花枝儿乱颤,哪有什么人? “哦,……是我眼花了?”陆司令低声说道,又喃喃自语,“年岁不饶人了,到底不同以往了。” 他边走边想,看天色已晚,回了自己房间。 月光轻柔地俯视着一切,树叶儿摇动,树影婆娑,一颗密实的松树后,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噙着泪,默默注视着,司令禹禹独行,远去的身影;他哽咽着,却不敢出声。 陆司令并没看错,他的眼睛也没花;他看到的人影,正是自己的儿子,陆霑豪。 霑豪去而折返,怕父亲发现,再被父亲撵走;所以,回家也是偷偷的,他不敢大张旗鼓。 他与同学们分开后,搭了一辆长途的运货车,回到了南京城,已是黄昏时间。霑豪不能回家,只能去医院找拾璎。 拾璎下班后,从医院出来,看到马路对面,帅气潇洒的他,好看地对着她笑。那深深的眸子,正深情地凝视着她。 拾璎激动地跑过去,“霑豪哥,你没有走?”她高兴地一头扎入他的怀里,抡起小粉拳使劲捶他,“为什么,为什么?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折回来?……这里,马上要打仗了,很不安全。” 他只哈哈地笑,任由她的粉拳落在他胸前;拾璎只是做做样子,手落在他身上,竟是轻柔绵软的。 “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他用坚强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拥抱了她。 一股暖流注入拾璎的心田,拾璎感动着,拢紧了他;两个人,紧紧拥抱一会,然后,松开了彼此的臂膀。 “霑豪哥,你回来,陆伯伯知道吗?”拾璎问。 “他,还不知道呢。我回来的事,你跟谁也别说!”霑豪支撑起衣领,挡住多半边脸,“此事,你替我保密!走,我饿了,咱们吃饭去!” 他们来到路边的餐馆,一起吃了顿简便的晚餐。 “霑哥哥,要不,你跟我回家,住我家吧!我爹娘会保密的!” “不行!你爹知道了,我爸怎会不知道?他们的交情匪浅,这样很不好!”霑豪直摇头,坚决反对。 “那,你住哪里啊?” “没事儿,等晚上月黑风高,我可以翻墙进去。我自己家,闭上眼睛也能找到路,还住我自己屋。我家那么大,我跟我爹住的,房间都离得远。我早点出来,他不会知道。” “这样,真行吗?”拾璎有点担心。 “没问题,我自己小心一点。”霑豪果断地回答。 第六十四章 天机(1) “霑哥哥,你天天这样,避开陆伯伯,不是长久之计;”拾璎窝在他怀里,吐气如兰,“我觉得,倒不如,和陆伯伯好好聊,兴许,他会理解你的。” “璎,你放心!找时间,我会和父亲谈的;但,不是现在!”霑豪捏捏她的手,“你的手好凉,是不是冷了?” 他立即脱下风衣,给披在拾璎肩上;一手拥着她的肩,“走,天气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夜色朦胧,一对璧人款款前行;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到了梅公馆附近的十字路口。 霑豪不能再往前了,他停下了脚步。 他对她笑,“璎,你慢慢走,我这样看着,目送你进去!” 拾璎恋恋不舍,依偎着他,轻声说道:“霑哥哥,你每天东躲西藏,不能正大光明,拾璎真的心疼。陆家,你不能回;部队,也回不去;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倒不如,你还是走吧;我爹说,政府搬迁,我家也要搬的。” “璎,真是好姑娘,知道为我考虑了?”霑豪笑道:“还真是贤惠!不会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你放心好了!” 这一声“贤惠,”拾璎骚得脸绯红,“你……你,说话太不正经,我不要理你了!” 拾璎说完急急往前走,霑豪上去一把拽住她,“璎,怎么,生气了?” 拾璎望别处,不理会他; 他掰着她的头,柔声说道:“好姑娘,这也生气?你放心,我自有主张!“ “我干嘛生气呢?人家不过关心你,可你却这么编排我,”拾璎没法真生他气,“霑哥哥,只是,你一切都要小心。” “放心,我有计划的。”霑豪说道。 “什么计划?” “天机不可泄露!” …… 严燕生在检查自己的军械装备。 副官进来禀报:“报告营长,有人非找您不可。” 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有什么事呢?严燕生想了想,问道:“副官,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儿?” “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他说,他要来请战。”副官大声答道。 “他要参战?呵呵,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尤其这种时候,真没看出来,别人躲都来不及,还有来主动请命的。”严燕生来了兴致,“行,你请他进来,我实在好奇,倒想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这么不要命,不惧危险!” 副官领进来一个年轻人,看不出长相。他穿着长袍子,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大而黑的眼睛。 他朝营长一个深深的鞠躬,沙哑着声音,说:“营长,我请求,参加你们部队,南京作战。” “参加我的部队?我很欢迎!”严燕生笑道:“嘿嘿,你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就不像个诚信的样子。至少,得让我看看,你长啥样吧?嗯,除了眼睛,嘴巴、鼻子,我都看不着,捂得那么严实干嘛?” “营长,在下不敢。因脸上生了疮疥,怕污着你的眼;让您看了,会觉得恶心,所以,还是捂着了。”年轻人低声说道。 第六十四章 天机(2) “脸上长了疮疥,这有什么看不了的;”年轻人越是这么说,严燕生越是好奇。“没事,军人腥风血雨过来的,什么生死病毒没见过?没关系,还是让我瞧瞧;或许,我们的医官能帮你瞅瞅,治一治呢。“ “营长,不用!小的,不敢。”年轻人紧捂着头巾,还用手护着,不想摘下面纱。 “嘿,我这暴脾气。你干嘛来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命令你,给我摘下来!”严燕生性子急,大声命令他。年轻人捂得更紧了,“长官,真的怕污了您的眼睛。您还是别看吧,看了之后,怕你吃不下饭,更睡不好觉。” “我又不是吓大的!不让我看,是不是日本人的间谍?我,才吃不下、睡不好呢!给我解开!“严长官说一不二。 长官说,可能是日本间谍,才不让看脸吧;副官一听,心里一阵慌,万一真是间谍,那可是犯了大错。 “长官,命令你摘下头巾,你,没听见吗?”副官看他没有反应,气急败坏,跟着往前走,想把他的手掰开。 “行,停住,停住!”那年轻人大喝一声。他的声音,洪亮、雄厚有力,一点不沙哑。 “我自己来吧,不用你们动手!”年轻人说着,利落地将头巾和面纱全摘下来。 天哪!严燕生,真该吃不下,睡不着了。 “少,……少爷,怎么是你?”严营长懵了,问道:“你不是去学校了?什么时候回的南京?司令,他知道吗?” “我自己回的。我爸,他不知道。这事儿,你得给我保密。”陆少说得轻飘飘的,在他的座椅上安然坐下,“我告你啊,我没地方去,吃的,喝的,住的,你都得给我解决了。” 副官不认识陆少,冲他大声嚷嚷:“放肆!长官没让你坐,你竟然敢坐?” “行,……行,你别跟着捣乱了,出去!”严燕生火起,冲副官大吼一声。 “营长,……我,”副官莫名挨了一阵批,心里很是不痛快。他不知道怎么,惹恼了长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忐忑不安。 副官很委屈,但,也没办法。悻悻地出来,他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反正,他没见过,向来硬气的,说一不二的营长,怎么对这个年轻人毫无办法。 “我的好少爷,你怎么回事?怎么到军营来了?你好好的,磨练磨练意志,也就可以了。过两天,我弄辆车,给你送回长沙去。” 严燕生小心地哄着,希望他肯听自己的话。 “你别忙活了,我谢谢你了,省省心吧!”陆少笑嘻嘻地说,“我这颗心在这里,你将我送哪去?送哪里。我不都能回来?我有手有脚,又不是木头人,你们怎么可以绑得住我呀?” “少爷,谁也没想绑您,”严燕生头皮几乎炸裂,小心翼翼地规劝,“少爷,您有文化,学习好,什么知识,一学就会;不需要跟我们当兵的学。您的战场,不在这,在课堂!” “嗯,说得好,接着说!”陆少鼓起掌来。 第六十四章 天机(3) “少爷,你见笑了;”燕生讪讪地,说道:“我向来嘴笨,不太会说话。说得好听的,您就接纳;说得不中听,您就担当点!” “燕生哥,我一直以为,你不擅于言辞,今日看来,是我眼拙了!”陆少斜靠着太师椅,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燕生的手枪,“你不单会说话,懂得人的心理,还很善解人意。难怪,陆定国那么看中你!” 严燕生好意相劝,不想,却被陆少调侃。他一时无词,愣在那里,不知该怎样接话。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了?”陆少眼睛也没抬,继续摆弄燕生的枪,“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你年龄比我大,资历比我要老,人也比我稳重。陆定国当然看重你。” 原来,少爷还在为自己鸣不平。 燕生心里偷偷一乐,依然严肃说道:“司令对我们严格要求,磨练我们的斗志,为了国家需要时,我们奋勇奋勇杀敌。自然,不能辜负司令的期待。” 陆少哼了两声,没有接他的话;好似在听燕生说。 “我是苦出身,从小长在军队。所以,摔摔打打无所谓。可,少爷你不一样,你天生娇贵,司令对待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他亲儿子。你只需按照司令希望的那样,好好念书,学好知识,前景一片光明。” “你和我爸一样,心里就瞧不上我,以为我就该娇生惯养,跟你们当兵的没法比?”陆少突然将子弹上膛,拿起枪对着燕生。 “少爷,你这是干嘛?”严燕生愣住了。 “呵呵,燕生哥,反应太慢!我要真开枪,你还有命?”陆少收回了枪,说道:“这枪不错,德国造的吧?或者,咱们俩比试比试枪法?你可是拿了多年的枪,上了很多次战场的人,跟我这经验不足、火候不到的嫩头青比比,看看我们俩差多少。如果,你赢不了我,我就在这里住定了。你,就不许阻挠我!” “少爷,这枪可不是玩的。我练了多年,自然得心应手。大战在即,枪,是用来杀敌的!” 上过几次战场,就敢称英雄好汉?敢跟我叫板?燕生不是瞧不上,而是怕挫伤他。他要是输了,面子上过不去,还不定怎么闹呢。 “严长官,你是瞧不上我了,不愿意跟我比试?”陆少不依不饶,故意拿话激他,“我陆霑豪,在你严长官眼里,就什么也不是?我也太没有脸了。” “不是,少爷,”燕生真为难,“我怕万一伤到你,很不好;司令那里……,我没法交差。” “无论生死,都不用你负责!后果我自负,我可以写军令状!我要是是输了,二话不说,立马走人。但,你要是赢不了,我在这里坐定了。” 他执意如此,今天不比试,还真会没完没了。 严燕生说:“我们俩就比枪法,也不用真打。一人十发子弹,连发十发子弹,看谁打中靶心准,只比试一场,可不可以?” “好,一言为定!”陆少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第六十四章 天机(4) 陆少执意,要跟他切磋比试;严燕生知道,再劝说无用,不如满足他,挫挫他的锐气。 燕生领陆少来到靶场,去领了二十发子弹;他仍给陆少一把手枪、十发子弹。 两人都选了靶子,各自站好,装上子弹,上了膛。 “预备,开始!”燕生发令。 他的话音刚落,陆少几乎同时,和他一起抬手、举枪,“砰砰砰”响声后,十连发,几乎同时打出,同时结束。两人一齐走过去,看枪击中的靶位。 “严长官真不是盖的,枪枪直入靶心,嗯,厉害呢!”陆少夸赞道。 严燕生得意地笑笑,他朝陆少的靶望去;顿时,他的笑容凝固了。陆少的枪靶上面,也是十枪连中,而且,击中的部分,全在中心的小圆点,这叫弹无虚发呀。 “陆少,你的枪法,是谁教的?”严燕生惊奇地问。 “第一次用枪,在学生集训营;接着,就上了卢沟桥阵地。时间紧迫,现学现用!”陆少淡淡地说道。 “你刚学会用枪,就上前沿阵地?”燕生惊叹道;看来,这是天赋,不服不行。 “嗯额,个人自我感觉良好,当做狙击手用来着。”陆少毫不隐瞒,“这,肖闯肖营长见识过。” “哦,”严燕生想起来了,打南坑战役前,西北军的肖闯营长,推荐了几名士兵给司令。陆少,那时候被司令发现,还被司令撵回了家。 严燕生没当回事;他以为,肖营长为居功,随意推荐了几个人。 “真没想到,……陆少,您还真有一手。”严燕生颇为尴尬。 事前,两人有君子约定,他没有赢过陆少,就得让陆少留下,他岂能任意反悔? 可是,擅自让他留下,岂不有悖于司令?严燕生左右为难。这……这该怎么办?他不禁一筹莫展。 “燕生哥,别这样,高兴点!”陆少看他那样,有点不悦,“怎么,像吞咽了一只死苍蝇一样,有苦说不出来的样子?平白得了一员猛将,你不应该高兴吗?” 严燕生苦笑道:“少爷,这次战斗,下了死命令的;这,……和死士,没有区别,你该明白的。” “当然明白,壮士扼腕,死生不计;生也得战,死而无憾。”陆少点头,“不过,你们这样蛮干,傻战,很不合适的!” “蛮干,傻战?”严燕生没想过,“怎么,这……,还有啥说法?” “是呀,大家都明白打不过,也要打;悲壮、一心求死,还不是蛮干、傻战?尽量少的减少伤亡,打得灵活机动点,不是更好!” “噢,少爷,你有什么好计策?说出来听听,一起讨论讨论,兴许,还能让司令转换脑筋呢。”燕生说道。 “没有,看天意!”燕生提到司令,陆少可不想;他不想这么快,就让爸知道,他就在军营。 “天意?”严燕生被他弄糊涂了,“少爷,能不能讲明白点?” 陆少被他傻傻的表情逗乐了,摇头晃脑卖起了关子,“兵法有云: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这……,唉,”燕生很是无奈。 第六十五章 疏影(1) 严燕生要求霑豪,白天,不能在外面随意走,只能在营地范围活动。 陆少忙不迭地答应,“长官放心,我白天操练,晚上去透透风,不会给你找麻烦。” “知道就好!司令要是知道,你在我这,我不举报,还不得抽我?”严长官悻悻地说道。 “是,请长官放心,我一定不乱跑,不让我爸知道!”陆少正经答道。 “嗯,”燕生点头,不做声,转身走了。 陆少答应归答应,悄悄见梅家小姐,谁能将他怎么着? 天知道,他会服谁管,会惧怕谁;这不,下午操练完,急急出了营地。 接连两天,陆少在医院前,没等到拾璎。陆少心里惦记,早早赶到医院,想早点见到她,好问个明白。 左等右盼,陆少脖子伸得老长,并没见到拾璎出来。干嘛去了呢?这丫头,有啥事? 他在这里做过护工,怕有人会认出他,不好直接进去找。 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等得很焦急; 从医院里,出来一个小男孩,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很瘦弱,衣衫破旧,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缩手缩脚,唯恐让人看见。 小男孩走得极快,从大门出来后,顺着墙根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匆忙拐进一个胡同;看看四下无人,卯足劲撒欢儿开跑。 他连跑带颠,在一处僻静的房舍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气喘吁吁地,靠着院墙,从怀里掏出包裹;他打开包裹,再打开布包,剥开一层油纸:明晃晃的红烧肉、香喷喷的米饭、绿油油的小菜。 男孩舔了舔嘴,脏兮兮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大声喊道:“开-饭-了!开……” 后面那句没喊出来,只听得“哎呀,”一声,男孩连说,“疼,疼,……;”他被人逮了个正着,拎起在半空中,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可伶兮兮的。 只听得一声怒喝:“好小子,你竟敢偷拿医院的食物,知不知道,战场杀敌病重的伤员,没有餐食,吃不好,吃不饱,身体怎能恢复?” “英雄饶命!”男孩紧紧地护住饭包,“英雄,这……我献给您;我,我……我不要了,求英雄您放过我!” “说句饶命,就能干过你吗?”那人生气地将他扔在地,“老实说,这是第几次?还有多少同伙?” 男孩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第几次?……同伙?”,男孩很有些懵,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什么江湖大盗,也非绿林好汉,而是一位高大英俊,白净的后生哥哥,“哥哥,我……我,不是偷……,” 说话的英俊后生,不是别人,正是陆少;他最听不得,别人的狡辩。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做错了死不认,简直死不悔改,就是欠揍;他气得挥起拳头,照着男孩砸去! “不准欺负我哥哥;” “你打人,是坏人!” 一前一后稚嫩的声音,从陆少身后传来。 两个小不点,挡在男孩面前,面对高大的陆少,竟然毫无畏惧。 第六十五章 疏影(2) 小不点不惧人,一个长得虎头虎脑,是个男孩;一个生得纤细文弱,是个女孩。 那个男孩,指着陆少说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这个哥哥,怎么可以打比你小、弱的孩子,分明就不是好人!” 他年龄不大,说话却很斯文;陆少也很惊奇,蹲下来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李家的孩子,我大名叫李益文,小名叫小虎;”小虎声音清脆,指指小女该,“这是我妹妹,小玉;那个哥哥叫春生,是我们逃难路上遇到的。” “哦,小虎,你们的爹娘呢?”陆少明白了,日本军队打来,战火蔓延到哪,百姓跟着遭殃。 “我们逃难路上,爹被日本人的炮弹炸伤了,流了很多很多血,被送进了医院,我娘照顾我爹,我照顾我妹妹。”小虎说道,“春生哥是孤儿,爹娘收养的;他就常去医院,帮我娘和爹。我和妹妹,自己照顾自己。” 自己错怪了男孩,陆少向孩子道歉,随他们进了院子。 一间很破旧的小院,院内只有一间房,房里很昏暗,想是很久没人打扫了。院里有一石桌、几个石凳。四个人在石凳上坐下,春生将饭包放在桌上。 陆少问:“春生,哥哥看错了,那你从医院出来,给弟弟妹妹送吃的,正大光明;为啥鬼鬼祟祟、缩头缩脚呢?” “爹爹省下一份肉,偷偷给我,叫我别让人看见;许久没见到肉了,我怕别人抢了去,就是太宝贝了,……”春生不好意思地说道,“上回,我带着饭食回来,被几个流浪儿抢过,弟弟妹妹饿肚子,……” “春生,你们每天都这样吗?这一份餐食,给弟弟妹妹,你自己呢?” “没事,我一会去检点破烂,卖了换钱,可以买吃的。”春生傻笑道:“也不是总这样,护士站,有位顶顶漂亮的姐姐,她经常来病房,送给我们吃的,……;只是,这两天,她不在,请假了!” “护士站的姐姐,……请假了?”陆少蓦然想起来,急急地问他,“春生,那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拾璎,很好听的名字,叫梅-拾-璎,”春生拉长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拾璎,真的是她?为什么请假,出了什么状况?她是病了,家里有事?陆少心里没底,七上八下的。他愣在那里,失了神…… 两孩子坐下来,狼吞虎咽吃着饭;很久没见过肉,吃得真香。春生也是饥肠辘辘,在一旁站着,吞咽着口水。 “春哥哥,你吃,”小姑娘夹上一块肉,递给春生吃。 “我不饿,小玉,你吃;哥哥,一会有吃的。”春生笑嘻嘻的,推回小妹的筷子。 “真的?” “嗯,当然!” 这时,从远处传来细碎的“突突突“声;那种声音,不是人走路声,也不是牛马声,在哪里听过,很是奇怪。 孩子们停下筷子,也不再说话。那奇怪的声音,慢慢由远而进,到了他家的院门外。 第六十五章 疏影(3) 突兀奇怪的声音,由远而近停下来,在院门外熄了火。 几个孩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哥哥,那个,是汽车!”小虎瞪着大眼睛说道。 没错,是汽车!陆少好生奇怪,这里破败不堪,会有什么事?又会是谁呢? 汽车的开门、关门声,……;来人越走越近,敲门声,……; 一个娇俏声音响起,“春生,在吗?……春生、小虎,是住这吗?” 声音透着亲切,是好听的女声,这……好熟悉啊!陆少懵了,这……这不是,…… 春生兴奋地叫,“姐姐,……拾璎姐,我在这!”他蹦起来老高,急忙跑去开门。 孩子们看到院门外,赫然停着一辆轿车,眼睛都亮瞎了;看到车前站着的拾璎,全都发出一声“哇”地惊叹。 “哇,帅酷了!”春生眼睛不够看,兴奋不已,不知如何表达,“拾璎姐,你……你开的车?我……我不会说词,总之,好厉害呀!” 陆少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到门前;不看则已,看过,陆少都挪不开眼。 拾璎,果然不同凡响,她身后一台崭新的帕劳车,铮亮得能照见人影;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拾璎今天和平常大不一样。一身崭新的军装,裁剪得体,包裹着姣好身材的她,愈加玲珑有致;显得别具风韵。 军装?不是,……;她,难道参军了? 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霑豪皱起了眉头。 飒爽英姿,朝气袭人的她,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拎着网兜,往春生怀里放,“是不是没吃呢?给!” “哇,这什么?”看着拾璎提篮里的肉、菜,各色都有;春生眼睛瞪得溜圆,“姐姐,这……这些,都是给我们的?” “对呀!这几天,我没在医院,都怎么吃的饭?姐姐从家里拿些吃的来,快趁热吃!” 拾璎一面说着话,一面帮他拎进院门;她抬起头,脸色铁青,瘟怒的那位,不由得一愣,“霑……霑哥哥,你,你怎么在这?” “嗯,”陆少用鼻子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咦,姐姐,你,认识他?”春生拽拽拾璎的衣角,凑近拾璎耳边,“姐姐,他,……,”春生将霑豪如何来此,嘀嘀咕咕,向拾璎叙述一遍。 “哦,你挨揍了,疼不疼?”拾璎听得直乐。 拾璎明白,霑豪定是去医院没见到她,才多出了事端。当着这么多人,她不能让他难堪;拾璎俯身说道:“春生,哥哥是好人,他没见过你,以为你拿了医院的东西,他是要管的。这叫是非分明,懂吗?” 拾璎向着他;霑豪的心,美滋滋的,顿时,脸色缓和了不少。文绉绉说上一句,“姑娘谬赞,不过见不得不平之事罢了。” “爹爹常教我们,鸡鸣狗盗的事,切莫沾手。”小虎看看他,显然不太服气,摇头晃脑说道:“姐姐放心,春哥哥知道,不会做那种事的。” 小不点拐着弯儿,暗示陆少动手不对;霑豪的脸,蓦然红了。 拾璎忍住没笑,“哈哈,这位小先生,懂得真不少;请问,年庚几何啊?” “小虎今年六岁,不敢称懂,略知一二!” “啧啧,真厉害!好好吃饭,好长高个,长大了,做有出息的人!”拾璎说道。 “好,谢谢!”小虎答得干脆。 第六十五章 疏影(4) 小虎直言不讳,耿直可爱;陆少尴尬得很,黑着脸立在那。 拾璎忍住笑,起身说道:“春生、小虎、小玉,你们慢吃,姐姐有事,先走了。” “姐姐,我送你,”春生很机灵,利落地起身,准备送拾璎。 拾璎走了两步,停下来站住;转身望着陆少,俏皮地问:“哎,这位哥哥,你不忙吗?不嫌弃的话,我捎你一段路?” “呃,……我,……忙的,”陆少瞪着她,恨恨地说:“那,有劳大小姐了!” “不谢,很荣幸!”拾璎嘻嘻笑。 送至轿车前,春生回到院内。霑豪悻悻上了车,瓮声瓮气说道:“开车!” 拾璎憋着没笑,慢慢发动了车;汽车慢慢移动,突突突向前。费了很大的劲儿,拾璎才将汽车开上路。 霑豪在副驾端坐,拾璎一点不敢马虎,唯恐出什么意外,双手紧握方向盘,两眼直视前方。 陆少在一旁,看她开车,怎么看,怎么别扭,大声说道:“停,停!” 拾璎正专心开车,被他这声吼,手直哆嗦,汽车变了方向,眼瞅着要下马路;拾璎拉紧了,狠狠踩住刹车。 她心里很不爽,冲陆少大喊道:“你干嘛?我才学会开,……差点下了道!” 陆少又气又恼:“拾璎,这几天没见你,怎么了?车怎么回事,……;军装,……哪里的,你当了女兵?” 拾璎扑哧直乐,“霑哥哥,我去当兵,年龄还不够吧?就因这,你生气?这可不像你哟。这车,是家里新买的;我爹爹说,日本人飞机大炮,我们还是人拉马骑,战事一起,一大家子人,真要出点什么事,轿车比马车快吧。家里刚买的,我爹学会了,我也学会了。” “哦,梅叔考虑得周全,”霑豪点头。 谁说不是呢,真要打起来了,军队自顾不暇,谁来维护百姓的安危呢?只有自求多福,自己想办法了。 “一个女孩子,开车总不太好;”霑豪蹙眉,瞪着她问:“你爹娘,同意你开车?” “爹娘刚开始是不同意的,”拾璎说道:“可陆伯伯赞同。他说,多一项能力,多一分裨益,不妨学学!他不放心,派了人来教我。我一个女孩,开车出来,抛头露面,总是不太好;就向陆伯伯讨了一套军服来穿。”拾璎美滋滋地说道:“霑哥哥,我穿上军装,挺像那么回事吧!” “什么,我爸,他同意的?”陆少瞪着拾璎,很是匪夷所思,“我爸,一向都很古板,对人很严厉;他竟会允许,未来的……,你这样的小姐动车?” 陆司令早将拾璎,视为未来儿媳;他能同意,能这么开明,真是难得。 “陆伯伯古板?没见得哟,他一向很慈爱,好吗!”拾璎抱不平。 拾璎的小嘴嘟嘟着,不跟他一般见识的表情。 她眉如青黛,黑如深潭的眸子,眼波似流萤,顾盼有神;她嘟嘟着嘴,如蜜酿就的芳唇,极具诱惑力。 霑豪慢慢低下头,吻住她的唇瓣,深深舔吸它的甜蜜,…… 月上林稍,疏影横斜,一双幸福的人儿,沉浸在这片刻美好。 第六十六章 动荡(1) 政府决定迁都,人心涣散,动荡不安。无以名状的压抑情绪,充斥在南京城上空。 若战事一起,军队无论胜负,这座古城,难免遭炮火蹂躏。殷实的大户人家,纷纷准备外出避难。 政府搬迁去武汉,教育署也会搬迁。梅铭淞非走不可,他有一大家子人,不可能自己一人走。 梅老爷一向低调,内敛不张扬。最近频频出手,购置了不少物品,最为豪阔的,重金购买帕劳车。 这时候购车,千金难求;汽车的价码,也令人咂舌。梅铭淞有这实力。 得知要搬家,还是往西边搬迁。漪玉夫人的心,很不平静。 辛丑年,从北京出来,逃往西安;一路上,颠沛流离,极为辛苦。 阿玛、额娘,还有几位姨娘,每房配备一辆马车。马儿跑的跑,散的散,跑累倒的;遇到崎岖的山路,马车的车辙撞坏,只得弃车步行,无比惊惶失措,…… 到处是难民,路有饿殍;路边草席裹着的小女孩,好像是锦苏;……不对,启玥啊! 她上前去,紧紧搂住启玥,“玥儿啊,我的儿啊,娘亲好想你,”漪玉夫人说着话,眼泪一滴、两滴掉下,…… “玉儿,……醒醒;”有人唤她的小名,漪玉听到了,慢慢睁开眼睛。 枕头湿漉漉的,原来,做了个梦;梦里,看到了启玥。 “玉儿,做噩梦了。”梅铭淞拥着她,轻声问。 “嗯,”漪玉靠在他怀里,“静山,吵到你了?人啊,上了年纪,考虑这,考虑那,心事就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让你见笑了!” “没有,”梅铭淞紧拥着她,轻声说道,“梦到启玥丫头了?” “静山,启玥,没有丁点消息吗?”漪玉小心地问。她的第一个孩子,启玥;模样俊俏,聪慧体贴,性子温柔,脾气也好。 启玥大凡有一点不好,伤心了,难过了,她都受不了;更何况,下落不明。 她这当娘的,能不牵挂吗?她的心里,抓心挠肝,很不是滋味。女儿,为什么就寻不到? 漪玉的忧伤,梅铭淞怎会不懂? 甄瑜胁迫启玥,他一直瞒着,怕漪玉难受。小妹抓了她的女儿,漪玉该怎样伤心呢? “玉儿,对不起!我无能,不能保护咱们的女儿。” “不,不,……静山,这怎么能怨你呢?”漪玉幽幽说道。 筠宁,才不到一岁;拾璎,还未成年。启玥,又不在身边;假如家人都走了,玥儿回来,到哪里去寻我们呢? 梅公馆,是她的家。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一草一木,都有情,怎么能割舍? “静山,日本人有多贪婪,真会攻打南京么?”漪玉轻轻问:“辛丑年,八国联军攻进了北京;我随着阿玛。从北京一路逃到西安,至今记忆犹新。后来,政府议和,赔款割地,洋鬼子拿到了足够的好处,也退兵了。你说,日本人得到了北平、上海,还不能满足吗?没有人想过和谈吗?” “哎,今时不同往日,今日的日本,明治维新后,起而渐次强大。”梅铭淞叹了口气。 第六十六章 动荡(2) “日本人的野心,岂止只是某一城、某一地;虎狼之师,从甲午海战开始,窥视中国久矣!”梅铭淞痛心疾首。 “这里,是我们的家,静山,我不想走!”漪玉依偎着他,轻声说道:“你和孩子们走吧!兴许,国军奋勇杀敌,将日本人赶跑了呢。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离开这里!” “玉儿,这……这怎么行?”梅铭淞“噌”地坐起来,“我们夫妻一体,怎么能分开?筠宁还不到一岁,他怎么能离开娘亲?双方一旦开战,日军的枪炮无情,农田、桥梁、房屋,……难免遭炮火蹂躏啊。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离开这,随为夫一起去武汉吗?” “嗯,我现在还不想走!”漪玉眼帘低垂,倔强地说:“谁说国军一定会失败呢?有陆司令,还有许多赤血热胆的勇士,……,我们兴许会打赢这场战役!” “玉儿,你这不是让为夫难堪吗?”梅铭淞急了,“为了西迁,汽车买了,行李装了,下人散了,……;你让为夫的脸面,往哪放?莫要开这种玩笑!“ “金陵古都,风调雨顺。庚子事变,这里没事;军阀混战,这里安宁。这里是风水宝地,不一定会到你说的那样呢。”漪玉夫人拿定了主意,“再说,玥儿万一这时候回来,家里人都走了,她要到哪里去寻我们?” “你……你,简直胡闹!”梅铭淞一声吼,气急败坏地,掀开被子起来。 气温很低,他穿得薄,觉得有些冷。他伸手去够衣架,将衣架上的外衣,用力一把扯了下来。 不想,他用力过猛,衣服带子缠着立杆;衣架不受力,倾斜着砸着婴儿车,又砸到木地板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婴儿车晃晃荡荡地,车上的玩具,哔哩吧啦撒了一地。 小筠宁被响音震醒了,他直起脖子,扯开嗓子,“哇哇哇”大哭起来。 小筠宁平常不闹人,很少见他哭啼;凌晨时分,这嗓音,底气十足,甚是响亮。 锦苏帮忙照顾筠宁,觉轻。格格房里有动静,她不知出了什么事,穿上衣服立刻来到屋外。 小筠宁在啼哭,梅铭淞在哄孩子;孩子好像不买账,依然哭得甚响亮。 “格格,怎么了?”屋外的锦苏问道。 “锦苏,快进来!”梅铭淞急急说道,“筠宁这孩子,不听我们哄!” “好的,老爷,”锦苏急急进去。 漪玉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抱着孩子;梅铭淞拍着背,试图哄他睡觉。 小家伙全不买账,依然扯着脖子哭。他的小脸,憋得通红,扯着嗓子哭,小鼻子、小眼睛挤成一团,皱巴巴的,很是难看。 “乖,到姑姑怀里来!”锦苏利落地接过孩子。她用左手托起他的头,让他斜靠在她肩上,右手轻拍着他的后背。锦苏慢慢走着,轻轻摇晃着。 小筠宁停止了哭闹,渐渐安静下来。小家伙哭累了,眼角挂着泪花,舒服地趴在锦苏怀里,眼睛半开半闭着。 那一对爹娘如释重负,面面相觑,再不敢发声;看锦苏哄着,小家伙乖乖地躺着,合上了眼睛,香甜地睡去。 第六十六章 动荡(3) 拾璎晨起后,到厨房吃早点,梅铭淞夫妇都在。 “爹爹、娘亲,你们早!”拾璎像往常一样,例行问好。 “好,拾璎早!”梅铭淞没抬头,轻声回了一句,细细吃早点。 拾璎去盛了粥,夹一个细面馍馍,坐到餐桌前,和爹娘一起吃。 拾璎吃了一会,觉得有不对劲。 一张四方长条桌,爹娘肩并肩,同坐一侧,多少年的习惯。 今儿个,天气挺好呀,这是怎么了?爹娘都板着脸,这表情也怪怪的。 他们俩,一人坐左边,一人坐右边,都黑着脸儿,谁也不看谁,没有交流,各吃各的。 拾璎不敢问,低下头来,吃了口馍馍;扭过头去,用手指指,他和她。 她挤眉弄眼,表情极夸张,向另一张桌上的锦苏求证。 锦苏在喂筠宁吃蛋黄。她看到拾璎的眼神,冲她直摇着头,使劲儿地摆手。 拾璎没看懂,她走过去,“苏姑姑,将金黄的蛋黄碾碎,混在米汤里,香香甜甜的,小孩子好吃这口。”拾璎蹲下去,摸着筠宁的头,“小弟弟,最可爱了。苏姑姑弄的好吃的,爱吃吧!” 筠宁像听懂了似的,抬起头来,给了姐姐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白白的乳牙,还没长齐整,如此暖心的笑,也是难得。 “嗯,真乖,”拾璎摸着他的头,悄悄问:“苏姑姑,我爹跟我娘,这闹的哪一出?” “璎格格,我跟你说,……”锦苏凑近她耳边,“格格呀,不想离开这;……” 锦苏的话还没说完,梅老爷一声吼:“拾璎,吃好了吗?” “吃……吃好了!”拾璎站起来,大声回话。 “走,跟我去书房!“梅老爷说道。 “好的,爹爹。”拾璎答应着,紧跟其后。 梅老爷走两步,停了下来,望向漪玉,“夫人,你也来!” 拾璎一愣,爹爹这么严肃,挺认真的;看来,问题很严重。她低眉顺眼,垂着眼帘,等着娘发话。 “好,你们先去,“漪玉夫人停下筷,说道,“老爷,我吃完,马上到!“ 拾璎不做声,乖乖跟着父亲,来到了西厢房,进了梅老爷书房。 “拾璎,你得帮爹劝你娘,”梅老爷刚坐下,急急地说道:“拾璎,我们都商量好,一家人一起去武汉吗,你娘亲昨晚变卦了,突然就说不想走了。她说,相信我们的军队会赢,南京城能抵抗住战火。她要留在南京,这不是胡闹吗?你陆伯伯将一家人送回了乡下,霑豪那孩子,也去了长沙。事情明摆着,这场仗打起来,是迟早的事。你娘,怎么突然糊涂起来。” “我一点不糊涂,更不是胡闹!我有我的理由。”漪玉夫人踏进书房,听到梅老爷说的话,她在极力反驳:“日本军队再厉害,他们是长途作战,从北方到南方,战线拉得长。他们侵略行径,疲于奔命;我方正义之师,气贯长虹。我们国土幅员辽阔,国人齐心抗敌,大后方的支援,……;我们只要坚守,死守,蔫能不胜!” 第六十六章 动荡(4) 玉格格正义凛然;仿佛燕大当年的女学生,似这般敢说敢做,一样的镇定自若。 年轻时,玉格格的神采跃然而出;恍惚之间,梅铭淞竟怔住了。 娘亲这般模样,是极为罕见的。拾璎暗暗为娘亲喝彩,呼应声几乎脱口而出;但,看爹爹的表情,她又不敢造次。 “玉儿,道理是这样。可现实,……现实,真不令人乐观。”梅铭淞说道。 “现实怎样,还不是人力所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误己误国尤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啊,关键时刻,分不清是非,没有正义感,国家还能有希望吗?”漪玉夫人正色道。 夫人振振有辞,梅铭淞一时无语。 这般的是非分明,大义凛然,巾帼不让须眉;拾璎不得不佩服。她暗暗拿定主意,这回,我要站娘亲这边,…… 梅铭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驳她。他给拾璎使眼色,希望女儿说几句,劝劝娘亲启程。拾璎低眉垂眼,愣是没看见。 “咳咳,”梅铭淞干咳了两声,抑扬顿挫地说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人人都该尽一份责任。杀敌卫国这些事,当是男儿的行为。老人、妇女和孩子,还应设法保全。拾璎,你说,对不对?” “别拿那些来编排我!你说的“人人,“难道不包括妇女?”漪玉夫人生气了,“静山,想不到,你也这般迂腐!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穆桂英骁勇挂帅,近有鉴湖女侠秋瑾;她们哪一位,又比男儿差了?” “玉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一生气,梅铭淞心里慌,“南京城这一仗,非比以往;现在的战争,比对的不是武艺,而是杀伤性武器,军队的战斗力,……等等;夫人呀,陆定国,赫赫有名的战将,都将家小转移了。我等,……更不能小觑敌人呀!” 梅铭淞这番话,说的是实情;且情深如许,用词恳切,漪玉夫人不做声。 “爹娘,莫要争吵!”拾璎说道,“我们且等几天,看事态如何发展。或许,真如娘亲所说,国军群力抗击,严守、死守,战争局势,兴许会扭转呢?“ “拾璎,……你,你怎么跟你娘一样,都这样任性,还强词夺理?哎!” 梅铭淞奇怪,跟他向来亲近的女儿,今天怎么会突然转了向。梅铭淞向来民主,从不拿家长做派。夫人执意不走,拾璎也一味附和,他拿她们没辙。 兴许,真如夫人所说,国军英勇顽强,能一举歼灭顽敌!他心里,也是这样期望的;不如,等等看吧。 拾璎,原本就不想走。 “霑豪在这,霑豪没走;我不能走!”好几次,这话都要脱口而出。可,答应了霑哥哥,她就得守信用。 不想离开,又说不得;这几天来,心事一直堵着,如鲠在喉。拾璎绞尽脑汁,在琢磨点什么事来。 她正在发愁,以什么理由去说服爹娘。哈哈,娘亲也不愿走,拾璎心里偷着乐。 第六十七章 风起(1) 陆宅寂寥无声,很是冷清。陆司令宿营地,很少回家来。 有个人影,在墙头一闪,倏地不见了。 那人影全身墨黑,跳进了院内,急急地行走。黑衣人对这很熟,进了后院的房间。 黑衣人在屋里,捣鼓好一会;出来时,手上拎了一个包裹。他蹭蹭地往上,贴着屋檐上了房顶,紧紧走了几步,跳下了墙头。他落地后,紧跑两步,钻进路边的一辆军用吉普里。 月光倾泻而下,清冷的光昏照着他,是陆少瘦削冷峻的脸。 “霑哥哥,怎么样,东西都找着了?”驾驶室里坐着一位俊俏的女郎。女郎转过脸来,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貌少女,梅拾璎。 “我过冬的新衣,都送给邓拓他们了。我姆妈走时,将东西束之高阁。她还真会藏,我找了好久,才抓几件旧衣服出来。”他打开一件衣服,迅速地穿上,“呀,这两天好冷;穿上身,暖和多了。“ “霑哥哥,你也不给自己留一两件,那都是陆伯母花心思做的,时髦新潮的款式呢。”拾璎心疼他,“这大冷天,那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我知道,”陆少轻轻握下她的手,“邓拓他们走的时候很匆忙,大家都没有时间准备。而且,他们到了长沙,要急着上学,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添置东西?所以,就当做帮他们代劳呗。” 拾璎听着,不吭声;他没做错,她心疼他。 霑豪打趣道:“我们两位侠女和少侠,一个开车,一个上房;像不像一对行走江湖的侠侣?” 拾璎的脸蓦地红了,“呸,你瞎说什么?我不是帮你忙吗?谁让你一件大衣也不留!下次再这样,任你冻成冰人,我可不管你!“ “璎,你真的舍得?”霑豪嬉笑着,看着她的脸,“我真要冻死,冷死了;你没了亲夫,寒夜慢慢,谁来陪你呢?“ “又来编排我,不是?”拾璎很生气,抡起粉拳,重重地砸他。 拳头落在他的胸口,他嗷嗷直叫,嘴里还嚷嚷:“哎呦,疼……疼;哎呦,没天理呀,谋杀亲夫啊!” “你闹够了没?”拾璎真生气了。她迅速将汽车熄了火,拉开驾驶室门,气嘟嘟地往外跑,“你自己回去,我不要理你了!” “拾璎,你等一下!黑灯瞎火的,你去哪里?”霑豪匆匆下了车,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璎,对不起。我跟你闹着玩的!” “你管我作甚?”拾璎不想理他,说着说着眼泪落下,“成天就编排取笑人,不知道人家的心;……但凡,你有点心,……,不能这样没个正形!” “璎,对不起!是我不好!”霑豪将她拥在怀里,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思。”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她在轻声啜泣。 “璎,我向你保证,”他吻她的唇,吻她的脸颊,安抚着她,“……这次战役胜利后,我央求我爸,来你家求亲!” 第六十七章 风起(2) “真的吗?莫要哄我。” 一行清泪滑下,一滴、两滴,……; 滴在他手上,滚烫的,惊心; 砸在他心里,重重的,生疼。 “璎,我懂;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他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将她拥入怀里,“你年龄还小,我也年轻;我们都需要读书、学习,将最好的自己,彼此交给对方,那是多么美好的事!“ “霑哥哥,我没太明白;”拾璎抬头望着他,“我娘亲,嫁给我爹,相夫教子;打理家园,相亲相爱,携手一生,不是最美好的么?” “你说的,是很美好;但,并不是全部!”霑豪拉着她的手,“你这么聪慧,又很有能力,不仅做这些,还可以做更多,……;做有知识的新女性。譬如,做一名教师,做一名翻译,……;我在清华园时,有美国的女教师、女学者,漂洋过海,传播先进的文化,……” “有知识的新女性?可,大家闺秀不应该抛头露面吧,……”拾璎说了一句,想起自己驾车、开车,哪一样像闺秀?她不由扑哧一乐,自己先不好意思,便不再往下说。 她原以为,别人娶个太太,希望太太安心于家,相夫教子;他也会这样想。 她爱着他,想跟他厮守一生;所以,她会在意他,在乎他的想法。 他,不是那古板、迂腐的思想。拾璎很高兴,他,是值得爱的。 她依偎着他,心里是甜的。 …… 军用吉普从远处悄悄驶来,在梅公馆附近的路口停下。 “拾璎,到了,我送到这。”霑豪扭过头,望着拾璎,“你回这么晚,家里人问起来,该怎么说?” “护士站最近被派去,教士兵护理常识,就没怎么早回过!春生每次都陪我呢,家里人还是放心的。” “锦苏姑姑呢,”霑豪想起,苏姑姑怕她出事,总在暗暗跟着她。“苏姑姑,现在对你可放心?” “苏姑姑呀,”霑豪还记得以前,拾璎心里乐了,“她现在看小筠宁,还看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管我?” “嗯,你回去吧!你进了大门,我就开车走了。” 拾璎走了两步,停下,说道:“告诉你,我们家,暂时不走了。” “不走,为什么?” “娘亲不想走。她说,相信你们能打赢这场仗,我也相信你们!” “你们还是应该走的,”霑豪说道:“炮火无情,伤亡不可避免。梅叔叔呢,他怎么没劝你娘?” “我爹向来民主,”拾璎骄傲地说道:“我们家很多事,都是民主表决。这个事情嘛,……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了。” “嘿嘿,你们家真有意思。不过也蛮好,我倒很羡慕呢。”霑豪说得是实话。 “我知道,你说陆伯伯,他专制。其实,你好好跟他讲,他也挺好说话的。”拾璎道。 “我爸挺好说话?没有搞错?还是我听错了?”霑豪瞪大眼睛。 “陆伯伯嘛,表面看起来,很严厉;其实,只要你诚心诚意,……他是很爽快的一个人!”拾璎说道。 “拾璎小姐真厉害,本少爷搞不掂的事,你能,佩服!”霑豪由衷说道。 第六十七章 风起(3) 陆司令吃完早餐后,拿过当日的邸报,正在细细地看着。 副官李玉进来,低下身子,轻声说道:“司令,军部紧急命令,通知您过去!” 陆司令身子一震,问道:“什么事儿?” “据说,蒋总司令回南京,拜谒中山陵。视察了南京的城防,让将军们都过去。”副官说道。 “蒋总司令回援,这是好事儿!李玉,赶紧给我备车!” “司令,车已经备好了!”李玉答道。 陆定国兴致勃勃到了议事厅。果然,蒋总司令,正在为下属,做热情洋溢的演讲。 蒋先生很浓的奉化口音,“诸位,日军对我军虎视眈眈。我们两相对峙,战争一触即发,……;敌强我弱,要怎样打好这场战役,中正需要仰赖诸位,望诸位齐心协力,佑我家国安宁。……” 蒋总司令的口才了得,洋洋洒洒开篇,足足讲了半个时辰。 “是,总司令,所言极是,我们一定齐心协力,打好这场战役。”唐将军不失时机,逢迎溜须是他的本事。 “中正到了南京,片刻未停,去到周边阵地巡视了一番。”蒋总司令威严地扫视着众人,会场鸦雀无声;他抑扬顿挫地说道:“此行,有随行专家,我们的军事工地,固若金汤。坚守两个月,没有问题!” “司令,我们保证坚守两个月!那两个月之后呢?是否有援军过来?”一位少校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蒋总故作深沉,说道:“在座诸位,都是大兵之家。行军打仗,比我强,比我懂,……;故,中正拜托诸位,一定要打好这场战役!死守,要保住南京不落入日军手中。” 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想打发我们? 下面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时候了,别打马虎眼了。难不成,有什么神仙下凡,天兵天将来帮? 下面的人反应不热烈,唐将军站立起来,大声说道,“我等,誓与城池,共存亡!” “誓与城池共存亡,”下面,也有不少人,漫不经心在那里应和着。 “嗯,”蒋总司令略微点头,“中正以为,我们这场战役,必定会得到国际友人的支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日军狼子野心,他们的侵略行径,是会得到唾弃的。” “誓死拥护总司令,保家卫国,是你我的本分!”众人异口同声。 “哦,陆将军到了。”唐将军看到陆定国,迎将上去。 “诸位,陆将军可是智多星,擅长打仗的,也会排兵布阵的。他愿意服从调令;有他跟我们一起参战,我守住南京,是毫无问题的。”唐将军恭维道。 “哪里,哪里,不过尽自己的本分!”陆定国说道。 “定国莫谦虚,我了解你,是有几分本事的。”蒋先生走过来,“当年,我北伐受挫,是陆将军为我摇旗呐喊;今日,你出征迎敌,有我在后为你巩固后方!坚守到底,一定能打赢这场仗。” “是,下官一定不辱使命!”陆定国答道。 第六十七章 风起(4) “兵法有云,‘大军动处,其隙甚多,其间取利,不必以胜。胜固可用,败亦可用。’唐将军不必有顾虑,”蒋总司令狂拽两句兵法,激励着唐生智,“苦难是有的,可以克服吗。更何况,有陆将军辅助你,何愁打不赢呢?” “总司令谬赞,”陆定国不会逢迎,言简意赅,确是心声。“定国,定当全力辅助。” “陆将军,不必过谦,”蒋司令笑道,“中正没看错。从北伐时起,陆将军支持我,一直到今日。中正倍有感慨,有你这等良将,实乃党国之幸!” “是呀,陆将军为党国鞠躬尽瘁,他为国家的贡献,我等都很佩服!”一众将官们纷纷祝贺。 在这一众将官中,有一道恶毒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陆定国。 陆定国后背不寒而栗,……; 众幕僚簇拥着蒋总远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陆定国的心波涛汹涌。 陆定国实在不明白,总司令这时候,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招人恨吗?人心难测,说不定,被这的某人记恨了。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大敌当前,团结最重要。军队要和谐,把这些矛盾激化,对打战有什么好处呢? 可是,事情已然如此,他还能说什么?想必,总司令这么做,自有他的深意吧。 陆定国不想,在这些细节多费心思。他也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去琢磨这种事。 从议事大厅回来,陆定国匆匆回了营地。 他唤副官李玉来,召集他的下属们,快马加鞭前来议事。 下属的几位师团长,很快赶到了营地。 “诸位,鄙人刚见到蒋总司令。总司令,这次回援,对军队是一种激励。我们的将官们,斗志昂扬。所以,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众将领听到这消息,蒋司令并没放弃南京,心里也很是兴奋。 “军事委员会安排,我部只能留下一德械师的兵力,其余兵力,转到武汉战区,保卫新国都。我建议,把军备能力最强,最有战斗能力的一师留下。大家看看,有没有不同意见?” “望亭,让我留下吧!“朱广沪师长请命:“我军必须留些家底,为自己留一些军备;将年少力强的,调走吧。像我这样的老朽,老弱病残,……就让我们二师,来执行战斗任务吧。” “不行,守护南京,何等荣耀的事!我们一师接了这任务。”曾师长说道。 “尊师长,不要意气用事!老朽,还有战斗力,完全可参加战斗。你们一师,是我部精锐,要保存精华,留待将来啊。” “这……,”曾师长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诸位不要争吵!”陆定国扫视一眼众人,决然说道:“我已决定,我陆定国,以及一师,全体都留下。” “司令,不可!” “司令,这怎么行?” 众将领说道:“您,是我部的首脑人物。我们不能没您的指挥!部队没有您在,还有谁能管得了???” 第六十八章 往蹇来连(1) 众人纷纷劝说,不希望陆司令留下。 陆司令心意已决,“此等关键时刻,我陆定国怎能怯场?守土护国,是军人的本分。诸位,不要再劝说了,都各自回营地,好生准备着。留,未必没有希望;走,不见得是阳关道!谨记你们的职责!” 众将领见司令如此,知道他是铁了心。 众人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的脾气;他若执意去做的事,任你几头牛也拉不回的。 留,未必没有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对司令来说,这就是他的抉择。 众人知道,劝说无用;不再像个妇人般,唠叨絮烦;各自上前,请命离去。 …… 严燕生从总部回来,进了营地。他铁青着脸,心情看上去不太好。 陆少知道,他接到通知,去总部商议大事。他知道,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 人不多的时候,他上前去问:“燕生哥,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的脸色那么难看。” 燕生瞅他一眼,说道:“嗯,作战部署已经下了。” “怎么说?” “一师留下,其余兵力撤往新战区,肩负保卫新国都的重任。我们,……我们也留下,因为司令不撤,司令要和一师在一起,并肩作战,共同御敌。” “为什么呢?我们兵员,本来就不足。还把这些精锐师团给抽调走?是司令本人的意见?” “上峰的调令,早早就下达了,调去保卫新国都;只是,被司令压下了。”燕生淡淡地说道。“司令心意已决,与城池共存亡!” “什么?” 父亲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吗?霑豪的心,陡地一紧;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陆家的依靠,是父亲。 陆家的顶梁柱,不能倒! 不,……不行,他在心里低低地喊。爸爸,我不能这样看着,绝对不行! 陆少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知道,你难受。不过,有我们在,随时会保护司令。我们都是受过特别训练的,别人想拿司令怎么样,那还未见得呢。”严燕生说道。“我们还有时间,趁战事未起,有很多事要准备。陆少,你是有学问,有主意的人,该怎么行事,你可自行定夺!” “好。”霑豪眼里,充满了感激。“燕生哥,……谢谢!” “日军擅长空军轰炸,我们要准备足够的弹药,尤其是各类炮弹。要准备战车防御炮,反坦克炮博福斯山炮,榴弹炮等等,……”霑豪说道:“我在海军时,我们的舰艇主动出击,炸毁了敌军好几艘舰艇。吃亏在敌军的飞机轰炸;如果不是这,我们不见得会输。” “是呀,我知道这,“燕生说道,“我们还是没有飞机助阵,敌人空中来犯,是最令人头疼的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阻击敌方飞机机群,是至关重要的!” “燕生哥说的极是,我明白,”霑豪明白,不断地点头,“改良武器装备,我们可以一试!”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开始。”严燕生倒很爽快。 第六十八章 往蹇来连(2) 陆少做事有板有眼,说到做到,说干就干。 离开燕生的营房,他回到自己房间,很难入睡。他索性从床上起来,挑灯夜战。他将自己的构思,一点点在图纸上描绘着,灵感雀跃着,带动着他的思维。慢慢地,一条条线条画起来;他将自己的构想,一点点变幻成形。 第二天清晨,曙光初露;士兵们照例来到演练场操练 严燕生,严长官早早来到了这里。 严长官年轻英俊,相貌堂堂,也是一表人才。无论什么场合,他都很受人瞩目。他喜欢被人夸赞,也喜欢在人前出风头。别人对他的溢美之词,如同喝了玉露琼浆。 甚至,很享受被别人注目的礼遇,像晨操列兵这些,只要他在营地,他从不缺席。 严长官站在操练场外,慢慢踱着方步。他严肃地注视着排着整齐队列的士兵,不时过去纠正一二。 陆少没怎么睡,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疲惫。他高兴地看到燕生,从裤兜里掏出一摞纸,兴冲冲地上前;敬礼,“长官,早上好!“ 严长官脸色平静,淡淡地问:“何事?” “报告,这是图纸,”陆少递上厚厚一沓图纸,“请长官呈阅!” “好,”严燕生接过来,点点头,依旧淡淡地回,“归列!” “是,”陆少敬礼,转身,回到自己阵列中,投入热气腾腾的阵列中。 晨操过后,严燕生回到自己营房。 他方才坐下来,将图纸逐一展开,一张一张仔细看。上面描绘的武器装备,跃然纸上,一目了然。每一帧都很用心,线条极为流畅,用笔非常细致;大到尺寸规格,小到材料构成,每一处边角切合之处,也都标注得很具体。 这一张张极为用心、细致描绘的图纸,严燕生惊呆了。 少爷天资聪慧、才思敏捷,大家都知道的。但,他没想到,陆少有如此高的辨识能力;可能过目不忘,看过的武器都能记下来。 之前,严燕生一直以为,陆少上战场,不过年轻热血冲动;在战场能活着回来,说是奇迹也是侥幸。 少爷这方面的才能,是他不曾了解的。他自己有谋略,作战很有想法;但,跟陆少比起来,就相形见拙了。 看来,少爷还真是块当兵的好苗子;不,能带兵、统率部队的军官! 严燕生,向来看不上文弱的书生。 书生们除了念书,死读书,在这乱世,屁用也没有。 陆少不一样,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能文能武,不可小觑。陆少,就是命好啊,虎父无犬子! 燕生的心里,着实对陆少颇为服气。 突然,另一种莫名其妙的念头,蓦然,从心里涌现出来: 不就是出身好吗?他,不过学的东西多,见识的事物多;做什么,比别人强一些罢了!我并不是陆少爷的兵,为什么要听他的呢? 燕生神思恍惚,不由心里一惊,我这是怎么啦? 他用一股强有力的自制力,把这种念头强压下去,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第六十八章 往蹇来连(3) 卫戍司令官府邸,新上任的唐司令,踌躇满志在训话:“诸位,鄙人任职卫戍司令,深感责任重大,唐某定当全力以赴,;……更需仰仗诸位,同心协力,……” 唐将军心情不错,做出了洋洋洒洒,振聋发聩的长篇演讲。 下面的人呢,有些军官,抓紧时机,闭目养神;有的军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有些军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唐将军在军队无甚威望,要调遣这些军老爷,着实是智力和脑力的考验。 “诸位,为了不辜负委座的信任。鄙人决定,以老迈之躯,共赴国难。所以,鄙人下了一道命令:封锁长江防线,取消所有的航运。无故过江北去,对岸的胡长官那端,架着机枪等呢。无故渡江的船只,胡长官可以射杀!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家的退路,都给堵了;必须死守严守!” “唐司令,这仗该怎么打?“ 一位中央军的师长蹭地站起来,大声质问他:“我师从松沪前线下来,伤亡惨重;……人员队伍不够,枪支弹药缺乏;……至今也不给我们配齐,为什么?还怎么与日本人拼?” “仁兄放心,后勤部在着力准备;……耐心等候,……耐心等候。”唐司令满是尴尬。 “还耐心等候?我们招了新兵,要训练的!可别等鬼子来了,新兵连枪都没摸过呢,这仗该怎么打呀?”下面有人愤愤地说。 “不急,不急,……马上配齐!”唐司令急得直搽汗。 “还有,……部队不仅需要枪,还得配置山炮,榴弹炮,……重武器装备,这些是必须的!日本鬼子在天上轰炸,在地面疯狂进攻,……;我们不得多准备家伙,士兵也要练练手吗?你还让我们等?等多久?”有人扯起嗓子,直嚷嚷着。 将官们纷纷述说着,看来,意见还很大的。 “大家稍安勿躁,委座自有安排的!”唐将军扫视一圈,卖起了关子,“委座,已从财政拨出专款,会替我们尽快解决的!” “什么时候解决,有没有准数?” 一些军官大声问,七七八八的话,全都说出;场面一时很混乱。 这时,有人跑了进来,“司令,……大事不好!”来人气喘吁吁。 “什么事儿,讲!”唐司令问。 “司令,……江阴要塞,被日本人占领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唐生智脑袋轰然一声,他简直不相信;但,这是事实。 “司令!日本人袭击我江阴要塞。日本人……已从江阴,直奔南京而来!” “什么?江阴要塞失守?”众人顿时乱作一团。“这,是怎么了?可怎么是好?……” 众将官你一言,我一语。众人纷纷自顾自说上了;闹轰轰的,争吵不休。 “诸位,别慌!……大家稳住,……稳住!”唐生智竭力高吼着:“国有难,唯有死战,共同抗敌!” “对,国有难,唯有死战!”有人附和。 “国有难,唯有死战!……战!……战!” 呼声越来越响,响彻议事厅…… 第六十八章 往蹇来连(4) 严燕生回到营地,召集下属来,通告江阴要塞失守。 营房里顿时,炸开了锅,“小日本鬼子,简直欺人太甚!我们跟他们决一死战!” “对,我们军人,守土卫国,坚决战斗到最后!” 严燕生很满意,他慢慢踱着步,走到陆霑豪身边。 “霑豪,时间很紧迫;你这,……暂时用不上;图纸还给你!”燕生拍拍他的肩,又说道:“接下来,该有一场硬碰硬的恶战。现在,抓紧时间准备防御工事,做防空洞,深挖战壕,……。” 陆少接过图纸,轻声说道:“日军从江阴要塞过来,也要些时日;沿线的各路国军,他们会阻挡一阵吧!” 燕生叹了口气,“国军,……能打的,能用的,……在淞沪会战,耗得差不多了。现在,看我们南京的守军,能不能扛得住,能不能将他们打回去!” 陆少沉默不语,内心波涛汹涌;国军在淞沪线,人数足超日军一倍,结果,竟然溃败而回,…… 严燕生说道:“别多想,去准备吧!” “是!” “陆霑豪,陆霑豪在哪?”执勤的士兵匆匆进来,大声叫道:“霑豪,外面一位时髦漂亮的小姐找你。” 严燕生抬眼瞪着陆霑豪,“你在这,谁知道?” “是,梅家的二小姐。”霑豪很不自然。 “乱弹琴!这,能随便跟人说吗?我部是特殊任务营队,不知道保密吗?”严燕生有些恼火,显然很不悦,“你,赶快去,把事情处理好。!” “是,长官!” 陆少默默出来。 果然,营地外,梅拾璎一袭红衣,骑着一辆单车,在冲他挥手:“霑哥哥,我在这!” 见陆少从营房出来,拾璎将单车立好。她快步迎上去,羞涩地说:“霑哥哥,这两天,我没看见你;……就想见见你!” “拾璎,我正要去通知你,”陆少拉着她的手,轻轻拂平她额角的乱发:“骑单车来的?路上要小心!你回家,告诉家里人。江阴要塞已经失守,南京很快就卷入战火;你们也该走了,而且要赶快,越快越好!南京的战争,一旦打起来,炮火连天,会很混乱,……我,没精力照顾你们。” “不,我不走,”拾璎娇憨地说道:“霑哥哥在前线流汗,我自己岂能溜之大吉?“ “璎,听话。打仗,是男人的事。打完战,……我们再见!” “不,”拾璎很倔强,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许骗人,你说,在哪里见?“ “武汉!”梅铭淞要去武汉。霑豪想,拾璎跟父亲一起走,是安全的。他随即说道:“你随父母去武汉,我过后,去武汉找你!拾璎,你回去,慢些骑车;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少说完,立即回转身,要回营地。 “霑哥哥,”拾璎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娇羞地说道:“霑哥哥,人家都要走了,你不会舍不得吗?……可能,很久很久见不到了,你不该送送我?……再说,我骑着这单车,天色也暗下来了,路上要是遇上歹人,这可怎么是好?” 第六十九章 冷月声寂(1) 她用手指儿,紧拽他的衣角;歪着头,俏皮地望向他,“霑哥哥,你舍得,让我自己回去?”她眼波流转,满目羞涩,“万一,……人家出点什么意外,你不担心吗?嘻嘻,霑哥哥……再陪陪我,一小下下就好!” “拾璎,你……”她那娇俏可爱的脸,陆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轻轻叹了口气,回转身来抬腿跨上单车,“我送你回家,你坐后座,好好扶稳了!” “哦,”拾璎侧身坐在后座上,右手伸过去挽住他,喜滋滋地说道:“好嘞,我上来了,霑哥哥,可以走了!” “坐稳了,”霑豪个子高大,他用脚尖轻轻一点,单车慢慢向前行走…… 拾璎坐在后座上,挺直了后背,伸长一双小腿,晃呀晃呀晃……;心情大好,别提多得意。 “霑哥哥,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啊!“她用胳膊挽住他的腰,脸颊轻贴到他后背上。 青春萌动的热情,透过他的后背,传入他干涸的心田。一股暖流,在他心里缓缓流淌。 霑豪不说话,车骑得很慢,动作很轻很轻;生怕有什么动静,打扰了他们此刻的美好。 风轻轻地吹着,北风有些寒;但,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冷。 月光从天宇,倾泻而下,静静的,不言不语。 …… 梅铭淞的同僚,一批一批远赴武汉;他好像不着急,每天悠哉悠哉,依然去教育署上班出勤。一直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几位同僚。 别看他表面平和,内心也焦灼不安。 漪玉夫人不想走,他不能强迫她,只能慢慢说服。他也存了跟夫人同样的心思,万一,我们打赢了呢? 夫人为大女儿揪心,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几个月前,他收到了那封勒索信。他才知道,有人想以启玥为质,跟他索要那批文物; 梅铭淞岂能被胁迫?如果答应了,启玥肯定更危险。他没搭理,也没回复她;他就想看看,甄瑜究竟能怎样?所以,他托霑豪给陆定国带话,让陆定国在北平的关系,代为帮忙查找。 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不止甄瑜没动静;陆定国那边,也没只言片语。 北平,已属日本人管辖。启玥在与不在,没有任何消息,他心里很不安。 不知老友定国,打探到什么没有;他决定亲自登门去问问。 陆府人稀声寂,大门紧闭着;只有留守的人在。陆司令根本不在府里。陆定国陆司令为备战,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吃住都在营房,已很久不回陆府了。 梅铭淞没法,只能驾车来陆定国营地。梅铭淞到达时,副官李玉已得到消息,已在那等候着。 “梅专员来访,欢迎欢迎!”副官看到梅铭淞,快步迎上前,为梅铭淞开车门。 “嗯,”梅铭淞点头,“鄙人找你们陆司令,他人呢?” “司令在里面,您请跟我来!” “好,”梅铭淞点头,跟随李玉往里走。 到陆定国的营地来,梅铭淞还是第一次。 第六十九章 冷月声寂(2) 陆司令治军很严,恪尽职守、身先士卒,尤其现在,更不敢掉以轻心。实在迫不得已,事情紧急,梅铭淞断不会这时候来叨扰。 陆定国和曾师长在说话。看有客人来访,曾师长起立、礼貌地退出。 老友亲自前来,陆司令热情迎上去,“静山,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还没启程去武汉赴任?” “望亭兄,心里有事……放不下呀,这……你老兄是不是忘了?可有关我女儿,我必须来问个明白。”梅铭淞也不客套,坐下来就直奔主题。 陆司令一愣,“静山,为女儿的事?……拾璎吗,什么事?” 梅铭淞一震,“望亭啊,您是贵人多忘事,我托霑豪给你捎话,……让帮着在北平,打听启玥的下落啊!” “什么,启玥?”陆司令心里暗叫不好;定是霑豪这孩子,自己将事担了,过后没给说明了,怎么能如此办事?真不知道轻重啊!“嗯,……哎,……我年岁渐大,真有些健忘了;……静山,……你,你再细细说一遍。” 梅铭淞心里咯噔一下,望亭可不是忘事的人,他带兵打仗,事无巨细,哪里可能不周全呢?是不是,陆公子陆大少将这事压下;还是,根本忘记告诉他爹了? “好,我再说一遍,”梅铭淞的脸色很阴沉,“启玥,被我小姨子甄瑜挟持了,甄瑜给我来过一封信,要挟我交出那批文物,否则,启玥会如何如何的,……;我当然不会同意。霑豪正好回了南京;我让拾璎叫了他到我公馆,给他看过那封信,他没有提起吗?后来,他去了海军,……;想着,他向来办事稳妥,定是安排好才走的。” “哦,……我想起来了,”陆司令一拍脑门,大声说道:“对对对,……那时候,我不是在淞沪前线?他是跟我说过。电话联系的,我没听太清楚,也忘了再问他。信号不太好,有时候联系军情,也听不太清楚的。我也隐约听清了一些,说北平、启玥,……;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北平,我陆家菜馆也关门了,罗掌柜从那撤出了。着实没有办法。后来,他偷偷参加海军,小命差点都没了。他那时候受了伤,昏迷了很久,很多事……不太记得清。” 梅铭淞听他讲,静静坐着,不说话;心里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着。 他以为,霑豪稳重,靠得住,……;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孩子,…… 梅铭淞笑道:“既然如此,望亭兄,小弟叨扰了!……你军务繁忙,我不耽搁你的正事,告辞!” 梅铭淞一拱手,转身往外就走。 “静山,你等等,”陆司令上前说道,“你别着急,既己知道挟持者,我们一步步去找。” “谢谢,望亭,”梅铭淞绷着脸,没有任何笑意,“过去了这么久,估计,希望很渺茫……” “静山,等等,……;静……“ 陆司令的话还没说完,梅铭淞已离开了大帐。 陆司令不由得叹气:霑豪呀霑豪,你这孩子,梅家姐妹,与你都有干系,怎能只有妹妹,忘寻启玥那丫头呢? 第六十九章 冷月声寂(3) 梅铭淞狂踩油门,汽车加足马力,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军营。汽车一路疾驰,回到了梅公馆。 梅铭淞坐在车内,昏暗的月光透过枝丫,斑斑驳驳的暗影,影射到他阴沉的脸上;他很沮丧,恍惚着,怔怔地出神。 玥儿啊,孩子,……你到底在哪里?爹爹本以为,你去北平,对你是好的出路;却没想到,让你走了一条死路。 他不知道,接下来跟夫人该怎么说。得告诉夫人,别抱太大希望了。一想到,都不抱希望了,他心里又着实不忍。 孩子到底在哪呢?毕竟是自己亲骨肉,他很难割舍; 一阵阵寒凉,从后背袭来,……胃里翻腾着,非常非常难受……;身体上的疼痛,精神上的压力,他感到揪心的疼,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让他很难呼吸。 这种锥心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从远处慢慢传来,越来越近;在梅公馆大门外停下。 哦,想起来了,今天拾璎骑单车出去,是刚回来吧。梅铭淞扭过头,朝后瞅过去; 梅铭淞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那不是,……不是霑豪?他……他不是去了长沙?怎么在这,难道是……? 梅铭淞的后背,汗涔涔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淌…… 霑豪骑车载着拾璎,骑到梅公馆大门外。他两脚轻轻点地,单车稳稳地停住。他将单车牢牢扶稳,让拾璎从车上下来。 拾璎轻轻一纵,稳稳地落地。她高兴地说道:“霑哥哥,谢谢你能送我回来!” 霑豪将单车立好,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嗯,你开心就好。” “那是自然,”拾璎一张俏脸,天真烂漫,甜甜地说:“我希望,你可以每次都送我呢。” “璎,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霑豪眉头轻蹙,又说道:“这里将要开战,你们一家人,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你听见没有?” “可是,人家舍不得你嘛,”拾璎动情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芳唇大胆地贴上去,压住他那冰冷的唇。 霑豪猝不及防,被她吻个正着;他迟疑着,想挣脱开;她的唇,又软又香;让他欲罢不能。 他热烈地回应着;两个人紧紧抱着,热烈地吻着,…… 很久很久,两人才分开。 “璎,你该进去了,”霑豪轻轻拥着她,温柔地耳语:“已经很晚了,你再不回去,家里人着急,该疑心了。” “嗯,”拾璎点头,“霑哥哥,我……我还是想,等你一块儿走。” “别耍小孩子脾气,”霑豪说道,“你要这样,我在中华门阵地,会分心的;战场上,死生毫厘之间,我怎能分心?你放心地和父母一起走,记住,我们武汉见!” “嗯,那我进去了。”拾璎答应着,推着单车,极不情愿地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冲他使劲地挥手。 陆霑豪转身,大踏步朝前走;拾璎停下,看着他的背景,他那矫健的身姿,消失在夜色中。 第六十九章 冷月声寂(4) 风刮得很紧,呼啸着吹得路边的树枝儿乱颤;冷风嗖嗖,直钻进人的衣领袖口,透着心的凉。 陆霑豪衣着单薄,但体格健壮。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在林荫道上急速行走。他走得很快,浑身充满了热量,并没觉得冷。 他想起了拾璎,拾璎的温柔深情,他的心很甜蜜,被幸福充满着;他的心是欢快的,轻声哼起了小调。 拐进岔道口,路边停着一辆人力车;人力车空置着,车夫在热情地兜揽生意。 霑豪心情很好,他走过去,“东郊,去不去?” “东郊?”车夫想了想,“一块银元,不还价!”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车夫高兴地接过来,“好勒,您坐好!” 人力车奔跑起来。霑豪的心里是欢快的,他的脑中还在回放着,和拾璎相处的点点滴滴…… 人力车的后面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尾随着。 黑色轿车内,梅铭淞一动不动,他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人力车快,他也快;人力车慢下来,他也放慢了车速。他就这样不紧不慢,悄悄尾随其后。 原来,梅拾璎目送霑豪走后,进梅公馆大门;她穿过长廊,进了后院,身影消失在树丛后,…… 梅铭淞悄悄发动汽车,开了车离开了公馆。 …… 人力车狂奔了一阵,来到东郊的军营。陆霑豪进的,虽不是陆定国的大帐;但,也是陆定国的营地。 梅铭淞脊梁阵阵发寒,彻骨的凉意,让他心直哆嗦,“望亭啊,望亭,……;你们父子两个,给我摆的什么阵啊!” 他望着大营方向,很是无奈,调转了车头;慢慢回到梅公馆。 梅铭淞脸色很难看,浑身冒着虚汗,步履沉重回到卧房。 “静山,你……你怎么啦?”向来温厚儒雅的他,从未如此颓丧狼狈。漪玉夫人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来搀扶着他。“怎么出这么多汗?……静山,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玉儿,我没事,”梅铭淞极力镇定,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可能是受寒,休息一下就好!” “好,好,……你慢点,……”漪玉夫人扶他躺下;她抱起筠宁,唤锦苏过来,“锦苏,老爷感了风寒,身子不舒服,今晚你带筠宁睡。” 锦苏接过沉睡中的筠宁,问道:“好,我抱小少爷去了。格格,你……你自己能行吗?” “可以,老夫老妻了,没什么不行的。”漪玉夫人吩咐完,回到卧榻边;她帮梅铭淞脱下汗湿的衣裳,换上干净的。将房里的暖炉的火,烧得旺一点;屋子里薰着暖暖的香。 梅铭淞平静了许多,他的脑子很清醒,并没有睡意。他在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她默默坐下,问:“静山,你……你好些了?” “嗯,好多了,”他握住夫人的手,用力捏了捏,抱歉地说道:“玉儿,刚才我的样子,……吓到你了?” “还好,”漪玉夫人轻声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玉儿,我们得走了,”梅铭淞努力挤出一抹笑,“刚刚得到消息,江阴要塞失守了;南京难免炮火蹂躏,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第七十章 情之所至(1) 梅铭淞说要立即走,漪玉夫人不再说话。她背过脸去,看着前面屏风后,老树节瘤的花架上,那对澄碧色的玉瓶出神。 梅铭淞知道,漪玉又在想启玥了。那对玉瓶原是摆设,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那年,启玥刚上中学;母女俩一起逛庙会,启玥猜灯谜得了头彩,得到一对碧玉摆件瓷器瓶儿。 启玥高兴地举着花瓶,跑到娘亲跟前,将碧玉瓶伸过去:“娘亲,玥儿自己凭本事赚到的,送给娘亲,请娘亲笑纳!” 启玥笑靥如花,瞬间感染了漪玉,“好好好,娘亲收下了。我们玥儿真能耐,有出息!”漪玉接过玉瓶,一只手捧住怀里,一只手拢着女儿,“娘很喜欢,定将它放在显眼的位置,经常观摩把玩。” 漪玉将它视如宝贝,女儿不在身边,漪玉常常拿出看。此时,依人杳无踪迹,更是睹物思人。 梅铭淞慢慢坐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问:“玉儿,又在想启玥了?” “静山,我能不想吗?”漪玉拭去眼角的泪花,转过头来,“你总催我们走,走,走;玥儿至今毫无音讯,我能放心走吗?” “过去快半年了,玥儿若是能回,……早就回家了。”梅铭淞觉得,不能任由她这样,必须要点醒她,“玉儿,你多少要有准备,玥儿很有可能,……” “不要乱说,玥儿很可能什么?”漪玉打断他,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玥儿一定好好的,在什么地方,……;母女连着心呐。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咒女儿,不要乱讲话!” 漪玉这样悲苦,梅铭淞也不忍心;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不能任由她这样了。梅铭淞暗下决心,必须把实情告诉她;要不然,她这一根筋,怎么也扭不过来。 “玉儿,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玥儿,……玥儿被你的小妹甄瑜挟持了!” 梅铭淞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吐字极为清晰; “什么……你说什么,我的小妹甄瑜?”漪玉夫人一时懵了;她想起来,在北平看到那个疯傻的女人。甄瑜,怎么会?t她没法理解,“这件事,跟我小妹有什么关系?” “玉儿,我且问你。当年,甄瑜是不是送给了一位日本浪人?” “好像是,……我也不太清楚;……阿玛说,……为了皇上,……;”漪玉在沉思。 “这么说就对了,”梅铭淞点头,“甄瑜毫无顾忌。她给我来过一封信,要挟我,将文物交出去,才能换回启玥。那时候,北平那么乱,人们走的走,逃的逃;而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急着求生,竟干起了绑架勒索的勾当?启玥不是小孩,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绑架一位小姐,绝不是她一人所为。这么看来,甄瑜十有八九,是为日本人卖命。” 在王府见到的那个装疯卖傻的小妹,会和日本人勾结,竟然为日本人卖命? 漪玉的心里,那个恨啊! 第七十章 情之所至(2) “有人在后院动过手脚,我开始怀疑这件事;甄瑜气势汹汹,写信来要挟;果然,咱家被人盯上了。”梅铭淞眉头紧锁,有些事,必须和夫人说开。 “我梅家几十代,辛苦打拼,置办的一些物件,被别人觊觎着。作为梅家的子女,负累很重;玉儿,我……我愧对女儿啊。” “静山,你别这么说,”夫人冷静下来,劝道:“父母子女的缘分,融于骨血的挚爱亲情,皇天后土不及万一;莫要说什么愧对。要说惭愧的,应是我这娘亲,……;静山……,我……,” “玉儿,莫要这样说,”夫人心里的悲痛,他怎会不明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冥冥之中,会有某种安排。我相信,玥儿在某处,一定是安全的。” 漪玉夫人忍住悲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私人恩怨也罢了,小妹为日军服务,将姐姐的家人当成筹码,梅家一家人的人身安全,谁来保障呢?夫人担忧着。 “原先信任的人,甚至是亲密的朋友,都藏有很深的私心,我们不得不防啊,”梅铭淞舒展下眉头,握住漪玉的手,说道:“玉儿,立即收拾好行装,赶快就往内地走吧!” “我知道了,静山;……我听你的。”漪玉夫人不住地点头。 梅铭淞躺着,出了一身汗,身子好多了。思虑的事多,他转辗反侧,难以入睡。 夫人侧卧在旁,他怕惊扰了她;他索性披件衣服下地,朝书房走去。 梅铭淞远远地,看见书房的灯亮着,香笼纱罩的暖光,在暗夜里微微发旸。 咦,这么晚,难道拾璎还没睡?走近了,推门而入; 果然,拾璎正趴在书案上,手里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 “拾璎,还没睡呢,你在做什么?”梅铭淞走过去,在书案前站住。 “爹爹,你怎么起了?”拾璎边说边站立,忙不迭地藏起手里的纸,说道:“我睡不着,随便翻一翻呢。” “哦,看了什么,爹爹帮你瞧瞧!” “爹爹,不用!”她摆摆手,急忙说道:“胡乱抄了点东西看,……;爹爹,这……这入不了你的眼,你还是别看了。” 拾璎撒娇卖萌,梅铭淞没招。他偷偷扫了一眼书桌,桌上有今天的日报。日报上登了些国军的武器配备,都有什么山炮、榴弹炮等等。 想起来月色下看到的,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他心里还很生气,“拾璎,你什么时候对武器装备感兴趣的?你是女孩,大家闺秀,这些打打杀杀的,要远离才对!” “没有,……,爹我就看了一下,也没啥事儿,随便翻着看看。” “哦,我们家二小姐现在涉猎真很广啊。” “哪里有?爹,你莫笑我了!”拾璎的脸色极不自然,“爹,时间不早了,我去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嗯,你去睡吧,”梅铭淞说道,“不过,明天早起别出门了,去帮你娘亲收拾行装。” “收拾行装干嘛?”拾璎一愣。 “你这丫头,问那么多干吗?大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回去睡觉!”梅铭淞少有的严厉。 “哦,爹,……拾璎告辞。” 看着女儿的背景,梅铭淞极为担心,这个女儿,不能再丢了。 第七十章 情之所至(3) 梅公馆大门外,一辆军用卡车在门前停下,车上是列队整齐,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 一位队长模样的士兵下车来,说要见梅老爷。 “老爷老爷,来了一车当兵的,……他们说要见你,”门房哪见过这阵势,急急忙忙去里面通报。 “好,你让他们进来吧。”梅铭淞暗自诧异,毕竟是政府官员,这阵势难不住他。 门房去打开了大门,卡车开进了梅公馆;士兵们从车上下来,在梅老爷前面一字排开。 为首的队长说道:“梅专员,司令命令我们,来护送你们安全出南京。” 陆定国想修好?梅铭淞断然回绝:“不用,替我谢谢陆司令,我们自己可以走!” “梅专员,您可能还不知道,日军对我南京城,渐形成包围之势。他们一部攻镇江,北渡长江,到达扬州、六合;另一部,日军的第十军,从广德长兴等地方出发,多向太平,秣陵关追击,已经逼近浦口了。”队长说道:“陆司令说,趁日军还没围拢,派我们护送你们出去!” “什么?”梅铭淞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暗叫不好;自己能走出去吗,很难!老友相知如许的深情,不能不令他所感动。“好吧,谢谢你们司令。” 队长敬礼:“梅专员,请府上动作快些,不超过一个时辰,我们必须出发!” “好,一个时辰后出发!”梅铭淞点头。 “静山,筠宁还在睡,得帮他穿衣服;”漪玉过来说道。 梅铭淞轻轻点头,“好吧,你们快一些;我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拾璎这才明白,爹爹说收拾行装,现在就要离开南京! 不行,我要等霑哥哥一起走; 她慢慢往后退,想溜之大吉。 “拾璎,来!”梅铭淞微笑,大声说:“你陪爹爹到书房,我有几卷古书,你帮爹爹打包带上。” “爹爹,我去自己房间有点事;……你让锦苏或者小李子帮你吧。”她说完就想走。 “拾璎,别人哪能帮上这个?他们又不懂,爹爹只能拜托你!” “好吧,……;爹,我现在就去。”拾璎没办法,只能听从爹的话。 书房里,拾璎将几本线装的古书包好、装入行李箱。“爹,都好了。我回房间,将我的包和衣服拿出来,放车上吧。” “行,你去吧!等你出来,我们就出发了。”梅铭淞说道。 “嗯,我明白。” 拾璎回到自己房间,磨磨蹭蹭打背包;下人们都收拾呢;她左右无人。 现在不走,啥时候走? 她背着包,走出卧房;又折回到后院。嗯,不错,墙根底,她的单车,还在那放着。 拾璎从库房内,拿了一根很粗很厚的麻绳,先把单车绑牢了。她踩着单车的车座,踮起脚来,使劲爬上墙。她稳稳的骑在墙上,然后,把单车一点点拉上墙头;再将单车慢慢放到外墙底下。 将麻绳的另一头,绑在那棵老槐树上,顺着绳索哧溜一声,顺顺当当,人就滑到了墙外。 她落了地,稳稳地站住;骑上了单车,“叮铃铃,叮铃铃”,一会儿功夫,人就没影了。 第七十章 情之所至(4) 梅铭淞站在庭院中,抬眼望向老宅;他与它话别,久久不愿离去。 一草一木,喁喁深情,看不完,念不尽,理不清; 自请离去,一去千里,走踌蹴,道不尽,莫回头。 梅家十几代人,繁衍生息,将一方庭院,不断修整扩建,成就如今规模。风风雨雨,它始终在这里,历经几百年风霜,兀自矗立不倒。 梅铭淞在这出生、成长,一草一木中,依稀能见童年、少年、青年的痕迹;婚后,与漪玉二十多年的幸福时光,几乎都留在这座宅子里。她和孩子们的音容笑貌,在庭院屋檐的罅隙间,可见斑斑驳驳的光影。 这场战火的浩劫后,梅公馆是怎样的光景?梅铭淞不敢去想。 梅铭淞掏出怀表,时间不早了,是时候该启程了。他环顾下左右,糟糕,拾璎丫头呢? “拾璎呢?……拾璎怎还没来?”梅铭淞急切地问,他望着锦苏,“锦苏,你去她的房间,将那丫头拽出来!” “是!” 锦苏答应着,将怀里的筠宁少爷抱起来,在漪玉夫人怀里放好;然后,她急匆匆小跑着去后院。 过了不多会,锦苏匆匆跑回,气喘吁吁回禀:“老爷,……房间里没有二小姐!……我看她的行装,少了一件包裹。” “什么?……”梅铭淞心里一哆嗦,“拾璎,……你这丫头,在和爹爹开玩笑吗?”他环顾下四周,后院的门已被封上,他一直在前院庭院,确定没看到那丫头走出来。 他冲着满园葱郁的林木大喊:“拾璎,别躲了,赶快出来!” 他喊得声嘶力竭;风儿轻轻吹过,树木郁郁葱葱,树枝儿只颤了颤,并没露出半个人影。 漪玉很心疼,心里颇怨女儿不懂事,大声指挥着下人!“你们还发什么愣,赶快去找!……锦苏,你带人去她常去的地方,仔细寻一遍;……老李,你带几个人,去后院林子里;……都去,找!” “静山,别着急,……;璎丫头,被惯坏了,喜欢开玩笑,”漪玉夫人安慰他,不知道她中什么邪,这时候闹这一出。 “老爷,不好了,”过了小半会儿,老李头带人回来,“我们在林子里搜了整整一圈,什么也没有;一抬头,才发现那棵老槐树上,绑了一根手指粗的绳子;……小人估摸着,二小姐顺这绳爬到了墙头,再顺着绳索,荡到外墙去了。” “什么?好有主意的丫头!”梅铭淞颓然坐下,“丫头啊,真是女大不中留;你刚刚和爹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间,爹爹没瞅到你,……你……你变着法儿就跑了!” “二小姐,这……这怎么回事?有路不走,还非得上墙?”下人们在下面嘀咕着。 “可不是呢?好歹也大家闺秀,这整的哪一出,……像女飞贼似的!……这,将来还怎么出阁呢?“另一人说道。 “闭上你们的碎嘴!“锦苏大喝一声,“有损小姐名声的话,就到此为止,别让我再听见!一旦将来,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来了,我头一个饶不了你们!你们这一张张脸,我可是都记下来,管住你们的嘴;今儿个,我们大家各自别过,好自为之!” 下人们知道锦苏的厉害,个个噤声,再不敢言。 第七十一章 锦苏请命(1) 看夫君的情形,想他昨晚的神情,漪玉夫人知道,一定有什么事。 下人们都在,人多嘴杂,不好说什么;也该是遣散他们的时候。 夫人对一众人等说道:“老爷去武汉赴任,梅家举家迁移;你们愿回家的,去管家那领了银子,可以家去;不愿回的,留下由管家安排。大家暂且散去吧。” 众人谢恩,渐渐散去。 “静山,拾璎……这孩子贪玩;……都什么时候了,这回太不懂事!”漪玉拉着夫君的手,轻声问:“我不明白,……这丫头这样做,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愿离开?” “还能为什么?”梅铭淞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霑豪还在这,他,没有走;……一定是寻他去了。“ “霑豪?”漪玉大吃一惊,“他……他不是早去了长沙,怎么会?……难怪!……可,我竟然一丁点不知情?”漪玉转身望着锦苏,“锦苏,我记得有一阵子,拾璎经常晚归,我让你去查一查,她到底怎么回事;我说的,你没办吗?” “格格,我,我……我错了!那日,小格格骑单车离开,我骑车也慢慢跟上;……我看到,拾璎格格和霑豪少爷,……”锦苏嗫嚅道:“我以为,小格格喜欢霑少爷,霑少爷也爱着她……;他们挺般配的,彼此相思苦,这样……,挺好的,我回来就没说。” “锦苏,你……你糊涂!”梅铭淞气得直哆嗦,对锦苏怒目而视,“你,怎可那样惯那孩子,还自作主张!谁说他们般配?不可理喻,简直妇人之见!” 锦苏的脸蓦然红了;她噗通一声跪下,“老爷,锦苏莽撞了!我见识短浅,老爷,是打是骂,我认!” “哎,现在说这,有何意义?”梅铭淞叹了口气,“算了,起来吧!” “不,老爷,锦苏错了,请您责罚!” 锦苏挺直身子,眼眸低垂,面不改色,“错就是错了,断没有算了的道理!” “你!……”梅老爷瞪着她,被她噎得直喘气。梅老爷没想到,锦苏这性子,真是轴得很。 玉格格从不拿她当外人,就像亲姐姐般;从不拿重话压她,更不会呵斥她。今儿个,被姑爷大声叱责;她心里不服气,非得说清楚不可! “姐姐,你起来吧,”漪玉夫人过来,一手抱着筠宁,一手用力拉她。“静山,没有说你的不是。只不过,刚才被拾璎那孩子气的,说话的语气重一些,你莫要生气!” 锦苏不说话,也不起身,依然跪着; 漪玉继续说道:“姐姐,静山怎么可能处罚你呢?我们家三个孩子,哪一个不是你,帮着我拉扯的?你个功劳,我们都看在眼里,铭记于心;他说你妇人之见,也没有什么;咱们,本就是妇人;若你当时告诉我,我也觉着,那两孩子挺好的,也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锦苏抬头望着她,“格格,你没有怨我的意思?” “当然没有!”漪玉笑吟吟地,将她拉起来;“姐,你记住;以后,不许和老爷怄气。” “好!” 第七十一章 锦苏请命(2) 陆司令派来的士兵,在卡车内待命;巴巴等了许久,梅公馆一干人,还没有走的意思。 队长小跑过来,敬礼:“梅专员,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得走了,不然,遇上大部队日军,恐怕,不好走的!……“ “队长,能不能再等一会,我女儿还没有回来!”夫人说道。 “夫人,如果再不走,很可能,谁也出不去……”队长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司令反复说,让我见到你们,立即就走;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若出了什么差错,我等回营地,也难以复命!” 战场上,分秒钟的迟疑,能决定胜负; 时间一点点过去;再不走,真不好撤离了。 漪玉将孩子放在锦苏怀里,“锦苏,你抱着少爷!”她对梅铭淞道:“这样,我去找拾璎,你们先走;找了她后,我们想办法,来跟你们会合。” “玉儿,你不能去!孩子还那么小,一刻都离不开娘亲。”梅铭淞急急说道。 “静山,有锦苏在,她照看筠宁,比我都娴熟。拾璎那孩子,应该去找霑豪了,我去陆司令的部队,找司令的人带路,不就知道了吗?” “夫人,你说什么?我家少爷回来了?”队长不相信,“这……这不可能!我们是司令警卫连的,这段时间,我们在司令跟前,从来没见过少爷。司令在军营里,也没见他回家,也没上哪去;少爷,也从来没来过。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哦?看来这事,真有蹊跷了。”梅铭淞沉思。 “格格,小少爷那么小,怎么能离开你?还是让我去吧,我知道霑豪少爷在哪里,错不了!” “你去,管用吗?拾璎,能听你的?”夫人说道:“我是她亲娘,她怎么你也会听的。” “放心,我有办法!这事儿,得麻烦陆少爷帮忙,我先去找到他,他一定不会让小格格出事的。” 锦苏说得在理,夫人无法反驳。 “梅专员,我让一位兄弟陪她去;到了营地就好办了!”队长说道。 “好,就这样安排。”梅老爷和夫人上了车。 漪玉恋恋不舍地看着锦苏,“等一下,停车!” 夫人匆匆下了车,她摘下自己的围巾,给锦苏仔细系好,紧紧抱着锦苏。“姐姐,找到拾璎,就带她出来!记住了,我们在前面安徽境内的榕树山庄,我在那里等你们!一路上,我会留下暗记,小时候我们常用,你注意看,一定要跟上来。” 锦苏噙着泪,一个劲点头,“好的,格格,你放心!我会找到拾璎格格,回去和你会合的。” 锦苏送她上了车,汽车发动起来。 漪玉落了泪,依依不舍,向锦苏挥手,“好姐姐,……快去,……快回!” 锦苏跟着汽车跑了几步,大声说:“格格莫挂念,赶快走,别耽误了事!如果,没等到我们,我们可能走了别的路!我保证,小格格一定会没事的。“ 一前一后,两辆车启动,疾驰而去…… 第七十一章 锦苏请命(3) 警卫队队长临走时,留下一名士兵,让她陪锦苏去营房。 陆司令警卫营的卫兵,个个机警灵敏。 这名卫兵,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锦苏的说辞,他虽将信将疑;但,事关陆司令的独子,兹事体大,非同小可,他不能不小心。 对忠心护主的锦苏,卫兵自然不敢怠慢。 他学着梅公馆的人,尊称她:“苏姑姑,”卫兵心里存了疑问,“您确定看到的是陆少爷,不是跟他长得很像的人?或者说,您站得远,看不太清,只是身形很相似?” “当然是陆少爷,我亲眼所见。”锦苏瞅瞅他,说道:“那天,虽是黄昏时分;但,陆少爷的那张俊脸,那样的魁梧身形,……我看得真真的,错不了!” 锦苏话语不多,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是深信不疑的。 她这个年纪的妇女,虽读书不多,没什么学问;但,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对事物的不凡领悟。也甭问是怎么记住的。很多东西,看一遍,就能牢牢记住;很多图形,她盯着几秒,能过目不忘。 “哦,苏姑姑,……那,且往前走吧,”卫兵虽将信将疑,也不好说各色的话,只能陪着她去营房。 从梅公馆出来,走了几分钟的路,很快来到正街上。卫兵拦住一台人力车,请锦苏上去坐,节省脚力和时间,快点到达。锦苏没推辞,上人力车坐好。 卫兵自己也上了车,给了车夫一块银元。车夫高兴地接过来,撒腿就开跑。 半小时后,人力车到达军营驻地。两个人都下了车。 锦苏跟梢来过,但,来时走的门,跟这次不是同一处。她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前走。 “锦苏姑姑,营地很大,这样没目标的瞎转,也不是办法。”卫兵小心说道:“前面,是我们司令的营房,不如,您容我进大帐,将事情向司令禀报,让司令帮忙寻找?” “不是这里,”锦苏摇头,好像没听见他说话,转身往后走,说道:“我们换个营房!” “呃……,好吧!”放任一个女人,在营地里瞎溜达,没有人看管不行。年轻人无可奈可,只能巴巴地跟着她转。 太阳已经西斜,天气越来越寒冷。 年轻的卫兵,紧裹着大衣,跟在锦苏后面; 一个营房一个营房地转,好像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卫兵走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锦苏像没事人一样。她一心想着,快点找到陆少,就能找到拾璎,……; 她一心一意寻人,毫无别的念头,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们一个营房,一个营房,几乎走到尽头了。 锦苏眼前一亮,她抬手一指:“那天,就在那颗杨树下,……;我看见霑豪少爷,从营房出来,……和我们拾璎小姐在一起!” 这……这怎么可能?在严燕生的营地! “苏姑姑,你确定是真的吗?”卫兵一脸懵,再问了一句,“你敢确定,陆少爷就在这里,见的你家小姐?” “当然,我从不说谎,我亲眼所见!我们进去,找人!”锦苏说着,急切地抬脚,要往里面闯。 第七十一章 锦苏请命(4) 陆少在这营房,锦苏抬脚,要往里闯。 “锦苏姑姑,等等!”卫兵说道,“稍安勿躁,这里,和别的营地不同;是特别训练的部队,没有司令的指令,谁也进不去!” “这,……这可怎么是好?”锦苏没想到,着实犯了难。 “苏姑姑,不急!这样,您还是跟我见司令吧,司令会有办法的!”年轻的卫兵说道。 “行行行,谢谢,……,谢谢哦!”锦苏老实人,不善言辞,一个劲谢他。 警卫连的卫兵回到陆司令大帐,还带回一位陌生的中年女子。 “怎么回事儿?”副官李玉非常纳闷,大声问:“王大壮,你不是跟洪队长出去办事,你自个怎么折回了?陌生女子,怎能带回到营房来?简直乱弹琴!” 锦苏听到这话,很局促不安;手不由自主拽自己的衣角,都不知道该站在哪,“长官,我……我要见陆司令,……我有急事!” “胡闹!”李副官拉长声音,叱责她:“司令,是你这样的妇人,想见就能见的?” “李队,听我说,这……这位苏姑姑,是梅公馆的人,”王大壮附耳过去,如此这般地说来。 “什么?……她说,少爷在营地?”李副官不由大惊,这事非同小可。他不敢怠慢,慌忙进了大帐。 陆司令难得独自一人,他坐在桌前,正在吃晚餐。 看到副官李玉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竹筷,问:“李玉,有事?” “报告司令,梅公馆来了个女人,说要见你;”李玉垂着头,不敢正视他,“她说,……少……少爷没去长沙,在咱们营地。” “说什么?”陆司令心里一紧,“霑豪走而折返?这怎么可能?让梅公馆的人进来,我问问她!” 第一次进兵营,到处是冷冰冰的铁家伙;当兵的,也是冷冰冰板着脸。锦苏极不习惯,可是,竟然要求人家,硬着头皮也要见的。 “锦苏,是你?……坐!” 陆司令认识她。梅夫人的贴身侍女,从北平追随过来,忠心耿耿,从无二心。陆司令阅人无数,这样善良的人,不会无事生非。 “锦苏,你说,我儿子一直在军营,他并没有去长沙?” “是,陆老爷,我亲眼见过少爷,在刚看到的营房前;”锦苏急切地说:“陆少爷在这,我们拾璎小姐,也不肯离开;而且,还偷偷跑了出来,……现在,下落不明。拾璎小姐,肯定是奔少爷来的,只要找到少爷,估计,……小姐就在附近了。” “我明白了!”陆司令说道:“锦苏,你又累又乏,先下去歇着。等我找着那个逆子,问问清楚,会给你们梅府一个交代的!” “别,别,……也不是什么大事!”看陆司令瘟怒的表情,锦苏有些过意不去,“小儿女之间感情的事,也不要过分去干扰。霑豪少爷和小小姐,是蛮好的一对!只需要,将我们家小小姐带走。我家老爷夫人,他们在路上等我们呐。” “嗯,好!” 锦苏恳切的眼神,这样不算请求的请求,陆司令竟无法拒绝。 第七十二章 成全(1) 锦苏听从安排,下去休息了。 陆司令起身,在原地踱着步,“燕生胆子也大,霑豪留在南京,还进了我的军营,我竟然不知情。” 他转过身来,告诉李副官,“去,叫燕生来!别说是什么事,我想问问他,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我?” 李副官领命,匆匆离开,去找严燕生。 北风低低怒吼,猛烈地摇撼窗户,窗格上米浆糊的纸,呜呜哑哑惨叫。 寒气从屋外透过来,虽然生了炉子;阵阵寒意直浸入体肤,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霑豪硬要来,燕生没法阻拦。但,他一直不告诉我,不怕我知道了,会严惩他吗?”陆定国棱角分明的脸,露着冷冷的寒霜,“不对,燕生有了抵触情绪!”陆定国的眼睛,鹰隼般的犀利,“作为军队的将帅,安抚士卒,赏罚有信,才能树立威信;不让霑豪留在部队,我是有私心的。没人不知,燕生最清楚。是了,是了,尤其大敌当前,……对儿子偏心,对士卒严厉,是大大的不妥!” 闹钟在滴答滴答响,陆定国的眉心拧成团,“兵者,诡道也!将听吾计,用之必胜;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众人离心,这仗还怎么打?” 陆定国伸出拳,狠狠捶在桌上;桌上的茶水杯,惊得跳起,颤巍巍晃荡着,转了半圈才立住。 “霑豪啊,霑豪,走就走了,为何要折回?一腔热血,报效国家,浩气冲天!……好好好,你现在就是想走,为父也不能放你了!” …… “报告!”严燕生进了大帐,敬礼,“司令,您急匆匆调我来,有何指示?” “燕生来了,坐下说吧,”陆司令坐着,将自己茶壶拿起,倒了一杯递给他,“来,喝点热茶暖暖!” 严燕生伸手接过来,在陆司令身旁坐下,一仰脖咕噜噜下了肚,“啊,果然是好茶;顿时,一股暖流至五脏六腑,浑身都暖和了。” “燕生,啥时学得这样文绉绉?”陆定国盯着他,“怎么,跟霑豪在一起混几天,也学了那小子的酸腐味?” 陆定国的话,不啻于惊雷;严燕生懵了。 “司……司令;……我……我没,没有;”燕生结结巴巴,断断续续说道:“司……司令,少爷的事,您……您知道?“ “怎么,当我是睁眼瞎?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个都有主意,翅膀都硬了?……全当我老古董,老眼模糊,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司令嗓音不高,但是,很威严。 “司令,燕生不敢!”严燕生讪讪的。 “不敢?你们敢得很嘛!知道他在这,还帮他瞒着,这是想干吗?”陆定国那双鹰隼一般眼,死死地盯着他。 严燕生不禁一个激灵,“司令,……少爷,……他,赖在营房不走;我,……我实在是没办法。” “所以呢,你莫名其妙,含糊其辞,偷偷留下他;然后,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陆司令沉着脸,死死咬着他的话不放,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七十二章 成全(2) 陆司令声声质问,严燕生很有些窘迫; “司……司令,燕生劝少爷来着,可,少爷他完全不听,就赖在我那不走;……后来,少爷提出比试枪法,我如果赢了他,他就走人;……” “结果,……你轻敌,大意了,输给了他?”陆司令大大地意外。 他真没想到,那小子能比过燕生,看来真有两下子。 “平局,”严燕生辩解道:“我们各十发子弹,都击中了靶心,……;少爷没怎么练习,有这样好的身手,这样绝妙的枪法,不在军队,实在是可惜了。” 严燕生夸霑豪身手好,这可不太容易。他向来自傲得很,能让他瞧上眼,并真心佩服的,还真没有多少人。 “哦,那小子真有这水平?“陆司令觉得有点意思。 看来,对霑豪了解不够,他得重新了解儿子。 “是,少爷这身手,……有您的风范,是先天遗传;”严燕生不忘奉承几句,“少爷人也很聪敏,懂的东西也多;所谓虎父无犬子,司令,假以时日,少爷必定能像您一样,成为优秀的指挥官!” “行了,……别给他戴高帽了!”陆司令大手一挥,燕生的话止于此。 “司令,您……您是要送少爷走吗?”严燕生问。 陆司令缓缓摇头,冲他挥挥手“燕生,你去,让他来见我!“ “是,”严燕生敬礼,退出…… …… 约莫十几分钟后,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而熟悉,…… 是他,没错!陆司令定睛瞅着门。 霑豪从外大步流星,出现在陆司令眼前。他身着普通士兵服,大概是训练的原因,很有些精瘦。他俊朗的脸上,表情很严肃。 霑豪站住,认真敬个礼,大声说道:“报告司令,士兵陆霑豪来报到!” 儿子第一次正经向他行军礼,陆司令不能无视,他也回了个军礼。又说道:“好,稍息!我且问你,你何时何地何人准许,参加我作战部队的?” “爸爸,……我,……对不起!”陆少毕竟理亏,心里很忐忑。 父亲既已知道,就必须去面对;拾璎说,父亲是讲道理的,他必须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他挺直腰杆,大声说道:“报告司令,我并非好战之徒。实在是日本军队,在我国土,耀武扬威,欺人太甚!大凡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会拿起武器,跟他们决一死战!我,并不是第一次入伍。第一次,卢沟桥战场,杀敌数百人;第二次,是在海军舰队,火线升级,已是少尉军衔;这次,……是第三次!” “这次,你偷偷潜入,指挥官未批准;你这算什么?”陆司令很严厉,加重了语气,“你,虽勇气可嘉,但,你这行为,乃莽夫所为!” “爸,我错了,”陆少心里没底;实在不知,父亲会怎样处置。 他想想,又说道:“爸爸,我之所以折返回来,不为别的,就想尽一份心力。你在这里,燕生哥也在,我为什么不行?保卫南京,多一人,多一股力量!” 第七十二章 成全(3) 陆霑豪这番话,说得热血澎湃;他陆家的男儿,都似这铁骨铮铮。 陆定国沉默良久,语重心长说道:“儿子,你要明白,……;上了战场,死生一瞬间;你的命,都不掌握自己手里。一旦,遭遇意外,……你,会不会后悔?……你现在仔细想想,还来得及!” “爸,绝不后悔!人这一生,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死得其所,不枉为人!”霑豪响亮地回答。 “儿子,既然你选了这条路,我也不能硬阻拦!”陆定国走过去,拍拍霑豪的肩,语气缓和了许多,“儿子,你的心意,我已经明了。我们父子一心,上阵杀敌!但,你为啥不能一心一意,为啥还要去招惹梅家的拾璎姑娘呢?” 霑豪的脸红了,“爸,拾璎……拾璎,例外,……”他想说,我和拾璎的感情,你应该懂的! “霑豪,你竟然选了战场,就该无欲无爱无情,”谁不知道,那两孩子互生情愫;陆司令叹了口气,“拾璎姑娘,是个好孩子。喜欢上谁,用情很专一。为了你,她偷偷溜出来了,没有跟你梅叔叔走。现在,人不知道在哪里,锦苏不知去到哪里找,只能过来问你了。” “拾璎,她没走?这……怎么可能?”霑豪懵了。“梅家的人,……她,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里,即将开战;没有时间,去照顾她的。哎!这可怎么办? “少爷,你可要帮帮我呀,”锦苏听闻陆少爷来了,就急急跟着过来,“好少爷,我们家二小姐,肯定奔你来的;你好好想想,你们有没有约好,在哪里见呢?” 锦苏在军营,还问他要拾璎;原来,他和拾璎,你侬我侬,全没提防。梅家的长辈们,确是看到了,却装着没看到,替他们保密呢。 当着锦苏和父亲的面,霑豪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脸红到脖子根,“锦苏姑姑,我们没约呀!我只是说,会到武汉见的。” “没约?这,……这可如何是好?”锦苏急得火急火燎,“好少爷,你仔细想想;我家小姐,她能到哪去,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对了,仁爱医院,”陆少一拍脑壳,想起来了,“拾璎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她常在医院救护站。那里,有很多的工作需要人做。对,她八成是去了医院!你找着她,带她走吧!” “哦,医院?……对对,小姐一直去医院,”陆少这么说,锦苏想起来,一个劲点头,“瞧我这急性!这忙得咋咋呼呼,怎么把医院给忘了?” 锦苏谢过,急着朝外走;她走了两步,停住了脚,又折了回来,“好少爷,您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我们小姐,我说不过她,万一,她不听我的?少爷,你去劝劝她,好不好?” “这,……”陆少很有些为难,不由回头望着父亲。 “自己惹的事,自己处理好!”陆司令点点头,“快去快回,莫要晚了!“ “是,司令!” 第七十二章 成全(4) 天色已暗,狂风怒吼,老树上的枯枝,迎着风乱颤。 一辆军用吉普车,从军营风驰电掣驶出,朝城内的仁爱医院驶去。 吉普车驾驶室,陆少双手把着方向盘,眼睛紧盯前方,说道,“苏姑姑,你别着急,拾璎应该在医院,最多半小时,我们能到医院。” “好的,……好少爷,谢谢你啊!少爷,你会长命百岁;你心肠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和我们拾璎小姐,两人接秦晋之好,琴瑟和谐,儿女成群的。” 她一个下人,什么也没有;锦苏不傻,求人办事,只能多说好听的话,哄着少爷开心好了。 这些话说得,虽不怎么样;但是,陆少听着,却还挺受用,心里美的,飘飘然了。 汽车一路狂奔,在仁爱医院门前停下。 两个人下了车,陆少带着锦苏,朝医院救护站走去。 他们到了救护站,没有看到拾璎;两人又到了急诊室,也没有看到人。 锦苏急得要哭,“拾璎小姐,你,你在哪呀?” “苏姑姑,别急!”陆少安慰她。 陆少想了想,回到救护站;敲了敲值班台台面,问正趴着的值班人:“请问,梅拾璎,梅小姐,她今天来了吗?” 护士迷迷糊糊在打盹,看到眼前英俊的军人,顿时清醒了,“拾璎啊,她刚才还在呢。”她扯起嗓子喊:“拾璎,梅拾璎,有人找!” “拾璎?她刚才走了!”有人回答。 “那,……她去了哪里,住在哪里,知道吗?”陆少又问。 “这个,我可不知道!”小护士摇摇头,嘟囔一声又趴在桌上。 “拾璎吗?”一位刚从病房回来的护士说道,“我想起来,她走的时候,好像和那个,叫春生的男孩一块走的。” “对,我也想起来了,”先前的那护士抬起头来,“那个男孩,他爹在我们医院,治病来着;后来,出院了。春生说,爹在发高烧了,家里没有钱看病。拾璎急急忙忙赶过去,应该,是去那男孩家里了。” “那个叫春生的男孩子,是不是个头不高,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 “对,那个男孩子,看起来也就那么大。” “哦,好的,谢谢哦!” 陆少谢过护士,回头喊:“苏姑姑,我们走!” “小姐没找到,去哪里呀?” “你跟我上车,去春生家!” 陆少和锦苏从医院出来,上了汽车。 陆少发动了汽车,“苏姑姑,你坐好!我去过春生家,但愿,我还记得路!” “好少爷,幸亏你来了,真的太好了!要不然,我一妇人,上哪里去找她?少爷,今天你跟我来,真真是对了。” 汽车来到在郊区,开进那几乎荒废的村子。 陆少记得那家偏僻的院门,吉普车在院门前停下来。 院子里,小虎在大声喊,“拾璎姐姐,外边,……外边有汽车来了。!” “汽车?……这么晚了,谁会来?这……怎么可能,小虎,别逗了!”从屋内传出来,梅拾璎断断续续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救急(1) “小姐,……拾璎小姐,她真的在这!”锦苏泪光闪烁,上前敲着柴门,“小姐!……拾璎小姐,梅拾璎,开开门!” “拾璎姐,真的是来找你的!”门内,小虎脆生生的声音。 他蹬蹬蹬跑过来,开了门看见一妇人,万分焦虑的眼神,“咦,婶婶,你是谁呢?” “小虎,她是拾璎家里的姑姑,来找你拾璎姐的。你去叫她出来!”陆少站在暗处,看见小虎,上前发了话。 小虎往后瞅瞅,是戎装束甲的军官,“长……长官,好,好,我这就去!……拾璎姐,”他唤了一声,刚走了两步,调皮地回转身,“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位大哥哥?” “对,去叫你拾璎姐!”陆少微笑道。 “小虎,谁找我呀?” 拾璎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柴门开着,小虎在那站着。天色很暗,又没有光,她没看清是谁。 拾璎一直走到门边,看到了锦苏姑姑;拾璎不由得一愣,“姑姑,怎么是你?你……你怎么知道这里,……” 锦苏上前去,一把拽住她,气呼呼地说:“小小姐,你不告诉家里人,偷着跑出来,哪里像个大家闺秀!老爷和夫人非常非常生气,让我来寻你;老爷命令我,看到你,立马带你走!” 锦苏说完,拽住拾璎的手,使劲拽着走。 “不行,不行,……爹爹生病了,没有医生,”小虎跑上前,拦住了锦苏,“婶婶,等等;请拾璎姐姐帮我爹,帮我爹治疗!” “你这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你就只顾你爹,懂不懂人情世故?我家老爷和夫人,为了找她,都急成什么样了!”锦苏急吼吼,才不管别人的事,一把推开了小虎。 小虎人太小,被锦苏用力一推,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气得哇哇直哭:“你,……你打人,你不是好人!” “你……你这孩子,谁打你了!”小虎这样一闹,锦苏心里也毛。 “苏姑姑,你等一下,不能这样,”拾璎掰开锦苏的手,过去将小虎拽起来。“好孩子,别哭,别哭啊;……这个姑姑,她不是故意的,她寻我寻不着,着急着回去见我爹娘。” “那,……那也不能推人!”小虎抹着眼泪,“大人怎么都这样,就会欺负小孩吗?” “好了,小虎!苏姑姑是长辈,不小心碰了你一下,我替姑姑,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暗处的霑豪走了出来。时间很紧迫,不能再拖下去了。 “霑……霑哥哥,你怎么也来了?”看到霑豪在,拾璎满脸喜悦。“我还纳闷儿呢,姑姑怎么会知道我在这,是你带她来的?” “璎,时间紧迫,闲话少说。你快一点儿,我送你们离开!”霑豪蹙眉,心急如焚。 “哦,我知道!”拾璎点头。 “姐姐,你要走了,我爹怎么办?”小虎抽抽噎噎问。 “我,……”拾璎很犯难。 “姐姐,……”小虎拉着拾璎的手,眼泪巴巴地:“拾璎姐,帮帮我们,……” 第七十三章 救急(2) 春生和小玉从房中出来,“拾璎姐……,拾璎姐,爹爹又在咳嗽!” “咳咳咳,……”里面草屋内,沉闷的咳嗽;一阵紧过一阵,胸腔内咳起,五脏六腑都要咳尽似的。 “孩他爹,……你怎么样?”女人苍老焦虑的声音。 “没……没事,……咳,咳,……娃他娘,……辛苦你了;……”男人羸弱的声音,夹杂着阵阵咳嗽。 “爹爹,……”小虎噙着泪,眼巴巴地,瞅着拾璎。 “春生、小虎,你爹刚出院,体质很弱。天气冷,感染了风寒,高烧一直不退,感染到肺部,变成了肺炎。得想办法,给他退烧;如果再感染,病会加重的。我刚给他打了一针,让炎症能好得快点。这样吧,我在这里等两天,等高烧退了,我再走。” “小姐,”锦苏使劲摇头,“不能再等了,老爷和夫人,都等急了。” “拾璎,莫要再任性了,”陆少一脸焦虑,拉她走到一旁,说道:“这里,随时会爆发战争,你不能再等了!我连夜送你和姑姑出城;我有军务在身,明早,我得赶回军营!” “可是,这……”拾璎抬起头来;那双黑色的眸子,如一汪深泉,泛着点点星光。她望着他,轻拽他的衣角,“霑哥哥,你不用管我;两三天,我和锦苏,自会去寻爹娘!” “小格格,不能这样!”锦苏听到,急急地说。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事,”陆少黑着脸,“你一个小护士,本事还真大了;‘没有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送他去医院就是!” “你?” 陆少一通抢白,拾璎很不自在;她气鼓鼓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 “我,什么我?快,帮他收拾一下,送去医院!”霑豪大吼。 霑豪冲她发火,这还是第一次;锦苏愣住了,拾璎惊呆了。 “你,你,……有什么了不起?”拾璎心里不爽,小脸拉得老长。 可,她不得不承认,霑豪说的是对的。 这里,草屋四处漏风,破败不堪,缺医少药,根本就不利于病人康复。 她不再说话,迈步进了里屋,告诉屋子里的人,简单准备下,准备去医院。 “去医院?”女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了下来;女人讪讪地说:“拾璎小姐,我……我们,没有钱呐!“ “凡事,有陆大少爷顶着!“拾璎恨恨地,故意大声说道:“陆大少爷能耐呢,没有啥,是他搞不定的!” “哦,……好,好,……都是活菩萨,大好人,……谢谢,谢谢!”女人朝陆少深深鞠了一躬。 陆霑豪没料到,拾璎会这样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脸色显得有些阴沉,“啰嗦什么,还不快点!” “好好好,……这就好!”女人忙不迭地点头,再不敢废话。他匆匆抓了几件衣服,拿一块大的深色棉布,将衣服放入,对折绑成一个大布兜里,斜挎在肩上。 她搀扶着自己男人,从里屋走出来;春生跑过去,搀扶着爹的另一边;两人合力,搀扶上了吉普车。 第七十三章 救急(3) 拾璎和锦苏分别上车,一前一后在军用车上坐好。陆少猛踩油门,发动汽车朝医院方向驶去。 西南方向的天空,突然,亮闪闪白晃晃一片,像成片的焰火曝起,“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陆少急刹住车,屏住呼吸,仔细听……;响声很密集,这,可不是小股部队,有重型武器,榴弹炮,山炮……等等。 日军,这时候开始进攻了? “我们快走,”霑豪心急火燎,重新开动汽车;十几分钟后,汽车停在医院前。 拾璎匆匆下车,叫急诊室的医护人员来,将病人送里面去。 “不对,拾璎,这,不是出院不久的老李头吗?那个,……医药费怎么办?”值班医生问。 “我来!”陆少上前来,抓了一把钞票,往桌上一甩。“这个先拿着,不够的,我过后再送来!” “这,……这不行;没有缴足医药费,我们不敢收,没这规定!”值班医生说道。 “医生,不治病救人吗,有人出钱还不行?不够?……这样,我把这东西押在这,过后,我送钱过来,再换回来!” 一块锃亮崭新的手表!还是进口货! “手表不错,进口货呀。”医生说道:“这……这恐怕不行,你别难为我!” “怎么,不相信我?那好,我把这押这,行不行?”陆少从腰间取出勃朗宁手枪,在他面前晃一晃,“啪”地一声将枪上膛,“收不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收这个吧!” 乌黑的枪口对着他。值班医生战战兢兢,“好好好,我先收下!你放下枪!” 手枪在陆少手里一晃,重新又别入了腰间。“兄弟,这才对!行,谢了!“ 值班医生说道:“喂,我先垫上医药费,你可要送钱过来!要不然,这东西没收了!这么昂贵的东西,也不能当饭吃。物价这么昂贵,谁要这种外来的洋货?只有你们阔少爷才用得起!” “行行行,少啰嗦,救人要紧!”陆少冲他挥挥拳头。 医生再不敢吱声,将病人送进了病房。 女人不断向他鞠躬,万分表示感谢。 “好,你们好自为之吧,我们走!”陆少朝夫妇俩点头,拉着拾璎朝外走。 陆少在前面走着;锦苏殿后,怕再出意外,拾璎夹在中间走。 陆少发动汽车,“已是子夜时分,我得回营房。”陆少朝向她,“拾璎,我在医院附近,给你们找家旅店先住下,我得先回营地,明天,再赶过来。” “霑哥哥,你先回去,不用住在外边;我回医院休息室,你不用管了。”拾璎急急说道。 “这怎么行?你如此莽撞的行为,让我怎么能放心?”陆少对她有些气,气她不晓得事。 战争一旦起来,自己在前线,她,该怎么办? 一丝瘟怒,悄然上了眉头; 陆少忍住气,将她们住处安排好;他拉着她的手,叮嘱道:“璎,你们暂时住下,注意安全,等我消息!” 没等拾璎回答,他跨上了汽车,急火火赶回了营地。 第七十三章 救急(4) 他轻握她的纤纤玉指,表情却是冷冷的;眼神透过她的发梢,望向远处的天空。一双黑眸深冷如潭,冷静犀利;棱角分明的五官,如刀削般冷峻,一股寒意,如劲风袭来。 拾璎不禁打了个冷颤,“霑……霑哥哥;……你,……你注意安全;……” 霑豪好似没听见,又或者,太专注于前方。他没吱一声,猛踩油门,驾车而去,卷起一烟轻尘…… 霑哥哥,……别这样就走;……回望一眼,看一眼就好! 拾璎心里悄悄说着;可伶巴巴地望着,他终归没有回头。 冷风迎面扑来,逆风直往她的脖子、袖口里灌。拾璎裹紧了大衣,弱弱地说道:“苏姑姑,霑哥哥在生气吧。” 锦苏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已经很晚了,去睡一觉,养养精神!”锦苏疼爱地看着她,拂去她额角的乱发,“明天,等陆少爷过来了,好好跟他说,别再意气用事!” “嗯,”拾璎点头,“姑姑,我知道了;明天,……明天会好的。” 两人回到旅店,上楼进了房间。锦苏服侍她睡下,也在另一张床睡了;今天,她赶了很多路,太疲乏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拾璎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转辗反侧,这两天发生的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她眼前掠过。 她不知道,霑哥哥,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在这里,让他分心了? 切!本小姐有自己的事,自己有手有腿,能跑能跳;你操心那么多干嘛? 她想到了爹娘;爹娘现在应该到了安徽。自己这么久,没有过去;他们该是很焦虑的。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事做得莽撞。 “爹、娘,女儿做错了!……” 拾璎想东想西,想了很多事儿;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第二天早上,天气异常寒冷。 拾璎起来,照常去到医院,跟主任和护士长告别。 随后,她去探望李家的爹娘。夫妻俩都起了,看老人家恢复得还挺好,她就放了心。李家的女人,千恩万谢,送她出了医院。 拾璎从医院出来,回旅馆,上楼;问:“苏姑姑,霑哥哥,……他来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这等着,没看到少爷过来!”锦苏回答。 突然,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从远而近传了过来;轰隆声响,还伴随着剧烈的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什么响声?”锦苏屏声细听着。 难道是枪炮声? 这个声响的距离,应该离得不太远;难道,日军已攻占了周边,已打到城边来了? 霑哥哥,……霑哥哥怎么样? 霑哥哥说过,他今天会过来,我不能走,必须得等! 梅拾璎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生心焦。 她在旅馆中,焦急地等着;盼着枪炮声停止,她的霑哥哥,就会出现了。 黄昏时分,枪炮声不但没停,好像,还越来越密集了。 阵阵枪声中,夹杂着阵阵爆破声;天空中,也是红彤彤的。 第七十四章 再回梅园(1) 日军疯狂进攻,国军拼死抵抗,顽强地扑灭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 三天三夜过去,日军打阵地战,没往前推进多少;出动了飞机机群,从空中进行轰炸。 一枚枚重磅炸弹,从空中投下,落在阵地、民房上;砸落下来,一朵朵灰褐色的毒花,混合着纷尘味,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炸弹击中的城墙、民宅,须臾片刻,支离破碎,残垣断壁;一块块细碎弹片,击中到人身,顿时鲜血淋淋,血流不止,…… 战争进入到白热化,国军在死守,在苦苦鏖战。 拾璎心里清楚,霑豪此刻是脱不了身了;他遇上虎狼般的敌人,遭遇到最难打的硬仗。 拾璎心系着他,不停念叨着,嘴里念念有词:他没有来,他在打仗;他会来的,他没事! “小姐,……没事,没事;”锦苏紧紧抱着她,心里实在没底。 她相信,陆少爷一定没事;可是,几天几夜过去,全无半点音讯。 锦苏心慌慌的,心,一直在往下沉,…… 日军几次三番,攻不下城池,加紧了攻势。不仅晚上轰炸,就连大白天,时不时地,往南京城内,投下一枚又一枚炸弹。 城内一片恐慌,人们纷纷出逃,携儿带女躲避这场兵患。 天空中,嗡嗡声从远处传来,…… “不好,飞机来了,快躲闪呀!”有人大叫。 男人背着行李,女人拉扯着小孩;飞机一来,逃的逃,躲的躲;女人寻找孩子的声音,孩子哭叫爹娘的喊声;还有,马受惊,挣脱缰绳,望风而跑,混乱不堪。 日军飞机停止了轰炸;飞机往回飞,机群渐渐远了。 这时,街上传来呼天呛地的哭喊声。 “我的囡囡……,呜呜,……我的孩子啊,遭天杀的日本鬼子,为什么呀?你们不得好死!……呜呜!” 锦苏推开窗户往下看。 一位妇人蓬头垢面,趴在地上。她身旁的小男孩,浑身是血,已经没有了呼吸;仁爱医院出来两位医生,看看孩子,摇头直叹气。 妇人呼天抢地,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有几个路过人,上前去劝她,谁也劝不动;妇人只顾着伤心流泪。 人们都自身难保,叹口气,摇摇头;这年月哟,谁能顾得上谁?赶自己的路要紧! 拾璎和锦苏缩在旅馆里,根本不敢出门。两人互相依偎着,紧紧靠在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呢?”锦苏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莫名地很有些恐慌。 “苏姑姑,我们再等等,等等;……霑哥哥,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回来!”拾璎很笃定。 “好,”此时,锦苏六神无主。 拾璎说怎么样,也就怎么样了。 夜色深重,无边的暗夜,像梦魇般,笼罩下来…… “笃笃笃,”有人在轻轻敲门。 锦苏非常警觉,厉声问道:“谁?” “有人吗?……两位,还在房间吗?”笃笃的敲门声在继续,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说,“本店要闭店了,有没有人在?” “闭店?”锦苏听得真真的,赶紧走过去开门。 第七十四章 再回梅园(2) 店家老板,是一位老者;穿着棉质长袍,身形佝偻着,眼神很是惊慌。 锦苏上前道了个福,“店家,不知您有何事?” 老者打量她,语调冷冷的,“你们还不走?日军都轰炸好几轮了,你们,还能住得安心?” “我们交了房租,应该,不欠你钱吧!”锦苏很细心。 她看得很清楚,陆少爷走时,拿一摞钞票,交给老板做住房押金。 “我说两位,赶快走吧!日本人投炸弹,刚开始,还没个完!”老板将一摞钞票,放在锦苏手中,“这钱,还给你们!我也不要钱了,赶紧走吧!我得去准备了,趁着天黑,我要到乡下去躲躲。给你们半个时辰,赶快走啦!” “可是老板,我们和人约好了,在这等人呢。”拾璎急急说。 “等人?……哦,我想起来了;小姐,在等那位年轻的军官吧。”老板叹了口气,说道:“他是哪个部队的?我听人说,雨花台那边,国军的队伍打得不剩几个了;……整整一个师的兵力,真是惨哪!” “整个师,……都打光了?”拾璎心里一紧,眼眶里,充满了泪水,“霑哥哥……霑哥哥,会不会有事?” “呸呸,别瞎说!”锦苏说道:“陆少爷什么样人物?再说,还有陆司令呢;他们父子俩,那么容易趴下?……小姐,你别听他胡说!” 拾璎想,苏姑姑说得极是,“姑姑,我们安心等着就是!” “两位,这……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真不怕日本飞机的轰炸?我可不能等,我得要走了!这整条街上,店铺都关了,人都走光了,还有几个胆大的?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吧!我要锁店门了,真不能……真不能等了;”老板喃喃说道:“求求你们,赶快走吧!你们走了,我才能走哇!” 老板说得激动,都带了哭腔。 “老人家,……莫激动!”看他这样,拾璎心里怪不忍,“好啦,我们一会就走!” “好小姐,……好好好,”老板破涕为笑,“我在楼下等,你们快着点!” “这,我们上哪去呢?”拾璎望着锦苏,她眼前一亮,“对了,我们回家吧,回梅公馆!” “对,咱们公馆内,还有留守的人;”锦苏很赞同,“住在家里,总比住旅店强百倍!而且,家里也方便,日本人的飞机来,我们可躲进地下储藏室;等国军大败日本人,咱们再出来。小姐,咱们就这么定,那赶紧走吧!” “可是,苏姑姑,霑哥哥要来了,他看不到我,会着急的!这……该怎么办?”拾璎又犯了难。 “这里,门上一把锁;他应该能想到,咱们已经走了。”锦苏点头,她突然想起,“你娘和我,小时候常玩一种游戏;我第一次进王府,不认字,也不懂规矩;格格她就画画,每天贴在门上,让我记下来的。我有个主意,小姐,你写张纸条,贴在大门上,你写的字,陆少爷能不认识吗?” “对呀,苏姑姑,你这主意甚好!”拾璎夸她。 第七十四章 再回梅园(3) 两个人下了楼,央求店老板,要来纸和笔;拾璎蹙眉细想,写什么呢?别人看不明白,霑哥哥能看明了。 有了,她用毛笔沾浓墨,写了大大的四个字,“我回家了!” 大字写完,拾璎在下面,画了一朵梅花,用账房的朱砂笔,点了梅花花蕊。 霍然一朵红梅,栩栩如生! 店家拍手称赞:“妙妙妙,好一位兰心蕙质、冰雪聪明的姑娘!外人看不知所云,只有熟悉的知情至亲,才会明了,‘我’是何人,要到哪里去!” “我家姑娘,那还用说,自是不同凡响,”锦苏无比自豪,说:“老人家,有没有米浆,帮姑娘贴到门楣上!” “好好,你们稍等,我刚糊窗棱,剩了点米浆,我这便去取来!” 老板取来米浆,帮拾璎糊好写的字,张贴在大门门楣上。 拾璎看看觉得行,心里着实满意;她们谢过店家,从旅店回家。 全城戒严,怕日军晚上偷袭,灯火不明,黑漆漆一片。 两人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梅公馆。大铁门紧锁着,里面漆黑一片。 锦苏伸手摸自己兜,才发现,走得太匆忙;没有带铁门的钥匙。 锦苏趴在门上,往里瞅;什么也看不见!她按了门铃,大声喊着,“老李头,开门!……醒醒,快开门!……老李头,在不在?” 锦苏使劲叫唤,没有人答应。她擂起拳头,在门上“砰砰砰”砸了起来。 “谁呀?……谁在那里,砸什么砸?”过了半袋烟的功夫,有人嘟囔着走出来,“深更半夜的,倒什么乱?” 听声音,是他没错,锦苏大声说道:“老李头,快开门!……我啊,锦苏!” “锦苏?” 老李当然认得她的声音,赶快小跑过来开了门。 “苏姑姑回来了,快些进来!”老李开门,抬头一瞅,“哎,二小姐也回了?快快请进!” 老李将两人迎进去,“二小姐,那天,你去了哪里?可把老爷极坏了!你可真能耐,一个不留神,就跑得无影无踪;那么高的树,你都能爬上去?后生家都费力,别说是个姑娘了;我呀,真佩服!” 拾璎被他这番话,说得很不好意思;亏得天黑,看不到红如云霞的粉脸。一想到爹娘为她焦虑不安,痛心劳神,她也高兴不起来。 “行了,老李,别瞎叨叨;”锦苏上前,轻轻捅了下他,“小姐累了,赶紧回房休息了。” 老李很识趣,止住了刚才的话;“是,小姐,您快请进吧。” “王管家在不在?……家里,都还有谁在?”锦书问他。 “王管家,今天带几个人去了乡下。”老李说道:“刘妈不想离开,她在这习惯了,还在厨房。后院儿还有一个老人,收拾院子。其他的人,差不多都走了。” “行,我知道了。”锦苏说道:“这两天,小姐累坏了,也饿得很;……一会儿,你找刘妈,给小姐弄点吃的来,你就去休息吧!” “好,我这就去通知刘妈!”他说完,朝东厢房走去。 第七十四章 再回梅园(4) 几天不在家,回到自己家,拾璎的心,很是熨帖; 她和锦苏平静、有规律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花园的长廊。 朦胧的月光下,花园里很凌乱,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树木潇潇,枯枝败叶,被风吹得满地儿打卷;荷花池中,假山被炸塌了,花坛盆景被炸得稀碎,碎瓦罐撒落一地。 梅公馆,丢了个什么,或毁了什么,那都不是个事。 这里,哪一处,不是文物,也有年头;毁掉了,花银子拾掇就是;毁的,是梅夫人的心血。 可恶!日本人,真是可恶!娘亲亲手伺弄,精心培育的花木,就这样毁了。 “姑姑,家里也被日军的飞机轰炸过,”拾璎极为愤怒,“这些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怎么,我们就没有办法吗?” “小格格,它在天上飞,当兵的,都拿它没辙,我们女人家,能有啥办法呢?”锦苏上前劝道,“格格,别置气了。回屋去吧,你大抵也饿了,……” 不说还好,一说到饿;拾璎腹部咕咚咕咚叫。可不是吗,黑夜徒步,走了一个多时辰,铁打的,也扛不住呀! 刘妈端来热饭菜,将食物在桌上放好,站在一旁瞅着;看拾璎疲惫不堪,刘妈很心疼。 拾璎饿得很,如风卷残云般,将盘中的食物,一扫而尽!什么斯文、万千仪态,全丢到爪哇国去了。 “啊,真是美味呀!”拾璎吃饱了,又有了精气神,“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就是饿了,能吃到刘妈做的美味!” “好好好,明儿个,我还给你做!”刘妈说完,收拾起碗筷,自去忙她的事了。 大户人家姑娘,跟别处不同,越穷困潦倒,越得有大家的做派;尤其梅家小姐,更是金贵。 锦苏一如往常,像伺候漪玉夫人那样,找出拾璎的衣物,为她准备好热水,才退出房间去。 拾璎洗了热水澡,很是解乏;她穿上纯棉的睡袍,趴在红木床上,沉沉睡去…… …… 天刚朦朦亮,一阵胜似一阵的喊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拾璎。“格格,……快起,快起床!日军飞机,开始轰炸了。” “什么?”拾璎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天空中嗡嗡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快,我们去地下室!”拾璎胡乱穿上一件衣服,锦苏给她拿了一件外套,小心护着她,来到地下储藏室。 刘妈和老李,已经先到了。 天空中,飞机在这一带地面,低飞盘旋,扔了几颗炸弹,又飞远了。 直到敌机飞远了,再听不到声音;几个人松了口气,才从储藏室上来。 吃完早饭,天空又响起了嗡嗡声。几个人又回了到地下室去。 一直等到飞机都消停了,也到了黄昏掌灯时分。 “这……这都干嘛,什么时候是个头?”老李头嘟囔着,回了前院。锦苏帮刘妈,准备做晚饭。 拾璎去爹爹的书房,找到一本书,拿在手里看起来。 前院,有人按门铃;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紧接着,“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声传来…… 第七十五章 梅园烬(1) 听到砰砰的枪声,拾璎心里一惊,暗叫不好;她迅速跑出书房,穿过中庭,来到前院。 天色已暗,大门处,黑影彤彤,看不太清;好像有十几人,分不清敌友,很混乱。 拾璎快快走近,看见老李躺在血泊中。 “李伯,你怎么了?……”拾璎扑过去,抱住老李头。 “小……小姐,……快走,……走!”老李头望着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完咽了气。 “李伯,你醒醒……醒醒!”拾璎悲从心来,扶着老李,嘤嘤啜泣。 “哟,这就是拾璎啊?” 这嗲声嗲气的女声,在拾璎身旁响起。还故意拉长声调,极尽温柔地说道:“小格格呀,莫哭!人呢,寿命总是有限的。他,人都走了;你还为他悲伤什么?” 拾璎抬起头望上去。 眼前的女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描眉抹唇,画着精致的妆,穿着制服,身材凸凹有致,模样还挺标致。一张傲娇的脸上,表情是冷冷的,气焰很嚣张,让人无法亲近。 “你……你是谁?”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她就是记不起来。 “小丫头,不认得我啊?那很自然,”女人点头,说道:“我,是你娘的亲妹妹;我,从小被送走,去了日本。你娘嫁到南京。所以,你没见过我。你娘不会告诉你,有我这么个妹妹。”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对拾璎说道:“是呀,甄瑜格格说的没错。她真是你娘的亲妹妹!” 拾璎定睛一瞅,确实吃惊不小,“宜……宜兰,沈宜兰?” “是的,是我,”拾璎认出她,沈宜兰颇为惊喜,“这位,是直子小姐;……对,就是你的小姨,甄瑜格格!” “小姨?” 拾璎当然清楚,外祖父是位王爷,除了大福晋,有大小老婆无数;到底有多少位兄弟姐妹,娘亲,她都不清楚的。她去了日本,难道,是为日本人做事? 她来到了这里,糟糕!难道,南京城已失陷,国军失败了? 还有,这沈宜兰,怎么和她搞在一起? 拾璎往后望,怎么,还有太阳旗?……后面,跟着一队日本宪兵。 梅家的大门,用特殊材料夯制,没有大型炸弹,是攻不进来的;……这些个人,是怎么进入的? 李伯是梅家的老人,对梅府尽职守护,兢兢业业;不认识的人,他怎会轻易开门? “难道,是你叫开的门?”拾璎抬起头,愤怒地望着沈宜兰。 “拾璎,莫要误会!我……我,是来拜访的,……来拜访!”沈宜兰讪讪地,边说边往后退。 拾璎放下李伯的尸身,慢慢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你们,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小拾璎,你别这样。小姨我,本来想找你娘,跟她叙叙旧。” 甄瑜不急不慢走过来,慢条斯理说道:“不过,……现在看来,她跟你书生爹爹,已经走远了。……没关系,见到你,也是一样的。我大老远跑来,你,不应该请我坐坐吗?” 第七十五章 梅园烬(2) “亲戚,是真,是假?凭她的话,我就能相信?”拾璎扫眼沈宜兰,脸上一股不屑,没好气地说道:“我娘不在家,恕不奉陪!” “拾璎,……你!“沈宜兰讪讪地,被看得很没面子,不知该怎么接话。 “拾璎,你这性子,跟你娘很像。不过,也没关系。”甄瑜左手插在制服兜里,蹲下去捡起一块被炸碎的绿松石,“我想知道,我长姐,王府格格,怎么能安心待在这里?我听说,你们家文玩字画不少,是被这些吸引的?让我见识一二,可不可以?” “文物?”拾璎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会知道呢。 难道,又是沈宜兰?拾璎愤怒非常,扭头恨恨地望向她。 沈宜兰有点扭捏,“拾璎啊,你家的文物那么多,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嘛。” “然后呢?”拾璎冷冷地问。 “然后啊,……然后,”沈宜兰惴惴地,看着主子甄瑜。 “有什么?看看而已!”甄瑜眯着眼睛,“怎么,这也不行?“ “姑娘,别听她胡说!”锦苏听到动静赶过来,站在拾璎身旁,“甄瑜,你是什么东西,跑到梅府来撒野?你娘,不过是个使唤丫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爬上老王爷的床,这才有了你。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你的心眼就是坏,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 甄瑜气得黑了脸,抡起巴掌,“啪”地一声,狠狠甩在锦苏脸上。“不过是王府的下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啪“地一记声响,甄瑜的脸上生疼;拾璎还她一巴掌,横眉怒视着她:“这是梅公馆,谁敢欺负我苏姑姑!” 锦苏拽过她胳膊,低低说道:“姑娘,赶快走!” “呵呵,梅家的姑娘,厉害!”甄瑜揉了揉脸,眼里全是恨意,脸上却笑着。她朝后挥挥手,“松田小队长,您过来!” “嗨,少佐!”日本人过来。 甄瑜狞笑,“松田,一路疲乏,很辛苦!这丫头,赏给你!” 这日本人凶神恶煞,五短身材,长得一脸横肉;他哪里见过这么俊俏水灵的姑娘。色眯眯的眼睛,直扫过来,从拾璎的头一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 他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仿佛要把人扒光。 拾璎本能往后退,“你……你干什么?” “混蛋,你们想要干什么?”锦苏大步上前,护在拾璎身前。 “干什么?”甄瑜狂笑,“对,还未出阁呢;……哈哈哈,……太君能看上她,是她的造化!” “呸!……你,无耻!”锦苏恨恨骂着甄瑜,用身子护着拾璎,“姑……姑娘,快跑!” “你的,……死啦死啦的。”日本队长用手一推,锦苏扑通摔在了地上。 “姑姑,你怎么样?”拾璎扶住了她,将她拉起来。 “小姐,快走,快跑!”锦苏喊着,甩开她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别管我,跑!” “姑……姑姑,”拾璎摇着头。 “愣着干嘛?拾璎,跑呀!”沈宜兰大喊着。用如此龌龊的手段,对付手无寸铁的姑娘,她实在看不下去! 第七十五章 梅园烬(3) 沈宜兰这一声喊,松本队长一愣,他停下脚步,往后瞧着甄瑜,“少佐,……这?” 甄瑜狠狠瞪着沈宜兰,用力抽了她一个耳光,“想坏我的事?吃里扒外的东西!” “快,跑呀!”锦苏拉着拾璎,猛地跑了起来。 松本队长回过神来,嘴里唔里哇啦喊着,大步追起。拿出枪来,对着她们乱射。 两人跑得快,很快进了树林;松本穷追不舍。 锦苏气喘吁吁,眼看体力不行,“快,格格;……你跑得快,去后院,走,……别回头,走!” “哦,好,……姑姑,你快一点,我在那颗大树下等你!”拾璎边跑边喊。 “别管我,快走!”锦苏一把推开,她索性站了下来,捡了一根厚重的木栓,躲在月亮门后。 松本一步跨过,缓缓神正要往前,“咚”地一声闷响;他被砸晕过去,咕咚倒在地上。 “哼,去见鬼吧!”锦苏知道,日本人见一个,杀一个,不能让他活。她搬起水缸里的大石头,狠狠地望他脑袋砸去! “砰-砰,”两声巨响; 锦苏身子一软,慢慢倒了下去。她惊愕地回转身,见甄瑜端着枪,站在拱门下,狰狞地笑着。 “你,……你!”锦苏瞪着眼珠,嘴里念念有词,“你,不得好死!”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你这斤两,还想杀人?忒小看我大日本皇军了!”甄瑜狂笑着,“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她狂笑着说完,对准锦苏心脏,“砰!”又补了一枪。 锦苏眼里全是血,就这样干瞪着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她死了?”沈宜兰吓得哆嗦,上下牙齿直打颤; 她第一次来这,见过苏姑姑,喝过她泡的茶。苏姑姑,普通的女子,无儿无女。在梅府二十年,她兢兢业业,热情勤奋,仅低于梅夫人的存在。 她,就这么走了,很轻很轻;如一片落叶,归于尘土。 “发什么愣?怕了?……心里后悔了?”甄瑜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揶揄地望着沈宜兰。 “没……没有,”沈宜兰回过神,摸摸自己的头,还在!她低眉垂手,“直子小姐,您有何吩咐?” “去!看看他,死了没有?”直子挺直了腰,用手指着,瘫在地上的松本,“去,看看地上那家伙,还有没有气?” 沈宜兰怯生生过去,伸出两个手指头,去探松本的鼻息。 “报……报告,他还在喘气儿呢!” “没用的家伙!闪开,我来!” 直子小姐抓了个葫芦瓢,从庭院水缸里,舀起一勺水来,对着松本的头部直泼过去。 天寒地冻,被水一激;松本立马醒了,直挺挺立了起来。 “八嘎牙路!死啦死啦的;……”松本站起来,没看清人,往身旁人扑去。 “啪”的一声,松本的脸一热,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没用的东西,丢人!哪像我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日本少佐直子恨恨地说。 第七十五章 梅园烬(4) 松本的脸,被直子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个耳光。 她狠狠怒骂:“四十多岁女人,还有一个姑娘,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对付不了?差点还着了别人的道,真是羞耻!今天,我没跟你过来,你还能站在这?” “嗨,少佐,松本知错!”松本没敢还手,垂首站立,“感激少佐,为我出了口气!……帝国的军人,被女人给耍了,真是耻辱!请容许,我去抓那丫头,抽筋剥皮,以血耻辱!” 松本拔出手枪,要往前去追。 “松本,回来!”直子一声怒喝,“赶紧办正事要紧!放心,那小丫头,她跑不远!这院子,我前后勘察过;没有后门,只前院有一个出口,派两人守住大门就行。这园子,四周像铁桶似的,她定在某一处藏着;等办完正事,我们再收拾她!” “是,少佐!”松本垂首。 直子转身看沈宜兰,命令道:“你,说的东西,……在哪里?……带路!” “是,在梅府后院,在储藏室内。”沈宜兰哈着腰,“我知道,跟我来!” 沈宜兰带着人走远了。 树丛中,露出一双婆娑的泪眼。她站起身,走出树丛,扑到锦苏身旁,眼泪就止不住了,“苏姑姑,……;拾璎不好,拾璎没听爹娘的话,……拾璎害了你!” “小……小格格,……” 一声微弱的声音,拾璎俯下身去,“姑姑,……姑姑,你还好吗?” “别-管-我,……走!”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眼里的泪光,“锦-苏,不悔!……答应了格格,将你带回榕树山庄,……走!!” 锦苏拼劲说完,咽了气。 “姑姑,……”拾璎低低啜泣,不敢大声哭。她抹了把眼泪,将苏姑姑抱起,放在一棵地势低洼的梅树下,捡来枯枝落叶遮盖,又盖上些浮土。 “姑姑,拾璎别过!” 拾璎望坟地磕了三个头。她穿出树林,顺着墙根,来到老槐树下。所幸运,那根绳索还在,她两手使劲,双脚用力蹬,到了墙头;荡着绳索,顺势而下…… …… 沈宜兰带着一行人,穿过后花园,来到地下储藏室,撬开了门锁。他们冲进去,里面,除了平常的被褥、衣物,是一排排空空的架子,一些七零八落杂物。 “文物……古玩呢?”直子气得直发抖,“好啊,我明白了!文物藏好了,是吧?……来人!” “嗨,直子少佐!”松本队长肃立。 “都给我听好了!多派人手过来,给我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给我掘地三尺,找!”直子气急败坏,大吼:“不,掘地三米!将梅公馆,给我翻个个;我就不信,会找不到!” “嗨,我立即调兵过来!” 日本车呜啦呜啦开来。 一卡车日本兵听令,拿着铁锹,抄着家伙,见房拆房,从屋檐到地下,拿探测仪器、步步搜寻;遇地挖土,像翻土一般,开始往下挖。 从漆黑半夜,到第二天黄昏,呼拉拉又增援两车日本兵,翻了整整一天。梅公馆的房子,拆了,卸了,没一间好房;树木七零八落,景观全被破坏了。 梅园,到处一遍荒芜,哪里能见一处好样。 “报告!除了找到一些细软,做工好的贵重家具,一些石头,瓦罐,……您说的文物,压根没有!”松本来报告。“还有,那个姑娘,……不见了!” “好,好啊,……”直子阵阵狞笑,“这样,毫无价值?……人,也没有?给我点一把火,将这园子烧了!” “直子阁下,这……这宅子近千年了,烧了,可惜了!”沈宜兰惊呼。 “可惜?……你心疼了?”直子铁青着脸,“那,她们,岂不是更难过?哈哈哈,……烧!”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好好的中式园林,只剩一片焦土…… 第七十六章 碧血残阳(1) 梅拾璎顺着绳索,轻轻纵身落地。 她刚刚站稳;有人轻轻托住了她,用手环住她的腰。 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谢上天,……你出来,我放心了!” “什么人?大胆!” 女孩子小蛮腰,让人随意搂抱?简直就该死! 拾璎大怒,伸出手臂,狠狠地掌掴过去。 “璎,是我,……霑豪!”他轻轻挡着,用尽力气,将她拥入怀中,“璎,我担心坏了。……昨日,我到那家旅店,看到了你写的字,知道你回了梅公馆。我一路跟来,在你家附件,发现日本小股部队;……我一个人不能硬闯,只能远远地瞅。后来,发现他们增派了人手,进了你家大门,我担心着你们,心里都急坏了。听苏姑姑说,你从家逃跑,是翻院墙出来的;……我寻思着,你还得这样出来,悄悄摸到这!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 “霑哥哥,……;苏姑姑……,苏姑姑没了!”拾璎嘤嘤啜泣着,趴在霑豪温暖的怀里,悲从心来,“是我,……都是我不好……,害了她!” “璎,……”她的泪水流在他心头,霑豪紧紧拥着她,无声地悲伤着。他安慰她:“苏姑姑,……她,不会怨你的!……我们小声点,别被日本人发现,我们先离开这!” “好,”拾璎忍住伤悲,“霑哥哥,我听你的!“ 两个人蹑手蹑脚,轻轻装进了树丛。他们手拉着手,趁着暗夜,悄悄往前行。远离梅公馆,来到一处山丘,两人才停下来。 “梅公馆的大门,和四周的院墙,不是那么容易攻入的。日本人,是怎么轻易进去的?”霑豪问。 “沈宜兰!”拾璎眼里充满了怒火。 “沈宜兰?”霑豪大惊,“我和你姐的同学,沈宜兰?” “是她!”拾璎恨得牙痒痒,“估计,她来,……李伯认得她,才开的门;她带来的日本人!……李伯也被杀害了!” “她为什么这样?”霑豪直摇头,“我,之翰,启玥,她;以前我们还时常一起学习讨论,一起出外游玩;她也算学生里,中上等的好学生,又一起考入北平,应该是有作为的好青年。怎么,会跟日本人扯在一起?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还能为啥?多半,是为了财!”拾璎撇撇嘴,“你知道吗,日本人是冲着我家的文物来的!没有她提供材料,日本人怎会知道,我梅家的底细?” “什么?难道,启玥失踪,也跟她有关?”霑豪静默一会,仔细想来,“拾璎,你还记得,你爹爹收到的恐吓信?” “对呀,我想起来了,”拾璎点头,“是我娘亲同父异母的妹妹,想打我家文物的主意!是了,肯定是!……霑哥哥,你知道,日本人是谁带队?” “谁?” “就是我那小姨,甄瑜!”拾璎说道:“她的日本名,叫直子,……还是智子,……” “这……就通了,原来如此!沈宜兰,……真做了日本人的走狗!”霑豪叹息。 第七十六章 碧血残阳(2) 冬日夜晚的寒风,吹得树叶儿扑簌簌抖着;一阵阵寒意袭来,拾璎冻得浑身颤抖,禁不住地直哆嗦。 她上身只穿夹襦,没来得及穿棉服,身子单薄,经过许久奔跑,流了许多汗;更因锦苏意外离去,心中太过伤悲。加上,和日本人在公馆内周旋,没有好好吃饭。 此刻,她浑身无力,整个人如虚脱一般,绵软无力。 霑豪脱下外衣给她披上,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双手揉搓着她的手,用嘴不断哈着气;“璎,怎样,……暖和些了?” 霑豪的双手温热有力,她全身涌上一股暖流; “嗯,好……好多了,”她停止了颤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两人互相依偎,互相紧拥着;彼此怀抱着取暖。 前方,无尽的暗夜; 天空中,一股奇异浓厚的烟雾,夹杂一闪一闪的花火,从地面上升腾而起,如鬼魅般在空中飘摇。 “霑哥哥,……那,那是什么?”拾璎瞪大眼睛,指着前方那忽明忽暗的花火。 “那,……不是梅公馆吗?”霑豪眯起眼睛,细细地瞅起来“不好,好像是公馆内,燃起来的火;……火势,怎么会那么大?” 夜空中,那一闪一闪,斑斑点点的亮光,越来越浓,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串串浓墨绚烂的光,呼拉拉直冲往天空。浓浓的烟火,升腾为熊熊烈火,张牙舞爪,在天空中狰狞地笑。 难道?……公馆,被日本人,用火焚烧? 拾璎的心,骤然收紧,很心痛。眼眶,骤然涌上了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的家呀,……家,……没了,……”拾璎望着空中,喃喃自语。 她的眼泪,一滴,两滴,……;变成清泪一行,顺着脸颊往下淌。 直子,……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她不明白,这为什么。心里一口气,揣着,提不上来;怒火,急攻心,横着,放下不去,…… 天空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越来越亮;……她的眼神,越来越迷蒙; 梅公馆,梅家世代相传的老宅。那里,有爹娘生活的痕迹;她和姐姐的生活乐园,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自己在这出生、成长、生活。突然间,它,在眼前变成了一片火海。 她想哭,哭不出声;她想喊,喊不出来;百感交集中,她呆呆地,突然昏厥了过去。 “拾璎,……” 霑哥哥的呼唤声,……她再没有了知觉。 …… 醒来,已是白天。 拾璎发现,自己在一个洁净的房间。她穿着干净的衣服,躺在干净的床上,盖着暖和的被子。 “这,不是家里,……;这……这是哪里?”拾璎蹭地坐了起来。 “璎,你醒了?” 拾璎闻声望去; 霑豪从外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热汤;“来,你昨晚是饿的,又着了凉;趁热喝点,去去寒气!” “霑哥哥,……这是哪里?”拾璎怯怯地问。 “还能是哪?……陆府,本公子的房间!” “我……我,怎么来的这?” 莫非,他抱着自己,走了那么远?拾璎满脸绯红。 第七十六章 碧血残阳(3) “璎,你突然昏厥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真是,把我吓着了。”霑豪嘿嘿一笑,“没办法,我只能背着你,将你带回到我陆府来。” “城里,到处是日本兵,你陆府,就没有事?” 城池失陷后,日本兵直冲梅公馆来了;陆宅,不比梅公馆小,怎么会没事呢? “我们陆家,除了练武的,就是带兵的。不像你梅公馆,世代富贾,声名显赫;这就叫做,树大招风!” 霑豪说得对,拾璎没吱声,也不言语。 霑豪宽慰地说:“你放心,日本人暂时不会攻进来。他们没闲工夫,还顾不上这里。现在外边乱套了,城里到处是日本人、日本兵,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拾璎,你先吃饱饭,养足精神;等到天黑,咱们才好趁乱离开!” 拾璎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一样;她的脑海中,被焚烧的梅公馆,死去的锦苏姑姑,日本人丑陋的脸,甄瑜狰狞的笑,……一幅幅画面,充斥着她的大脑。 “璎,怎么了,……吃饭!”霑豪过去拉她。 “霑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让他们在这里耀武扬威?”拾璎转过头,冲他大声嚷道:“我们的军队,真的大败了?中央军,全装备的德械师,那么强的武力,都没打赢他们?我们的军队,是被人打怕了?那些士兵,被人打得团团转;还有指挥官,都是酒囊饭袋?” “拾璎!”霑豪脸色铁青;他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喷薄的鼻息,直呼到她脸上。 “我们整个师,坚守阵地,几天几夜!……我们顽强地打退了鬼子的一次又一次进攻!……我们士兵的子弹打没了,枪没有用了;他们就跟鬼子拼,进行肉搏战!没有补给,没有援兵,我们就这么一点点消耗着;……”霑豪情绪很激动,他的神情很冷峻,眼睛里能喷出火:“日本人,出动了飞机,轰炸我们的阵地;……没有飞机援助、甚至没有高射炮!奶奶的,只能巴巴地望着他们,……,妈的,这仗打得真叫窝囊!” 霑豪说得激愤,前额上的那块伤疤,狰狞起来,太阳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他伸出拳头,狠狠擂在桌子上。 桌上的汤碗,被震得轻弹起,颤巍巍晃动着,才慢慢停住;汤汁淌出,泄在桌上…… “霑哥哥,你……;我……”拾璎怯怯地,被他吓住了。 他脸上肃杀冷漠,拾璎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会引起他这么大的情绪。拾璎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 “你自己吃吧,我出去了,”他淡淡说了一句,留下一个冷竣的背影,就匆匆走了出去 “霑……霑哥哥,”拾璎心里想说,“霑哥哥,我说错了!” 他没给她机会,压根就不想听吧;拾璎张张嘴,终是没说出来。 苏姑姑,对不起,我错了; 霑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拾璎在心里默默说着:没想到,最终,我成了大家的累赘。 第七十六章 碧血残阳(4) 被拾璎一阵抢白,霑豪心里很窝火;他撇下拾璎,离开房间,去厨房胡乱吃了些。 心情郁闷的他,拿了两瓶酒,三酒盅,来到后院树林。他来到大树下,席地而坐,斟满三杯酒:一杯敬英魂;二杯敬天地;三杯敬自己。 他神情冷峻,仰天喟叹: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两天,他几乎不能入睡;只要他一合上眼睛,就见到那场和死神并肩的战斗。 一师那么多兄弟,都在那倒下了;不是不能打,没有援兵,没有子弹;后来,没有了力气…… 一行滚烫的热泪,顺冷峻的脸颊,淌了下来…… “霑哥哥,……”拾璎轻轻走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后背,颤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陆伯伯,……他怎样了?” “璎,什么时候来的?”霑豪将头,贴着她的头,“我没事;……你去多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晚上,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霑哥哥,……对不起;我真的,真不是有意的;”拾璎怯怯地,“我就想知道,陆伯伯,……他们都怎样了?” 霑豪脸色和缓了许多,转身将她拉入怀中,“丫头,我没生气;……只是,很难过;”霑豪继续说:“我爸亲自督战,……曾师长领一师将士,打退鬼子一次又一次进攻。……那是怎样的鏖战,……没有人想过,要撤退。侧翼的阵地的国军,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撤退了……;鬼子们从两翼包抄过来。曾师长以死劝谏,司令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养精蓄锐;为所有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霑豪的眼神清冽,悲怆,痛苦……; 陆司令不同意,誓与城池共存亡;死,也要和弟兄们在一起! 曾师长不再劝了,起身准备离开;司令生气背过身,……;曾师长趁司令不备,冒大不敬,拿枪朝司令头上砸去,…… 陆司令身子一软,慢慢倒了下去; …… “霑豪,少帅!”曾师长噗通跪下,“保护司令撤离!少帅,你们父子,是我们的希望!……为弟兄们报仇!” …… “燕生哥掩护我们,……我和李副官护着我爸,退到了江边;……”霑豪从回忆中清醒,望着拾璎,“我答应过你,一定去接你;……这样,过来找你了。” 拾璎才明白,他可以离开;为了寻她,又折了回来! “霑哥哥,……对不起;我……我拖累了大家!”拾璎心有感触。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你好好的,就值了!” 两个人互相依偎,微风轻轻拂过,这场血腥战斗中,寂静的温馨时光…… …… “砰-砰-砰,”传来几声枪响; “什么声音?”拾璎眼神有一丝惊慌,心里莫名的恐惧; “嘘,别出声;……”霑豪拉着拾璎,悄悄来到院墙下。 他纵身一跃,爬上了墙头; 城内,鬼子兵在一户一户清剿;老姓们被赶出了家门,被鬼子兵驱赶着,不知去往哪里…… 第七十七章 出离(1) 霑豪噤声的表情;他自己纵身一跃,窜上了墙头;他用脚勾住屋檐,探头朝外瞅: 日本兵在查没来及撤离的国军士兵,青壮年男子,一律射杀;鬼子巡逻兵,来来往往,看到可疑人,用机枪扫射的。他们想藏在百姓中间,混出城去,几乎不可能。 老弱病残的,被驱赶着,不知去往何方;他们缩手耸肩地走着,像是受不住这寒冷。 南京城,被一阵凄风苦雨笼罩着;城市上空,鬼魅在猖狂,英魂禹禹独行,不能安然离去…… 霑豪伏在屋檐下,一动不敢动;等待黄昏的降临。 一辆巡逻车在陆府前停下,车上下来一队鬼子兵,“蹬蹬蹬”上来敲门。陆府院门紧闭,没有任何声响。 鬼子们拿机枪,朝大门扫射,“砰砰砰”的响声,震得耳蜗嗡嗡。 拾璎心里恐慌,轻声喊:“霑哥哥,……霑,……” “嘘!”霑豪朝她伸出手,低声说:“快,拽着我的手,上来!” “哎,”拾璎伸手够着她,轻轻一跃上了墙头。 “趴着,别动!”霑豪示意,她不敢发生。 只见,巡逻车从陆府前门,开进了外面这条胡同里。开车的鬼子,大概是内急,停下了车;下了车来,到墙根小解。 霑豪从墙头轻轻跃下,悄悄摸到鬼子身后。 鬼子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利刃狠狠割断他的颈部;霑豪左手捂住鬼子的嘴,右手狠劲一掰,鬼子兵没吱一声咽了气。 霑豪沉稳,动作娴熟,一静一动,一眨眼间,结果了鬼子的性命。没学过擒拿术,不会有这么利落。 拾璎暗暗喝彩,心里对他崇拜、爱、……;说不清,总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来,跳下来,我接着你!“霑豪伸出手来,帅气俊朗的脸仰望着她。 拾璎毫不胆怯,从墙头纵身一跳,稳稳落在他怀里。 “好,在车后面趴着,别动!” 霑豪迅速回身,将鬼子兵身上的军服褪下,扔给拾璎,“快,穿上!” “啊?……”这血污拉兹的军服,满是酸臭气味,呛得拾璎够呛,“可,可不可以不穿?” “费什么话?战场上,两秒就能决定生死!你身形跟那鬼子差不多,”霑豪解下鬼子兵的帽子,扣在拾璎头上;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快穿,这是命令!” 拾璎还在犹豫,霑豪又说道:“穿好,……你来开车,快!“ 拾璎穿上鬼子服,坐上了驾驶室;霑豪将鬼子的尸身拉到后面,随手捡了几根枯枝盖住。 拾璎好不容易发动了车,霑豪捡起鬼子的枪上了后座,侧躺在后排座椅上;“拾璎,别怕!你现在是鬼子,你开足马力,往西边冲;……记住,你是鬼子,别人都怕你!……任凭他是谁,你也别停!” “嗨,太君!”拾璎觉得有意思,还不忘皮他一下。 “费什么话,……走呀!” “哦,”拾璎伸了下舌头。 她稳稳地坐好,目不斜视,眼睛朝前,将车开出了胡同。 那队鬼子兵,已进了陆府宅院,谁也没觉察到意外。 第七十七章 出离(2) 拾璎稳稳地坐着,将帽檐往下拉,拉得很低很低。 她给足马力,狠踩油门,汽车突突突,冲出胡同,来到正街上。 穿着鬼子的军服,开着鬼子的车,谁敢阻拦?汽车从陆宅出来,一路往西狂奔。 老百姓看鬼子车,都远远地躲避;鬼子巡逻兵看到,纷纷退让,立马给汽车放行。 汽车开出市内,来到了城边,一路畅行无阻。 拾璎丫头开心极了,忍不住哈哈直乐,“霑哥哥,你的主意真不赖,鬼子兵的军服,就是通行证!太有意思了,……哈哈哈,……鬼子竟然全被我骗过去了。……哈哈哈,太好玩了。” “拾璎,还没到安全地带,”霑豪仍然斜躺在后座上,他低声说道:“你稳当点,别皮起来,就没个正行!” “哈哈哈,……没事!”拾璎得意洋洋。 人哪,太得意忘形,就容易出事。 黄昏已降临了,十二月的冷风飕飕;一阵逆风铆足了劲吹来,“嗖”地将鬼子军帽吹落下来。 拾璎心里一惊,突然急刹车;她捡起落下的帽子,忙不迭地带上。 她越忙乱,越不会戴,有一缕头发露在外面; 她摘下来帽子,用手拢住头发,重新戴上帽。 一队巡逻兵,从对面过来; 领队少尉看着,车上坐着司机,这举止很不对,很扭捏的,…… 他突然说道:“去,让前面的车,停车检查!” 一排明晃晃的灯射过来,鬼子们叽里咕噜向她喊话。 拾璎完全听不懂,更是慌了神;忘记拉低军帽了,她一抬头,帽子滑落下来,是个俊俏的花姑娘。 “花姑娘哟,八个牙路的,胆子好大!……”少尉吹响了哨子,“去,截住那台车!” 话音未落,汽车已从鬼子身边,呼啸而过; 鬼子兵举起枪,瞄准汽车,“砰砰”射击。 “霑哥哥,……怎么办,怎么办?”拾璎心慌慌的。 她从后视镜看到,鬼子骑上摩托,尾随着汽车,穷追不舍。她很怕,鬼子会追上来,不知该怎么办好。 “你,……集中精力,开好你的车!”霑豪说完,从后座一跃而起;拿着鬼子兵的机枪,对着后面的摩托,“突突突”一阵激烈扫射。 有一辆摩托车的车胎,被子弹打中,突然急拐弯,跟后面的摩托,撞在了一起。 两车冲击力都很强,一辆摩托车当即熄了火,连人带车,仰翻在地;另一辆摩托车,偏离了方向,奔向了农田。 后面的鬼子被摩托阻挡,只能望着前面的车,渐渐远处;鬼子干跺脚,只能望而叹气。 “哈-哈-哈,……都死翘翘了吧?”拾璎从后视镜望去,鬼子离得越来越远;她自鸣得意起来,“霑哥哥真神勇,……拾璎车开得好,……霑哥哥,你不觉得,我两个是绝配吗?” 她哈哈笑着,家虽被焚烧了;但,有霑哥哥在,前面是美好的;她自顾自说道:“我们逢山开山,遇水阻水;……从此,浪迹江湖也不怕,潇潇洒洒,快乐似神仙!” 第七十七章 出离(3) 拾璎说得高兴,话匣子一打开,说起来没完没了。 拾璎在前面开着车,自顾自说着话,完全没注意霑豪。 霑豪黑着脸,眼神越来越冷漠,死死盯着车窗外;不知他在琢磨什么,她说什么,全然没反应。 他的心,游离在不知名的另一个世界里;周遭的人和事,仿佛跟他无关。他听不见,也不愿听。 “霑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拾璎意识到什么,停住了自己的话匣子。 汽车又开出很远。 “拾璎,停车!” 声音很沉闷,酸涩;像是疲乏至极。 “啊?……霑哥哥,为什么现在要停车?”拾璎不解地问,“后面,鬼子兵追来怎么办?” 霑豪没说话,狠狠地瞪她一眼;她后背一烫,如火般炙热,烙得生疼; 拾璎心里一惊,不知道霑哥哥怎么了,立即刹车,将车在路边停下。 后座上的他,“嘭”地推开车门,迅速地下了车,整个人冲进漫漫寒夜中。不知道和谁置气,完全不理会拾璎,憋着劲儿往前冲。 拾璎跟着下了车,在后面穷追,眼看着追不上,急得直嚷嚷:“霑……霑哥哥,……走那么快干嘛?你……你等等我呀!” 他置若罔闻,大踏步不停地走,一直走到这山丘顶,才停住了脚步。 他伫立在那里,望着南京城的方向出神;仿佛石膏雕塑一般,迎着风一动不动。 他的表情,是冷峻的;他的眼神,很迷茫失神。他定定地望着这夜空,一股悲怆涌上心头; 眼前,是一片空濛迷茫,无边的黑暗压迫着,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抡起拳头拼命挥拳,擂向苍茫的夜空,除了凛冽的寒风,空空如也;拳头落在他自己的胸膛,一口热血喷涌而出; 他仰天长啸,发出了野兽般骇人的咆哮,“啊-啊,……嗷,嗷嗷……;啊-啊……” 梅拾璎气喘吁吁赶了上来。她望着他,愣了片刻。 她走上前,心疼地替他拭去他唇边的血迹,眼泪哗啦一下淌了下来,“霑……霑哥哥,别这样!”她抽抽噎噎说道:“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 霑豪一动不动站着,不吱声,不言语;暗夜中,看得见他脸颊上的清泪。 良久,才听见他缓缓呼出气,呼吸渐次均匀; “霑哥哥,别站在这吹冷风了,……我们回车里吧。”拾璎轻声说道:“你也别为难自己,……我们好好地,一起去武汉,从长计议!” “拾璎,……我该走了!”他果断决绝的声音。 “什么?” 拾璎没听懂,她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有些东西,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的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还是那般丰神俊朗;像鹰一样犀利的眼神,在暗夜里发着寒芒的光;凄凉,冷漠,毫无热情。 “霑……霑哥哥,你……你说什么?”拾璎心里发慌;这样子的他,拾璎未见过,让她有些害怕。 第七十七章 出离(4) “拾璎,我要回部队了;……我,送你到这吧。”霑豪声音很平静,眼睛没有看她,望着不知名的某处,“南京城往北的大桥,已经被炸毁了。从这条路往西走,从芜湖,或者安庆,……再到汉口,能跟你爹娘会合。” 拾璎心里很慌很乱,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不,霑哥哥,……那还有很远很远的路啊,拾璎很害怕;我……我们一起走!” “日本人在后面,暂时跟不上来,路途遥远,又很崎岖;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和智慧,你一定能独自走完,到达汉口的。”他将身上的钱、物品,所有的,……全都掏出来,放在梅拾璎手里。“璎,你好好的,……你是有能力的,要勇敢!……” “可是,为什么?……你不要这样,霑哥哥。”风吹干了她的眼泪,拾璎已哭不出来了,“你说过,这一辈子,只想跟我在一起,……你忘了吗?还是我不好,哪里做得不对?……霑哥哥,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我说过,我全记得;……我答应过你,”霑豪转过身来,平静地面对她,“我说,如果这场战斗,我们赢了;我会央求我爸,带我亲自去梅府,求梅叔叔,将你许配给我!……可是,……” 霑豪停住,不再往下说。 “那,有什么关系呢?”拾璎向前,紧紧拽住他衣袖;“我们定亲成亲,和你打日本鬼子,那是两码事儿。我不会阻拦你上战场战斗;……你相信我,我会很坚强,很勇敢的,我支持你,决不会拉你后腿!” 拾璎说得很坚决。拾璎的眸子亮闪闪的,泪珠儿在眼眶里转。 “不行!”他的语气瘟怒,“你以为,打鬼子,是说着玩吗?日本鬼子兵,将会从东往西,长驱直入……;这,将是一场艰难,耗时的战斗;……我顾不上你,……,你跟着你爹娘,自然会周全!” “我,不需要什么周全,”拾璎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霑哥哥,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不能?” “璎,别哭,”霑豪捧着她的脸,为她拂去眼角的泪花,“你这样,……让我很难过。你要好好的,对我笑一个;就笑一个,……我,会一直记在心里,一直挂着你的。” 拾璎拼命摇头,“不,……我不要;” “拾璎,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兄弟吗?”霑豪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们拼了性命,将我,和我爸,送出去;就是存了一份信念,一份嘱咐,和一份决心,要为他们报仇!将鬼子兵赶出国土!此仇不报,我不会谈婚论嫁!我陆霑豪,说到做到!” “你!”拾璎语噎,失神地望着他。 “璎,……”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温柔而冷静,“山高水长,你……自己保重!“ 他将她拥在怀里,很不舍,很挣扎;……他轻轻吻她的发梢。 蓦然,他松开了双手,急转身去,朝着暗黑,狂奔而去; 倏然,他矫健的身影,越来越迷蒙,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第七十八章 磨诘(1) 霑豪的身影,消失在旷野的夜色中;拾璎站在那里,木然。 冷风,吹着她凌乱的头发,她的眼神凄迷,眼泪已被风吹干;干巴巴的脸颊,被风一吹,很有些生疼。 黑漆漆的夜,她又惊又怕,“霑哥哥……;霑……霑哥哥,我怕!”她大声喊着。 霑哥哥不会不管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躲在哪棵树后,等她出洋相,看她出丑呢。 冷风呜呜吹,没有人应答。树叶沙沙响,寒意阵阵袭来。 她甩甩头,大声喊着:“霑哥哥,快出来!……再不现身……,我……我真生气了!” 呼呼的风声,吹着;月亮含羞,躲进了云里。 “混蛋,……将我扔在这,……算怎么回事?” 她心里懊恼,抬脚踢过去;一块鹅暖石,凌空飞起,跌落到半山坡,骨碌碌往下,滚到山丘下。 树上的鸟被惊动,扑棱棱乱飞。 一阵阵小小的骚动后,四周复归于平静。 “混蛋,……,王八蛋……,坏蛋!”她能想到的各种骂人词汇,脱口而出;“霑哥哥,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如何哭闹叫喊,全无用处;她的霑哥哥,都听不到。 霑豪,是真的走了;那么的坚定,义无反顾。 拾璎孤单单一个人,此时,无人可以依靠; “霑哥哥,……”她又喊了一声,山风呼啸而过,无人应答; 爹爹,娘亲,……你们在哪儿啊? 拾璎想到了爹娘,苏姑姑,…… 想到苏姑姑,因她没了性命;她心里很内疚,悔不当初。 霑哥哥,心在部队,无心兼顾;只能放下她,回了部队。、 她任性妄为,拖累了大家;……拾璎真错了! 拾璎擦干眼泪,站了起来;不会回头的,我必须得走了。 她从山丘上下来,发现鬼子的军用吉普车还在。 霑豪哥没有开走,将这车留给了自己;他心里,还是念着我的。 拾璎的心,又暖暖的。 她上了车,发动汽车;霑哥哥,我明白,你要做很大的大事! 没关系,我自己走;我会很勇敢,我很坚强,你可放心! …… 霑豪疯狂奔跑;……一直跑,一直跑; 他不敢停下脚步,稍微停下来,就能听见拾璎,温软的耳语“霑哥哥,我怕!……霑哥哥,你回来!” 他这样逃走,逃离她的温暖,才能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无比;敌人,如虎狼般残酷,杀人不眨眼。任何的柔软、温情,他都不需要;这些,只会消磨他的意志,会让他变得脆弱,变得多愁善感。 不知道狂奔了多久,他才跑回到江边。他放慢了脚步,在一处断垣后隐蔽起来。 江边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被俘虏的士兵,还有老人、妇女、儿童,…… “为什么,将我们驱赶到这里?”有人觉得不对劲,大声质问。 鬼子兵架起机枪,朝人群放肆扫射;一排又一排中国人,倒了下去;江水汩汩,凄凉哀鸣…… 他的手紧紧握着,眼睛里充满仇恨;未来若干年,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驱逐日寇,为死难者报仇! 第七十八章 磨诘(2) 沈宜兰怏怏不快,无精打采地坐着。 直子小姐说,拿点古玩或字画;反正,他梅家有的是! 梅公馆那样规模的园林,被一把火焚烧,可惜了。梅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漂泊异乡,见不到故园,徒留魂梦萦绕。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子。沈宜兰垂下眼帘,轻轻喟叹:哎,真是造孽呀! 这,不是她的本意。再怎么说,梅家的人,从不和人交恶。 启玥和她同窗几载,两人未闹过口角,连争吵脸红都没有;她这样对梅家,是真不应该! 她忘了,从什么开始,记恨上启玥的。 大概,一开始就有了? 小时候,她也招人喜欢;谁都说她漂亮,谁都说她可爱;她习以为常,很有些陶醉,颇为飘飘然。 自从上了中学,她遇到温婉漂亮,端庄大方的启玥,自己就成了她的陪衬;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些词汇,加在启玥身上,都不为过。 启玥,什么都好;家世也好,比她长得漂亮,比她温婉知性,学习也上佳。甚至,梅启玥的爹娘,那个气质和风韵,家人都不能与之相比。 尤其,几百年梅府,家学渊源,深厚底蕴;沈家,更是不能望其项背,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她知道,不能对别人家的东西,起贪念;可是,情不自禁,她会想要启玥的所拥有的。凭什么,启玥有祖上的荫功,她沈宜兰没有? 更羡慕嫉妒的,她没有启玥的福气; 梅启玥的爹爹,爱他的娘亲;就算梅夫人没生男丁,梅老爷对夫人,依然百般呵护;对两个女儿,实在的宝贝。真是,让她实在是羡慕。 想到自己的身世,她心里凄惶,就觉得自己可怜。 沈宜兰母亲,仅有宜兰一个姑娘;然后,再没有动静。 父亲呢,是要儿子的,后来,又娶了姨太太。 姨太太一连气,生了两儿子;在沈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大夫人,就很受气;母亲,从此郁郁寡欢。 在沈家,她没有什么地位,还总被两个弟弟欺负。 梅家的二小姐,拾璎姑娘,花见花开,人见人爱;她更是比不了。 同样的年龄,不同的家境,在她心里落了灰;越积越深的怨气,她觊觎着梅家的一切。 可是,梅家根基深厚,军政界都有人相交,想对付可不容易。只是心里想想,说不出来的愤懑。 比不过人家,那默默读书,好好努力吧。 她一心想要离开南京,从此,不用看人的脸色,不要受人的制约,可以扬眉吐气。 考到了北平的燕大,她和梅启玥断了来往;认识了很多有趣的同学,结实了很多有能力的人。 有能力的人,包括甄瑜格格。 甄瑜,她还是在启玥那见到的。 一次,梅启玥和贵妇模样的女人,手挽着手,走在校园里。沈宜兰看见了,有了几分好奇,也多了个心眼。 她有些诧异,梅启玥在北平,有这样的门路和朋友。 这样的贵妇人,沈宜兰很想见识、结交。 第七十八章 磨诘(3) 沈宜兰慵懒地坐着,两眼空洞无神,呆呆望着远处。 那时候,她对甄瑜好奇,多方接近她;引起了甄瑜的兴趣。 甄瑜待她很热情,带她看北平城,昔日门庭熙攘的王府;说自己住这里。 沈宜兰惊得合不上嘴,“您……您是格格?……” “嗯,以前的名字,叫甄瑜;下人们叫我瑜格格;”甄瑜说道,“不过,我现在的名字,岛香直子!” “哦,”沈宜兰心里一震,日本人?可是,她已被她控制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所幸,直子很善待她,也不难为她。喜欢听她讲梅公馆,还特别拨出一处院落,供她一人使用。配了使唤丫头,出门有车接送,俨然贵族子女。 沈宜兰渐放松了戒心,对眼前的一切,安之若素。 直到有一天,直子说,陪她会娘家,她还挺高兴的。 到了南京,她才发现,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是,一切都被人牵制着,……她身不由已…… 沈宜兰又叹了口气,“拾璎,对不起;……” 直子很不满意,狠狠地训斥了她;说她谎报军情,说她吃里扒外,说她延误时机。 哎,梅公馆的珍藏,从明代到现在,数不过来,我怎能谎报?如果不是我,能那么容易进梅府?拾璎,好歹是你亲外甥女,你怎能用那样龌龊手段对对付她? 她不过叫我一声姐姐,我这心里都很不忍,你何苦这样? 很搞不懂直子的心思;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休息。 “兰儿,……;”嗲气而温存的声音,在她身边想起;“兰儿,我错怪你了!……梅家打杂的老头,供出来,几个月前,梅公馆给莲花池换泥塘,用的军用卡车。从梅公馆后院,抬出二十几个樟木箱。听梅老爷说,用来装泥沙的,他没有细想。老头说,他当时觉得很沉,……” 沈宜兰睁开眼睛,直子坐在她对前,抽着雪茄吐着烟圈,指尖红色的蔻丹,抹着浓郁色彩的红唇,分外惹人注目。 “少佐,……”沈宜兰立即站起,怯怯地问:“少佐的意思是……?” “用笨重的樟木箱装泥沙?他梅家也太显摆了吧!”直子瞥了她一眼,“很显然,抬出去的箱子,装的是梅家的文玩珍宝;装泥沙回来,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少佐,您分析得很有道理,”沈宜兰点头,“这招瞒天过海,瞒得了别人,怎能瞒过少佐您的法眼?直子阁下,您极高明;您的智慧,普通人只能仰望,不能及您之万一。” 沈宜兰不失时机,对直子逢迎吹拍。 “别竟说好听的!……少奉承,说点有用的!”直子很有些不屑,直直瞪着她;“梅铭淞,都跟谁交好?……是政界的、还是军方的?” “哦哦,……我知道,”沈宜兰被她这样瞪着,额头和手心在冒汗,“梅铭淞的挚交老友,是陆定国陆司令!” “陆定国?……原直系大将;后来,支持老蒋的那位大将?” “对,正是!”沈宜兰哈腰答道。 第七十八章 磨诘(4) “啪”地一声响,直子狠狠拍击身侧的条桌; “真该死!若不是他,大日本帝国皇军,攻占平津后,挥师南下,三个月即可攻陷南部各省!”直子咬牙切齿,“皇军南坑一败,只能从淞沪线强攻;皇军因为他,延误了绝好战机,损失了多少财力兵力?……;抓住他……他们,就该碎尸万段!” 直子娇媚的脸庞,没有一丁点笑容;瞬间,变得狰狞难看; 沈宜兰心慌,瑟瑟发抖,低垂着头噤声不语。 “宜兰,……来,坐我身边来!”沈宜兰煞白的脸,很是楚楚可伶。直子伸手将她拉近身边,“宜兰,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我,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少佐,没有!……宜兰不敢!”沈宜兰惴惴不安。 “嗨,没事!”直子瞥她一眼,“小时候,我在王府,挺受气的。启玥她娘,仗着自己是嫡长女。她受阿玛无尽宠爱,还嫌不够,在阿玛面前,进谗言,说我如何如何不好,……;阿玛很不待见我,将我送给了日本人。” 直子说着说着,脸上无尽哀婉,……眼里,留下的几滴泪花,在她那娇媚的脸上,还真稀有,甚是罕见! 是了是了,沈宜兰好像明白了;原来,她也有心伤,郁结于心。 宜兰想起自己。心里的症结,还在于幼时的经历。 在重男轻女的沈家;她这个沈家小姐,基本上,是个若有若无的存在。 在沈家,她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还常受两个弟弟欺负;她没法给母亲带来荣耀,母亲常常以泪洗面,在沈家抬不起头;…… 一切罪恶的根源,源于这不公平;凭什么,她要逆来顺受? 沈宜兰想,在家里得不到爱,所以,也不容易爱上谁! 又比如甄瑜,对于往事,她耿耿于怀;心里积累了太多的怨念,缠绕成结,挥之不去…… 蓦然,她对直子因厌恨,转为同情;对她所做的事,好像也理解了。 “是呀,……一切,源于不公平;”沈宜兰轻声说。 “小宜兰,你真是朵解语花;”直子没想到,直盯着她,忘情地将她搂在怀里,“兰儿,有你在真好!你懂我,也知我,心甚慰!” “直……直子姨,”直子这样的不凡举动,让沈宜兰颇为惊悚。她没敢推开她,慢慢说道:“您这样心情,……我很理解;能让您宽心,就是好的!” “好孩子!”直子将她抱得更紧,“真没白疼你;……宜兰,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的煽情的话语,沈宜兰是第一次听到;沈宜兰的心里暖暖的; 她放下心里的戒备,将手搭在直子手上,“直……直子姨,谢谢!”她动情拥抱直子,脸上,有浅浅的泪痕。 “好孩子,……”直子紧紧抱着她,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 直子松开手,望着宜兰,又说道:“兰儿,梅公馆的事,以后,还要全力追踪!别人,靠不上;……我,只能信你了!” “好,“沈宜兰点头。 第七十九章 厌,生(1) 两台摩托车开道,鬼子的车队耀武扬威,沿着江边朝前行驶。 沈宜兰坐在车后座,心情很不好。 一路走来,她看着车窗外,荷枪实弹的士兵,枪对着自己手无寸铁的同袍;不仅仅如此,她亲眼看见,行动迟缓的垂暮老者,被士兵枪击;嗷嗷待哺的婴儿,被刺刀挑起;…… 她的心,在颤抖;在哭泣,不要! 嗓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住,……想喊,喊不出来; 她浑身哆嗦,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梢,往下淌…… “兰儿,……你的心,太软;”直子侧过身,将手搭在她肩上,“别看了,……休息一下!” “不,……”沈宜兰执拗着,依然往外瞅。 突然,她看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了下来。 “怎么?……有事?”直子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 几台破旧不堪的平板车,堆着横七竖八的士兵。这,是战场清扫下来的,也不知是死是活,没人管全堆在一起。 正对着的平板车,一位年轻军官,双目紧闭,仰面朝天,一动不动;虽然,他满脸炮灰,但,依然能看出来,五官很标致,侧颜看过去,轮廓丰满,剑眉朗目,是个俊俏后生。 沈宜兰手心冒汗,颤抖着问:“他……他们这些人,……;会怎么样,将送到哪去?” “战场上的俘虏,多达好几万人,我们钳制不了,只能……”直子以手比划着,做了个“杀”的动作。 沈宜兰一震,“为什么?……;他……他们,活生生的人啊!” 直子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揶揄着;“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这些人,活着已毫无价值;除非……,还能为皇军所用;……当然,兰儿要想救谁,也是可以的!不过,……” “不过什么?……”沈宜兰急切地问。 直子盯着她,玩味着;“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救?是你的亲人,情人,还是……?” “都不是……,”沈宜兰叹了口气,“不过认识而已;……” “哦,……”直子眉毛一挑,探寻着问:“那玉面郎君,……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什么呀,……”沈宜兰满脸羞涩,拼命摇头;“见过几次而已,……连朋友都不是;……” “哦,见过几次?”直觉告诉她;这丫头,心里有事;“我们兰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谁那么不开眼,……竟然,连朋友也不是?索性,不用管,埋了就是!” “埋……?……活埋?”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是昏迷,还有些生气,就这么埋?…… 沈宜兰瞳孔放大,惊恐无比。 “怎么,难道还要奖赏他,浪费皇军的子弹?”直子狞笑。 “不可以,”沈宜兰急急说道:“他很重要,不能死,……;他……他有用!” “兰儿,你这话,有意思;”直子装作很生气,手指支着她的下巴颏儿,朝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你得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第七十九章 厌,生(2) “他……他是陆定国的心腹爱将,严燕生!”沈宜兰想,先救人要紧。 “哦?兰儿,你说清楚;”直子心里一动。 沈宜兰急忙说:“淞沪会战前,他是陆司令的副官和心腹。陆司令家里大小事,他都知道。……他对陆司令,是言听计从;陆司令对他,信任有加。陆司令对他,甚至比亲儿子还器重。”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以为,梅公馆的线索,已经断了。真没想到,在这,能找到陆定国的人。 陆定国的事,他副官随从,一定是知晓;所有的线索,可从他嘴里挖出来,真是天助我也! 直子心里一阵狂喜; “兰儿,你呀,别什么事都藏着;……这人,这么重要,必须得救,是不是?对我们,对皇军,都是大大的有利!”直子踌躇满志,“好,这件事情,你办得不错,回去嘉奖!” 直子下了车,走过去,对日军的军官,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 果然,那军官派两个当兵的,将严燕生从平板车上拖了下来。 直子蹲下来,仔细俯视他;探探他的鼻息,以食指和中指,放在他颈部动脉处。这个人,确实还活着,有些气息。 直子站起身,命令道:“来人,将他抬我车上去!” “是,阁下。” 严燕生,被放在沈玉兰身旁。 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希腊式的鹰钩鼻高挺着;那张如刀刻般的俊脸,粘着些许尘土和炮灰,更显得有男人味。 沈宜兰掏出手绢来,为他拭去脸上的灰尘;“严燕生,……严长官;……你怎么样?” 他毫无反应。 直子回到副驾驶座上,对司机吼道:“我们不走了,折回去!” …… 严燕生昏迷了好几天。 曾师长说,司令是灵魂,必须保全司令。曾师长和他,为掩护司令撤退;将敌寇的火力,引到自己这边的阵地;又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他们的士兵,倒下了不少; 曾师长被流弹击中,他扑了过去,要给他包扎;突然,他觉得头顶一麻;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令,可安全撤离?燕生,就此别过; 一滴眼泪,从他眼眶中流出…… “当,当,当,……”座钟响了起来。 严燕生睁开了眼; 他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床顶丝绒的帷幔,床头古典的宫灯;精致的家具,精致的茶具,精致的点心;……还有,墙上挂着的西式座钟。 壁橱里,火炉烧着,屋里很暖和;壁橱旁的茶几上,摆着鲜花,花香阵阵。 四周很静,一切,如梦幻般; 是不是到了天堂?严燕生使劲揉揉眼睛。 头,依然很疼; 他觉得,哪里不对,头上被缠上了什么?他用手摸一摸,好像是纱布。 不对,天堂里的人,不该是好好的?怎么回事,天堂,也有医院? 他有些恍惚,很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门,从外面推开了;进来两位女子。 一位少妇,画着精致的妆,穿着西式的套装,有几分富贵逼人。另一位女子,文静柔弱,看起来很年轻。 第七十九章 厌,生(3) 这年轻姑娘,严燕生觉得脸熟;好像,是在哪见过。 他受的伤很重,阵阵疼痛袭来,用手使劲撑住;苦笑着问:“请问,你们是……?” 那富贵的女子上前,摸摸他头上的绷带,关切地问:“严长官,您的伤势,怎么样?” “谢谢,不碍事!”严燕生有些戒备,将头扭过去,避开了她;“请问尊姓大名,是您……您救了我?” 严燕生寻思着她是什么身份;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他? 难道,是归国华侨的家眷;还是,西方洋人的家属? 年轻女孩子,斯斯文文说:“严营长,……严长官;……你,还记得我吗?” 严燕生摇头,又觉得不妥;略带歉意,“小姐,……看你很面熟;……但,我想不起来了;我们,……在哪里见过?” “我表哥,中央军的军官,”他有些印象,沈宜兰喜形于色,“你忘了吗,有一次,我去军营参加你们部队的活动,我们那时候见过的。” 严燕生还是茫然,”小姐,真想不起来;我……很抱歉。” 沈宜兰又说道:“在梅公馆,我们也见过呢;记得梅家大小姐启玥吗?我和她,是中学的同班同学。” “梅大小姐,……”严燕生低头想;那位文静温婉,姿容出色的梅大小姐? 梅小姐,有一个女孩子;哦,就是她吗? 他抬起头来,“哦,我想起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大概姓沈?” “是,严长官真是好记性!”沈宜兰高兴得什么似的;“我姓沈,叫沈宜兰;……以后,就叫我宜兰好了!” “沈……沈小姐,怎可如此?多谢两位搭救,燕生,在此谢过!”他看着沈宜兰,又看看中年女子,“不知,您……该怎么称呼?” “不必谢我,……;这次,你真得谢谢宜兰!在死人堆里,她发现了你,你才能坐在这!”女子轻轻一笑,又道:“我的名字吗,好记,两个字,叫直……” “直接了断、开门见山,叫甄瑜;”沈宜兰迅速将话接过去,谦虚地说道:“严长官,……不过是碰巧,真没什么值得一谢!” “在……死人堆里?”严燕生一愣,大声吼道:“曾师长、营里弟兄,……他们呢?” 沈宜兰缓缓摇头,默默坐着,不说话;战争惨烈,严燕生沉浸在伤中。 沈宜兰劝道:“严长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嗯,谢谢!” 严燕生再不说话。 “瞧瞧,你们两个,郎情妾意;……挺像那么回事;”甄瑜无话找话,打趣道:“你们,不如花好月圆;……省得兰儿牵肠挂肚。” “这……,燕生岂敢?”燕生有些懵; “两位,定是有事吧,不妨说明一二;”严燕生拱手,“我是个粗人,性子直来直去;不如痛快说出来,省得我胡思乱想,打这腹内官司。” “好,严长官痛快!”直子雍容地坐下,用手捋平裙边,吐出一口烟圈,笑得娇媚迷人;“严长官,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将你知道的事,清楚告诉我们。” 第七十九章 厌,生(4) “你……,是在挑战我的底线?”严燕生脸色一沉,瘟怒着瞪着眼前的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严长官,不必动怒;”直子蔻丹一挑,将烟灰轻轻弹下,“一、不问你军情军备;二、不追问军队兄弟去向;三、不问你长官去向;……” “哦,”严燕生很意外,“那,……;别的,……还有什么,你感兴趣?” “严长官,你可知道梅公馆?” “当然,梅先生和司令,是至交好友。” “对了。那么,你该知道,梅公馆有很多古玩珍藏。梅家,人虽然走了,但,梅家的珍藏,多得数不过来。他们随身,也带不了几件!我想问问,陆司令,帮着梅铭淞,将它们藏哪了?” 严燕生顿时一愣;藏宝?……;这……他一丁点不知! 难道,司令背着他?一丝丝失落,爬上他的眉梢;顷刻,又退了下去。她要珍宝干什么?城池已丢,这,日本人占领了。难道,她为日本人做事? “哦,你惦记着梅公馆的财产!”他嘿嘿冷笑两声,“对不起,这个事儿,我真不知道!我就算知道,断不会告诉你们。” 那一丝丝的阴郁,没逃过直子的眼睛。 “我明白了!看来,你真不知情!”直子瞥他一眼,眼睛望着别处,“陆定国,并没将你当成心腹;他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怎么可能!”严燕生大喝一声。 “那好,我且问你;几个月前,梅公馆的人,看见陆定国开着卡车,从那运走二十几个箱子;还美其名曰,为梅家挖新鲜的塘泥,修家里的荷花池。其实,是偷梁换柱,掩人耳目。这事,……陆定国,他与你讲过吗?” 直子坏着心眼,开始挑拨。 严燕生想起来;几个月前,陆司令开卡车,亲自陪老友,出去游湖,顺便挖塘泥;当时,他还纳闷,司令这么忙,怎会有闲心,附庸风雅?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司令不告诉他,回避他,是不信任? 他的脸色,由瘟怒,转为落寞;又由落寞,转为阴郁。 直子看在眼里,依然笑盈盈,“是呢,……你以为司令,真把你当自己人?关键时候,还不是把你撇在一边?重要的战役,将儿子放在后方,让你们这些弟兄,上前线去拼命;哪里是重用你,分明是在利用你!” “你,……你胡说!”严燕生脸色越来越难看,“司令,是有苦衷的!这次,……司令是宁死不走的;……是曾师长死谏;曾师长……他……” “那,还不是他的苦肉计!你,尽职尽责,披肝沥胆;你们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他陆家父子,不定在哪里举杯共贺呢!” 她那张薄唇上下翻飞,继续鼓动着,“你太耿直,……不觉得自己亏的慌?不觉得很不值得吗?” 严燕生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不顺,张着嘴喘着气。 司令,真没把他当自己人;还,……隔了那么一层? “你严燕生,是只什么好鸟?……你,不过是杨宇霆在路边捡的孤儿。他看你人还机灵,让你做了手下一个卒子。后来,张学良杀了杨宇霆;你便投靠了张学良。张学良,兵败关内,往西边撤;你生了病,人家没等你,将你撇在半路。陆定国收留了你,把你带在身边,不过可伶你!”直子眼睛不离他的脸,狠狠打击他的痛处;“跟一个,换一个的走卒,人家真敢将你当成心腹?” “你放屁!” 他狂吼一声,被彻底打败,完全没了风度;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床上。 第八十章 进退(1) 庐江县,青山绿水环抱中,在婆娑丛林的掩映下,有一个典型的四合院。 房屋为二层住宅,正屋面阔三间,两旁建廊屋;楼梯设在两廊屋中的内侧,中央为天井。楼下民厅,是客房;楼上明厅,是祭祀祖先的祖堂。 天井当中,用石板垒砌出一方水池,用雕花的石栏杆,将水池围起来。依稀能看得见,陶制天沟管和排水管。 山区雨水多,水池能积蓄排泄不出的雨水,让雨水从水池边的泄水孔慢慢流出。 走完一进堂,里面是更大的住宅。 大门上建有门楼,两旁各置一垂莲柱,上方用水磨砖做出柱枋斗拱,顶上覆以瓦檐。门上铁环,多以铁制,捶打成花朵式样。门楼,门照,柱子,梁架,窗户,栏杆,等等部位,雕刻都不一样,地上,铺的是水磨青砖。 青灰色的墙壁,本色的木门。尽管缺少灿烂的色彩,耀眼的光斑,和热烈的氛围;可是,整体给人的印象,却是朴素,典雅的。 这里,是梅家在庐江县的别院。 一阵悠扬的笛声想起,划破这四周寂静的夜; 笛声焦砟急切,陡然一声高音飚起,一直往上,上到九霄云外;……又倏地往下,一直下,重重地跌落在地; 笛声暗夜哑,低低徘徊;似有说不出的情绪…… 蓬蓬的琴声,轻轻和着笛声,不敢往上扬;唯恐惊扰了,笛声的轻吟。 琴音声声,万千心事,怎知一曲寥落。 “咚”地一声响,琴声戛然而止。 …… “静山,……对不起;”漪玉夫人站起身,抱歉说道,“我有些走神,……一不小心,力度大了些。” “玉儿,没关系,”梅铭淞手拿玉笛,轻松地说道:“去取一根新的来,然后,我们接着练就是!” “好,”漪玉夫人点头,轻移莲步,缓缓而去。 她脸色很难看,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 梅铭淞看在眼里,很心疼她;但,他却不敢多说一句。 他们夫妇俩,从南京出来;陆定国派了一个班的士兵护送。 幸运的是,一路上畅行无阻,并没有遇到鬼子兵。 他们走出包围圈,那个队长向他辞行,“梅专员,前面,您和夫人走好;我们就送到这!” “南京已被合围,……你们去哪?”梅铭淞不解。 “回到我们的阵地,与司令一起,誓死保卫都城,守卫我们的国土!” 年轻队长,年龄不大,脸上还显稚嫩;但,一腔热血,视死如归,铁骨铮铮! 梅铭淞很是感喟。他站在路旁,目送他们离去…… 他们到达这里,已等了近一周。 无论拾璎,还是锦苏,仿佛人间蒸发般,都窈无音讯。 不断有消息传来,日寇占领南京,杀我百姓、屠我士卒,……南京城,有三十万人,死在这场屠杀中,生生变成了炼狱。 拾璎,一个小姑娘,要怎样的勇气呢? 再怎么聪敏机灵;她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拾璎,能安然脱身吗?她,现在何处? 若拾璎真有个什么,……;漪玉,她还能挺住吗? 第八十章 进退(2) 前路漫漫,忧患实多;生而为人,痛苦多多。 -- 漪玉夫人穿过门廊,进入后院南面卧房。别院的陈妈在里面,她坐在婴儿床边,手里拿着针线笸箩,在缝补着什么。 “陈妈,……少爷怎样?”漪玉问道。 她低头,看她手里的针线活。针脚细密吻合,缝得很细心,“这,……是什么?” “我给小少爷做两双虎头鞋!”陈妈说道。 夫人的奶水不足,为孩子好,这几天在戒奶;为了避免他缠奶,陈妈主动提出,她照顾少爷,让夫人这几天躲着他。 等过了三天,孩子吃惯了辅食,这奶就戒掉了。 “夫人,你放心好了;”陈妈说道:“今天,已经不怎么哭闹了;头前,他饿极了,喂他吃了小半碗米糊;……这不,吃饱了,睡得可香了!” 夫人凑过去看; 孩子香香地睡着;睫毛修长浓密,如一对豌豆花;那白如瓷盘的、粉嫩嘟嘟小脸,很舒适地展开,只在呼气时,那对豌豆花,会颤一颤。 夫人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了下儿子的下巴颏,轻声说道:“这儿,跟爹爹长,还得真像!” “是呢,夫人,”陈妈笑眯眯说道:“小少爷,可会长了,尽挑优点了;猛一瞅,跟玥小姐很像@玥小姐小时候,长得不就这模样。” 漪玉夫人心口一紧,好像被什么抽了;……她踉跄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停住。 “夫人,……没,没事吧!”陈妈自知失语。 漪瑜抬起头来,望梳妆台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 她最近总失眠; 半年时间,姐妹俩个,走的走,散的散;…… 上天,有什么,都冲我来!不要针对我女儿! 一闭上眼睛,一会是启玥、一会是锦苏,……轮番出现在梦中;锦苏浑身鲜血淋淋,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启玥和拾璎,如花似玉的姐妹花,是她的掌中宝;筠宁尚在襁褓,要保全他! 孩子,怎让娘亲取舍呢? 漪玉心乱如麻,自己得挺住,要拿定主意。 夫人从屋内款款走出。 梅铭淞迎上去,接过她取来的琴弦,帮她换上新的;他转过头来,看漪玉怔怔的,问她:“玉儿,筠宁已经睡下了?” “是,睡得很香甜!”漪玉微笑着作答。 “玉儿,”梅铭淞轻声说:“鬼子兵,已准备往西进攻,……;再不走,恐怕与鬼子会碰上。那些鬼子,杀人如麻,我们孩子小,会很棘手。我们再等一天,……拾璎回或不回,我们必须得走!” “好,……我,……都听你的!”漪玉夫人点头。 “你,……你,为什么不问问?” 他觉得很奇怪,夫人,为什么不反驳?话都到嘴边了,他还是咽回肚里。 漪玉望着他,伸手抚平他前额上的皱纹,“静山,我们老夫老妻,你,我还信不过吗?我们向来都是,你往哪,我跟随。” “玉儿,……我都明白!”梅铭淞很动情,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谢谢,今生有你,我很知足!” 第八十章 进退(3) 汽车沿着江边,往西奔二百多公里,到当涂县境内。 整晚的逃亡奔波,梅拾璎很乏,很想休息一下;又怕追兵赶上来,只是一个劲往前开。 匆忙逃出家门,没有穿厚棉服;顾不上体面,身上依然穿鬼子军服,可以让自己暖和些。 东方露出鱼肚白,已是黎明时分。前面,出现一座临江而立的断崖山丘,山高百丈,擎天镇地。 她将车在路边停好,信步往前走去。 这一处山峦秀美,人迹稀少;拾璎拾级而上,清晨来临,林中小鸟啾鸣;冬季,虽有一些清冷;但,风光无限,景色秀美。 她走走停停,断崖巨石上,“望夫石”三字依稀可见。 哦,这是望夫山了。她知道,这石头有故事。 古时,有一对巧夫妻,男耕女织,相亲相爱,日子过得和美。这时,边疆突发战乱,男子应征上战场,一去不归。女子在家,任劳任怨劳作,天天盼他归来。 很多年过去,战争结束,男子没归来。 女子盼夫心切,跑到山崖上,望断千重山,不见郎君归;女子神思窈,身心俱疲累,幻化成崖顶石,眼睛望远山,盼着她的郎君! 又一个相思成疾,深情感人的故事;拾璎热泪盈眶,喷涌而出,禁不住流下来…… 仰望良久,她,想了许多事。 她感喟良久,女子的纯情,难以成全,千古绝唱。 从望夫崖绕过去,迎面是一座凉亭。凉亭如秃鹫般,盘踞在半山腰,居高俯视。松木围栏,琉璃瓦覆顶,气势恢宏。 拾璎缓步走过去,倚着栏杆,坐下来休息。 这一路过来,她度过了生命中惊心动魄的一天。 这一天,让她品尝生死离别,品味各种苦、各种痛、各种悲哀和绝望; 从南京出来到现在,拾璎未曾休息过。 此刻,四周一片寂静;暖和的阳光照着她,一丝困意袭来,梅拾璎闭上眼睛,她很乏很累,需要休息一会儿。 没多久,她进入梦乡,沉沉睡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拾璎才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绑在一根圆柱上; 一根手指粗的麻绳,从后到前紧紧捆绑着她。她被人绑成了粽子模样,浑身已动弹不得。 拾璎心里一惊,糟糕! 真是太麻痹了,我……我是不是遇上了山贼? 这,真糟糕,该怎么办? 她心里,一万条草泥马走过……; 原以为,摆脱了日本鬼子,自己就安全了;怎么,……难道,还有劫匪不成? 本来,已经脱离,鬼子的追击。现在,是安全的,是自由了,……; 怎么会被人俘虏了?是什么人呢,将她劫持到这,为了什么? 看这里环境,像是一个山寨。那,应该不是日本人,那,是哪一路的贼人,还是土匪呢? 到底怎么回事,更不能硬来;…… 能不能脱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四周无人,拾璎依然闭着眼睛。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逃出去? 这,……还真是个问题。 第八十章 进退(4) 过了许久,果然,有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哥,王八蛋的,你猜,今天怎么着?”亮堂的嗓门在门外响起。 “二虎,怎么,……有大收获?” “今儿早上,我出门,看到路边,有一辆日本的军用吉普车!我悄悄摸过去瞧,嘿,是一台空车。嘿嘿,这车不可能凭空降落吧,一定是人开来的。咱这些老百姓,不可能会开,国军的军队,死的亡的逃走的,不可能在这;一定是小日本干的!奶奶的,我就想,这日本鬼子肯定走不远,一定藏哪里了,非得把他揪出来不可!哎,前面上山的路,有一排脚印,不像是男人的。我顺藤摸瓜,沿着那脚印上山;……嘿,真有一个小日本鬼子!” “真的?……那,你没受伤?” “受伤?……嘿嘿小日本,耷拉着头,靠着凉亭的栏杆,睡得那个香!”二虎说道,“我推他,他竟毫无知觉!……嘿嘿,爷可不客气,拿栓野兽的绳子,将他绑了个结实,用手那么一拎,往肩上一抗,就将他抓寨子里来了!” “什么?二虎,怎么不直接结果了?将他弄到这里,万一,……日本兵追踪而至;那,……我们大家伙,岂不是都没活路?”有人着急说道。 “三弟,日本鬼子坏事做尽,我真想直接给他一刀的。但是,我们不知道前边啥情况;……正好,抓一个耳目,说不定,还藏了什么军事机密的呢。所以,先留着活口,咱们要不要先审一审,问一问,来个三堂会审;没用了,再让他见阎王去!” “没想到,二弟不像外表粗粗剌剌。实在,是有内秀,粗中有细。“老大对老三的做法,很是赞许!又说道,“想法是好的;但,日本鬼子说话,叽里呱啦的;咱们听不懂,审问他,能审出什么?……算了,不如给他一刀痛快的!” “大哥,不急,咱们,不是有贵客到了吗?”老三说,“小诸葛啊!去请他来,他有学问,应该能听得懂。” “哦,……对!三弟,你说的极是!咱们的秀才,小诸葛?”老大点头,“好,快快去请来!” 三人的对话,梅拾璎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 谢天谢地,是同胞兄弟,不是日本人! 对日本人的憎恨,拾璎跟他们是一样的。这,就好办多了! 她心里有几分庆幸;她张开嘴,想大声说话。 拾璎使劲努力,却不能张嘴! 她这才感觉到;她的嘴,不知什么时候,被塞上了东西;厚厚的黑布条,系得紧紧的,绑在她嘴上,完全发不了音。 梅拾璎沮丧极了; 这日本鬼子服,骗过了日本人;同样,中国人,也看不出,她是假扮的。 谁来帮帮我呀! 此时,梅拾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霑哥哥,……这损招,真害人! 这时,外边锣鼓喧天,有人大声嚷道:“妈了个巴子,将那个日本鬼子,给揪过来!……他要是不老实,就杀了,祭旗!” “是,大哥!” 第八十一章 小诸葛(1) 两个壮汉进来,一人夹一条胳膊,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日本兵”从屋内架出;又“噗通”一声,重重地扔在堂屋墙角。 “日本兵”发出一声呻吟,像是极痛苦的样子。双手被反剪,灰塌塌的帽子遮住了脸。他想抬起头来,但,帽子捂住了眼睛,想甩没法甩开,只得放弃,重新耷拉下头。 堂上众人豪气冲天,大碗喝着酒,大口吃着肉,嬉笑颜开,如同过节一般。 “二弟,今天涨了志气。活捉了日本鬼,若是真有啥机密,那是立了大功。”老大端起酒碗,敬大家,“诸位兄弟,我这杯酒,为二弟文韬武略,胆识过人,……喝了!” 他端起大碗,咕噜咕噜喝下;然后,将碗翻过来,“干了!” 众人大呼痛快,也纷纷一饮而尽。 “二兄弟,……谢谢啦!”老三站起,说道:“这么多天来,咱们被鬼子追杀,从南京被撵到这里;……真他妈的窝囊啊!今天,抓到这个,……咱,断然不能轻饶他!” “对,不能轻饶!”老二一拍桌子,“想想,我们在南京那酒楼,天天流水席,客人也多捧场,生意兴隆;兄弟几个,在南京打下一方天地,多不容易!……日本鬼子一来,我们的快活日子,也到了头!……妈了个巴子,日本人太他妈的可恶!就不让我们好好活!” “日本人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好好活!杀光日本人,占山为王,继续快活!兄弟们,喝酒。” 兄弟几个,你一碗,我一碗;接着喝起。 门外,走进来一位年轻人。 这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身材高大颀长,穿着净版的中山装。一双剑眉下面,黑漆漆的眸子炯炯有神。 年轻人朝大家做了揖,说道:“各位叔叔,不知道,几位叔叔找沛琛过来,有何指教?” “哦,沛琛,你来了?坐!”大当家看见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今儿个,老二在山下,发现一辆日本车。老二啊,寻摸着,这车有蹊跷;……你猜怎么着,老二顺藤摸瓜,抓着一个日本鬼子,大快人心!我们合计,不知道前方,什么样的情况;还好,抓了个活口;咱们来个三堂会审,审审他!可,我们不懂那日本话,……你这年轻人,能说会道,懂得也多,来帮我们翻译翻译。” “日本话?”年轻人一愣,诚实地说道:“几位叔叔,我,读了几年书;……要说英文呢,还能懂一点,也能说几句。这日本语啊,岛国鸟语,……我可是一点都不懂!” “没事!你肯定比我们懂啊,”二虎过来,拍拍他肩,“小诸葛,学识渊博,懂得多,也明白事!你问问他,前面,他们部队开拔到哪里?有多少军队,有多少人数,是吧。然后,……下一步,他们准备干嘛,嗯?” “哦,叔叔,我懂了,”沛琛点头,问道:“那,……什么,……人呢?” “呶,……那不就是!”二虎努努嘴,朝墙角指了指。 第八十一章 小诸葛(2) 年轻人转过身,朝墙角瞅去;墙角地面,那一坨,灰塌塌的;……那,那是什么?……是日本兵? 那身子骨啊,又瘦又小,像没发育好;被绳子五花大绑,匍匐着趴在地上。 葛沛琛细思量,难道,日本人,连青少年也要征兵? “这,……”他心里同情,有了恻隐之心,“几位叔叔,给他松绑吧!让他舒服点,我才能好好问他话。” “好,……去,给那家伙松开!”大当家说道。 “是!” 大当家的手下人,拿起匕首割开绑“日本兵”的绳索;好像不解气似的,他抬起脚,朝他臀部狠踢过去…… 小个子的日本兵,灵活地轻松避开,跳到一旁站住;使劲挣脱开绳索,将双手腾出来,要去解开,绑住嘴的黑布条。 大当家的人,看自己扑了空,很是恼火;他拿起匕首,狠狠刺向她的脸庞。 这一次出击,又扑空了。 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大当家的人,“嗷嗷”直叫疼 众人看见,那名小个子兵,用牙狠狠咬住了他手腕。 众人皆大惊,站起身来;望着这惊恐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葛沛琛越看,越觉着那不对。 那日本兵,应该参加过不少战斗,虽说个头是小,武力,应不落人后吧。但,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哪里像个当兵的? 难道?是…… “日本鬼子,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杀!”二虎掏出了手枪。 “慢着,等一下!” 葛沛琛说完;他快步上前,窜到撕咬在一起的两人身旁。他用力挥拳,朝小个子头部出击。 小个子反应很快,迅速松开嘴;躲开了他的拳头,轻轻一跃,窜到他身后。 葛沛琛早料到,他会有这反应。 这一拳,是幌子;他迅速回勾,拳头变了方向,翻转身来,一记“黑虎掏心”,朝向小个子胸前。小个子躲闪不及,拳头正好,击打在小个子前胸,…… 葛沛琛一愣,软绵绵,酥酥的,……;他的脑袋,“哄”地一响,什……什么? 拳头劲道很大。只见小个子,轻轻‘啊’一声;在沛琛面前,慢慢倒下去; 眼看身子要着地了; 葛沛琛伸出手,揽住了小个子的腰。灰塌塌的军帽,从头顶滑落了下来;…… 他抱着小个子,一起跌坐在地;葛沛琛低下头,仔细望着怀里的人儿。 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头发虽有些蓬松凌乱,难掩天生高贵气质。 她紧闭双目,脸如玉盘,眉如黛染,高挺的鼻梁下,一双红唇,嘟嘟着;唇角,一丝丝的血印,是被黑色绑带,勒出的血印。 葛沛琛伸出手,怜爱地帮她整理乱发,拭去她声上的灰尘;然后,他轻轻抱着她,托起她来,慢慢走出大厅。 “喔,什么?……;是……是位小小娘子?”二当家垂手,顿时懵了。 众人皆傻眼了,这小娘子到底谁? “小诸葛,……是不是着了道,”大当家说道:“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如此!” 第八十一章 小诸葛(3) 葛沛琛抱着她,大声说道:“快,去请邱先生来!” 他说完,抱着她快步往前;进了房间,轻轻将她放床上;将她的头托起,拿枕头垫住。再取一白色面巾,在热水中烫过拧干水,将她的脸擦拭干净。 他复去净了面巾,回来在床边坐下,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她肌肤如雪,白瓷般细腻;气息微弱,游丝般稍顿。双目紧闭,烟眉深锁;眉心淡淡愁绪,一点绛朱渐隐,唇腮淤红渐深。 他轻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快点醒来,可好?” 她没有反应; 她纤纤玉指,很是柔滑;但,指尖很凉。他摩挲着,将手掌抚上,好给她点温度,…… 突然,葛沛琛一震;他不由低头。 那细腻柔滑的手,掌心布满了淤痕,深浅不一的水疱;…… 这是……? 这姑娘经历了什么? 他的心,翻腾着;他好懊悔, 她的伤,他心疼;心里蓦然涌起什么, 他的泪,滴答下来,覆她掌心的淤红;晕染开来,一朵梅花,绽放……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擦去眼角湿痕,快步迎了上去,“邱先生,您快请进!” “沛琛,到底怎么回事?” 一位四十开外,精神矍铄的男子从外进来。他,就是邱先志,半个郎中,也是寨子的军师。 邱先生望着,床上躺着的人,问:“这位姑娘,就是被二虎兄弟当成日寇抓上山来的?” “嗯,”葛沛琛点头,语气颇为懊悔,“是,我们都出了差错;……我……我失手重击了她,……劳烦先生您看看,她的伤势如何?” “哦,”邱先生点头,将药箱摘下,放在床边。 他坐下来,为姑娘把脉;……又从药箱里,掏出听诊器,放在她夹襦内,小心敲敲,再仔细听听。 良久,他抬起头来; “无大碍;……可能是太劳累所致!”邱先生说道,“沛琛,你可知,……这姑娘,什么来历?” 葛沛琛摇头,他掰开姑娘的手,“先生,……请看!” 邱先生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淤痕和伤口,是最新摩擦所致;看来,她经历了一番艰难的行程。”邱先生看看他,“先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好吃顿饭,估计,元气就能恢复的!……这样,我给她开些调理的药;至于,她的外伤,给她擦些药就好。” “真的?”葛沛琛放下心来,高兴地说道:“麻烦先生,赶紧开药吧!” “不忙,”邱先生站起身,在旁边太师椅坐下,“只是,现在不明她的身份;……万一,她,……” 没等邱先生说完,葛沛琛就打断了他; 葛沛琛剑眉一挑,问:“怎么?……难道,邱先生怀疑,她是日本人或是间谍?” “沛琛,她一女流之辈,年纪轻轻;可攀援跳跃,可独自开车;”邱先生盯着他,心里默默叹气。 沛琛一脸焦虑,视她如珍宝,双眼不离她左右 “小诸葛着了迷道,遇到了对手;”邱先生才明白,大当家所说何事。 第八十一章 小诸葛(4) “在南京时,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会手工女红;也有知书达礼,会读书识字。再有,家里能送上大学,不过多通些语言、学问;那,也寥寥无几。”邱先生沉吟着,又说道:“这样的姑娘,哪有见过?她,不一般……,一定受过特别训练。沛琛,还是远离些好!” “邱先生的意思,她太特殊了,所以,身份值得怀疑;或者,她太有能力,男人们避开些好!”沛琛呵呵一笑,“邱先生,这话,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小和尚下山去取经;临行前,来问老和尚,什么最可怕?老和尚说老虎,还说,女人是老虎!” “沛琛!”邱先生瘟怒,“我在劝告你,容不得半点玩笑!” “我不开玩笑,”葛沛琛不回避,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说道:“先生,我相信她;请快开药!” “你……你相信她?沛琛,总得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且问你,凭什么相信?” “直觉!” “直觉?”邱先生愕然,“你一向谨慎,做事有条理,不义气用事;大伙从南京奔逃,如败家之犬,几乎散失信心。你说服众人,在此处住下,并帮众人,将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家对你小诸葛,佩服不已!说你年少有成,计谋出众。今天,……这,这怎么了?” 葛沛琛静默不语;他坚持着,没有退让的意思。 “沛琛,……不要被外表迷惑;她,兴许是日本人,或,受过训练的间谍;”邱先生语重心长,“你爹葛老先生,托我照顾你,我有责任提醒你!” 他的话音刚落,清脆凛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日本间谍!” 姑娘,醒了。 她大概听到两人争执,挣扎着坐了起来。 葛沛琛错将她打,心里懊悔不已;见她醒了,喜出望外地扑到床边,“姑娘,很对不住!” 她抬起头来,轻轻摇头;“这……不怪你!” 姑娘明眸善睐,顾盼之间,心知自己的处境。只有他,愿相信她;她得小心,博得他的同情。 她轻轻咳嗽一声,“请问,这……是哪里?” “牛首山,牛家寨!” 葛沛琛回答得很干脆,邱先生不由皱眉,很担忧地望着他。 “牛首山?……”她掐了下自己的手,感觉还有意识,“哦,还在当涂县境内?……我,怎么在这?” “哈,有点误会哦!能不能冒昧地问,姑娘如何称呼?”葛沛琛望着她,轻声问,“姑娘是哪里人氏,怎么独自一人到此?” “梅拾璎,……;南京人氏,”梅拾璎很虚弱,喘了口气,说道:“家里遭了难,……梅家,被焚烧了;……” 她低下了头,眼眸微垂着;嘴唇哆嗦着,极力控制下悲伤的情绪。 一行泪珠,从眼中滑下;…… “姑娘,……别,”葛沛琛心里一动,不由自主伸出手,想为她拭去泪痕。 “咳咳,”邱先生干咳两声,提醒着葛沛琛;并抢先一步,挡在葛沛琛前面。 第八十二章 故人(1) “哦?梅姑娘,”邱先生向前一步,讥讽道:“你且告诉我,怎么会穿日本兵的服装?……难不成,是日本人送你的?” “当然不是!谁爱穿鬼子的破衣服!”拾璎瞥他一眼,知道他不相信;她叹了口气,说道:“日本人闯入我家,……我匆忙逃出,……;遇到,……一位兵哥哥;他救了我。他劫巡逻兵的车,杀了那鬼子,让我穿上鬼子军服,开车骗了那些日本兵,这样,才逃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葛沛琛点头,一下就明白了。 “梅姑娘,这故事讲得精彩;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但是,一个当兵的,他怎么知道,你会开车?好,就算你说自己会;他敢放心让你开?……;嘿嘿,……姑娘,别跟我装!你觉得,这两句能蒙过我吗?”邱先生嘴角漾起一抹笑,轻轻摇头,“难不成,那兵哥哥,早就认识你?……这故事,让我怎么相信你?……好,就算你说得对;那,我且问你,你那位同伴呢?” “他,……”拾璎此时,不想跟外人,说起霑豪;更不愿跟外人,讲他俩的关系;“他说,……他要回部队;他送我到城外;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你是说,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开着车,摸黑跑了几百公里?”邱先生嘿嘿一笑,“这事,唬别人还行;前后不通,想唬我?” “邱先生,”沛琛急急说道:“我看,梅姑娘不能说谎;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沛琛,你别插话!这丫头,鬼得很!”邱先生回转身,望着她姣好的面容;“你,就十六七岁吧;你别告诉我,你出生于富贵人家。家里,还特别有钱。自己家有车,在家的时候,就学会了开车。” “嗯,我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钱;但,自己家有台帕劳车,这是真的!” 邱先生一听,肺都要气炸了;乖乖,还真这么说? 梅拾璎抬头,看到邱先生黑着脸;……怎么,他不相信我? “我家,确实有一台车。一般是我爹爹学开的;我偶尔也开着玩玩,就这么学会的。”拾璎据理力争。 邱先生才不理这一套; “我再问一遍;你,家在哪住?都有什么人?是干什么的?你以为,买一台汽车,是随随便便,说买就能买的?” “嗯,我家在南京,梅公馆;”拾璎说完;邱先先生傲慢的表情,拾璎怏怏不快。她将头扭过去,愤愤地说道“:“真是白费口舌,夏虫不可与冰语!” “你说什么?”邱先生很有些瘟怒;“你,是在讥讽我了?……你,说我老土,不懂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生活吗?” “不敢,”拾璎叹了口气,说道:“先生既不相信,就先存了戒备心;那么,我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错的,又何苦,再浪费我的口舌呢?” “好厉害的丫头,一张嘴巧舌如簧;……文采不错,还挺能说哈;”邱先生阴沉着脸,恨恨地望着她。 第八十二章 故人(2) “邱先生,梅姑娘已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了;……你,还要问什么呀?”葛沛琛站在一旁,很嫌邱先生多事。 “沛琛,你还年轻;……”邱先生瞅他一眼,“不要被这丫头的话骗了!她这灵牙利齿,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编成能飞的。能换上日军军服,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往北走?却跑到当涂这来,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先生说这些,是不信吧。我若说出个所以然来,您真要帮我?”她反问道。 邱先生点头,想套她的话。 “梅姑娘,但说无妨;如果,确实像你说的,……;我,自然会帮你。” “好,君子一言!”拾璎挺直后背,缓缓说来,“我……我们出城时,北面过江的大桥被炸了。没法往北,只能往西。我跟他……分开后,一路开车狂奔,来在这边。我想,到这边找着船只,渡过江到北岸去,去和我爹娘会合。” 沛琛有些好奇,轻轻问:“梅姑娘,你爹娘,在哪里?” “早几天前,爹爹和娘亲,已渡江往北,离开了南京。我……落在,后面;……苏姑姑,……因我,而没了性命。”一想起锦苏,拾璎禁不住要流泪。 她眼眶一热,低下了头,她哽咽着;……过了良久,拾璎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我爹爹和娘亲,他们在榕树山庄,等我们过去。” “榕树山庄?”邱先生一震,死盯着她看;他慢慢站起,问:“榕树山庄的老庄主,老先生;……他,叫什么名字?贵庚几何?” “梅溪霆,”拾璎轻声回答。 “那,梅溪霆老先生,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已过世的爷爷!” 什么?邱先生大惊;难道,她真是梅家的姑娘? 邱先生又问:“梅家,有一件珍藏,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可有带走?” “梅家那副《天王送子图》,并非吴道子真迹;宋朝时,一位画工仿制,很是传神,几乎可以乱真!我爹为助学子,送出去了。”拾璎惊讶地望着他,“先……先生,您怎知,我梅家,……” “梅府人才知道实情;……是溪霆老先生的后人!”邱先生激动不已,“梅小姐,……;很多年前,得到老先生的资助。……已过多年,无以回报;如遇梅家后人,定要偿还的。……小姐,邱某惭愧!” 邱先生起身站立,紧紧作揖抱拳。 拾璎见他如此,毕竟是长辈,觉着过意不去;她起身下床。 一不小心,她碰触到自己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梅姑娘,别动!”葛沛琛箭步上前,轻轻扶住她,“梅姑娘,你,还是躺下吧!” “对对对,快躺下,……”邱先生想起来,还没给她治疗;心里更是愧疚;“沛琛,快去取热水,还有白酒,要高度的;……给姑娘疗伤!要快!” 葛沛琛一愣,瞬间,就高兴起来; “哎,……好的,我这就去后厨拿!” 沛琛答应着,脚步飞快,冲出房门,…… 第八十二章 故人(3) 拾璎受的是外伤,邱先生手到病除,将她的淤伤消除,再开出几味汤药。 邱先生很严厉,交待下去,好生照顾着:不让下地,不让出门,不让随意走动; 葛沛琛不离左右,细心周到地照顾。又悉心调养,将养了三两天,拾璎果然大好了。梅拾璎不能随意走,在屋里呆了几天,心里也着实厌烦。 这天,天气晴好,梅拾璎心里雀跃,想出门去走走。 出得门来,迎面,葛沛琛正好进来。 “梅姑娘,”葛沛琛主动问好。 “嗯,有事?” 对这个人,拾璎当然记得!要不是他,给了她一记黑拳,自己会伤这么重?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趁人之危?拾璎心里膈应着。 “姑娘,……那天,很是对不起!……我,并非有意的,特意向你道歉。”他的手心浸着汗;脸上,竟有些微微潮红。 好几次,他想跟她说话,她都板着脸;或者,屋里有别人,沛琛没有机会。 “嗯,我知道。”拾璎不亢不卑;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不好闹得太僵;还是,要给人家一点台阶,“葛,……葛先生,不必介意;多亏你请来郎中,……我,已无大碍了!” “哦,是吗;” 她跟我说话了,看来,是不怪罪我了;葛佩琛心里一阵狂喜。 “姑娘,天寒地冻;……还是,等养好伤,再出去吧。”他轻轻劝道。 “哦,好;”拾璎点头,转身回去了。再不能招他了,她可不想,再吃黑拳。 葛沛琛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 牛首山,这里山高林密,别有洞天;远眺涛涛江水,从山前绕过,奔腾向东流去。 牛家寨,不是黑帮派,不是贼盗;从不抢劫掳掠,不干鸡鸣狗盗的事。不过,几个结拜兄弟,意气相投,聚在这里。 牛家寨的老大,牛正弘。贩过私盐,做过小官吏;看不惯官场黑暗,看破了世事俗,开了一家大客栈。又拾到这一处所在,经常来这里,忘情于这一方山水。 庞二虎,豪侠仗义之人。家中有些田产,良田数百顷,都是祖业,却不擅长打理。有过一房妻室,但,妻子难产身故,再无续弦意思。 在南京一处酒楼,他遇见牛正弘,两人一见如故;似一般英雄豪杰,惺惺相惜,甚是谈得拢,相见恨晚。 庞二虎回去后,索性将自己的田产悉数变卖,全部投入牛正弘的生意;两人合作甚欢,从未因生意红过脸。 牛正弘将二虎带到此地游玩。 两人开玩笑地说,日后若遭逢变故;此地,拉一帮人聚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咱们做个山贼,过过瘾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 牛庞二人,英雄豪侠,朋友也多。从南京出来,没有更好的去处,两人就在此安顿下来。 对他们人品,敬重的,一传十、十传百;周边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由几人、几十人,到几百人。 牛首山一众兄弟,向来敬佩有勇有谋,不畏强权的英雄豪杰。 这细皮嫩肉,见多识广的美少女,真是不多见! 第八十二章 故人(4) 寨子里,每天都有人,来看这姑娘。 乍一看,年纪轻轻,明眸皓齿,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敢惹日本鬼子,竟然开来鬼子一辆神气活现的军车。真真有胆有识,豪气不输男子。 谁能说,咱们的姑娘,软弱可欺? 听邱先生说起,梅家祖上积累资财万千,但,并不吝啬苛责。梅溪霆老先生,豪侠仗义,数次赠百金,接济困顿疲乏的好学之士。 早年,邱先志勤苦好学,家徒四壁,求学无门。听闻梅老先生,高人雅义,惜才爱才;邱先志抱一线希望,拜谒梅府,受到老先生垂怜,赠以数百金。 世家遗风,自与常人不同。 小姑娘出自梅家。大家小姐气度风范,又不拘泥于此;风采气润,行为做派,不同于俗流。 邱先生说道,梅老先生种种,感怀于心;对梅家小姐,那是满口夸赞,恨不能将世间最美好的词语,都一一列出,用在她身上。 众人颔首称对;世家遗风,梅小姐自与平常女孩不同。 “不知道是谁,说她不可信;……甚至怀疑,她是日本人,或者是间谍呢!”有人冷冷地,冒出来一句。 邱先生抬头望去,“呵呵,沛琛,在为她鸣不平?” “没有,实话实话;”葛沛琛瞪他一眼,自顾自在竹椅上坐下,“钟灵俊秀的姑娘,是有多不开眼的,将她当成鬼子抓上山来。这,多让人梅姑娘晦气,人家多少也是有气的。” “我……我已向梅姑娘道歉了;”二虎讪讪地,被他这一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说,梅姑娘并没埋怨谁;……咦,小诸葛,……;你这生的哪门子气?” “我生气?……”葛沛琛剥开一瓣橘子,扔进自己嘴里,“哼哼,好笑;……我不知道多好;……倒是二当家的,我说你了吗,……生哪门子气?” “小诸葛,……;葛秀才,你,……”二虎被噎得直瞪眼,急得抓耳挠腮。 沛琛天天舔着脸,向梅姑娘献殷情,拾璎对他不理不睬。这么个可人儿,竟对他有了戒备心。 沛琛心里不得劲,憋着一股气,没地方撒去。想他小诸葛,聪敏智慧,功课好也是学霸一枚,处理问题井井有条。南京战火纷飞,大学上不了,随着邱先生来这牛首山。 如果,二当家没错将她当成鬼子,抓到山寨来;他没到聚义厅,来管这里的闲事,他怎会失手打了拾璎?如果不是二当家,……他和她,在美好的境地相遇;凭他英俊洒脱的外形,清隽颀长的挺拔身姿,她怎会不对他有好感? 葛沛琛自顾自生气,一股怒气冲冠,直冲向二当家。 邱先生全看在眼里,知道沛琛的心事。他站起身,拍拍二虎的肩,朝众人笑笑,“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年轻人的心思;看着他这样懊恼,又不好接话,正不知如何是好,听邱先生这样说,纷纷起身告辞。 第八十三章 用心(1) 众人纷纷告辞离去,葛沛琛站起来走了两步;想一想又重新坐下。 “沛琛,有心事?”邱先生一边收拾茶盏,一边问他。 “没,……;”沛琛剥开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百无聊赖嚼着。“今天正好有点闲,到此走走逛逛。” “有点闲?呵呵,……哪是世事洞明,快人快语的小诸葛呢?”邱先生打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沛琛,你该主动些才好!” 心事被人说破,瞬间,葛沛琛的脸,红到脖子根。 他蹙着眉,说道:“这几天,我天天找机会,去接近她;……可,她对我,……还不如对二当家亲切呢!是,打了她一记黑心拳,……当时,不是误伤的吗;她,干嘛对我如此戒备呢?” “哦,你觉得,她对你戒备?我倒是没觉得。拾璎姑娘待谁,都彬彬有礼、礼貌周到;她一直称你为‘先生’,很是尊敬,行为举止有礼,没有什么不妥吧!” “邱先生,……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沛琛很囧,急着说:“她称我为‘先生,’我有那样老成吗?……还是,她故意和我拉开距离?……‘彬彬有礼、礼貌周到;’她对谁都这样,这,……正是我烦恼的!” “拾璎姑娘该怎样待你,有什么理由,让你与别人不同?”邱先生深深地望着他,“就算你没失手打她黑拳;你英俊潇洒,气质超群,文采斐然,对哪个姑娘有意,对她多注目了些,这姑娘就该倾心相许,为你魂牵梦绕?……拾璎姑娘,底蕴深厚、见多识广的女孩子,会轻易对某个男孩动心?她是个有智慧的姑娘,谁对她怎样,她又岂能不懂?……沛琛,你别学那登徒子,有事没事都往前凑,欲速则不达!” “欲速则不达?”沛琛默念了一遍,轻轻点头,“邱先生,您说得极是,我确实是焦躁了些。……我第一次,对姑娘有这样的感情,从心里想对她好;……我一心想表达,我对她的爱慕之情,确实,压根没考虑她的感受。” “拾璎姑娘大家闺秀,冰雪聪明,非一般女孩可比。你若喜欢,若真心爱她,就全力待她,一定要好好珍惜;”邱先志望着他,眼神突变,寒光一凛,“你若不能长久,就请远离她!……你,若是敢玩弄感情,待梅姑娘不好;……我邱先志,第一个不答应!这,是我能为,故去的溪霆老先生做的。” 邱先生眼里冒出一道寒光。葛沛琛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好像突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哦,……”葛沛琛机械地答应,“邱……邱先生,梅溪霆梅老先生,重金资助你求学,看来是真的?” “怎么,你不相信?”邱先生说道,“当年,我说过是借,自然有借据的。没等到我归还,梅老先生已先故,我心中留遗憾。所幸,梅老先生的后人到此,余生可释然矣!” 第八十三章 用心(2) 冬至,阳气起;牛家寨举行一场盛大祭典。 猪一口,羊一腔,糖献无色,饼锭五色,面饼四盒,插花三十支,香烛七对,金银纸钱若干,酒米三斗,饭米三斗,吹手若干人;…… 大当家领着众人,在牛首山北后山,朝天祭祖。吹吹打打,锣鼓鸣响,十分热闹,一扫多日来的阴郁。 拾璎在这住了几日,悉心照顾和调养,伤病已好得差不多。她心里惦记着爹娘,来向几位当家的辞行。 “梅姑娘,怎不在此多住几日?”牛大当家问,“是不是,我们怠慢了姑娘?……吃的、用的,不和姑娘心意?姑娘尽可说来,我派人去采购来,……” “梅姑娘,莫要客气!”二当家说道,“我大哥说话,一言九鼎!……断没有办不成的!” “谢谢大当家、二当家,及诸位当家叔叔!寨子里的人极好,断没有怠慢一说;拾璎感谢还来不及,更不是那贪图享乐的,岂敢胡乱生事?……我叨扰多日,顾念爹娘和小弟,怕他们等得心焦,不敢再耽搁;所以,特来与诸位叔叔说,拾璎该走了,过江去和爹娘会合。” 邱先生站起来,说道,“大当家和诸位当家的,都喜欢这姑娘,真是梅姑娘的造化。百善孝为先;她是个孝顺孩子,想快些见到家人,也是情理中的事。梅姑娘的伤也大好了,不如,就让她归去吧!” 大当家点头,“竟然如此,……好,派人送到家中吧!” “大伯伯,不用不用,……”拾璎紧忙着摆手,“大伯伯,我叨扰多日,实在不敢再劳烦各位叔叔;……只需找一条船过江;只要过了江,我能找到榕树山庄。“ “不行,……你一姑娘家,很不安全!我们派人送你,……就这么说定了!”大当家说道。 “不不,……真不用!”拾璎坚持着,“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们呢!” “梅姑娘,你这样跟我们见外,可不对!……日本人的车,你送给我们了!我们送你一程,有什么不妥?”二虎快人快语,“别再跟我争辩了!要不然,……我二虎,不认你这朋友了!” “二伯伯,我不是见外!……只是,……自己可以过江的!”拾璎坚持道。 “梅姑娘,……”邱先生示意她,“你别任性,还是听这几位叔叔的话吧!” 邱先生也这样说,梅拾璎没办法拒绝,“那,……恭敬不如从命!” “梅姑娘,你准备哪日走?”大当家问,“你先告诉我们,也好为你先准备着。“ “明日吧!”拾璎脆生生地回答。 “好,拾璎姑娘爽快!”大当家应许,他站起身来,端起酒碗,“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这小英雄,为我们牛家寨送来的装备!“ “装备?……”梅拾璎不由得一愣,“大伯伯,是指鬼子兵的汽车么?……哈哈哈,对!……是顺手牵羊而来;不过,实在不是我的功劳,是……一位兵哥哥……” 第八十三章 用心(3) “管他谁呢,……我只知道,拾璎姑娘将鬼子的车开来的!”二虎哈哈一笑,“拾璎姑娘,你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我还真有点不舍得!……我嘴笨,不会说好听的;太多的话,我也说不来;这碗酒敬你,祝一路平安!” 二当家说完,拿起桌上的酒碗,一仰脖,咕噜噜一饮而尽。 二当家的如此爽快,拾璎不敢怠慢,“拾璎不善饮酒,今日,我以茶代酒,谢过二当家叔叔!” “你放心去;日后,我们肯定会再见。……你那车,我先借着用用。这两天,我开得挺好的。他们日本人,还真大气啊,我害怕没有汽油,你猜猜,后备箱里,还有两大桶啊。”二虎直性子,藏不住事。 “二虎叔叔,那你好好学一学!日本鬼子当真来了,你也可以开车,去跟他们对阵一番,也让他们知道我们牛首山的厉害!” “那是,必须的!”二虎用手比划着,扫射鬼子的样子。 二虎的样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拾璎重添一碗茶,“诸位叔叔伯伯,拾璎叨扰多日,受到寨子里热情款待;寨里没拿我当外人,好生安顿、悉心治疗,拾璎无以为报。今日,我以茶代酒,谢过各位叔叔伯伯!” “梅姑娘客气了!你二虎叔鲁莽,怠慢了姑娘;梅姑娘不计较,没叱责我等,有梅老先生遗风,”大当家举杯,“来,这碗酒,大家一起为姑娘践行!” 聚义厅内,齐刷刷一排人端酒碗敬她。 梅姑娘年纪虽轻,能从日寇的眼皮底下逃出;不仅仅逃出,还开来一辆拉风的汽车,这胆识,非一般人可比。她虽为大家闺秀,却,没有小姐们的忸怩和惺惺作态。性格豪爽,为人磊落,很得寨子里人的喜欢。 拾璎跟众人辞行,出来在门边站住。 她左右瞅瞅,咦,那个无事爱往前凑的人,今天怎么没在大厅? 那人,虽然很招人讨厌;但,想起这些天来,他亲手做羹汤,精心照顾,呵护有加,伤才能好得这么快。唯恐怕我生气,好几次可伶兮兮地恳求原谅。 这件事,真不怪他。拾璎心里,早不生气了。只是,他无事献殷勤,自己有意冷淡他罢了。 如今该走了,真该好生谢谢他! 拾璎等了半天,并没有看见他,心里有点惆怅;又不能四处找寻,怏怏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拾璎出门。 邱先生站在门外等候。他面前的地上,有一个背篓,背篓里装满了山上的野果,和寨子里婆娘为她准备的干粮。 “邱叔叔,……这是?”拾璎心里感激,不知该说啥。 “梅姑娘,你独自出门,大家心里都不舍;”邱先生笑道,“大家伙都想来送,寨子里有事,脱不开身,就委托我来了。” “这,……邱叔叔,拾璎愧不敢当;怎好总劳烦你们,谢谢!” 邱先志笑笑,帮她拎起行李,将她送到江边。 码头很寂廖,几乎没有什么人。一条木帆船,静静矗立在江边。 第八十三章 用心(4) 木帆船船尾,有一青衫男子,头戴一顶硕大的蓑笠帽,一动不动坐在那,静静等候着。拾璎想,这艘船是牛家寨安排的,他应是船老大或船夫了。 拾璎上了船,站在船舷边;她冲邱先志挥手,“邱叔叔,请您代我谢谢大家;他日,若还能相见,拾璎再谈报答。“ 邱先生冲她挥挥手,“梅姑娘不必介怀。你我相遇,必有某种机缘;这一路上,要照顾好自己!” 拾璎微笑,挥挥手,进了船舱,八仙桌坐下。她轻轻说了声,“开船。” 船夫点点头,收起了船舵,轻轻摇动船桨。 邱先生在岸上挥手,拾璎也挥手向他致意。船儿驶出码头,越走越远,……;直至岸上的人,成了一个黑点。 此时,东南风起,船儿挂满帆,朝对岸驶去。 清晨,江面上升起薄纱般的晨雾。江面宽阔平坦,江水漾起了细小的波纹,像微微搅动的丝绸,在宁静的江面上渲染开来。 独木舟行驶在江面上,像被丝绸裹携着,稳稳地向着北岸挺进。极目远眺,水天一色,很是壮观。 拾璎坐在船舱中,稍稍回转头看;船夫正用心划桨。 硕大的蓑笠帽,遮住了他的整个上半身,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 拾璎问:“船家,这里,不是长江航道吗……;江面上没有来往船只,是怎么回事?” 船夫没说话,也没抬头,仍然一心一意划桨。 “船家?”拾璎又喊了一声。 对方依然没有回应。 拾璎暗暗思忖:这人的身形坐姿,身材应该高大;莫非,他是个聋哑人? 牛家寨为了保证自己的隐秘性和安全,用聋哑的联络员?毕竟,聋哑人不仅恪尽职守,有能保密寨子里的秘密。想来,这样是极为可靠的。 如此一想,拾璎心里觉得说得通。她心下倒也释然;不禁自在了许多。 “你是牛家寨的兄弟吧,谢谢你送我过江!”拾璎爽朗地说道。她想起那个人,“讨厌鬼,还小诸葛呢;你说你走,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承了你的情,还没有还你;而且,连声‘谢谢’也没说。……我不是生气,只是,不能……” 她嘟囔了一句。蓑笠帽听到这,身子一震,提起头来,迅速又低下去。 “霑哥哥,……你在哪里?还好么?”拾璎眼前,出现那位丰神俊秀的青年;想起他决绝的话,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木帆船咿咿呀呀行驶了半个时辰,眼看就要到对岸了。 突然,天空中来一阵‘嗡嗡’的轰鸣声。 拾璎抬头望去,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瞬间知道,长江上没有来往船只,是怎么回事了。 天空中,……远远的,黑压压的一群;……,那是,什么……?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 那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拾璎看到了日本军旗,“不好,……鬼子的飞机!……这,轰炸吗?” 只听得耳边响起一声“卧倒!”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她耳畔轰隆隆炸开了花。 第八十四章 护花使者(1) 炸弹投到江中,激起了层层巨浪。 气浪掀翻船舱棚顶,拾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听得一声“卧倒,”她被一个人扑倒。 有人扑在她身上; 拾璎听见周围,震耳欲聋的声音,浪花怕打船舷的声响;……还有,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从扑在她身上那人身体散发出来,……; 梅拾璎很是羞涩,又动弹不得;她使劲推开他,大声叫嚷:“喂,你……你别压着我,……起开!” “别动!”那人依然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想让鬼子的炸弹,将这条船掀上天吗?……别动!” 周围轰天巨响在继续,浪花席卷着江水,拍打着船舱;江水噗拉拉甩进船舱,冲在那个人身上,顺着那人身子往下淌;…… 炸弹的碎片击中独木船,瞬间击穿了船体;江水从船底渗入…… “趴着,别动;……敌人还没走!”那人低低的声音。 拾璎听得真切,也没法反驳他。 江水漫过船舱,汩汩地流进了船舱内。两人趴在船舱里,依然纹丝不动。 小船被江水浸泡,渐渐沉入江中…… 木船沉入江中,慢慢往下沉; 梅拾璎感觉到,身子失了重心,心慌得很;这时候,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紧紧环住她的腰。 她心里很羞涩,但求生的本能,她无法保持矜持,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那人的脖颈。 那人好像也不自然,被她这主动一搂;瞬间变得有了信心,环着她腰的手,抱得更紧了些。 那人抱着她,在水底潜泳片刻;然后,使劲往上一纵; 两人都回到了水面上; 天空中,耀武扬威的日军机群,已调转机头飞走了。 拾璎虚弱地趴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抱着她往岸边游。 拾璎在地上生龙活虎,可她是典型的旱鸭子;一到水里,就不行了。此时,她在江水中泡了很久,再加上身体的伤,刚痊愈,体力也不济;要岸边的时候,已奄奄一息。 十二月的寒冬,冷风刺骨。寒风吹在她的湿漉漉的皮肤,浑身像刀割一样,拾璎冻得直哆嗦,嘴唇乌青。她听见自己的牙齿,上下打颤。 那个人,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用他的体温,来温暖着他。 “冷了吗?……你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那人的声音,很磁性很温和。 她已辨别不出东南西北,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嗯,……谢谢!” 有些意识不清醒了,拾璎觉着,那个人抱着她,快速地行走; 好像,进了屋子;好像,她被放在一个暖和的地方,她身子开始不冷了;……哦,好像是生了火了;……屋里开始暖和起来。 “来,喝口热茶,你能恢复快……”那个温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 “好。” 拾璎听话地喝下热茶,胃里迅速暖和,精神迅速恢复了,“嗯,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拾璎璀璨地一笑,这才抬头看他; 她瞬间愣住了;“你……你,怎么是你?” 第八十四章 护花使者(2) 微红的炉火照着那人,那张帅气英俊的脸;这……这不是牛家寨的小诸葛吗? “葛……葛沛琛?”梅拾璎一脸愕然;这一路上,竟然没认出他来? 他深深地望着她,唇边浮起一抹讥笑,“怎么?看见我很意外?……我以为,梅小姐,有多么本事呢;原来,整一个旱鸭子,……今儿个,还差点沉入江中,喂了江鱼了!” “你……你不讥讽人,会死吗?”拾璎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我上了岸,还是喂了鱼,关你什么事?……要你多管闲事!” “哈哈哈,生气了?”葛沛琛将茶盏放在条桌上。他站起身来,双手抱在胸前,“梅姑娘有精神头置气,看来,是大好了!……行,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明早再赶路!” 他说完话,回转身来,迈步要走。 “那个,……什么?”拾璎急急说道。 “什么?……”葛沛琛停住脚步,盯着她,问道,“梅姑娘有事?” “不不,……你……送到这,可以了;”拾璎低下头,一抹红晕浮上脸颊,“今天,……谢谢呢,我无以回报!……那个,葛先生,牛家寨诸事繁忙,明天,您还是请回吧,我可以自己走。” “拾璎姑娘,你不必介怀;我,并非牛家寨的人,在牛家寨暂住,正想往西去。咱们俩,正好可以搭个伴!” “你不是牛家寨的人?”梅拾璎很诧异,“牛家寨的人,都称你为‘小诸葛,’你不是寨子里的军师?……那,你这许多天,待在寨里,为了什么?” “我是中央大学三年级学生,南京没法读书,在牛家寨暂住。我为寨子里做事,是我愿意;现在,为了姑娘你,我心甘情愿!” 小诸葛脸皮真够厚,也不怕拾璎姑娘嘲讽。 拾璎听他这话,脸上有了瘟色,“先生,您请自重!拾璎承蒙您的救护,心里确实感激;我承您的情。他日,若有机会,一定再会报答。拾璎自小受过家教,心里是有准则的,莫要说出这唬人的话来!……先生,您不可随意编排,恐让人落了口实,让人笑话了去!“ “我不是唬人的!拾璎小姐,我没有夸大;自从见了姑娘,世间万千女子,都不及你之万分;……我的眼里,再容不下他人了!” 葛沛琛收敛了笑,说得极为诚恳坦荡。 梅拾璎脸红如霞绯,她低下头满脸羞涩,“先生,……您垂爱,拾璎心里感动。但,有些事情,……不能勉强!你,如此;我……我不能接受!我承您的情,却不能还你,心里甚为忐忑,……;您……您还是放过吧!拾璎谢谢了。” “梅姑娘,我对你怎样,那是我的事!”沛琛信誓当当,说道,“我并不要求您对我怎样!所以,梅姑娘,您不必有负担!” “这……这怎么行?不好,不好!”拾璎直摇头。 沛琛见她如此为难,说道:“梅姑娘,你不是说,欠着我的情吗?那……继续欠着好了,到时候,你一起偿还就是!” 第八十四章 护花使者(3) “你……你这样做,有意思吗?”拾璎瞪着他。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厚脸皮的人。 葛沛琛不以为意,旋即走回到她身旁,望着她清冷的眸子,“刚才在江水里,是谁主动环住我脖颈的?害得我一时心猿意马,几乎把持不住……;” 他的呼吸渐渐加重,鼻息几乎喷到她脸上,“你,这是主动勾引;……我葛沛琛,良家少年,读过圣贤书,懂得天下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是懂的;上天让我们相遇,这段缘分,是天注定的。不如,我们成就一段好姻缘,……若干年后,也能成为一段佳话;……” “葛先生,请别这样说!”拾璎正色道,“想牛家寨的诸位好汉,个个都是豪侠义士;……怎么出了你这样的……” “出了我这样的登徒子?”他浅浅地笑着,低下头去,帮她拨弄整齐前额上凌乱的头发,“拾璎姑娘,你洁白如玉,风采气质出尘,举世无双;你的身影,已深深烙进我心里;……佳人在侧,我又不是呆子,怎么不会心动?……”他握住她的纤纤玉指,仔细看了看,说道:“彼其之子,美如玉,真妙不可言!” 拾璎很不耐烦;她别过头去,狠狠拨开他的手,“将你的爪子拿开,放规矩点!” “梅姑娘,我,……那么让你讨厌?”葛沛琛有些讪讪的,“你别误会;……之前,我看你手掌心,全是脓血和水疱,虽说在寨子里治好了;在江水里泡这么久,不知有没有感染,我才想仔细瞧瞧!” “哦,……这?……”拾璎很不好意思,才知道是错怪了他。 如果不是他,在枪响前扑过来,她被当成鬼子,很可能被人击毙了;自己哪能活蹦乱跳,现在,在这里数落他的不是。 如果不是他,及时请来邱先生;她的伤势,怎能得到及时治疗?他跑前跑后,采药治病,嘘寒问暖,她才治愈这么快。 此番过江,如果不是他熟识水性,在江水中救了她;她极可能被涛涛江水卷走,丧生于长江。 拾璎知道,他不是坏人,沉默良久,说道:“葛……;我,……很对不起!” 拾璎平静地与他说语,还主动跟他道歉,这还是第一次。这,如同盛夏酷暑时,喝了一碗冰绿豆汤,葛沛琛的心里甜滋滋的。 他使劲挠了挠头,很有些囧,“哈哈,……梅姑娘,没事;……我不是那小气的人,姑娘心里有气,只管往我身上撒就是!” “哎,真是个呆子!”听他说的话,拾璎直摇头,“谁那么不解事,莫名其妙地冲别人撒气?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对我彬彬有礼,我也不能出言不逊;……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 “梅姑娘,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人。”葛沛琛很有些窘,“恕我用词拙劣,我的意思是,什么不顺心的、不开心的、不能展颜的,你都可以跟我讲的!” 第八十四章 护花使者(4) 葛沛琛太过热情,梅拾璎还不太适应。 她垂首蹙眉,淡淡地说道:“葛……葛先生,你想太多了!……每天,我很快乐、也很开心。牛首山上,牛家寨的人,都很热情,也很仗义;哪里有什么不顺心、不开心的事?” “梅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可将我,当成知己好友,有什么话,可以肆意说出来,不用防备着谁。”葛沛琛轻轻说道。 “葛先生,‘逢人面前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是拾璎在家时,爹娘给的训导。拾璎不敢忘,唯恐自己不小心,说话深了、浅了,一不小心,再得罪了谁。” “梅姑娘说得极是!大家风范,自愧不如!”葛沛琛说道。 拾璎有些怏怏的,葛沛琛不再争辩;他不想,刚建立的好感,再荡然无存。他及时止住话语,“梅姑娘,你早点休息;明早我们要赶路!” “好,葛先生,晚安!”梅拾璎也很礼貌。 两人互道了晚安,葛沛琛关好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葛沛琛离开;梅拾璎回转头,打量这间屋子。 一间很精致的房屋。 乌木的雕花大床,垫着的,是厚厚的棉垫;盖在身上的,厚实的棉被,带着樟脑丸的味道。想来,这里,许久没有人住了。 床边靠墙,有一套大衣橱。还有一排大箱子,有雕花的暗格,暗格内各式玲珑的摆件。窗边,是条形桌和一个个精致的小格子, 一套精致的乌木沙发,茶几上摆着茶盒、茶壶和成套茶具。 这里,处处透着,清洁整齐,条理井然。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既然他带她来,那,不是他自家的地方,就是牛家寨的房子。 拾璎慢慢躺下去,用手抚了抚这床的褥子。褥子很厚实很柔软,里面是厚棉絮。被子里还有个暖壶,想必,是怕她着凉。 他很用心,也很温暖;这样的男子,其实不错呢。可是,她是不会动心的,断了这妄想吧!因为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霑哥哥。 “霑哥哥,……你在哪里呢?”她在心里低低地喊。 四周万籁静寂,除了寂寥的风声;没有一丁点动静或回音。 在疲惫困倦中,拾璎沉沉睡去;…… 门外,那个青衫男子,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他心里知道,她有心事;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他看见过,她的哀伤; 他看见过,她的无助。 他不喜欢看她发愁,觉得,她还是笑着好看。这姑娘笑逐颜开,能让人倍添精神。 他不太了解女人,可是,对这个姑娘,他是由心生的敬意;不止是敬意,他的内心,对她多了一种别样的感情;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爱。 这是他以前,未曾遇到过的。 他不是一个书呆子。他了解到也体会到,那种发自内心的爱。这种爱,让他的心,得到些许的满足。 他觉得,自己不能想太多。为了她能够快乐,为了她能够幸福;他觉得,他一心所想,是值得的。 第八十五章 同行(1) 天刚蒙蒙亮,拾璎听见有人敲门; “梅姑娘,早餐放在客厅,趁热吃点;然后,我们好赶路。” 葛沛琛的声音。 拾璎起来去开门,“葛,……葛先生好。” 他换下短衣打扮的青衫,换上一套湛蓝的学生装,与印象中的老气横秋大为不同。 餐桌上是绿豆粥、烙饼和时令小菜。 “咦,难道,这里还有厨子和佣人?”拾璎颇为惊讶。 “哪有可能,这么就这屋子,长期空置着;偶尔,会有一个老人家,过来打扫添置点东西。”葛沛琛笑笑,请她坐下来,为她盛了一碗粥,“尝一尝,看看,是否能入口?” “谢谢,这谁做的?” “我做的,……请梅姑娘品尝!” 拾璎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温热甜适,舒服极了。拿筷子夹起一块烙饼,细细吃了起来。 “啧啧啧,不得了;你还会做饭,这个要得的。”拾璎啧啧称奇,“你还别说,这早餐呢,做的真不赖;非常好吃呢。” “梅姑娘,……真的吗?”沛琛心里高兴;“那,以后我常给你做。” 梅姑娘放下筷子,瞪着他,怎么说话的? “哦,我说错了,”沛琛赶紧纠正,“我是说,从这到榕树山庄,这一路上,我给你做。” “嗯,看你态度挺诚恳,本姑娘准了!” 梅拾璎说话不含糊。 吃完早餐,两人出得门来。门外有一辆马车,车夫在前等着。 看见两人出来,车夫迎上前来,“少爷,您要的马车吗,……我在此候着呢。” “对!” 葛沛琛扶拾璎上去坐好,自己也靠着另一边坐着。 马车慢慢前行,两人大眼瞪小眼,也是有些尴尬。 拾璎问他:“你说,你是中央大学的学生,那,怎么到了牛家寨?……还给寨子里当了军师,被人称为小诸葛了呢?” “梅姑娘,寨子里的军师,是邱先生好吧。”沛琛解释道:“那时候,我还在学校;战争一起,学生们都散了。我想,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当那缩头乌龟,想去支援咱们的部队。可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一个一个都先撤了,我这心里也冷了,真没劲,不跟他干了!然后,跟着牛叔叔他们,到了牛首山牛家寨。鬼子们胃口大,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们准备了武器炸药,等到日军出征到当涂县境内,准备干他一票,狠狠打击他们的气焰。” “呵呵,我真没看出来,你觉悟还挺高呢!”梅拾璎嘴角露出笑,带着嘲讽的意味;“那你都过江来了,鬼子要来了,岂不是错过了杀敌报国的时机?” “梅姑娘见笑,……我本来想跟他们一起,打鬼子的。不过,现在我最大的目标,是将梅姑娘送到家。是目前顶顶重大的事!” “切,你这也叫打鬼子?……差远了!”拾璎看着他,满脸的不屑。 这觉悟,怎么能跟我霑哥哥比? “鬼子多得是,不急在一时;梅姑娘要紧,沛琛送到家!”一副蒸煮不烂的样子。 “嗯,你也是热心肠,我谢过了!”拾璎打趣道。 第八十五章 同行(2) “梅姑娘,……你莫笑话我,将你送到;你与父母团聚,沛琛自返回牛家寨。”梅拾璎话语中的朝讽,葛沛琛岂能感觉不到。 “嗯额,……葛先生高义,拾璎当刮目相看。”梅拾璎没给他好脸。 梅拾璎呆坐着,她的心神,游离在别处; 霑豪哥哥,你在哪里?……有没有找到陆伯伯,你们父子都好吗? 葛沛琛见她怏怏的,没逞强跟她拌嘴。 两人各自坐着,各想各的事,一路话语寥寥。 马车颠簸了一天,来到庐江县境内。 “先生,到庐江县了,怎么走?”前面的车夫懒懒地问。 拾璎掀起卷帘,往外瞅:一排排青砖白墙,规整的房舍,想必是到了县城。 “我是小时候来过这,记忆挺模糊,不太有印象。我只记得高门大户,上书‘榕树山庄,’几个字;”拾璎说道,“这样,你停一下车,我下去打听打听!” 车夫听得真真的,将马车靠路边停下。 “梅姑娘,你别动!我下去吧,”没等拾璎搭话,葛沛琛已利落地跳下车,朝街角的小店走去。 过了一会,葛沛琛回到马车上。他捧着一袋热乎的包子,放在拾璎手里。 他冲车夫喊道:“顺着这条街走到头,然后,往西南方向,大约走两里地,到‘榕树山庄!’” “得了,两位坐好!”车夫一扬马鞭,车子又继续前行。 马车前行不到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青山绿水的所在。在婆娑丛林的掩映下,有一座高大的四合宅院,大门门匾上书“榕树山庄”。 “是了,停车!”拾璎高兴地叫着。 青灰色的墙,大门上有门楼,两旁各置一垂莲柱,上方有柱枋斗拱,顶上覆以瓦檐。庄严朴素的高门大院,门扉紧闭。 拾璎跳下马车,快步走上前去,咚咚咚使劲敲门,“爹爹、娘亲,开门;……拾璎来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进去很久;里面并没有回应。 拾璎拉起门上的铁环,又重重地敲击着大门;“爹娘,……开开门;……是拾璎啊!” 里面,还是没动静;她有些慌,不肯放弃,又重重敲起来。 过了许久,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喂,……谁在里面?”拾璎趴着门缝,想往里面瞅;可,哪里能看到? 只听得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谁在外面敲门?” “我!”拾璎惊喜万分,大声叫嚷着;“是拾璎,……我,梅拾璎!” “哦,……二小姐吗?” “是,是的;”拾璎使劲点头,“我是!……我来找爹爹娘亲!……拾璎错了,拾璎不该独自行动!” “吱呀”一声响,大门从里面开了;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迎了出来,“二小姐?让我看看,……果然是二小姐,快快进来!” “你……老奶奶,你是?”拾璎有些懵。 “傻孩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陈奶奶,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老妇人拉着她的手,“瞧瞧,你满脸憔悴,快进来说话!……老爷和夫人,一直念叨你呢!” 第八十五章 同行(3) 陈奶奶将拾璎让进大门,她回头想关门,发现后面跟着一位后生。 “这位,……?” “奶奶,他姓葛,……这一路,多亏他关照;”拾璎实话实说,“天也黑了,我们留他住一晚,明天,他自己就走了。” “哦,葛先生,……快请进来!” 老人家笑眯眯地,将他们俩带进后院。 老人站住,瞅瞅她,问道:“你娘的那个陪嫁丫头,叫锦苏的,……怎么没有跟你一道来?你娘做了个恶梦,梦到她……她不好;……到底,怎么回事?” “奶奶,都怨我,……呜呜,……苏姑姑,为了我,……没了命!”拾璎眼圈一红,抱着她嘤嘤哭泣。 “阿弥陀佛,造孽啊!”老人家轻抚着她,“拾璎丫头,莫伤悲;……锦苏,她不会怨你的!” “我知道,……正因为这,我更伤心;……苏姑姑,为我们家操劳一辈子,……我心里有愧呢,呜呜;……”拾璎哭得很伤心。 这么多天来,拾璎的心里很苦很闷。锦苏姑姑的死,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一直横在那里;她没法跟谁说,遇到自己的亲人,她才这样放肆地哭一场。 “好了,……丫头,人死不能复生。人生于尘土,复归于尘土,你且记得她的好,……她在天上,也会祝福你的!” “奶奶,真的吗?”拾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重又放出光彩。 “丫头,你不信?……”陈奶奶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奶奶活了快七十了,为啥要哄你?” 拾璎跟着老人,从前院走到了二进院,没听见爹娘说话声,甚至小弟筠宁的哭闹声也没有。 拾璎心里不免疑惑,问道:“奶奶,……我爹爹和娘亲呢?” “拾璎丫头,你爹和你娘记挂着你,在这等了多日;左等右等,也不见你们来;……就在前几日,他们已经离开这,动身去汉口了。” 爹娘都走了?我……来晚了? 拾璎心里咯噔一下,“爹爹和娘亲,走了有几日了?” “差不多有四五天了,”老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又说道:“你爹说,要及时去衙门报到。他怕耽搁久了,不能及时赶到汉口,跟你娘商量着,让我在这里等你,他们带着小筠宁先走了。” “爹爹开着车,也不等等我?”拾璎撅个小嘴,冲着老人家撒娇。“我没有车,只能靠两条腿走,怎么能走得过汽车?那我怎么也撵不上啊!” “呵呵,拾璎丫头,……你放宽心;”老人笑眯眯说道,“老爷已经安排好了,让府里的车夫送你去!” “车夫?……马车吗?”拾璎的小嘴撅得老高,拖长声音撒娇道:“奶奶,……马车慢腾腾的,颠得难受极了,猴年马月能到呢?” 老人家还没回应,只听得身后有人,“咳咳,”干咳了两声。 拾璎才想起来,他,一直跟在后面? 拾璎迅速转身,瞪圆了双眸,怒视着他:“你……你敢笑话我?” 第八十五章 同行(4) 梅拾璎撒娇卖萌,简直可爱至极; 葛沛琛第一次,看她这娇憨的样子,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忍着笑,“拾璎姑娘,你清丽俊秀,气质出尘,人间绝色,我岂敢笑话你?” “你……,”拾璎暗暗后悔,怎会这么大意,忘记了这个人。 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瞪着他。 “好了,你们俩别闹了!……这么晚了,赶紧睡觉,明天还得早起!”老人家赶紧制止。 “是,奶奶说得极对!我这就睡去了。”葛沛琛很识时务的,一看这情况,赶紧开溜好了。 “小伙子,这边来,我带你去客房!”老人家冲他招手。 她对这个后生笑眯眯的,好像还挺喜欢;她送他到客房的走廊。 老人回来,牵着拾璎的手,“拾璎丫头,……走,我带你去后院。咱们梅家的姑娘,金贵着呢;知书达礼,不能随意冤枉好人。” “奶奶!”拾璎恨恨地说道:“那个人,你别搭理他!他就那个德性,嬉皮笑脸的。” “嗯,是吗?……我看他,对你很不错呀!”老人家说道。 “哪里有?”拾璎小姐不依不饶,“奶奶,我不多说;反正那个人,非常可恶,不用管他!” “那个人非常可恶?”老人家摇头,“他一路上,护送你回来,咱们得感恩!” “奶奶!”拾璎撒娇,不乐意。 “好了,睡去吧;”老人家说道,“我这把骨头,不经熬,……睡了,睡了;……” …… 第二天清晨,梅拾璎起床。 奇怪,没有看到人?她一个人朝前院走去。 “陈姆姆,我不能走啊,……我家媳妇儿,她不让我走!下个月要生了,我要走了,她万一早产,可怎么办呢?” “你这孩子,老爷临走时怎么交代的?……你媳妇的事,有我呢;我接生过好几个孩子,你还不放心我?”这是陈老太太的声音。 “我不是不放心你!这是我媳妇头胎,哎呦,我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她们娘俩,怎么个活法呀?” “我,呸呸!……大清早,这么晦气!”老人家有些不高兴,“你这后生,真不醒事!小姐到了这,要去汉口,没有人送,怎么行?” “可是,……奶奶,你就不能央求别人送吗?” “别人?……谁家的人,我能放心吗?小姐金枝玉叶,千金贵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和夫人?” “奶奶,你们都在!我想,让他留下吧!”拾璎轻松走了过去。 “丫头,起了?”老人家依旧笑眯眯的。 “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没关系,你将马车给我,我自己驾车去!”拾璎满不在乎说道。 “拾璎丫头,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老人家很是震惊;“大家小姐,千金贵体,亲自赶着马车走?” “不行,让别人看咱梅府的笑话,”老人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再说,这一路上,可不安全呢;真要遇上什么贼,盯上你了,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不行,不行!” 第八十六章 乔装打扮(1) “拾璎小姐说行,那就是行喽!”这时,廊下有人说话。 拾璎回转身来,对那人怒目而视,“你……你怎么还没走?” 葛沛琛站在廊下,左手扶着廊柱,右手挠着头皮,嘴角一抹浅笑,“梅姑娘,我本是来向你们辞行的;不想,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他转向老人家,深深鞠了个躬,“奶奶,这一晚睡得太好了,感谢您昨晚留宿。不小心,听到几位的争论,我倒是赞成你们小姐的主张,……不会让您和这赶车的大哥为难。梅小姐卓尔不群,胆子也大,巾帼不让须眉;……她说行就是行;再说,还有我呢!” “哎,……我说,怎么什么事,你都要管呢!”拾璎可不管那一套,劈头盖脸一顿好说,“葛先生,别人家的事,莫要伸手!……你以为你是谁?我是我,你是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拾璎丫头!”陈老太太一声怒喝,“你……你,你爹娘惯坏了你,没人管教你了!大家闺秀,怎能出口伤人?“ “奶奶,……我……,不是;……”拾璎衰着脸,很是委屈。 她宁愿自己走,也不愿这人跟着;因为……因为他,他别有心思,……;可,……这话,怎么跟老人说呢? “呵呵,奶奶,您莫要这样训斥梅姑娘。” 葛沛琛再鞠躬,抬起头来,热忱地说道:“梅姑娘,出于一片好心。她心地善良,不想拖累我;此去,路途遥远,很可能遭遇流寇或鬼子,怕我受到牵连。她心肠太好,总为别人考虑,没想到自己只身前去,……一个女孩子家,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切,我是好是赖,关你什么事?……拾璎瞪着他,这世间,怎会有这厚脸皮的人?明明我讨厌他,非得巴巴跟着? “是的呀,葛公子说得对;”陈老太望着他,觉着这年轻人不错,稳重有礼。送了一程,辛苦劳累不说,还愿意再送一程。 老人越看越觉得亲切,“葛公子,看您就是好人,能为我们小姐着想;……您要是真能再护送小姐,老婆子我,无以言表;……在此谢过了!” 陈老太深深弯下腰,欲向葛沛琛行大礼。 “奶奶,……别!”梅拾璎一把搀扶着她,使劲地摇头。 “老人家,不必如此!”葛沛琛见状,跨过栏杆上前,擎住老人的双手,“奶奶,不需要这样!我这样做,是报答梅小姐;……她送来鬼子的军用吉普;我牛家寨上下,对梅小姐都记着这份情。而且,我送小姐到武汉,再返回长沙去上学。所以,我再送一程,也不冤屈。” “哦,好好!……葛公子是大学生?”陈老太乐得,不住地点头,“小姐,你还会开那铁家伙?是了,跟你爹爹学的?女孩子,像个男孩样,这样不好!……我梅家从老一辈算起,向来敬重学生才子们。这样,正好!我也放下心了!” 拾璎恨恨地,又白他两眼:谁要你多舌?不说这个,就不会说话了? 第八十六章 乔装打扮(2) 沛琛豪爽仗义,陈老太大为感动。 她回转身,对辞工的车夫道:“大志,没良心的东西,给我滚远远的!……;以后,少在我跟前晃荡!” 有人主动请缨,那叫大志的车夫,自是乐得不行;他点头哈腰地,一路跑出了门。 “好孩子,算我没看错你。”她热络地拉着葛沛琛,“来,咱们进屋去,好好商量一下,你准备怎样走;……” “奶奶,……”拾璎拉长了声音,心里十二万分不情愿。 “拾璎丫头,你吃早饭了么?赶紧吃饭去!”陈老太拉着沛琛不放,转过头对着拾璎;“翻山越岭,走近千里的路程,不一定会遇上什么事。我跟葛少爷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走好。你这一身,……粉嫩如玉的姑娘,太扎眼了;……先去吃饭,然后得装扮一下。” “葛少爷,咱们进去;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陈老太撇下拾璎,带着葛沛琛进了里屋。 “奶奶!……”拾璎再怎么叫,陈老太再没返回。 拾璎拗不过陈老太。她心里真气,姓葛的,给奶奶下了什么套? 她气呼呼进了厨房,胡乱吃了一通饭菜,回了自己房间。她坐下来,想:那人,会出什么馊主意? 装扮?……一男一女,怎么装扮?……不是兄妹,就是夫妻? 兄妹,忒不安全;陈奶奶不会同意的! 难不成,……装扮成夫妻? 哦,……要吐! 并非真夫妻,亲亲密密的;真让她厌烦,又要作呕;…… 不成!他想得美,……不能让他占了便宜! 她站起身来,在屋里找着。翻了橱柜,翻抽屉;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 她照着镜子,左右瞅瞅,“嗯,头发得剪短!”她挥动着剪刀,对着齐耳短发,“咔哧咔哧”舞动起来。 …… “拾璎丫头,……你在不在?”陈老太在外叫她,“拾璎丫头,你出来!葛少爷他,想出来个绝妙的主意;……我来告诉你,……” “奶奶,我这就好;”只见门帘挑动,拾璎青衫短衣打扮,不细瞅,就是谁家的少年郎。 “二小姐,……你,知道葛少爷的妙计?”陈老太满脸愕然,她瞅瞅拾璎,又望身后的后生;“你们,早就说好了,心有灵犀?” “谁要跟他说好!”拾璎很不屑,“我可不要跟他扮夫妻!我,……就这样!” 那人嘴角浮起一抹浅笑,眼睛闪着亮光:“奶奶,梅姑娘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可见,我们不需要多说,心意是一致的!” 陈老太眨巴着眼睛,细想,还真是! “嗯,不错!……沛琛,你这建议好;我没想到,这丫头盼男孩,还真有几分像!”陈老太围着拾璎,转了一圈,“不过,这身板,这脸蛋,……怎么看,都是个姑娘家!姑娘,你的胸啊,圆滚滚高耸着,太能让人看出破绽。” 陈老太太这一说,有双贼亮的眼睛,扫向拾璎的前胸,那一对发育良好,鼓胀饱满的双峰。 顿时,拾璎又羞有气,急得直跺脚,脸骚得通红;“奶奶!” 第八十六章 乔装打扮(3) 梅拾璎的脸,红如霞绯;胸前傲人的双峰,被异性直愣瞅,更是难为情。 此时,她很害羞,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够让她立刻钻进去。 “丫头,……你跟我来!”陈老太没注意这些。 她没功夫,更顾不上她的表情,只唤她往里屋走。拾璎红着脸颊,跟在陈老太身后,进了榕树山庄内院。 葛沛琛站在院中,一脸的坏笑,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月亮门内。 “奶奶,你唤我进来,做什么?”拾璎很害臊,依然气嘟嘟的。 她心里颇埋怨,陈老太今儿的话,真多! 陈老太将衣橱打开,取出一摞厚螺纹布;用剪刀将它们裁成长条。 “丫头,你別恼;……你来,”陈老太招手,指着裁剪好的布条,说道:“你用它们,将你的胸束紧了!不然,让别人看出来,该有麻烦了!” “束……束胸?……这……这就算了吧,我怕疼!” “怕疼?……疼算什么事?……现在,外面太不安宁了,有流民、盗匪,甚至会遇到鬼子!要被认出是女孩,被人污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陈老太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葛少爷愿护送你,愿保你周全,已经很难得了。我们这样商量的:你呢?扮成葛公子的随从,随从呢,就要随意一点呢,你是个跟班的书童,你身子瘦小,长得孱弱,不会受人注意!这个计策,是葛少爷说的,说比扮夫妻要好。葛少爷出于真诚,丫头,你心里要有数!” “你们,都算计好了不是?”拾璎心里正恨着他,哪里听得进去,“我不绑不行,是不是?” “丫头,道理,我都讲清楚了;……行不行,你自己定!” 陈老太说完,默默退了出去。 我,着了他的道了!拾璎心里更气了。 不过,老奶奶说的没错;再遇到盗匪,不会有在牛首山那样的运气了。牛家寨的“山贼“,皆是豪侠义士;而往西走的路上,那是真强盗。 拾璎寻思了好一会,默默褪下棉外衣、夹襦和贴身的小衫。 拾璎想起,与霑哥哥的白头之约,不由得落下泪来…… 她心潮翻涌…… 这里,霑哥哥才能动;……对,不能让任何人碰它! 拾璎想到霑豪,心里蓦然有了勇气。 她拿起布条,往自己胸比划;用布条勒紧,开始缠绕起来。她突然有了力量,速度越来越快,手指舞动起来;…… 她的胸,很快被白布条紧紧束好;原先波澜起伏,变成一马平川; 她迅速穿上小衫、夹襦和厚棉服;她站在镜子前,用挑剔的眼神看,再看不出破绽! 拾璎高昂着头,从内院大步走出。好一个少年郎,可不真是一位丰神俊秀的小哥? 拾璎往前院正中央一站,得意地对陈老太说:“奶奶,这回,你瞧瞧,……谁都看不出来了!” 第八十六章 乔装打扮(4) 陈老太眯起眼睛,细细地瞅着,不住地点头;“璎丫头,……这身段,像童男子;糊弄几个人,应该没啥事!” 梅拾璎很开怀,得意地一笑。 陈老太抬起头,望着她的脸,又说道:“姑娘的眼睛,黑亮而有神;……只是,姑娘的肌肤,白如细瓷,细皮嫩肉的,怎么瞧着,还是小姐的肌肤;……这,怎么办?” “这个,好办!……奶奶,你等等!” 葛沛琛说完,不等别人回答;急匆匆跨过栏杆,朝东厢房方向快步跑去。 “哎,葛少爷,……你等等;”陈老太不明白,他想怎样;想唤他问个清楚。 葛沛琛好像没听见,一溜烟就跑远了;远远看去,他仿佛踅进了厨房。 陈老太等了好一会,正要去寻他;只见他手上好像捧着什么,兴冲冲地回到了院里。 他双手黑乎乎的,捧个黑糊糊的黑布兜,高兴地对陈老太说道:“奶奶,这个,……有了!” “什么?”陈老太望着他,很疑惑;云里雾里,依旧不明白。 “梅姑娘,对不住!”他扬起双手,往她的脸上、额头上,乱涂乱搽着。 梅拾璎急了,“喂!你干什么?……这双脏手,快给我拿开!”葛沛琛全当没听见,梅拾璎眼泪都要掉了;“呸,呸!你往我脸上搽的什么?……灰乎乎的?我都喘不上气来!” “好了,……这就好!”葛沛琛停住了手,用衣袖在她脸上蹭着,“别动,就好了!” 梅拾璎气得不行,“停,停,停!……” 葛沛琛住了手,摊开黑糊糊的爪子,冲她傻乎乎地乐。 “妙!”陈老太看看,恍然大悟,连连称好;“小伙子,你这用的草木灰?” “不止这,……还有铁锅上的锅灰;”葛沛琛傻笑着,“草木灰,不长久;遇到水、出汗,就会褪却。铁锅底部,被柴火炙烤,那层黑灰,实在是上好的颜料,还不怕水。我在灶房里,刮了好一阵子,才刮出这一丁点,又和草木灰,混合到一起;……嘿嘿,刚刚涂在梅姑娘脸上,我看,效果尚且可以!” “葛沛琛!你说什么?”梅拾璎气急,大声嚷道:“你……你是何居心?……锅灰、草木灰,往我脸上搽?” “梅姑娘,你莫担心;”葛沛琛看她这样,赶紧解释道,“那些,……只在姑娘脸上,轻轻抹了一层,都不会伤皮肤;……以后,用皂液可洗净。” “葛少爷,不仅懂得多,又能随机应变,实在难得!……嗯,确实看不出来了,”陈老太点头,“丫头,你随我到房间来。” 陈老太领着她,回到房间,来到镜子前。 妈呀,镜子里,有个脏兮兮的小男生。头发凌乱,脸上灰乎乎的,简直跟小泥猴,没有差别;别说大家闺秀,哪里还有半点女娃娃的样子? “这……这是谁呀?”梅拾璎不认识了,她自己都愣住了。 拾璎很快平静下来,……这,还真不错!不就是要这效果吗? 第八十七章 俏随从(1) 镜子里的人,穿着洗得发旧的青色棉服;板寸短头凌乱得像鸡窝,长期劳作的黑黄脸,一双眸子很是欢脱,黑亮而有神。 这,是哪家佃户的男孩?哪里还能看得出来,丁点闺阁小姐的影子? 看着镜中装扮成功的自己,梅拾璎很是得意。她轻轻咬了下嘴唇,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不对!”身旁的陈老太又发话了。 “奶奶,……怎么,哪里又不对?”拾璎挺纳闷。 “你现在是后生子,……” 陈老太轻轻捅了她一下,叮嘱她;“小姐们的表情和习惯,……咬嘴唇,兰花指,小碎步,……等等,以后都不能有,知道不?” “呃,……哦;”拾璎不由吐舌头,挠挠头皮,说道:“这个,……这有些难哦!” “有些难?要知道,现在的你是个后生,像个女娃娃那样,扭扭捏捏走出小碎步来,那不太磕人?……这不会引起人家怀疑吗?”陈老太做事很严谨,尤其这事更是严厉; “你走路的姿势也不对,还是像个女孩子;去,你跟葛少爷好好学学走路!” “切,……我跟他学?” 梅拾璎脸一沉,大为不屑;”就他那样,用得着学吗?……男人走路,横着膀子,迈着四方步!” “小姑娘,告诉你;……,‘金无赤足,人无完人,’人,谁没有缺点?” 陈老太盯着拾璎,说道:“你爷爷常常说,看人,得看优点,你得放大了看!这个人不辞辛劳,一路护送过来,没有讨要半点好处,为人很是不错。人要虚心,虚怀若谷,才能对自己有益!” 陈老太在梅家几十年,梅家的家训,她铭记在心;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拾璎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拾璎没办法说服她,老太太盯得又紧;拾璎只能怏怏地回到前院,找那个姓葛的。 来到院内,嘻嘻,瞧瞧,那人在干嘛? 只见他,很费劲去拉栓在柱子下的马;他都使出吃奶的力气,那匹马纹丝不动。他自己累得满头大汗,干拿那匹白马没办法。 拾璎乐得肚子疼,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哎!我说,你干嘛呢?” “你没看到,我在套马车呢。” 葛沛琛舔着脸,毫不在乎,“你们家的马,这是认生吗?……快,快来帮帮我!” “切,瞧你这德性,让我来!” 梅拾璎讥笑着,从他手里拿过缰绳。 她好像并不着急似的;围者那匹马绕了一圈。她慢慢走近它,抚弄着马脖上的鬃毛,轻轻拍了它几下,对着马好像说了什么。然后,她慢慢拽着缰绳,马儿听话,顺从地跟着她,来到了车箱前。 梅拾璎将辕木横轴套好,将架子套在马背上。 她拍了拍手,“行,妥了!” 葛沛琛使劲拍着手掌,为她竖起大拇指,“梅姑娘,真厉害!” “嗯,学着点;”拾璎瞄着他,“你这样子,连一匹马都搞定不来,像极了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哥!……啧啧,这,……好像不太好!” 第八十七章 俏随从(2) “没事,有拾璎姑娘在!……不愧是好伙伴,一切都搞掂!” 葛沛琛嘴角一抹浅笑,双手抱在胸前,洋洋得意地说:“佳人在身旁,想想都美啊!……一路上,青春作伴,潇潇洒洒,浪迹天涯,也不会孤单!” 梅拾璎一愣;……这,……刚才他说的话,她对霑豪哥哥说过的。 这个人这张嘴,说出这样的话,多么滑稽可笑! 只要和霑哥哥,一辈子在一起;哪怕是流浪,也不会害怕; 她的心里,她的眼里,她的梦里,她只有霑哥哥;……只有霑哥哥,才让她这么魂牵梦绕。 眼前这人,不过萍水相逢;她和他,能有什么过多的牵连? 拾璎收敛起笑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哼,想得真美;……就凭你,你也配?” “呃,……这,……开玩笑都不行?” 一丝丝不经意的落寞,悄然聚拢在他黑色的眸子中。葛沛琛低下了头,他深吸一口气,那丝丝的不快,瞬间无影无踪。 不知道哪句话,惹小姑奶奶不高兴了?他只能自认倒霉; 莫慌,只要梅姑娘开心就好! 他咧嘴傻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说道:“哎,梅姑娘……我错了,……对不起!” 拾璎板着脸,依旧不搭理他。 “拾璎丫头,葛少爷让着你,别得理不让人!”陈老太从后院过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切。 她抬头瞅瞅梅拾璎拉长的脸,笑看说道:“女娃娃不要这样子,容易长皱纹哟!” “哦,……知道了;”拾璎怕她念叨,脸上和缓了许多。 她捧来一描金镶玉的大盒子,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朝葛沛琛招手,“葛少爷,你来!” “陈奶奶,……您,有事?”葛沛琛心里奇怪。 “后生娃,你打开看!” 葛沛琛轻轻抬起盒盖,一套做工精良的罗纱长衫。 湖色罗纱大褂儿,外套是黑坎肩儿,上面配着珊瑚扣子;下半身,配的是鸭蛋青色的厚锦缎裤子。 “这……很贵重吧,”他用手轻抚,面料丝滑柔软,手感极好;用力去抓,却极厚重的。 “这,是一整套的大褂儿,给葛少爷你准备的!”老太太说道。 “你这身学生装,可不行!……嗯,你得打扮成富家少爷,到西边去做生意,带着随从,赶着马车。”陈老太颤巍巍,将衣物展开,“这套衣服,老太爷年轻时穿过的;……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请的是,上佳手艺人制成。在阁楼上,一直保存着。你身材相当,穿上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奶奶,您想得真周到!” 葛沛琛脱下自己的学生服,换上这套湖色罗衫大褂。 别说,冷不丁一看,就是一富家子弟,挺像那么回事。 “嗯,‘佛要金装,马要鞍“真不错,……;挺合适,不用改了;”陈老太很满意,不住地点头;“葛少爷,拾璎丫头,我不多留你们;……路途遥远,你们收拾收拾,差不多启程上路吧!” “奶奶,……”拾璎心里很不舍。 “奶奶,谢谢!”葛沛琛真心实意。 第八十七章 俏随从(3) 陈老太微笑着看她,说道:“拾璎丫头,请你的主人上车!” 他,要我请上车?……切,不要想得太美! 她可不想管他;她心里别扭着,先蹬上马车,车辙前沿儿坐下,眼睛瞅着别处,两脚伸长晃荡着。 “丫头,请你主人上车!” 陈老太坚持着;话音不高,但,很有威慑力。 拾璎有些怕她,会一直这样坚持着;……她先服了软,淡淡说着,“嗯,……上车吧!” “呃,……不用,不要请,……我自己上去!” 拾璎被逼成这样,葛沛琛心里不忍。他将长衫大褂一甩,甩着四方步,蹬上马车坐定;“奶奶,您请回吧;……我们走了!” 陈老太点头,盯着拾璎,“丫头,从现在起,葛少爷是你的主人。你只是随从,是他书童,是他奴仆……;”陈老太忘苦口婆心,“以后,凡事要以葛少爷为主,不可自作主张,更不能盛气凌人!” “哦,……我记住了!”拾璎点头。她很舍不得,拉着陈老太的手,眼睛雾蒙蒙的;唤一声“奶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哎呦,莫流泪!……妆要花的;” 陈老太掏出帕子,踮着脚趴在车沿边,帮她擦去泪痕;“有句老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丫头,有聚有散,莫要牵挂我,开心往前行!二丫头笑起来,最是好看了;笑一笑,给老婆子留个念想;……” “嗯,”拾璎忍住泪;咧着嘴笑着,露出编贝白牙,腮边挂着泪。 陈老太回转身,望着葛沛琛:“后生伢子,请照顾好我家小主人!……以后有时间,记得回来看我。” “奶奶放心,我一定会的!”葛沛琛拉她的手,用劲握住,认真回答。 “好!” 老人看着他,坚定地点头;深深望了眼拾璎。然后,稳稳地挥手,说道:“走吧,……快走!” 梅拾璎扬起马鞭,轻轻抽了抽马背。小马甩开两马蹄儿,哒哒哒哒往前行;马车轻轻地,一点点往前移动着。 陈老太送出院门;她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她没有回头,直到马车消失…… 寒风中,陈老太孑然一身,像是送走亲人,那样的孤独; 葛沛琛回转头来,挑开马车的门帘,看不到拾璎的脸。他想,梅拾璎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他慢慢蹭过去,在梅拾璎身旁坐;学着她的样子,将两只脚伸出去,在外面甩呀甩。 “喂,……以后我叫你什么名?”葛沛琛问。 “随意!” “木禾,……这名,你觉得如何?” “可以。” 梅拾璎暗暗点头,“梅”字偏旁为“木”,“拾”拾禾如珍的意思,叫木禾没毛病。 “你同意了?”葛沛琛很欣喜; 他偷偷瞅瞅她,见她一脸秋霜,小心翼翼说道:“不舍得陈奶奶?” “嗯。” “陈奶奶为人和善,想人之所想,方方面面,实在周到极了;”葛沛琛赞道:“陈奶奶对你,仿佛对亲孙女一般,……;她,是你梅家的什么人?” “爷爷的外室。” 第八十七章 俏随从(4) “外……外室?……“葛沛琛惊得要掉下巴。 外室无名无份,地位,可连妾都不如。 老太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与之交谈,如沐春风。从她的气质神韵,能看出年轻时姿容绝色,一定不同于俗流;不敢说出于名门望族,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陈奶奶……奶奶这样人物,外室?”葛沛琛不敢相信,“梅老先生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而且,老先生的名望很高;……难不成沽名钓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拾璎怒视着他,“收起你那肮脏的想法!” “哦,……只是假想推测;……” 拾璎跳下车,在路边石凳坐下,说起几十年前的往事。 梅溪霆年轻时,清王朝腐朽败落,仕途上发展无望,全力经营梅家的生意。 那一年,他去淮北一带选购药材。 淮北陈氏药材铺,与梅家在生意上常有往来。 药材铺的家主,路遇盗匪,遭遇不测受重伤。后,失血过多,医治无效过世。其兄弟见财起意,抢夺了药铺和家产。 主母早亡,家主只一女,年方十四;随从家丁欺她弱小,卷走金银细软,一哄而散。可怜陈小姐,水灵俊秀,年幼无依靠。 一地痞恶少,见其色美,天天寻上门,欲强占为妾,陈小姐死活不从。 梅溪霆正好寻到此。他路见不平,出了许多银两,帮陈小姐摆平那恶少。 梅溪霆气质超然,谈吐不俗,品行端正,还年轻英俊;陈小姐由心底,对他生出了爱慕。 她央求娘舅去说媒。 娘舅回来告知,让她断了这念头! 梅溪霆南京人氏,已有家室;娶妻许氏,南京的望族,夫妻感情甚笃。 陈小姐的心,被他的音容笑貌占满。她还不死心,从淮北寻到南京来,希望见梅溪霆一面。 梅府深宅大院,她实在高攀不起。 她收了心思,断了念头,回到淮北;小姐万念皆灰,自请去偏僻寺庙,取名“念溪”,带发修行。 …… 过两年,冬日大雪。 陈念溪出寺庙采药;发现恩人,竟昏迷在路边。 梅溪霆为采药,上山遇大雪,与同伴走失;不辨方位,迷了路。天寒地冻,竟至昏厥,然后,人事不醒了。 梅溪霆高烧三天三夜;她守着他,用体温,温暖他。端茶送饭,喂汤药,直至他痊愈。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肌肤相亲,已是德行败坏。更何况,在清净的佛堂?念溪的行为,遭众人不齿。 庙里,她已经待不了了。 梅溪霆感她救命之恩,将念溪带回了南京。 念溪识得药材,对药理也懂;他方知,眼前人,是两年前的故人。 药材铺里,容不了女人。梅溪霆带她回府,只说,在路上捡回个丫鬟。 女人家最是敏感,许氏夫人心生疑问:瞧她娇媚模样,哪像个寻常女子?名叫“念溪”,那水汪汪的媚眼,都是为老爷吧! 这种女人,不能留!许夫人坚决送她走。 念溪不愿意。 “怎么,非得缠着老爷,做个妾也愿意?”许夫人冷笑,“他日,若生个一儿半女,你就能在梅府肆意妄为?别做梦了!” 念溪再三表白; 夫人你放心,我到这来,直想看着他,伺候他;……没有别的念头! 夫人还是不信。 这节烈的女子,有义气,也有骨气;回来后,喝了红药,绝育了。 梅溪霆很感动;亏欠了陈小姐很多。 后来,他带念溪到庐江县,置办榕树山庄,供她使唤处置。 在外人的眼里,她只是个丫头,实际上,她是榕树山庄的主人。 第八十八章 木禾记(1) “惊世骇俗,……”葛沛琛背着走,在地上来回转圈;不知用什么词,表达他此时的心情。“惊世骇俗!……太震撼了,怎会这样?” 念溪念溪,心念君恩,感念君义,死生不相忘。 念念不断,必有回响。再遇必相报,重逢成佳话。 葛沛琛怵在那,浮想联翩,想得出神。 “没见过世面,……至于吗?”拾璎揶揄道:“怎地,……想为念溪奶奶讨个公道?” “呃……,不敢;……” 莫非,她爹是许氏夫人所出?葛沛琛不想触霉头;“前辈们的恩怨,岂容我等后辈,妄加评论?……想必,许太夫人不是特意为难;她,也有她的苦衷吧!” “算你识相;……许夫人,是我亲奶奶!”拾璎瞥他一眼,“奶奶很后悔,可悔之晚矣;……念溪奶奶真性情,到爷爷身边来,只为一个“情”字!她虽无儿无女,得到爷爷的真心挚爱;她这一生,也是温暖的。而我奶奶,……奶奶很要强,郁郁而终。” “许太夫人,是郁结于心……” 拾璎低下头,眸子里泪花闪烁,“是……;她嫁到梅府好几年,一直无出,压力很大。那时候,女子不能生养,德行再好,又如何?……偌大的梅府,没有儿子,谁来继承?在梅家,被妯娌们取笑;娘家,她也回不了,嫁出去的女儿,没有立足之地;……” “这些,……发生在念溪来之前?” “嗯,……”拾璎点头,“奶奶为怀胎,一直在调理身子;那时,她不知道,已怀上了我爹;……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丫鬟,她的一举一动,全不是丫鬟的派头;……这,刺激到了奶奶;于是,奶奶有了赶走她的念头;……” “既生瑜,何生亮?……哎,造化弄人!”梅拾璎轻叹道。 “许太夫人……;后来……?” “爷爷心里愧疚,将念溪如何救他,说给奶奶听;奶奶追悔莫及。……奶奶生下我爹,再无别的孩子。爷爷将梅府全权交给奶奶;大多数时间,都在榕树山庄。我要强的奶奶,郁结于心,不久染病;……” “这……;”沛琛心下不安;他不敢说话,不知如何安慰她。 他怔怔地待在原地,想着这些前程往事; 梅家的爱恨纠葛,深远绵长,让人哀叹不已;竟是如此震撼到他。 不知道怎么地,他心里突然惶惑起来。南京的梅公馆,渊源很深远,梅府骨子里的东西,是从祖上遗传来的,真不是一般的人家。 梅府这姑娘,他可是高攀了? 葛沛琛感慨,心里颇不自信。 “哎,……你干什么呢?上来呀!”梅拾璎早已上车,扬着马鞭在等他。 再看他,愣在原地,怔怔的;拾璎吼了一声:“葛少爷,怎么了?……魔怔啦!” “哎呀,我一时走神了!”沛琛见拾璎叫他,挺不好意思。他从地上站起,拍一拍身上的灰尘,抖落下湖色长衫,迈步上了马车。 第八十八章 木禾记(2) 有人说说话,一路行车过去,倒也是不闷。 人少的路面,葛沛琛去赶车,换拾璎休息一会。晚上住店,他去饮马,收拾马车,拾璎乐得轻松。 拾璎渐渐不讨厌他了。她也觉得,念溪奶奶这样安排对。 马车一路前行;为汽车修的道路,马车是不让走的。而且,不时有鬼子飞机,从天空往官道上投炸弹。 他们只能转而走山路。 这一日,他们到鄂皖交界地面,进入山高林密的山区。 越往里行走,树木越多,山路更难行。天还没黑,林子里阴森森的;马儿喘着粗气,步子慢了下来。 黄淮区域多灾祸,每过个三五年,会闹一场水灾。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百姓没有保障,遇到荒年,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被逼落草为寇。打家劫舍,为了活下去。 马车得得得走,进入一处山凹,再也动弹不了。 “你别动,我下去看看!”葛沛琛很警觉,他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深深陷在一个土坑里。 这,显然有人动了手脚;土坑的四周都是浮土,上覆盖枯枝败叶,再撒上一层浮土;赶车的人,压根分辨不出来。 很明显,有人故意为之。 莫非,是个陷阱?……为捕捉野兽? 他来不及细想,迅速转到车后,大声说道:“我试着往前推,你努力赶车。” 拾璎点头,扬着马鞭;两人一起使劲。他们越使劲,马车越往里陷。 “这样不行,……”拾璎虎虎有生气,像个男孩子样,从林子里拖出几根木桩,将它们架在坑沿。 两人再努力,赶着马儿,费九牛二虎之力,将车抬出土坑。 葛沛琛直起腰,慢慢站起来。他往前一瞅,不知何时,前面站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那几人贼眉鼠目,瞅着他呵呵直乐。 葛沛琛快速走到车前,扬眉朗目,大声问道:“前面,什么人?” “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钱;……”为首的一个大汉,走上前来;“这位客官,看起来是生客;看见我们,也不害怕?想必是头一次从这过吧!……这里来来往往,有谁不知道我们几个?” “失敬失敬,”葛沛琛知道,今儿遇到事了。“诸位爷,想要什么……?” “要什么?劫你这样坐车的!这年头,汽车我们赶不上;穷人,没有油水;……你这样小马车,再来几辆,我们也能拿下。”另一瘦高个说道:“简单,有钱拿钱;没钱,拿命来换。” 这,不是拼蛮力的时候。 他只得认怂,“爷几个,鄙人做点小买卖,有几个钱;你们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们!” 一壮汉掀起马车的卷帘,从里面抓出大小两包裹来。他展开翻了一通,“嘿,厉害呀!大伙来看,有那么多银元,还有银票,女人衣物,都是上好的料子!……乖乖那个东,这是个富家子!” 几个壮汉的眼睛,贼亮贼亮的;齐刷刷望着这白面后生。 第八十八章 木禾记(3) 糟糕,不好! 念溪奶奶呀,多此一举呀! 她定是怕拾璎受屈,将体已钱和上好衣物,装了满满两大包裹,放进了马车。却没料到,不小心露了财富;这些人,该不会生啥妄念吧? 葛沛琛陪着笑脸,心里说不出的苦。 “大哥,这小子太有油水,不能便宜了他!将他绑回山寨,好好地审一审;……撬开他的嘴,让小的们,去他家拿更多赎金来。” 两个壮汉上前,一左一右将他钳制住。 “喂,……不要乱来!”葛沛琛心知,自己很难走脱;他对拾璎使眼色,“木禾,我兜里有两块银元,你拿了去,算做工钱;……不关你的事,你走吧!” “少……少爷;我……”看到包裹里,那么多金银细软,拾璎顿时懵了。 “穷小子,赶着你的破车,快走!……不走,等我们给你发工钱?”一壮汉先抢了银元,一手将她猛推开。 木禾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 葛沛琛紧张极了,怕她有事;“木禾小兄弟,走吧;……别管我!” “哦,……我在前面,等你啊;……”木禾轻声说。 “不用等!带的什么路,还想挣我的钱?……等什么等,快滚!”葛沛琛吼着。 “少爷,你小心,……木禾走了;”她拉着缰绳,赶着车,边走边往回看。 待马车走出去很远,渐渐消失在丛林中…… 葛沛琛将胳膊一抻,摆脱了身旁的两人;那两人一愣,“呦,没看出来,练家子?” “弟兄们,岂敢岂敢;跟几位英雄比,不过糊弄人而已!”他双手抱拳,“各位英雄实在辛苦;穷乡僻壤的,做什么营生,都挣不了几个钱;不容易呀!” “兄弟,没看出来,你这细皮嫩肉的秀才;干的,是和我们一样的买卖?”瘦高个嘿嘿乐了。 “作甚么买卖,不都靠本事吃饭?”他故作神秘,“我问你们,现在,谁最有钱,知道不?” “谁,……谁呀?”几双眼睛都瞪着他。 “日本人呗!” “切,那还用你说!……可,日本人有枪啊,他们在南京,杀了咱们中国,那么多老百姓;真是罄竹难书,他们就该下地狱!”领头的大哥说道。 “谁是咱们共同的仇人,日本人!……咱们本来过得就苦,还被鬼子们掳掠!我跟你们讲啊,你们看到的那两包东西,那都是从日本人的车里抢来的!” 葛沛琛大言不惭,反正也没人听到,由着他信口开河。 “兄弟,我真没看出来,你一白面书生,浑身是胆!” “哪里,凑巧;我运气好!”他略带羞涩,向他们几个招手; “我跟你们讲,那还是在南京;……日本鬼子车上满满的,全是从那些有钱人家里,搜刮出来的;金银财宝,细软古玩,装了十几车。半夜时分,我等到鬼子都睡了,偷偷爬上车上,随手包了两大包,再悄悄地溜出来。” “甭听他胡说!大概连日本人长啥样,都没见过吧?”老大斜视着他。 第八十八章 木禾记(4) “没见过?开玩笑!……” 见他们不信,葛沛琛争辩道:“我跟你讲;本来,我在南京当兵,参加南京保卫战。啧啧,……战争那个惨烈呀,眼看守不住了,长官们先跑了。咱当兵的,犯不着卖命不是?我跟着撤下来。新国都在武汉,是升官发财的机会,我得去。这些个意外之财,给长官送的见面礼。” 他说得起劲,有板有眼的。 “嘿嘿,……兄弟,真没看出来,有几分头脑呢。” “也没有什么;……出来混口饭吃,”他们不敌视他了,葛沛琛赶紧说道:“弟兄们都不容易,……这样啊,给我留两件衣裳就行;剩下的,各位英雄,你们都分一分吧。” “大哥,咱这附近,有几个大户,那早都跑了。而且,南京没有几个中国人,全他妈日本人的天下!真格的,这兄弟说得对,也佩服他的胆量!别难为他了,那几件衣服,还有姑娘家的衣服,都还给他;兄弟,回去说个媳妇啊!” “哎,谢过大哥!……媳妇能不能说上,我就不知道了;你看,我现在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哪个不开眼的,会看上我?” 好个小诸葛,巧舌如簧;他这么一说,那几个人,更觉得他可怜,又给他扔了几块银元。 “行了,也不容易;……走吧!”领头的说道。 “哎,哥几个,那我走了。日后,我要是真升官发财了,一定不会忘了你们;”小诸葛接着煽情,“兄弟们辛苦了,我这就走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他日倘若有缘,日后好相见!” 小诸葛一番忽悠,辞别那几个壮汉;大摇大摆离开了。 丢了些钱财; 反正,钱不是他的;东西,不是他的。念溪奶奶呀,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好物件;小诸葛心里,真是可惜得很! 哎,管不了许多了;反正,保命要紧! 他突然想起来,木禾,……木禾在哪? 对了,她说,在前边等他; 他加快脚步往前赶。走了一会,他看见那辆马车,停靠在一棵树下。 他高兴极了,赶紧走过去。 车辙散着,没有套马;车内,也没有人。 他有些纳闷,这,……人呢? 他靠着马车,木禾在哪里?这个姑娘吖,胆子真是大,到哪里撒野去了? 他想得入神,没提防,一张大网,从上拢下来;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 “喂,……干什么?”他大吼着。 没有人答应。 乖乖,着了谁的道了!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回,可没什么东西给了,真是要死定了!”他喃喃地说道。 “是啊,东西都不是你的,一点都不心疼!全都送了人?” 一声大吼,从他头顶传来;如清风拂面,甚是悦耳动听。 是了,就这丫头!沛琛心里,很是熨帖。 “木禾,甭开玩笑!……把我放开。” “念溪奶奶的东西,你一样都不留?你可真行,你个败家子儿吧!”梅拾璎拿着鞭子,狠狠往他身上抽。 “你,还我奶奶的东西,还有我爷爷的宝物!我梅家的物件,你随意送了,还是那样的强盗劫匪,有你这样的吗?” “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行吗?”葛沛琛连连求饶。 第八十九章 冤家(1) 梅拾璎拿鞭子,劈头盖脸抽他,“说什么不行,偏要冒充英雄,从日本人那抢的;……这样有意思吗?” “哎呦,疼!……姑奶奶,我心里惦记你,想早日脱身,编些话来说,他们相信才能放我走。”葛沛琛被渔网困住,屈坐地上,动弹不得;“木禾,我没想冒充英雄。不过,我参加过战斗,确实是事实;……不信?你去问邱先生、大当家的,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狡辩!……奶奶的物件呢,为啥都给了那帮强盗?” “不给他们,我能走得了?……真被那伙强盗抓住,把我打成皮开肉绽;我要是挺不住的,供出了榕树山庄;念溪奶奶他们,岂不是要遭殃?” “你敢?……招打!”拾璎气极,这样没气节的人,真可恶! 她手里的鞭子,又朝他甩了过去; ‘’噼噼啪啪’一顿打,葛沛琛抱着脑袋,再不敢吱一声! 梅拾璎见他老实了,收了手,坐一旁休息。 “奶奶说,以后,你得当我是主人;……这,哪跟哪呢?”葛沛琛揉了揉胳膊,颇有些委屈,“木禾,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说的话?……难不成,你偷偷跑回去了?” “偷偷回去?……你以为,大白马是干什么的?它可是能认路、能快跑,跑起来,轻而无声;你以为,它只能简单拉个车,推个磨吗?” 梅拾璎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哇塞,宝马呀!……”葛沛琛又嘚啵上了;“你不说,我真不知道。这一说,我定睛一看:这,果然不是,一匹普通的白马,而是一匹千里马呀;不仅仅是一匹千里马,虽说不是汗血宝马,必定是名驹之后了!” “贫嘴,不疼?……没打够吗?招打!”拾璎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两下。 “姑奶奶,别打了;……”葛沛琛抱住头,说道:“你打我,是小事;但,这套长衫大褂,你爷爷留下的,你就不心疼?” “你?……”梅拾璎干瞪着眼看他,拿他实在是没招。 “木禾,好了,咱还得往前赶路!女侠,就算你没发够脾气;可是,你不会累吗?也歇一会儿!……饿不饿呀?饿了的话,找个地方吃饭去啊!” “今儿个,我确实累了,……算你运气!” 拾璎恨恨地望着他;他说得是对的,拾璎不敢太过格。 她走上前去,将渔网的机关打开。葛沛琛站起来,立马神气活现。 梅拾璎生气,是生气;虽是抽了他,倒没怎么用狠劲。葛沛琛呢,哇哇乱叫而已;身上倒也不疼,更不会有伤。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腆着脸站着,不住地道歉;“谢谢,……谢谢木禾!” “木禾,请上车!这一段,让我赶车,如何?”他巴巴地问。 “嗯,……“木禾将缰绳递给他,若无其事地上了车;“当然,……这事,你全权做主!” 呃,……到底,谁是主人?…… 葛沛琛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 第八十九章 冤家(2) 拾璎自在坐好,敲了敲马车门框;“喂,你穿这样好,像个赶车的吗?” “哦,……对;”葛沛琛点头,脱下湖色大褂,递给身后的拾璎,瓮声瓮气说道:“给,好好收拾着!” “我晓得的!”梅拾璎接过来,细细地端详着。 面料是极难得的;用几股蚕丝、一股亚麻和四十支细棉织成,苏州绣娘手工刺绣,手艺极好的师傅亲自裁剪制作,耗去三个月时间,才得到这套成衣。极其珍贵! 梅拾璎用手轻抚,弹去上面的浮灰,抚平细小的褶皱;她认真叠成四方块,装入马车座下的木箱中。 葛沛琛在前面,赶着马车慢慢前行。 天色越来越晚,前面的路还很长;葛沛琛心里焦虑,天冷又没吃的,也是疲惫不堪。必须找一处地方,人和马都得休息。 马车继续行走,拐过这个山坳;前面,有一处高大的宅院。 葛沛琛在房舍前,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下了马车,上前去敲门。门是虚掩的,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有人吗?……”他大声喊。 风呼呼吹过,没有别的什么声音。 “有人吗?”葛沛琛又喊了一声。 门栓,有撬过的痕迹;门里,散乱地堆着很多包裹。各式的包裹,有大有小,有布袋、皮囊,新旧不一;像是不同的人,留下来的。 葛沛琛思忖,宅子的主人,只将门简单上锁,就匆匆离开了。 一栋无人的空宅,前有庭院,后有花园;庭院里,是散了架的货车,散落一地的杂物;不知哪里的野猫,在庭院里随意溜达…… 这一路走来,逃难的人无数; 谁,不是顾及性命呢?命要没有了,要这房子、钱财有何用处? 能走的,有门路,无门路的,都举家迁徙,远远逃离; 留下的,一栋栋,华美的,空空的宅院;空空荡荡,任其自生自灭;…… 葛沛琛叹了口气。 他折回到马车前,“木禾,……;”叫拾璎‘木禾,’他叫习惯了。 “怎么,……”拾璎挑起帘子来,这里黑黢黢一片,没见着半点灯火;“这里,又是个无人宅院?” “嗯……,”沛琛点头,“都人仰马乏了;今晚,我们可以在这休息一下。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弄点吃的!” 一说起来吃的,拾璎那干涩的嗓子,竟然蠕动着,好像美食立刻上桌;肚子“咕噜噜”,叫得却是更欢了。 她努力噎着口水,“那,……我们赶快进去;看能不能,弄些吃的?” 两人并肩来到门前;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如鬼魅般闪过,让人不免寒颤。 天气很冷,到处灰蒙蒙的。北风怒号,在半空中飘荡,一阵阵穿堂风,打在他们身上,更加寒冷彻骨。 这宅子很大,又没人居住,显得更为阴冷。 “木禾,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厨房找些火石来!”葛沛琛让她进屋,自己抹黑去厨房。 不一会功夫,一盏明亮的油灯,出现在她眼前; 这温暖的火苗,带来星点的热量,却让拾璎瞬间暖和起来。 第八十九章 冤家(3) “哪里找来的?……好亮啊!” 在黑暗中呆久了,忽然看见亮光,哪怕一星儿火苗,都能让人振奋呢;拾璎很激动,眸子亮晶晶的。 “后厨,满满一缸菜籽油;窗台上寻到这铜盏,将油注入铜盏中,粗的棉绳做了灯芯,一点就燃了;”望着她黑亮的眸子,沛琛心里很欣慰;“木禾,这家是个大户。后花园,有一小畦菜地,还有几颗菜,我们可以煮着吃。” 一说到有吃的,人的味蕾总是活泛的;梅拾璎舔了下唇,“嗯,……我们还等什么,去弄来吃吧!” “木禾,你累了,先休息着;”葛沛琛拉她坐下;他从壁橱里,拽出一床棉毯,盖在她的腿上;“你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棉毯紧圈住她;沛琛还不放心,用手使劲压一压,“走的时候,念溪奶奶,反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不能食言!” 两人靠得很近,听得到彼此的呼吸。拾璎很有些窘,将身子往后靠靠,又将头别向另一面。 “木禾,……我去做饭了。”他讪讪的,站起身,往后走。 拾璎抬头问:“葛……,要我帮忙吗?” “不用,……能吃的,不是太多;我一个人就好!” “哦,……那你快去吧;”拾璎低下头,轻声说道,“谢谢,……” 这,她第一次,向他道谢。 可,那个人并没听见;他快步流星去了后厨。 看着他的背影,梅拾璎怔怔的; 他也高大,也很仗义,也会疼人,……;有些像霑豪哥! 有些优点,比如,照顾人、疼爱人;比霑哥哥更甚! 梅拾璎狠狠甩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能跟霑哥哥比? 霑哥哥,那样优秀,那样有为,骄傲而自信,抗敌不惧死,……;有几人能比? 拾璎回忆着,幸福着,感动着;她沉浸在思绪中,热泪盈眶…… …… 葛沛琛去马车上,取下些干粮来。念溪奶奶准备得足足的,放在马车座椅下的皮囊里。 他到菜地里,摘了有几颗葱和芹菜。有一片红薯地,红薯苗长得很疯,但,没见到长大的红薯,只能摘些红薯叶。回到厨房,烧一锅热水;焯一焯,撒上点盐巴在上面。 “吃了多日干粮,终于能吃到一顿热乎的东西了!” 他端着热乎乎的食物回到屋里,看到拾璎拥着被衾,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很是疲惫,轻轻的鼾声传过来。 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放下吃的,细细看着她。 她的头发很乱,像她自己说的,如鸡窝一般;但,依然掩饰不住,她的秀美容貌。 眉眼盈盈处,有淡淡的泪痕;腮边,还挂着泪;…… 想必,又梦魇了吧? “木禾,醒醒!……木禾,”沛琛轻轻推她,“醒一醒,……腹中空空,又该做恶梦了!” “嗯,……干嘛?”拾璎实在太疲乏了;她皱了皱眉,扭过头去,又睡了过去。 “木禾,……醒醒!”沛琛拿起筷子,咚咚敲着碗,“起来吃饭,……不吃,没有了;没人给留的!” 第八十九章 冤家(4) 这话还真有效果;某人听到吃的没了,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大声嚷嚷:“我还没吃呢,……为何不给我留?” 沛琛忍住没笑,将红薯面筋汤端过来。 冒着热气的面汤,淋上了香油,直击味蕾,极具诱惑力。绿油油的鲜嫩菜叶,掺混在白色的面筋里,像极了白玉和翡翠,谁说不比文物耐看? 这一件,浑然天成。 不仅仅如此,它比文物更亲切;好看又能裹腹的,唯有美食而已。 饥肠辘辘的她,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 沛琛看着她,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葛沛琛起床去饮马。 他走进了院门,马车干净整洁,有人抢先拾掇过。 拾璎迎着晨曦的朝阳,正在洗涮那匹白马。她正拿着厚棉的抹布,擦拭白马身上的水珠。 她身旁的木桶里,装满了热水,冒着丝丝白汽,如烟雾般散在四周。梅拾璎站在氤氲的雾气里,别有一种风采神韵。 她额上和鬓角处的几滴,不知是水,还是汗;她全没会意到。冷气吹过来,脸上冻得红红的,她也没去理会。 她慢慢修剪着马儿的鬓毛,聚精会神,好像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马儿被拾掇一新,修了脖颈处的鬓毛,站在阳光下,神采奕奕。 “木禾,早!”沛琛走过去,跟她打招呼,“起了个大早,烧了一锅热水,就为了它么?……为什么,不多睡一会?” “万物皆有灵气,”梅拾璎站起来,冲他莞尔一笑,“大白马到梅家,已近二年,它正处壮年;……这一路,它功劳最大,怎么,不应该好好对待吗?” “啧啧,……你们梅家,个个了不得;”沛琛笑道;“人是这样,活得通透;……这马,也非比寻常!” 并非他恭维,实是肺腑之言。 梅拾璎笑而不语。 她从车里拿出一点草料,和在红薯叶熬煮的粥汤里;白马甩甩尾巴,哒哒欢快地奔过去饮用。 她来到马车前,将里面收拾停当;将白马牵过来,套上缰绳,系好锁链。 她拍拍手,“可以走了,……少爷,你准备好了吗?” 她这一套动作,熟练麻利,一气呵成; 沛琛大为惊叹:“呃,……不仅是美娇娘,做事不娇气,不比男孩差;……佩服,佩服!” 拾璎瞥他一眼,并没理会他。 “不知谁有这福气,将你这美娇娘娶回家。想想,都是又美又帅,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梅拾璎立马变了脸。 “修你个大头鬼!”只听‘啪’地一记响鞭,拾璎的脸色,由晴转为阴,“姓葛的,……你,自己走!” “木禾,别介!……”沛琛又懵了。 不知姑奶奶,这会,又怎么了; 马屁没拍好,拍到了马背上。哎,他只能自认倒霉。 “木禾,这一路往前行,后有鬼子追兵,天空有鬼子飞机;……真要落下枪子、炮弹什么的,得有人抵挡;是不是?” “谢谢葛少爷!……我自己行,不劳您费心了!” “哦,开玩笑的;……”沛琛连连致歉,再不敢胡乱说话。 第九十章 汉口品鲜(1) 在寒风凛凛的深冬,马儿的蹄声哒哒响着; 一架马车平静、有规律地移动着。马车从庐江出发,翻过一座座山脉和荒岭,趟过一条又一条河流,走过一个又一个村镇; 拾璎和沛琛,结伴同行,餐风露宿,已过半月有余。 葛沛琛坐在前面,扬起鞭子,不时赶一下白马。他不时地缩头耸肩,像受不住这寒气似的,还不时哈口热乎气,暖和着冻得有些发木的手指。 梅拾璎坐在车内,裹着厚厚的棉衣,不时呵着气,暖和下自己。沛琛怕她冻着,将她的腿脚裹严实,依然抵御不住严寒。 到了平原地带,马车两侧,不再空旷苍凉。 一座座或古老、或欧风的宅院,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前面,已经快到汉口了。 冷风飕飕吹来,她将衣服裹得更紧些。第一次来到这里,她显得有些兴奋,掀起轿帘往外看。 路上的马车、轿子多了起来。偶尔,也有汽车快速开来,又急急向前行驶。 汉口,武汉三镇之一。清初,“中俄茶叶之路”开辟,作为起点的汉口开始逐步成为世界茶叶贸易之都,被世界誉为“茶叶港”。 自清朝开埠,四方商贾云集。“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宵明”,是这里的写照。 路人熙熙攘攘。冬日再严寒,不能止住人,为生计奔忙。手艺人在捏泥人,馄饨摊位前拥挤得很。 街道旁的面汤馆,物美价廉,生意极好,座无虚席, 有摆摊卖年货的,还有,写字卖春联的,有门神,有窗花;…… 哦,到年根底下;过几天,要过年了…… 拾璎想着,终于又可以跟爹娘一起,过一个祥和的春节。她的心都活泛起来,憧憬着和爹娘团聚,怎样的幸福温暖。 她心情大好,用脚跺跺轿车底板,“哎,……我们也下去,吃一碗热乎汤面吧!” “好哇,……”葛沛琛求之不得。这几日,他小心谨慎,不敢多说话,唯恐触犯她,惹她生气。 他将车靠边停下。 拾璎跳下车来,使劲跺跺脚,伸伸胳膊,“终于到了!在马车里,颠了这许久,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她拍拍沛琛,“葛,……说,想吃什么,我请客!” “你?……”沛琛瞧瞧她,心里很怀疑。 清汤挂面的头发,陈旧蓝布短卦,绑一根又厚又粗的麻面腰带;黑面土布鞋上,也是清一色的绑带。哪里像有钱的样子? 不过,他这回学乖了。 “木禾兄弟,……”拾璎依然男童打扮,葛沛琛讨好地说道:“木禾,那几块银元,都换了吃的,填进肚子里了;……如今,我囊中羞涩。……‘你请客,我花钱,’这样子,恐怕是不能行;”他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九头鸟,可比不上湖北佬!……汉口这地方,尤其,码头拐子,……我们惹不得的,也惹不起。” “切!……我知道,”拾璎瞅着他,心里就来气,“瞧瞧你,就这点出息?” 第九十章 汉口品鲜(2) “呃,……请木禾兄弟,多多指教!”葛沛琛作揖。 斗嘴,他比不过她;他也不想跟她斗。他想看看,她有啥妙计,能变幻啥花样,能有啥能耐。 莫非,梅家在这里,也有个别院、商铺什么的? 葛沛琛嬉笑道,“木禾,……我全身上下,所有的兜,都见底了。这回,木禾兄弟发善心,沛琛先谢过!” “哈哈,好说好说;……今儿个,我罩着你!”拾璎挥挥手,“即是我请客,咱就去好一点的地方。汉口有名的武鸣园酒楼,是家靠烹制河豚而名扬三镇的老店。据说,京剧名角梅兰芳,在武鸣圆品尝河豚,对河豚赞不绝口。还对人说,汉口的馆子,数武鸣园最好。” 京剧名角梅兰芳应汉口大舞台经理赵子安之邀,首次来汉巡演。汉口知名人士在武鸣园,摆酒设宴为梅兰芳接风洗尘。 梅兰芳对河豚赞不绝口。有人就他在汉口吃河豚之事,在《竟报》上发了首竹枝词追忆:到底梅郎常识真,舍命但求能适口。 这,也是事实;不过,价格不菲……; “武……武鸣园?”葛沛琛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木禾,莫要狮子大开口,河豚,有毒……;我们务点实,来一碗热热的汤面,就好的。” “我爹爹说,人生一世,美食不能辜负。况且,不是天天挥霍,只此一次。我们走吧!” 拾璎朝他嫣然一笑,蹦跳着走在前面。葛沛琛没拦住她,满腹狐疑跟在后面。 武鸣园酒楼,名气冠绝武汉三镇,最早能追溯到清朝末期。 它位于汉正街鲍家巷附近,两个人没走多久,见到武鸣园的招牌。 梅拾璎进了门,大摇大摆往里面闯。刚走了两步,被酒店里的人拦住了。 大凡到这酒店来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绅士富商。 伙计看人全凭衣相,进来的这小子,这穿着打扮,清苦寒酸,就不是有钱人,立即将他拦下了。 “喂,这是哪家的小哥?你,走错店了吧。”伙计望着他,面露寒霜。 “噢,我家少爷会买单!……今天,他做东!”拾璎朝后指指。 伙计定睛往后一瞅。 眼前这位爷,模样英俊,气质不凡,穿着很体面。人也精神,一看就是出自于大家,像世家公子模样。 伙计的脸变得飞快,笑模笑样迎上来:“这位爷,您用膳?……那,……里边请!” 沛琛矜持着,傲慢地点头;“嗯。” 既来之,则安之。 伙计最服这样的冷淡高贵,不知来的何方贵人,立即让开路来。 拾璎双手环着,抱于胸前;“我说,我家公子请客吧,你还不信!” 这伙计,今儿个算是开了眼了。 到这里来用餐的人,请的都是达官贵人,或者是政商名流。这位爷,心肠太好吧,竟然,请自己的下人,来这种地方吃饭? 看来,这天底下,善人还是有的。 他管那么多呢,只要能有钱赚,谁来都让进。 “小哥,请了!” “狗眼看人低。”拾璎轻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伙计横着眼,狠狠盯着她。 第九十章 汉口品鲜(3) “河豚价不低,这,还不让人说话?”梅拾璎轻盈一跃,躲到沛琛身后,歪着头,“少爷,这里的人好凶!” 拾璎说的话,葛沛琛听得真真的;店伙计的脸,却是冰冷如霜。 沛琛不想得罪人,陪着笑脸说道:“伙计,我这位小哥,第一次到这里,对什么都新鲜,……您多包涵,多包涵。” 这位爷对这混小子,实在是上心,护得倒是紧; 伙计不想闹大,顺梯子下台阶,“好,看在这位爷的面子,我不计较了。” 两人到楼上的雅间坐好。 墙面是晶亮的,挂着些精美的小物件。木质陈设架子,花几花架,无不显品味。四扇木质屏风,将相邻的餐桌间隔开来,为来就餐的客人,保有些许私密。 一品清炖河豚鱼上了桌。河豚经过处理,文火慢熬,又添加佐料,加以烹制,汤成了浓白色;盛入一圆形汤煲,加入若干绿色蔬菜,色香味俱全。 汤煲四周佐些配菜,汉口当地的面饼,等上好的吃食,配着吃非常香。 河豚肉味道极鲜美。用筷子轻轻夹一块,放入嘴里;细细品尝,柔嫩、香滑,入口即化。拾璎拿过一个小汤匙,舀起一勺浓浓的热汤,用嘴轻轻吹凉,送入口中,滑入咽喉,…… “啊,真是舒坦!”拾璎砸吧砸吧嘴,“好喝,真好喝;……少爷,你多来点尝尝。” 她取一个白瓷碗盏,加满了热浓汤,放在沛琛的面前;“少爷,请!” “好,”她如此热情,沛琛不好拂她意,慢慢喝下了这碗汤。 “嗯,确实不赖;”沛琛放下白瓷碗,看四周无人,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拾璎的胳膊。“哎,这顿饭,价格不菲。我现在担心,一会咱们能不能出得门去?” “你放心吧,且放开胆量吃!”梅拾璎粲然一笑,若无其事地安心吃饭。 “木禾,我可是说真格的;……一会儿,没有真金白银的东西,那会被人收拾的。”沛琛看着她,一脸坏笑;“会被人修理的,全身被人扒光,打一顿扔出去!……我这身湖色的体面衣服,不心疼也就罢了。可你小哥呀,要被人扒了外衣,春光泄露,呵呵;……”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另类的眼光,望向拾璎的前胸。 “你无聊!”他火辣辣的目光瞅过来,梅拾璎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自己的胸。“不就是钱吗?……简单!” 梅大小姐拍拍手,大手一挥,将宽大的腰带,解了下来。洗得发白的破旧腰带,很厚实坚固;细密的针脚,将口袋缝得严实。腰带展开,里面还有暗袋。 拾璎打开暗袋,掏出细碎的银子,还有几块银元,放在桌上。她眉心一股英气,直逼向葛沛琛,“这些,……足够了吧?” “够了。” 沛琛心里暗暗惊奇。这破败粗鄙的腰带,藏着这么大的玄机;自己粗心到,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 沛琛心里,对念溪奶奶更为敬重;她心细如发,待梅家孩子,如同己出;对梅老先生的深情,日月可鉴。 第九十章 汉口品鲜(4) “木禾,……你爹娘,也这样做派麽?” 葛沛琛实在好奇,什么样的爹娘,养成如此鬼精的女儿。行事有分寸,做事有担当;虽落魄,亦不失豪气。 拾璎依旧细品着汤之纯美,沉浸在味蕾欢快的触感中。 “我爹娘?”拾璎扭头瞅他,心里不明白,为何这样问;“你是说,今日花钱品河豚,奢侈摆阔浪费钱?” “呃,……”葛沛琛未置可否地点头。 “我爹说,梅家行得正,不偷不抢,不巧取豪夺;不挣不义之财,一分一厘,皆正经营生得来;”拾璎放下汤匙,认真地回答他,“我娘喜欢的古琴,爹爹予万金,各地遍寻才得到。奢靡吗?是,也不是;……人生匆匆几十年,万山看尽空空然。难得心头好,是喜欢,亦喜欢。” “富商大贾辇万金,金陵梅家不输其下,”葛沛琛叹道,“吴越之地,物质丰盛,人杰地灵,名士多如鲫鱼。梅府雅士,取千金,舍千金,为一个值得;不拘于小节,乃真名士。” “呵呵,没看出来,葛,……你好像懂喔;”梅拾璎开心大笑,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宛若天空中的流萤,晶亮有神。 世家遗风,才有如此手笔。 沛琛定定地望着她,神丝游离,飘得极远;他有些走神。 “喂!……走了;”拾璎用胳膊肘捅他,“呆子,……该走了!” “哦,……好!”沛琛起身,跟在她身后下楼。 伙计笑脸迎上来,“两位爷,……吃得可好?” “嗯,不错;”拾璎瓮声答道。她迈着四方阔步,大摇大摆到柜台,将几块银元扔过去,“结账!” 伙计找了零钱,哈着腰送将出来。 “哈哈,今儿太痛快了!”拾璎高兴得像孩子,蹦跳着就往前走。 沛琛急急跟后面。出得酒店大门,有几阶台阶,拾璎没注意,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拾璎,小心摔倒!”沛琛在后面急急叫道。 “大惊小怪!”拾璎瞥他一眼,“摔倒?……切,我梅拾璎岂能如此草包!” “好了,……闲话少说,我们快走!” “对,吃过午饭,去寻我爹娘要紧。“ …… 一个黑衣黑帽,穿黑色风衣的人,紧跟在他们身后。 此人身材高大挺拔,黑色的礼服帽拉得很低,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黑色风衣的衣领竖起,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他微微抬头时,阴冷犀利的眼睛,露出一些诡异和端谬。 他死死盯着前面的两个人。 高个子穿着体面,身材魁梧,是个男生,完全就不是!再看,这个小个子,穿得破旧寒酸,也不是呀! 可刚刚,他分明听见,“梅拾璎”三个字;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绝对没听错! 难道,是他弄错了?他往四下里瞅,晌午过后,这条街上,没有别人。 那么,能够断定,从武鸣园出来的,就是前面这两人。 是哪里出问题了?他眯着眼睛,又朝前面两人瞅去…… 第九十一章 谍影深深(1) 拾璎对沛琛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 他没数落她,说她奢靡浪费,不懂得节俭;还说出,取千金、去千金,为一个值得,乃真名士。 梅拾璎脸上和悦,拍拍沛琛的肩,“我爹常说,‘竖子,可相与为谋!’葛,……不错!” “嘿嘿,……木禾抬爱,……” 被别人夸赞,尤其,被这可人儿夸,沛琛心里甜滋滋的。 人家女生请客,自己白吃一顿,动了动嘴皮,说了两句话,还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沛琛心里,乐开了花。 “葛,……我们得找个地方,先将马车安顿好;”拾璎说道,“我爹在行政院教育署,我们得先找到那地方。” “咦,伯父在教育署?……“沛琛问:“伯父,名讳如何称呼?” “家父,字静山;全名,梅铭淞!” “梅……梅先生!……,诶,你是小师妹?”沛琛瞪大眼,惊愕地说道,“木禾,你是梅先生的爱女?……失敬失敬!” “葛,你这……?”拾璎很懵,“葛,你见过家父?” “岂止是见过,”沛琛兴奋不已,“大一的国学课,是梅先生亲授!先生讲学,深入浅出;一个个简单的故事中,蕴含着深奥的道理,那是我喜欢听的课程;……” “那是,……我爹讲的故事,一般人比不了;”拾璎很得意,“我从小听呢,总有新意,变换不同的寓意,百听不厌。” 两人聊得太投入,谁也没到注意,后面有人跟踪。 那黑衣人跟踪到此,在不远处的墙垛边停住。他靠在街边的摊贩车后,往这边儿仔细瞅着。 那个小个子,脸上是黑黄的,身体瘦小羸弱,像发育不成熟。但,眉眼看上去,似曾相识……; 在哪里见过呢? 拾璎和沛琛两个,有说有笑一路走,穿过汉正街,回到刚才停车的路段。在一处僻静处,找到自己的马车。 拾璎将白马拉出来,解开身上的褡裢,从里面取出草料,放在白马的鼻子下,“来,吃点好的,长精神!” 白马轻轻咬住,大口咀嚼起来。 那匹白马,……那不是追风吗? 黑衣人身子一震。 将军有过一匹,叫追风的白马;后来,突然就不见了,…… 陆梅两家传承百年,关系非同一般。陆定国和梅铭淞的交情,赠送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黑衣人注目,再仔细看那小个子,那眉眼,漆黑而灵动的眼眸,……黑衣人点头,是了,是梅家二小姐。 黑衣人压低了帽檐,快速穿过路口,朝梅拾璎走过去。 “梅拾璎小姐吗?” 拾璎听到了,身子不由一震,迅速抬起头。 耳边,有人急急说:“这里危险,立即离开!” 一黑风衣黑帽的高个男子,从身边一闪而过,走路疾如风;他穿过马路,融入到人流中,瞬间没了踪影。 拾璎从褡裢中,掏出一张字条, “梅启玥有难,在归绥;小心甄瑜!” 这,……拾璎心慌慌的,杵在原地。 第九十一章 谍影深深(2) 黑衣人从拾璎身旁擦肩而过,葛沛琛正在套马车。他觉得有异样,抬头看过去,黑衣人的背影,已消失在人流中。 拾璎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是害怕吗? 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是什么样的事,让她心生恐惧呢? 沛琛赶紧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木禾,怎么了?” “你看,……黑衣人留下的;……”拾璎将纸条递给他,“那人压低嗓音,说,这里危险,立即离开。” 沛琛低头细看,一行潦草的小字,仓促写成,但,笔力很有劲道。 “梅启玥是……?”沛琛轻声问。 “我姐姐,”拾璎咬住嘴唇,“姐姐已失踪半年多,怎么会到了归绥?……” 归绥,是日本人掌控的,沛琛心里一凛。可是,那黑衣人,如何认得出她? “黑衣人,仿佛认得你;你认得出那人吗?”沛琛小心说道:“还有,小心甄瑜,……;这甄瑜,又是谁?” “我没看到那人的脸,对他完全没印象;……关于甄瑜,哎,一言难尽!”拾璎叹了口气。 很明显,黑衣人为启玥报信;可是,那黑衣人会是谁? 消息来得太突然,梅拾璎一时无措;黑衣人,他认得我;……是敌、是友,也一概不知! “这里,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拾璎说道,“葛,找到行政院教育署的地址,我得尽快找到我爹,跟我爹好好商量下。” “好!” 葛沛琛套好马车,扬鞭驱赶着马儿往前…… …… 黑衣人绕了几个弯,确定后面没有人跟来;然后,他回到了武鸣园酒楼,上楼梯到了二楼的包房雅座。 他进了屋,脱下黑色的风衣,将黑礼帽摘下。一张英俊冷酷的脸,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眼里很冷漠,充满了冰霜。 包房里,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看见他,微微笑了笑,“燕生,回来了?出去这么久,遇到旧时的战友,还是旧情人呢?” 女子的声调里,不无挖苦和嘲讽。 “严燕生已经不存在了。我,一个死去的人,什么旧时战友?还有什么旧情人?你开玩笑呢!不过是这屋里很闷,我到外边去透口气,吸了几支烟。”他转头,狠狠盯着那个女人“怎么,直子小姐不相信我,让你暗中监视我吗?” “怎么会呢,”女人媚笑着说道:“直子她希望你,能够快点建功立业,可以为你去汪主席那请命;可以给你弄个一官半职,免得你这样到处奔波,还没有着落。” “谢谢宜兰,你呀,很为我着想。” 严燕生捏着她的手,亲了亲;握住她的手指。“哟,这手指很凉;”他又用力捏了捏,将他自己手的温度,传递给她。 沈宜兰一时很感动。 “燕生,我知道,你心里憋屈。我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是挺不闹忍的。你也甭想太多,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不是?”沈宜兰的眼波流转着,劝慰着他;“可是,国军眼下这副光景,你就算回到以前的部队,又能怎么样?还不照样被人打得稀里哗啦。” 第九十一章 谍影深深(3) 严燕生,坐着一动不动。沈宜兰的话,戳到他的痛处。 到汉口已有好几日了,他不是没想过回军队。 他想回陆定国的军队。在武汉区域,压根没看到陆司令的部队;不知,陆司令的几个师,都开拔到了哪。 投入别的将官麾下? 对他严燕生来说,从头开始做名小兵,不会是他所想的。 再说了,看看现在的兵,无论是地方军,还是中央军,有几个像样的正规军吗? 作为一名军人,像个英雄那样,在战场上死去,是最好的归宿。 匪夷所思的是,他被别人救活了。直子,为日本人效力,救他有她的目的。 他心里有些怨沈宜兰,为何要将他的身份,透露给直子那女人。他用言语羞辱她,为了荣华富贵,背叛自己的国家,出卖自己的灵魂,值得吗? “我也不想的,你是不知道她的手腕。”沈宜兰幽幽地说,“梅启玥被她胁迫到了归绥,受制于德王的麾下,走也走不了,逃也逃不脱,毫无自由。将来,谁会怎么样,我可管不了,过好眼前就行。“ “梅小姐在归绥?” 严燕生完全没想到。 难怪,陆司令派出许多人,都找不到她的下落。 启玥小姐聪慧文静,雍容大度,心地善良,从来不与人交恶。原来,上了直子的圈套。 陪陆司令去梅公馆,严燕生总是底气不足,他都知趣地在廊下或凉亭里等。 启玥小姐过来跟他打招呼,还会给他端来一壶茶。 她纯洁无瑕的目光望向他,极为坦荡自然。她温暖和煦的言语,像一道光照进他是心田,让他心底的阴霾,霍然消散。他知道,大小姐平易近人,待谁都很礼貌。 以前,那位杨大小姐,将他端来的茶,泼在他脸上;还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她那满脸雀斑,谁想去啃?燕生恶心道,嘿嘿,都不知从哪下嘴! 梅家大小姐,让燕生心生好感。他心里对这大小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 既知道她的下落,一定设法让她家人知道。 拾璎小姐,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呢?梅家人,是否会去营救她? 哎,……难!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朝他们这间屋子而来。 “咚”地一声响,一阵冷风从外吹进来。一位穿着体面,打扮时髦的女子,站在了包房门边;她不是别人,正是直子少佐。 “宜兰,都在呢。姓梅的一家人,走得比蜗牛还慢,到现在都还没到呢。”直子坐下来,哈气揉搓着冰冷的手指。 “少佐,怎么回事?”沈宜兰见状,赶紧上前问候;“您刚才去过教育署?” “嗯,……我说是梅家的亲戚,去讨要些东西;”直子喝了一口热汤,“人家说,梅铭淞还在路上,出了什么状况,还没到呢。”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等吗?”沈宜兰躬身问。 “你们俩在这等,严格执行任务。”直子指了指严燕生,对沈宜兰说道:“我回归绥去,那边有急事。” 第九十一章 谍影深深(4) 正午时分,街上的行人和车不少。马车走不快,在青石板路面上,嘚嘚地徐徐往前行。 刚刚说收到的纸条,黑衣人的警告,拾璎心里很忐忑。她心急如焚,想快点见到爹爹。 “葛,……你快点!”梅拾璎坐在车里,一个劲催促前面赶车的。 “小姐,我已经很快了,急不得的!”沛琛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到地方了,我会叫你的!”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葛沛琛挑起轿帘,说道:“木禾,行政院到了!” “好!”拾璎点头,她正要下车,又停住了;不自信地问他:“帮我看看,这样可好?” 她已将脸洗净,换上了女儿装。头发已长至耳稍,肌肤洁白如玉,眉如黛染,美目善睐,一娇俏的可人儿。 “不错,好一位妙人儿!”沛琛赞叹道。 “贫嘴!不能好好说话?”拾璎瞪他一眼,“我问你,脸上洗干净了么?” “这……自然,洁白如玉;”沛琛傻笑。 拾璎没工夫理会他,自下了马车,进行政院衙门。她问询到教育署方位,急急寻了过去。 葛沛琛在外面等着; 不大一会儿,梅拾璎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 “木禾,怎……怎么了?”沛琛迎上去问。 拾璎无精打采地说:“我爹的同僚说,爹爹不知被什么耽搁了,至今还未到呢!” “这……”沛琛不知说啥。 拾璎没有上车,呆呆站了好一会。她心里六神无主,爹娘,你们都好吧。 他们说,办事机构,带有辎重、物件;天空,还不时有鬼子轰炸,行进极为缓慢。 可是,我要怎么办呢? 这冬天很冷,寒风萧瑟;梅拾璎顿时觉得冷。 街道两旁,穿着轻薄的乞丐,在寒风中冻得发抖。有几个穿着气派的,往乞丐跟前丢点碎钱,叹了口气,裹紧着厚大衣,匆匆往前行。 拾璎摸了摸衣兜,十分后悔刚才贪嘴,花去那许多的银两; 她偷偷瞄瞄那赶车人,不像个有钱的主! 眼下,自己要怎么办? 葛沛琛走上来,小心翼翼问道:“木禾,……你打算怎么办?有地方去吗?” “切,……别烦我!”拾璎烦躁得很,“一边去,让我好好想想!” 她在原地,走来走去;又奔向马车,在车里倒腾着; 末了,她泄了气,嚷嚷道:“姓葛的,都怨你!念溪奶奶的积蓄,还有梅家的宝贝,都被你拱手送给了盗匪!” “呃……,对不起!”那件事,再被提及,葛沛琛很没脸。 “对不起,说它有用吗?”拾璎没好气说道。 葛沛琛讪讪地,走上前轻声说:“木禾,若无去处,如不嫌弃,去寒舍暂避如何?” “不嫌弃,……你,不是去长衫吗,你家在这里?”拾璎眨巴着眼。 “祖上经商,家在汉口有两间店面,……”沛琛回答。 “切,……不早说!”拾璎道:“这一路上,你真会装疯卖傻。原来,还真是一富家子弟!” “不敢!葛家实小本经营,不过为生计而已!” 第九十二章 玥之悲喜(1) 土默川平原上,冷风呜呜地吹;这里的冬天干冷,屋内有些寒凉,梅启玥将衣服裹紧了些。 巴特尔带回的消息,令人惨不忍睹, 南京大屠杀,我三十万同胞死难,梅启玥很是震惊。这些强盗、刽子手,对我同胞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血债,总有一天要还的。 甄瑜气急败坏回来,逼问梅家文物的下落。 “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这凶狠歹毒的女人!”启玥说道。 启玥心里庆幸,自己不知道;这女人会使出阴损手段来,叫人防不胜防。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甄瑜捏着她的下巴,“你不说是吧!好,以后,你梅家的东西,我见一样烧一样!” “嗯,”启玥微笑着,不理会她。 “看来,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看看,这是什么?”甄瑜往她身上,狠狠地摔下一摞照片,转身离开。 这……这是什么?一张张残桓断壁,是梅公馆吗? 南京梅公馆的家,已不复存在了?那里,留下她多少美好时光,启玥欲哭无泪,……她仰天长叹,这些遭天杀的!会得到报应的。 爹娘弟妹,你们都好吗?启玥的心,充满了对家人的担忧。 逃出去,希望很渺茫。现在,她已不着急出逃了,因为,没有爹娘小妹的消息,她不知道该往哪逃; 她只能静静等,等待一树花开。 “启玥,你还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巴特尔从外面走进来。 “嗯,……”梅启玥揉揉酸痛的胳膊,安慰他道:“还好了,毕竟,我是她亲外甥女,她不会拿我怎样的。” “启玥,嫁给我吧!”巴特尔单膝跪地,向梅启玥求婚。 “巴特尔,你……?”启玥很惊讶,“为什么?” “叔父说,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巴特尔情真意切地望着她,“嫁给我,你就是苏尼特王旗的人;别人,不能逼迫你做什么的。” 对这憨厚的蒙族青年,梅启玥是有好感的。他正直、热情、为人仗义,会照顾人;但是,他的头脑,太过于单纯,他看不出,他叔父的真正用意的。 这也不能怨他;德王,是草原上的王,草原上的寄托,谁会去想王的真实意图呢。 “真的吗?巴特尔,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德王殿下的意愿?”启玥问。 “这……,有区别吗?”巴特尔解释道:“启玥,我当然是真心实意的,叔叔他也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启玥缓缓地摇头,“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不能?在北平,我们俩挺聊得来,相处也很默契,”巴特尔急急地说道:“启玥,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 “芷慧呢?你要如何待她?”梅启玥依然摇头,“的确,在北平时,我们俩确实聊得来,相处也很默契;但是,只是同学朋友,说别的就太远了。佟芷慧是个好女孩,她是真心喜欢你,莫要辜负她!” 芷慧,是呀;巴特尔头疼。 她对他,是一厢情愿。 他只当她是表妹;她痴迷于他,竟来到了归绥。他,该如何安顿她呢? 第九十二章 玥之悲喜(2) 巴特尔从启玥那里,黑着脸回到了屋;他沮丧地坐下来。 “想让女人臣服你,让她成为你的女人,她才能听话、顺从;……”叔父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对别的女人可能行,但,对付梅启玥没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梅启玥就是这类人,他怎能忍心,看她败落、凋零、香消玉殒? “不,我做不到!”巴特尔喃喃说道。 “是呀,你当然做不到!因为,你现在心里只有她!当初,你为了接近她,不惜用苦肉计,博取启玥的同情和怜悯;她若是知道,你当初这些,都是假的,……哈哈哈,你说,梅启玥,还会领你的情吗?” “芷慧,你胡说八道什么!“ 巴特尔抡起拳头,就要大打出手。 “打呀!……你打呀;不打是小狗!”佟芷慧的脸,充满了愤怒,怒怼着他;“你最好打得重些,我要是满脸刮花,看德王殿下,会如何处置你!” “你?……”巴特尔被她噎住,却是无话可说,悻悻地放下了拳头。 他和启玥的相遇相知,实是他有心为之。 巴特尔偶然得知,梅启玥的家,历经十几代,藏有数不清的文物。如能得到这样一笔财富,何愁大事不成呢?于是,他要求佟芷慧帮他,接近梅启玥。他的目的,梅家价值连城的文物。 芷慧告诉他,梅启玥从茶楼,回学校的必经之路;他预先在那等着,看见启玥走进那条巷子,他忍痛用匕首拉伤了自己的胳膊。然后,从不太爱管闲事的启玥,‘救’下了受伤的巴特尔;…… 然而,与梅启玥接触后,他被她折服,为她着迷,为她倾倒,…… 这,与别的姑娘不一样,他从来没有品味过的。 他明白了,自己中了一种叫做“爱情”的毒药。 看不见她,她会想她;看到了她,他手足无措; 他纠结要不要向她表白时,梅启玥却突然失踪了。 他发了疯一样,在启玥去过所有的地方,一一寻找,却没有一丁点她的消息。 他精疲力竭回到草原,在王庭再次见到了她。这,让他欣喜若狂。 他相信,这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然而,启玥对他很客气,有意识地在疏远他。 再加上,佟芷慧也来到了草原,巴特尔想方设法回避她。 不管佟芷慧如何吵闹,他就是不给她好脸。佟芷慧扬言,要将他做的事,全都告诉启玥,巴特尔又害怕了。 毕竟,他的心里不够坦荡;他不想让启玥知道这些,否则,他真无法面对她了。 他应付着佟芷慧,心里想着梅启玥。这些,让他烦恼极了。 “表哥,……你在想什么呢?”佟芷慧剥了一瓣桔子,递过去给巴特尔;巴特尔没有反应。 “呃,……谢谢;”巴特尔接过桔子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肚。“芷慧,你别忙了,我们聊聊!” “好哇,聊什么?”佟芷慧扬起脸,含羞望着他,“是不是想聊聊,咱们啥时候成亲?” 第九十二章 玥之悲喜(3) “芷慧,……可以平心静气聊聊?”巴特尔居高临下望着她。 “好呀,表哥!”佟芷慧微笑着;一袭白色缎面袍子,外穿紫粉色夹襦,衬得她的肌肤明艳白皙。 她充满了柔情蜜意地望着他,这让巴特尔有些不适应。 “芷慧,……我该明白,我们之间没有那种感情;……你,就不要在我这浪费时间了。”巴特尔清了清嗓子,决绝地说道:“我只是将你当成妹妹,也从没有向你表白过什么;……之前种种,恐怕是你误会了。” “我误会?”佟芷慧眉毛一扬,“我邀请你去喝茶看戏,你有没有拒绝过?我挑灯夜战,为你缝制刺绣的珠花腰带,你是不是收下了?现在,你跟我说,我误会了,是不是太晚了?” “芷慧,……对不起,”巴特尔有些窘,“我们草原上的人,都是热情豪放的。我初到北平,认识你很高兴,你这样好客,我不好推辞;……腰带,是你亲手刺绣的?我小妹丹珠,还有我娘,每年都会给我缝制腰带;……哎,我真没想太多!” “什么?你……”佟芷慧噎住了,一口气没提上来。 “芷慧,你这么聪明伶俐,一定能遇到比我好的。”巴特尔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件事,就说到这了。叔父找我,还有事。你先退下吧!” 佟芷慧忍着泪,只能退下来。 她的眼里,泪汪汪的,站在廊下吹着风。她在这里,没有话语权。 清朝的遗老遗少,在民国没有出路,不少来归绥投靠德王。她其实并不看好。但是,北平陷落了,她没有张瑛、许芸路那样的好命,远涉重洋去了美国。 她只能随家人来到这里。她以为能得到巴特尔垂青,会对她另眼相待;没想到,梅启玥在这里。哥哥嫂嫂还希望,她能攀上德王的侄子,让全家人有依靠。 如今,这条路也断了;她的心情沮丧到极点,浑身觉得刺骨的寒冷。 “巴特尔那混小子,说了什么话,让姑娘你这么难受?” 身后,有人温柔地问。 佟芷慧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入时,打扮明艳的女人,正微笑着望着她。 她不由得一愣,这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佟芷慧仔细地想,在哪里见过她? 她……她不是,梅启玥家里的亲戚吗? 哎,跟她有什么好说的?佟芷慧重又低下了头。 “怎么,有心事,不能跟我说一说?”那个女人,并没理会她的冷淡;依然在耐心地询问。 佟芷慧依然不搭理她,抬起脚就往外走。 “怎么,信不过我?巴特尔上赶着追启玥,你心里难受。我说得对不对?” “知道了,你还问?”佟芷慧停住脚,怒视着她,“幸灾乐祸是吧,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那女人并不生气,依然笑嘻嘻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呢,你心里的话,不妨跟我讲讲;没准,我还能帮你呢。” “你帮我?笑话!……你跟启玥关系那么好,你会帮我?”佟芷慧的脸上,露出质疑的表情。 第九十二章 玥之悲喜(4) “姑娘,任何事情,别只看表面。谁告诉你,我跟她好的。”女人蹙眉道:“启玥那小蹄子,太叫人不省心。我好吃的、好穿的、好喝的,完全紧着她来;结果,她就不跟我一个道。哎,我白费心力和精神了。” “哦?”佟芷慧没想到,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女人轻声说道:“我帮她那么多,让她告诉我一点东西,她呢,死活就不肯。这样的女孩子,不知恩图报,巴特尔真要娶了她,有那混小子好受的。我呀,毕竟是他婶娘,都是为他好;那混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哎,他就拎拧不清!” “哦,原来是婶娘,芷慧怠慢了;”佟芷慧来了兴趣,“请婶娘您安,不知婶娘怎么称呼?……只是,不知德王殿下,是什么意思呢。” “哦,叫我甄瑜就行。德王,对子侄们都很宠;当然是随巴特尔了。梅启玥那样的姑娘,心气极高,哪里看得上他?巴特尔太憨厚,完全看不出来。毕竟,他是我的侄儿,早点找一房正经媳妇,是要紧的。为我的老嫂嫂着急,不能为启玥那样的女孩,耽误了终身大事。”女人望着她,“我心里正愁苦着,不想遇到姑娘你。你这么漂亮,这么善解人意,完全可将他的心思拽回来。” “嗯,”佟芷慧听到这,微微红了脸。 “芷慧,以后你要多点耐心,男人,就要劝的;……” “好,”佟芷慧点头。 …… 启玥的身边,没人可相信,很孤独,很迷茫,更多的是无助。无论是德王,还是日本人,盯她都盯得很紧。 梅启玥走到哪里,诺敏就会跟到哪。诺敏的处事原则,凡事皆以王为重。 启玥每天的行踪,诺敏都会去禀报。启玥行动不自由,很受限制。 “格格,您有老朋友来,见还是不见?”诺敏前来禀报。 “老朋友?” 启玥一愣,归绥这个地方,除了巴特尔,她实在想不起,还有谁称得上老朋友。 诺敏脸上的表情,神秘又好奇,应该不是巴特尔。启玥觉得有趣,不如去见见,看看何许人。 她随着诺敏,来到会客室。屋内有位年轻人,背对着她们坐着。听到脚步声,年轻人回转身。 年轻人看到启玥,一个箭步冲过来,捂住她的手,又惊又喜;“启玥,我不是做梦,……真是你吗?” “之……之翰,秦之翰?”梅启玥愕然,“天呐,……你怎么会来?” “我一直在找你;我到处打听,听说你在王府,我去了王府;不想,我还是晚了。有人说,你来了归绥;”秦之翰激动不已;“到了这里,听街上的人说,德王府来了一位,像天仙般漂亮的姑娘,……;我一猜,就是你,……果然;……” “之翰,你……你真傻;” 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倍感孤和寂寞,她以为,已被人遗忘了。 没想到,秦之翰没放弃她,待她一如竟往; 启玥不知说什么,她抱着之翰,喜极而泣。 第九十三章 莫陌(1) 江边的码头很静,一行人鱼贯而入上了船,船老大摇起了桨,木船向对岸驶去。 带着马车渡江,独木舟显然不行;葛沛琛自荐去弄船只,梅拾璎在岸边静等。梅拾璎靠栏杆站着,风吹在她身上,有些寒凉;她将大衣裹紧,好让自己暖和些。 江水拍打着堤岸,漫上一圈圈的水波;回起,一圈圈退下去。 一艘木帆船在江水中由远而近,慢慢靠近了岸。 站在船头的年轻人,扬起臂膀,冲她招手;木船靠了岸,年轻人跳下船,快步向她走来。 “木禾,你等着急了?”葛沛琛略带歉意,“找一艘大船不容易!在南岸码头,找到这破船;……我拾掇了许久,生怕耽误了行程。来,上船吧!” “好,”拾璎答应着,转过身来,去拽马车过江。 葛沛琛过来接住,他吆喝着驱赶着马,将马车拉上了船,将白马绑在桅杆上。 拾璎提着裙裾,轻轻跨上了帆船。 葛沛琛身材魁伟,在船头迎风挺立。他看起来,大大咧咧,但,粗中有细。 他说,汉口这有危险,我们过长江去;那些人,不至于时时刻刻盯着你。等天色暗下来,我们乘船过江去。今晚,且到那边休息,等明天天亮,我们再过来。 没找到爹娘,拾璎只能同意。她兜里没多少余钱,兜中羞涩,没有更好的办法, 此时,正刮北风,木帆船扯满帆,慢慢离开岸边,朝长江南岸驶去。 从船头往北眺望,能看到汉口码头,岸上一片璀璨,流光溢彩。再往后能看到,汉口租界全景。这里,黄金十年的建设,不断扩大的新市区,一派繁华无比;装饰簇新的马路,车水马龙。 永远这样该多好!拾璎想起南京,六朝古都;十里秦淮,多少美景,毁在战火中。 夜色深沉,四周一片静寂;船桨划击水面,扬起的汩汩声。 约莫半个时辰,木帆船到了南岸。 南岸,就是武昌了。 早有人在码头上等着,船老大往岸边抛锚,几个人一起合力,将船稳定在岸边。 马车先行上了岸,并没在岸边等他们。先前在岸边的人,赶着马车就往前行。 “哎,……等等;”拾璎脆生生喊了一声。 赶马车的人,并没有听见,自顾自往前行走。 “哈哈,木禾,别担心!”沛琛从后面上来,轻声说道:“我让他们将车先拉回去的;前面走,不几分钟就到了。我们一路慢慢走,慢慢观赏风景,如何?” “哦,好的。”拾璎点头。 从长江边码头,径直往里走过去,是热闹的户部巷。 华灯初上,一家家酒楼里,人声鼎沸,这里的生意很红火,好不热闹。从酒楼的窗户里,飘出来阵阵香味,直击路人的味蕾。 “葛,……这里真热闹;” 拾璎一面咽口水,一面跟他往里走。 如不是囊中羞涩,她恨不得进去,点两个菜,大快朵颐,吃它个痛快。 可现在,美食在前,她只能忍住;…… 第九十三章 莫陌(2) 月亮冲出了云端,把云抛在了身后,在浩大的夜空里流连。 喧闹热腾的街道上,一家家香气四溢的店,座无虚席的客人。梅拾璎的眼睛应接不暇,兜里空空,爹娘不在身边,梅小姐无法恣意,唯有忍着馋虫,假装无动于衷。 沛琛对她的眼馋,视而不见;他笑而不语,静静地往前走。 前面的路口,有一个斜坡。沛琛顺斜坡而下,拾璎紧紧跟在后面。 往前走了约莫百余米,前方有一个高大的庭院。院里种着树木,郁郁葱葱,一株高大的槐树,从院墙内探出头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宅子。 葛沛琛上前轻扣门扉,大门从里廓然大开。 两人进了大门,走到门廊下,四周亮了起来。堂屋里点燃一支烛光灯泡的电灯,明晃晃地直晃眼睛。廊下挂一排绘有人物的玻璃宫灯;四下里照得很是明亮堂皇。 左边是一片梅林。有数十颗梅树,梅枝稀稀落落的,梅花开凋谢,疏影横斜的枝条在灯光下,依然是萧瑟朦胧。 右边是一方水池。错落有致的假山,层叠在水池中,流水淙淙,主人极为用心。这家主人殷实儒雅,必定费力不少,凿锯的痕迹依稀可辨。 堂屋里面靠窗是火炉,火炉里的火燃烧正旺。中央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整整齐齐放两副筷子,和景泰蓝的杯匙、碟子。 沛琛领拾璎进里坐好,脱下外衣。葛沛琛对她说,他去去就来,径直去了后屋。 有人端来一盆热水,拾璎自去净手,然后洗脸净面;用热腾腾的毛巾,擦拭干净。 她回到座位等着。 不一会桌餐上,不断有人上菜,上来四个碗碟,和一个翠绿大汤盘。 葛沛琛从后面回来,已换下一棉质的青衫,他穿着倒是极合身。 “少爷,您看这几个菜,行不行?……”送菜的小子,恭敬地问沛琛,“您看,还需要添点什么?” 沛琛朝桌上看看,这才抬起手,朝那人挥挥:“不错,可以;……你下去吧!” 那人点头称“是”,掩上了门退了出去。 拾璎心想,呵,这家酒楼,也是忒讲究,为客人更换服装,倒是别具一格。伙计也有教养,懂得尊重人;比武鸣园的伙计,强得多了。 她的心情大好,冲他粲然一笑,竖起大拇指,夸道:“葛,……这家酒楼不错耶!” “木禾,一路舟马劳顿,你一定饿了;”葛沛琛笑笑,拿起筷子,殷勤为她布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到这里,你就随意些啦。……来,多吃一些!” “葛,……你太破费了;为吃饭,定这么个雅间,一定很昂贵哟。”拾璎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偷偷说道:“你放心,我先欠着的,等我见到我爹爹,……一定会还你的!” “木禾,你说这话啥意思?难不成,我请你吃两顿饭,都请不了吗?”沛琛放下筷子,说道:“葛家酒楼在武汉有两个店面,一在武昌户部巷;二在汉口江汉路上。“ 第九十三章 莫陌(3) “葛……葛家酒楼?这,是你葛家的生意咯;”梅拾璎有些吃惊,一双凤目瞪着他;“你真能卖关子,真沉得住气,小本经营,指的是这里吗?” 他,还真是个富家子弟。 从牛家寨见到他,拾璎一直就认为,他是个市井小混混,没有什么家教,也没什么底蕴,更谈不上家学传承。 这方面,老人家的眼光总是准的。 念溪奶奶说,这个男生呢,初看很平淡,实际有内秀,懂得分寸进退,识大体能看长远,定是出自大家庭,家学渊源深厚。 “我没卖关子,不错,这是葛家的生意。可,这与我没甚关系;”沛琛望着她,轻描淡写说:“汉口开埠设口岸时,爷爷创办了商铺,创办了酒楼,主打湖湘特色菜。。历经几十年,这里发展很快;江汉两岸,以武昌沿江这一带,四通八达,集聚的人越来越多。葛家在这里,又开了这家酒楼。我不擅长经营,兄弟姐妹好几人,这些生意,与我真没关系。” “葛,你,原是这样淡漠的人?”拾璎拍拍他的肩,“这一点,还挺对我脾气。我也是对生意、钱财,什么的,头疼得紧!” 听拾璎这样说,沛琛竟然一愣,冲她腼腆地一笑; 拾璎没原由地,心口‘扑腾’一下; 她突然觉得,自己太突兀,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发热。她慌得低下头,扒了口米饭。 “木禾,这是清炖甲鱼,你尝尝,鲜不鲜?”沛琛用白瓷碗,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湖广地区,水草肥美,盛产鱼鲜;甲鱼肉嫩,鱼汤营养丰富,多吃些。” 拾璎低头看,鱼汤很白靓,色泽很诱人,尝一口,味道极鲜美。 “这是莲藕,产自于水塘,切成四方小块,炖排骨,或炖鸭肉,都不错。”沛琛给她夹了一块,“这是藕夹,将肉细细切了,塞在藕中,再切成片状,裹上面粉,下油锅里煎炸,味道非常鲜香。” “你这人,对吃还蛮有研究的;”拾璎说道。这人心还挺细,也是有点意思。 “说不上研究,自然是看得多,也就知道一些。”沛琛清了清嗓子,“小时候过年节,姑姑婶婶们,都精心准备好吃的。鱼肉什么,各种做法,各式输过拼盘,多得都数不过来。……我家里人多,大人几桌,小孩一桌,那个热闹;……” “呵,你家里有这么多人?我家,只有请客,才会有这么热闹。”拾璎又来了兴趣,“你不是说,你家在长沙?……那,为什么去南京读书呢?” “我呀,是个不服管的;家里人管得紧,就总想往外面折腾;”沛琛喝了口汤,停下来;“我一开始,是想到北京去上学。我爹不让,说北平,从北洋军阀开始,政权更替太频繁,就没有几天太平日子。我没辙呀,能让我到南京念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两人默默坐着,不再说话;想想这大好河山,眼睁睁地,被贼寇掳掠去,心里真不是滋味。 第九十三章 莫陌(4) 茶几旁的条桌上,摆着当日的报纸。 当局严厉斥责,日本人在南京的暴行。说日军违反了国际盟约,滥杀无辜,揭露***暴行,呼吁国际社会,谴责日军;希望友邦伸出援手,给予日军军事制裁,云云。 “现在,政府还寄希望于友邦?”葛沛琛看完报纸,连连摇头叹息,“国力羸弱,国家遭贼人屠戮,强占我们的国土,杀我万千同胞,不止万千举家迁徙,真真痛心疾首!国家必须发展,要科学强国!” 沛琛这番话,听得那么耳熟,拾璎记得,霑豪哥说过这话。 此时,不知他身在何处?可否,能吃上一口热饭? 霑豪哥不会苟且;他必定在哪个地方,顽强地组织军队,给贼寇沉重的打击。 没有这些强盗挑起战争,他现在应在清华园,专心致志地研究,潜心专研感兴趣的科学。他的未来,应该在科学的前沿,将他的很多想法,设计或制造出来。 他和她,沐浴爱的海洋,携手并进,两情绻漪。 这可恨的战争,将他拉到了阵地前沿。他背负起了仇恨,做设计和科研的手,拿起了枪支,对抗进犯的敌人。 梅拾璎心意寥落,这满桌的美食佳肴,也不具有诱惑力了,变得毫无滋味。 她脸上没有了笑容,乌黑发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她甚至觉得,这样安于享乐,与人谈笑风生,简直是一种罪恶。 拾璎心里,有愧疚感,淡淡地说:“奔走逃亡千里,不过暂且偷生。” 葛沛琛已然觉察到,哪里又不对劲了。 她冰冷的神态,她失神的眼眸,她默然的表情,……;她的心里,想起了什么,起了什么变化,他根本不知。 她对周遭的一切,开始漠视,无感,……这是无疑的。 一丝丝不安,在他心里升起。 “木禾,天色已晚,……;明早,我们过江去,寻找你爹爹,梅先生;”葛沛琛轻声说道:“你若是困了倦了,我让人送你上楼,你不如早些休息,养好精神;可好?” “好,打扰!”拾璎点头,又补充道:“葛,……谢谢!” “木禾,什么都不要想;你上去休息吧!”葛沛琛笑笑,若无其事地起身,帮她拿过大衣,想为她披上。 拾璎不自然地躲闪着,“葛,……我自己来吧;”她伸手去接过来,自己穿上大衣。 她望着满桌的菜,好像有些恍惚;她停住了脚步,说道:“谢谢,今天晚餐,真的很不错。” “唉,……没事;”葛沛琛耸耸肩,没心没肺地说:“木禾,真别放在心上。反正,都是我葛家的,我不掏一分钱;不吃白不吃!” “来人,带拾璎小姐去房间休息!”他冲外头喊着,回头嘻笑着,去收拾餐桌,满桌残羹冷炙。 他低着头,一丝落寞,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看不见。 梅拾璎转身回头,他那表情尽收眼里;“葛,……”拾璎心里惶惑,却不知该说什么。 第九十四章 如影随形(1) 拾璎睡到半夜,蓦然惊醒;推开小轩窗,窗外飘起小雨。 梅树被寒气笼罩,半青黄的枯叶,甚是寥落凋零。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拾璎心里有事,再也睡不着了。 抽屉里有纸笔,拾璎俯下身,匆匆写起来:“葛,感谢一路上的关照,很感谢。我去找我爹,就不劳烦你了,谢谢!” 她撂下了笔,将纸条放桌上,穿上大衣,悄悄出了门。码头边,停靠着一艘船;拾璎买了船票,乘船过江去对岸。 上岸后,她凭着记忆,找到昨天那条路。她一路快走,不一会,就到了教育署。 爹爹梅铭淞依然没到。 据说,是小孩子,在半路上生了病,影响了行程。 梅拾璎心里,哇凉哇凉的。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拾璎心里空落落的。 往前,不知道往哪走;往后,不知退到哪去。 她的兜里,还有一点零钱。 这,就近有一个饭馆。拾璎进去,要了一碗烩面,先吃了起来。 她在想着,刚才那位先生的话;她想,一会再回去,向那位先生详细打听,看他是否知道,更多爹爹的消息。 梅拾璎出饭馆,往前走了几步;迎面两个黑衣人,冲着她,杀气腾腾过来。 拾璎觉得不对劲,这两人满脸杀气,眼里有一股邪气,望着她急匆匆冲来。 拾璎本能地往后退。 两个人紧追着不放。拾璎退到店里,从饭馆的后门出来,急匆匆往前跑。 那两个人穷追不舍。 拾璎气喘吁吁;她慌不择路,跑进了一个胡同。 胡同很幽深,一眼望不到头。拾璎一心想甩掉那两人,没想到,进来这里,竟是死胡同。 怎么办?拾璎心急如焚;…… “木禾,快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墙头上面响起。 梅拾璎往上一瞅。天,是葛沛琛!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难不成,真是神机妙算的诸葛? 葛沛琛趴在墙上,冲她招手,小声呐喊:“快点,把手给我!” 不能再犹豫,梅拾璎伸手,够着了他的手,拽着他的手,使劲往上攀爬。 沛琛用力将她拉上墙头; “我先跳下去,一会,你往下跳,我能接住你;”他低低说道。不容她说话,他已跳下去。 拾璎跟着往下跳,稳稳地站住;她扬起头,微笑道:“这高度,不算啥。” 葛沛琛嘴角一抹浅笑,也不跟她争辩;“跟我走!出了这个胡同,外面有车等着!” 两人迅速走到出口,果然,接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 见他们俩上来,轿车立刻启动,一溜烟小跑,……;后面跟踪的人,早已经无影无踪。 “葛……,你怎么来啦?”拾璎很奇怪。 “我能不来吗?昨天,那奇怪的黑衣人给你留的条;很明显,有人会对你不利,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葛沛琛说道:“看见你写的字条,我心里一紧,紧跟着出来了。刚才,我在对面的一家茶楼,看到你从教育署大厅出来,被人盯梢,……” 第九十四章 如影随行(2) 梅拾璎端正坐着。她看看飞驰的轿车,车后再没人跟踪;最后,她的目光落到沛琛身上。 她不好意思笑笑:“小诸葛,还真是神机妙算;料到有人会找我寻衅,还知道,我会跑进那条胡同。……掐指一算,也没有你这么准的!” “木禾,我哪里会算?”沛琛腼腆地笑笑,“你从码头一路走过来,我是坐着车来的。你到那里时,我也赶到了。我在车里都看到你的背影了。……我正要叫你,看到远处,有人虎视眈眈,偷窥着你。于是,我进了茶楼,仔细观察那两人,他们身上带着枪,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你出来;……” “哦,……原来如此;”拾璎略微欠身,朝他点点头;“今天,得谢谢你;……是我,太大意了。” “木禾,不必这样谢我;你早上都没叫我……怎么还生份了呢?”沛琛微微蹙眉,略带忧伤地说道:“我答应过念溪奶奶,要好好照顾你。让你受到惊吓,是我照顾不周;……” “不,……别这样说;”他越周到殷勤,拾璎愈觉不安,“这些天,我也不省心,让你为难,太劳烦你,这……这也不好!” “呵呵,你没有劳烦我,我在赎罪啊;”他凑近来,厚着脸皮,说道:“梅家的宝贝、念溪奶奶的体己钱,都被我弄没了;……木禾,你是真的这么健忘,还是不把那些物件当回事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梅拾璎心里,顿时一把火,“呼”地一下,烧得旺了起来。 “小诸葛,那些个宝贝,都得给我记账;”拾璎星眸一闪,狠狠地瞪着他,“那些,……一件件,都得赔我梅家!不然,我到哪都不会放过,会追着你索要的!” “嗯,这才是梅拾璎,大事不含糊,小事不拘泥;”葛沛琛嬉笑道,”我家里有钱,但,葛家的家当,没有我的份;我一穷学生,除了做些事,折点银两,少背些债务,还有更好的方式吗?……这是一种心安,更是一种成全。” 他说得如此可伶,拾璎也没招,只能答应着;“好吧,姑且先这么着,既然你觉得好,感到心安,姑且先这么着。本姑娘我,可就随意使唤,毫不客气了。” “嗯,就是,就是!……”葛沛琛舔着脸,还弯腰鞠躬;“木禾,永远是我的恩人;……我会感动、感激、感恩戴德;……” “切,……瞧你这点出息!”拾璎瞥他一眼,不再想说话。 今天被人突袭,好在有惊无险。如果,没有他及时出现,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状态。 这许多天相处,葛沛琛这人,还是挺不错,是个好护驾; 做事规矩,遇事沉着冷静,还有抗敌能力,倒是让她放心。 “木禾,你刚到教育署,就被人盯梢了。从这两次遭遇来看,,可不是单个人的行为,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是什么样的人所为,你能猜出来吗?” “我也不太清楚。”拾璎望着他,只轻轻摇头。 第九十四章 如影随行(3) 大白天发生这种事,实在太匪夷所思。 其中,有没有那黑衣人呢,梅拾璎完全看不出来。她脑中一团乱麻,想想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木禾,我看这两人,行动敏捷,身手老练,像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而且,他们手里有枪,不是普通的枪,不是咱军队的,不像是普通人;”沛琛探寻地望着她;“……难道,你们梅家有什么,未公开的秘密不成?” 梅拾璎心里一动,脸上仍不动声色。 任何事情,都有缘由。这里面,确实诸多疑问。 奔我梅家而来,一定有目的的。为了钱财?梅家钱财不多,是为那批文物? 甄瑜带着日本人,到梅家来,抄家烧房,为了攫取那批文物。 她的计谋,没有得逞,会就此罢手? 难道,是甄瑜派来的? 拾璎不做声,心里,反复考量这件事。 这么说,派来盯梢的,极可能是奸细,或是日本特务,秘密执行某项任务。 这地方很不安宁;危险,无处不在。 爹娘此时不在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敌方人数多,梅家人势单;还有,爹娘和小弟,都没人身保障。 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渗出了冷汗。 沛琛感受到,她内心的压力,关心地问:“木禾,怎么了?” “没……没什么,”有些重要的事,不能跟外人讲;拾璎说道“这两个人,还有那黑衣人,基本上都关注教育署;他们盯紧了梅家的人。葛,我不能回去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里不能久留。估计,这些人不会罢休,会在武汉三镇寻找你。”沛琛说道:“咱们先回去,你写一封信来。我回去交给教育署的人,麻烦他转交你爹。梅先生看过后,他能明白心,也能放心;……信里,你要讲明白。” 沛琛心里明镜似的,对于梅家人来说,他是个局外人。有些事,不想让他知道。 “好,这主意不错,真的。”拾璎感激地说:“我不能总住在酒店,也不能明写在哪。万一,这封信,落在那些人手里,……葛,我该怎么写呢?” “是,你说得对!”沛琛点头,“这样,你告诉梅先生,你在湖湘葛家,你爹就会明白的。” “我爹,他会明白?”拾璎没弄明白,沛琛话里的意思。 “当年,你爹和我爹……他们在北平见过,好像还有些交往呢。”沛琛说道。 “北平,燕大吗?”拾璎大大地意外,“咦,我怎么从没听我爹说起过呢?”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去南京,上中央大学读书,我爹写了封信,让我交给梅先生。”沛琛说道:“梅先生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他不一定能记得我爹。不过,先生看了信件,说,他们在北平有过一段时间交往。” “哦,是吗;我爹,他还记得。”拾璎心里啧啧称奇。 缘来缘去,终是有缘由;原来,他们的缘分,从上一代开始,已经有了连接。 第九十四章 如影随形(4) 沈宜兰气呼呼进了房间。 她对着窗前,看风景的男人嚷道:“直子说,我们俩没尽心!派了好几人,去盯那丫头,那两人没跟上,你当时在哪里呢?” 那男人将眼光从窗外收回,转过身面对着沈宜兰。 男人面色冷得很,犀利的目光喷向她,“沈宜兰,你什么意思?……我在哪里?我当时在他们后面,那两个人太冒失了,等那姑娘再近一点,我们过去包抄多好;他们偏不听;……哎,该我说什么呀。” “燕生,我不是那意思;”见他望着自己,沈宜兰轻声说道:“哎,日本人哪能听咱的?……我知道,那丫头鬼精得很。经过这一闹腾,已经打草惊蛇了,咱再要抓她,可不太容易了。” 梅拾璎那丫头是机灵,但,三个男人没有看住她,沈宜兰简直不敢相信。 “嗯,沈大小姐不有的是招吗?”严燕生望着她,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刚才急急去接电话,黑着脸回来。一定是,挨了直子的训斥。哎,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个女人的嫉妒心作祟,竟会把自己逼到这程度。 严燕生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你,幸灾乐祸是不是?”沈宜兰觉察到了,她恨恨地说道:“你们三个大男人,一个小丫头片子对付不了?……这,让人说出去,不是笑话吗?告诉你,你别以为,我没闹着好,你能怎么样?我们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好不了,你也别想逃!” “嗯,我明白。”燕生收起笑意,语气更加冷漠,“日本人那么厉害,没打听出来,梅家文物的下落。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直子回归绥,问过梅启玥吗,难道,那边没有丁点消息?” “她说,启玥可能压根不知道!……我们的分析是,启玥在北平读书,梅铭淞父女两人搞得鬼。” 严燕生心里清楚;一定是那天——陆司令陪梅家父女,去附庸风雅什么的那天。 他不动声色,淡淡说道:“谁说不是呢;我都没想到,那小丫头,挺有能耐。” “你们,别小瞧那姑娘!”沈宜兰对那丫头,怎么也恨不起来。心里也很矛盾;“直子是什么样人?那天,在梅公馆,压根就想收拾她,将大门封死,烧了整个梅府;结果,还是让她逃走了。估计,是爬树翻墙跑出去。我是忽略了,嗯,那个丫头呀,和别的大小姐,完全不一样,能折腾敢担当。” 严燕生心里暗笑。他心里明白,嘴角的笑意,又浮上来。 “你这笑,太诡异。……我怎么觉得,你,特想让她跑似的?” “我有吗?”严燕生反问道:“这时候,我这大老爷们,对着你哭天抢地,哇哇大叫才行?走一步,看一步吧;笑一笑,十年少。” “你……你压根没往心里去!”沈宜兰发狠道:“他梅家在湖广一带,有些什么亲戚,有些什么朋友,我们没有办法;……皇军特务机构,都是吃素的吗?” 第九十五章 火轮船(1) 旧历新年即将来临,码头难得的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 一对年轻的男女,排队等候,上小火轮。男青年身材伟岸,穿一件花呢大氅;女孩一袭狐皮披风,下半身月白色裙裾,衣袂飘飘,容貌俏丽。 两人并肩站立,一对璧人,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甚是般配;…… 这年头,难得见到这么标致齐整的;大家以为,他们是情侣,引得阵阵瞩目。 被别人盯着看,实在是不好意思,女孩子不时低下头,假装拨弄披风下摆;男青年柔情蜜意,蹲下身,主动帮她拽整齐。 “别……,葛……,没……没事!”她心里越发慌乱,尽量往旁边站,有意与他拉开距离。 “呃,……”沛琛挠挠头,站起身来。他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木禾,我们不能太拘谨;这样的别扭,惹得别人看,会让人生疑的。你,长得又漂亮,一举一动很扎眼,知道吧。” “好,我懂,……”不能让人家为难,拾璎有些不好意思,尽量往他那凑近点。 “滴-呜-呜-”小火轮的鸣笛声,在江面上响了起来;…… “船来了,……船来了;”有人说道。 前面的人,临江站着,并没有动;后面人着急,努力往前行。人越聚越多,这么一拥挤,人们一时慌乱起来。 码头上,人本来多。远远近近,四周的人,开始骚动起来。 梅拾璎背后,一高个健壮子女,和一壮年男子,不知何事,发生了口角。两人越说越激动,女人先动了手,两人拉扯起来。女人火起,如河东狮吼般,朝男人猛扑去;…… 男人腾身闪过,女人用力过猛;一时无法收住,她健硕的身子,立时扑向拾璎; 拾璎眼睛朝前,没有提防后面;一个趔趄,几乎被她撞倒。 沛琛眼疾手快,迅速赶到她身边,伸出胳膊,轻轻揽住她的腰。“木禾,小心!” “谢谢;……”拾璎红着脸,只谢了他;并不敢抬眼看 幸亏有他在,才没被人撞倒。否则,后面汹涌的人,很可能造成踩踏。 那个男人,很不好意思。 他一面骂着女人,一面解释道:“她,是我堂客哟,火爆性子,……不好意思,抱歉抱歉;”他弯下腰来,向他们道歉,“美男子,……堂客,长得客气萨。” “没……没关系;”沛琛解释着;“不是,……这是我的同学。咋们一起搭伴去长沙。” 两人随着人流,鱼贯而入,来到火轮上。 船上很喧闹,那对中年夫妇,好像找到了熟人,正朝熟人奔去。 梅拾璎看着他们,问沛琛,“他,刚才跟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懂耶。” “他跟我说,你长得很漂亮。” “你们湖南人,称自己的太太,叫什么堂客,厅堂里的客人?” 梅拾璎觉得,这称呼挺有意思。 “堂客即是妻子、夫人、老婆、婆娘、屋头的、娃儿的妈,讲堂客的除了重庆,有湖南,湖北一些地方,称之堂客。咱们国土辽阔,各地风俗不一,称谓不同,意思是一样。” 沛琛浅笑着,抬眼看着她。 第九十五章 火轮船(2) 沛琛一脸坏笑,直愣愣地瞅她,拾璎心里慌;她瞪他一眼,别过身去,径直往船里走。 “葛,你看看船票,座位在哪呢?”她问他。 沛琛答道:“木禾,单独的雅间,在船舱里面,你跟我来。” 他稳稳地走着,走在前为她引路。 单独的雅间,是和别的乘客分开,有间单独的屋子。七八米见方的屋子,有单人的木板床,有一张长条桌,和几把独个的椅子。 桌上有茶壶,茶水是温热的;沛琛取杯,倒入茶水,递过去给拾璎。 这个人,实在是细心;拾璎心里,不得不感佩。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茶汤入口,很是甘甜。 她问:“船上这种包间,价位应该很高吗?” “木禾,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沛琛给她倒一杯,自己也续一杯;“湖南,简称湘;紧靠长江,坐拥洞庭,有湘、资、沅、澧四大水系。从长沙到汉口,再汉口到南京、上海,外出旅游、学习,几乎都乘船,乘这种小火轮,或者是气船。” “听说,湖广一带的轮船公司,大多数受日本公司控制;这里呢,……安全吗?”拾璎低声问。 “嗯,以前戴生昌轮船公司,包揽湖广水域的航运。戴生昌,用低廉的价格,甚至不要钱等不正当手段,拖垮了我们的轮船公司;它坐地起价,才一支独大!”沛琛点头,“自抗战以来,政府迁移到这,东部沿海的人员,还有军队,都汇聚到这。政府,收回了日本的轮船公司。这是我们自己的水运,在中国的航线上,国人开自己的轮船;这,才是我们国人该有的样子。” “葛,看不出来,你对船运,很明了啊;”梅拾璎夸他,实在是难得。“呵呵,到底是中央大学的学生,学识渊博,见解不一般!” “木禾,你可别恭维我!你一说好听的,我就飘飘然了。”沛琛笑得腼腆,“葛家有一个造船厂,在湘水的支流上。我们建造的船,都是木质帆船,和洋人的坚船铁甲,是没法比的。观念守旧,技术很落后,眼界很狭隘,……等等诸多,正是我要读书的原因;……” 葛沛琛望着窗外,滚滚的江水向东流;他沉默起来,神思游离在不知名的某处。 “没看出来,你的思想,蛮深刻呢;”梅拾璎打趣道,“你读书,为了更强的国家,为了创造更好的世界?” “岂敢岂敢,……不要将我捧得如此高,我怕,摔下来,心凉凉的;……淡定!” 沛琛说道:“国家不强大,就会挨打!实业起不来,心里能不着急吗?年轻人,坐吃山空不行;更得十倍努力,不能混日子;要是不强大,怎么去反击敌人?我们年轻,有斗志,有干劲;一定能干些事!” “葛秀才,这一番话,酸腐味十足;……开口闭口年轻人,好像自己多老,饱经沧桑哈!”拾璎哈哈笑道。 “说得对极了。”沛琛讪笑。 第九十五章 火轮船(3) 冬季里,天气难得晴好。从船窗往外看,八百里洞庭,水波滔滔,风光无限。 船舱里,来来往往的人,忙碌喧闹。大包小袋,拖家带口的,神情疲惫的,多是从东部沿海,迁移过来的。 本地人,心里也不安。战事一旦起来,这里水乡风光,很可能不在,岂不是可惜?人们流离失所,惶然度日,想起来怎不心焦? 火轮船在水面上,突突突行驶着。 梅拾璎几乎不离包间。沛琛到外面去,不时地去晃晃;吃饭的餐食用具,都是沛琛给她办好。 “葛,……这样贸然,去你们家,是不是很打扰?”拾璎问他。 她听从沛琛的建议,去长沙的葛府,暂避一段时间。但,这样子去打扰人家,拾璎心里很忐忑。 如今,家没了;后面,有人追; 爹娘没消息,她真不知道,该去依靠谁? “木禾,放心好了,”葛沛琛拍着胸,信誓旦旦说:“我在家,虽说不是老大,但是,我们葛家,待人,从来热情好客。尤其我爹,当年在北平,与梅先生相识;梅姑娘呢,又是这般模样,你能去我家,我爹我娘,还有我奶奶,会喜欢得不得了了。” “真的吗?……”拾璎依然忐忑。一些大家族,叔伯、甚至姐妹,失和不睦,是常有的事。 “你们家,人口很多吗,看来像是个大家族;”拾璎问:“你们家,是几代人同堂?” “我奶奶,生了我爹姊妹六个;在家里呀,她说了算。葛家兄弟姊妹里,她最疼爱我爹;孙子辈里面呢,她超喜欢我的。……你想,我在葛家,还能说了不算吗?”反正,吹牛不犯法;“你放心,我这么招人疼,有人缘,运气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说谁好,奶奶能不喜欢吗?” “嗯,你就吹吧!……”拾璎斜瞅他,暗暗发笑。“就你这样,一天到晚不着调,到处乱跑,也不回家;……你奶奶,还能宝贝你?” “木禾,你这就不懂。……你要是,天天跟前晃啊,他就会烦你呢。你要是老不在家,人家特别想你!人,就是这样啊。……尤其我奶奶,一天到晚唠叨,唠叨这、叨唠那,闹个没完;宝贝儿不在家,她能不想?”沛琛又道:“而且,拾璎姑娘,你是这么样,招人喜欢的姑娘,……一个老小孩儿,就喜欢与年轻小姑娘玩儿;还不开心吗?” “奶奶,是这样可爱的人?” 梅家人丁稀少,拾璎没享受过,几代人同堂的热闹;她心里,凭空对老人,有了几分喜爱。 “你爹娘呢?……你的兄弟姊妹,都住一起吗?”拾璎又问道。 “我老爹我娘,生我们姊妹三个。我,上有一个大哥,成亲有子了;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到别人家。爹娘、大哥、我,同一个大院,各自住着。我是家里老幺,不需要我成继家业,不需要我光宗耀祖。……我呢,心里倒是很轻松;由着我的个性,想怎样就怎样,想干嘛就干嘛,过好自己的生活。” 第九十五章 火轮船(4) 一个人有品德的人,一定在良好的环境成长;并得到父母亲人宠爱,才能保有淳朴善良,做真实自信的自己。 拾璎想起这些日子,两人一路行来;有时,他也做嬉笑癫狂,但,绝无半点轻浮之举。 想来,他说,葛家三代同堂,父母兄弟和谐,不会有假。 拾璎端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听他说话,没讥讽嘲弄于他。她为自己续上茶水,也为他续上一杯,做了“请”的姿势,递过来给他。 沛琛赶忙接了过来。拾璎这样安静有礼,沛琛倒很不习惯,“木禾……;我……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拾璎冲他莞尔一笑,“你好兴致,且说了许久;想来,你也口渴了,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谢谢,”沛琛抬手仰脖,茶水咕噜进了肚;“你先稍稍休息会,我到外边船舱看看。” 再说,就显得聒噪了。 沛琛向她示意,抬脚走出去,并轻轻掩上门。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拾璎目送他走远,此时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站起身来走走,抬起手按按后背,揉揉酸涩的眼睛。 从昨晚到现在,她没怎么合眼,想的东西太多;不知爹娘怎样,不知姐姐怎样;还想到自己,孤身飘零在外,心里很落寞。 所谓心不安,身形俱疲,怎能休息好呢? 火轮船突突突,行驶在浩渺湖面上。湖面上,依然是安静的。除了穿梭往来的轮船、机帆船,船上汽笛滴滴声,船桨击水拍起的水流声,…… 拾璎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更感觉到,前途漫漫,一片渺茫; 她不知道,路的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拾璎突然想起这句话。 从她四五岁记事、上学懂事到现在,有爹娘宠爱着。她只做自己想做的,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想成就什么,一切皆凭自己的喜好,只想尽自己心力,去过好生活。 而后,平地一声炸雷,盗贼入侵,炮火蹂躏,山河破碎,家园尽毁;…… 她以为到了汉口,她见到爹娘,就能像以前,承欢膝下,共享天伦。 却不想,汉口这里,有人已设下圈套,等着她进瓮呢! 多想见到爹爹啊,只要有爹爹在,就有了主心骨。 爹爹会安排好一切,告诉她:没事,不着急,慢慢来! 可是,爹爹,你们在哪里呢? 有些事,不能跟别人说,只能憋在肚里,只能自己担当。 或者,是上天对她的考验。考验她的耐力,她的意志,她的辨别力;…… 行迈靡靡,中心瑶瑶; 一种无力感,紧紧攫取了她。对这陌生的环境,她一无所知;她的心里阵阵发冷。 她真切感受到,还有大大小小的风浪,在前面等着她。 一种不可控制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行,她完全刹不住,更没有办法抵御。 第九十六章 初相遇(1) 小火轮进入湘江,加快了航行速度;黄昏时分,古城长沙,出现轮船的前方。 小火轮靠了岸,停泊在码头。沛琛领着拾璎,离开了轮船,上岸朝出口走去。 两人没走几步,听得有人叫; “沛琛,……葛沛琛!” 葛沛琛听得真切,抬眼望去。 码头出口,木栅栏那边,有人冲他挥手。 沛琛喜极,使劲儿挥手;他指着那边,告诉拾璎,“木禾,你瞧,我哥哥嫂嫂,还有大伯家的小妹,都来接我们了!” “噢,你的家人?” 拾璎顺着他的手,抬眼瞧过去;果然,几名衣着鲜亮,入时的年轻人,正站在栅栏外,等着沛琛。 天气有些冷,拾璎裹紧大衣,跟在沛琛后面,轻移莲步,款款而行,朝他们走过去。 “梅姑娘吧,欢迎,欢迎你来到长沙。家父在家,等许久了;……姑娘到这,就到家一样。” 说话的男子面色温和,声音不紧不慢,极有分寸和教养。 “木禾,这是我大哥,葛沛瑜。”沛琛在一旁介绍道:“大哥可是忙人,难得出来接谁的!今天,你面子真大,能请得动大哥!” “就你贫嘴,是咱爹的意思!”葛佩瑜微笑着,“来,见过你嫂子!” 嫂子?梅拾璎一愣,我不是葛家人,能叫嫂子么? 眼前这位少妇,非常清新可人,着青色的内襦,裹着一浅绿色的袍子;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非常清新讨喜可人。她和葛沛瑜在一起,就是一对佳偶。 拾璎倒是机灵,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请问这位姐姐,芳姓大名?” “梅姑娘莫客气,我本家姓方,单名一个琦字。” “琦姐姐好。”拾璎微微蹲下,向她行了礼。 “梅姑娘不必如此!你这,不是要折杀我吗?看你这娇俏的模样,我呀,喜欢得不得了,是哪里来的,天仙一般的人物,像我们这样的人,可怎么能比得上呢?” 方琦嘴巧,很会说话。 “嫂嫂哪里话呢?”后面,粉色衣服的女孩说道:“嫂嫂,本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这位姐姐吧,好像不止是天仙,比天仙要多一点韵味儿。” “兰馨儿,就数你嘴甜。”沛琛打趣道。 “哦,这位是兰妹妹。”拾璎打招呼。 “梅姐姐,好!”兰馨也见过礼。 “好了,天冷风大;我们赶紧上车吧。”葛沛瑜说道。 “木禾,你与嫂嫂,还有兰妹妹,同坐一台车;我,去和大哥坐一起了!”沛琛低头告诉她。 “好。” 男女授受不亲,这条规矩,大家庭的人,还是要遵循的。 拾璎点头致谢,说了一句:“葛少爷,那您先请吧。” “梅姐姐,不用管他们!咱们呢,坐车里去,一路上,说说悄悄话,”兰馨来拉她,“我很好奇,你从南京来,听说了南京大屠杀,日本人杀了咱们,好几十万中国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拾璎心里很乱;这事,在心里是永远的痛!她本来就不愿提,不知道该如何说。 第九十六章 初相遇(2)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江边朝城内行驶。 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好;方琦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兰馨。 “兰妹妹,你梅家姐姐累了,有些话回家说,好不好?” “大嫂,……”兰馨吐了吐舌头,知道说错了话,赶紧闭口不言。 “兰馨,”拾璎拉起她的手,温柔地望着她,“这些事,……等我准备好,再讲给你听;好吗?” “噢,好;”兰馨有些惶惑。 战争带来的重创,非三言两语能抹去。 “兰馨,就你性子急!你梅姐姐舟车劳顿,才刚刚下船,不能容她休息吗?”方琦一手拉着兰馨,一手揽住拾璎的肩,“不打紧,她在咱这,会住一阵子;……有什么话,还愁没有时间吗?” 一阵暖流流入心底,拾璎心里感激,朝方琦点头微笑。 “嗯,嫂子说得极对;”兰馨接过话来,转向拾璎,“梅姐姐,兰儿没别的意思,……你莫要生我气哟!” “兰妹妹,别这样说,……”拾璎捏着她柔滑的手,“你这么个可人儿,我怎么舍得生气呢?” “这就好,这就好!” 方琦挺有大嫂样,看两人都心无芥蒂,高兴地搂住两人的肩。 拾璎笑着说道:“方姐姐,我刚刚在船上,江心有一狭长岛屿,江边尽皆繁华景致;都说长沙城风景秀丽,集水、州、山为一体,果然名不虚传!” “梅姑娘,江心的岛屿是水陆洲,又名橘子洲,有几百户人家,树木郁郁葱葱,也是长沙的特色景观。”方琦笑着说道:“等有时间,我们再出来游玩。” “独立寒秋,湘江远去,橘子洲头,……百舸争流;……”兰馨嘴里蹦出来一句,“梅姐姐,哪天,我们去那里,也指点……” “哎呦,……疼!……”兰馨的话还没说完,方琦在她后腰上掐了一把。 她嘟嘟着嘴,说道:“嫂嫂,我没别的意思,这词写得好哇!” “嗯,我同意兰儿;这词的意境不错;不知出自哪位大家?”拾璎问道。 “梅姐姐,你……不知道哇?”兰馨惊讶地瞪着她,方琦又捅了她一下;“噢,……我也是听别人念着,觉得好而已;……” “梅姑娘,不必听兰儿瞎叨叨。”方琦笑道:“学生娃愤世嫉俗,是常有的;偶尔出来几句词,博取别人注目,惊艳了众人,不必太过认真计较了。” “是,方姐姐说得对。”拾璎低眉应道。 她初来乍到,不想出格惹人不快,让别人觉得她无礼;当下,正经端坐着,再不多说什么话。 两辆马车疾驰在路上,跨过一座座桥梁,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了长沙内城。 远远望过去,前面有一座山峰,山顶上树木,全年碧绿,郁郁葱葱。 那,是不是岳麓山呢。 拾璎在书籍上看过,长沙城内有山,名曰岳麓。岳麓山因南朝宋时《南岳记》中“南岳周围八百里,回燕为首,岳麓为足”而得名。 宋朝时,这座山钟灵俊秀,文化繁荣灿烂,文人骚客纷纷来此,写文留言而名扬天下。 第九十六章 初相遇(3)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爬过一个个翠绿山坡,在一处高大的宅子前停下。 青砖白瓦马头墙,树木葳蕤柳头梢;这,就是坐落在岳麓山畔的葛家。 说不上多宏伟壮观,但,也是深宅大院。门前一对花岗岩的石狮子,睁眼看这世界;朱漆大门洞开,大门内巨大的楠木屏风,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拾璎随方琦下了马车,沛瑜沛琛兄弟俩,进去向里面禀报了。 方琦和兰馨走在前;拾璎在后,拾阶而上,跨入朱漆大门。绕过屏风,里面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四方的庭院。两边有回廊,中央的院子,种着各式花草,一条石板路,通往前厅。 大厅高大宽敞,粗实敦厚的实木柱子,柱子上方是房橼,皆雕刻精美。一排排的木质窗格,配有雕刻极美的花纹。横梁上方,挂着硕大的玻璃灯具,和烟笼纱的彩色宫灯。 这些,都是大宅院的风格了。 有下人,早早在大厅门前,垂首迎立着。 “哪位是梅姑娘?老爷说过,梅姑娘到了,立刻请到堂屋去。”下人问道。 梅拾璎答应着,跟着下人往里走。 到了堂屋,掀开暖帘;一股暖乎乎的热气,直扑面而来。诗音感觉到,像是到了自己家里。 当前迎首站立的,一对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夫妇。男人青色长衫,面容祥和沉稳;一看就是敦厚的长者。女人面如满月,温和沉静,让人生出好感。 长者见到拾璎,眼睛不由一亮,笑着问道:“姑娘,是静山老弟的闺女?” 这两位,应该是沛辰的爹娘了。 拾璎赶紧上前,朝长者盈盈稽首,“梅拾璎,在家排行老二,见过葛伯伯!” “拾璎?好名字!”这名长者,正是沛琛的亲爹,葛文朔。 葛文朔看着她,频频点头,“没有想到,当年,静山也纨绔啊,嘿嘿,也算是正经了一把,到底娶了媳妇,姑娘都这么大了!” 拾璎偷偷望他一眼,爹爹那时候纨绔?……我怎么不觉得呢? “哈哈,玩笑玩笑,”葛文朔爽朗一笑,“当年,你爹在我们这几人里,年龄最小;成天说什么,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他说,他是混不吝一人,绝不会娶妻生子!我们是哈哈笑,也只道他说气话。还是没见到有缘人,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 “真的吗?”拾璎也觉得有趣。 爹娘的感情很好,从来未见他们吵过嘴,红过脸;她并未想过其他。仔细想想,爹爹年纪,成亲算晚的。哦,原来多年未遇见知音,宁愿自己孤单着,也不肯将就随意娶亲。 拾璎想想,这倒是爹爹的个性。 “老爷,梅姑娘刚到,别开玩笑了!赶紧请进里屋去,母亲大人,还在那等着呢。”葛夫人催促道。 葛文朔连连点头,“对,对,……见到故人之女,我怎能不感怀?……都忘了,赶快请进!” 葛夫人含笑望着他,然后,转而望向梅拾璎,“梅姑娘,老太太有请!” 第九十六章 初相遇(4) 葛夫人面色白皙,身段丰满充盈;虽然,有了些年纪,但,一点都看不出老态。她举止谦和,稳定自然,让人很愿意亲近。 拾璎上前,徐徐躬身下拜,“见过葛伯母!” “哎哟,梅姑娘免礼!”葛夫人一把将她拉住,“姑娘,到了这里,跟在自己家一样,切莫拘束!我们,生怕会招待不周,姑娘有啥喜欢吃的、喜欢用的、爱穿的衣服,都可以告诉我。容我们慢慢置办来!” “伯母,不必如此劳神费心;”拾璎心里不安,怕被人说了不是。“从家走时,自己都带了一些;……非常时期,不可太奢华,这样,已经很叨扰了。” 梅家姑娘,让人说不懂礼数,那是寒碜的。 “模样儿俊俏,还这么懂事。怪不得,沛琛写信来,好一个夸呀,说梅姑娘,如何如何了得;”看她人不大,倒是体贴懂事;葛夫人不由喜欢了几分,“今儿个一见,岂止是了得,还美貌如此,比他说的,还要好得很呢。” 拾璎的脸蓦地红了。 拾璎心里生气,怎么的?敢跟你家里人,随意编排我? 拾璎低头不说话;方琦知道,姑娘脸皮薄。 方琦过来,对婆婆说道:“姆妈,奶奶等急了!咱别耽误时间,赶紧让姑娘进去吧。” 一行人簇拥着梅拾璎,浩浩荡荡往中庭去。 挑开软帘,进了中庭大门;葛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榻上,一边跟孙子孙女聊天,一边翘首盼着拾璎。 “沛琛,陪奶奶坐,你这娃娃,不愿意在家里呆,念书,你不好好念,非得跑大老远去。长沙城,哪里不比外边好?你就这样子,好模样的姑娘,那里能上咱家来?你这回,就不走了吧!” “奶奶,……”沛琛心不在蔫,心里有点唠叨和烦躁。 “好,好哦,我不说;……我老人家呀,就是嘴碎,不招人年轻人喜欢,老喽!” “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奶奶如此说,沛琛不太好意思。 “老祖母,梅家姐姐到了!”兰馨在后面嚷道。 “贵客光临,难得!”葛老太太笑眯眯地,径自往门边望着。 一位明眸善睐的姑娘,披一件狐皮风衣,站在众人面前。她黑漆漆的眸子,能照见人影;头发乌黑靓丽,衬托得皮肤越白。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瞅;拾璎实在不知,如何一一打招呼。 她大方地上前,微微鞠了个躬。然后,她抬起头来,莞尔一笑;美如编贝的牙齿,闪着瓷白的光。 她笑着说道:“拾璎初次到此,见过奶奶、各位叔伯长辈,各位兄弟姐妹!” “哎呦,这个丫头,天上地下真是少有哦!长得天仙似的,还这么礼貌周全。”葛老太太满心欢喜,对孙子说道:“沛琛,难怪你说她好。不单是模样好,整个人,……那都太好了。我老太太看着,蛮喜欢的啊。” 沛琛不言语,心里偷着乐,只一个劲傻笑。 老太太挥挥手,“梅姑娘,来,上我这边儿坐!” “是,奶奶!” 拾璎清脆地答应着。她紧步上前,挨着老人身边坐。 葛家人围在一起,乐呵呵地,吃着团圆饭。 第九十七章 入学(1) 葛家祖上,出过几位举人进士,和梅家的祖上大体相当;也是传统书香世家。 葛老太生三儿一女,除女儿出嫁外,三房皆居住在一起。葛家大院三重五进,前后有大门,各房不同的院落;葛家家风淳朴,各房相处甚是和睦。 湖广地区,江河水泊众多,葛家的生意,主营航运。在湘江的支流上,还有规模不小的造船厂。以前,葛家船厂的生意很红火,本地轮船被日本公司挤兑,葛家船厂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日本航运公司,横行霸道那几年,造船厂几乎维持着。这一年以来,政府赶走日本的公司,造船厂又有了起色。这样,沛琛的伯父,哥家老大在船务公司,亲自监工;老二,负责葛家酒店和丝绸生意,外出采购。 拾璎没见着这二位。她在葛家见到的,是沛琛的爹爹。 拾璎就这样,在葛家住了下来。 过了一段日子,没有爹爹的消息,没收到他的来信。拾璎心里,开始焦虑起来。 她站在葛家庭院里,能看到岳麓山,层层枫树浸染霜花。 闲来无事的时候,兰馨和沛琛会陪她,在岳麓山山上山下,到处走走逛逛。 这两天,下了一场小雪,那层层枫树上,铺了一层雪白的,霜一样的薄薄一层,风景极为美丽。 他们取道上山,一路观赏风景,一路说话聊天。 这山中的景致,实在是好;上边的风光,又与山下不同,实在是雅致。 在山顶寺庙里,进香拜佛后,他们往下走,到爱晚亭歇息。 “爱晚亭”,原叫“红叶亭”。 当时的岳麓书院,与江南的其他几个书院,并称四大书院;一直有学者前来,观摩拜谒。学院的主讲人罗典,看不惯江南才子袁枚,认为他行迹放荡,生活不检点,拒绝接见他。被袁枚用诗暗讽,单独少了“爱晚”二字;暗指他,不爱护晚辈后生。罗点听到后,羞愧难当,将“红叶”二字去掉,将这换成了“爱晚亭”。 “原来,有这么一段故事;真是有趣!”拾璎道。 “梅姐姐,长沙的古迹多,典故传说也蛮多。有时间,我们一一去看来!”兰馨很热情。 “好哇,”拾璎答应着,心意却寥寥。 “木禾,你在担忧什么?”沛琛小声问。 他的心细,觉察到,她的不快。 “我爹爹一直没有音讯,也没有信件寄过来,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儿?”拾璎道。 “我想,不一定是出事!梅先生,一定看到那封信了;”沛琛说道,“梅先生,自然有他的考虑。你想,教育署被人监控了,那送出来的信件,又有什么保障?现在,送一封信出来,风险多大啊!弄不好,会将危险引到这里。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拾璎不由得点头;姐姐,就是信件被人劫了去,让别人掌握了行踪。 确实,少说少写,不出声,是一种保护。 “你这么说,很有道理;”拾璎长长舒出一口气,“谢谢,我心里宽慰了不少。” 第九十七章 入学(2) “梅姐姐,在我们葛家住着,你且一万个放心;”兰馨拍拍胸,豪气地说道:“这里有我,有三哥,还有奶奶……;谁也不敢怠慢于你。” 一段时间相处,兰馨大致了解拾璎,对她的困境很同情,心里更喜欢敬重她。葛老太太,也着实喜欢她,时常有可口的吃食、别致的物件,让人送过来给拾璎。 “兰儿,谢谢你们,”拾璎想起近来种种,不由得感喟,“梅家遭逢战祸,困顿疲乏,逃难到此,幸得葛家不弃;……” “木禾,千万别如此!”她忧伤愁苦,沛琛最为不忍,“天灾人祸,非常变数;所谓‘祸福相依’,不必如此伤怀;而且,天下之大,随处都可安身。” “是啦,梅姐姐,三哥哥说得对!他,最心疼你,……”兰馨嘴快。 “兰儿,……”沛琛瞪着她。 “哦,好,……我闭嘴!” 兰馨坐下来,盘腿而坐,不单单闭嘴,连双眼紧闭;学那山里和尚,双手合十,俨然一副菩萨相。 兰馨这样姿态,拾璎忍不住,‘噗呲’一身笑;“兰馨,菩萨不得念念有词吗?你这,是作甚?” 兰馨睁开眼,对她眨巴下眼;复看看沛琛,又重闭上双目。 “兰儿,别闹了!”沛琛知道她的伎俩,“拾璎,我们走;她既要入定,我们不打扰!” 他全然不搭理她,拉起拾璎朝山下走。 “哎,三哥哥,你……;”他俩还真走了,兰馨着急喊道:“三哥哥,梅姐姐,你们等等我!” “哎,兰妹妹在后面,等等她哦;”拾璎道。 “甭管她!”沛琛拽着她的胳膊,加快了速度下山。 兰馨气喘吁吁下来。她进了葛家大门,不回自家的院落,气冲冲地,来到三房院内。 她进了门,直起嗓子喊:“三哥哥,璎姐姐,……你们,在哪?” “兰小姐,少爷他们在书房。”下人上来答道。 “好,我自己去!”兰馨气嘟嘟,要去给讨个公道。 进了书房,沛琛和拾璎坐在那品茶。 拾璎起来,拉她的手;“兰妹妹,来品茶!” “一盏茶水奉上,兰儿,渴不渴?”沛琛笑望着她。 “渴,怎会不渴?”兰馨说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接过茶盏来,一仰脖咕噜噜喝个干净。 “好喝!”兰馨放下茶具,笑靥如花,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三哥,过一段时间,学校该开学了。你的中央大学,这里又没有,你上哪所大学呢?”兰馨问。 “我已去中央临时大学,申请复学了。平津等地学子,还有南京学生,都是在那。”沛琛蹙眉,“外地大学生,都可以上学,可是,拾璎怎么办?” “梅姐姐,不也该上学的吗?”兰馨奇怪,三哥怎会这样说。 “拾璎的年纪,还在上中学吧?”沛琛探寻地望着她。 “上……上学?”这个词,拾璎有点陌生,“淞沪会战后,学校就停了课。我在医院做护工;……好久都没上学,没进学堂门了!” “梅姐姐,做护工?……”兰馨惊讶地望着她。 第九十七章 入学(3) 拾璎黑色的眸子,一汪深潭泛起微波。 她低眉沉思着,不过几个月时光,就换了种心境,恍如隔世般,那么地不真实。 兰馨年少,阅历与经历尚浅。葛兰馨真没想到,梅姐姐这般模样,却有这样遭遇。 她一直以为,别人家姑娘,都跟她一样,每日学习读书;剩下的,除了美,应该还是美;她不知道,梅姐姐小小身体里,竟有许多苦难,藏着这许多事。 葛沛琛听到,也同样震惊。 从牛首山,两人结伴同行,一路走过来;没听她说起,做护工的事。梅家的小姐,养尊处优,丰衣足食;这样怎样的境界,瓷娃娃般的美人,去医院做护工? 三人静静坐着,默默喝着茶;茶水煮沸翻腾,冒出氤氲的雾气,飘散着淡淡的茶香。 “三哥哥,我有个主意!”兰馨突然想起什么,“你让叔叔出面,帮拾璎姐姐,办到我的学校上学。我和梅姐姐搭个伴,一起上学,互相学习。我们以后,好玩得很,不会孤单。” “嗯,你这话很对,倒提醒了我;”沛琛颔首,说道:“你们学校的校长,跟咱家有些渊源。等父亲回家来,我跟父亲说去!” “嗯,三哥哥,我们校长,跟咱家有交情?”她从来没听说过,兰馨顿时来了精神;“校长和谁交情深;是我爹,还是你爹?” “都不是!”沛琛故作深沉,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都不是?……那,是什么渊源?”兰馨越发好奇,瞪圆了眼睛,非得问个清楚。“三哥哥,快,别卖关子;……你说,说呀!” “嗯,……这故事吧,还得从咱爷爷说起。”沛琛放下茶杯,拉长了声音,娓娓道来;“爷爷那个年代,大凡有志向的青年学子,无论家里富有、还是贫困,都想办法出去念书。你们校长年少时,家贫,没有路费;爷爷给他资助了资金,帮他上京师大学堂。后来,公派国外留学,爷爷又送了一袋银元呢。” “真的?还有这等事啊?太好了,简直是神助!”兰馨拍手称赞,“梅姐姐上学的事,让叔叔好好去说啊。梅姐姐出自大户人家,书香世家,怎么能不读书呢?无论多少钱财物,葛家也得拿;冲梅姐姐,值!……我们将来还得上大学,是不是梅姐姐?” 原来,葛家的爷爷,和拾璎爷爷一样,都爱护读书人。 读书人,说不想读书识字,那是假的!战争迫在眉睫时,谁还有心思去念书? 葛家兄妹俩,古道热肠;葛家供她吃住,还花钱去办学校?这,也让大人们很为难吧!花费多少银两,那倒是小事。只是,兄妹俩这份用心,倒是真真的,实在是很难得。 拾璎不想亏欠葛家太多。 她轻声说道:“沛琛,你和葛伯伯说,这是为梅家办事的。花了多少钱,欠你们的,我们会奉还的!” 生意人不做赔本买卖。拾璎虽没做过生意;但,她多少知晓些生意经,如诚信平等公允原则。 第九十七章 入学(4) “木禾,你这样说;……我,压力好大!”沛琛眼里闪烁,怔怔地望着她,“我欠了你好多钱呢,那,我还要不要活了?……你梅家的东西,又是钱财、又是宝物,我都送给盗匪了;……如果,你真要我还;……我,区区一百几十斤,不值那许多钱呢!” “沛琛,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让你们为难;……”拾璎欲言又止。 兰馨分明看见,他眼里狡黠的目光。他这是假装害怕,梅姐姐心不忍,不会真要他还的。 三哥哥,这分明是,在诓梅姐姐麽? “三哥哥,你欠梅姐姐多少?”看他那个样,兰馨忍俊不住。 “欠太多了,梅家的钱财、老物件、古董,……;”沛琛站拾璎背后,冲妹妹眨巴眼睛;“念溪奶奶的体己钱,……都在我手里弄丢了;……” 沛琛转过身来;一脸苦相,对着拾璎,“木禾,你们梅家这些,桩桩件件……,价值不菲;我负债累累,我心力交瘁,我寝食难安啊!……” 他满脸愁绪,可伶兮兮的,好像真的一样;遣词造句好,很有气势。兰馨使劲憋住,才没笑出声来。 拾璎心不忍,“沛琛,你不要放在心上;……钱财救急,方才有用。那时候,为了尽快赶上来,也是一种脱身的办法。” “难得姑娘你,如此宽宏大量!”沛琛说道:“我心里感激,越发得做点什么,尽量去补偿梅家;……” “嗯,……所以,你还不快去找叔叔,办正经事要紧!“兰馨绷着脸,赶紧插了句话。 她怕他说过头,让拾璎反感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对对;……兰儿,你陪着木禾,聊聊天,喝喝茶。我,去去就来!” 沛琛说完,出了茶室的门,去找父亲葛文朔商量。 兰馨目送他离开,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看着拾璎,说道:“梅姐姐,你什么也不用管!你在这里,读不读书,不重要;三哥哥多高兴!我还从没见他,对一个姑娘这么好!” 拾璎心里知道,兰馨指的是什么;可她,心里已有霑豪哥,容不下别的人。 葛家的人,是不是将她,看成他的意中人,对她精心款待,周到备至? 她心里很不安,脸颊愈加发烫,如绯红的云霞;“兰……兰馨,……你还小;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不是什么?”兰馨望着她,不明白,她说的意思。 “兰儿,我跟你哥,萍水相逢,为了避祸,才结伴的;……”拾璎柔声说道,“这些,以后,你慢慢会懂的。” 两人结伴,千里奔袭;共乘一车,共处一室,难免耳鬓厮磨。这样的可人儿,那样娇媚动人,哪个男人不会动心? 难道,她是怕传出去,坏她大家闺秀的声誉?她想的很对,未出阁的女孩,还是要声誉的。 兰馨涉世未深,她不知晓,情根深种的女孩,是怎样的想法。她只知道,三哥哥喜欢她,她就是好的! 第九十八章 寄宿生(1) 葛文朔拿着自己的帖子,亲自去拜会福湘中学的卢校长。 福湘女中,位于北门外长春巷。是一所教会学校,是仿制美国学校建立。学生一律实行寄宿制。 城内多所女子中学中,它的校舍,教学设施,和教学质量都堪称一流。所以,很多有钱人家,都抢着将女孩子送这个学校来。 福湘中学的女生,身着白衣黑裙;或是青色长衫,姿态优美,骄傲得像公主。长沙城里,大家小姐们,争相想进这所学校。学校收录学生,并不是有权有钱就收,它有自己录取生源的标准。 传说,有一个本省大官,他有两女儿,同时来报名,姐姐被录取了,妹妹却被淘汰了。这位大官愿意捐给学校一笔巨款,条件就是,录取她的小女儿。 学校并没有接受,理由是,学生必须经过考试才能录取。哪怕你有钱有权,也不能改变这简单的原则。第二年,妹妹终于靠自己的努力,考了进来。 这个故事,在城里迅速传开,一时传为了佳话。 卢校长是副校长,受过葛老太爷恩泽;葛家人难帖来拜,自然是有事相求。卢校长心里是懂的。 他和葛家,近年没什么交往;但也不好得罪。 但,也不能立时定下来。他声称,要学生报名考试,测评一定要进行。 葛文朔点头,“我们自然,遵循学校的规定。我今天亲自来,主要是受人之托;心里,绝不敢含糊。卢校长,您应该知道,行政院教育署,梅铭淞先生,应该见过吧。“ “梅先生?知道,知道;……那时候,他在燕园教国学,我们时常会江面。”卢校长说道;“我听说,后来,他回中央大学任教,去年,升任教育署做了专员?” “嗯,对!我今天来,要求您收录的学生,就是梅专员的女公子,叫梅拾璎。”葛文朔说道。 “梅家的女公子啊?那,我们岂能不收?况且,还有您葛家,替她担保,那是必然得收下的。” 葛文朔笑道:“卢校,你放心;还是别坏了规矩。这样,哪天让梅姑娘来,参加考试,对她进行一下考核吧!” “那,是再好不过了!”卢校长笑眯眯地,“依葛老弟看来,梅家女公子,人品、天资、胆识如何?” “以鄙人之观察,梅姑娘的品行,教养和个性,进你们福湘女中,绰绰有余。”葛文朔眼睛一横,“她是一冰雪聪明的姑娘;又深得梅铭淞梅专员的亲授,古典文集、知识、阅历,非一般女学生可比!” 卢校长听出来,葛文朔有些不满,尴尬地笑笑;“呵呵,那是太好了!我福湘又多一名大家闺秀。那就请,梅姑娘尽早过来,参加我们考试测评!” 葛文朔连连点头,“耽误您宝贵的时间,我葛某就此告辞!” 他立时站起身,披上花呢外衣,“好,我回去通知她;让她尽快来就是!” 卢校长点头,“葛老弟,您慢走!” 他说着话,笑着送他离开。 第九十八章 寄宿生(2) 葛文朔从学校刚到家,沛琛就知道了消息。 他刚刚坐下来,儿子旋即到他跟前;询问,拾璎是否可以如期入学。 葛文朔望着儿子,轻轻点点头,“卢校长已允诺;不过,梅姑娘要过去,参加入学考试,考试通过考核,才能正式入学。” “真的吗?……太好了!”沛琛喜上眉梢,欢呼雀跃,“以木禾的聪敏才智,这种小考试,断是难不倒她的。我这就告诉她去!” “谢谢爹,……爹,我去了;……”沛琛高兴得像个孩子,没和父亲说几句话,急着告诉拾璎这好消息。 “哎,沛琛,……”葛文朔轻唤他;沛琛既没听见,三步并作两步,走得远了。 望着儿子兴冲冲的背影,葛文朔轻轻地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只是,不知梅姑娘,到底怎么想?万一,……岂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葛文朔坐下,吃了口茶,拿了本书,随意翻看;心绪悠悠,流连在别处。 他答应了沛琛,为梅拾璎办入学;但,没让她进兰馨同一所中学,而是,选了城北的福湘女中,学费昂贵的教会学校。 这里面的种种,有他的考量。 他和梅铭淞的交往,也都是曾经了。后来,天各一方,交往甚少,止于心神相交。沛琛去中央大学,他写过一封信给梅铭淞,托他对孩子多关照。梅铭淞回过一封信,不过寥寥数行,称,令郎气宇轩阳,学问胆识不错,很好;……大概就这个意思。 沛琛这孩子,心眼实在,极为真诚。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感情极为认真。一旦喜欢上某个人,那是实心实意的。 沛琛刚开始来信,说邀请梅家千金同来,他们是满心欢迎的。看到梅姑娘的模样,葛家上下人等,也是极喜欢的。更别提自己这儿子了。 沛琛对梅家姑娘,那是小心周到,用心细致。但是,看来看去,梅姑娘待沛琛,礼貌却不亲昵,温和却不敬仰;……完全,不像姑娘对自己心仪之人。 女孩子她自己的心意,是不是轻易说的;谁又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梅府的千金,住在葛家日久,没什么缘由,也是说不过去。而且,天长日久的,怕人说了闲话去,对梅公馆,对他葛家,都不是太好。 他和夫人讨论过,如果两家,真能结了亲家,那是好上加好的事儿。如果不行,那当然还是分离开好。所有的,还得梅姑娘,自己心甘情愿。 如果不行,他可不想让儿子,陷入这种感情中,痛苦而不能自拨。 葛文朔思来想去,决定送梅姑娘,去学费昂贵的寄宿学校。一来,可以让她专心学业,继续学习,对她将来也是好的;对得起老朋友。二来,若梅姑娘有别的心思,双方都不会太为难;顾全梅家的声望,也顾全葛家的脸面。 他将这个事办妥,既对得起老朋友,又能让儿子宽心。让他远离那个姑娘,还是比较好。 第九十八章 寄宿生(3) 拾璎以优异成绩,进入福湘女中,开始重新上学。 福湘中学的女生,不止出自名门大家,还有,党政商届显赫家庭。这里的女孩多,就像误入百花国度,个个不平凡,骄傲得像公主。品行高洁者,有;倨傲不羁者,有。但,更多的,是品性纯良的学生。 在众多的女生中,拾璎依然是出色的。她活波机智,出口成章,自信坦诚,深得老师的喜爱。 这里的冬天,气温与南京相差无几。学校的环境很好,且是封闭空间;除了伙食有些偏辣,拾璎几乎没不习惯。 福湘校园,有优美的环境,一流的设施,拾璎离开葛家,成了这里的寄宿生。她离开学校已经很久,重新感受到学堂的氛围,拾璎竟然生出欢喜。 很好的学习条件。每日,无忧无虑徜徉在书海中,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拾璎对葛家的安排,心里是感激的。 在这里认真学习,不用面对葛家大小,不用处理人与人关系,她卸下了心里的千金重担。而且,不用每天见沛琛,拾璎心里,反倒放松、自在了许多。 她像一块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努力地学习,吸收知识。经历过战争的她,深知现在这种时光,得来多么不容易的。 她很满足,现在的这种学习生活。只要是有时间,不是在课堂,就在图书馆。有时,学习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星期天,她偶尔会去拜谢葛家长辈。还尽量挑沛琛不在家去。 葛家兄妹俩,会经常来找她。 尤其葛兰馨,她说,答应过拾璎,带她到处走走看看。他们诚心诚意,拾璎不好拒绝。一起出去游玩,观瞻某个名胜古迹,或吃点地方特色。 有一次,她们特意去了橘子洲头,到那里观赏风景。冬天,天气虽然很冷,能感受到水何澹澹,山河浩渺;有指点江山的冲动。 如此绝美风光,可惜,天下却不太平。 走在街头巷尾,不时能看到,行色匆匆、衣衫褴褛的人,不知从何处,逃难到此。 梅拾璎的心情,陡然就低落下来。她不知道,战争如何了。 她不问、不打听;战争并不会,不发生; 不过,不想了解,自欺欺人罢了。 她对沛琛,都是淡淡的。尽量离他远一点,不和他单独相处。 只是,葛家这位公子,三天两头,以各种理由,来学校寻她。 有时候,送一床棉布,说被子薄,怕她住这冷; 有时候,送一套茶具,说天气冷,多饮茶御寒; 有时候,空着手也来,说见一面,望她过得好; …… 葛家少爷,常常来;又长得英俊潇洒,引起不少女生关注。 “瞧,他又来了;……长得挺俊的,……” 有女孩问拾璎,“哎,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麽?”拾璎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一眼,沛琛远去的背影,俏皮地说道:“家里的哥哥。” “哥哥?……天,你家里的哥哥,对你这么好?”女孩痴痴傻笑;“他……他,真不是你的心上人?……” 第九十八章 寄宿生(4) “心上人?……” 一张俊秀冷酷、杀伐果断的脸,浮现在拾璎眼前。 她眼里一阵酸涩,不由得抽搐一下;眼里雾蒙蒙的,她拼命地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不是!”拾璎淡淡地说:“他,是伯父家里的哥哥。” “哇,真的?”那姑娘,心里一阵窃喜,高兴地问道:“好拾璎,求你告诉我,伯父家是住哪里?” “河西那边,岳麓山畔葛家。” “葛家吗?他是,在南京学习的,葛家最小的公子吗?” “是的。” “拾璎,”那孩子满脸堆着笑,讨好着拾璎;她从兜里,拿出一个极美的发饰,放在拾璎桌上;“这是城里最好的铺子,新出的款式,我还没来得及戴呢,送给你!……哪天,你帮我介绍一下,介绍我跟他认识。” “好啊,等他下次来!”拾璎拿起发饰,放回到她手里,“谢谢,我头发短,用不上;还是你戴吧,会很好看的。” “好,谢谢拾璎!” 女孩问到她想要问的,心满意足地走远了。 福湘女中的学生,有孜孜不倦,努力上进求学的。 也有些小姐们,并不是诚心念书。不过到这里博个名声,沾点纸墨书香气息,有一点气质和风度,将来,还是要找一门好的亲事,是要嫁出去的。如今,寻到了这么一位,家底丰厚,模样又好的后生,肯定不能错过的。 拾璎想:沛琛该为自己考虑,定下一门亲事;免得,被耽误了…… 几天后,葛家一定会有人登门,为葛公子牵线搭桥的。 …… 几天后,葛兰馨来见拾璎。 她一见到拾璎,哈哈大笑不止:“哈哈,梅姐姐,……哎呀,你不在家,可老好笑了!……我三哥哥,媒婆登门,来牵线搭桥,为他说一门亲事哦;……” 葛兰馨那张嘴快,噼里啪啦说开了。 “哦,那不是挺好吗?”拾璎说道:“怎么样,你哥哥看那位小姐,那位小姐还不错吧。” “哈哈,陈小姐吧,人长得倒还可以。”兰馨依然没止住笑,“哎呀,陈小姐那一脸花痴样,被我三哥哥,迷得不要不要的。哈哈,笑得我肚子疼!好像,她是你们福湘女中的。咦,我奇怪了,她怎么认识我三哥的?三哥,他回来才几个月呀。” “那你说呢?”梅拾璎似笑非笑。 “他经常往这跑,别的姑娘也会看到;……难不成,陈小姐这样相上他的?”兰馨又开始笑了,“哈哈,……哈哈哈,要乐死我了。” “兰馨,严肃一点;……其实,那陈小姐,人挺好的嘛。” “挺好的?”兰馨一愣,心里奇怪;“梅姐姐,你心里不酸吗?三哥哥那么好,被别人抢了去,你心里,不觉得可惜吗?” “缘分的事,是靠天定。这个姻缘吧,还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拾璎事不关己,很是从容淡然。 “不是,……梅姐姐,难道,你是这么传统的人吗?” 拾璎这样说,这样的态度,兰馨倒怔住了。 第九十九章 彷徨(1) 拾璎这样说话,完全置身事外,完全事不关己;兰馨没想到,她有些不明白,怔怔地,站在那里。 “奶奶、葛伯伯和伯母,都什么意思?”拾璎问她。 兰馨的表情,拾璎不忍心。她打破了沉闷,多少问问情况;况且,她多少也有点好奇。 “我奶奶,可是没看好。可我婶娘,说可以考虑;我叔叔……没说话;”兰馨心里,不想说,叔叔是同意的。她只是说道;“我三哥哥、三哥哥死活不同意!” “这姻缘啊,真不是乱来的;”拾璎眼睛看着别处,黑色的眸子里,一汪深潭很深很深;“这个东西呀,是天注定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你想强求,也求不来!” 拾璎这番话,兰馨愈加不懂;但是,她感觉到,拾璎的冷漠;这股冷漠,有点挫伤了她;“梅姐姐,你这样说,……我不懂!但,三哥哥的心意,我很明白,你不明白吗?” “兰儿,我……;不是,……”拾璎不知,该如何对她讲。 “好了,我也不跟你说了。我今天来,是给你送信的。”兰馨掏出一封信,交给梅拾璎。“好好瞧瞧吧,你一定盼了很久吧,好像是,梅先生写来的信哦。” “真的吗,是我爹写的?……”梅拾璎喜极而泣;“我爹,……我爹终于来信了?” 那封信书笺上,一行遒劲有力的行楷。这,果真是,爹爹梅铭淞的亲笔。 拾璎拿着信,双手都在抖;她眼睛起了雾,语无伦次道:“爹爹,太好了!……谢谢,……兰儿,谢谢你!” “梅姐姐,你真要谢,谢我三哥哥吧。为了你这事儿,他独自一人坐船,特意跑了一趟武汉呢。”兰馨在为沛琛叫屈。 “他……他去武汉?……这,什么时候的事?”梅拾璎完全没料到。 “上周末!……我们谁也没来,你也没想想,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脑袋不开窍,只会学习学糊涂了。”兰馨心里不满,很有些寥寥。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站了起来,说道:“梅姐姐,我不多说,走了;你好好看信吧!” “兰儿,……我送送你;”拾璎站起来,要亲自送她。 兰馨蹬蹬赶几步,已跨出房门,“不用,留步吧!” 这丫头不藏事,心里明显有气;她又不好发火,只能自己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拾璎是左右为难。 她告诉过沛琛,他们不可能;他那人,就是不听,怎么还那么死心眼呢? 她在想,该明白告诉他,自己已有心上人,让他断了这份念想。可是,他能受得了吗? 手里这封信,沉甸甸的; 是他去武汉,去见了爹爹;这个时间,到处不太平,都在打仗;……他怎么犯傻呢? 他见到了爹爹,爹爹才写回信,他再带回来的麽? 梅拾璎在想:这是怎样的深厚情谊? 拾璎心里很不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这,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明白,又不伤害他呢? 第九十九章 彷徨(2) 拾璎打开信笺,爹爹熟悉的字,引入她的眼帘: “拾璎吾儿,见信如面。 时事多艰,人祸连连。中途,汝弟年幼,奔波惊吓而患病,故,没能及时回到汉口。命运多舛,梅家突遭变故,家财散去。又爱女离散,未尝不惶恐叹息。执笔涕零,难掩悲痛。 吾儿幸甚,数月前得葛家莫逆相助;又得葛氏子侄相护,实乃幸事。葛氏高义,承蒙殊遇,理应感怀。 儿在信中所言,令人愤慨万分。不复回信,恐被人劫持。不义之人,终有报应。知儿之辛苦,每日掩卷沉思,徒留空叹而已。 幸,葛氏子侄再度前来,为父得知你近况。儿励精图治,好学勤勉,我心甚是欣慰。葛氏子侄,其言行举止,甚是恭敬,此人可信服也。 观今日之局势,战局并不乐观。儿多保重,天冷多加衣。你娘你弟均安好,儿不必挂怀;遇事,多和葛家子侄商议。 父尽至此,不诉离殇。 --父,即日。“ 梅铭淞潇潇洒洒,细细密密地,书写整整一篇纸。 拾璎看完信,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啪往下流。泪珠儿顺着脸庞,滑落到信笺,晕染几个了墨字。 爹爹娘亲小弟都好,拾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 可是,父亲在信里,一点都没告诉她,霑豪哥的事。反倒,爹爹在信中,提了好几次葛沛琛。 爹爹,是什么意思呢? 她一路走来,多亏沛琛照顾。也多亏他机智,她才一次次免于危难。 霑豪哥哥,救过她好多次。在北平,他出面去军部,帮梅家的人说情;在南京,甄瑜领着日本人,占领了梅公馆,……霑豪哥及时赶到,……护送她出了城。 如果没有霑哥哥,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里说话,也能不能给你写信呢? 梅拾璎缠绵悱恻,默默傻想了一阵。 他合上信笺,将信放在抽匣;然后,站了起来。 她起身来到窗前,天空阴沉沉的,树木飘零萧瑟。 爹爹信里说,现在时局不稳;战局不乐观,这仗断断续续在打,难道还不明朗吗? 战争继续这么久,没有胜算?那么,武汉临时政府,能够坐稳当吗? 武汉如果不保,那长沙城,是不是难免受到战祸荼毒? 爹爹在信中,说得不明了,而且,很简短;……现在,时局和战况,到底是怎样?真得问问沛琛才好。 可,今天怎么回事?……沛琛,怎么自己不来?难道,要亲自去趟葛府吗? 梅拾璎思量再思量,实在拿不定主意;…… … 葛沛琛私自去了趟武汉。 从武汉回来后,被他爹葛文朔,狠狠训斥了一番。他去哪里,都得向葛文朔报备;到哪里,都有小人跟着,毫无自由可言。 周末,沛琛想溜出去,刚走到中庭,被葛文朔逮了个正着。 “沛琛,给我站住,!”葛文朔喊道:“你,这要到哪里去啊?” “爹,家里没事;……我去学堂。”沛琛静默道。 第九十九章 彷徨(3) “去学堂?……”葛三爷望着儿子,“知不知道,今天是周末?” “嗯,对对,……”沛琛心念一转;看见父亲,灵机一动。她说道:“我去学堂,是有别的事儿。我和同学约好的,并不是上学,我们有课外活动。” “今天,你哪里也不准去!……”葛文朔一声吼,“时局动荡,外面这么乱,各政党、左翼组织,活动频繁,;万一参加一些政党的活动;自己上当倒是小事,到时连累到葛家,一家大小还能有安稳日子过吗?不要去招理别人,你要懂得的,知不知道?” 生意人谨小慎微,唯恐惹祸上身,对政党活动很反感。 “爹,我知道!我对那些激进的东西,一点不感兴趣。爹,你放心,我就是出去溜达溜达。” 沛琛说完,就想溜走。 “不行!”葛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院子中间,站在葛文朔身后。“沛琛,你爹说话,你要听,知道吗?” 葛夫人对儿子无比担忧。 葛兰馨回来,说,梅姐姐对三哥定亲的事,好像是无所谓,无动于衷;小丫头心里不明白,就跟婶娘说起来。 “嗯,梅姑娘说得对!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儿戏。年轻人没什么生活阅历,这事,当然,是家长更能看好。”葛夫人说道。 “哦,这样;……三哥哥不在,麻烦婶娘告诉他,信,我为他送到了。”葛兰馨怏怏的,“婶婶,兰儿告退!” 葛兰馨闷闷不乐,自己一个人走了。 葛夫人心里嘀咕上了。 她觉得不对劲,真是的,梅姑娘怎么回事?我儿子对他,像星星月亮那样捧着;她呢,始终那般寡淡,始终是远离的,好没心没肺! 葛夫人越想越不放心,出屋去找沛琛;正好在庭院里,遇见他们父子俩。 “姆妈,我明白爹的意思;你们都放宽心,”沛琛见到母亲,自然更温顺;他轻声说道:“姆妈,您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参见左翼什么的活动;……” “琛儿,你去了趟武汉,那里,有什么新鲜事吗?”他们父子俩,脾气都很倔强。 葛夫人特意,挑起话来说;引开他们父子的注意。 “新鲜事?……这个,倒是没有!“沛琛说道:“不过,人们普遍都很压抑。随时可能,被炮火卷入战乱;谁也没时间,也没能力去扭转,一种深深的无奈。” “嗯,你出息啦!别人都怕打仗,遇到这样的事,都会躲开;唯恐避之不及。“”葛文朔鼻腔里,哼了一声;对儿子的话,颇不耐烦。“你倒好,你能耐,不怕死,自己偷去了武汉。战争随时可能发生,你是政府的人,还是军队的人,那么着急,不顾性命,就往武汉跑?” “爹,我不过就事论事!”沛琛红着脸,昂然说道。“我去武汉,心甘情愿。来去自由,谁能说啥?” “你!……”葛三爷被儿子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吐出。 “老爷,你让沛琛将话说完。”夫人劝着三爷。 第九十九章 彷徨(4) “爹爹、姆妈,我这趟过去,看清楚了那边的状况;……我觉得,有必要做些准备了。现在,咱们新国都,那些官老爷,和当兵的,……那个做派呀,要想打赢很难。”沛琛目光闪烁,想起了一些事;“南京时,政府里,好歹有几个人是主张硬打的;军队里,还真有几位能打硬仗的将军;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士兵。……当时,也是真打了硬仗的。即便那样,也是吃了败仗,损兵折将。然后,我们的某些官员,跑得比谁都快,拿大多数士兵和百姓的生命,不当回事,如同草芥般,弃之不理;……这样的混账政府,百姓能看到什么希望?” “沛琛,担心你的言论……”葛三爷一声吼,条桌上的茶盏,被他狠拍得跳起。“你……你,就你行,!别人都是脓包,酒囊饭袋?” “老爷,……你别把孩子吓着!”夫人着急说道。 “我能吓着他?……他,还是孩子?瞧他那个样子!”葛三爷看着儿子,心里真个来气。“他可能耐了!全中国的事,好像就他懂,别人都是傻子!……对政府和军队,怎么可随意品头论足呢?当心,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又不是时兴文字狱的年代,有必要怕什么吗?”沛琛嘴里,嘟囔了两声。 “沛琛!”夫人大喊一声。 “混小子!”葛三爷随手,操起条桌上的茶盖,就朝沛琛的头上扔去。 葛沛琛何等机灵,没等他爹扔的东西近身,他轻轻腾挪躲闪过去。茶盖在空中画个圆弧,直直砸向花圃那边。 听得有人“哎呦”一声;茶盖像是砸到谁,“啪”一声响,跌落到地上,砸得稀碎。 沛琛紧跟了过去,一袭白色狐皮袄子的姑娘,颤巍巍惊在那里,用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拾……拾璎,你怎么来了?”沛琛又惊又喜,赶紧过去拿开她的手。 好险!右前额上,有些红肿;好在皮没有破,也没有流血。 “对不起,是我不好!”沛琛好心疼她,不能说父亲;只能说道:“刚才心里烦躁,拿着杯盖出气;不想,却伤着了你!” 葛夫人见砸到梅姑娘,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好在梅姑娘并无大碍,实在是有惊无险。葛夫人有些不明白,她这时候来葛家作甚。 儿子沛琛紧张如此,葛夫人叹了一口气。她拽了拽三爷的衣袖,夫妻俩一前一后,回到自己房里去休息。 “你来,怎地不通知我一声?让我或兰儿去接你;……也不至于,如此手忙脚乱。”沛琛拿一瓶舒筋活血药,往拾璎额头上涂抹。 “沛琛,……;没事,我觉得,不太疼了;……”拾璎说道。她刚刚近来时,明明看到,沛琛背对着她站着。那茶盖,不可能是他扔的。 两人脸对着脸,呼吸间,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拾璎很窘迫,她努力地坐直;“沛琛,真的,……我真的没事!” “别动,一会就好!”沛琛给她上着药,细细地涂抹着。 第一百章 悠闲时光(1) 沛琛原本是想,偷偷出去见她的。不想,刚走到庭院中,被父亲发现了。 他混不吝,非跟父亲争辩。父亲气得朝他扔茶盖,不想,茶盖没砸到他,砸着从外进来的拾璎。 砸到她的头,比砸到他身上,还让他心疼。不过,拾璎能过来,他心里欢喜极了。 “木禾,你能来,我好高兴;”沛琛为她上完药,轻声说道:“我们已有很久,没这样子,相对而坐了;” 沛琛还是喜欢,叫她为“木禾”;这名字是他取的,只属于他们俩。他想起两人一路同行,在路上度过的日子。 那时候,她是男装,朝夕相对,未见他轻狂,他亦是君子。此时的她,眉目如画,身段窈窕,离得这么近。 连着好几日,他没见到她;他的心里实是想念。她突然出现,他心里狂喜。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 “木禾,我很想你!”他轻轻说道。 拾璎极不自然,心里愈发窘迫了;“沛琛,我来这里,没别的意思;是想问问你,我爹爹怎样,……” “你放心,梅先生他很好!”沛琛看着她,话语轻松了许多;“我们离开汉口时,我替你送过信,我去交给梅先生的的同僚。那位先生,一见到我,就认出来了;他将我带去见梅先生。梅先生十分高兴,问了你的情况;还说,他很放心,让你在长沙学习。他让我转告你,让你好好念书,不要以他们为念!” “是吗?那就好。”拾璎如释重负,又问:“那,有没有见到我娘亲和我小弟?” “这……这就没有了;”沛琛有些窘迫;毕竟,对于梅家人来说,他是一个陌生的外人。 拾璎觉察出,他的微妙变化;故作轻松地说:“我爹爹在信里,说,让我谢谢你;还说,有什么事,我多和你商量。” 她说这些话,想让他明白;他是一个,信得过的人。 “是吗?梅先生在信里,提到我了吗?”沛琛听到这话,心里有了妙想,顿时很兴奋。 “嗯,我爹,他夸你了。”梅拾璎点了下头;“你在武汉,那边怎么样?战已打到什么样了,战况又是怎样的?政府的军队,如何?你有没有见到,一些熟人?……” 梅拾璎突然停了下来。 陆伯伯,还有霑豪哥,……她从没跟他提起,他是不知道的。 “咦,拾璎,对军队的调防和部署,你看起来,很明白,……你感兴趣?”沛琛问。 “哈哈,不是!我的意思,在武汉那边的军队,怎么样布防,不会像南京一样,……”拾璎止住了话语。 “这个啊,我不知道喽;……”沛琛明白她的感受; 南京,带给她的美好,都在战火中,消失殆尽。她不想再去提及。 不过,有些事,得让她明白;让她心里有装备。 “说实话,我是有点失望。”沛琛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抬起举着后脖,往后一仰;“政府里的人,真有点那个,‘只把杭州作汴州’的意思。” “哦,……”拾璎顿时懂了。 第一百章 悠闲时光(2) “只把杭州作汴州”,是说北宋灭亡后,南宋统治者偏安一隅,歌舞升平不思进取。 沛琛这样说,也是暗讽的意思;梅拾璎顿时懂了。 战打得窝囊,没有赢的把握;如今,只能靠时间,和敌人耗着,耗尽敌人的资源、战斗力……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 沛琛仔细看她,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短发齐耳,英姿飒飒。思维跳跃快,乌黑的眸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这姑娘的心里,装着很多事。她的心门,还对他关着。 “沛琛,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看法?”梅拾璎打破了沉默,问他。 “着实,不容乐观啊;……”他不紧不慢回答。 “武汉,会不会像南京?……”拾璎的眉心,不由得一挑;略微有些紧张;“武汉一马平川,又无天险可守;会不会守不住?政府有没有措施,会不会像南京,打不过就逃?……再往后退,该往哪退呢?” 这丫头,想得蛮远的;思想,一直在前沿。 沛琛暗暗点头,“谁也不愿意,看到那一步。果真守不住,长沙也会不保;……再不济,往更偏远的西南。” “哪里呢?……四川云贵地区?地势险峻,多高山,日本人望尘莫及?”拾璎思索道。 “嗯,真要到那一步,只能据险而守了;”沛琛目光一凛,“咱们说这些,不过纸上谈兵。很多事是这样,想得都很好,不过是行动上的矮子,空想而已!不如,想什么,做什么;可以读书,就好好读。” “沛琛,你呢?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我麽?哈哈,都不是;”他望着她,目光越来越温柔;“想陪伴伊人身侧,尽我所能,照顾她、爱护她;可不可以?” “嗯,可不是?听说,陈家上门来提亲了;”拾璎不知为何,自己会想到这事,“美人送上门,这下,你满意了?” “木禾,你心里,在意这事吗?……你该明白我的!”沛琛急急说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从此,……” 没等他的话说完,拾璎赶紧站起来;“我去看一下奶奶,该走了!” “哦,你直接过来找我的,那赶紧去看奶奶!”他巴巴地说道。“我也还没有去,正好一起过去!” “喂,你干嘛,总跟着我呀,该干嘛干嘛去。”拾璎说道。“咱俩一同过去,那算什么呀。” “自然,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呗。”葛沛琛一脸坏笑。 “你这人,总这样不正经。以后别犯傻,总干这种让人担心的事。突然,自己就去了武汉,也不告诉别人。万一,出了意外,……你让家里人,尤其伯父伯母,如何受得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沛琛深深地望着她。 拾璎有些不自在,眼睛望着别处。 “不止是你,任何一位朋友,做这样的事,我都会担心。”拾璎辩解道:“尤其,你,……我们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第一百章 悠闲时光(3) “木禾,在你心里,我到底与别人不同?”沛琛心里窃喜,“我对你,与对别人,是不同的。特别紧张你,在乎你的感受,在乎你的喜乐,在乎你的一切;……你的痛苦和悲伤,我恨不得自己都能为你承受。” 沛琛不知,该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她高兴,他就高兴;你快乐,他就快乐。看不到她,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情到深处,人孤独;大概是这样了。 “你……你别说了;……”拾璎心里发慌。 不听他说什么,拾璎只说一句,“我走了;……”他如何胡乱说,她不搭理他了。 葛家的宅院很宽,进深有四五层;院子中若干迂回曲折的回廊,通往前面幽深的庭院。 鹅卵石铺就的狭长小径,通向一处院落,有四十多尺宽。有层层叠叠的假山,有养荷花的鱼池,一簇簇绿油油的灌木,这院落显得十分的静谧。 这是南面葛老太太居住的正院。拾璎一路走来,穿过回廊,路过假山、鱼池,并没遇见人。 她来到老人家房门外,正要挑帘进去;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妈,拾璎那个丫头,不知她怎么想的;……”葛夫人的声音,很柔很轻;“咱沛琛对她,掏心掏肺,情真意切;……那丫头,温和有礼,可是,对沛琛与对旁人,没啥不同;亲热,但不亲密。一直就这淡淡的,……这样子下去,沛琛成什么了?我的心里,很不对劲。沛琛那孩子,亏地慌呢。” “容啊,年轻孩子们的事,莫要着急!”葛老太太说话,“我觉得,那丫头不错。她到现在没什么表示?这,也很正常;她明事理、懂规矩,对咱葛府上下,都非常恭敬。她和咱琛儿,有些距离,也再所难免。见多识广,有分寸,也懂事。以后,兴许能天长地久呢。” “我看难!”葛夫人摇头,“天长地久?……难不成,要做兄妹吗?” “做兄妹也好啊!容啊,这个事,你得想得开。还是年轻,等你到我这岁数,你就明白了。”老太太说话不急不慢;“男女感情好,兄妹感情也罢,……其实,到最后,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才是最宝贵的。人这一辈,几十年一晃而过。到最后,什么都能看开的!……我活了大半辈子,十五岁嫁到葛家,一晃过了70多年。看得多了,看得开了。真的,有些事,你莫要太心焦,平平常常,安稳度过就好。” 老人家,越来越睿智,越活越通透。 “妈,我要有您这心态就好了。”葛夫人摇摇头,“我也盼他们好!我这当娘的,成天想这,想那;自寻烦恼;……” “好,都会好的;不要着急!俩孩子的事,急有什么用?再说,两个好孩子,心里都有数,不要干预太多,就像正常的孩子,莫要管紧了,你烦恼什么呢,索性由着他去!” 拾璎心里感激。她站在原地,进,还是不进?她还犹豫上了。 第一百章 悠闲时光(4) “咦,梅姑娘,你来了,……怎么不进屋去?” 拾璎身后,有人问她。 拾璎转过身,看到了方琦。穿湖绿色的褂子,绿色的裤子;披着一件杏色风衣;显得别有风韵。 原来,方琦进到院里,来向葛老太请安,看见梅拾璎站在那发愣。 “方姐姐好!”拾璎笑盈盈地,向她问好致意;“我也是刚到这里;正想进屋去,听见老祖母,在和婶娘说话。我年纪轻,辈分小,怕冲撞了长辈。我颇为忐忑;正在犹豫,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好;……” “梅姑娘,怎地还生分了?……没事儿,你来,就是好的。”方琦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有好一阵子,都没来家了。学习定是紧张吧?老奶奶念叨你,总催促我们去看你。我们离不开,央求沛琛代劳,他,有没有去探望?……” 这位葛家儿媳,很会说话,八面玲珑心,深得葛文朔两口子喜欢。她人极好,不嚼舌根,挑弄是非;葛家上下,对她一致赞誉。 拾璎对她,极有好感。听得她如此,说道:“谢谢方姐姐,谢谢大家如此挂怀,拾璎心里感喟;……” “梅姑娘,不用放在心上!来,跟我进去吧!”方琦牵了她手,笑嘻嘻往里走。 她轻轻挑开软帘,同拾璎一道进屋,大声说道:“奶奶,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您老人家,好好看看,是谁来看您了?” 拾璎上前道了个万福,向葛夫人及在座的长辈,一一道了万福;她微笑着站立,亭亭玉立,气质卓然。 “梅丫头?来,上奶奶跟前来!”葛老太仔细瞅她,“丫头,你怎么瘦了;……”葛老太观察细微,“是学校功课紧,餐食不可口;……还是,想你的爹娘了?” “没有,都很好;……”拾璎低眉,垂首答道。 “好,来了就好!”老太太不住点头。 “奶奶,您看梅姑娘,哪像是外人?”方琦笑着接话,“这模样,这秉性,这神情,……;竟像老祖宗的亲孙女一般!” “嗯,……”老太太点头,“她,可比你那几个妹妹,要强太多了!……丫头,来,上这里坐,陪老人家我,说说话!” 拾璎住宿后,没有再来葛家。老人家待她,一如从前那般。刚才,在外面听到,老人家的话,心里更是感动。老奶奶这样说,拾璎先就羞涩了。 “好,”拾璎不好意思,拂了老人的好意。她上前去,紧挨着老太太,在软塌边上,斜斜地坐着。 老奶奶拍拍她,给她盖上一条毯子,怕她冻着。又拿些果子,往她手里放,当她是个小孩子;“丫头,来,吃!” 有时候,她也恍惚,小时候,未得亲生奶奶共享天伦。如今,这位奶奶,待她如此亲切,是不是一种补偿呢? 葛老夫人,看得清楚,看得明白,还看得远;这洞察力和敏锐的眼光,光有睿智还不行。 一般人很难做到。梅拾璎心里,很是服气。 第一百零一章 惊雷滚滚(1) 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早。校园里,各色花儿开了,一树一树的;春光明媚,花团锦族。 福湘中学的学生,正在操场上做操。 突然,广播里传来,很悲愤的声音;“时事播报:国民政府军,徐州会战失利,徐州战场,死伤惨重;而后,提防日寇疯狂西进;……” 学生们听到这消息,全场一片哗然。 徐州失手,中国国土失去一半,成了一片战场。泱泱中华大地,哪里能够,安放一张书桌? 老师们气愤异常,痛心疾首。学生们心里惶恐,惴惴不安;我们这里,还能平静多久?这是每一个人,都在想的问题。 压抑的气氛,充斥在校园上空;恐怖的情绪,在许多学生身上蔓延开来。 国民政府军徐州会战失败; 武汉作为新国都,是军事,政治,军事,经济的中心。它在江汉平原,地处平汉,粤汉铁路的交汇点,地理位置占了位置,十分重要。 日本****大本营决定西进;绝对不会放过汉口这个重要港口城市。日军将长驱直入,武汉战区,岌岌可危。 梅拾璎见过战争的,不像别的学生,那么慌张,惊惶失措。 战争一旦发起,城市、山村、一切会遭受炮火蹂躏。这里的安静时光,将不复存在。 她想着梅家,爹地和娘亲;战火复燃,家人该怎么办?小弟弟那么小,姐姐启玥至今没回,一家人到现在都没团圆; 有多少勇敢的生命,将在战火中消失;有多少幸福的人,再也不会展欢颜;有多少家庭失散,妻离子散,流离失所?人们为逃命,辛苦奔袭,去更偏远的地方;…… 拾璎看够了战争带来的伤害和荼毒;心里实在是愤慨,为什么,我们过平常的日子,仅仅这样的普通想法,都不可以实现? 拾璎心里在呐喊:还我山河,必须雪耻! 陆伯伯,霑豪哥,你们在哪里,拾璎很想你们;……你们,都好不好啊?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将那些入侵的财狼虎豹,一个个赶出国土! 已过了许久,压根没有他们的消息;也没有听到过,关于陆氏父子的传言。报纸上,消息都是封闭的,什么也看不到。 拾璎的心里,很是焦虑。有时候,发疯似地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霑哥哥,她不去想,那是假的。那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的心情和思虑,没法跟任何人说,只能是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她觉得,已过了许多年;她的心态,仿佛已从少女,变成垂垂老妇。 他说,要她忘了他!可是,我怎么会忘记?我们那些曾经,我们的约定,那么美好,我怎么能忘呢? 霑豪哥哥,你,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我?在战场上,你不能想;休息时,会不会想呢?我,可是一直一直想你的。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自言自语。拾璎瞪着天花板,眼睛瞪得酸涩了,意识昏昏沉沉,才会沉沉睡去…… 第一百零一章 惊雷滚滚(2) 拾璎以为难熬的岁月;其实,远远没够,才刚刚开始。 五月下旬,梅铭淞的一封信,让拾璎胆颤惊心。 汉口葛家酒楼,转送过来拾璎的信件。沛琛收到信件,知道是拾璎的;他亲自送来给她。 沛琛心里的话,没敢向她说。这事急不得,他将这些想念,埋在心底;…… 她都在这座城里,经常能见到她,又有什么不知足呢?他这样想着,不仅自己轻松,拾璎能感受到。 两人这样简单、单纯地相处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拾璎接过来,慢慢打开,仔细阅读起来。 “拾璎,见信如面;知你一切安好,爹爹很是欣慰。爹爹也很好;只是,你娘和弟弟,先去了重庆。有人借军备资金为名,向我索要资助。小人窥视梅家已久,索要《天王送子图》和一对宋代玉瓶;梅家以前的那副图,并非吴道子手笔。而且,我已赠与他人;玉瓶已毁于战火。他们不相信,还是劫持了你娘和弟弟;……” 信笺下端,其中有几处字,墨润染的痕迹;爹爹是流泪了吗?拾璎心里,阵阵抽搐。 《天王送子图》宋人高仿的精品。爹爹已经将那幅图,赠与军队的学子,资助他们上学的。这世道,什么人都有,国难当头,打起如意算盘。如此败类,恬不知耻,妇孺都不放过。 “拾璎,事情如此,实是有人刻意为之。爹爹要去重庆,寻你娘和小弟,不知何时能见,你要保重自己;……” 拾璎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木禾,出了什么事?”沛琛紧张地问。他最不愿,看到她落泪。 “爹爹信上,我家里,有事;”拾璎将信给他看。 “啧啧,你家的秘密,还真不少!又一样宝物,被人惦记;……”沛琛看完信,偷瞄她一眼,“你家还真是祸不单行,被日本间谍盯上;政府里有人,也趁火打劫,想敲一笔竹竿?拾璎,咱们鞭长莫及!……有什么办法可想吗?” “我不能眼看着,娘亲和弟弟遭了难!“拾璎轻轻咬着唇,她的眼眶里,雾蒙蒙的;“我姐姐失踪,不是无缘无故的;如今,是我娘和弟弟;难道,我梅家,真要家破人亡吗?” 这时候,伤心完全没用;她静下心来,有什么办法呢?“沛琛,武汉到重庆,很远吗?” “我们一般走长江水运航道,木船得四五天;舰艇要快些吧。” “那副《天王送子图》,赠与当时从前线撤下来的的学子,资助他们来临时大学上学的;我不知道那幅画,还在不在他们手上?……”她满怀希望,望着沛琛;怯怯地说道:“我求你件事!……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人?” “别说求!……木禾,你尽管说;找什么人?”沛琛心里有点紧张。 “临时大学的学生,高大而瘦削,名叫邓拓;”拾璎陷入沉思;“我那时候,在医院做护工。他在淞沪前线,不幸遭遇流弹,左臂被截肢;……” 第一百零一章 惊雷滚滚(3) “哦,邓拓拿的那副画?”沛琛有些紧张。 “我也不确定;”拾璎蹙着眉,“当时,霑豪哥来求爹爹,央求帮忙送同学们去复学。他说,大概有八九名学生。爹爹帮他们联系了学校;还送了两幅画,其中一幅《天子送子图》。” “霑豪是……?”沛琛心里一凛,这感觉很不好。 “霑豪,我爹结义兄弟,陆伯伯的儿子。”拾璎微微一笑,眼睛里有什么,飞快地闪了一下。 “霑豪,他也是学生;他,一起来到这里了?”沛琛微微发抖,手心里有汗渗出。 “没有!……霑哥哥,是真英雄;天不怕、地不怕。”拾璎骄傲地说:“将同学送到城外,他及时返回来,参加保卫南京的战斗!” 原来,是那位兵哥哥;参加殊死搏斗,能侥幸逃脱,还拼命救了拾璎。 沛琛的心,冰凉凉的;像坠入无边的黑暗,黑漆漆的,呼吸都困难。 他呆呆愣愣的,木然地望着前方。 “沛琛,你怎么了?……在想什么?能帮帮我,找一下邓拓吗?或者,找到去年十一月末,或十二月初,才报到的同学问问也可!” 拾璎望着他,那样的恍惚;她心里没底,有些没把握。 “哦,没问题;……”葛沛琛回过神,飞快地抬起头,“若是找到他,大体就能知道,那副画的下落?” “是呀,他应该知道的!”拾璎点头。 “要回这幅画,然后怎样?”沛琛盯着他,“你要将这画,拱手送与小人,助长他的淫威?” “不然呢?”拾璎眼里满是泪水,情绪很是激动;“钱财是身外之物,爬不上用场,就是死而不活;人的生命更重要!我娘亲、小弟,都在人家手里;眼见着他们受苦,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好,你等我消息!” 沛琛扔下一句话,风风火火地走了。 临时大学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 找一位叫邓拓的学生,不太好找。可,找一名缺了左臂的邓拓,还是好找的。 邓拓自回学校复课后,整个人精神大好,整天斗志昂扬,容光泛发的。邓拓因失去了左臂,学校考虑他的难处,争取他个人意见,将原来读工科的他,转到了文科去学习。 下课后,他刚从教室里出来,有位同学在走廊上等他。 那位同学见他出来,朝他走过来,“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叫邓拓吗?” “是,请问,您是哪位?”邓拓记忆力极好。他很确定,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好,我叫葛沛琛,高你一届的同学,”沛琛伸出手,和他的手,紧握了一下,并做了自我介绍。 “嘿嘿,我不确定,你是找我吗?”邓拓嘿嘿一笑,“第一次,被别人堵在走廊。呃,……这,要是位女生,该多好!” 混小子!沛琛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句。 “邓拓同学,”沛琛不紧不慢,很有涵养地说:“我找你,是有要紧的事;……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第一百零一章 惊雷滚滚(4) “好呀,左右都下课了,我正好也没事;”邓拓看他没有恶意,眼睛却是焦灼的;他故做深沉地说道:“借一步说话,就是有事相求了?行,好吃的、好喝的,尽管给我拿出来!” “好,我请你吃大餐!“沛琛没想到,邓拓是这般世故,只得恨恨说道:“邓同学想吃什么,尽管说来就是;……” “哦,还是个有钱的同学?”邓拓乐了,看来,可以打个牙祭;“呵呵,那,我不客气了;这里,剁椒鱼头,哪家馆子做得好吃?” “呵呵,就这?……”葛沛琛暗笑,不过家常菜;“嗯,你跟我来,管你吃饱,吃够!” “要得!” 邓拓不客气,跟在他身后,朝学校外面走去。两人左拐右拐,来到一处胡同。沛琛挑来捡去,领着邓拓进了,一家素雅菜馆。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沛琛点了一个剁椒鱼头,腊味合蒸,酒酿丸子。 湘菜制作精细,用料广泛,口味多变,品种繁多;重色浓,讲求实惠;注重香辣,香鲜,软嫩。剁椒鱼头,是湘菜的代表菜;辣,香,很好下饭。 “同学,够了;就咱们俩个,有点多哦!”邓拓心眼挺实在。 “嗯,不止咱们俩,还有人!”沛琛瓮着声。 “还有人?……”邓拓乐了,“莫非,是漂亮的妹子哟?” “说什么呢?”葛沛琛瞪他一眼;敢称拾璎“妹子”?……有那么熟吗? 邓拓被他瞪得,不知啥回事,心里倒发毛了。还没告诉他是谁呢?是自己多心了。 沛琛清清嗓子,说道:“邓同学,你在南京仁爱医院;有一位护工,叫梅拾璎,你记得吗?当时你是伤病员;她在医院,做护理。 “大眼睛的梅护士吗?当然记得,是她找我?”邓拓听到是熟人,心里顿时兴奋起来;“她怎么样,很好吧!” “邓同学,我们边吃边聊,拾璎姑娘一会会到的。”沛琛说道。 “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不客气,坐下先开吃了。” 今儿有人请客,还真是赚了;邓拓不管那么多,鱼肉、腊味,各吃了两口,噼里啪啦地,一碗米饭下了肚。 “好吃,不错;”邓拓是北方人,吃点辣味,脸上渗出汗;他抹了一把脸,“伙计,再给我添碗米饭!” 邓拓这饭量惊人,吃饭的速度也惊人,配称,半碗米饭还没吃完呢,他们,又吃完,一大碗米饭。 “哥,嗯,真不错。”邓拓吃得心满意足。 “哎,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沛琛给他添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别光顾着吃米饭。汤里有营养,你这瘦高个,在学校里,指定伙食不好,吃多一些,现在长身体呢。” 沛琛这么说,邓拓道扭捏起来;“嗯,谢谢,没想到,你,还怪体贴人的,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细细地喝一口汤,不由啧啧称奇;“好喝,真好喝!吃到心满意足,喝这么精细的汤,这日子真是美呀!” 第一百零二章 寻画记(1) 邓拓听到后面,有人扑哧一声笑:“吃得心满意足,喝着精美的汤,这谁呀?……生活如此惬意?” 这婉转的声音,邓拓知道是谁;他迅速转身,大声叫道:“哈哈,梅护士,真的是你!……别来无恙!” “高个子!”梅拾璎泪花闪烁,惊喜于他的变化;“是呀,别来无恙。“ 邓拓在她面前站着,虽然左臂袖筒里,依然空空的;但,他的眼睛很明亮,精神很饱满,浑身都有力量。 “这位同学,梅姑娘派你来找我?”邓拓说道:“早知是这样,绕这么大一个弯子,直说不就好吗?” 沛琛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刚才,不知道谁说,要请吃请喝的呢。” “哈哈,哎呀,让你们见笑了,我还以为,是谁来找麻烦呢。”邓拓憨厚地道:“葛同学,对不起了。” “没事,我呀,确实是梅姑娘,她让我来找你;她有事问你。” “梅姑娘,你有什么事,请说?”邓拓不明白,心里也好奇。 拾璎拉他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邓拓,我想问你,当时你们来长沙,霑豪哥,是不是给了你两幅画,有没有那幅,《天王送子图》?” “嗯,有的!“邓拓点头,‘’咦,你怎么会知道?” “那两幅画,是我爹爹送的;”拾璎低声说:“现在,有人以这画,要挟我爹爹,挟持我娘和我弟弟。所以,我请你告诉我,那幅画现在在哪?” “天哪,简直是无耻,竟然有这种事?”邓拓义愤填膺,简直要气炸了,他的右手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就差一个人在面前,能一拳头炸过去。 “那幅画,现在在哪?”沛琛问道。 “不好意思啊,”邓拓满脸羞涩,“梅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八九个人到这里,缺盘缠,缺衣少食的,然后,我们没法,已经把它当了。” “什么?……你们把它当了?”沛琛大声说道:“快说,是哪个当铺?” “于记。” “城东那家于记吗?” “对的。” 沛琛点头,拉着拾璎要走。 梅拾璎没动,轻声问:“邓拓,有没有霑豪哥的消息?” “我也很久没有听到他消息。听说,前一阵子,他们在山西那边,跟鬼子狠狠干了一票,真解气!” “真的?” “那是自然!陆少的枪法,那是百步穿杨!你知道吧,陆司令的两名士兵,用枪指着他,不让他回南京。他啪啪两枪,就击中了百步之外,杨树上的鸟窝。接着,那鸟儿扑腾飞起来,他又啪啪两枪,直接命中!你说,这种枪法,他就是天生当兵的料!当时,把大家都给镇住了,陆司令派来的那士兵,完全没脾气了。” “是呢,我知道,霑豪哥枪法准,不知道,那么厉害呀!”梅拾璎满脸崇拜。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霑豪长,霑豪好,完全没顾及另一人。 葛沛琛站在后面,心里非常不痛快。他听着他俩说话;谁又知道,此时他心里,是怎样难受,如何揪心呢。 第一百零二章 寻画记(2) 沛琛和拾璎,雇了辆马车,朝城东疾驰。马车到于记当铺的那条街,已过了晌午时分。 于记所在的这条街,以前,是专卖古董字画的繁华地带。如今,兵荒马乱,这里已经少有人来,这一街区渐渐凋败了。 马车在于记当铺前停下,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沛琛付了车费,梅拾璎抬眼望去,不禁紧锁峨眉。乌油油的朱红大门紧闭;当铺的大门上,铁将军把门。 沛琛上前敲门,“有人吗?……于记,有人在吗?”里面漆黑一团,并无人应答。 街道上,只稀稀拉拉的几位行人。 沛琛询问两位过路的: “请问,于记,今天是歇业吗?” 对方一脸茫然,表示并不知情。 两人慢慢走着;一路走,一路打听;走到街口,看到一间小店。店面很小,挤满了零碎的杂物,更显得拥挤不堪。一股发霉的酸味,扑面而来。墙面斑驳;有几块墙皮,从屋顶耷拉着,摇摇欲坠,几乎要脱落;…… 有一位老人家,倚墙而坐,抱着旱烟袋,昏昏欲睡,正在打着盹。 沛琛走上前去,敲敲柜台,“老伯,醒醒!” 老人抬起头,瞪着鼓眼泡,神情很低迷;不耐烦地问:“哦,年轻人,买什么?” 沛琛笑着说:“老伯,给我拿一盒洋火!” “嗯,”老人起身,从柜台上拿下,一盒火柴递过来,“年轻人,给,一块钱!” “好,谢谢,给您的!”沛琛接过来放好,从衣兜里取出一块钱给他。沛琛又问:“老伯,我跟您打听个事。街道那头的于记当铺,怎么这么早就关了门?原先这里挺热闹的;……当铺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于记?”老人抬起头,细想了下,说道:“于记呀,好几天前,就关门了。现在生意不好做,随时都会打仗,当的那些个东西,兵荒马乱的,谁还有那闲情逸致?” “什么?……”沛琛心里一紧,着急地问道:“那,您老知不知道,于记的老板,去了哪里,又住在哪里?” “生意不好做;他们,应该回家了。”老人眯起眼睛,“于老板,住在西郊下塘村;你到那里,打听姓于的就是。” “谢谢老伯,谢谢!” 葛沛琛心里暗喜,他再三谢过老人家;同拾璎一道出门,重新雇了一辆马车,往西郊方向赶去。 从东边转到西郊,穿过一座城市;马车到达下唐村,已是日落黄昏了。 初夏季节,这里的风景,怡然自得。 荷塘里的莲花,一枝枝热烈地盛开。有几个农民,在泥塘挖莲藕。一群小孩子在岸边,眼睛瞪得溜圆,在等着大人捞泥鳅。 路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各色的花儿,红的,紫的,粉的,开得煞是热闹。夕阳的余晖,挂在天边,红彤彤的;穿过树丛,照在田垄上,一片黄灿灿的。 他们进了下塘村村口,两人找人打听;果然,有一户姓“于”的大户人家,住在小石峰山麓西南。 第一百零二章 寻画记(3) 从下石塘村,到小石峰于家宅邸,约莫走了半个时辰。 山峰下的于家宅邸,也是深宅大院。沛琛前去敲门,于家下人开了门。 沛琛将来意,一一说明,说有要事,求见于老板。下人请他们在客厅等候,去禀告自家主人。 约莫一袋烟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位中年绅士。他戴着一副厚底眼镜,留着八角胡子,穿一件青衫棉布褂子,脚踏同色系的布鞋。 那位绅士看他们俩,十分年轻,眉目清秀,举止斯文有礼。他确信,从未见过他们,十分的面生。都这会了,还急匆匆赶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了。 梅拾璎看到于老板,心里稍稍安心。她又很心急,照着普通的规矩,行了个礼;说道:“于老板万福!梅拾璎给您请安。“ 于老板微微一笑,“姑娘免礼!听姑娘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我素未谋面,不知姑娘前来找于某,所为何事?“ 沛琛站起来,作揖道:“于老板,请您见谅;梅姑娘确是有急事,还望您能成全!” “这位后生,是……?” “晚辈葛沛琛,本地人。望于老板海涵!” “哦,竟然你是本地人,你该知道,我开的是当铺,留的是老物件,你们年轻人,不会对这有兴趣的。” “晚辈就读于中央大学,与梅姑娘在逃难路上相识;”沛琛再拜,“梅家有一副画,资助来长沙的学生,半年前当入于记。如今,要拿它去救人;今日,特来赎回!” “哦,有这回事?”于老板点头,“不知你们说的,是什么画?” “是《天王送子图》,”拾璎说道,“但,并非吴道子的真迹,乃是宋人模仿的!” “宋人模仿的?……怎么可能?”于老板说道:“我看这个,看了多少年,很少看走眼;……分明是,你们想诓了去,还硬说不是真迹!嗯,真是没看出来,你们这些个后生,聪明没用在正道,心术不正!” 于老板一甩袖子,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两位慢走,不送!” “这……“沛琛实在是为难,苦笑着望着拾璎。 “于老师,您莫生气;”拾璎上前一步,说道:“这幅画的故事,佛祖释迦摩尼降生后,他的父亲净饭王和摩耶夫人抱着他,去朝拜大自在天神庙。他打破‘春蚕吐丝’那种游丝描法,开设兰叶描,用笔讲究起伏变化和内在的精神力量。吴道子深受佛教的影响,着色大起大落,色彩瑰丽。“ “哦,姑娘知道得不少嘛,说下去!”于老板来了兴致。 “吴道子的人物画颇有特色,与晋人顾恺之、陆探微不同,笔不周而意足,貌有缺而神全;该变东晋顾恺之以来那种粗细一律的“铁线描”,突破南北朝“曹衣出水”的艺术形式,笔势圆转,衣服飘举,盈盈若舞,形成“吴带当风”的艺术风格。” “嗯,姑娘说得不错,请姑娘跟我来吧!”于老板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姿态。 第一百零二章 寻画记(4) 于老板暗暗思忖:她如此年轻,对吴氏画风很了解,倒是不容易。既然,她知道这些,他倒想要看看,她还如何说,那副画是仿品。 梅拾璎并不胆怯;微笑着说道:“于老板,您先请!“ “好,跟我来!”于老板瞟她一眼,暗暗好奇;也不多说话,径直往前走。 梅拾璎抬脚跟着;葛沛琛怕她吃亏,紧紧跟在拾璎身后。 于老板领着他们,穿过了两重院子,进来好几座门;来到于家中庭的书房。 他们抬脚跨进书房,就看见偏厅的墙上,挂着衣服长轴画卷,正是《天王送子图》,纵一尺有余,横十尺有余;赫然展现在他们面前。 拾璎上前仔细看过,眼睛一亮;“没错,这幅,正是我梅家那幅藏品!” “小丫头,真能说大话,凭什么说,是你家的藏品?”于老板面带鄙夷之色,讥讽道:“莫非,你是看别人家的东西,都会眼馋?” “于老板,你见笑了!”拾璎迎着他的目光,不亢不卑地说道:“爹爹对这幅图非常挚爱,时常拿出来把玩。我很淘气,拿朱红的笔,在这幅画的背面,写了一个‘梅’字,画了一朵梅花。爹爹生气地训了我,他用白茅浆,将我写的字和画,涂抹盖上了。您要不信,那幅画的背面,卷轴三分之一,轻轻地刮一刮,看是不是,能刮下来一层白色的茅浆? 于老板不再说话。他果真拿了细细的纸刀,轻轻地刮出一小层,果然,里面有浅红色的印记。 “我的天,还真是!”于老板喃喃自语。“好,你说得对!但,你凭什么说,画作不是唐朝的?” “宣纸是到北宋时期,才出现盛产的。唐朝,多用白麻纸;如果是白麻纸画的,应该是唐朝的作品。而这个,您来看;”拾璎笑盈盈说:“您请仔细看看,这幅画作,用的是什么纸?” “这……澄心堂的纸?“于老板仔细辨别,大惊失色,“难道,……真不是唐代的?” 不过,他心里实在是喜欢;“这幅画,可是花了好几百银元,我岂能轻易脱手?” “于老板,我明白,君子不夺人所爱。可是,您这是当铺,是吧,而且,并不是死当!“沛琛说道:‘’这是你于记的当票,我也给带来了。” “你没看看,档期三个月,已经过期了!过时不候。”于老板板着脸。 拾璎扑通跪下。“于老板,于老师,您一定,行个方便,我得靠这幅画,要救急,救我的娘和我的弟弟!” 梅拾璎说着说着,伤心处,眼泪扑啦啦流下来;…… “哦,怎么会,这……这又如何?”于老板见她如此,也着实不忍。 沛琛上前,将梅家受人挟制,梅夫人和公子,已被押解到重庆了,如没有这幅画,性命可能就不保,一一说给他听。 “无耻!”于老板骂道;狠狠在桌子上擂了一拳,“没想到,如今还有那么些个败类,趁火打劫!可恨!” 第一百零三章 抉择(1) “梅姑娘,你请起来,我看你不错,一片孝心;”他将跪地的拾璎搀扶起来,狠狠心说道:“行,我成全你,这幅画,你拿走吧!” 葛沛琛掏出一兜子钱,放在书桌上;说道:“于老板,谢谢您的成全!” “走走走,趁我现在没后悔,赶快将画取走!”于老板背对着他们,使劲地摆手。 葛沛成上前,帮拾璎将画从墙上摘下来,放在盒子里包好,认真细致地捆上,然后,朝于老板深深鞠了个躬。 “于老板,大恩不言谢。他日,若再相见,我一定会报您这个恩的!”拾璎朝他大声说道。 “不忙,别说了,两位走好,不送!”于老板静默着,依然是背对着他们。 他的心里,是那么难以割舍。这么多天,他反复揣摩,越来越看好它。就算不出于唐代,那这临摹的高水平,也是吴氏一宗正经传人的。 哎,不过就是个身外之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是学佛的人,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人生,你所有的,都很有限。什么东西,都是暂时的。你所拥有的东西,不可能随你一辈子。钱财物,最后都会离开。任何物品,是有形的;人的精神无形。 …… 罢了罢了,这么一想,他心里,倒是宽慰不少。于老板的心绪,渐渐归于宁静。 沛琛和拾璎,从于家出来,坐上马车回来。 在车上,两个人商量着,这幅画,该怎么送去重庆? “木禾,你放心!画交给我,我这两天,就请假去重庆。”沛琛斩钉截铁说道。 “沛琛,不行!我怎么能,再让你去冒险呢,还是我去吧。”拾璎不想欠他太多,着急地说道:“毕竟,这是我梅家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啊。” “木禾啊,你要再这么说,我可就生气了。”她要撇清关系,沛琛就怕她这样:“我们俩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你难道,对我还不放心?怕我,将你这个宝贝,再给弄丢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拾璎着急了;“沛琛,这学期所剩不长时间。你上半年没参加学习,这学期再不努力学习,要是考试失败,明年岂不是要重修?” “没关系,我就上个学,再等个一年,兴许等到你,到大学来;……哈哈,咱们还能成为同学呢,那多好!多浪漫的事。”葛沛琛嘻嘻笑,倒是一副蒸不熟,煮不烂的样子。 “沛琛,你听好了,莫要开玩笑!……我说的,可是认真的。”看他这个样子,拾璎认真板着脸。 “我说的,自然也是真的!我难道,在跟你开玩笑吗?” 沛琛一本正经说道:“反正,我们葛家,家大业大的,不需要我出去挣钱,也不用我养家,是吧?而且,你一个姑娘家,我怎么能够,放心让你只身前去?……现在,从长沙这里,得先到汉口,周转到重庆。那边,局势也不稳,你还是莫要去了,就在这里等我吧!” 第一百零三章 抉择(2) “不行,你一个人走那么远,我很不放心!“梅拾璎不想耽误他,她已经拿定主意,自己去重庆。“你这人办事不够灵活,还笨手笨脚的,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木禾,你别跟我争了;我是男生,理应多做一些。就这么定了,我去!“沛琛斩钉截铁说道:“你留下来,在这等着我的好消息就行啊!” “不!……”拾璎坚持着。 “吁,……”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大声喊道:“两位,福湘中学到了!” “木禾,到了,你慢点;”葛沛琛将装画的盒子,捧在怀里,说道:“这东西,我带回家保管,你那里,不方便保存!” “我自己的东西,自己可以保管!”拾璎一把将画抢过来,抱在怀里,跳下了车:“沛琛谢谢,今天你辛苦了;赶快回去休息,我进去了!” “木禾,你等等,听我说;……“ 拾璎哪里还听得见,她小跑了几步,已经进了校园。她的背影,消失在校园里低矮的灌木丛后;…… 葛沛琛望着她走远,朝车夫说道:“走吧,回葛家!”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慢慢移动,朝岳麓山方向驶去…… 梅拾璎走到宿舍大楼,往上看;大多数窗户,黑漆漆的,窗户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只有,她那间宿舍,灯还亮着,在夜色中,发出荧荧的光芒。 拾璎心里一阵暖和,这是室友,为她亮起的灯。 她蹑手蹑脚地进屋,将手里的包裹,放入床头的柜子里;她慢慢躺下来。 今天,从城东到城西,折腾得够呛,身上很疲劳,也很累。 虽然很疲累,但脑子却一刻不敢停歇;一直在想,下一步,她该怎么做? 有的事情,她必须会做!否则,自己的亲人,万一,有个好歹;……她会寝食难安,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娘亲和小弟,被人要挟;她已拿到了画,不用多说,立马去重庆!爹爹拿不出画,就算到了重庆,搞不好,会成为别人的靶子。自己的亲人,生命受到惊扰;不用多说,她得快快行动! 第二天早上,上完早课,拾璎去找班主任老师请假。 她跟老师说,要离开几天;爹爹写信来,希望她希望去重庆,家里有要事’请老师给她几天假期! “梅拾璎同学,你可要知道,很快就期末考试了,你要是没有好成绩,会影响下半年入学的。“老主任严肃地说道:“大学入学考试,你还考不考了?” “老师,我当然想考!但是,家人和上学比起来,我觉得家里人还是更重要。所以,务必请老师准假,重庆,必定要去的。” 她站在那里,神情肃穆,毫不迟疑。 “梅拾璎,真的拿定了主意,毫无更改?” 拾璎认真点了点头。 “那好,凡事,你自己要想好。可不能后悔呀!万一,你回来后,成绩不好,不能升到好大学,……你可要想清楚!” “是的,老师!即便如此,我也要去做。”拾璎回答。 第一百零三章 抉择(3) “好,我准你假!“这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眼睛有点潮湿,“老师看你年纪轻,能认识到亲人的重要,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你,快去快回!“ “真的?……谢谢老师!”拾璎喜出望外,蹦蹦跳跳离开了。 女老师默默注视她离开,心潮彭拜。明白自己所做的事,而且,能承担起这个后果。这个姑娘,敢作敢当,真是好样的! 既然已得到老师的批准,梅拾璎下课后,去了江边的码头。码头上人不多,很冷清。 她径直去卖票的窗口,“您好,我买一张去重庆的船票。” “重庆?没有!”卖票的胖女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大声说道:“有到汉口的船,你买不买?” “汉口?”拾璎迟疑了一下,从汉口到重庆,应该会有很多轮船。她掏出钱来,递过去:“买一张明天的船票。“ “明天的?……没有!” “为什么没有明天的?”拾璎不解。 “为什么?现在坐船的人,太少;没几个人,不会开船的。”胖女人瞥了她一眼,又说道:“最快的,后天早上的,要不要?” “好,您给我一张吧!谢谢哦!” 梅拾璎买了船票出来。到了汉口再说,汉口的船只,应该会多,到那边应该好办得多。 拾璎连夜收拾好自己的行装。 她想,该不该去一趟葛哥家,跟长辈们告别呢?又一想,还是算了吧,那个冤家在那儿,到时候真要是粘上了;你想走都走不了! 六月的天气,风儿轻轻,气温不太高,丽日和风。 与同宿舍的女孩告别后,拾璎拿着包裹就上路了。她雇了个人力车,一路拉到码头。 码头上,有一溜人群排着队,准备上船。梅拾璎走过去,排在队伍后面,跟着前面的人上了船。 找到一处座位。 她容颜俏丽,穿一件很简单的,普通棉麻的旗袍,窈窕的身姿;在火轮船上,男人堆里,显得特别突出。 一些人的眼睛,不怀好意,贼溜溜地,打量着她。 “糟糕,忙着赶时间,我怎么忘了乔装一下呢?”梅拾璎暗暗咂舌,真有些大意了。 既然已上了船;光天化日下,别人能对我怎么样?她慢慢寻摸过去,找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她抬眼朝岸上扫了一眼。 岸边一些送行的人,正朝船上的人挥手;还有一些人,正断断续续离去。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拾璎心里,突然有些落寞。自己这是怎么了? 没骨气!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低下头,从包裹里,抽出一本书看着。 轮船的汽笛呜呜响了起来,船员到船头,收回搭在船和岸边的木桥,摘下船锚准备启程。 正在这时,从站台那边,传来一声喊:“等一等,我还没上呢,……等我一下!” 一位青年学生百米冲刺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 正在收船锚的船员,看到了他,“嘿,怎么现在才来?快!” 船员将用作木桥的船板,重新放回去搭在岸边。 年轻人踩着木桥,蹭蹭一个箭步上了船;“谢谢老兄,谢谢!” 第一百零三章 抉择(4) “以后,别再这毛毛躁躁的!你早一点出门啦,你要晚两分钟,就上不了船的。”船员嘟囔着,重新去收木桥。 “是,我知道了,谢谢您!”年轻学生不好意思,向船员道了谢。 那船员干活,干得正起劲,没功夫搭理他。年轻学生讪笑,用手挠挠头皮,转身进了船舱。 他在船舱里,一边寻摸着,一边慢慢走; 靠窗的座位上,一位眉目如画、身材窈窕,正在专心看书的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心里一阵狂喜,慢慢朝她身边靠近。 “嘿,看什么书,看得这么专心?” 这声音很耳熟,梅拾璎一愣,迅速抬起头来。那个人,嘴角一抹浅笑,得意洋洋地望着她。 真是阴魂不散,到哪里,他都知道!拾璎大惊,问道:“沛琛,……你……怎么来了?” “怎么,想甩开我,自己偷偷地去?”葛沛琛在她身旁坐下,假装生气地说道:“梅小姐,你这样不辞而别,哪有大家闺秀的做派?我们葛家,待你不薄,你既要走,我们也不能强留。……不过,你是不是该过去,跟我奶奶辞行呢?你这样不明不白就走了,害我奶奶,白疼你一场!” “沛琛,……我,……不是;”拾璎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你呢,挺聪明一个人,遇到事情,怎地如此糊涂?”葛沛琛知道她的用心,可他偏偏拿她的不是,接着大放厥词;“你说说你,青春妙龄的姑娘,一个人就敢出门。若遇上三五个地痞流氓,你还能逃得了?或者,遇到日本鬼子,死啦死啦地;救不了你娘和小弟不说,自己的小命也得搭上!……哎,我一片苦心,人家竟然不领情!” “哎,姑娘;这后生对你真不错,你得领情!”旁边一个老头说道,还冲葛沛琛竖起大拇指。 “嗯,是;老伯伯,您说得对!”拾璎陪着笑。 葛沛琛越发得意,一脸坏笑地望着她。 梅拾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这个气啊。明明是拿她开涮,有他说的那么邪乎吗?大不了,等到了汉口,上了岸,我乔装好了。 “沛琛,你可以了!”拾璎紧紧绷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对他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可不可以收敛一点呢?” “噢,……好说,好说!”葛沛琛收住笑,“梅大小姐,那咋们别在这坐了,请移步吧!” “去哪?” “梅小姐,请吧!我买了包间的票。”沛琛站起身,像一位绅士一般,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冤大头啊!”梅拾璎狠狠瞪他一眼,“葛少爷,您是来摆阔的麽?坐个船而已!” 葛沛琛凑近她耳旁,低声说道:“木禾,你这些快就忘了?汉口那边,都什么样的人。盯着你梅家?譬如,神秘的黑衣人,……” “唔,……”梅拾璎心里一凛。 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心窝直透过来;在这暖和惬意初夏,也是拔凉拔凉的;…… 第一百零四章 尴尬(1) 沛琛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拾璎随沛琛来到,船舱尽头的包间。 葛沛琛从包里,拿出一套青色的布衣。“换上,你还装扮成我的跟班!” 拾璎心里不情愿,噘着嘴问:“还换这套装扮呢,就不能换一下吗?“ “好呀?”葛沛琛笑道,“我们装扮成情侣,或是夫妻,你看如何?” “恶心,我要吐……”梅拾璎直摇头,心里忿忿不平,“我还是穿这个吧!……可是,头发怎么弄?我不想剪成那男生的小分头,我回来还得要上课;同学们会笑话的。” “木禾,女孩子的头发长得快,一个多月就长长了!”葛沛琛劝道:“你要乔装,就得扮得像。头发不剪,还是这个样子,明明就是女学生,哪里像男娃哦?” “那,我还是不要装扮好了!”梅拾璎赌气说道。 她心里不愿意;扮成那样子,去见爹娘,很不好咯。 “那,你自己想好哦。”沛琛望着她,两手一摊;“你还是,在船上装扮好吧。不然,到了汉口码头,刚上岸,被人认出来,该怎么办呢?” “好吧,我也是服了你了。”梅拾璎只能服软。实在是,她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装扮过一次,第二次装扮,倒是简单多了。 梅拾璎来了个大变身,用长长的白布条,一圈圈地束胸,直到胸部扁平。再将头发剪成,男孩子的发型;换上青色布衣,俨然成了葛少爷的跟班。 梅拾璎换好装,葛沛琛从外进来,瞅了她好一会,说道:“木禾,我怎么觉得,你这回装扮的效果,不怎么像了呢?”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还能穿回去吗?”拾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莫要气我,好不好?” “好好,你随意;”他就怕她生气,心想;一会下船后,给她戴上一顶鸭舌帽、远远地也看不来的。 小火轮如期,停靠在汉口码头。 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往岸上走;走了没有几步,前行的速度,突然放慢了。 前面,有人在嚷嚷,“一个一个走,开箱检查!” “怎么刚上岸就检查?这是哪里的规矩?“ “真是啰嗦!军部的命令,我们,只是执行任务!”有人大声说道。 梅拾璎侧身望过去;栅栏边站了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下船的乘客,一个个过关检查。 女的,有女军警搜身;男的,当兵的,从男人的身上,从上到下,一一摸过的。 梅拾璎紧张极了,“哎,你看,你出的馊主意,我该怎么办?” “这,……没事,”葛沛琛挠挠头皮,“咱们从栅栏那边绕过去,他们检查有没有,携带违禁物品。”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拾璎没法。 两个人离开了队伍,悄悄摸到了栅栏边。沛琛先跨过栏杆,翻身过去,接过来箱子。“木禾,你用劲儿,我在这边接着你。” “好!”梅拾璎很轻巧地跨过去。 “站住,别动!不然,我们开枪了!” 他们的周围,十几条枪,齐刷刷指着他们。 “长官,误会,……我们是良民。” “少废话,带走!” 第一百零四章 尴尬(2) “长官,我们是好人,”沛琛鞠了躬,笑对着那名队长模样的军官,说道:“长官,你行个方便,让我们走吧!” “哼,好人?……”对方从鼻腔里哼一声,“为什么不排队,要偷偷地溜走呢?”他脸一横,眼里透出凶光;“去,搜一搜!” 有人上来,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仔细搜了一遍;“报告,没有!” “没有?……”队长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阴郁的眼睛,仔细看着葛沛琛,从头打量到脚;缓缓地摇头。队长的目光越过他,注意到,他身后的,戴鸭舌帽的小个子随从。 他用手一指,对左右的人说:“去,搜搜他!……看小个子身上,藏什么东西没有?” “是!”两个当兵的,过来架起拾璎。 “不行!”梅拾璎又气又急,向沛琛投去求救的目光。 葛沛琛上前,用身体挡在前面;“你们要搜,搜我就好。这是我的跟班,由我负责!” “你负责,你负担得起吗?”那小队长瞅了他一眼,一个箭步从上来,说道:“我怎么看,她也不像你的随从!汉口,是重要的港口城市,这里马上要打仗了。我们要防止,日本派间谍,混进来搞破坏。你这随从,长得细皮嫩肉的,没准是日本的间谍呢!“ “日本派间谍?……不可能,不可能;”葛沛琛惊出冷汗,忙着点头哈腰,“我们是从长沙过来的,一定是误会了,误会了!” “是不是,查一查,不就知道麽?”队长冲左右喊道:“蘑菇什么呢,搜!” “不行!”拾璎拼命护着自己,惊惶地往后退。 旁边有当兵的过来,拽住她的衣领,扭住了她的肩。 梅拾璎拼命挣脱开;边挣脱边往后跑。突然,她上身的白绷带,露出一个角。 “这,是什么玩意儿?”当兵的感觉到,很是奇怪。他拉着布条,使劲儿一拽。 像拆绑好的线轴一样,梅拾璎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那块长布条,一圈一圈拆下来,隔着青色布衣,傲人的双峰挺立着。 “哇塞,这是个女的?……间谍吧。”当兵的眼珠子,都要掉了。那一双粗手,过来搂抱她。 葛沛琛轮起巴掌,“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当兵的,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反了,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他掏出枪来,朝天空“砰砰”放了两枪。 刚转得头昏眼花;又听得枪响起来,梅拾璎立住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木禾,你没事吧!”葛沛琛走到她身旁,挡在拾璎的前面。 “什么人,在那里放枪?”很严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报告团座,抓了两个间谍。” “间谍?……;先关押起来。一会儿,再提审;……注意,不要乱来!” “是!” 黑暗中,那个人的声音,威严而有魄力。 刚才因看见女的,当兵的起哄,吹口哨,下流的笑声,乱糟糟的场景,消失得无影无踪。 码头的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瞬间井然有序。 第一百零四章 尴尬(3) 几个当兵的,朝他们围拢过来;用枪押着他们;推推搡搡地,将他们关进一间昏暗的屋内。 拾璎坐在草垫子上,心里真心很丧;被人误会,关进了这间黑屋。今天,还真是倒霉! 葛沛琛完全没料到,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心里很是内疚;“木禾,……,对不起。” “我知道,你也是出于好心!发生这样的事,全在我们意料之外;……” 好心做了错事,心里本就难受;怎能埋怨他呢?拾璎长吁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木禾,……”葛沛琛心情复杂,“今天,委屈你了;”拾璎衣裳凌乱,脸上抹的黑烟灰,不仅黑而且花,很狼狈不堪。 沛琛很是心疼,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多此一举!” 葛沛琛的用意,是防着暗中的间谍;现在,反倒被人误以为间谍了。梅拾璎心里,很不爽;也不好胡乱发脾气。哎,说来说去,时运不济;……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还好,没落在日本人手里,是咱们中国军人。自己的军队,就好办多了。我们得好好想想,合计一下,怎样澄清我们的身份,让当兵的信服我们!……” “嗯,你说得对;不幸中的万幸!” 葛沛琛点头,“他们传我们问话时,我们照实说就是;……梅先生在政府部门,他们会照顾先生的面子;只要咱们说的是对的,当兵的人会听的。” “嗯,也只有这么办;我们必须说明白。”拾璎点头,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她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往后靠,顺手摸摸自己的包裹,不由得一声惊呼;“哎呀,……糟糕!” “怎……怎么了?”葛沛琛有些结巴,不知又有何事。 “我的画!……;那幅《天王送子图》,不在我包裹中,……它……它不见了!“ “什么?……”葛沛琛没反应过来,愣了神。 “我想起来,……一定是刚才,那些当兵的,推搡我们时,从包里顺走了。”梅拾璎依稀记得,有一只手伸过来,在她包裹里拾掇过。 “啊?……”葛沛琛大惊,“这……这该如何是好?” “等,等他们来传讯……”梅拾璎靠着墙,蹙着眉,思忖道:“沛琛,你说,当兵的会怎样,处理那幅画?……扯了,撕了,还是烧了……?” 想到那些拿枪的人,上阵杀敌杀红了眼;当兵的那些人,会不会认为,这画里有啥机密,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自行动手……? 拾璎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战栗;观音菩萨,老天爷,……大慈大悲,千万别……! 从不拜佛的她,临时抱佛脚,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拾璎这样,沛琛更不敢搭话,内心懊悔到了极点。都怪他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这屋子的地面,要是有条缝;他立马钻进去,躲进去、藏起来才好! 第一百零四章 尴尬(4) 在极度焦躁不安中,拾璎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天刚朦朦亮,屋子上方,狭小的窗户,一缕晨光透进来,斜照在草席上。 一道耀眼的光,照在拾璎的脸上。她盘腿坐着,也没怎么睡实,被阳光一晃,立时清醒过来。 破败不堪的土坯房,墙上有蜘蛛结的网。一张斜了腿的桌子,灰不溜秋靠墙放着;桌旁有张木板凳,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她低下头来,瞅了眼葛沛琛。哎,他也是累的,还在睡呢。 拾璎蹑手蹑脚走到窗前,踮起脚尖来往外看。 窗外,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天空很蓝,天气很好;外面,有很多士兵,在操练;几个兵,稀稀拉拉从窗户前走过,再也没看到别的人。 她有些泄气,重新回来坐下来。 “唉,怎么没人呢?”她自言自语说道。 着急也没有用,等着吧! 她重新坐下,倚靠在墙柱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又打了个盹。 突然,柴门“吱呀”一声响了,拾璎立即睁开了眼睛。 有人从外进来,“吃饭了!” 一个当兵的面无表情,手里提了一个盒,拿着两个碗,放在那张桌子上,转身要离开。 “喂,大哥,我要见你们的长官!”拾璎站起身,大声说道。 “你要见我们的长官?呵呵,口气不小,你是谁呀?”当兵的斜她一眼。“就你这样的,不学好,给小日本人当间谍,还好意思见我们长官?……哼,你就等着,等着吃枪子吧。!” “我不是日本间谍,我不是!”梅拾璎大声吼。 “行动,说明了一切!……哪有坏人会承认自己坏的?”当兵的说完,转过身出去。 “哎,你别走,等等,听我解释!”梅拾璎拍着门,大声地吼叫。 然而,没有半点用;门,从外面锁上了。 那个当兵的,径直走了,再没有动静。 “木禾,没用,歇会吧!”葛沛琛已经醒了。他起身,将拾璎拉回坐下。 “唉!”拾璎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葛沛琛拿起碗,舀了一勺,清可见底的稀粥,放在她面前。“木禾,吃点吧,咱们得补充体力。” “好,你说的对!”拾璎端起碗,喝了一口;“没事,有人来给我们送吃的,说明,我们还有人记着呢,那就好!” 她这心态,还挺好的。 葛沛琛连连点头,自己也舀了一碗稀粥,一阵猛喝,喝个水饱;人,立刻有了精气神。 “木禾,暂时容忍一下;你等着吧,听说你是梅专员的女儿,他们肯定会来,给你赔礼道歉,一定会的!” 拾璎双手捧着那灰不拉叽的瓷碗,喝了一口,放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哎,我倒不在乎这个,我在想那幅画呀,他们,……将它放在哪里呀?能不能好好对待呢?” 葛沛琛默默听着,他心里也在担心呢。真不知,该说什么;说再多,不过是安慰她,也毫无意义。 现在,两人在这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谁都不知道呢。 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是他(1) 在一阵阵焦急的等待中,梅拾璎简直度日如年。 直到下午,柴门被重新打开了;从外面,进来两名士兵,冲他们大喝:“你们俩,出来!” “噢,好的;……”葛沛琛听得声响,立即站起身来,朝拾璎眨巴眼睛,“木禾,我们走!“ 拾璎点头,也不说话,跟在他身后。 两名士兵严阵以待,举着枪押着他们往前走。 他们慢慢往前走,到处都是士兵,还有汽车、大炮;昨晚没看清,现在看起来,是在军营里。 “你们俩,等着!”一名士兵说道。他掏出两条黑布,将他们的眼睛给捂住了。 天哪,是怕他们偷探军情吗?还真是,把他们当间谍看待了。 梅拾璎心里,有些紧张。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反抗,老老实实,跟着走好了。 拾璎拿定了主意,心里倒也坦然。她伸出手,正好遇到沛琛的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在她手心捏了捏。 拾璎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 “走,往前走!磨蹭什么呢?”后面的士兵,举枪吼道。 “长官,这就走;”沛琛朝他哈着腰。 他拉着拾璎,慢慢往前走着。走了一段路,又听士兵吼道:“停,上车!” “哦,好的。”葛沛琛学乖了,赶紧答应着。 他屏住气息,听到一辆车从远处开来,在他们跟前停下来。 沛琛走在前面,一手拽着拾璎,一手摸到车门。他自己先上了车,然后,将拾璎拽上了车。 两人并排坐在车上。 小车“滴滴”声响,汽车发动起来,风驰电掣般朝前疾驰。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汽车又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了,有人喊道:“你们俩,老老实实地下来!” 梅拾璎也不说话,就跟着往前走。又走了两分钟,好像到了什么地方。这时候,有人上来,将她眼睛上的黑布摘掉了。 眼睛适应了黑暗,突然见到强光,眼睛很不适应,她急忙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她看到,葛沛琛在前面,含笑地看着她。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院落,院里两三米一岗,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 梅拾璎朝沛琛走过去。两人抬脚上了台阶,走进了前面的门。 进了大门,有人说道:“男的,往左走,进左面屋子;女的,朝右走,右面屋子。” 这是,要他俩同时审讯,同时录口供吗? “没事,照实说就好了!”沛琛轻声说。 “嗯,”梅拾璎点头。 她迈开步子,朝右面走去。 房间里有一张长条桌,长桌后面坐了三个人,板着脸,都穿着军装。中间那个人,威严的眼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姑娘,你坐下吧。”那个人说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做了间谍,有什么苦衷吗?还非得女扮男装,不学好样;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学堂好好学习!你不在学校学习,跑出来干什么?” “长官,我申明一下,我不是间谍!您说得没错,我现在是学生。”拾璎点头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是他(2) “既然是学生,就该有学生样,”那人点头,双眼犀利,直盯着她,厉声喝道:“你看看,男不男,女不女的,弄成这样,这是为何呢?……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说说,什么理由?” “长官,我不喜欢乔装成这样,实在是迫不得已;”拾璎沉思了一下,实话实说;“我家有些麻烦,为避开间谍的盯梢,我才乔装成这样;……” “呵呵,好个机灵的丫头,倒是反应蛮快吗!我说你像间谍,你说你在躲间谍?”那位威严的长者,敲了敲桌子,说道:“哎,倒是奇了怪了;你一小姑娘,日本人为啥要盯你捎?” “我……我家有些文物古玩,日本人觊觎已久;……”拾璎平静地说道。 “别乱扯!”右边那尖嘴男人,发出一阵阵冷笑;“你从长沙来!……长沙,是国军势力范围内,日本间谍怎会知晓?就算你家有,也是日本人去长沙偷;你还会揣着一盒古画,这种动荡时间出门?” “不是这样!”梅拾璎急急说道:“我的家本在南京,爹爹在行政院教育署任职,爹娘随政府先到汉口。我……我有些事,耽搁了出城时间;……” 想起这个,梅拾璎忍不住想哭。她低下头,拼命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她抬起头,继续说道:“日本人攻占南京后,我设法逃了出来。跟爹爹约定在汉口见面。不料,我到达汉口时,爹爹还没到,遇上了追踪我的间谍,在我同伴的搭救下,我躲避到了长沙。我爹写信来,他在重庆,这样,我带上画,准备去与他汇合。” “什么画?“审讯官冷冷地问。爹是政府高官,她一个姑娘家,没随家人一起走;能有多大的事耽搁了?……简直就胡说一气,太不可信了。“怎么,不能说?画里,藏着什么机密?“ “《天王送子图》!”拾璎轻声说道。 “《天王送子图》?你一个姑娘家,带着这样一幅画,还准备去重庆?”旁边那男的,冷笑一声,问道:“哼,你这目的很明显。除了这画,还有什么?” 那男人头也不抬,在纸上快速记录着,又问道:“你老实说,除了这幅画,还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了;”梅拾璎认真地点头。 “没有?……”长条桌后的那人,抬起头仔细看她,厉声问道:“你那个同伴,包里装了一对翡翠玉瓶,这又作何解释呢?” “玉……玉瓶?”这是怎么回事?拾璎自己懵了。 拾璎住在葛家时,见过一对玉瓶,和她家的有几分相似;她还凑近去仔细观摩过,除了色泽稍浅,成色差几分,几乎可以乱真。 沛琛仔细问过她,别人要的那对玉瓶;是不是跟她看的那对,有那么几分相似?拾璎点头来着。 难道,沛琛悄悄地带上了那对玉瓶? “哦,……那对玉瓶,应该是他家自己的!” “怎么这么巧?……你们这一对,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中年长者威严地扫视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是他(3) 另一间房屋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葛沛琛进去,看到一位军官,正襟危坐在前面。他精致的五官,如鹰隼一般的眼神,如刀削般的脸庞,透露着果敢坚毅。 军官很威严,并不说话,只对他努努嘴。 旁边有人吼道:“老实点,坐下!” 葛沛琛点头,老老实实坐下。 那名军官从座位上站起来,硬挺的军装挺括有型;他背着双手,穿着马靴踱着方步,围着他绕了两圈。马靴踏在地板上,发出“笃笃”清脆的响声。 军官铁青着脸,并不说话;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从上看到下,从前看到后,表情肃穆地,看了许久,又摇摇头,然后回到座位。 军官正正军帽,抬起手来,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开始吧!” “是,团座!” 旁座的人肃静坐立,开始向葛沛琛问话。 “下面的人,报上姓名,年龄,职业。” “我,葛沛琛,今年22岁,原是南京中央大学的学生。南京陷落后,我回到长沙,在中央临时大学开始复课了。” 书记员拿起笔,刷刷地记录着。 “为什么到汉口来?老实回答!” “好。” 沛琛老老实实地,慢慢说起来,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说道,那姑娘是我逼她乔装的,目的,就是避免遇到坏人;…… 军官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不时抬头,瞅他一眼;沛琛说到,行政院教育署,梅先生的女儿。 军官身子一震,匆匆插了话:“你说清楚;你说的是,教育署的谁?” 沛琛立即答道:“长官,是梅铭淞先生!大一时,我上过梅先生的课;后来……” 葛沛琛的话还没说完;军官急急问道:“跟你同行的姑娘,大名是……?” “梅拾璎,梅家的二小姐。” “什么,……梅小姐吗?” 他的话语很轻,丝毫不强硬,充满了温情。 沛琛偷偷瞄了他一眼。那冷酷俊朗的脸上,不似那般冷漠严苛;他的嘴角,不经意间,竟有一抹微笑。 沛琛不由得一愣,这……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将他押起来!” 军官对左右说了一句,站起来走出了大门。 “哎,怎么回事?……我还没说完呢。”葛沛琛在后面,冲他直嚷道。 “行了,还嚷嚷啥呢?……团座没把你怎么样,让你回去,就回去!” 两名士兵过来,推推搡着葛沛琛,将他押在了后院。 军官穿过厅堂,来到右边的房间。他刚想推门而入,又停了下来。“万一,不是她呢?” 他在门外停顿了片刻,透过门缝,往里面瞅。 这时,里面的动静挺大的。 里边有人在吼:“你是打死也不承认,直着嗓子抵赖,就会狡辩,不说实话是吧!” “长官,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从来不需要狡辩,也不需要抵赖什么。” 拾璎的嗓门不小。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劝你,你也不听。非得让我们,对你用刑,是不是?” 这姑娘不信邪,审讯官只有这招了。 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是他(4) “参谋长,给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用刑,不太好吧!”旁边有人小声道。 参谋长脸色不好看,这丫头软硬不吃,非得给她点厉害尝尝!“不用刑,她会服软吗?……还愣着干什么,上刑!” 梅拾璎满脸愤慨,气得直哆索;“你们……你们,想屈打成招?” 梅拾璎扬起脸,眼睛里冒着火,黑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闪。 门外的军官感叹,还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那么骄傲,那么倔强,宁折不弯;…… “姑娘,不老实交待,非得逼我们动手?不知道,你是不是皮紧,让我们帮你松一松,是不是?” 两名士兵抬上来老虎凳,虎虎生风;“姑娘,还是招了吧,怕你挺不住,……“ 梅拾璎愕然,他大爷的,真要给姑奶奶上刑吗? “停,我说!”好女不吃眼前亏,先过了这关再说;…… 爹爹,您教育我,做人要有气节,有骨气;可女儿,皮包的骨头,血肉之身,这关,实在过不了…… 这时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来证明,她是梅铭淞,梅专员的二女儿。” “团座,你!……怎么?”望着闯进来的人,参谋长惊愕不已。 “参谋长,梅拾璎小姐,我以前见过,……;前一阵子,我见过梅专员,他一家人,确实被日本间谍跟踪;……” 下属惊愕的表情,团座拍拍他肩,安抚他这下属;然后,指指门,摊开双手,说:“这,确实是场误会;……你们,都出去吧!” “真……真的吗?” 参谋长和书记官,额头上都渗出一层汗;天呐,得亏没动手啊,要不然,这麻烦惹大了。 不知道梅专员是谁?是政府里多大的官。但是,团座紧张这姑娘,他们心想,这一定很不好惹。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使了个眼色,“走吧!” 几个人灰溜溜地,立时就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梅拾璎和这位军官。 拾璎的惊愕,丝毫不亚于,那几个人。这军官是谁呢? 拾璎仔细看他,这人精致的五官,有一双鹰一样深邃的眼睛,还有瘦削的下巴。长得,虽没我霑哥哥好看;但是,也算是英俊的。 他说,他见过我?在哪里见过呢? 这位军官看着他,很温和;眼睛里,都是笑意。 看他的眸子,拾璎有点熟悉;这个人,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哪呢? 拾璎一时想不起来。 “拾璎小姐,别来无恙!怎么,才过去两年,不记得我了?” 军官打破了沉默;看着她,眼里笑意越来越浓。 “两年?” 梅拾璎的脑袋,在快速转着,两年前的今天? 她见过的军人,陆伯伯和他的部队里的。可,她能确定,陆伯伯的军队,没有他! 两年前,不在南京;难道,是在北平? 拾璎的小脑袋,有些力不从心。 “哈哈,拾璎小姐,看来肖某人的长相,实在太过普通,一点都记不住?你忘了,在北平,你拿着鞭子,抽打了我的下属!” “天哪,肖长官,是你!”梅拾璎想起来,“哈哈,原来真是老朋友!” 第一百零六章 从长计议(1) 拾璎想起,两年前的夏日,陪娘亲送姐姐,去北平上学。 娘几个去西郊扫墓,回来进城的路上,这天煞的军官,劫了马车,要抓王管家。拾璎怕王伯吃亏,拿马鞭抽了人家的兵。 拾璎很是羞涩,“肖长官,以前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哪里,梅小姐卓尔不群,动静皆宜,出手不凡;肖某能见识,是三生有幸!” 这话,说得忒露骨了;肖闯肖长官这话,哪还是不苟言笑的团长。梅拾璎脸皮薄,低下头来,不由得满脸绯红。 肖闯看她这模样,原来是夸不得的;这表情越发可爱。“梅小姐,这地方,又冷又黑,别站在这了。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下,聊一聊!” “好,”拾璎点头应允;还没看到沛琛,少不得要求人家帮忙。 出了门,来到院里,肖闯朝副官招手:“去,给梅姑娘,买些小吃点心来!” “给梅小姐呀?好的。” 刚才,参谋长出来,已把他们抓错人的事,在这里头都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可不就是得哄着这位小姐吗? “肖长官,不用!” “没关系,让他们去办,上我的屋里,喝喝茶。” “好,”拾璎问道,“对了,我那位同伴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自己差一点受了刑,她心里担心沛琛。 “对,你不说,我还忘了呢。他没事,在后院;……等一会儿,我让卫兵带他过来。”肖闯说道;走了几步,问道:“不知那位小兄弟,是谁?与梅小姐,怎么认识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沛琛交代得,清清楚楚;说他如何,认识拾璎,如何到了汉口,被日本人盯梢了;……他都听得真真的。不过,找些话来说罢。 “我们逃难的路上遇到的。也多亏了他,我没有什么事,也没被间谍抓了去。”拾璎说道。 “所以,你这回又乔装打扮,没成想,出了意外?”肖闯看着她。奇怪了,这姑娘头发剪成这样,丝毫不影响什么,还平添了一股俏皮劲儿。 “是啊,您那参谋长啊,还有那些下属,偏偏都不信。”拾璎俏皮地说道:“还是长官有大智慧,一眼就能看清楚事实,比他们那些人强多了!” “那是,我是他们的长官!”他心里小得意,尤其被美女夸着。 两个人边走边聊,很快来到一间很雅致的屋子。 副官,已经准备好一套精美的茶具,茶叶,还有一些水果,几碟点心,摆放在条几上。 肖闯给拾璎泡茶,拿起杯子,斟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拾璎喝了茶,问道:“肖长官,你说,前一阵子见过我爹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啊,大约有半个多月了。不然,我怎能知道,你们被日本间谍跟踪的事呢。” “哦,原来如此!……那,我爹爹跟你说什么了?” “令尊大人,我是很担心,你们家人的安危,他跟我讲了一些事情,我向上峰禀报后,才加强警戒,加强汉口码头的防御。” 第一百零六章 从长计议(2) “可是,肖长官,……您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拾璎很好奇。 肖闯要是认识我爹;在北平时,娘亲提南京梅公馆,他怎么会没有反应,还一本正经羁押了王富? “嗯,……部队被调集到汉口,负责这里的城防。陆定国陆司令给我来信,让我替他去照看教育署梅专员。我上门拜访,见到了令堂大人;才知道,梅专员是拾璎小姐的父亲;……”肖闯尴尬地笑着;“哈哈,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拾璎偷瞄他一眼;这人真是奇怪,谁,跟他是自家人?不过,汉口在他把控之下,断断不可得罪。 拾璎扬起头,眼里是真喜悦。 “原来是陆伯伯……,”她对陆定国,自然的亲切感;“陆伯伯怎么样,他好吗?身体也好嘛?……霑豪哥哥呢,也好嘛?” 拾璎说道“霑豪哥哥“,嗓音有些微微发颤;紧着着,她又追问道:“他……他们在哪?离汉口远不远?” 梅拾璎说话的异样,肖闯并没觉察。 他依然兴致勃勃地说道:“嗯,他们前一阵子在山西,最近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拾璎小姐,军队里有纪律的。” “嗯额,我懂!”梅拾璎点头,自言自语说道:“看来,邓拓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邓拓?……你说的是,高个子邓拓吗?”肖闯盯着她。“他现在在长沙?听说,他在战场上,失了左臂,可惜了!” “对,是他!”拾璎觉得奇了,重新打量着他,“咦,你怎么,连邓拓也认识?” 肖闯轻轻扬起眉,他那帅气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略微低下头,掩饰着心里的得意;“哈哈,拾璎小姐,鄙人曾经是北平学生军教导营营长!” “噢,天哪,是吗?”梅拾璎直咋舌。“这么说,霑豪哥、邓拓他们几个,都曾经是你的兵?换句话说,肖长官,你是他们几个,在军队的引路人?” “哈哈,可以这么说!”在小姐面前,赚足了面子;肖闯心里乐开了花。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人兜兜转转,见面了,还都是老朋友。 两人聊着天,叙着过去的往事;卫兵将拾璎的行李和包裹送了过来。 肖闯过去从包裹中,掏出古色古香的狭长木盒,说道:“梅小姐,请你来过目,看少了什么吗?” 梅拾璎眼前一亮,“肖长官,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将画送来了。” 她快速走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暗黄色的卷轴,静静躺在木盒中。 拾璎轻轻拿起,慢慢地展开几尺,毫无破损,也无污渍。她长舒出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卷起画轴,将它放回木盒中。 她满心欢喜,情真意切,对他说了一句:“肖长官,十分感谢!” 他望着她,眼里全是笑;“梅小姐,叫我肖闯就好。” “哦,肖长官……;这……这样不好;”拾璎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第一百零六章 从长计议(3) “不好这样的,霑哥哥,也不会赞成!“拾璎轻声道。 “这有什么不好,我的名字,别人叫不得;偏偏,你叫得!” 肖闯低下头,凑近了瞅她。他的鼻息,呼到她的脸,霸道地俯视着她。 拾璎端坐在椅子上,无处可退,很是窘迫无助,脸红到耳根;她将头扭到一边,说道:“肖……肖长官,……请您坐着说话!” 她的短发像丝绸般拂过,轻扫到他的脸,酥酥的,痒痒的;他闻到了,她发丝上淡淡的香味。 肖闯若有所思地,朝她望去;只见她,闭上眼睛,像只猫一样,缩成一团,好像在微微颤栗。 肖闯心里不忍,轻轻叹了口气;他坐回自己位子,说道:“拾璎小姐,我有那么可怕?” 拾璎感觉到,他的叹息,她有些不懂。 听到他问话,拾璎连忙回答:“不是!肖长官您丰神俊朗,威严不可侵犯!况且,又是我霑哥哥的师傅,我……我必须尊敬您!” “哦,你是说,陆霑豪?你……你们……” 肖闯心里一动,莫非?……;他不敢往下想。 肖闯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掩饰内心的躁动和不安;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直往下,往下坠;…… 肖闯走到窗户前,猛地推开了窗。他望着窗外的街景,汉口码头上,川流不息的人流;…… 楼下,卫兵带着那年轻人,急急穿过花园朝这里走。这年轻人,和她同行千里,共处一车,肌肤相亲。 肖闯回转身来,怔怔地望着拾璎;陆家家风森严,能容得下这样的……? “报告!” “进来!”肖团座正襟危坐,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仪。 “团座,”卫兵进来,敬礼,“报告团座,您要的人,已经带到!” “好,让他进来!”肖团座挥挥手,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是!” 卫兵出去后,听得他在外面吼道:“进去,见了团座,你老实点!” “是,长官,您放心!”葛沛琛的声音。 葛沛琛从外面进来,看到拾璎坐在椅子上;他惊喜地问道:“木禾,你,好吗?” 拾璎微笑着,点头示意;眼睛望着他,心里在问:沛琛,好吗? 葛沛琛咧着嘴,站在那傻笑着。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傻乐着,好像深情款款的样。 肖闯实在看不了,轻轻咳了一声;“咳,拾璎小姐,您介绍一下,这位朋友是……?” “这位是葛伯伯的儿子,”拾璎微笑着,转过头来盯着他,“葛伯伯,跟我爹在北平共过事。沛琛,也是世家公子。” 拾璎又转向沛琛,介绍道:“沛琛,这位是肖团座,老朋友了。” 肖闯心里暗骂:他娘的,又来个世交! 他不动声色,甭着一张脸,“葛少爷,幸会,幸会!” “哪里,长官,认识您,沛琛深感荣幸!” 拾璎这样子介绍他;葛沛琛心里,是极其受用的。看来,拾璎的身份,引起了他的重视。 不过,他,老朋友? 沛琛满脸疑惑,也不能细问;挑面前的椅子坐下。 第一百零六章 从长计议(4) 这黑煞般的团座,是拾璎老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沛琛满腹狐疑望着拾璎。梅拾璎并没看他,只静静地端坐着。 肖闯像尊菩萨般,面无表情沉默。见她二人都不说话,肖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人既然都到了,我们商议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进行。” “好,团座有什么好办法?我们洗耳恭听!”拾璎赶紧回答。 “不是……;我们,……是什么意思?”沛琛问道。 短短几个小时,这里,发生了什么?葛沛琛完全搞不懂;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个局外人! “沛琛,……你听着就是;”梅拾璎扭过头来,瞪着他道:“别问这些,听团座讲了!” “木禾,……哦;” 肖闯用余光扫他一眼,葛沛琛不作声了。 肖闯说道:“梅小姐,根据梅专员和您讲的情况。我们大致可以这样推测,日本间谍组织,窥视梅家已久,很显然,是冲梅家的文物古玩而来。他们的阴谋,有预谋、有计划,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而,政府有人要挟,是不是亲日派所为,我们也无从获得。目前,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他们在暗面,你防不胜防。陆司令说,梅专员的意思,家人的安危第一,就算你寻到了画,他也不希望,你抛头露面。” “陆伯伯,和我爹,真这么说的?”梅拾璎问道。 “是!我以军人的人格担保!”肖闯认真回答。“梅小姐,这幅画,和玉瓶,交给我;一定会送到梅专员手里的!” “好!”拾璎点头。 “交给他?……”沛琛跳了起来,“木禾,别上他的当!还不知道,他是哪一伙的呢!” “噢,葛少爷,不交给我;……难道,你要亲自去送?”肖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哼哼,还不知道,你能不能,到得了重庆呢。” “你?……肖长官,莫要把人看扁!”沛琛气呼呼说道:“我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会坚持到底!” “那好呀,你愿意去就去吧,我不拦你!”肖闯坐着,往后面一仰,神情更冷清。 他冷冷地望着拾璎;“梅小姐,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只信任这名后生,甚至,让他去冒险吗?” “这……;” 拾璎相信,陆伯伯不会委托不靠谱的人;他看中的人,一定是信得过的。 我梅家的事,他既知道这么清楚,还有什么可怀疑呢? 拾璎朗声说道:“团座,我对您的人品,您的为人,从不怀疑。您带兵打仗多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您就是秉公执法的,虽然有些小误会;……但是,我愿意相信您!” “好,梅小姐爽快!”肖闯的心里,非常熨帖。 “梅小姐放心,肖闯说到做到,一定不辱使命!你就放心回长沙,该念书,还念书;该玩玩!这是陆司令说的,你爹的原话。” “谢谢,……;我爹娘,都好吗?”拾璎想起爹娘,心里着实想念;又说道:“如果,能见到我爹娘;……就说,我挺想他们的!” 第一百零七章 侬本佳人(1) 想念的话语,藏在心口,却不能说;想见爹娘一面,却是那么难! 拾璎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自己贸然前去,心里没底;爹娘那里,处境困难,她不能去添乱。好在有军方插手,情况不会太坏。 梅拾璎心里感恩,不知该如何表达。她朝肖闯深深鞠一躬:“肖,……梅拾璎拜托,谢谢你!” 只一个“肖”字,肖闯心里一震;他上前扶起她:“拾璎小姐,有我在,你放心!” “嗯,拜托!”拾璎泪眼婆娑,向他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好,当初,我不该拿鞭子抽你的士兵!” “哈哈,拾璎小姐,……有意思!我们,这也叫‘不打不相识!’”肖闯哈哈大笑,“假如还有机会,我们兴许,还可以比试下,谁的鞭子打得好,打得准!” “哈哈,拾璎那是碰巧的;……肯定会败下阵来!”梅拾璎破涕为笑,不敢太放肆;“团座,您有军务要忙,我们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嗯,好;……”肖闯眼里的笑,重新漫上来;“梅小姐,你路上小心!” “好,谢谢!”拾璎又说道:“对了,你要能看到陆伯伯,或者霑豪哥哥,代我问他们好!” “好的,一定!”肖闯稳稳地点头。 葛沛琛坐在旁边,看他俩谈笑风生。 自己就像个无关的人。这次出来,他简直就是多余,还竟给拾璎添乱。 他跟在拾璎身后,也不看人;低着头,灰溜溜往外走。 他的肩,突然被谁撞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 肖闯朝他挤挤眼,用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照顾好她,拜托,谢了!“ 没等沛琛回话;那人大摇大摆走过,追上了拾璎,“拾璎小姐,你等一下!” “噢,还有事?” “你不能这样子走!这……太突兀了,招人起疑心!”肖闯朝她努努嘴。 梅拾璎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那身破旧的青布衫,还有灰尘和污渍,很邋遢。这倒是小事,上身因松了绑带,她的胸前高耸的双乳,完全一副女儿身。 太让人窘迫了,梅拾璎的脸,瞬间变得绯红。她急急地翻着包裹,包裹里没有干净衣服。 她转过身,望着沛琛:“我该怎么办呢?” 葛沛琛此时,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拾璎小姐,没事,你稍等!” “副官,过来一下!”肖闯嚷着。 “团座,你找我啊?” “你,迅速派人去买两套,好看的衣服过来,给梅小姐换上。不需要多华丽,就普通的布面衣服,干净整洁就行!” “是,晓得!团座放心,我们立马就去办!”副官答应一声,噔噔跑出去了。 “梅小姐,这样,我有事去忙!我让人带你们先去吃个便饭;等换完装束,我派人送你们去码头。我不奉陪了,再见!” “行,谢谢!” “没事,你们俩慢慢吃,吃饱!……再见!” 肖闯笑笑,与他们俩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拾璎站在那里,瞅着他的身影消失;消失在绿树掩映的房屋后。 第一百零七章 侬本佳人(2) 拾璎心里,对他极为敬佩。 她对这人最初的印象,是严肃古板,六亲不认。肖闯带兵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很少出差错。却没想道,他心思缜密,处理问题时,也心细如发。 梅家的事,他完全可置身事外;……除却陆司令的嘱托,是不是,还有别的……? 她望着肖闯远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葛沛琛站一旁,瞅了她好一会;“咳,……”他干咳了两声,拾璎也没反应。 沛琛站她眼前,瓮声瓮气地问:“木禾,将东西交给他,……你真的放心?” “当然!”拾璎稳稳地回答。不知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肖闯的提议,拾璎竟十分认同。 “为什么?……”葛沛琛不服气,“你见过他几次?……这样,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相信他!”有些人,不需要认识多久;但,你就是能放心。“因为陆伯伯信任他!我就相信!” “你的陆伯伯?……什么军的司令?”沛琛问。 “对!”拾璎说道:“陆伯伯跟我爹爹是发小,我家的事,他向来不含糊!……” 卫兵过来朝她敬礼,说道:“梅小姐,团座嘱咐,让我带您和这位兄弟,去吃个便饭。请两位跟我走!” “好,谢谢!您请带路。” 梅拾璎也不扭捏,朝沛琛招招手,大方跟着卫兵走。葛沛琛没法,耷拉着头,跟在拾璎后面。 他们穿过几处走廊,来到一处月洞门内;走了一段石板路,来到一处雅致的房间。 “两位,请进吧!”卫兵送到门前,退了出去。 屋内有张松木八仙桌,桌上有四个热菜,两碟凉菜,一应碗碟齐全。 “好哇,小爷我正好饿了;开吃!”沛琛也不客气。 昨晚被关了紧闭,到现在才见到米粒;他的胃里咕咕叫,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坐下来,先给拾璎盛了一碗米饭;自己也盛了一碗。他拿筷子夹菜就开造!吃得狼吞虎牙,如风卷残云般,将自己跟前的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拾璎笑着看他吃;她明白,他心里的窘迫,并不多话,不断给他添菜,“来,别光顾着吃饭,多吃点菜!……一会,我们回去,还得坐船呢!” “嘻嘻,好!”沛琛极听话。她夹什么,他吃什么。 这顿饭,两人吃得极欢快;…… “报告梅小姐,我,可以进来吗?”门外有人大声喊道。 “请进来!”梅拾璎说道。她不明就里,看看沛琛;沛琛也望着她。 “梅小姐,团座让我们采买的衣服,您请过目!肖闯的副官,拎着一个藤编的箱子,走进了屋。他讨好地说:“这是土家族土司小姐的服装;梅小姐,您看看,合不合适,合不合身?” “土家族?……湘西的土家族?”拾璎觉得很有趣。 拾璎快步走过去,打开那口滕箱子;里面,有一套靛蓝团花围绕的服装;挑空镂花,精细的绣工,‘头裹刺花巾帕,衣裙尽刺花边,’简直,就是件艺术品。 第一百零七章 侬本佳人(3) 土家族有个习俗,一年四季裹着方帕。这样,拾璎用这方帕裹着头,能遮掩住她的小短发。 “这……你们太有心了;”梅拾璎心里赞叹;“副官,代我谢谢你们团座!” 梅小姐以手细细抚摸着,炯炯有神地望着它;黑色的眸子里,竟是喜悦之情。 梅小姐,对衣服是满意的。 “梅小姐,您还喜欢?太好了!……我一定转告团座的。”副官心里高兴,边说边往后退:“小姐,您快快试穿吧;我先退下了!” 副官往后走,看到葛沛琛,扯着他往后拽;“哎,你一个男人,在这干嘛?出去!……让梅小姐换装!” “呃……;”副官待他都这样横,沛琛一脸生无可恋,“你别推!我,……我自己会走!” 梅拾璎看他很窘,说道:“沛琛,你在外面等就好!”她转头,向副官点头致谢:“好,谢谢了!” 两个大男人,守在门外,一个昂首挺胸,一个低眉丧气;互相瞪着眼,活脱脱两只斗鸡。 “秦副官,团座叫你去呢!”卫兵过来喊副官。 “团座吗?哎……我这就去!” 秦副官随卫兵,颠颠地跑远了。 看他走远了,葛沛琛露出鄙夷的神色,“切,一个副官,得意啥?……跟屁虫!” 他恨恨地说话时,门“吱呀”一声,拾璎从屋内走了出来。 葛沛琛眼前一亮: 明眸善睐的她,穿上了土家族的衣裙,衣裙花边缜密的刺绣,青色的方巾裹住头,俨然一位活泼伶俐的土家少女。 拾璎甩甩头,摆了个姿势,笑嘻嘻地问:“怎么样,还好吗,可以吗?” “嗯,委实不错!”葛沛琛连连点头;“没看出来啊,你是扮什么,像什么;人才啊!” “切!”梅拾璎白他一眼;“这点小事,岂能难得了我?……本姑娘我,天资聪慧,悟性极高,需要扮谁?我穿什么,就是什么;难道,连这点自信也没有?” “是是,木禾才情了得,佩服佩服!”他瞅着她,不太会说话,只一个劲傻笑。 拾璎瞪他一眼,说:“唉,还愣着干嘛?……走啦,难不成,还让别人留你吃晚饭?” “对对!木禾,那我们快快走!” “嗯,走吧!” 梅拾璎蹦跳着走在前,葛沛琛拎着包,跟在她身后。 肖闯站在平台上,望着梅拾璎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生出丝丝绻漪;他心里默念:“侬本佳人,自有天佑!……卿为才子,更沐圣恩;……” 副官琢磨着,瞅着他的脸,不太懂团长念的是啥。他心里嘀咕着,明明在乎这姑娘,怎么不表示一下!这哪里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眉头也不皱的团长呢? “团座,你怎么不去送送梅小姐?”副官着急说道:“你看看,她身边那小白脸,黏糊糊的……” “嗯,今天你不错,这件事,办得好!”肖闯猛地转身,夸赞着,说道:“说,需要什么奖励?” “为团座分忧,下官荣幸之至!”副官答道。 第一百零七章 侬本佳人(4) “好样的!算我没看错你!”肖闯用力拍拍他的肩,凝重地望着他的眼睛;“秦明,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来替我分忧!” 秦副官立正,敬礼;大声道:“是,团座,您尽管吩咐!” “哎,甭这么正规!”肖闯又拍拍他,“这件事很机密,需要你这细致的人去做,我才能放心!” 肖闯说完,走到橱柜前。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裹,从包裹中拿出两样东西;一幅画,和一对玉瓶。“你帮我去趟重庆,将这两样东西,交给行政院教育署的梅铭淞先生。” “梅先生,是这位梅小姐的父亲吗?” “没错。” “这事儿简单,派几个人去,不就行了。” “这事,没这么简单!否则,我也不会如此慎重!”肖闯盯着他,说道:“本来,我应该自己亲自去一趟,可眼下,汉口形势这么危急,我一刻也不能离开。” “团座,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梅先生、拾璎小姐,……;牵涉到这么多人,这里,是藏着掖着什么呢?” “你听好了!梅家,被日本间谍盯上了。这两件东西,是他们锁定的目标。与此同时,我们政府里,有个别的人,我不好说是谁;也要拿这画说事,拘押了梅夫人和梅少爷。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要将这画和玉瓶送去,先将夫人和少爷救出来!” “噢,还有这等事?”秦明才明白,拾璎小姐,为何要女盼男装。 “那,这消息,是从何而来?” “拾璎,她上次在汉口,已经遇到间谍的追踪;幸亏她人机灵,跑得够快!”肖闯松了口气,又说道:“眼下,我们各方,都危机重重;……我担心,间谍机关会去重庆。不仅仅是这事,他们想突破这道防线!汉口,这边的治安,至关重要。我一刻也不能走!你记住,明天多带几个人,直达重庆,亲自交给梅先生!” “是!”秦明立时觉得,这任务很重。 “这件事情,我委托给你,务必帮我办好!……有些事情,其实,真不是那么简单。所以,一定要认真仔细,胆大心细,丝毫不能出差错;尤其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团座,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秦副官答道。 肖闯点头,再叮嘱道:“很好,我相信你!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从警卫连多带几个人走。带上你们的家伙,一路上注意安全。” “团座放心,秦明保证,将这两件东西送到!” “好,明天一早,我不送你了。盼着你呀,早去早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将会有一场恶战!” “团座,我懂。” 秦明悄悄退了出去,留下肖闯自己。 他默默看看地图,又来到平台上。站在这里,远眺这个城市,这里的一切静悄悄。 这里,还有多久,这样宁静的时光? 这几天,他接到前方的战报,敌人实在凶残,我军抵挡不住;……他实在不能想,也不敢想。 第一百零八章 卿为才子(1) 梅拾璎来到前庭,前面有卫兵过来,接过他们的东西,送他们上了院外的轿车。 汽车一路奔驰,送他们到了江边的码头。早有勤务兵来,替他们买了船票,将票拿给了他们。 汽车开走了,沛琛和拾璎上了船。 梅拾璎这通身的装扮,俨然就是土家族土司家小姐的装扮。这些少数民族,民风比较凶悍,有时候是不讲理的。一些土家人的厉害,是真的狠辣;要跟谁结了仇,跟谁打起来,那是拼了命的。 汉人嘛,看这个装扮躲得远远的;多少是避开她的,谁也不敢碰她。所以,谁还敢看,她的头发是长,还是短呢? 她到船上,看到人都是这样表情,梅拾璎挺高兴的。 “哈哈,沛琛,没想到啊,这身衣服,在你们这个地方,还有这效果呀?”梅拾璎心里偷着乐。 “木禾啊,可别得意啊,万一这里,真要遇上土司家的某某人,你呀,又要有麻烦了。” 她那样得意洋洋,沛琛给她浇浇冷水。 “呸呸,……你就不能积点德,说点好话?……成心咒我不是?”拾璎唬着脸。 “真没那意思,我的意思是,人啊,有时候高兴得过了头,就容易出事。所以,梅小姐,您得低调,低调一点好啊!” “嗯,算你说得对吧!”拾璎不想跟他掰扯。她不过觉得,土家族这衣服,挺有意思的。 “我头发这么短,同学会笑话的。那我回学校,也这么穿,同学的目光,是不是会转移到衣服,我的头发,不就没人嘲笑吗?” 到底是年龄小啊,刚经历了生死关口那么大的事;一转眼,她就忘了。乐天派,一天乐呵呵的,没有什么忧愁和烦恼。 “嗯,你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不知道,你学校让不让穿了?”沛琛笑道。 “嗯,不穿也不行啊!我要这个头型,还不是仪容不整?老师也会说的。而且,还难看死了;……就怨你,怨你,非让我剪的头,你看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葛沛琛这回,好心办了错事;真是,太没面子了! 梅拾璎这么说,不是让他犯堵吗? 他怏怏不快,拾璎说得也对;然后,他不再吭声。 谁让他吃饱了撑的,还尽出馊主意!他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吭闷坐着。 他,倒不是真的在生气,他并非拾璎的话生气。 他在想着,这两天遇到的事。 哎,拾璎丫头,真是‘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看那黑煞一般的团座,肯定对拾璎没安好心!还更别提,她那个兵哥哥了!她那兵哥哥,是怎样的人? 葛沛琛为自己担忧,与这些狠角色比起来,自己真是太弱了,哪有几斤几两啊。 他坐在那里,越想越沮丧,真没有一点希望,前景一片渺茫;…… “嗯,哑巴啦,不说话呢?……怎么,闷闷不乐?”拾璎好不习惯,他这个样子;捅了捅他的胳膊:“哎,你真生我的气?你不是这么小气量的人吧,葛少爷!” 第一百零八章 卿为才子(2) “没有,……”葛沛琛沉闷地答着,表情复杂望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没有?……那,干嘛怏怏不快?”梅拾璎瞥他一眼,“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闷瓜,哪里还是那神气活性的小诸葛呢?” “小诸葛?”葛沛琛摇头,“小诸葛这名号,我实在受之有愧!这,不过是牛家寨的人恭维罢了!” “呵,沛琛,你这话越发不对了。你葛少爷,会因什么事,什么人,轻易改变自己吗?”拾璎嬉笑道:“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生病了吗?” 拾璎边说话,边去摸他的头,“是感冒了吗?……我试试,头热不热?” “没,……没事!”他将头扭到一边,“我这趟出来,简直是多余;……什么忙都没帮上,还竟给你添麻烦;……” “我只是说,头发剪这么短不好,不是说你来得不对!”拾璎这才知道,刚刚一句玩笑话,他竟当了真!她走到他跟前,认真地说道:“如果没有爬栏杆那一幕,我们见不到肖团长,见不到肖团长,就不知爹爹的意思;肖闯负责将画送过去,可比我自己送去安全多了。” “木禾,你……你真的没埋怨我,不骗人?”沛琛不太信。 “骗你?……我骗你,我是这个!”梅拾璎伸出小指,朝他蠢萌地笑着。 那笑,如春花般烂漫,不能不让他受感染。她那小指儿,微微往上翘着;如葱尖般水嫩、细长,煞是可爱。 “行了,还以为,我是小孩呢。”沛琛轻握住她的手,望着她,认真地问:“木禾,你是不是觉着,我……我一介书生,既不能上场杀敌寇,也不能护佑家人平安;我是不是特没用?” “沛琛,别这样说!”拾璎反掰住他的手,“你救了我好几次,我心里晓得的。第一次,在牛家寨聚义厅,如果没你挡在前面,我可能倒在二虎的枪下了。第二次,你划船送我过江,我这个旱鸭子,一入到水里,那基本就得交待,多亏了你!第三次,汉口遇到间谍的追踪,没有你,我可能早就不能这样活蹦乱跳了。……我像个没心没肺的人,从没对你说过什么。今天,我郑重地说一声‘感谢!’” 原来,她心里都明白! 葛沛琛低下头,控制住情感,努力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感谢就不用说了;”沛琛打量着她头上的方帕,“谁叫我既然都想不到,给你挑一套土家寨姑娘的服装呢?” “嗯嗯,所以,我说你处事不够灵活;”她点头,说道:“不仅土家姑娘的服装,还要一套土家小伙的衣服;咱俩个正好扮成一对儿!” 这话一说出口,梅拾璎的脸,蓦然红了起来,绯红如云霞;她捂住自己发烫的脸,羞涩地低着头。“唉,就怨你,非得让我来讲,我是打比方了!” 她娇羞脉脉,实在是动人!这丫头鬼精着呢,什么都知道! 葛沛琛的心,上下翻腾着。 第一百零八章 卿为才子(3) “你打这比方,我倒希望是真的呢;”沛琛鼓足了勇气,紧紧握住她的小手,“木禾,不开玩笑,我的心思,你该懂的,……;其实我……我心里对你……” “不,还是不要说吧!”梅拾璎将手抽了回来,站起来回到自己座位;“沛琛,对不起;……有些事,还是不要说!我不想听,……” “还好,你没我想的那么傻!……”沛琛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说:“我一介书生,无兵无权无势,……你的心,自然不在我这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拾璎眸子中,有星光在闪烁,“沛琛,不是你不好,而是,心里已有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别人!” 葛沛琛不由一震,虽然,他想过这原因,但,梅拾璎亲口说出,他还是很震惊。 沛琛一动不动,默默坐了好一会。 拾璎心思婉转,静默也一言不发。 他打破了沉默,说道:“我明白,……他,是那位兵哥哥吧。上次,你和邓拓谈话,你们俩个谈到他,你脸上的崇拜和对他的热切,我就该知道了!” “你……,对不起!”梅拾璎惊讶地望着他,眼睛里泪光闪烁;“沛琛,我,不是有意瞒你。……我们萍水相逢,一路逃难,互帮互助,我以为,……只是如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你莫要再管我就是!” “我懂,所有的,是我一厢情愿;……渡江的时候,你没有装柔弱,要求牛首山任何人去送你;你一女孩子,我不放心,自愿相送,怨不得你。后来,念溪老奶奶深情厚谊,死生相托,我心里感喟,自愿跟随。自然,还是怨不得你!”葛沛琛长舒一口气,道:“只是,我不明白;今日你大致已知晓,他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找他,偏偏还随我返回?” 梅拾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他,是不会见我的!‘未将强虏驱除出境,誓不相见’!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雪恨,他的仇不报,不会谈婚论嫁的。” “驱除日寇,报仇雪恨,就不能谈婚论嫁?……这,什么怪理论?”葛沛琛觉得,那个人真是冷血,为拾璎愤愤不平;“木禾,他什么都没允偌,就让你巴巴地等吗?” 梅拾璎摇着头,“他只说,山高水长,要我坚强,要我多保重!……他,回军队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清,她说什么了。 葛沛琛惊讶地望着她;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二当家的,那么容易将伶俐的她,轻而易举地生擒上了山。 她先是失去家园,又遭遇情感的变故,心力交瘁下,自己开车狂奔,到达牛首山下,已是精疲力尽了。 她匆忙下了车,见四下无人,靠在凉亭里,沉沉地睡去了。 这丫头,疲累了,伤心了,困乏得很;身心俱疲,才会如此。好在,她天性乐观,在牛家寨调养得当,身体没留下伤疤。 可,她心里的伤痛,却从没与谁说过;…… 第一百零八章 卿为才子(4) 拾璎想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知道为何,那些不好的记忆,不自觉浮上来。这种不好的感觉,让她喘息都困难;她不再想说什么了。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却怎么也关不住; 她想到那晚,锦苏姑姑的死;……如果,不是她的任性,苏姑姑怎么会,遭受此罹难? 如果不是她任性,她和爹娘、苏姑姑,怎会分开?霑豪哥哥,也不会为她脱离军队; 千方百计将她送出城,他心里惦记着军队,却带着一名女子,怎么能参加战斗?他,只能决绝地离开她! 是她,是她,都是她! 短短几分钟,她将事情前后,囫囵想了个遍; 她沉浸在悲伤里,不能自拔;顷刻间,已是珠泪涟涟;…… 她不会藏,不会装,不会说谎; 高兴时,快乐得像孩童般天真;悲伤时,乌云满天大厦倾覆。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竟让沛琛心疼不已;哎,有什么办法呢? 他都喜欢,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爱极了她。她的任性,她的桀骜,她的不羁,她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推了推她;她竟然没动!她呼吸很重,有轻微的鼾声,传到他耳边。 沛琛低下头,仔细去看: 她将头斜靠着,眉头紧锁,眼睛紧闭着,又长又翘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花;腮边的泪痕,还没有干透;她太累了;…… 葛沛琛拭去她眼角的泪花,从包里拿出一件衣裳,轻轻帮她盖上。 怕她着凉;他起身将船舱门关好,将窗户也关上些,只露一小片没关。 他心里很自责,自己真没涵养,干嘛要将她逼成这样? 以后,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好了;只要她高兴,他不会问,也不会说。 葛沛琛看着她,怔怔地出神…… 这姑娘委实不容易;有家不能归,心上人不理;……心高气傲的姑娘,何苦,还要瓦上添霜呢? 小火轮这样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的;船里的人,心儿在无限自由的空间飘荡。 梅拾璎一路睡过去,睡醒了后,也不大愿理人。 葛沛琛也不问她,只去弄些吃的来。拾璎也不客气,照吃不误;吃饱了,照样接着睡。 船行到湘江,速度就快了,到达长沙码头,已是黄昏时分。 “木禾,到了,我来拿吧。”葛沛琛上去,帮她拎包裹。 “不要,以后,我的东西,我自己来,你离我远点。”这姑娘一本正经,好像反了性子。 “好好,你要拿,那你自己拿吧。”沛琛笑着说道,也不跟她争辩。 梅拾璎瞥了他一眼,抢过自己的包裹;迈出船舱门,过了浮桥,蹬蹬蹬上了岸。 出了码头,迎面停着一辆黄包车;拾璎招招手,黄包车拉过来。 “去福湘中学,快走!” “好勒,您请上车!”拾璎上车就走了。 她压根儿没打算,等后面的那位。 “哎,木禾,……”葛沛琛直起脖子喊着; 黄包车,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沛琛望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头。 第一百零九章 回归正位(1) 拾璎回到福湘中学,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自己的老师,让她穿着土家族的服装,去到课堂上课。 梅姑娘可是大家闺秀,讲礼仪,守规矩;行为有讲究,举止有仪态,千万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否则,就是给她梅家抹黑。 老师既准许,她穿土家族服装上课。同学们瞪大眼睛,真心以为,是奇装异服。 拾璎说,自己去了少数民族区,那里的人热情好客,人家送她的服装,不穿不礼貌的。其他同学信以为真。 葛少爷来找过她很多次。 她基本上都是礼貌性地见一下,见一面就走。据说,现在功课忙;或者,是课堂作业没完成。葛沛琛邀请她出去玩,就给他回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要注意分寸什么的。 对她这种喜怒无常的行为,葛沛琛实在头疼的得。但是,他又说不过人家。 这姑娘性子就这样,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想,我常常来吧。我总来,你总不好意思不见吧。 沛琛诚心诚意来,多带点礼品,伸手还不打笑脸人,能不乐意见吗? 可是,梅小姐现在,好像对他这种小伎俩,这类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什么礼物,好像还不愿意要呢。 梅姑娘想,要有个什么说法,堵住他,阻止他;才能让他不来吧。 “对了,有件事,我跟你声明一下!这次买画,你付的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的!你放心,我不会抵赖,暂时先赊欠着;还有,你们家那对玉瓶,大概是什么价位?你估一个价,大概多少金,告诉我来,我以后也会还你的。” 葛少爷愣住了,急急地说:“木禾,你现在怎地这么生分?这些,是我心甘情愿的,再说,也没有多少钱!如果不是卢老板慷慨,我们也是拿不到的。这些许钱财,真的是不算什么的。” “的确,哪天,我再单独去,谢过卢老板吧。而且,这份情谊,我还是要还人家的。”梅姑娘想想,又说道:“等哪天,我有个好东西的时候,我送给卢老板一件好物件,这样,他的心里多少有个想头,也是会宽慰很多的。” “就是,我知道梅姑娘的意思。”沛琛附和道。“哪天去,我陪你哦。” “沛琛,不用啦。你以后专注你的学习吧,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你不知道吗?”梅姑娘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如期升到新的学年?难道,你还想考不好?留级吗?” “哦,是;原来,你心里还是想着我呢,怕我考不好,怕影响我将来的前程;是吧?我一个读书的学生,不好好念书,将来可真是一无是处,我怎么能,和别的那些军官媲美呢,我必须得努力才行。” “我说你啊,跟别人扯什么?”梅拾璎没好气说道。 “木禾啊,你现在说话一点都不温柔,也不太像以前了。什么让你变化那么大呢?难道是我说的什么?那我跟你赔礼道歉!” “没有啊,挺好的呀!以后,我们都回归到正位就好了。” 第一百零九章 回归正位(2) “木禾,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葛沛琛不解地问。 “小诸葛聪慧明达之人,岂会听不懂呢;”拾璎低着眉,眼睛望着别处,“沛琛,我们是学生,做我们该做的,好吗?” “木禾,你的亲人,都不在这,……我就是来看看你;……” “怕我孤单,寂寞,可伶……?”拾璎双眸如电,直瞪着他,犀利地问:“还是,怕我欠你钱不还?” “木禾,我不是这意思。”沛琛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你说,你心里有人,我尊重理解。难道,就不能关心你,不能来看你吗?再怎么说,我们曾经一起共过患难,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多少是有种纯洁的友情在,对不对?” 拾璎鼻子一酸,眼睛雾蒙蒙的,突然好想哭。她转过身去,拼命地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背对着他,语气依然是冷的:“对,就因为这样,越要懂得保持距离。沛琛,我不想,你觉得我可怜,利用你的好心,再让你卷入我梅家琐事里。这,对你不太公平!真的,我的心里,非常感激你!我要是总这样犹犹豫豫,让你对我抱有幻想,对你太残忍了些。你眼光放长远些,天涯何处无芳草;……将所有的时间,放在学习上,只要专注在学习,你慢慢地,就不会以我为念了!” 经历了一些事,梅拾璎突然长大了。 这两天,她反复地问自己,是真心爱着霑豪,真的喜欢霑豪?霑豪哥,是那么真实地存在;存在她的思维和感觉里。不仅仅如此,抛却这份真挚的感情,还有,陆梅两家的情谊。 更重要的,他们两家,共同坚守的秘密!这个秘密,是爹爹、陆伯伯,霑豪哥和她,四个人才知晓的秘密。她不太确定,爹爹和陆伯伯当初这样做,是不是将霑豪和她的命运,紧紧锁在一起了呢? 两大家族的命运,可是非同小可的。如果,是爹爹的意思,她,是不会违背的。 她心里问自己,如果没有霑豪哥哥,会不会接纳葛沛琛呢?但,这如果,都不是她该想!这些因由,是不能与沛琛讲的;不必将他拉进来,莫不如,让他远离吧。 “木禾,你莫要钻牛角尖。”葛沛琛急切地说道:“我明白,我配不上你!但,我真的希望,你能高兴一些,快乐一些;……无论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讲,也许,我能帮你释放些心里压力,这样不是更好?” “我能有什么想不开事?”拾璎依然背对着她,拒人千里的样子。“我不过是,想念着我爹娘,我姐姐和我弟弟,这么长时间,都没能见到,我心里很忐忑。这,你是不能解决的!……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好,既然这样,那我走了。”沛琛沉吟半晌,她现在很执着,说什么也没用;他默默说了一句:“那,你自己保重啊。” 葛沛琛转过身来,慢慢往外走去。心里虽有诸多不舍,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百零九章 回归正位(3) 木禾不理睬自己,也不能厚脸皮地赖着;还会招人家讨厌。葛沛琛一边走,一边想;木禾心情不好,等过几天,她的气顺了,我再来吧。 他没再磨蹭,抬脚走了;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梅拾璎转过身来,凝视着他的背影。她的眸子里,有什么在闪烁;“沛琛,……对不起!” 葛沛琛意兴阑珊,离开了福湘中学。他没有着急回学校,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去。他这么想想,确实该回趟家了。 葛沛琛拦住一辆黄包车,上了车,告诉车夫地址。黄包车撒欢般,朝着岳麓山方向奔去。黄包车到葛家门前停下,他付了路费下了车。 沛琛进了大门,径直往里头走。 穿过回廊,走到中厅,正要去看奶奶;下就告诉他:“少爷,梅姑娘家来人了,正在老爷的书房。” “梅姑娘……,哪个梅姑娘?”沛琛乍一听,没太明白。 “哈哈,……少爷,还有几个梅姑娘?……就是前一阵子,在咱府里住着的拾璎姑娘啊。” “梅姑娘她家?……她家里来人,有啥事儿?”沛琛百思不得其解,心里颇为好奇。 “梅公馆的管家!那人自己这么说来着。他登门,来找老爷,……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下人悄悄说道。 “哦,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葛沛琛点点头。 真不知道,梅家的人,到底是为了啥事而来?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想,要不,先去看看爹爹也好。 葛三爷书房,梅府管家王富,坐在下首,和葛文朔谈话。 “……鄙府的二小姐,承蒙葛少爷搭救,梅府上下十分感激!一路上让少爷费心不少,也叨扰葛家上下不少。而且,葛三爷,您也尽了不少心力,老爷心里感激涕零。老爷本该亲自过来致谢,只是,公务繁忙,琐事缠身;……”梅府的管家,果然不同凡响;他拿出一个牛皮口袋,放在书桌上,说道:“这是渣打银行的汇票。老爷特意派我过来,送来这少许资财,聊表我家老爷的一片心意,务必笑纳!” 葛三爷心里暗暗称奇,梅铭淞真会调教人;他府里的管家,能办如此重要的事。这,他不得不佩服! “哪里需要这样?”葛三爷笑笑,将牛皮口袋推回来;“梅小姐来到葛府,我葛家蓬荜生辉;‘叨扰’一词,从何说起?而且,我家的老母亲,与令府的千金,十分投缘;我们喜欢都来不及呢。……这,请大管家带回!” “三爷,您这样,叫我回去如何交代?倒显得我无用,连这一张银票也送不得!”管家笑道:“请三爷收下,务必成全!” “这……,葛某,笑纳了!” 葛文朔收好汇票,抬头看见儿子进来;叫道:“沛琛,你过来!” “是,爹!”葛沛琛走过来。 “这位,是梅府的王管家。” “王管家,这就是犬子,沛琛。”葛文朔介绍着。 王福站起身,朝沛琛拱手道:“葛少爷,幸会幸会!久闻大名,常听我家老爷提起。” 第一百零九章 回归正位(4) 这位管家坦坦荡荡,全无缩手畏尾,竟像是梅府的半个主人。葛沛琛不敢怠慢;“王管家,见过!” 他见到沛琛,上下打量一番;拱手说道:“葛少爷侠义心肠,还长得一表人才!难怪我家老爷夸你,有气度,有涵养,识得大体,果真如此。” “哪里,……梅先生谬赞;沛琛汗颜!”沛琛心里不免高兴,“梅先生,竟是如此高看自己;他若对我无好感,怎会与管家谈及到我。” “不,葛少爷不必自谦!老爷没夸大,您果真如老爷说的一般!”王富朝葛沛琛深深一拜,动容说道:“拾璎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呀,聪敏热情有担当,从不摆小姐架子,但,又很要强。梅家人,都顾不到她;……往后,请少爷多多照拂,王富再次谢过!” 王富说完,再朝沛琛,深深一拜。 “王……王管家,快快请起,不可如此!”沛琛极为感动,赶紧去扶他。“王……王伯,您放心!我,始终会在她身旁的!” “好,谢谢!”王富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小姐那里,我就不去了!……这,还有一张汇票,以后用得上!劳烦葛少爷,代小姐保管;……王富就此告辞!” 王富将汇票,塞到他手里,转身朝外走。 “王……王伯,这,使不得!” 沛琛叫着他,他好像没听见;沛琛追出了大门,可,哪里还追得上? 大门外,一辆小轿车发动着,卷起一抹青烟,扬长而去;…… …… 梅拾璎待沛琛走远,回到了自己教室。她摊开书本,准备好学习。 她以为,摊开书本就可以把心放在书上。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却有一股莫名的烦躁干扰着。 一些说不出的情感,道不明的折磨,在噬咬着她的心。 好像是寂寞吧,又好像不是;好像是苦恼吧,又不单单是苦恼。坐着的那张凳子,上面好像有什么扎人的针似的,她怎么也坐不下去。 她长叹一声,合上书本,走了出来。 一个人慢慢往前走;她走在学校的花圃跟前。 银色的月光,洒落到各色盛开的花朵上,是那么幽静。能听到蟋蟀的凄切叫声,树上知了的聒噪蝉鸣声。 夜色弥漫,编起一张柔软的网,将她笼罩在花香荡漾的中央。她站在那张网中,到处是模糊的、空幻的色彩;栩栩如生的,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她平静地欣赏着周围这一切。她感觉到,自己像是在南京梅公馆的花园里。 她感觉到,这里的花香,和那时的花香,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 如果没有战争,她应该在南京,在自家的花园里,观赏着这些花儿吧。没有这场战争,可能也不会遇到后来的种种,更不可能有以后的那些连接。 这么一想,她心里慰安了许多。 平心静气看这些事,眼下,断不可以因这些小事情,而影响自己的心情。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汉口码头那种紧张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有一种预感,将有一场更大的战斗,将要来临了。 第一百一十章 私心(1) 王富乘船离开长沙,经汉口到重庆;他回去向老爷和夫人复了命。 “王富,你看的,真是葛家公子吗?”梅夫人听王富说,远远地瞅了拾璎,看到她和葛沛琛。梅夫人认真问。 “是,我远远地瞧见他们。二小姐好像不太理会他,然后,还板着脸对他;葛少爷陪着笑。当时,我怕小姐看见我,我只能匆匆离开,去葛家见到了葛三爷;我送去的渣打银行汇票,他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王富答道。 “好,王富,这回的差事,办得不错;谢谢你!”梅铭淞点头。 “老爷,这,是我应该做的;”得到了肯定,王富也高兴;“可是老爷,……我太不明白,您怎么不让我见见小姐呢?” “她要是见到你,自然知道,娘亲和小弟都没事。她一定要跟你一起过来的。” “小姐,想跟我一起过来不好吗?梅府家人又能聚在一起,那,是多好的事啊!” “王富,事情要看长远;”梅铭淞看看他,语重心长说道:“她在长沙,刚继续她的学业,再让她辗转到这里。重庆这里,只是权宜之地;……这地方,不是长久之地。” “哦,我明白了。”王富似懂非懂地点头。“老爷,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先去忙了。” “好,这趟辛苦你了!”梅铭淞拍拍他的肩,说道:“去好好休息吧!” 待王富出去,漪玉迫不及待问:“静山,你真觉得,姓葛的那个小伙不错吗?” “从气质外形来看,是个很有内秀的年轻人。他是葛文朔的儿子,智慧学识,自然不会差到哪去!”梅铭淞背着双手,在屋里踱着方步;“当然,要论学识眼光才气,他比陆家的孩子有些距离。没有陆家那样的家世,没有霑豪的气魄和胸襟;……虽然没有霑豪出色,但是,他心里,将拾璎看成第一位的。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老爷,你真这么想?”漪玉夫人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我以为,以你和陆定国的交情,霑豪那孩子对拾璎的一片痴情,你心里是赞成他们的;以前,你是赞成陆梅两家,能亲上加亲的!” “夫人啊!我确实,是这样想过的;如果换做以前,我举双手赞成!”梅铭淞的眼睛望着别处,“拾璎任性留在南京,是为霑豪那孩子;霑豪也算有情义,逃离战场到了江边,还能折回去救她。这一点,我心里是感激的!……但是,他将我们女儿送到城边,毅然返回了部队,……这一点,他不如葛家那孩子,待拾璎那么珍视!……我的女儿,谁要是喜欢她,必须将她放在第一位!这一点,你说我不够义气,说我有私心也好,我就是这样想的!” “老爷,拾璎和霑豪两孩子,他们可是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漪玉夫人睁大眼睛,像不认识他似的;“你……这只是一股念头吧,一时置气,切莫当了真!” 第一百一十章 私心(2) “玉儿,我原本不想这样!可,这样动荡时期,沙场征战杀伐,军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送了自己性命;……我不想自己的孩子,活在这样的痛苦中;”梅铭淞停顿片刻,又缓缓说:“我希望,女儿享有普通的幸福就好。其余等等,皆在其次;……” “静山,只是,我们欠陆家的太多了!陆司令的意思,还有,霑豪的痴情,……能置之不理吗?”漪玉夫人说道:“这次,幸亏陆司令及时赶到,解救出我们母子。只怕,有些人极为贪婪,见到好的,还想更好;不会善罢甘休呢!” 梅铭淞沉默着。 的确,那人收到了画,心底并没有满足,又提出了新的条件:说夫人或儿子,只能放一人走;要想两人都自由,还要一件青铜鼎。 这……他哪里拿得出来? 陆定国调防到此,听好友这样说;肺都气炸了,怒不可遏,带上人马,包抄了那败类的家,将梅夫人和少爷救回。 梅铭淞心里是感激的。 “玉儿,正是因为这样,我更觉得亏欠;……更何况,拾璎那孩子重情重义,她怀着报恩的态度,对陆家人唯唯诺诺,不敢有自己的主张,谨小慎微,……这样子的女儿,真要嫁过去,她,能幸福吗?”梅铭淞叹了口气,眼角是湿润的;“我想起我娘,出生于世家,从不亏欠梅家,却落得郁郁而终;……” “静山,……”夫人低声喊着。 夫君是如此悲苦;漪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心底那块疤痕,是揭不得的。漪玉不说话,默默陪着他。 母亲过早离世,留给他的创伤,至今都未愈合。 在梅铭淞印象中,母亲很少笑。母亲所在意的,全是那个叫“父亲”的人。而,他的一颦一笑,全留给了另一个女人。 母亲拥有“夫人”头衔,但,那主事的男人不在。那个人即便回家,也只礼貌性问候,给儿子一点作为父亲的爱。母亲将他用过的东西,当成宝贝收藏;或者,瞅着他呆过的地方出神…… 母亲倒下后,世界几乎坍塌;他不想留在家里,不愿看见“父亲”,想着,要远远地离去;…… 直到父亲去世,从莫名的恨中醒悟过来的儿子,方觉得为时已晚! “玉儿,我梅铭淞这一辈子没什么大成就。心里觉得宽慰的,是有你在身旁,有我们的孩子。”梅铭淞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望着漪玉,“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孩子们能快乐长大,觅得有缘人,过好她的人生!” “静山,我懂,我明白!”漪玉伸出手,轻轻搭着他的胳膊,温婉地说道:“可,有些事,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始终感觉,姻缘是天注定的,不会乱来的。” “是呀,就像我们俩,……”梅铭淞想起,他们的幸福时光,脸上又有了笑意,“如果,我没离开南京去北平,又怎会遇到玉儿你呢?” 夫妻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第一百一十章 私心(3) “老爷夫人,我有事禀告;”门外有人敲门。 “什么事?”梅夫人起身,打开房门,见丫鬟垂手站立,“春杏,有事吗?” “夫人,陆司令派人来,说是找咱们老爷!” “春杏,请他进来吧!”梅铭淞说道。 “是。” 梅老爷在屋里,听到了丫鬟的话。他不知老友差人,来会有什么事。 “老爷,我去看看筠宁,先退下了;”漪玉轻声说道,悄悄退出房间。 梅铭淞朝夫人点头,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陆司令的副官,李玉进屋,敬了礼。说道:“梅老爷,司令派我来接您,有事情和您相商!” “噢,是很重要的事吗?”梅铭淞眉头一挑,直直瞪着李玉;希望从副官的脸上,能猜出点什么来。 李玉垂手,依然恭敬地回答,“司令没说,具体的事,……您过去,一看便知!” “那好,我这就随你去;”梅铭淞点了点头,戴上了礼貌;并对丫鬟说道:“告诉夫人,我与老友小聚,晚饭不用等我了!” “是。” 梅铭淞随李玉上了车,汽车慢慢发动,离开地面绝尘而去…… 山城重庆依山而建;几乎没有笔直的路面。汽车载着他们,一忽儿上坡,一忽儿下坡,在江边一处二层楼房前停下。 李玉先下了车,请出梅老爷,领着他进了屋;穿过了回廊,进了大厅,踏上长长的走廊。 在走廊尽头,李玉停了下来,说道:“梅专员,您请进去;……司令在里面等!” 梅老爷矜持地点头,李玉推开门闪身退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排大书橱;书橱前,一张八仙书桌。 书桌正对面,是小型会客室;樟木桌椅和茶几,造型别致的花架。 一眼望去,茶几上摆了一些干果儿,还有一筐枣,一筐梨儿,一筐橘子。陆定国正坐着,在摆弄着什么。 梅铭淞跨一步停下,伸出右手在门上,‘咚咚咚’敲了极下。“陆司令,请问,鄙人可以进来吗?” 陆定国抬头,看见老友;不由哈哈大笑;“哈哈,静山,我还以为是谁呢?别跟我开玩笑了,赶紧进来!”他急切地走过来,紧紧地挽住老友“静山,来请坐!” “看你得意洋洋的样子,难道,前方有胜利的消息传来?……” “战事,一直很焦灼。战争打起来,没完没了;我们胜的少,败的多!武汉战区,也是让人焦虑啊。”陆定国刚才笑容满面,突然变得严谨肃穆。“我实在是汗颜,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打了一辈子仗,现在,总是节节败退,敌人太强,我们是太弱;……” “所以,政府现在打算,迁到重庆这个山城来了?”梅铭淞问自己想问的。 “那有什么办法,退守大西南,为了长远打算;……”陆定国忧心忡忡;“武汉,是中部最后一个大城市。如果能守得住,那整个大局能扛住,中部地区也能守住。否则,……” “否则,……会怎样?”梅铭淞问道。他心里同样焦灼。 第一百一十章 私心(4) “武汉,是中部最后的大城市;如果不保,整个中部地区,难免生灵涂炭;……”陆司令缓缓地说:“战线会拉长,时间也会拉长;那真正是艰苦卓绝的,……” 听着老友的话,梅铭淞没有吱声。 他的内心,上下翻腾着;他在为女儿隐隐担忧。武汉如果失守,长沙岂不跟着遭殃?拾璎那孩子,又没有安宁的日子过,不知道颠沛流离到几时? “静山,拾璎丫头在长沙?”梅铭淞不说话,陆定国打破了沉闷。“拾璎丫头聪慧果敢,应该多学,学真本领。” “是。我想让她在那里继续学习,准备下半年考中央大学;这样看来,事情又很辽远……”梅铭淞说道。 “平津学生和中央大学的学生,都在长沙的临时大学;战事紧急时,将学生们转移去后方。教育署,该先行一步考虑。毕竟,唯有人才,才是我们未来的希望!”陆司令平静地说道。 “望亭!……”梅铭淞心里对老友,油然而生敬意,“不愧为大将军、司令长官,时时刻刻,心系国家民族的命运和未来!” “静山,我不图什么,唯心安而已!抗战以来,全国各地都一致对敌;可,我们还是节节败退。这,为什么?”陆定国眼睛注视着前方,几欲喷出火来;重重一拳击在案上。“还不是因为,我们国力羸弱。小小东瀛之国,举兵伐我,我们战败,竟如此惨烈,败得如此彻底;真是耻辱啊!” “望亭,我懂!”梅铭淞紧握着老友的手,“我辈已然如此,希望,都在年轻一辈!你放心,关于这些年轻学子,我定会向上司呈请,将学生们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后方!” 陆定国不住地点头;“好好,拜托!” 过了许久,他收敛心神,说道:“静山,我光谈打仗的事,忘了今天有个重要的事。我帮你把那副画要回来了。” “什么画,哪幅画?”梅铭淞吃惊不小。 “还有哪副,《天王送子图》!” “这,……怎么可能!” 送出去的东西,就如泼出去的水,怎可能收回来?梅铭淞实在不敢相信。 “你不信?好,等着!……” 陆定国蓦然站起,来到书橱前;从书橱里,掏出一个黑布包裹。再打开黑布包裹,里面是一长条形的木盒。 梅铭淞心里一动,这方木盒,恰恰极像那方木盒了! 莫非,真是帮我拿回来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很大,不确信地望着陆定国。 陆定国打开木盒,将画从里面拿出,一点一点摊展开在书案上,陆定国做个“请“的姿势。 梅铭淞激动万分,凑上前细致地观察。他仔细看过一遍,摇了摇头;再翻过画轴的外侧,又仔细鉴别着。 他直起腰来,望着老友:“望亭,这幅画是赝品!” 陆定国惊愕万分;“画作是赝品?这怎么可能,你才送过去多久?他确定要仿照,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仿造出来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赝品(1) 梅铭淞一字一句说道:“我敢确定,以及保证;这幅《天王送子图》,不是我送过去那幅!” 陆定国实在惊愕。问道:“会不会是拾璎丫头,在长沙寻到的,就是这幅赝品;而你在匆忙中,没有很细致地鉴别呢?” 他得知老友送了画,人家还不放人。他带人去救人,后又去取画,不过三两天的事。那些人,就算是存心作假,也没有时间吧。 “不会弄错!”梅铭淞笃定地说道。 “你就这样确定?不是,是你自己判断失误?” “第一,这纸张不对。宋代的纸张,到现在几百年,应很薄很脆。可这张纸不对,人为仿旧的宣纸,很厚;处理得不圆滑,带有不小的毛刺。第二。小女顽劣,也很淘气,她朱砂笔在卷轴的边缝,写了一个‘梅’字,画了一朵梅花。我用白茅浆,将其遮盖住了。而,这画上,并没有丁点朱砂痕迹!所以我说,不是我送过去的那幅画。“ “那,这幅画作?谁在这么短的时间,能伪造出来?那,也会是高手了!”陆定国讶异道。 “这幅画,是拓印过来的。应该是,早就有的;”梅铭淞又仔细看了看;说道:“或者说,是以前就收到的赝品,当成真品收藏了,后来,才知道是赝品。那位仿造者,也是位高手。” 听他这么一分析,陆定国明白了,不由频频点头。想到自己帮老友,拿回了他心头好;好友能怎样高兴呢,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别人给蒙蔽了。 “他奶奶的,竟然敢蒙蔽我?我陆定国的枪,可不是吃素的!老子杀回去,跟他要回真画!”陆定国气愤难忍,站起来往外要走。 “兄长,请留步!莫要再为我这样费心劳神了。”梅铭淞上前一步,劝阻住他:“兄长,你在军队,这样过激的行为做多了,对你的影响不好。尤其,传到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那,被那些腹诽的人中伤;我怕对兄长不利!” 梅铭淞这样说;陆定国想想也是。自己从来不是,那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但是,他为了老友,做过那么一次,也就是,破了一回例;对得起老友了。 “真是没想到,小小的一幅画,居然有这么多讲究!你要不说,我怎么能知道?我就是粗鲁莽夫一名。”陆定国自嘲说道。 “不,兄长,此心此情,救我梅家于水火,静山我感激涕零,没齿难忘!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 “静山,我们无需说那客套话!”陆定国大手一挥,又道:“你那幅画,看来是被别人弄走了。你下一步,怎么想,继续追查吗?” “我当然想,追回我的原画;但是,现在局势这么动荡,谁还有心思管这些事呀,大家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不会有人来过问的。便宜了那些中饱私囊的家伙。”梅铭淞愤愤地说。 这样的局面不容易,不应该引起别人注目,引发再大的震动了。还是,以静制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赝品(2) 梅铭淞心意已决,陆定国不再赘述。梅铭淞告辞回府,陆定国不挽留,将老友送至门前。 陆司令居住的这二层楼,军需部临时调拨,不属于闹市区;依山傍水,俯瞰涛涛江水,毗邻川流不息的公路,动静皆在掌控中。 陆定国朝李玉招手:“李副官,替我送梅专员!” “是!” 李副官毕恭毕敬,将梅铭淞送到轿车旁。替他开了车门,一手撑着车门的顶,一手扶着他上了轿车。待梅铭淞上了车,他再将车门关好。 李玉回过头,叮嘱司机道:“好好开,将梅专员安全送达!” 陆定国站在一楼廊下,挥手与老朋友作别。 他目送着载人的轿车离去;轿车开出去很远,他才收回来目光。 从二层楼门廊处望过去,马路对面有一个瞭望台。有几个人年轻人,不知在热络地谈论着什么。有两人正在那,眺望着江景。长江奔流不息,川流不息的船只,在江中游弋;…… 陆司令的眼光,变得温柔了许多。年轻是真好,拥有这烂漫的时光,真不易;他想到霑豪,自己儿子,正征战沙场,并不能享受这样的安逸。 还有些年轻人,此刻,却长眠于地下,陆司令抑制住情绪,眼睛竟有些潮湿。 陆司令定了定神,又朝瞭望台望去;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蓦然闯入他眼帘。他眨了眨眼睛,仔细去瞧过去。那个身影,像是一晃而过,此时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好熟悉! 陆定国心里有种莫名的触动; 好像在哪见过呢;他喃喃自语着,慢慢往回走。突然,他停住了脚步,迅速回转身,往刚才那地方望去。 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陆司令转回身。“刚才,那里有个人,那个身形,好像一个人,……像,很像燕生!” “燕生?……严营长,已在南京殉职,……”李玉望了望对面,除了几个年轻学生,哪有高大威猛的身形?他嗫嚅着说道:“司令,严长官的死,让您很痛心;……可,人死不能复生!司令,眼下,我们有更重的任务呢。” 是呀,军方早已通报;这么长的时间,他若还活着,怎么可能不来寻我?陆定国沉痛地点头。难道我年岁大了,眼睛看花了吗? 燕生做好几年副官,陆定国对他最为满意。陆定国待他如兄如父,不仅是副官、心腹,还跟他攀谈打仗外的事;虽然他有些浮夸、有些爱出风头;陆定国以为,年轻人,可以理解。 他还很年轻,长眠于南京城下,可惜了;…… 陆定国讪笑,“李玉,我最近总会想起,我们在南京殉职的兄弟,想起那忧伤的、悲情的事;简直,像个娘们一样,凄凄切切、婆婆妈妈的!” “司令,您不是婆婆妈妈,是真情实感,真性情的流露;……将兄弟们都装在心里!”李玉哽咽道,“司令,万事要想开,谁都可以倒下,您可一定要挺住!”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赝品(3) 陆定国很感怀,也有些激动; 他拍拍李玉的肩,说道:“人到了一定年纪,心会变得柔软!看来,还真是这样的。哈哈,可真是老喽,不服老不行了。” “司令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况且,还有少将军在!”李玉感佩道。 “是呀,霑豪!他,确实不错!”陆定国的心里,顿时充满着希望和力量;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陆定国嘴角浮起微笑,迈着矫健的步伐,随李副官一起进了楼。 森严的大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大门合上的一刹那,马路对面的瞭望台,黑衣人从低矮的灌木林后慢慢走出来。 他那张冷峻的脸,很亢奋激动;眼睛潮潮的,发着黝黑的光。“司令,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你!” 他的眼神是热切的。陆司令那两个注目凝望,他完全感觉到了;他的心里,是火热火热的,司令,还是念着他的。 甚至,他有一种立即跑过去的冲动,“司令,燕生没事,燕生回来了!”可是,在抬脚的刹那,他突然就忍住了,控制住自己那好笑的念头。 这里是重庆;再,不是南京了!国民政府军,从南京节节败退,一路被追到此;武汉,眼看就不保了;这里,能守多久呢? 严燕生没有信心。国军的形势,太不容乐观了!凭那些酒囊饭袋、贪生怕死之辈,就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不,他已经死过一回,不想重蹈覆辙。 严燕生渐渐冷静下来。他的脸晴转多云,由刚才的大喜,又转为阴郁;…… 他怕自己的失态,让别人怀疑到他;严燕生佯装系鞋带,慢慢蹲下身去。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平静了,他才站起来,挺直了身子。 “到底,跟着陆定国好几年;你对他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嘛!”沈宜兰在旁边,全都看在眼里;她不失时机地挖苦道。“你心里,对他念念不忘。人家,未必会记得你啊!毕竟,一任副官而已,换了你,也能找到更合适的。心腹嘛,也不仅仅是你呀!更何况,他不知道,你还活着。” 是呀,我,已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里,没有严燕生这个人了!我明白自己的使命,沈宜兰,不用你来提醒我。”他睥睨她一眼,冷冷地说道:“你对我还真是不放心;我出来透透风,你也一定跟着吗?重庆这么大,我连自由行走,都不可以吗?” “燕生,你别这样对我!”沈宜兰撒娇道:“人家不过是关心嘛;怕你一时判断失误,……我也好及时阻止你!” “哦,阻止?”他冷冷地问:“沈小姐,你想怎么阻止?是给我一记冷枪,还是当头一闷棍?” “好啦,好啦,……别这样!”严燕生这声声质问,引起了旁边学生的注视;沈宜兰走上前,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对不起嘛,干嘛对人家那么凶?” 一对恋人在置气,那几个学生不好意思,赶紧扭头望着别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赝品(4) 沈宜兰娇羞扑进他怀里,又无比柔情地送上一个吻。 山城的人,哪见过这个;这,也太不知羞了。路人纷纷掩目,匆匆掠过;…… “严燕生,你得明白我们的处境。”沈宜兰笑得灿烂,温柔地环住他,嘴里却是狠毒,“这里,可没人欢迎我们!非得弄地鸡飞狗跳吗?我们为日本人做事,做的是间谍工作;别那么意气用事!你以为你能做回去以前吗?晚了!” “嗯,你这个吻,蛮深情的;”严燕生顺势接住她,在她嘴上啄了一下,用胳膊环住她的肩;恨恨地说道:“这一点,我又不傻,不用总提醒吧。” 两人半搂半抱,无视众人的侧目,依偎着从瞭望台下来,朝坡下的小路走过去。 沈宜兰笑盈盈地,带着冷峻的男人,回到了江边的一套小公寓房。 沈宜兰说,两人是夫妻,从上海逃难来的,投奔亲戚;亲戚势力,不想收留他们。他们只能租房子先住下再说。 房东阿婆可怜他们,答应将这套公寓租给他们,只收了很少的廉价租金。 两人进了屋后,严燕生将她推开。 严燕生往床上躺着,“这里,过日子;我们还要呆多久?” “快了,我们已经拿到《天王送子图》,等直子小姐派人来接。” “这幅画,已经到手了,为什么还不能快走呢?”严燕生又问。 “莫着急,最近风声有点紧。直子小姐,在挑一个相对宽松的,好一些的时间和机会,会把我们接回去的。”沈宜兰说道。 “希望她,说到做到!她要是出尔反尔,这幅画在我手里,小心,我一把火烧了它!” 严燕生拿出火机,点燃了一支烟。他狠狠吸了两口,慢慢吐着烟圈。 “可别,你小心点啊!” 沈宜兰暗暗担忧。她真的担心,他意气用事,会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燕生,这幅画很珍稀,我替你保管吧!”沈宜兰讨好他。 “你替我保管?画如果在你手,什么时候偷偷溜之大吉?”他嘲讽道:“哼,没有了画,我一个人留在这,还有什么筹码与直子讨价还价?你以为我智障?” “我怎么会自己偷偷溜走?这么帅酷的你,我怎会舍得!”她趁势往床上一扑,温情脉脉地去吻他:“你放心,这一两天的事!我向直子汇报,这次多亏你机灵,想得挺周全。如果,那副赝品没提前拿过去,那,我们是拿不到的!真的,与陆定国前后脚;姓关的说,哎呀,陆定国拿枪逼着他,不交东西,他也没法活的,……” “嗯,陆司令为他这发小朋友,那可是两肋插刀,肝胆相照;并非嘴上说说而已,他是动真格的!我是挺敬佩的,我偏偏做不到。” 严燕生想到司令,情绪就有些低落。 他甩开沈宜兰,走到了窗前。他推开了窗户,往外看去; 月光如水般照在江面上,发出粼粼的波光; 他静默片刻:司令,燕生就此别过;你要保重。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民主(1) 梅拾璎说到做到,自此,每日用功读书,对葛少爷的来访,多半是不予理睬的。而,沛琛并不以为意。该来还来,不急不恼,只是好脾气待她。 对儿子沛琛的行为,葛文朔再不多说什么话了。 梅铭淞让管家送来,渣打银行的汇票,是一笔巨额存款。葛文朔心里大吃一惊。 梅府已然沦落至此,迁居异乡,骨肉分离,还能有此大手笔。百年大家族,败而不腐,还真不是吹的。 梅家的园林气势磅砣、曲折回旋;梅铭淞尽得真传。不仅仅会摆弄园子,会调教人;更懂生意会聚财。这,不能不让他折服。 管家塞给沛琛牛皮口袋里,那张渣打银行的汇票,数额更为惊人。 口袋里,还有一张字条:沛琛贤侄,小女心气高,不易服软;贤侄多担待。她以后,与将来,多帮助,多提点她。寥寥薄资,代为照拂,略表心意,笑纳!” 葛沛琛看懵了,不知梅先生,这是何意? “琛儿,这是你梅叔叔,在托付女儿终生。”葛文朔看后,轻声说道。 “爹,此话怎讲?”沛琛心里奇怪,还是不太明白。 “你想,梅家再有钱,他的钱财,也是从生意来的吧,而且,你不是说,梅公馆已被烧毁了;梅家多半家财没有了,静山现在拿出这些汇票,不能说倾其所有,也是偌大一笔巨款。他为什这样呢?” 葛文朔慢条斯理地说:“他对女儿给予厚望,希望她在这里,安心学习!女儿孤身一人在此,希望得到我葛家的照拂;他没将钱交给女儿,而交给了你;沛琛,你梅叔叔,充分地信任你啊!你梅叔,对自己的家人,那是尽其所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沛琛,以后,你自己好好做!” 葛文朔拍拍儿子的肩,“爹爹走了,你好好想想!” 沛琛捧着这牛皮口袋,只觉得沉甸甸的。 葛文朔心里明白,梅铭淞未雨绸缪,不知未来会如何,考虑得比较长远。 他自己原以为,南京梅府被焚烧,就是强弩之末,已没有任何依仗。梅姑娘到他家里来,只会给葛家添增添负担。 嘿嘿,好家伙,这么看来,这么丰厚的嫁妆,梅拾璎不管嫁到哪,那也是风风光光的。 葛家人丁兴旺。葛文朔想到,自己在葛家排行老三,接继承的家财有限。他自己有几个孩子。老大,已经娶有一房媳妇。女儿嫁得好,也带过去一些家财;就是这老三,什么也捞不到的。 嘿,这回这小子,有福气了! 如果沛琛这小子,能娶到梅拾璎姑娘,那他也是赚了;不比娶长沙城里别的姑娘强百倍? 拾璎姑娘的才情高,沛琛这孩子学问也不差。姑娘家,心高气傲怕什么,只要儿子要是做到了,真心实意,诚心以待,尽心尽力;什么样的姑娘,她不会动心? 他这么算来算去,觉得自己家的儿子,是占尽了优势。拾璎姑娘与儿子多配啊!他大可做一个民主的家长,孩子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从此不再过问。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民主(2) 为了保障学生们学习,教育署在昆明选下新校址。临时大学是由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及南开大学合并而成,正式更名为西南联大,分批迁往更安全的昆明。 联大最后一拨学生都走了,葛沛琛磨磨唧唧不见动静。他这样赖着不走,全因那明眸善睐的女孩。 这还是那骄傲自负,谁也不秒的少年才子? 葛兰馨叹了口气,“三哥哥,你有点骨气,好不好?……梅姐姐的心思,没有在你身上呢。” “嗯呢,我知道!”葛少爷毫不在乎,说道:“木禾勤奋好学,一门心思都在准备功课,你呀,真得跟她好好学!” 到了六月末,局势越来越紧张,开往汉口的航运,因战火纷繁停运了。日军的飞机,飞到城市上空,不时进行轰炸。空气中,到处弥散着恐怖气氛。 拾璎以优异的成绩,从福湘中学毕业。参加西南联大的考试,不负所望取得了好成绩。梅铭淞也拍来电报,祝贺女儿取得的好成绩。 暑假来了,福湘中学正式放假。 局势这么紧张,很多学生随着家人迁到更安全的城市,或是乡下去避祸。学校的学生原来越少。如果,战争不停歇,不知道下学期,还能不能正常开学。 中学毕业了,梅拾璎从学校搬出来。葛文朔亲自来,接她回葛府;找了一间独立的小院,让拾璎住下来。 这时候,几百公里以外,就是国军和日军的战场。拾璎原计划,经过汉口去重庆,看望爹娘的向往,也就泡了汤。 葛伯伯说,父亲差人送来了资财,她可以安心在这住着;需要什么,她尽管跟婶娘提。 这样,梅拾璎方放了心。她没有亲人,不能上别的地方,只能住在葛家。 葛沛琛高兴得不得了,与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他天天来,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玩的;有时候,是老太太想她,沛琛就会接了她去。 暑假来了,长沙城里,依然有年轻人聚会的热闹所在。 日军飞机在城市上空骚扰,但,却依然阻止不了思想奔放,热情开朗的年轻人。年轻人思想活跃,一些进步刊物,借势蓬勃发展起来。 有很多聚会,商讨着如何抗日救国。商讨的最多的,我们为何会被小日本打败,还会战败如此? 从南京逃难过来,拾璎从衣食无忧,到寄人篱下的生活,她最是感触良多。她心里迫切希望:一定要发展科技,只有发展了,我们的国力才能强盛! 葛兰馨来邀拾璎一起去参加活动。 每天呆在屋里,会闷出病来的。梅拾璎高兴地,和她一同前往,参加一些年轻人的聚会。 对这,她不像兰馨那样入迷。 拾璎跟婶娘要了一台收音机,每天可以听听战报和要闻。政府怕百姓们恐慌,现在已不对外放消息了;每日说的,都是前线正在努力,后方加紧备战,之类的说辞。 想要了解外面的情形,打探战区的消息的,就得多出来打听,到饭馆酒肆,人多聚会的场所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民主(3) 拾璎和兰馨走在麻石街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 前面不远处,有工人正在翻修路面。战时岁月,沿海地区的不少人,开着汽车逃难到此。城里以前难得见到汽车,现在,汽车将路面显得拥挤异常。 鬼子不时往下扔炸弹,炸出不小的弹坑。路面损毁严重,不堪负荷,到处是坑洼不平的。 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往前走着。走过这个街口,穿过长长的里弄,一处别致的小院映入眼帘。 “梅姐姐,我们到了!”兰馨说道。“这里原是美国人建的房子,屋内的设施都很好,宽敞明亮;我们进去吧!” “好。” 拾璎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屋。 屋子里有很多人。有的,在看书看报;有的,在细细品茶;有的,聚在一起聊天。 那边墙角有几个人,正聊得热络。梅拾璎慢慢凑近去听。 “诸位,现在武汉那边战事焦灼啊,日本兵长驱直入。我看,武汉快要保不住了,政府的军队,难抵挡日军的攻势。”年轻人嘴里哇啦啦地说道。 “不至于吧?”一藏青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桌旁烤着火,斜着眼睛瞪着他,“国民政府军第五、第九战区,都压上去了,小日本能有多少人,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哎,说起来就生气!”那年轻人青筋暴涨,拍着大腿,粗着嗓子嚷道:“我们的军人,也是有种的,真格地跟小鬼子拼命!一到关键时刻,人家有支援,我们没有任何声援!” “嘿,你说的,是什么呢?”问话的人一脸迷茫。 “我们吃亏,就亏在没有天上的家伙!”那年轻人又说道:“哎,你不懂,我行船的时候,人家的飞机像大鸟一般,在天上飞;它看看你,瞄准了你,你根本逃不了!人家快,一梭子弹过来,整条船都玩完!我亲眼看到,临近我们的一条船沉入了水里;那些个士兵,活生生地死在了飞机的轰炸下……他奶奶的,我们没有飞机,还怎么跟人家打啊?” “说一千道一万,咱们技术落后,可不是尽挨打,”那中年人叹了口气,“我从上海出来的,到了南京避难;没想到,南京没守住,一路奔到了这里,……唉,不仅是挨打,国土尽失,还死了多少人啊!” 大家都不吱声,谁说不是呢?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小鬼子的军队迅猛,那鸟飞机在天上炫耀;我们要是有飞机,哪怕是能飞上天,能阻挡一下敌机,小鬼子们至于这么猖狂吗? 一种压抑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怎么也化解不开;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低落;尤其,这样闷热的天气,连呼吸都凝固。 梅拾璎低着头,不说话。她有深切的体会,在南京时,……那混乱血腥的场景,还在她眼前绕着。 霑豪哥哥,好像在第九战区吧;霑哥哥,你还好吗?拾璎在低低地吼; 她的心阵阵抽搐,身子不由得阵阵颤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民主(4) “梅姐姐,你怎么了?”看拾璎有些站不稳,兰馨赶紧过来扶住她。 “兰儿,我没事;”拾璎觉察自己失态,朝她淡然一笑,“我想起在南京发生的那些惨状,心里还是会痛;我们走了那么长的路,一条充满荆棘和血泪的路;……我相信,这条路,终会见到光明的。” “姑娘说得很对!姑娘要不说,我都没看出来;”听到她说话,那中年男子走过来,“原来,姑娘是南京人!经过了那样一场屠戮,谁的心底,不是伤痕累累?……不过,我从姑娘的脸上,没看到悲观和失落;更多的,是信心和勇气。壮哉,我中国少年!” “先生,您过奖了!”梅拾璎稽首,向她道了福;接着又说:“拾璎只是有感而发。失望、痛苦、悲伤,……这些只会将人的斗志压垮;与其这样垂首哀叹,不如想想,我们自己能做些什么?前线战士正在浴血奋战,后方百姓应给与他们支持。我们或者和他们并肩战斗,或者坚壁清野,加强工事,使堡垒坚固!学生们认真读好书,为了未来国力强大,国家不再受外敌欺凌!” 梅拾璎眸子里,闪着热切的光芒。她侃侃而谈;将自己思考的,对现实的领悟,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梅姑娘,说得太好了!“那位男子点头,不由得赞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李某白活了大半生,见识还赶不上一位姑娘,惭愧惭愧!” “梅姐姐,说得真好!兰馨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呢!”葛兰馨听得呆了,她缓过神来,不由得鼓起掌,“梅姐姐,我今天才发现,你这是看得深远啊,……不,高瞻远瞩!” “兰儿,哪里有!”拾璎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 姐妹俩通身的气派,得体的言行和举止,一看就是出自大家庭,有极好的教养。更可贵的是,这姑娘的见识,竟不亚于男子,甚至比男子还高出一个层次。旁边站着的几个人,也跟着鼓起了掌来。 “这位姑娘,那请问你,对这场战争是怎么看?日本人,会打赢我们,很快结束战争;还是,国军打败日军,将日军赶走,很快结束战争呢?”先前说话的年轻人,眉头一挑,居然问她这样的问题。 梅拾璎心头一凛,这,明明是挑战吧。霑豪哥哥说过,日本人一旦攻破南京,将入侵至中原腹地;战线会拉长,时间会延期,将是一场持久难熬的战争。 “我一位兄长说过,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大力发展科学技术,国力日益强大,他们对我们窥视已久;一旦开战,必定是气势汹汹。但,我们几万万同胞,万众一心,同仇敌忾,日本人想短时间结束战争,很难!”梅拾璎说得心急,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同样,我们国力羸弱,武器装备兵力等不如贼寇,想立时将敌寇驱除出境,也是不可能,也需要时日。” 梅姑娘的话说出来,满座皆惊。这姑娘年岁不大,看问题是有见地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家庭(1) 几个男子这样瞧着,梅拾璎很不自在;她冲葛兰馨眨眨眼,使了个眼色。兰馨心知肚明。 兰馨扫了眼墙上的钟,假装惊慌地嚷道:“哎呀,梅姐姐,我们偷偷溜出来,不知不觉过了这许久了?不行,该回了,不然,爹爹会说我的!” “哎呀,可不是;”拾璎也瞅了眼钟,“今天我们俩个,怎么溜达了这许久?那,快些回去吧。” 两人告别了众人,急急走出了青年会所。她们搭一辆人力车,半柱香的功夫,回到了葛家大宅。 两个姑娘亲亲密密地进了门,“梅姐姐,你刚才讲得真好耶,将那几个人都镇住了!”兰馨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梅姐姐还有兄长?他,可真是高瞻远瞩呢。梅姐姐,你的那位兄长,现在在哪里呢?” “噢,他麽,……”梅拾璎有些慌乱;好在葛兰馨只顾着走路,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他……他不是梅家的兄长,是我爹爹好友的儿子;”拾璎小心翼翼地说:“他是一位军官,在军队;……” “哦,他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吗?还在部队?”兰馨兴致勃勃地问。 “嗯,整个嫡系师,活下来的,不剩几个了;……”拾璎声音有些哑。 “天啦,他真是一位英雄呀!”兰馨瞪大眼睛,表情极为夸张,“他那时就看出来了,还拼死保卫南京,真令人佩服;不仅仅是这样,他还预感到了未来的战争走势,有卓越的军事才能呢!” “是。” 梅拾璎低声答着;她此刻,并不想提他;她得控制住自己,去疯狂地想他。 想念越久,越痴,越伤,内心患难成了河;…… “梅姐姐,你,……不舒服吗?”兰馨转过身来,拾璎的脸煞白;兰馨惊讶地问:“梅姐姐,你怎么了,刚才出去,受凉了吗?” “没关系,可能是上一顿的饭菜,吃急了些,好像没消化;……”梅拾璎抱歉地说。 “那……那,我们赶紧回屋,你多喝些热水吧!”葛兰馨上来,小心地搀扶她。 “兰儿,没事;”拾璎笑笑,“我自己能行的。” “那怎么行?梅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兰馨急急说道:“我跟三哥哥保证过的,一定好好照顾你;不然,他以后不会允许我出去了。” “哈哈,沛琛不比你年长多少,你好像很怕他?”拾璎笑着问道。 “不是怕!”兰馨撇撇嘴,“他从小就欺负我,动不动就凶我,我被他欺负惯了!” “是吗?”拾璎觉得有趣,“他,怎么会?你跟我说说!” “我们大房,数我最小;我哥我姐,都比我大十几岁,没人理我。”兰馨委屈地说道:“我只能跟着三哥哥。好吃的,都给他留着;好玩的,也先给他玩。后来,我的好吃好玩的,要是没给他留,他就会凶我,老是将我弄哭;……” “呵呵,还是小孩子时候的事。”拾璎笑道。 兰馨嘟着嘴,说道:“可不,他从来没道过歉,我心里都有阴影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家庭(2) 葛兰馨自顾自讲着,小时候,三哥哥欺负她,诚心逗弄她,都要将她气哭;不过,别人要是敢欺负她,他会冲上前来护着她。所以,三哥哥是疼她的,那些事,她已经不计较了。 “梅姐姐,三哥哥对你那么好,我心里,一点点小小的嫉妒的。”葛兰馨俏皮说道:“不过,梅姐姐这样的人物,是配得起这份好的!” 拾璎温柔地笑笑,和她一起并肩走着。 霑哥哥,待她才叫好呢。 她一个人在北平街头,孤零零,迷了路;霑豪哥奇迹般出现。他轻轻环住她,紧紧拥抱她,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她大概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那时候年少,朦胧的情感,自己不自知罢了。 她近来时常做梦,在梦里遇见他。 梅公馆花园,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她满脸羞涩小兔乱串; 南京城失陷,他如神兵天降护佑她,她乔装打扮驾车出逃;…… 他心里,是想跟她一生一世的;但是,山河破碎,他勇敢地担起了责任,肩负了民族国家的大义,割舍了小情小爱;…… 这,是怎样一种痛呢?她,何曾忘得了他? 她这么刻苦读书,多少也是为了他;为他未竟的学业,她要替他去完成。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也不能想;否则,这样子下去,她要急疯了…… 兰馨没注意她的神色,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在回廊拐角,她差一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兰馨,你小心点!” 兰馨一愣,“三……三哥哥,”她赶紧来个急刹车。“对不起啦,……”兰馨赶紧陪着不是;问道:“三哥哥,你这么急着赶,要是哪里?” “去哪里?我来找你们啊!”葛沛琛嗔怪道:“哎,你们俩终于回来了!我过来两遍,你们都没回;都去了哪里?今天出去时间可不短,玩得还挺欢!” “嘻嘻,是呢;”兰馨说道:“我和梅姐姐一道,走走逛逛,喝茶聊天,忘记了时间;……你,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亏你还是葛家的小姐!”葛沛琛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下,给了她个栗爪;“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葛兰馨一愣,收敛起笑容,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又摇摇头。 “你真不知道?”沛琛瞪了她一眼,“嘿。姑娘你这心,真大!我大伯,你爹,从浏阳的造船厂回来了!” “真的?……三哥哥莫唬我;”葛兰馨怕他开玩笑,不太相信;问道:“我爹爹,真的回家了?……在哪里?” “这种事,我哪敢骗你?”沛琛瞥她一眼,摇头叹气道:“唉,相处了这许多年,这一点,都不能相信?” “真的?我爹爹真回家了!”葛兰馨喜形于色,抓住他的衣袖;问:“我爹,是不是在奶奶屋里?” “对!” “哈哈,太好了;我这就过去!梅姐姐,走;我们一起过去!” 兰馨高兴极了;她拉着梅拾璎,连跑带颠地,朝老太太屋走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家庭(3) 湖湘航运一停,相关的船务产业,不得不暂停下来。葛家船厂的生意,造船厂很难接到活,葛家船厂的生意,一落千丈。老大葛文康回到长沙的家。 葛府大开盛宴,为葛文康接风洗尘;沛琛寻她俩个不着,知道她们俩又溜出去,外来的难民很多,心里是担心的。他着实有些慌乱。 他心里有些气恼,两个姑娘不晓事。见到她们平安归来,他的心是欢喜不已。别的话也不说了,领着她们朝老夫人这边来。 三个人来到门边,有人来挑开了软帘。进得屋来,顿时凉爽不少;天气炎热,置办了降温的冰块。 一屋子的人,围着葛老太太坐着;老太太坐在榻上,笑眯眯瞅着,子孙们阂乐团圆。 “爹,兰馨给您请安;”见到自家父亲,葛兰馨高兴不已;“爹,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 葛家长房老大,葛文康已半百年岁;身材敦实,国字脸,头发稀疏,偶尔可见几根白发。 见到小女儿到来,葛文康慈爱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很是欣慰;“兰儿,长进了!又长高了,也懂事了!” “这位是……?” 葛文康看见女儿身后,侄儿沛琛身旁的姑娘;皮肤白皙,细腻如瓷;明媚的双眸,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顾盼有神,自然流露光彩,不同于常人的气韵,难以掩盖。 拾璎见这位长者打量自己,连忙上去拜见道福:“葛大伯伯,梅拾璎有礼了!” 她举止有礼,落落大方,丝毫不扭捏; 葛文康暗暗称奇,问道:“梅姑娘颇有大家风度,我们初次见面,甚是周全;不知,姑娘出于何方?” “哦,我来自南京;……”拾璎说了一句,突然停住了。她心里有些踌蹴。这大喜日子,说别的,会不会煞风景? “大哥,梅姑娘是我,在北平结识的好友梅铭淞的小女;因南京罹难,暂时借住在这里。”葛文朔上前一步,代她回答了老大的话。 “噢,……好!”三弟这一说,他顿时明白了;“有朋自远方来,是好事!梅姑娘,在我们葛家,尽管放宽心住!没事时,过来多陪陪老奶奶;她喜欢看你们这些年轻人!” “是的,谢谢大伯伯;拾璎承蒙奶奶垂爱,叔叔婶婶体恤,对我照顾有加,拾璎感怀!更有兄嫂、小妹的体恤爱伶,竟像在家里一样,拾璎心里不胜感激!”拾璎笑盈盈地答道。 住在人家屋檐下,讨个开心是要的。 拾璎这样子说,葛文朔夫妇听得心花怒放; “哈哈,好,拾璎姑娘不错!” 葛文朔哈哈一笑,这姑娘嘴皮厉害;他用眼睛瞄了一眼,三弟和弟媳妇。他发现,那夫妇俩对这姑娘,比他儿子还紧张呢。葛文康心里觉得稀奇,这,不容易。 拾璎住在葛府,多少是寄人篱下,她的状态还不错。没有那般贵小姐的惺惺作态,还能兼顾旁人的感受,确实是难得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家庭(4) 宾主见面寒暄,大家各自落座。 葛文康、葛文朔夫妇及同辈分的亲眷坐一桌。葛老太太的塌旁,搁了一张八仙桌,沛琛同辈分的兄弟姐妹,以及拾璎陪着坐。 “兰丫头、璎丫头,你们俩来,坐我身边儿;”老太太叫道:“你们别排挤她俩个,我老太太花痴,喜欢这水灵的姑娘;你们都比不了!” 方琦站在桌旁,指挥着下人往桌上布;听老太太这样说,打趣道:“奶奶,您偏心眼,谁不知道这两个妹妹好,人家想挨着坐的,你不给机会,偏偏要横着拦一竿子,有的人,心里着实气恼呢。” 方琦捂着嘴笑,边说边瞅沛琛; 沛琛道一声:“嫂嫂,你饶了我吧;……可不能乱说,否则,真有人要恼我了!”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谁敢恼咱们葛少爷?” 拾璎羞红了脸,只当没听见;假装去茅厕,拉着兰馨出外,“走,陪我出气一下。” “谁敢?”老太太唬着脸,“你们一个个没心肝的,我老太太吃个饭,你们也这么编排不是?” “老祖宗,谁敢编排您啊!”方琦这孙媳妇,老太太也喜欢的;老人家又喜笑颜开。 待两位姑娘回席了,方琦赶紧说道:“好了,大家别起哄了;好好陪奶奶吃饭!” “是;” “噢。” 邻桌的热闹一阵阵传来;葛文康不时回头看。 母亲花白的头发,和孙子辈乌黑青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太太是真喜欢这般孩子,自己也像个孩子般,笑逐颜开。 葛文康回过头来,望着弟弟;说道:“梅姑娘着实不错,跟咱家的人相处得很融洽。” “大家闺秀,懂礼仪、识大体,也不拿什么架子;”三房夫人说道。“故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了中学,还不够呢;心高气傲,想法挺多的。这不,考上了西南联大,过不了两月,得去昆明上学了。” 在葛文朔的规劝下,她改观了对拾璎的看法;但是,她觉得,女孩子,没必要读大学吧。 “哎,你懂什么?”葛文朔低声嚷道。 “这不正好吗?”葛文康点点头,说道:“沛琛不也要去联大?正好,两人一起去,还能培养感情!” “是是,大哥说得极对!”葛文朔瞪了堂客一眼,“头发长见识短,不明白,就别瞎叨叨!“ “哎,你!……我不是担心,花老多的银子吗?”三夫人着急了,说道:“她在我家住、我家吃;用的、花的,……哪一样不花钱?这,……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你,小声点!”葛文朔瞅了眼邻桌;年轻人吃兴正浓,说得正欢。“梅姑娘的父亲,在政府机关,他能不让女儿读书?人家还送了渣打银行的汇票来,懂了吗!” “哦,这样;……”三夫人不吭声了。她心里顿时明白,老爷最近态度的转变。 葛文康微微一笑,哦,原来如此;…… 葛文康说道:“老三,咱们赶紧吃,一会去书房,咱们谈点正事!” “好!大哥,我也有事,和你聊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潇潇雨歇(1) 接风筵席办得热闹;葛老夫人吃了一会,老人食量小,没吃多少就饱了。她倚在榻上,看着孩子们吃,听他们聊天,十分地开心。 葛文康兄弟俩坐在一旁;等筵席散去,孩子们走了,两人向母亲道晚安,才请辞出来。 兄弟俩从中庭出来,一路并不说话;到了书房内,葛文朔请兄长入坐。 他取来茶水,斟上茶,“大哥,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嗯,……船厂现在没活,都不开了工。这仗打起来,没完没了,何时是个头呢?”葛文康有些焦虑;他叹了口气,“我不在家,也不过三个多月;今天一入城,嘿嘿,到处是汽车、逃难的人。咱们这城市,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兵荒马乱的,遭殃的,是老百姓啊!” “大哥,可不是呢;”葛文朔点头道:“咱们这,比不得上海、南京那些大城市;原来三十万人口不到,现在,据说有上百万人口!战祸一起,沿海城市的人,蜂拥而入;……看那马路牙子上,堵满了汽车!城里的住房紧张,简直是,一屋难求!咱们那饭馆,都被外人挤得,……;不求菜好不好吃,能吃饱就行。” “老三,饭馆的生意还好?” 葛文康朝茶汤轻轻吹着气,漫不经心地问。 “生意倒还好;每天的流水很多,不是精品菜,都是普通日常的口味,卖得倒是好!”葛文朔答道。 “这日子,过得草木皆兵。你看这些逃难的人,哪有几个在这里长住的?关键是,我们不知道,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我心里很担心。听说,武汉那边打得很凶;……不知道,有没有胜算?万一,武昌、汉口港口没守住,战火很可能要往南蔓延,很可能波及到这里。我们得防患于未然,必须得有所准备了。” “大哥说得对!你说,鬼子的飞机三天两头往这溜达一圈,时不时往城里扔个炸弹;可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大哥,你得拿个主意了。”葛三爷说道。 “看看,看老二什么时候能从武汉回来吧!”葛文康点头。 “二哥,他什么时候能回?”葛三爷很关心,“我们得尽快拿主意,咱这一大家子人,马虎不得哟!还有,饭馆、店铺、房子,……;等等这些,都得妥善安排,得争取时间了。” “嗯,我明白;”葛文康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说道:“老二他给我带话了,他说那边的战场打得很激烈,城里的人,基本上能逃的,都逃走了;江面每天都见到炮弹,饭店没法开了。他说,他近期会回来的,……我们等他的消息吧!” 葛文康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梅家那位姑娘,和沛琛不太合适!” “大哥,你何出此言?”葛三爷争辩道:“梅姑娘人不错,心地善良,待人热情;……” “哥不是说她不好,”葛文康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她,不是不好,那样的,……我们,有些高攀人家!” 葛三爷低头不语。 葛文康又道:“你好好想想!……今天的晚宴,安排得很好,谢谢三弟!” “大哥,客气了,我应该的!” “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葛文康边说,边往外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潇潇雨歇(2) 葛文泰从汉口回来,带来大家期盼的消息。 葛文泰中等个,国字脸,眼神犀利,实实在在的生意人,他说; 会战以汉口为中心,湖北、安徽、江西等省都卷入了。政府的军队出动了飞机,多半是为步兵助威,炫耀一阵子,没有正经开打。 汉口租界,日军不太敢进犯;别的区域每天都有炸弹来袭。户部巷紧挨着江边,几乎没什么人光顾了。店里的伙计,每天惊惶失措,只听说到处在打仗;唯恐哪天,会有炸弹落在房顶上,开出火树银花。 “我们要做一些准备,日军针对大中城市进攻,长沙并不安全,难免遭受炮火荼毒。”葛文泰说道。 “二弟说得有理,”葛文康点头,“葛家大小几十人,长途跋涉,多有不便;战祸真波及到此,那也难逃颠沛厄运。积攒这些家财,不过为庇护子孙。要想个万全之策;二弟,你有何想法呢?” “日本人长途奔袭,攻城略地,顾不上偏远地区;大哥,三弟,葛家大家庭,老老小小的,行走不便,还是回乡下吧;等时局安定了,我们再回来!” “我和三弟在家商讨过多次,也是这个意思。好,咱三兄弟,真是不谋而合呀!” 老大葛文康很是欣慰。 三兄弟虽不在一处,各管理自己的生意;但是,在大事上绝不含糊,三人心意是一致的。 …… 葛二爷从武汉回来,装了满满两车物件。 他估计,这场战时日不会短,带来的东西不少。拉货的马儿都是好脚力,其中,竟有一匹大白马,它是梅拾璎从安徽带过来的,那匹叫“追风”的白马。 “二叔,谢谢你!真的将它带回来了?”葛沛琛实在高兴。 “沛琛,你特别交代我,帮你照看这匹马。可是,我们那做这生意,也不能让他闲着,是不是?我常用它拉货运货。马儿倒是不错,可惜这么好的一匹马了。” “谢谢二叔,梅姑娘该是很高兴的!” “哎,小子,我问你,你们过两天,不是要去昆明吗;这白马能带过去啊?”葛二爷问。 “这,……恐怕是不行,我们坐大货车去。”沛琛道。 “那就行了,既然不能带,还是不让她知道了,弄得人家空欢喜一场!不见啊,省得她心里挂念。”葛文泰看侄儿,他沉默不说话。 二爷拍拍他的肩,说道:“琛儿,这匹马,也不是普通的马;是一匹驰骋沙场的战马!你说,梅家是哪里来的?” “二叔,你什么意思?”沛琛抬起头,直视着他。 “梅家,不是一般的家庭!我没别的意思,我和你大伯觉得,这姑娘太完美;怕你镇不住她。想你小子,你喜欢这样的女子,你若娶回家里来,你天天将她供着,要看着她的脸色;”葛老二低声道:“日日年年这样,以她为大为重,不觉得累吗?” “怎么会累呢?”沛琛嘻笑,“要是真能娶回来,我天天要笑醒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潇潇雨歇(3) “二叔难得回来,可要认真说话;”葛二爷皱眉;原来,不是大哥担忧,这小子是真痴情。“沛琛,过几日你要离开了。在武汉,你为梅姑娘做的,我都知道了;……梅姑娘,可有感恩?” “木禾,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是真感激我;……还有,梅先生,托我照拂木禾。我怎敢不尽心尽力?” “二叔在想,梅家祖上资财丰厚,有钱有权势,都说得过去;梅姑娘的父亲,是教育署一介文官;却与军方有不一般的交情;吴越一带的大家族,各族盘根错节,实在是不一般啊。” 葛二爷意味深长地望着侄儿,“沛琛,二叔话说得直;有句话‘德不配位,’有些东西吧,不相配的东西,得知,心里会自在吗?‘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你真要好好想想。” “二叔的意思,我配不上梅姑娘?”葛沛琛很不服气,“梅先生将女儿,托付我照拂;先生既相信我,我又何必妄自菲薄?” “唉,你还是年轻;……梅家现自顾不暇,能安顿一处,便安顿一处。二叔说的话,你可能听不进去,我还是要规劝你,与梅姑娘保持距离吧!” “二叔,你说的话,我懂;”沛琛坦然望着二叔,说道:“我知道自己做什么,无论日后是何样结局,……我都无怨无悔!” “沛琛,你何苦如此!”葛二爷轻轻摇头,“但愿,梅姑娘知道,你对她的好。” “谢谢二叔,”沛琛作揖道:“我知道该如何做的。” “好,既是如此,二叔不赘述,”葛二爷望着侄儿,意味深长说道:“沛琛,不几日,你将动身去滇,一路多保重!战祸连连,不知道下次,什么时间能见。好自为之!” “是,谢二叔!” 葛二爷离开后,沛琛惴惴不安立在那…… 葛家三兄弟定下来搬家的方案,他们开始认真实施起来。 葛家人丁兴旺,一大家人整体搬迁,还真不是容易的事。一大家子,三户人家,需要不小的居住空间,在不同的房子住下。 战争时期,没时间大张旗鼓建房。在湘潭县城乡下,葛家原有一个庄子,浏阳河边有船厂,在那也可以安排一些人。 乡下的房子很少去住,只留一个看门的。年久失修,几乎不能住人,要先休整一下;葛家断断续续买了些砖瓦,开始收拾起来。 沛琛也来到乡下,帮家里人忙活一阵;后来,再没有时间了。因为,临近联大开学的时间。 梅拾璎在葛家住着,男人们干的活,她也插不上手。她有心去帮的,葛家人哪敢让她伸手? 她也怕成为累赘,还是,安心做着大小姐。 每日或是陪老太太,或是和兰馨一起玩,倒也是很自在。 葛老太极喜欢她,总送些好吃的、好玩的来:“好玩的,尽管玩;好吃的,尽管吃;……以后,没有了!” 拾璎大惊:老太太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第一百一十四章 潇潇雨歇(4) 大学即将开学,葛家分别为两个孩子打点了行装;两个年轻人,辞别葛家长辈,踏上去西南的行程。 他们走后,乡下的住房修整完。葛家开始浩浩荡荡的搬迁工作。可是,开头第一件事,就遇到了不小的阻力:葛老太太不愿意动! 老太太生在长沙城里,她是富裕人家的女儿,祖祖辈辈何时离开过?儿子们,要她搬迁去另外陌生的乡下,根本就劝不动她;老人死活不愿意动。 “你们一个个的,背着我决定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将条几,拍得啪啪响;发怒道:“我巴心巴肝地,将你们拉扯大了;你们翅膀都硬了,说让我搬家,我就搬走?门儿都没有!” “娘,儿子们求你了!” 葛文康三兄弟,跪下来求母亲;无论怎样,好说歹说,老太太不愿意。 “你们三兄弟听好了;当年,你爹将我娶进门,我就在葛家大院,哪里都不会去!” 老太太的话,说得很决绝。 “奶奶,我们暂时去乡下避一避,那里,也是葛家的院落,怎么就不能去呢?”方琦说道:“您老只管坐着,有儿孙们抬着,您点个头就好!” 老太太置之不理,只是默默流泪。这,可让这一家老少发了愁。 兰馨放学回到家,知道奶奶舍不得这里,只能慢慢规劝。 她跪下来:“奶奶,爹爹与二叔、三叔,都是为葛家好!您是不知道,城里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前几天,街上有人被抢了,……;治安很不好,葛家的老宅子,没有什么保护,不安全哦!” “逃难的人?”葛老太眨巴着眼睛,“哦,是打仗了。那些人,是没房子住?让他们住乡下去吧。” “奶奶啊,不是几人、几十人;是几十万难民!”兰馨依偎着她,装成瑟瑟发抖;“我现在都不敢出门,看到那些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人,都会害怕;……” “兰儿怕呀,”葛老太太怜惜地,抚着她的背;“不怕不怕,奶奶疼你!……你们,也怕吗?” “是啊,祖母,”方琦说道:“不仅仅是那些人可怕,还有人往城里扔炸弹;……我们都害怕呢!” “呃,……;乡下没有这些?”葛老太睁着混浊的眼睛,瞪着她的儿子们。 “是,乡下清净多了!”葛文康无奈地答道。 “好,罢了;搬家!” 老太太混浊的眼睛,滴下来一行眼泪;…… 葛家搬去了乡下,匆匆安排妥当。 葛沛瑜在店里,听说,广州被日本人占领了。这,就如晴天霹雳,这里,南北受敌,一片潇潇之声。 日本人势如破竹,连攻下了几个城池。政府方面军,不做孤城困守,决定放弃武汉。武汉也失守了。 逃难的难民,犹如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 梅拾璎在课堂上,听到这消息, 山河破碎,风飘絮; 此等战况,真是无可奈何! 拾璎的心里,有担忧,有悲伤,有愤闷,有凄凉,……;不知用什么词,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漠漫漫(1) “武汉,也被日本人占领了?”梅启玥听到这消息,惊得几乎要掉下巴。 她的脸煞白,花容失色;她很不安,蹙着眉,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南京没守住,是孤军作战!可武汉战区,有百万军队,对抗日军三十万,怎么还被日军打败?” “是,千真万确!今天,我给王府侍卫看病,听说的。他从邸报上看到的,大体没有错!”秦之翰点头,疼惜地望着她;“启玥,你也别太伤神,布兵打仗,我们爱莫能助!” 梅启玥怒睁着眼,用力咬着下唇,问道:“咱们的部队,……这么不堪,这么不经打吗?” “不是咱们部队不经打,是我们的技术,落后别人很多。”秦之翰说道:“你没看出来,王爷为什么要依附日本人?不就是看上日本人的技术,武器装备,……等等,比政府军要精良吗?” 梅启玥停下脚步,土默川平原上,狂风在怒吼; 她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觉得自己很可伶。自之翰来到,她没有这种感觉,浑身都有了力量。真的,她在担心家人,不知亲人们,现在怎么样了。 “之翰,你想家吗?……家里人不知怎样了。” “我们家人,往西边去投了亲;”秦之翰沉默着,心里很愧疚;低声说道:“对家人来说,我这个儿子,可不孝顺。但是启玥,我不后悔;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永远排在第一位。” “之翰,谢谢你,我懂!”梅启玥伸出手,温柔地握着他的手。 在艰难时刻,他来到蒙古大漠;这让启玥着实惊喜。患难见真情,之翰对她,是真心的。启玥的心,怎么不会感动,不心生欢喜呢? 最好的,原来一直在身边;只是,她自己没发现;如今,得来,方知不易。 “我们现在呀,没必要烦恼,我们还比较安全的,之翰,幸亏你医术精明,治好了王爷福晋的病,要不然,王爷真的不会重视我们的。”梅启玥夸着他。 “我现在就是担心,爹娘,还有拾璎,我的小弟弟,不知道,都怎么样了?”梅启玥声音低沉,“对了,就那个甄瑜,现在,在做什么呢?” “好像,在组建一支骑兵队。我听说,王爷想组建一支骑兵,她可好,组成了她自己的骑兵,结果,身边安插的,都是日本人的爪牙。德王爷得不偿失,真是悔不当初。现在,他大概也是很生气,可是拿日本人没办法。” “这话怎么说?你说,德王爷也后悔?” 启玥头一次听说,这,可真是稀奇。 “是,我给他看病的时候,听他说的。”之翰道:“日本人,其实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他现在也明白了,可是后悔也晚了。” 成吉思汗的后代,野心勃勃;想法很完美,做法很天真;如今,还受制于日本人,他的心里,能不痛心,能不难受吗? 梅启玥默默地想,他们困在这里,不能什么都不做。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漠漫漫(2) 草原上,天亮得特别早。万丈朝霞,从天幕上撒落,照在天地间,金灿灿的,明媚耀眼。 启玥和之翰约好,第二天一起行动。她一早起来,她告诉诺敏,她要出去看看马场。诺敏奉王爷命令照顾她,表面上是婢女,实际是监视她的。 启玥既有这个兴头,她没有理由反对,只能是作陪。两人坐车出了王府。车到第二条街道路口,秦之翰已在那等着。 “停下车,接上秦医生!”梅启玥不紧不慢地说道。 “格格,你约了秦医生?”诺敏一脸茫然。 “嗯,”启玥点头,“我们两个女孩,总不太安全;有个男伴一起出门,自然是有保障!” “是。”诺敏没法反对。 司机认得秦医生,汽车“嘎”地一声停下。 启玥打开车窗;她探出头来,朝车窗外挥手。“之翰,我在这里,上来!” 秦之翰站在那,看着启玥生动的笑,心里是暖暖的。他快走两步,上了汽车。 启程启程朝郊区进发; 约莫半个小时,前方的路面一侧,彩旗飘飘,星星点点的日本旗帜,一大片蒙古包,几座大型军用帐篷。 “格格,这里别具一格,我们下去转转?”秦之翰问。 “好呀,我每天在王府挺烦闷的,这里好像与别处不同,我们正好下去走走!”启玥说道。 “这……不妥吧;”诺敏嗫嚅道,她也不确定,算不算违规。“玥格格不是要去看草原上的马场吗?还没到呢,这里,除了蒙古包、能有什么看头?……” “我以前经过这里,没见这许多蒙古包,……还有军用帐篷;一定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且去看看;”启玥抢过话来,“我们几个,悄悄地过去,看看有什么热闹瞧。” 梅启玥说完,和之翰一起下了车。诺敏只能悄悄跟着。 今年雨水足,草场上的草,一个劲疯长,有一米高了,还没有人割。蹲下去,人就被草淹没了;远处的人,咋一眼,是看不到的。 三个人找了个隐蔽位置蹲下来。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从蒙古包内,呼拉拉出来的好几百人,让人眼前一亮;一个个精神抖擞,英姿飒爽;身穿的袍子红色的,头巾是红色的。 这些红色的身影骑着马,在草场上翻腾驰骋。一会儿瞄着靶心,精准地射击;一会儿单手骑乘,隔空取物。看这规模,也会是训练过一阵子的。 “这……一个个,都是女兵?”启玥愕然。 之翰点头,轻声说道:“甄瑜掌控了这里,取名叫‘红鹰军’。” 启玥轻轻点头,打着为德王,训练骑兵的旗号;实际上,甄瑜控制着它。这支队伍,德王知道吗? 启玥假装惊讶,问诺敏,“诺敏,你太不仗义了。这地方,有这么多女兵,还可以学骑马,这么好玩,你怎么从来不带我来?” “这,我不清楚;……”诺敏紧咬着嘴唇; 别的姑娘都能练本事;她,来伺候手无缚鸡之力的假格格。她想想,心里真觉得窝囊。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漠漫漫(3) 诺敏黑着脸,不想说话。 兄长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推荐她来伺候别人?她是草原的女儿,喜欢在蓝天下自由驰骋。 可,那是什么?诺敏瞪大了眼睛;演练场有个人,被反绑在木桩上;那身影很熟悉;…… 启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说:“那,……不是暮歌吗?” “郡……郡主?郡主怎会被绑着?” 诺敏大惊,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暮歌,不会无缘无故地;……这里,一定有事! “你不知道;我更不明了了;……只是,不知暮歌犯了什么错?”启玥很同情。 “嗯,王爷,不会这样对待郡主的。”诺敏说道,“这,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们回去禀告王爷!” “好。”启玥点头。 三个人站起来,转过身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启玥,你和你的小情郎,在哪不能谈情说爱;非,……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甄瑜一身戎装,脚蹬马靴,握着的马鞭,在轻轻地晃着;她眼睛里透着一股狠劲,一双眼睛滴溜溜上下打量着三人。 “甄姨,我在城里待腻烦了,出来透透气;”启玥并不怕她,面子还是要维护,不能跟她撕破脸;“你这里招募了这么多女骑手,……我可不可以参见,也到你这学点本事呢?” “你?……不行!”甄瑜坚决摇头。 梅家的姑娘,心眼很多,让她来参入?……算了,不要成心捣乱就好。 “甄姨,我在屋里待久了,很没意思;……你就让我来吧!”启玥娇滴滴地;笑着讨好着她。“我也想来学些本事,一定会用功的。” “玥儿,你是千金贵体,这样的活动很危险;你还是早回吧!”不想跟她久聊,甄瑜直接了断,给了她闭门羹。 “玥儿,我们回去吧;”秦之翰怕她吃亏,赶紧出来制止。“诺敏,车在哪呢?快去看看;……” 秦之翰故意大声,怕这些人背后使坏;故意让甄瑜知道,他们,远远不止三人; …… 三人乘汽车原路返回; 到了王府,诺敏去跟王爷说这事。之翰送启玥回到房间。 他陪启玥说会话,启玥渐平静下来。时间不早了,之翰告辞出来;在王府走廊上,他碰到了巴特尔。 “秦医生,有事没事往玥格格屋里跑,你倒是很殷勤;……孤男寡女,不知道避嫌吗?”巴特尔也斜着他,对他十分没有好感。 如不是他来到草原,启玥怎会对自己冷淡?巴特尔悻悻地想。 “巴图,启玥格格身子不适。我是医生,给她瞧瞧病,有什么不妥?”之翰不想跟他纠缠;也不想十分惹恼他;说道:“启玥已睡下了,您还是请回吧!” “玥格格病了,要紧吗?”巴特尔很是紧张,满脸关切的神情。 “无妨!……普通伤风感冒,喝两剂汤药,发发汗就好了。”秦医生礼貌地回答。 “哦,我跟启玥说句话,一会走!”巴特尔并不理会,往前又走了几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漠漫漫(4) 巴特尔不理会这些,他径直走到门前; 他扯开了嗓门,嚷道:“启玥,前几天我出去打猎,打到一只上好的狐狸;皮毛处理干净了,我特意来送给你的!你收起来,等到了冬天,可以做一件袍子。” 巴特尔执拗地站着,启玥不出来,他不会愿意走。 他这样大嗓门,前后屋的人,只怕都听见了;启玥怎会听不见? 启玥叹了口气,掀开门帘;“巴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但,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巴特尔执意要送;“启玥,这样纯正的银狐皮毛,很配你的,……你先收着吧;”他将盒子,往她手里一放,自顾自地离开了。 “这,……可怎么是好?”启玥心里犯了难,抬眼瞅瞅之翰。 秦之翰笑笑,附耳过来,“启玥,你不如……这样,……;你看,如何?” “好,这主意不错!”梅启玥笑眯眯地回望着他。 “你记在心里,……”之翰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他真不舍得让她去面对;但是,在这虎狼之窝,他只能尽力去护她周全。 他捏了捏她的手,肌肤柔如丝锦;他用力握紧,从手心传给她力量。他轻轻说道:“大事我们一起商量;这里,处处是敌,万事自己小心;……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嗯,你也小心;”启玥柔声答道。她的脸上笑盈盈,眸子闪着光芒,“我送送你,……” 秦之翰拦住她,“乖,好好回去休息;……我是男的,该多担待些。你放心,我没什么事,慢慢走回去就好!” “好,那你注意安全。” 梅启玥站在廊下,目送秦之翰走远,直到看不见他,才会转身进了屋。启玥回到屋里,看看时间还早,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诺敏匆忙从外面进来。她脸色不太好看,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了,流过眼泪。 梅启玥心细,问道:“诺敏,你不是去王爷那了吗?……你,怎么了?” 诺敏见启玥问她,有些伤心,眼泪吧嗒往下掉。抽噎着说:“玥格格,你说,这事气人不?王爷居然告诉我,不要声张,由着他们去!” “德王爷真这么说的?” “嗯,真真切切。” 诺敏显然很为暮歌不平;“暮歌郡主,我是了解的。对王爷,从来真心维护的;王爷指东,她不会往西;……这,一定是甄主子,使了什么坏心眼,与暮歌意见不合,两人起了争执。甄主子有日本人撑腰,暮歌孤掌难鸣……” “那,王爷不打算替暮歌出头?” “王爷说,他们就是发泄发泄,撒撒气;过两天,暮歌就没事了,由着他们去!……说,这些年,太宠着暮歌,也让她吃点苦头。”诺敏心里为暮歌不值,可,她又没有什么办法;“王爷说我,没事去那地方干什么?不是自找没趣吗?王爷,现在怎么了?……那些人太猖狂了,欺负王爷的人,就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呀!” 梅启玥沉默着,跟一个丫鬟争辩,是没有什么用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清宵好梦(1) 德王亲娘七十岁寿辰,王府上下开始准备设宴。王府四处张灯结彩,装饰的酥油灯,也是喜气洋洋的。 一大早王府开门迎客,草原上四面八方的人,陆续到来为老王妃祝寿。蒙古的老王妃,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坐在正中间,接受亲朋的祝福。 草原各地的人们蜂拥而来;穿着蒙古族节日盛装,献上最崇高的哈达,唱着敬酒的歌曲。老一辈人献哈达,敬酒祝后,在宴席上坐下,与老寿星聊天话家常。老王妃频频点头,含笑致谢。 王府的大厅里,载歌载舞的人群,在表演着蒙古族的舞蹈;姑娘小伙穿梭席间,热情洋溢的舞蹈,传递着欢乐和祝福。 德王的子侄们上前来,唱着祝酒歌,献上哈达给祖奶奶。祖奶奶,也为他们赐福的。小孩子们最是欢乐,得到了老寿星回赏的糖果和糕点,别提多开心了。 梅启玥一袭中式衣裙,款款而行来到大厅。她眉目如画,肌肤白皙,身形婉约,清丽如水;举手投足,自然不凡。厅堂里的人齐刷刷,望着这清秀的姑娘。 她黑眸里一点星光,脸上满是笑意;落落大方地捧着一个长方型礼盒,“跪老祖母安!祝老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启玥不才,敬献银色狐狸袍一件。“ “好孩子,呈上来,我瞧瞧;” 老寿星心里讶异,不知何时多了个孙女?这姑娘不但长相俊俏,行为举止甚是恭敬,她心里也是喜欢的。 下人们接过礼盒,双手捧着敬上。 “这狐皮不错,毛色纯良,毫无杂质,极其难得;……这针脚很细密,不错不错!” 几个老人在那里品评着。 老寿星心里高兴,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姑娘,你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 “是,谢谢祖母!” 梅启玥微笑着谢过。她不善饮酒,不会说蒙古文,也不懂得蒙古族的这些礼俗,她也怕唐突了,只在偏厅远远地坐下。 “玥儿,有心了。” 不知什么时候,德王来到身旁。 启玥低声说:“不知祖母喜不喜欢,我心里颇为忐忑;不过是借花献佛。但,这件袍子,是我亲手缝制的。为老祖母寿辰,添点喜庆。” “额吉她很高兴,这是赏给你的!” 王爷给她一个小荷包,转身去后院忙了。 启玥打开荷包看;里有一些糖果,还有糕点,……;蒙族人的习俗,得到老寿星亲自馈赠,那也是福气满满的。 众人都很开心,其乐融融。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让开,太君驾到!” 甄瑜陪着两个日本人,从门外大摇大摆进来。 “各位,我们来为老太君祝寿!”她看着首座上的人,倨傲地说道:“夫人,今日皇军来到这里,亲自给您拜寿来了。” “你……你,”老王妃记得这张脸;她压住心里的怒火,微微一笑,“甄瑜,别来无恙!” 大厅里,笑容满面的众人,蓦然没有了笑容;心里都在暗骂着:这些遭天杀的,根本不应该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清宵好梦(2) “夫人,您还真是健朗。这许多年过去,您是越活越精神!”甄瑜很是跋扈,完全没有让步。“您今儿个大寿,没派人请松本队长与鄙人,也忒说不过去吧。” 格尔沁草原的巴图鲁,是草原上的勇士;他十分的不悦,大声嚷道:“你……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跟伊吉这样说话?” “嘿嘿,敢对抗帝国军人?还真是有种!”甄瑜丝毫不退让,傲慢地说道:“怎么,你,想跟我较量一下?” “哼,好男不跟女斗;……”巴图鲁可不怕这,桀骜地睥睨她,“你,以及你们这些人,统统都出去!我们就当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想赶我走?……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甄瑜扫视下四周,傲慢地站住,一动也不动。 巴图鲁一声吼:“左右,将这几个人轰出去!” “是。” 巴图鲁话音刚落,几名高大武士进来;武士们是草原上摔跤的好手,气势汹汹,赤手空拳,朝甄瑜和日本人扑过来。 “砰,砰,”两声枪响,甄瑜和松本各击中一人。前面两名武士应声倒地;一大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地板;…… 日本兵从外面蜂拥而至,呼拉拉一群人冲进了大厅;大厅里的人坐不住了,纷纷往后撤;小孩子哭爹喊娘;人群里开始骚乱。 “住手!” 闻讯赶来的德王,大声嚷叫一声。 “松本队长,直子阁下,今日是我额吉大寿,蒙古王亲的聚会!两位血溅当场,……这又是为何?”德王铁青着脸质问道。 “王爷,您,莫要怪别人,这是您的不对!……贵府老太君过寿,为何不请我们呢?中日友好邦交,友好往来,这个你需要懂的。”松本队长一板一眼;丝毫没将谁放在眼里;“我接到探报,四乡八邻的草原部落,今日在此处集结!事先,军方没收到任何正式或非正式的通传,鄙人负责治安,能不来看看,防范于未然吗?可你们的武士,……” 松本一郎一开口,是一口标准的汉语;德王没想到,他还是个中国通。这家伙一口中文,说得还挺标准。 “哦,误会,……”德王很难堪,“蒙古族部落,本就豪放洒脱;听说老母亲寿辰,飞奔而来,我王府接待他们,是我蒙古王族内部的事;……” “错!王爷,此话有待商榷,”松本一郎咄咄逼人,“蒙满政权是在帝国扶持下建立的,整个草原,都属*****,不专属你蒙古王府的管辖。” “这……,”德王的脸更加阴郁,他额头的青筋直突突,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 这,……也欺人太甚了。 日本人手里的家伙,比蒙族青年手中的,火力强得太多。大厅内有许多上岁数的老人,还有未成年的儿童;双方若真要火拼,老人和孩子怎么办? 德王不敢和日本人掰翻,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后退;不然,他也太没有面子了。 双方这样僵持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清宵好梦(3) 甄瑜和日本人前来寻衅,成心让德王窘迫难堪; 德王爷是蒙古族的领袖,受族人的推崇和敬仰;大家怕王爷有闪失,纷纷聚拢到他身边。王爷被大厅里的人,里外三层围在中央。 这样团结一心的架势,真要是开起火来,日本人难占太多便宜。不如见好就收,省得跟这些人费口舌。 “松本队长,竟然是误会,今日就撤了吧;”甄瑜附在松本耳边,“太君,好汉不吃眼前亏,别惹得这些人动粗,咱们今天不吃亏,先回去吧。” “嗯,直子少佐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准了!”松本正正军帽,朝宪兵们挥挥手,“撤!” 甄瑜假惺惺,堆着笑脸对德王,“王爷,叨扰了,我们走了。” “不送!” 德王恨恨地答话,默默目送这些人离开。他的脸很不好看,在自己府邸被人欺负,不由得怒火中烧。 地上一大摊血,那两位壮士的伤,正中心窝,已然断了气。大厅的某处角落,传来嘤嘤的哭声。“我的孩子,……呜呜;……” 先前还在欢歌快舞,年轻鲜活的生命,转瞬间蓦然消失了;…… 德王心生悲悯,转过头来蹲下,面对着他们。他伸出手来,阖上他们愤怒的眼睛。 “额吉,娘!……”福晋的喊声,凄切悲惘; 德王抬头望去,主座上的老母亲,突然人事不知,昏迷不醒。 “快,快去请医生来!”德王大声喊道,“请秦医生!” 出事的时候,梅启玥一直在偏厅坐着。日本人进来耀武扬威,在大殿里演的闹剧,她都看到了。两位壮士倒下,她心里十分震惊愕然。 老寿星突然昏迷,启玥对老人,很有好感。她从偏厅跑过来;“老祖母,老祖母怎么了?” 大厅里许多人在,将老人家,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她哪里能靠近得了? 秦之翰带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王府内发生的事情。 他一进门,看到了启玥,焦急地问:“你有没有受伤?没有怎么样,还好吧?” “我一直坐在偏厅,放心,什么事也没有!但是,老祖母昏迷了,你快去看看!”启玥急切地说。 “大家都闪开,让秦医生过去!”德王大吼一声。 所有人乖乖站起来,给秦医生让出道。 秦之翰从药箱里掏出听诊器,在老人家的胸前听了听;“心肺有些不济,大家都闪开!老祖母多半是被惊吓了,将门窗打开透透气吧。” “好,按照秦医生说的去做!”福晋大声说道。 “对,有道理;……大家别围那么紧,让我额吉透透气。”德王也紧张。 秦医生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放老王妃鼻子下嗅嗅;然后,他拇指肚用力掐着人中。 过了好一会,老人缓缓睁开眼睛,一行浊泪流了下来;“ 欺人太甚啊,那些人,狼子野心;……” “额吉,您醒了?……” “老二啊,咱草原啥时候,轮到那帮强盗,在这指手画脚?……丢人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清宵好梦(4) 众人见老王妃醒过来,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寿宴上的闹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粘上了血腥污秽,很是不吉利。大家不好多说,纷纷致谢请辞离去。王爷没有挽留,宾客们离开王府,骑上马打道回府。 王爷心里是沉痛的。 养虎为患,反伤己;一步错,步步错,闹到了今天这局面。 王爷回到书房,看着成吉思的画像,浮想联翩。铁木真,蒙古族的王,他的铁血强权统治,四海归心,帝国无限繁荣。 铁木真的后代,铁血强权,怎能不流血流汗?只要能振兴帝国。 如今,四周围已布满,日本人的鹰犬和爪牙,哪能见到蒙古帝国的威仪?复兴帝国,成了美好的梦境了。 土默川平原的英雄啊;……我,是不是作茧自缚?该如何面对祖先的英魂? 书房里那幅对联赫然在目;“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这样的紧张局面,已经有愧于天地了;还夸夸其谈,论什么春秋呢? 草原上的夜色,越来越迷茫;四围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深重。他很迷茫,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启玥进来请安,这姑娘最近很殷勤,跟王爷走得近。 王爷很颓废,深陷在圈椅中。 启玥道:“义父,您不舒服?……该入睡了!” “没法入睡呀,……这个样子,没有心思睡。” “今天,那些日本人欺人太甚!……咱们,就这么忍气吞声吗?” “启玥,你呀,是朵解语花。但是,有些事情,已成定局;没有办法了,还能怎样?” “不,义父,还能改变。除了与日本人合作,还应想得更长远些;”启玥偷偷瞄他一眼;大胆地说道:“义父是草原上的王,要为草原人民的将来着想。” “启玥,这话我懂,……谈何容易呀?” “古人说,水沸者,力也,火之力者,阳中之阳也,锐不可挡。薪者,火之魄也……;故,力不可当而势犹可消;……”她稍微停顿一下,又说道:“日本人长途跋涉,总会疲惫的。我们就像这薪,没有了薪,断了补给,日本人还能锐不可当吗?所以,势犹可消;……与日本人勾结,是遗臭万年的事;何不与重庆中央政府联合,互相支持,或许,也是一条路呢。” “启玥,没看出来,外表柔弱,内里刚强呐;你还真像你娘!”德王认真地瞅着她,“无利不起早,说吧,你想得到什么?” “义父,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真的成功,请你给我自由!” “自由?……你在这不自由?”德王瞪着她,“看来,不是自己的娃,真是养不亲啊!” “不是,义父,启玥感谢您的厚爱;但是,我想我的爹娘,我的弟妹;……”启玥有些伤感,“我好久好久没看到家人了;梦里见到我娘亲,她总是在抹眼泪,……我;……” 梅启玥心里是真难受;她抽噎着,不断抹着腮边的泪。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妙策巧出(1) 她忍不住伤悲,梨花带雨,花容失色,很是可伶。 “哎,你这孩子,……行了,我相信你!”德王不忍心,她这样难过,“傻姑娘,我这是在保护你。四周全被日本人掌控着,不是吓唬你,你离开我这里保护,落到日本人手里会更惨。” “义父,启玥明白;……所以,启玥很感恩,不忍见义父这么伤怀;”梅启玥停止了哭泣。她的眼神清亮,目光很坚定,她坚持道:“义父,既然您也知道是死局,何不放手一搏呢?事在人为,我们何不试一试;兴许,真是一条出路呢。” 德王仍旧摇头;“玥儿,这件事太大了;……说得很轻巧,但,这种事情,做起来太难了。” 启玥很坚定,信心满满地说:“义父,你和重庆政府联络一下。如果,政府能出面支持你;两大阵营联合,对抗共同的敌人,总比孤军奋战要好吧。如果成功了,竟可摆脱日本人的控制,也可重新拾起蒙古新政权,更能为抗战立下一大功劳。义父,何乐而不为?”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想法是很好;我整个蒙古草原这么大的事,……岂能是尝试一下?真是玩笑一样。” 德王不想跟她讲太多。牵一发而动全局,搞不好的话,所有的就全栽进去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义父,您莫要小看我,我爹爹在政府职能部门,还有军队的朋友,……如果,外围有军队来接应,甄瑜,以及那些日本人,还能对义父您构成威胁吗?“ 德王心里一动;他真没想到,这姑娘真动了不少心思。他慢慢抬起头来,重新认真审视着她。 她一汪眸子,清亮如水;嘴角紧抿着,蹙着眉头,很认真望着他,“义父,您可不以静下来,听我说几句?” “为什么要给你机会?……初生牛犊不怕虎?”德王讪笑。“理由是什么?” “王爷您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也不是。我被拘在这里,我想自由;王爷被日本人拘着,您也想摆脱束缚;”启玥放开了,大胆地说道:“王爷,您其实也很孤单,实力不够,没有外援,犹如困兽,虎落平阳一般。如果,您能取得外部支持,您才能真正地成王!“ 德王身子一震,胆子忒大了;这也敢说?但是,他没训斥她,且让她说说,又有何妨? “王爷,您知道自己的短处,也知道日本人的短处;苦于没有人为您去联络,”梅启玥大声说道;“我可以为您,做这个牵线搭桥的人!” “哈哈,小姑娘,就凭你?”德王大笑不止,“且不说,你有没有这胆量;就算你有这胆子,你被甄瑜盯得那么紧,哪里也去不成!” “秦之翰秦医生,他的目标小,应该没有谁会注意到他!”启玥急急说道:“我们商量好了,您让他外出采购药材,他设法逃走;……” “秦……秦医生,……那个书呆子?”德王不可置信。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妙策巧出(2) “之翰不是书呆子,不但胆大心细,而且有情有义;”启玥为他辩解着。 “哦,怎么见得?” “义父,他这人表面有些呆傻,对人对事是真有心;”启玥觉得,有必要说明;“我被甄瑜掳掠到草原来。我想,有很多人寻找过我,但是,只有他坚持着,他仅仅从蛛丝马迹里,从别人的口中打探到一些事,然后,一路跟随到这里来。第一,有恒心,有毅力,第二,做事韧性,锲而不舍;第三,他胆大心细,还不受人关注。所以,这件事让他去做,也只有他是合适的人选。” 德王频频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个秦之翰,并不像外表那么孱弱。“玥儿,容我考虑一下;整件事太大了,我必须和几位心腹商量。” “义父,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您早些歇息。” 德王目送她离开;这姑娘,还真是有头脑。 …… 暮歌伤痕累累回来,甄瑜霸持“红鹰军“,暮歌提反对意见,却被甄瑜鞭笞责罚,被扣上“目无法纪,不敬尊长”的莫须有罪名,将她驱逐出“红鹰军”。 “王爷,目前整个局面,我们都失控了,”暮歌很焦急;她愤愤地说:“如果这样听之任之,……很快,这里就成了别人的地盘;王爷苦心经营的一切,恐怕生生被人掠夺了去!” “是,王爷,弟兄们现在也颇多怨言;引狼入室!”护卫长忧心忡忡。“王爷,这些个人吧,我觉得是太煞风景了,你看看,把我们草原弄得乌七八糟的。” “吵吵什么?够了,听叔父讲!”巴特尔吼道。 德王板着脸,看着这几位心腹,这样尴尬的局面,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你们说说看,以后,该怎么办?” “我们有人,有辽阔的草原,怕他们作甚?”护卫长说道:“王爷,我斗胆说,该断不断,必受其乱!” 王爷看着其他人,问道:“你们几个人呢?……也这意思?” “叔叔,不能听之任之,”巴特尔说道:“我们何不搏一把,如果,能联系到从重庆政府的支援,那我们还要怕什么日本人?“ 梅启玥将想法说与他听,巴特尔是欣然同意的。巴特尔的内心,早看不惯日本人以及甄瑜那些人的做法和行为。 德王笑着望着他;“巴特尔,你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 “嗯,不是听到;”巴特尔郑重地说:“草原上的太阳,被不洁物遮掩,没了热量和光芒。草原的雄鹰,应该展翅飞翔;我们该将那些不洁物清扫出去!” 草原上的人,失去了自由;每个人心里,都冒着火。尤其这时候,需要人添把柴,让火烧得旺一些。 “小公爷说得对,我赞同!”有人说道。 “我也赞同!”其他人也附和。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德王眯着眼睛;“好,巴特尔,这件事就交给你,你们几个,好好商量;该怎么做,拟定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是,叔父放心,巴特尔定当尽力而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妙策巧出(3) 第二天,巴特尔带着礼物,去了秦医生帐篷,很正经跟他聊着天。 “秦医生,婶娘多亏你妙手治愈;她拖我来谢谢你!” “巴图小公爷过誉,依着救死扶伤,这是我分内的事,无需言表。” 之翰谦虚着,忍着不笑。他与启玥商议好的计策,启玥分别与德王,和巴特尔说,秦医生能做大事;这一步步的,都在他预料之内。 “秦医生医术高超,为何屈居在草原?”巴特尔直来直往,他不想绕圈子,果断地说道:“秦医生,都是为了启玥格格吧!” “呃,……你知道还问?”之翰假装尴尬,复而,又苦恼地说:“她,已经在你们这,王爷视如已出,还尊为格格;我一小小医生还能怎样?每天,只要看她一眼,心里是美的;……“ “没出息!”巴特尔瞥他一眼,“你就这点想法?启玥在这没自由,你应该带她离开这里!” “小公爷,你……你说的是真的?”秦医生大喜过望,“能让我们走?……那,多谢了!” “慢,……不是现在走!”巴特尔瞪着他,“你得帮我们做一件事,事情若是办成功了,你自然能带她双宿双飞。” “做一件事?”秦医生咋舌,“是什么人病了?快带我去吧。” “不是看病,”巴特尔伸手按住他,“稍安勿躁,你坐着,……听我慢慢跟你讲!” “哦,好;”秦医生很忐忑,边听边点头,“唔,……呃……;” 巴特尔连说带比划;秦医生大为惊恐,嚷道:“……什么?去重庆?” “嘘,小点声!”巴特尔又说道,“此事,你已经知晓,你想不想都得做!否则,……” 巴特尔用手比划,在秦医生脖子上,做了个“咔嚓”动作。 “噢,……”秦医生沮丧地说:“我没得选吧;可,日本人监控着,我能走得了吗,要我怎么做?” “秦医生,你做事情一根筋。你追姑娘胆子够大,但是,看得不够长远,书生意气还挺浓。”巴特尔拍下他的肩,“你放心,王爷希望启玥有个好归宿,只要你办成此事,王爷,会将启玥风光嫁给你。” 巴特尔说到这,心里阵阵抽搐;他实在心酸。不过,在这艰难时刻,他懂得孰重孰轻。 “你,说话当真?”秦医生眼睛亮了。 “自然当真!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还以为,我在哄你不成?”巴特尔没好气地说道。 “好!”秦医生与他击掌;“为了启玥,我愿意走这一遭!” “哼,这还像话。” “那,我怎么个走法?你告诉我,我好有个装备。”秦医生小心地问。 “从咱们这往南,到山西境内,再到河南。然后,从湖北境内,坐船到重庆。”巴特尔说道:“你先慢慢准备着。过几天,我会找个理由,说王府里缺了药材;送你出去采草药。然后,到沙漠地带,大家都迷路了,各自也失散了,你到那个时候,就相机行事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妙策巧出(4) 秦之翰见到启玥,两人偷着直乐,“启玥,你做得很好,各个攻破,有策略,有谋划;……第一步已迈出去了,值得庆贺!” “嘻嘻,师父教得好!”启玥嬉笑着,心里有些担忧,“翰,你一个人,能不能行?” “嗯额,下一步,就看为师的了。”秦之翰故作轻松。 之翰要走,她心里不舍得;徒步那么远,她更是担忧。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作出这个决定,就得定下决心了。 “这次远行,任重道远,一定小心啊。”启玥道。 “放心,我会安然无恙回来的。玥,我最牵念的人还在这里,相信我,我一定不辱使命,你也一定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你要注意安全,你要多保重;”启玥依依不舍,心里多少不放心;“之翰,你一个人行吗?或者,派二个人跟着你一起走?” “玥,我从北平追你,追到这里,什么没见识过?我是男人,怎么样都能克服的。”秦之翰叮嘱她:“我走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冲动!有什么事,你让着别人一些。唯一让我牵挂的就是你;你的安危,比我自己还重要,听见没有?” 之翰反复叮嘱,与她依依惜别。 …… 大福晋的旧病复发。秦医生配药时才发现,王府里的药材存量少。城内的药铺里,只买到少许肉苁蓉、麻黄等药材。 巴特尔奉命,陪同秦医生去采药。巴特尔带了四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孱弱的秦医生,坐在马车内。 一行五人从王府出来,马蹄儿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队伍出了街口,从热闹集市穿行而过。 一行马车还没出城,后面一马队疾驰而来。 “站住!干什么的?……停下!” 红袍红衣红头巾的女骑兵,一骑红尘而来。为首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甄瑜。 甄瑜大声叫到:“停下,下车检查!” “甄主子,你这是干吗?“看到这位主子,巴特尔真头疼。“福晋旧病发作,王府里没有药材,药铺里也没买到。秦医生没法,出门去买或者去采摘,只要有,我们就拉回来。这,你也要管?” “巴特尔,小公爷,你不要哄我;去摘草药,你们几个人骑马不行吗?为啥,还拉着一辆马车呢?”甄瑜没好气说道。 “哎呦,我的好主子啊!你难道不知道,咱们秦医生,不会骑马的?不给他弄个马车,难不成,还让人家走过去吗?”巴特尔翻着白眼。 “秦医生?不止吧!”甄瑜讪笑着,咄咄逼人;“是不是还有咱们启玥格格呢?” 巴特尔觉得好笑,这人,果然是盯得紧啊! “什么什么,启玥格格?……”巴特尔扯着嗓子,夸张地说道:“启玥在王府好好呆着的,想什么呢?这时候,风沙这么大,马车这么颠,还不把格格闪着了?开玩笑吧!” 她越是猴急这样,巴特尔越不让见,就是要吊足她的胃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将计就计(1) “巴特尔,你闪开,我自己来!” 对自己这外甥女,甄瑜是特别关照;怎能让她轻易逃走? “今天,我就不想让你查,你能把我怎么样?”巴特尔跳下马,只身挡在车前,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巴特尔,你让开,不让的话,老娘我可要开枪的。”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她手里的枪一晃,朝天上砰砰放了两枪。 “嘿嘿,你吓唬谁呢?谁没见过枪吗?”巴特尔“啪”一声,也从腰间盒子里掏出了枪。 “巴特尔,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为了一个女人,你难道真不要命吗?”骑警队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枪声一响,宪兵大队的人马即刻会到,你以为能走得了吗?” 巴特尔心里奇怪,朝说话的声音望过去。 “嘿嘿,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好表妹,芷慧呀。表哥我真要恭喜你,真是不得了,你真不简单,竟当上日本人的骑兵了,不错不错!”巴特尔嘲讽她。 佟芷慧轻咬着唇:“巴特尔,你让开吧!今天,她就算是逃,也逃不了几步远。你……你这样把自己也搭上,何苦来呢?” “等等,芷慧表妹,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说,我为了一个女人?嘿,我就闹不明白了,这里,明明是秦医生,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你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吗?” 佟智慧从马上跳下。她越过巴特尔,迅速来到马车前,“呼”地掀开了轿帘。 马车内,一个男人懒洋洋横卧着;他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问:“小公爷,怎么回事儿啊?昨天晚上,我守了福晋一整个晚上,压根都没合眼。这会儿,刚刚眯上一会,怎么突然停下了?”他抬头望着凶巴巴的佟智慧,“哟,女骑兵,要搜身吗?来吧,我一大老爷们,怕你们女人?” “老实点,下车!”佟芷慧吼道。 “好好,女侠息怒!”秦医生从马车上下来,抬起迷胧的眼睛,慵懒地问道。“诸位女侠。请问,有什么指教吗?” 佟芷慧仔细瞅,看了看,翻了翻;没发现有夹板和隔层什么的,根本就藏不了其他人。她回过头来,朝甄瑜摇头。 甄瑜瞧瞧秦医生,又瞅瞅巴特尔;她心里奇怪,这两人,平时水火不容,今儿个,实在是蹊跷。 她绕到秦之翰身后,阴阳怪气地说:“秦医生一个人出来,真难得呀,你不围着我的外甥女儿,真是稀奇了。你不怕她有个闪失吗?” “呵,小姨娘啊,我本就不想出来!没办法,小公爷非得要我出来;……我赶紧采完草药,我就可以快回去;……我也担心,启玥一个人呆着会害怕的。”秦医生哈着腰,讨好着她。 甄瑜笑笑,她没想出来,这两个男人要做什么;但是,她也不能硬来,真要是王府的事,耽搁了也不太好。 甄瑜心生一计,望着佟芷慧;“嗯,不错;……芷慧,你跟着他们去,帮着秦医生多摘些药材回来!” “队长,……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将计就计(2) “芷慧,你过来!”甄瑜眉头一挑,向佟芷慧示意。 佟芷慧走过去,甄瑜附耳说了些什么,“去吧!” “是。” “小公爷,你们既出去采药,我也不好拦阻;”甄瑜捋一捋前额的乱发,再掸一掸手套上的浮灰,“芷慧做事情很麻利,让她跟着你一起去;不仅互相有照应,还能帮着多采些药材回来!” “芷慧跟着去?还是算了吧;……”巴特尔皱皱眉,“她一个姑娘家,恐怕是不方便;……芷慧,前面戈壁、荒漠茫茫,我可没那么些功夫去关照你,你还是跟着甄主子吧。过两天,我们就回来了。” “表哥,我可以的。”佟芷慧讨好他;“这段时间,我在骑兵营,学历马上马下功夫,苦于没处历练。这么好锻炼机会,我怎么可以退却呢?而且,表哥你走那么远,我也很担心你。” “芷慧,别胡闹了;”巴特尔唬着脸,“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哥你娘交待?” “表哥,不是有你嚒?”芷慧嗲声说道:“只要有你在,困难什么的,都不是事!” “哎呦,你们两个郎情妾意的,别在可劲显摆了;……走吧,走吧!”甄瑜吃吃笑着。让佟芷慧一起跟去,巴特尔压根没想到。 “你们快去、快回;别耽误了事!”甄瑜朝佟芷慧点点头。 她拿出鞭子,轻轻抽坐骑“架,”;红鹰军其他人,跟着她疾驰而去。 巴特尔看着佟芷慧,又看看秦之翰;他有些懵,不知该怎么办好 秦医生脑筋转得快。 他赶紧说道:“鄙人真是有幸,能得到佟大小姐的庇护,深感荣幸之至!那,请大小姐随我,一同上马车,一起驾乘。”秦医生酸不溜秋地,还伸手做一个‘请’的姿势。 “佟小姐,您先请!” “切,你这样的人,也奢望与我同乘?书呆子一个,也就梅启玥稀罕你,我才懒得跟你坐一起!”佟芷慧朝他翻着白眼,跨上自己那匹战马,跑到巴特尔跟前;“表哥啊,我们一起骑,咱们边走边聊!” “好啊,我们俩且往前走着。”巴特尔讪笑;不能跟她翻脸,且先稳住她。 他们俩说说笑笑,打马跑在前头;才不理会秦之翰。 秦医生笑一笑,自己上了马车;“前面赶车的大哥,辛苦了。咱们跟上小公爷,慢慢走呗。” “是,秦医生。” 驾车随行的马夫,与同行的其他几人,都是巴特尔亲自从营中挑选来的。他们经过训练,也都晓得,这趟出来的任务。可现在,突然进来这佟芷慧。他们真不知,后面该怎么做。 前面的人,有说有笑;后面的人,心里嘀咕着。 走了好一会,车夫偷偷问:“秦医生,眼下这个状况,咱们还能按照先前说定的那个线路走吗?那样走,不就很危险吗?” 他们原定:出归绥后,之翰往南,入山西,到湖北;由湖北入川。可是,佟芷慧跟着走;如果往南行,目的太明显了。 这很容易暴露,他们此行的真实意图。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将计就计(3) “按原先的计划,就这样往西走着;”秦医生沉吟了一下,“……你让小公爷晚上过来,我们得再敲定一条路线。原先定的路程,多半是要改了。” “行,秦医生,我听你的。”车夫点头,“等小公爷有空闲,我悄悄跟他说。咱这凭空多了一个来监视咱们的人,咱们行事要小心了。咱们的一举一动,她全看着,不是很危险?” “嘿嘿,这个事儿啊,说危险也危险,说容易也容易!”秦医生诡笑道:“事情,要看你家小公爷怎么做了。” “小公爷?……他心里才懒得搭理那女的,不过是应付她罢了。”车夫瞥了眼佟芷慧,说道:“咱没自主权,受人摆布,……” “嘘!这时候,大家好好捧着她,得让她高兴。她高兴起来,就顾不上我了,知道不?”秦医生轻声说道。 “行,我们听你的。我们还怀疑选你做这,合不合适呢;秦医生有韬略,方寸不乱,我们的事,有希望了。”车夫说道:“我瞅个便宜时间,跟小公爷说这事。” 晚上,巴特尔和秦之翰,两人聚在一起,研究了许久;为了让事情更稳妥,他们决定往西,从宁夏、甘肃,再折返去四川。 佟芷慧跟着他们,从归绥城出来,往西到格尔沁草原。秦医生每天都很勤勉,顾不上欣赏草原的风光,尽心尽力都在药材。 一个地方,一个城市,只要有药铺、有药材的地方,秦医生都特别去转一转。要做就得做得像,他跑东跑西,忙得团团转;秦医生累得,气急败坏地说:“哎呀,那两味药材,怎么就没有呢?……可怎么办?” “没有?咱们到下个地方接着找!”巴特尔大声道。 几个人大张旗鼓地,又奔向另外的城市。 “表哥,你们买了这么多药材,还不够吗?”佟芷慧问巴特尔。 “秦医生说,还差两味药呢;……而且,是关键的两味药!”巴尔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懂;医生怎么说,我就听着吧。” “秦医生,他怎么说,你就相信吗?”佟芷慧有疑虑。 “嗯,秦医生说,这个肉苁蓉、地黄,还有这甘草,这些普通的常备药,多买些没有坏处。够是够了,但是,还有一二种很珍贵的药材,还是买不到,都脱销了。它生长在沙漠深处,那药效是特别好的。我们既出来了,得用心找一找吧。” 他尽心尽力做事的姿态,佟芷慧没理由反对。她是怀疑秦之翰有伎俩;但,她从没怀疑过巴特尔。所以,巴特尔所说的,她多半还是听的。 佟芷慧压根就对药材不懂,她不知都有些什么药,巴特尔就逗着她呗。虽然说是如此,但,他不敢太麻痹;每日里哄着她,生怕她起疑心。 巴特尔暗自庆幸:得亏她不懂药理,不识得药材;真要来个懂的,那可真难对付。 这一行六人,一直往西边走着;过了黄河渡口,来到库布其沙漠地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将计就计(4) 这里黄沙漫天,人口极其稀少,几无定居人口。漫漫沙尘,一眼望不到头。 沙尘飞扬,吹得人眼迷离;越往沙漠腹地进发,越来越没有路,走到最后,马陷进沙粒中,根本走不动了。没法骑马了,他们几个下来,拉着马儿往前,一步步地行进。 走了整整一天,没有看到人,无边无际大沙海,佟芷慧心里着实慌。是不是迷了路,她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表哥,我们怎么还没到啊?”佟芷慧紧张地问。 “快了吧,再往前走走,应该就到的。很多人说,那里有野生的药材,很多人在那都挖到药材了。”巴特尔说道。 “哦,那,我们赶快走。”佟芷慧催促着。 黄沙漫漫,唯有齐心;她不想多生事端。 越往沙漠腹地进发,像坠落在一个巨大的沙漏里;眼前,除了茫茫的天空,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海。脚步沉沉,西风肆虐,呼呼扬起劲风;沙子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响声。 几个人一路走着,太阳当头照着,很容易汗流浃背。脚底都汗透了,热量呼呼往上窜;人累得呼哧喘气,走路都成了负担。 巴特边走边给芷慧打气:“芷慧,累了,就望望远处。你看,七百里里黄河宛如弓背,迤逦东去;茫茫沙漠,宛如一束弦,组成巨大的金弓形。多么美妙,多么神奇和壮观啊!” 巴特尔像个诗人,说出了这样澎湃的字眼;佟芷慧也很受感染。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说话了。 佟芷慧伸直了腰,努力地望过去。她假想着,那巨大的金弓形。 那巨大的金弓形,眼睛是很难穷尽的。巴特尔这深情并茂的描述,她心里想象着。她憧憬在,这个美好的幻觉里,几乎忘了周围的一切。 巴特尔也是个青年学子。他还像学生时,热血冲头,拉着她的手,热情洋溢地说:“芷慧,我们俩往前跑;看看能不能跑到这沙的尽头。” 他热切地望着她;眼里充满笑意。他的声音有磁性,极具有感染力。 佟芷慧心里,乐开了花。她感动极了,说道:“好呀,表哥,那我们一起往前奔。” “我抓住你的手,咱们一起往前跑。”他大声说道。 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往前来着。跑了一会儿,佟芷慧停住了,往后面瞅了瞅。 后面的几个人,正在艰难行走着。他们拽着马,还有马车,行动很缓慢。 芷慧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那几个人身影很小,在慢慢地蠕动着。 “表哥,要不我们还是等等他们吧!”佟芷慧觉得有些不妥。 “没有事儿!我的人,和我的车,……一个书呆子,担心什么?”他显然毫不在乎。“我们继续往前走,兴许找到一处绿洲,就能好好休息一会。” “嗯,你说得有道理。”佟芷慧点头。 他们一直往前行,果真,远远地瞅到一片绿洲。这里,是一处水源地;俩人欢呼跳跃着;过了好久,才静下来休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里逃生(1) 不经意间,云层起了变幻;刚才,明明还是碧空万里,瞬间乌云压顶。突然间,天空就暗了下来。 “这……这怎么了?”佟芷慧惊恐地问。 “不好,”巴特尔很惊慌,眼里有一丝惊恐;这,他可没料到。 他站起身来,望着来的方向;太阳隐去了,乌云滚滚,他用手一指,大声说道:“那边,沙尘要来了!” “什么,沙……沙尘?”佟芷慧惊呼。 沙漠里遇到沙尘暴,很可能覆顶的危险。 “怎么办?”佟芷慧惊喊着;喊声里,带着哭腔。 这时,狂风卷着沙尘,自天幕顶端,呼拉拉压过来。 “卧倒!” 巴特尔情急之下,狠狠推了她一把;自己顺势匍匐在地上。 风卷狂沙;砂石扑落落,在四面敲响。巴特尔伸出手,努力护着她。 过了好久,风停息,沙尘止;四周恢复了平静,太阳又出来了。 巴特尔抖了抖,将身上的泥沙抖下去。他慢慢站起来,焦虑地望着后面。他在担心着…… “表哥,这……这太可怕了!”佟芷慧脸色煞白,艰难地爬起来。 巴特尔一动不动,他矗立在那里,内心焦灼难安。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长得有半辈子那么长; 有几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他们慢腾腾,深一脚浅一脚,向他这聚拢过来。 佟芷慧觉得不对劲;“表哥,走路的不是有四个人吗?现在我瞅着,怎么只有三个人呢?” 巴特尔瞅了瞅,肯定地说道:“没见他们三个人在费力拉拽那辆马车吗,那书呆子肯定在马车里。” “嗯,好吧,”见他这样说,佟芷慧点头。 “怎么,还是不对!”佟芷慧又说道。 几个人越走越近,两个人拉着马,一个人推着车。可那辆车子,好像不对,有一边像是缺了轱辘,另外一个人擎着,用马拉着车辙在走。 “表哥,车里没人吧!”佟芷慧大声说。 “怎么可能没人?”巴特尔睁大眼睛瞅;他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糟糕,难道那书呆子被埋在沙堆里了吗?” 巴特尔嘴上这么说,心里着实没把握,七上八下的。 他真不知道,秦之翰真被埋了,还是已经逃离了此处。如果他庆幸逃离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沙暴,他应该是往南边走了。不知道,他未来还会遇到什么?但,起码,希望还在! 如果,他真是被沙尘埋起来了。那,他们的整个计划也就泡汤了。关键,与重庆方面的联络,可能就此中断了。 他们这一趟出来,那就是白费功夫了,他怎么能不心急,不心焦呢? 他怎能不忧心忡忡呢?他额头冒汗;手心,都是汗渍渍的;…… “表哥,你怎么这么紧张?”芷慧注意到他的表情。 “我紧张是自然的,他真要真出了事儿。启玥那里,怎么能轻饶了我?到时候,我要怎么交代呢?还有王爷福晋那里,我都说不出口了。”巴特尔说道。 巴特尔这焦虑,是真的焦虑。他这一回,可不是唬谁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里逃生(2) 巴特尔提到启玥,佟芷慧心里就生气。“人家心里眼里,根本就没你,你干嘛这样念叨她,就是放不下,忘不了呢?……你有意思吗?” 巴特尔没理会她。他急于知道答案,快步朝他的下属奔去。 同行的三人,衣裳歪斜着,湿哒哒的脸,混合着尘土,灰头土脸的。牵马的人,用力往前拽;后面的人,一个人托着车辙,一个人钳制着马,防止马儿乱跑。这样子,赶着马车,是特别吃力。 巴特尔赶过去,急切地问:“刚才的沙尘,……你们,都还好吗?马车怎么了?” “我们还好。”车夫用衣袖抹了把脸,说道:“刚才一阵狂风,黄沙漫天,伸手不见五指;马车陷在砂砾中,怎么也推不动了;我下车去推。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马车整个儿的,被狂风掀了起来,落到远处的山丘后。等我们赶到时,秦医生,……他……;” “秦医生怎么了?”巴特尔紧张地问。 “秦医生失踪了,”车夫后面的士兵,着急地说道:“我们跑过去,马车几乎摔裂,秦医生也不见了踪影。我们将四周的两块沙地,寻了个遍,还是没见到秦医生!他……他莫非遇上了流沙?” “流沙?……”巴特尔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是这样,秦之翰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不知道,是真失踪了呀,还是,有人故意放水,有意让他逃走了?”佟芷慧不冷不热说道。“表哥,他们的话,你也相信?” “你这女人!你说谁故意放水?……你的意思,秦医生一直想逃,在东边、在草原,都没逃,非得到了这里,满旮旯的沙子,遁地逃走吗?天理良心,秦医生治病救人,救了多少咱蒙古兄弟;”那名卫兵怒怼她;“我算看出来了,你不是来帮我们的。没安什么好心,成心来给我们添乱的。” “扎哈,别乱说,芷慧是我的表妹,她不是那样的人!”巴特尔大声呵斥他。 “小公爷,这女的,没安好心;”扎哈心有不甘,“心肠歹毒的人,才会诋毁别人。秦医生失踪了,不知道帮着寻找,就会说风凉话,寒心!” “好了,少说两句!”巴特尔训斥着他,“大家再分头找找,看看,还能找到吗?”他转向佟芷慧,“芷慧,你在这里等着;我跟他们回去再找找!” “表哥,溜我一人在这?我怕,……”先前的恐怖天气,佟芷慧是见识过了;她心里很忐忑,害怕再遇到这鬼天气。“这里茫茫一片,四周全是沙尘,一眼望不到头,没找到,估计也是命丧沙海了。表哥,你别去,留下来陪着我!” “芷慧,没事!这一大片是绿洲,风沙奈何不了它。我跟他们去去就回!”巴特尔笑笑,温和地拍她的手,“芷慧,秦医生由我负责保护,他如果真要失踪,我也是脱不小干系;……你就在这,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里逃生(3) “那,……你注意安全;”巴特尔说的是实情,佟芷慧没法反驳他。她只能巴巴地说:“表哥,你们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着。” “好,我明白。你放心,在这好好等我!”巴特尔说完,带着那三个人,往后边来过的路走去。 四个人奋力走着,转过一片山丘;他们走了足够远,完全看不到佟芷慧了。 巴特尔往后瞅瞅,慢慢停下了脚步;他看着他的几位同伴;心里有些话,却不知该如何问。急吼吼地问:“扎哈,秦医生到底走没走,咱们的马车弄成那样,又是怎么回事?” “小公爷,那时,我们三人,正要送秦医生走,突然狂风大作,黄沙漫天飞舞,伸手不见五指。呼呼的风声,砂砾砸落下来,哔哔啪啪的声响。我只得顺势卧倒,趴在了沙地上。等后来,风终于停了,我抬头,才发现秦医生不见了。”扎哈嗫嚅道;他想起什么,又说道:“我隐隐约约听到,秦医生的声音;说什么,要我们慢慢行动,等他回来!“ “秦医生,他,真这么说的?”巴特尔很惊喜;“你好记得,他说什么了?” “风沙真的很大,噼啪声很响;后来的,……听不太真了。”扎哈小声说。 巴特尔眼神里瘟怒,朝他的臀部踢了一脚;恨恨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你们盯紧点,关键时候,就掉链子,真是没用!” 他回过头,瞪着其他二人,“你们俩呢,有谁看到,秦医生是怎么走的?……还是说,秦医生中了流沙。” “风沙狂起时,我离秦医生最近。我让他卧倒,他既然没动。他紧紧抱着车轱辘,车被风刮起抛到半空中;他……他也随着车,到了空中;……我看得真真切切!” “秦医生是个书生,他竟敢这样搏命?鬼才相信呢!”巴特尔白了他一眼。 他,这样不顾死活的,还真敢放手一搏? “是真的;他平常很少动粗,难道就不能有惊人之举吗” 巴特尔心念一动。真没看出来,这文弱的书生,是很能拼,很顽强。巴特尔内心深处,第一次对这汉族男子,有了一丝丝的敬意。 巴特尔以前瞧不上他。但,从这几天相处下来,巴特尔对他的认识,有了较大的改观。秦医生这人,话虽不多,心里有数;头脑灵活,机智灵敏;这件事,也只有他能做得来。 巴特尔对他寄予了希望;他如果足够走运,没有遇到更恶劣的天气,没落入凶猛野兽的腹围,逃离了沙尘笼罩的区域;只要他笃定前行,一直往南边走,依然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秦之翰,拜托!我们,看你的了!我蒙古族部众,困顿疲乏,水深火热;苍天在上,长生天保佑!” 巴特尔双手合十,心里念念有词,默默为他祈愿。 “好了,我们再找找,演得真像他失踪;要让佟芷慧相信,我们是寻药来的。不然,回到归绥,甄瑜那关不好过!” “明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里逃生(4) 几个人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回来。 巴特尔铁青着脸,额头上青筋直暴,好像要跟谁打架拼命似的。 “表哥,秦医生,真的没找到?”佟芷慧关切地问。巴特尔说话算话,又回来找她;他的心里,别提多欢喜。 “嗯,芷慧,十有八九中了流沙。刚才那一场沙尘,你看到了。我们这边劲道这么大;那边,沙尘中心,就可想而知了,……;只不定,被埋在哪座沙丘底部,估计小命不保了。”巴特尔痛心疾首;“都怨我,没尽到职责。唉,回去我该怎样跟王爷交代呀?福晋的病,以后又有谁能治呢?我保护不力都怨我,没尽到职责。” 巴特尔苦着脸,唉声叹气,不想说太多。 “要不是这女的跟过来,占咱小公爷那么多的事,秦医生怎么会出事呢?这个女的,就是个扫把星,专门来拖咱们后腿的。瞧着吧,以后有咱们好受的呢。” “要不说红颜祸水呢?” “算了,莫跟她讲;她也不明白!” 几个人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行了,德性!你们有能耐的话,怎么不保护好秦医生呢?”巴特尔呵斥着随从;“芷慧是个女孩子,她也是好心。哪能让你们这样诋毁编排她?” “我们说的是事实!本来,大漠里面,女人就不应进来。凡是女人来了,就容易出事。”扎哈瓮声瓮气说道。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知不知道,新生活运动,男女都是平等的。我在北平的时候,你这些思想,都是被批判,是不对的。”佟芷慧争辩道。 “哼,佟大小姐,这里是蒙古大漠,你要是能耐,回你的北平去啊,我们不拦你,也不会留你!” “你……?” 佟芷慧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大凡有点办法,都留在北平了。何苦来到这茫茫大漠,没有前途不说,自己还受这些人的鸟气。 还不是为了生存吗? 佟芷慧心情不好,也懒得跟人说话了,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路上,佟大小姐受尽那几个人的冷言冷语。除了巴特尔为她说几句公道话,可是,巴特尔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佟芷慧心里,对巴特尔很感激。 回到归绥。德王听说秦医生出了事,大怒。竟然下令,将巴特尔鞭打20鞭。只打得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后背上没有一块好肉, 晚上,芷慧来探望他,看到他的惨样,十分的同情。她心里也不安,真的是她,耽误他的正事。如果她不在大漠,巴特尔不会为了照顾她陪她,忘了去尽自己的职责。 “表哥,都是我害你这样,对不起。” “芷慧,没关系!王爷还算手下留情,只给了我20鞭子,要不然,违反军令;尤其听说,我带着女人去执行命令,这范了他的忌讳。”巴特尔轻描淡写。 事后,甄瑜少佐问她,秦医生为何会失踪? 佟芷慧极尽能事,将好医生形象描述一番;并说明,秦医生不存在逃跑的念头。失踪,纯属意外。 第一百二十章 喜相逢(1) 清晨的一缕霞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给这间黑暗的屋子,带来一丝明媚的曙光。 秦之翰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了眼。 这是在哪里?昏暗的房屋破败不堪,糊着麻纸的旧窗户,灰不溜秋的墙壁,房檐上结着蜘蛛网。一张灰突突的长条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桌子下面有一张歪斜的凳子,凳子上面有一碗冷米饭。这,会是谁送的吃食呢? 不记得多少天,没吃谷米了;那,不是可以吃吗,他的味蕾在荡漾。 等等,能不能吃呢?他依然躺着,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墙洞里爬出一只老鼠。小老鼠蹭蹭上了板凳,爬上了粗瓷碗;沿着碗边,啄取米饭。 那是,能吃的! 他从那张硬板床上,使劲坐了起来。他浑身瘫软着。饿了很久了,必须吃点东西,否则,就一点劲都没有。 他将脚踩在地上,突然,脚下一软,一头栽在了地板上。厚厚的灰尘,扑到他的脸上,呛得他不住地咳嗽。 唉,一点劲都没有;…… 他匍匐着,慢慢往前爬;他够到了板凳。 那只灰老鼠,呲溜一声,慌忙跑了。 还好,还剩半碗米饭。他颤抖着,捧起瓷碗,用手抓起米饭,往嘴里塞。 胃里有了滋味,身体有了力气。他慢慢站起来,捧着碗坐在板凳上;他拿起桌上的筷子,狠狠地扒拉米饭。也不是什么好大米,甚至还有些馊味。但,这已经足够了。 吃了些东西,他有点精神了。他用袖子擦擦嘴,要保存体力;他慢慢走回床边。躺着,养养精神也是好了。 秦之翰在想,这些天,他都经历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往南走的。在沙漠狂沙中,他没有了方向;又迷了路,竟一直往西纵向行进。竟然到了中卫地区。他这才明白,自己跑偏了方位,进了宁夏,他从甘肃再到四川。 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现在,应该在四川境内? 这个时候,天已大亮了。他透过窗户望去,天空很蓝,阳光明媚。 哇,真好啊!他深深吸了口气,他又望了望门外,仿佛听到有号角的声音。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有些不明白了。 过了很久,他听到那边门上有了动静,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 “起来了,”一个当兵的,背着枪进来。他后边,跟着一个中年人。 “还行,他醒了,”只见那个当兵的,对后面那中年男人说。 “好,我来看看。” 秦之翰慢慢坐了起来。他不说话,只用眼睛警惕地观察着。 “你别害怕啊,我们的士兵,在野外执勤的时候发现了你。你全身蓬头垢面的,破衣烂衫的,但还有生命。他们不知怎么回事,先把你抬了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已经昏迷两天了。”中年男子温和地说道。 “什么?……我昏迷了两天?”秦之翰愕然,还真没想到。 “哦,你会说话呀,还好不是哑巴。”中年人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喜相逢(2) 中年男子穿着军装,国字脸中等个子,拿一个牛皮本子,用自来水笔飞快地记着。 “谁是哑巴?”莫名其妙被人咒,秦之翰心里不快;他瞥了那中年人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不认识,非亲非故的,没事胡乱搭讪什么。” “呵呵,年轻人还挺警惕嘛,鄙人姓吴,是参谋,例行公事;”中年男子并不生气;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请给与配合!” “好,”秦之翰点头。 “姓名?” “秦知文;”他留了心眼。 “年龄?” “二十一。” “做什么营生?” “医生。”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没觉得哪不对。 “本地人吗?” “不是。” 吴参谋点头,用笔快速写着。他又问道:“看你的身形,不像是北方人;听你的口音,像是江浙人氏,你怎么会来这里?” 糟糕,果然言多必失;他还想说,自己是猎户,幸亏还没说出来。 “我和几个朋友,一起结伴同行,在沙漠遇沙尘,大家走失了;”什么都不讲,容易让人疑心,也得适当地说点;秦之翰说道:“我迷失了方向,走偏了路线;……请问,这是哪里?” “你不会不知道,这是哪里吧!”吴参谋抬头,瞪了他一眼;“看你这样子,像走了很久的路吧;”对方声音尽量和悦,“你怎么会从甘肃过来,那里有什么亲友?……能跟我说说吗?” “这……;”秦之翰犹豫着,不知他什么来头,身上肩负着重任,不敢轻易向外人吐露。“没有什么亲友。我家在南京,南京失陷后,我与朋友逃难到武汉,不曾想,武汉也成了战场,找不到正经工作,温饱都难解决。没办法,我与朋友结伴,到西部牧区,给牧民们治病,得以解决温饱。听说,政府迁都重庆,我和朋友就往回赶。不想,在沙漠里遇到沙暴,我们走丢了;……” “出生在南京,现在21岁,是一名医生。”对方停下笔,突然问道:“请问,你在哪里学的医?” “在……,在草原上,跟一位老人家学的;……”差点吐口说出“北平医科”;秦之翰心里一惊,还好,自己足够机智,逢凶化吉了。 “哦,秦医生是吧;”吴参谋合上本子,说道:“既然是草原医生,一定知道些偏方了?我部大多数是南方人,前一阵子,在陕甘高原地带,很多人水土不服;有的人拉肚子到现在也没好利索;秦医生帮个忙,跟我去看看如何?” “呃,……这;”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秦之翰没法反对。 治好了士兵们的病,还能赢得别人好感;赢得当兵的好感,那,放他走人,是迟早的事。这兴许是机会,不然,还要关在这里多久?秦之翰没得选。 秦之翰很庆幸,在归绥这几个月,跟草原上的人,识得许多草药。开个水土不服的方子,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他欣然应许道:“好,请您领路!” “秦医生,跟我走;”吴参谋说道。 第一百二十章 喜相逢(3) 秦之翰恭敬地说:“吴参谋,您先请!” “年轻人,客气!” 吴参谋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望一望他,问道:“秦医生,你确定这样子去吗?” 吴参谋这样问;秦之翰倒是一愣,他不知道,吴参谋这话的意思。 “什么,……?”秦之翰望着他,眼里有些慌乱。他马上镇定下来,“吴参谋,我原先有个药箱,随身携带的药品,都留在了沙漠。不过,我开出药方来,您让人去药房,抓回来煎服就可。” “哈哈,年轻人,你要不要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吴参谋哈哈一乐,摇头说道:“你浑身上下衣衫破烂不说,有一处干净的吗?干巴黑瘦,胡子拉碴的,三十好几的糙老爷们,哪里还像个斯文人?” 吴参谋这么一说,秦之翰骚得脸红到脖子;肚子都吃不饱,怕有人追踪,还顾得上别的? 幸亏黑不溜秋的,别人根本看不见。 “咳咳,”秦之翰干咳两声,像模像样作揖道:“嗯,且听吴长官安排!” “好,还真是个斯文人!”吴参谋点头,朝不远处的士兵招手,“你来,先送他去洗个澡,回来,再好好吃顿饭!好好去办!” “是。” 秦之翰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困顿疲乏时,没有什么比吃饱穿暖,更令人觉得熨帖了。哪怕这种关心,来自素味平生的人。 满身的污垢被洗去,换上干净的蓝布褂子;秦之翰精神抖擞,出现在吴参谋面前。 吴参谋眼前一亮,不由得感叹:“果然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的;这老化说得好,‘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真是说得对!” “谢谢吴长官!”秦之翰深深一鞠躬。 真心实意的感谢,之翰绝不是违心;他心想着,一定尽心尽力看护病人。 “好哈,秦医生拾掇起来,帅得像个新郎官,一扫先前那土匪模样!”吴参谋领着他上了车,他说了句:“去营房!“ 汽车启程朝营地行驶。 吴参谋回头,说道:“我们有几十个弟兄拉稀,都拉虚脱了;……秦医生,你千万想办法,帮他们治好这拉肚子的毛病!” “嗯,”秦之翰郑重地点头。“吴长官,请问一下,部队不应该有医官吗?……医官没给他们治疗,还是治疗的效果不好?” “医官?……”吴参谋叹了口气,沉痛地摇头,“这里荒山野岭,土不拉几的地方,哪个医官愿意来?我们千里征战,长途跋涉,打过很多场战斗了。兄弟们奋勇杀敌,死伤无数。伤了、病了,自己敷药;对付着吃药。现在,药品没有了;……有的兄弟,没死在战场,却死于伤口感染,死于无医可治;……” 吴参谋很激动,说不下去了。黑眸子闪着怒火,手比划着什么,又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慢慢说道:“秦医生,我们很久没有医生来了,兄弟们很难呐;……所以,我请您,务必要尽心!” 第一百二十章 喜相逢(4) 后勤配给没有保障,军队行军作战如何致胜?秦之翰的心,不由一阵阵抽紧。 不知是谁的部队,川军吗? 吴参谋满脸凝重,之翰不敢多问。 汽车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行驶,秦之翰被颠得七荤八素的。约莫一个时辰,汽车开到了山下的营地。 有士兵跑过来,向吴参谋敬礼,说道:“吴参谋,您过来了?团座吩咐,让您带着医生去见他!” “好,我们这就去!”吴参谋点头。 吴参谋在前走,秦之翰尾随其后。 在一间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前,吴参谋停下脚步;他立正敬礼,大声喊道,“报告团座,吴孝誉到!” “进来!” 宏亮而威严的声音,从大帐里传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这里像是指挥中心,迎面是一张巨大的榉木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具沙盘;一副地图挂在墙上。在地图前面,有一位穿军装的男子,正观赏着地图。 指挥官背对着他们。他身材魁梧,站姿挺拔,站在地图前,聚精会神用笔在上面,描绘着什么。 “报告团座,我将秦医生请过来了!”吴参谋说道。 “好,你们先坐!”团座没有回头,继续着手里的工作;“稍等,我将这处弄完。” 他声音不高,没有丁点训斥;甚至,是和颜悦色的。 秦之翰心里,咯噔一闪;这声音,好熟悉呀!他瞪大眼睛,仔细地瞅过去; 这背影,这姿势,这个人,……天哪,怎么那么像他? “霑豪,陆霑豪!……是你吗?”秦之翰的声线都变了,他的声音在颤抖着。 团座身子一震,蓦地回过头来。 他,五官生得完美,有棱有角的下巴;墨黑的剑眉下,一双朗目如电,犀利的眼神,仿佛有穿透力;它注视着谁,能瞬间知晓别人的想法。 这位,可不是那位既有颜,又有头脑,丰神俊朗,聪明绝伦的陆大少? “之翰?……秦之翰!”陆团座像旋风般,已到了他跟前;狠狠地拍着他的肩;“秦医生?……秦之翰,是你?” “霑豪!” “之翰!”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秦之翰的双眼潮湿了,“霑豪,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 “好你个秦医生,我的部属来报告;说,找到一位医生;……但,也可能不是。”陆团座隐去后面的话,笑着说道:“哈哈,货真价实的医生,还是北平医科的高材生!……哈哈,我真没想到!” 秦之翰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怕生出意外,隐去了北平学医这一段。难怪,陆霑豪没想到。 “团……团座,秦医生,……你们认识?”吴参谋一脸懵,简直不敢相信! “吴参谋,多谢了!”陆团座一改往日的威严,像个孩子般笑逐颜开;“这世界真是小,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都能见到故友!” 吴参谋心里感慨,毕竟,年轻的团座,才二十出头。如果不是战争,他可能还在父母家人前撒娇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妙手(1) “霑……霑豪,你变了!” 第一次听他说粗话,秦之翰极其不适应。哪里,还是那文质彬彬的俊美少年郎? 经历的苦难太多了,人都变得粗糙了,那些温尔尔雅,那些学生时代,……仿佛过去了许多年。 现在的他,眉头紧锁,每天想的,都是在打仗,杀敌、复仇;…… “是呀,我现在就是,一兵痞子,糙老爷们!”霑豪苦涩地笑笑,自嘲地说道:“想我陆大少,原来很矫情;经过太多苦难,那些,……好像上半辈子的事!” “霑豪,别这样说!” 不用多问,之翰能体会,他的痛苦和哀愁。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没有说太多话,不想因别的,影响他们好不容易见面带来的喜悦。 唯有这一点温情时光,还让人觉得人间的温暖。 吴参谋变戏法的,拿出了一套医生的药箱,还有听诊器什么的,“秦医生,我不知道,这个您能不能用得上?这是我们和日本人打仗,从日本人的军需车里抢夺过来的。” 吴参谋可没这些矫情,他心里惦记着伤员。 “哦,你还有这个啊,太好了!”秦之翰打开了药箱子,仔细检查了一下,“非常不错,这应该是日军的军用级别的医用设备。”他不断点头,“你们伤病员都在哪呢,带我去看看。” “行,吴参谋,你带秦医生去吧!”团座大人不苟言笑,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是,团座!”吴参谋敬礼,领着秦医生离开。 “秦医生,你跟我来,我们有些士兵病得很严重,腹泻接近一个月,您帮他们诊断一下。” 秦之翰随他来到另一处茅屋。 一进去,一股腐败的恶臭味,扑面而来。果然,里面的人,面黄肌瘦的。总是腹泻,人就没有力气,更没有精神;时间长了,又不能治疗,谁也受不了。 “这些人,平常都住哪,吃过什么东西?” “部队开到哪里,就住到哪里。没有伙食的时候,山上的野果,甚至野外的兔子老鼠什么的,饿极了,也吃的;人在那样环境,没有办法的。”吴参谋说道。 “我在车上,一路走过来,看见路边有一些草药,应该能用上。先派两个人,跟我上山,先去采些草药,让他们止泄要紧。” “好,我派几个人跟你去!” 汽车又爬行上山;来到先前走过的路上停下来。秦之翰下了车,果然,前面有一片湿润的灌木林。 他带着人钻进了树林。山里到处都是宝。走了没多远,他看见一种小灌木,长椭圆形的小叶片,心里很高兴。 “你们俩过来!这应该是乌豆,把它的根挖出来,是治疗水泻的!” 他说完,两个人拿着铁锹,慢慢开始挖着。 他再往前走走,看见了山坡上,长满了车前草,还有铁马鞭,甘草等等,他伸手摘下来,摘了整整一筐。 回来后,洗净了一筐乌豆的根,将乌豆根磨水备用,给那些腹泻严重的。车前草和铁马鞭,都捣碎了,用水煎好,分别给不同的病人服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妙手(2) 秦医生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合眼。 他一头扎进营房,跟军士们同吃同住。针对不同的病人,研究各种病源,配置不同的药,几乎到忘我的境地。 三天后,病号大有起色,基本上控制了腹泻。秦医生这才松了口气。 他忘了还有团座好友,天天眼巴巴盼他的好消息。“秦医生,可以了!……天天在营房,也不来见我;你心里只装着病人,连我都要忘了哦。” 不知道老友行不行,能不能治好这些病号,陆团座也跟着提心吊胆。下属们来汇报,说秦医生如何忘我,如何无私,如何不辞辛劳。团座大人,很为他很骄傲的。 “切,不劳团座挂心!要是药用下去没成效,我哪有脸去见你?……你不得冲我急吼,还会对我有好脸?”秦之翰瞥他一眼,自嘲地说道:“我可不想自寻没趣!团座竟可放宽心,医生职责所在,我会尽全力的。……不然,你也不会放我走吧。” “走?……走哪了去?”陆霑豪丝毫不放松;又说道:“你在沙漠在草原上,当个江湖医生,饥一顿饱一顿,太没保障了!不如,留下来,在我军营里当医生,还能给你弄个一官半职的,你看好不好?” “想得可真美!我到你这来,是为给你医官吗?”秦之翰可不想干。 “你跟我的参谋长说,到这里来之前,在草原部落,还是在沙漠上,行医来着。”陆霑豪显然看过记录;“勿需置疑,秦之翰,还是秦知文,确实是合格的医生!医术高超,还饥一顿饱一顿的,何苦来着?到我队伍里,我们昔日同窗,现在战友,那该多好!” 秦之翰被人抓着小辫子,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事急从权,与吴参谋初次见面,我怎知他是好是坏?再说了,有些事,知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善意的谎言,也算不上欺骗!” “哦?……善意的谎言?”陆团座凝神望着他,“那,你为何要用假名呢?……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怕别人知道你?嘿,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去!”秦之翰气汹汹说道:“我懒得跟你讲,将你这些个病号治好了,我就该赶路了。” “哈哈,之翰,还说我变了,你变得更甚!”陆霑豪直摇着头,恨恨地说:“你心里明明有事!有什么话,天大的事,你也不说!全装在自己在肚子里,行,你有种!” “陆少,我……我,真有事儿;而且,肩负着使命,我不得不这样选择!”秦之翰憋红了脸,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哦,肩负着使命?”霑豪觉得,这词,意味深长,“什么样的使命?……为理想,为了爱,女人?” “少跟我来!我不吃你这一套!”秦之翰有点瘟怒。 让这书呆子上心的,还真不多。使命什么的,有点滑稽;看那别扭劲儿,难道,他找到梅启玥? 陆霑豪心里一动。真是没想到,这书呆子,真是有韧性。 “是因为梅启玥?” “哼。” 秦之翰哼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妙手(3) “真的?”太久没她的消息了,霑豪心里大喜。拾璎听到这消息,肯定会乐开怀的。他急急问道:“……启玥,她现在在哪里?” “归绥。”秦之翰淡淡地说。 老同学陆霑豪,这莫名的兴奋,让秦之翰心里有点不快。 “蒙伪政权的中心。几个月前,我还在山西;……唉,消息太闭塞了!” 秦之翰点头。 霑豪心里那个悔呀!怎么没想到归绥呢?梅叔叔拜托他寻找启玥,他要上战场,只能表面应付;弄得他见到梅家父女,总是心有愧疚。 现在好了,知道启玥的消息,去设法营救就好。 “之翰,竟然知道启玥在哪,下一步,找机会去营救她!”陆霑豪很武断,“那你,更不能走了!营救方案,你得参与实施的。” “营救?谈何容易?启玥的处境很不好,被好几方人监视起来的。蒙满亲日伪政权处境很微妙。以德华为首的那一伙蒙古贵族,原来,想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想从国民政府手里,没有拿到他想要的,所以转而投靠了日本人。他们以为,能利用日本人,帮他们重建,所谓的蒙古帝国。”秦之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是,那日本人是那么好哄,好骗的吗?日本人进入归绥,掌握了他们的,经济政治文化,蒙古族人处处受掣,几乎动弹不得。德王,现在生了悔意。” “等等,我听你那意思;你不仅要救启玥,更是为蒙古达官贵人们牵线搭桥?”陆霑豪看出来了。“你,是蒙古人的信使?” “你可以这么理解!”秦之翰放下手里的工作,一屁股坐了下来。“要想救出启玥,想单独的,想偷偷地,带她逃跑,是不可能的。一方面,日本宪兵,以及日本特工,都盯着她。另外,蒙古贵族软禁她,也是看中她的身份。如果,能让蒙古政权,和日本人彻底决裂,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重庆中央政权现偏于西南,如果能够让两边的政权联手;那么,日本人必然顾此失彼,对我们的抗战,是利大于弊的。” “嘿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还真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看问题这么透彻。这,哪里是为人治病?是为咱们这半死不活的局面,开了一剂汤药啊,我们要想打败日本人,得联合地方抗战力量!真可以,之翰,佩服佩服!”陆霑豪由衷说道。 “霑豪,你别这么夸我!我这,是有私心的。”秦之翰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崇高,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所爱的人,如何能稳妥安全地救出来,这是我考虑的。” “之翰,莫要谦虚;你值得我佩服!”霑豪低声道。 秦之翰说道:“陆霑豪,少将军,你可扛着枪上战场,那些日本鬼子赶出去,天生带兵打仗的料,我是真的羡慕!有些人吧,适合做大事的。像我这样的,做好自己的事,我当医生,就尽心做好医生;我所爱的人,我尽力去追,尽力护她周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妙手(4) “之翰,你值得我佩服,真的;”霑豪郑重地说道:“我和你比,是真的汗颜。” “霑豪,莫要唬我!你笑话,就笑话吧;说什么汗颜?” “不,我没有资格笑话你!”霑豪的眼里,漾起一层雾;“我失了我心爱的她!我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荒郊野外,自己却跑回了部队。” “霑豪,……那是南京陷落后吗,”秦之翰大惊,从没见他这样失落;“你是军人,归队是必须的!战争来到,什么都得放下;……她,会理解的。” “是!对军人来说,回归部队,重整旗鼓,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为了家国天下,为了民族大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可说过去。但是,我答应要与她终老,自己却食言了。你知道吗?那是荒芜的郊外,她孤单一人,她在那里,呼叫我,哭喊着,生我气;……我忍着痛,将我最心爱的扔下了,就像扔一件跟毫无干系的,什么物件儿一样,真地撇下了;……我在黑暗中狂奔,我的心里很痛很痛;……” 陆霑豪像呓语般,说了很多很多;他说得疲累了,将头埋在手肘里。之翰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的肩膀在微微耸动着。那样的压抑与难过;…… 看他这样子,之翰心里堵得慌;不知怎样安慰他。“霑豪,我不知道这些,……对不起!” “没事,……说出来,我好受多了!” 自他回到部队,从不与人提这些;一直憋闷在心里,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陆霑豪抬起头来,眼睛是亮晶晶的,神情却很疲惫;“之翰,她们姐妹俩,我都很抱歉。” “姐妹俩?” 秦之翰愕然,难道,霑豪心里的女孩,是启玥的妹妹拾璎? 霑豪看穿他的心事,郑重地点头;“没错,你猜的没错,确实是拾璎。我说我很抱歉,也只能说抱歉。好在,你已经寻到启玥。而拾璎,……她将她淳朴善良的心,交给了我;而我,却狠狠伤了她的心!之翰,你是不会这样做,……” “霑豪,你不要这样!我想,拾璎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她会理解你,她也懂得你,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国家。山河破碎,民族存亡之际,需要你这样有力量的,能做事的人,去对付那些侵入到我们国土的强盗!她不会生气的,你相信我!” “我知道,她不会生气,那个傻姑娘!”陆霑豪想到这,就很疼惜她。“她不会放弃,我也知道!可,我哪有脸面去见她呢?” 当肖闯告诉他,梅拾璎来到汉口,打听有关他的一切。他就知道,这个傻姑娘,一点都没责备他,还在想念他!可他身在军营,他已力不所怠。 “霑豪……;”秦之翰轻声唤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 秦之翰该说什么呢?以他个人来说,他绝对不会,那样对启玥的。 可是,在南京战场上下来的人,怎么可能对死难熟视无睹,只顾自己的快活日子呢?更何况,是一身正气,浑身是胆的陆家少将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谈(1) 第一次听他的伤心事,秦之翰愣在那里,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起身泡了一壶茶,拿两个粗瓷茶缸过来。 “霑豪,我这没什么可招待的;来,喝口茶!”之翰倒了一杯茶,放在霑豪面前。为了老友能开心,他故意贫嘴来着;“团座对我如此信任,竟与我分享了你内心的秘密。承蒙您看得起,……小的我,很是受宠若惊哦!” “得了,你!”陆霑豪擂了他一拳。“小子,你不许瞎说!” “是,团座!”他正经挺像那么回事! 陆霑豪停住,喝了口茶水,瞪了他一眼;“说吧,之翰;你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下一步,你是不是该去重庆呢?” 秦之翰一愣,好家伙,恢复得真快!刚暴露他心底的柔软,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冷静。 “谁说,我要去重庆的!”秦之翰脑袋瞬息短路,他还沉浸在霑豪的伤感中,竟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 “怎么,这都不肯跟我说?……”陆霑豪眯起眼睛,望着他摇头;“你这样人,做不了间谍的。刚才说重庆政府,应该与蒙古政权联合;怎么?你不打算去那里,还是,立刻推翻自己刚才的说法?” “呃,……;嗯,有这意思麽?”秦之翰有些不好意思。 “算了,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我就知道你的意思,我父亲现在在重庆。我帮你写一封信给他,你拿上我的信笺去找他。你见到我父亲,将你遇到的事说清楚。首先,你要说服我父亲,他如果觉得可行,就会帮你安排。如果,你不能说服他,下一步的工作,就很难行的!” 陆霑豪说完,在桌子上铺上纸,用笔龙飞凤舞写起来。写完信,用火碱封好。 “霑豪,太谢谢你了。” “臭小子,谢什么?你帮我医治这么多人,我不得适当反馈一下?再说了,做这事,也不单纯是为某个人。如果,这事真成功了,对国家对个人,那都是好事。” 陆霑豪实话实说;“我这封信,已用火碱封好,你不可以马上就走。你答应我,必须将我的士兵们医治好,你才能走!” 秦之翰来拿这封信,陆霑豪一时又不想给了;捏在手里不肯放。 “霑豪,你放心了,我心里有数!至少,看他们都康复差不多,不会偷偷溜走的。好得八九不离十了,我才会离开的。”秦之翰说道:“你放心了,要不然,我可以立誓。” “行了,我还信不过你吗?只不过我叮嘱你一下,别给我糊弄了事。” “是,团座。” “你呀,别皮了,等一会儿,我们去吃个饭。” “团座大人,您自己先请吧!”秦医生认真地说道:“你这里连个医官都没有,我这边还有那么多病号,我得治啊;还有那个草药得煎熬,我什么都得亲自上阵呢。” “那你先忙,等你走的时候,我再送你。”团座的威仪不能丢。 “团座大人,你有大事要忙,赶紧忙你的吧。” “嗯,行,那我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谈(2) 陆霑豪回去细想,秦之翰肩负的使命重大。 事关整个大局,就算他去到重庆,一两天也不会有答复。秦之翰不懂某些官场人士的做派,又不会涡旋;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 况且,军营疫情稍稍控制,要想士兵彻底治愈,彻底根除病源;霑豪也希望,之翰能在军营,多留些时日。 第二天,陆团座返回,与之翰商议:“我想通过我父亲,帮你和上层联络。你呢,继续帮我忙,将伤员彻底治好。咱们互帮互助,你看可行?” “好!” 之翰没有太多选择,他只能答应陆霑豪。 秦之翰心里记挂着启玥。他不知道,自己从沙漠遁逃后,巴特尔回去,会如何回复?甄瑜会不会发现破绽,会不会找启玥麻烦?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启玥会想办法克服的。 启玥在漩涡中心,时刻都有危险。他很担心她,她在等着他;……秦之翰恨不得,立刻回到她身边,将她带走,远离那里。 虽然重庆已不太远;但是,他不能鲁莽行事。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三思而后行。 那些蒙古人不傻,他们希望重庆政府的正面回应,而不仅是某个人的非官方承诺。这,对普通人都有难度。更何况,对于只会埋头治病救人的医生? 如何与人谈判,如何与上层沟通,……这些东西,他不具备,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在南京时,秦家的人脉就不突出。他秦之翰以及秦家的人,都不擅长与上层人士交往;更何况,在人生地不熟的重庆?就算,他一头扎到那里,他该怎么走,找谁谈判,他可一筹未展。再说,那些官腔十足的人,凭什么要相信他? 要将蒙古人的意图,传到上层人物那里。除了霑豪能促成这件事,他几乎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此时,他除了依赖霑豪,也别无其他法子。也只有霑豪,他心里有愧疚,会竭尽全力去做事,对梅家加以弥补。 陆霑豪与他同学,很知道他的酸腐劲。这事,霑豪不主动提出,要让这秀才开口求人,那可是比登天都难。 好在,这秀才还算开窍;霑豪没费什么口舌,他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秦医生不着急走了,安心在营地等候着消息。 秦之翰还真行,又过了两天,军营里那几十名士兵,腹泻渐渐止住了。将汤药减量,病情能稳定,康复指日可待。 他上山采摘回更多的草药,高原上寒冷,用炭火烘干;一包包捆好备用。等教会大家怎么用,他便可放心地离开。 然而,事情好像进展得不太顺利。 霑豪过来,他们俩避开别人,单独聊了很久。 霑豪说,父亲已经在涡旋此事,你要耐心等待! 秦之翰怎么能坐住,他的心火急火燎的;“你们父子,是不是拿我开涮?……有没有认真对待这事?” “之翰,天地良心!”陆霑豪听出来,秦之翰心里的不满;“我干嘛要揽这瓷器活?你以为,我们都很闲?这么大的事,谁敢开玩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谈(3) 秦之翰这么说,陆团座并不生气。 陆霑豪少了书卷气,多了机智和沉稳干练。自从带兵打仗后,他已练就一身本领。作为一团之长,他是全团的核心。 不再浮躁,能听得了好话;不好的,他也能淡然处之。别人的讥讽,就如微风吹过,不会对他撼动丝毫。 “之翰,稍安勿躁。”他稳重地点点头,拍拍秦之翰的肩。“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其实,我心里比你更着急。眼前这种局势,我希望能很快打开这种窘境。”他在屋子里踱着方步。脚上的马靴打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响声。“父亲很重视这件事,已经在着手办理了。只是,官场上风浪很多,有些人邀功,有些人取巧,还有些人坏事;……父亲说,要找机会,你真不能太着急!” “可是,霑豪,启玥一个女孩,处在狼窟虎穴,她很危险,知道不?我是惦记她的安危。”秦之翰说道。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陆霑豪投过来坚定的目光;“梅叔也知道了,他让我替他感谢你!你放心,大家都在想办法。” “真的吗?梅家伯父,他也知道?”秦之翰没有想到。 “父亲和梅叔叔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的;嗯,他们俩,有什么事都是一起商量,同仇敌忾。尤其,梅启玥的事,梅家大女儿现在有了线索,大家心里高兴,都想她快点回来的。”陆家豪又说道:“之翰,启玥的事,大家都很着急,一点不比你少。” 秦之翰点头,认真地听着,没有吱声。 “父亲已做了些工作。主要从战局上,如果蒙古那些权贵们,能和我们遥相呼应,……,那对局势会起到作用。军部已引起了重视。”陆霑豪停住脚步,手指指指天,说道:“关键,得上面那个人点头。只要他点头,后面的事,就好办得多。到时候,会有相关的人来见你。” “嗯,我明白。”霑豪这样一说,秦之翰才明白,事情有多难。他,还能说什么呢? 秦之翰略带歉意地说:“霑豪,你费心了!” “说哪里话!大家心里都着急。梅叔叔,我父亲,还有我,……你放心,没有谁,会把这事当玩笑,大家都会全力以赴的。”陆霑豪停顿了片刻,又问他:“最后,有件事得问你;你说,你是蒙古王亲的信使,可有凭证?” “有!”之翰认真地说:“我贴身带着呢。” “在哪?” “你稍等!” 秦之翰背过身去,脱去穿着的上衣;又将贴身穿的汗衫脱下来。这件汗衫如百衲衣般,缝着好多个补丁。 秦之翰将它放在桌上,用小刀划开一道口子,取出一张很薄的羊皮。 他将它递给霑豪,“给!一张羔羊皮,上面有字。” 陆霑豪多少有点吃惊。难怪,之前士兵们从他身上,是什么也没搜到!很薄的羊皮,缝在汗衫里,是摸不到的。 在羊皮上写字,草原游牧部落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谈(4) 第三天晚上,陆定国的书桌上,放着一张特殊的求和信。这张极薄的羔羊皮,用特殊工艺加以处理,上面写满了蒙汉文字。 陆定国看明白了,那位蒙古的王,亲笔书写的和谈信,或者说是求和信。说实话,他对这位王,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这个人,一开始是求助于南京政府,加了很多的附加条件,想为自己取得更多好处。南京政府没答应他那些条件。他为了一己之利益,甚至说,为了他那个阶层的利益,而选择与日本人修好;没有远见,也很短视。 现在,处处受日本人掣肘,才幡然醒悟。可谓‘偷鸡不着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不过,这时候去讨论他的人品,也毫无意义。 眼下,这人既有联合政府,共同抗日的想法;那么,不如将他拉拢过来。 儿子霑豪在电话里,跟他反复报告说,这个人,想和重庆政府联合,互相声援;……在整个抗战大局中,能起到一定的作用;甚至,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陆定国浮想联翩。 不过,现在的局势,大家都很被动。联合这条方略,是可以考虑的。 筹划有利的方略被采纳,就会造成一种势态,辅助对外的军事行动。在对外抗日的战场上,能掌握战场更多的主动权。 陆司令的眼前,越来越明晰。陆司令拿定了主意,又拨通几个电话。然后,他穿上大衣,大声喊道:“李副官,给我备车!” “司令,天色已晚;您,这要去哪里?”李副官大声问。 “去军部!和几位将军一起,研究一下新的作战方案!” “现在吗?”李副官有点懵。 “当然,你废什么话!……赶快去安排。”陆定国嚷道。 “是,司令。我这就去安排!” 李副官匆匆忙忙跑出去。 几分钟后,汽车载着陆定国离开宅院,呼啸着疾驰而去。 …… 陆定国来到警备司令部会议室。他推开会议室大门,有几位将军已在里面等着。 “望亭啊,你匆匆把我们几个叫回来,有什么事?” “我刚拿到这封信,很重要!这件事,不能再耽搁了;我们顶住各方的压力,也要力促事情办成!现在这时候,谁掌握了时机,谁就能胜。大家既为同僚,也帮我参考一下。” 陆司令说完,将这张羔羊皮信件递过去。 “格老子的,真是蒙古畜牧部族的,这最原始的牛羊皮的信笺,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川军的这位警备司令长官,对这信笺非常感兴趣。“只是,这位德王,惯于出尔反尔;我对这位仁兄啊,不太敢相信。” “嗯,仁兄说得有礼,怕就怕日后,过河拆桥哦。”邻座的刘将军说道:“不过,他既能派了信使来,我们可以信他一回!如果成了,对我们是有利的;不成的话,我们只是道义上声援,实际也不损失什么;……咱们给他做一种姿态呀,这种姿态我们是要有的。” “望亭兄,你是什么想法?你也跟我们说一说。” “我也赞同刘将军的意思;”陆定国说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看他的行动!” “好,我也赞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悦(1) 重庆,梅公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大女儿启玥的消息,梅铭淞夫妇俩不由欢呼雀跃。 “静山,你说的那个后生,是启玥姓秦的同学,是吧!”漪玉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停地打听。“我想起来了,秦家的孩子,斯斯文文的,人比较腼腆一些,很清秀的一个好孩子!上中学那时候,他和霑豪,跟我们启玥最要好。” “玉儿,还真是个好后生;这样的孩子不多!他对咱家启玥,不离不弃;一起考到北平,……;启玥被歹人劫走,他既打听到,又追到了草原。”梅铭淞很是感慨。 “是啊!不说别的,这孩子这份情意,真的让我很感激他!他做的事,很让人敬佩!尤其这一次,还肩负了重大的使命;……啧啧,难得!”漪玉对他啧啧称道。不仅重情重义,还有看似文弱,实则有力量。 “是呀!你不知道,这孩子,吃了很多苦头。从归绥出来,就有日本的特务跟着;后来,实在没办法甩开,他只能绕道往西边,从甘陕来到四川,差一点,命都没了,……;哎,我们真的,要好好谢谢这个孩子。” 梅铭淞交口称赞。秦之翰对玥儿,他的真心实意,最有说服力。 “是的,我们的玥儿啊,真是有福气的。”漪玉感叹道,“有这样的好同学,帮助启玥照顾她,我真是很感动。静山,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见他;……哪怕几分钟也好的。” 当娘的,已经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女儿;她想问问女儿的情况,更要好好谢谢这孩子。 “听望亭兄说,那孩子快到重庆了。他已经与上面沟通好了,需要那孩子过来。他得带一封政府的信件回去,他要重新回到归绥,将那封信送过去!” “重回归绥?那孩子,他愿意去?”漪玉颇有些担心。 面对过战争,面对过死亡;……好不容易逃出狼窝,再回去,怎么可能? “是,他去!” “真的吗?”这,漪玉真心地敬佩了,感动得眼泪哗哗地流;“这孩子,也是爹娘生养的,怎么这么招人疼呢?……有多少人逃离,还愿意回去的吗?……玥儿,也是值得了。” “别瞎说!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梅铭淞皱着眉,说道:“他们俩都好好的,等到抗战胜利,就是他们的好日子。往后,幸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对呀;我们玥儿有福,秦家的孩子是福星!”漪玉感慨着,笑着抹去眼泪,有说道:“静山,等那孩子到了,一定请他来家里,我们好好待他!” “这……,不知道许不许;……我得问问望亭,毕竟,这是军方的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梅铭淞理解夫人,其实,他何尝不想好好谢人家? “玉儿,我试着跟望亭提一提,”梅铭淞不想让夫人失望,“记住,有人的时候,千万不可乱说。关于启玥,以及秦之翰,这都是机密,不可嘴碎;你知我知,望亭知而已!” “静山,我懂的,放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悦(2) 陆宅中门大开,一辆满是泥泞的汽车,开进陆宅院内。车门打开,英俊帅气的少将军陆霑豪从车上走下来。 “少爷,你回来?”陆宅的老管家忠叔迎上来。 “忠叔,你什么时候从老家过来的?”陆霑豪很吃惊,紧握他的手。 “半年前,我护送几位夫人到了这。” “我姆妈,以及家里其他人都好?”陆霑豪又问道。 “少爷放心,三位夫人都安好呢;”忠叔说道:“倒是少爷,您可见瘦了,人也黑了;……” “嗯,打仗吗,”霑豪收敛了关切,问道:“……我爸,他在不在?” “在!老爷一早就在书房里等呢。”忠叔赶紧收了话,在前面领路。 “好。”陆霑豪停下,整了整军纪扣,“麻烦忠叔带路!” 他的营地,驻扎在川北一带,离重庆并不太远;他却没回过重庆的家。军团的指挥官,在腥风血雨、炮火连天的战场,不容他有这样的奢望。 “秦副官,准备好了?你,随我进去!”团长大人说道。 “是,团座。” 副官带着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他非常谨慎,跟陆霑豪身后,小心向前走。 忠叔领他们进了大门,就退了下去。 霑豪脱下外套,摘下军帽,笑着说:“好了,到家了!之翰,你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些。” “好!” 副官也摘下军帽,清秀腼腆的面容,……原来,是秦之翰装扮的。 陆霑豪接到父亲的指令,亲自护送之翰来重庆。 “少将军,司令请你们进去!”陆司令的副官李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后面。 “谢谢李副官,请您带路!” “霑……霑豪,我也进去吗?”秦之翰轻声问。 以前,秦之翰见过陆司令几次。陆司令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之翰的心里,对他很敬畏。 “当然,你是代表还充当信使,我爸自然要见你!”陆霑豪毫不在乎地说:“哈哈,没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管将心放进肚子里便好!” “是的,司令很高兴。他昨天就开始准备着,准备你们来!真的,我很久没见司令这样了。”李玉说道。 “真的吗?” 他对父亲始终有一种敬畏。虽然,他现在自己也带兵,但是,父亲的眼里的他,始终是毛头小子,总能跳出他毛病;他有些不自信。 霑豪印象中的父亲,总是那样冷冷的,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他几乎想不起来,父亲高兴时的样子;……他与其他师团长分别带兵,父亲在后方坐镇指挥。在电话里,父子俩关于作战方略,甚至这次的策略,不用面对面相对,沟通起来却很畅快。 现在,即将面对面说话;霑豪心里,多少还有些打怵。 李副官领着他们俩上二楼,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到走廊尽头。然后,李副官在一面朱漆门前停住,他敲了敲门:“报告司令,少将军到!”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陆定国陆司令站着,眼光温和慈祥地望着他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悦(3) 陆司令双鬓染轻霜,猛一看,根根白发很乍眼。岁月催人老,霑豪很感慨。 这位慈爱温厚的父亲,凝神望着回家的儿子。 风尘仆仆的青年军官,恭敬有礼,瘦削冷静。他成长起来了,懂得克制,心里千言万语,表面波澜不惊。他也曾眼神清澈,被母亲疼爱关切;爱着自己的所爱,憧憬着人生的大开大合;…… 不料,战争突如其来,像飓风一样,将他置于孤绝境地,经历不同于同龄人的磨砺。他坚强应对,默默忍受,无怨无悔。 “儿子,回来了?战地很艰苦;……你黑瘦了,也稳重了!”陆司令眼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他上前来,使劲拍拍儿子的肩。 那八面威风、不可侵犯的司令官不见了。眼前,就是一位普通父亲,热切地迎接着儿子的归来。。 这是父亲第一次,这样主动来迎他。父亲这样,霑豪有些不适应。“爸爸,您请上座!” 待陆司令坐下,霑豪招手让之翰来。他温顺和地、郑重地为秦之翰做介绍:“爸爸,他就是我跟您说的,我的同学秦之翰。” “好好,年轻人真不错,有胆气有魄力!”陆定国夸赞之翰,并上下打量着他;“你们这些后生可畏啊,是国家未来栋梁之才。首先,生命很可贵,你要保护好自己;第二,如果这局面打开,促成未来良好的格局,功劳不可磨灭。” “没……没多大功劳;”秦之翰这样做,一心为了就启玥;他不能沽名钓誉,心里不太好意思。“陆……陆司令,我没有那么厉害,主要是为了启玥,……;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秦之翰挠挠头皮,老老实实地说:“没想到,这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和效果。” “年轻人,太谦虚了!”陆司令笑着说道:“就凭你这份胆识,这份励志冷静,做医生有些屈才;来我身边做个参谋,前程远大!” “好呀,”陆霑豪怂恿他,“之翰,我爸很少看错人,他亲自邀请你,要把握住机会哦!” “呃,……谢谢陆伯伯抬爱!”书呆子也文绉绉吹捧一句;他到底是老实孩子,红着脸,耿直地说道:“之翰个人以为,治病救人更重要。我觉得,做医生挺好的。” “哈哈,年轻人,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你尽管放心就是!”陆司令哈哈大笑。 “爸,爸,……可以讲正事了;”怕父亲再扯出别的,会耽误时间的。霑豪催促着父亲,“之翰带回了信笺,您呈上去了?……上面,是什么意思呢?” “假如真能成,当然是好事!可以遥相呼应,共同对付日本人。”陆司令严肃地说:“上面,说可以接受他们的条件,我们会给些物资补给,也会安排合适的职务,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看德王是不是真想抗战了。“ “真的?……德王,被日本人骑到头上欺负了,他是最想反抗的人!”秦之翰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悦(4) 秦之翰以为,陆司令不相信。 他激动地站起来,滔滔不绝说出;日本人如何无法无天,蒙古人处处被动,处处受掣肘,……等等这些;并说德王是下定决心,跟日本人抗争到底。 陆司令明白,德王不过欲求不满,造成的愤懑情绪。他这人,有奶便是娘,只要谁能满足,达到他的欲求,他就依靠谁。就好比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对这种人,要多留些心眼。但是,时间又很紧,这个年轻人要明白,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陆司令从心里希望,德王是彻底想明白,想通透了。 当然,他也不能说得太透,打消这年轻人的积极性。 陆定国笑一笑,说道:“之翰,未来会怎样,要看下一步他怎么样做,采取什么行动。当然,我是希望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之翰,你要保全自己,还有,梅家的姑娘梅启玥,要想办法营救回来。” 陆司令这番话,真说到秦子翰心眼里去了。 他忙不迭说道:“对的,陆伯伯。关于启玥,我正想说呢。” “我都明白!不单你着急,启玥父母,不比你着急?”陆定国笑一笑,转过来望着儿子,说道:“霑豪,一会儿你梅叔叔他们会过来。我们将这间书房让出来,他们过来好和之翰说说话。你呢,跟我去军部,办我们该办的事。” “好的,爸爸!” 陆霑豪何其聪明。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让他避开,不见梅铭淞夫妇;父亲为了保全他的脸面。毕竟,在南京,他没有护送拾璎,而是选择离开她。梅铭淞宝贝自己孩子,这一点上,霑豪比不上秦之翰。 霑豪的心,在默默流泪。 他是既内疚,又很难过。更没想到,父亲如此体谅他!他感谢父亲,做这样的安排。 “霑豪,你们都走了;我……我,不好;……我,这样行不行?”秦之翰很局促,心里也不安。 “咱们的秦大少爷,怎么突然扭扭捏捏起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放心,凭你这长相,清秀俊美,他们不会挑你。梅叔叔是最重才学的人,而,你为启玥做这么多;……自信一些吧。”霑豪心里起伏着,表面上波澜不惊;还不忘宽慰好友;“你放心,就在这等着!他们到了前院,会有人请进来的。” 陆家父子退出了书房。 …… 秦之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心里真的没底气。毕竟,自己没将启玥带回来。 门砰的一声,从外面打开了。梅铭淞夫妇,从门外走进来。 漪玉夫人看到他,直奔他过来;“之翰,好孩子!多亏了你,我们知道了启玥的消息。你快告诉我,她在那边,好不好啊;……能不能吃饱、穿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漪玉还没落座,噼里啪啦问一大堆话。 “夫人,你怎么问这样的话来,你不是糊涂了?玥儿在那里当人质,能不受人欺负?不过,好在有之翰在那里照看她,陪伴她,应该无事的。” 梅铭淞第一次,抢白自己夫人。漪玉很不适应,一时下不来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允婚(1) 夫人说话啰嗦,还没说中要点;梅老爷将无名怒火,一股脑撒在夫人身上。 秦之翰大为吃惊。要知道,梅夫人,她可是富贵显赫的漪玉格格啊!启玥与娘亲最贴心;她要是知道,爹爹让娘亲下不来台,她心里该有多伤心! 秦之翰蹭地站起来,表忠心似,大声地说:“伯父伯母,请你们放心。只要我在,启玥就没事!” “好孩子,我们放心!你也受苦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漪玉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又说道:“今天,我和你伯伯在这表个态:等你们回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都会答应;到时候,我们双方父母见个面,再为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真的?……伯父伯母,莫要哄我?”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真不敢相信,这样的美事,会落到他的身上。 “哎,之翰,还叫伯父伯母?……应该该改口了!“梅铭淞说道。 “嗯,对对。”秦之翰快乐得,不知道如何表达;他两手不停揉搓着衣角。“爹爹,娘亲,谢谢你们,放心将启玥交给我!我会尽全力,让启玥幸福的;……将来,我会补上聘礼。” 梅夫人拉着之翰,笑着说道:“傻孩子,我们家缺你的聘礼?只要一心一意待我玥儿,别的,什么都不必计较了。” “一定要的,决不能委屈了启玥!”秦之翰坚定、以及坚决地说:“我这次回来,行动很机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也不能去见我父母。等我下次回来,……一定让家里人,三媒六聘上门提亲;……” “贤婿有心了!”梅铭淞轻轻颔首,问道:“不知两位亲家,现居于何处?” “这……,我,我不是个孝顺儿子!”秦之翰心里一沉,只是摇头;“我追启玥去了草原,只知道,家里人也往这边来了;……” “贤婿莫忧伤,秦亲家的事,我会替你去找。”梅铭淞脑子一闪,很快地说道:“你也放心,有我们在,还有陆司令,我们去找寻亲家!” “这……,”秦之翰眼里,有泪花在闪动;他深深鞠了一躬,“之翰,十分感谢!” “贤婿莫要如此!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亲人,不必分你我!”梅老爷上前,将之翰扶起来。 “二老这话,之翰铭记在心!”之翰眼圈红红的,“启玥,在我心尖上;父母,在我心里。父母既无忧,我更期待与启玥的未来。我回去会告诉启玥这些,放心!” “好好,贤婿,我们静候佳音。”梅老爷微笑道:“回去啊,你秘密地告诉她,你见过我们。我跟他娘亲很好,身体也很好;弟弟妹妹们也都好,都很想念她;……” “还有,你告诉玥儿,让她多注意身子,要懂得照顾自己;……”漪玉夫人抢着说话,想起这孩子就不停抹眼泪;“玥儿,离开我们快两年了;命运多舛呀,……我这当娘的,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巴巴地盼她回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允婚(2) “玉儿,没必要这样哭啼;” 男人不像女人情绪化,梅铭淞始终保持平静;“我们该庆幸,之翰保护着玥儿;你这样眼泪婆娑,不是给孩子施加压力吗?” 梅铭淞转向秦之翰,“之翰,千万别告诉启玥,她娘亲如此悲伤,以免扰乱她的心神。下一步,你们将面对更复杂的局面,不能稍有差池。” “是,我们会小心的!”秦之翰低头应许。 “夫人,我们耽搁许久,该回家了;”梅铭淞说道:“之翰带着信笺,千里跋涉而来,还有机密要事,与望亭兄商谈;……我们该告辞了,别干扰了大事!” “嗯,好!”漪玉夫人点头,随梅老爷往外走。走了两步,夫人回转身往回走。她伸出胳膊,抱住了之翰;“之翰,娘这样抱抱你,想象着抱住玥儿一样;……之翰,以后,多担待,万事小心!” 梅夫人这突兀的举动,秦之翰尴尬了片刻。梅夫人眸子饱含深情,闪耀着晶莹的光;“之翰,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一路上保重!” 母亲对女儿的深切思念,夫人对他的殷殷期待,她只能这样传递给他;…… 之翰瞬间读懂了。他目光坚定地说:“娘亲,放心!你和爹爹,也多保重!” “好!”梅夫人微笑着。 夫人挽着梅老爷,慢慢朝外走去。 夫妻俩手挽着手,穿过长长的走廊,下了喽,然后来到院子里自己的汽车旁边。 梅老爷很绅士,先将夫人送上车,自己再上了车。他发动汽车的引擎,汽车喘着气,晃悠悠离开陆宅。 夫人坐在车上,眼睛望着窗外,好一会儿都没有话。 梅老爷打破沉默,问道:“玉儿,你还在担心吗?” “静山,我能不担心吗?在那样虎狼之窝,生存很不容易。我担心他们俩的安危。”夫人回头望着他,“静山,咱们都没问玥儿,就自作主张地,将他们俩的姻缘给定了。不知道玥儿,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将来,会不会怨我们呢?” “还有什么好合计的?你想一想,在那样的地方呆了两年,有为她痴情的男孩子,守护在身边,实在是难得。你说,还需要考评别的吗?”梅老爷严肃地说:“另外,如果不是之翰,还有谁能看上她?虽说时代不一样,思想进步了许多,不会刻意追求古板的形式。但,那些好的家族,还是讲究女孩的清誉。秦家,虽没什么权势,也没有太多财富;但,只要他们俩彼此扶持,心心相印,……我想,这都没有问题。” “静山,我的玥儿,她是清清白白的;怎能让别人说了不是去!”梅夫人心里颇不平。“的确,除了之翰,没有人更了解她在那边的情况;……” “夫人该相信我,秦之翰那后生,是值得托付的!” “嗯,静山,我懂!我没有意见的。”梅夫人颔首,说道:“只怕委屈了女儿,这样大的事,我们就这么草草定下了。” “玉儿,女儿会谅解的。非常时期,事急从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允婚(3) 梅老爷和夫人离开许久,秦之翰还在呆呆坐着。 简直不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他狠狠地掐了下大腿,啊呀,真疼! 不是做梦? 真是太好了!他没有想到,还没求婚,伯母伯母,竟将启玥许配给了他。 他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中。真是梦想成真了!这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也比不了这。 就算给他一座金山,也没有启玥在他心里的分量重。他心里很欢乐,欢乐得想高歌一曲;他心里很甜,比喝了蜂蜜还要甜。 他坐在那里,憧憬着未来;美得忍不住,抿着嘴,傻乎乎笑。 “嘿嘿,一个人想什么呢?傻乎乎的!” 陆霑豪走进来,他也没有看见。 霑豪敲了敲桌子,大喊道:“秦之翰同学,您的魂儿还在不在?……你想什么,想得这么美?” “霑豪,太好了!” 秦之翰看到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他一跃而起,拥抱着好友,兴奋地说道:“霑豪,祝福我吧!伯父伯母,已将启玥许配给我了!” “哦,恭喜你!”陆霑豪拍拍他,由衷替老同学高兴。可是,他想起另外一位梅姑娘,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有几分酸涩,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怎么一点都不替我高兴呢?”看到老同学阴郁的脸,秦之翰心里颇有些不爽。“喂!你就这个样子祝贺我?太不够意思了,多一个字也不爱说。” “谁说我不替你高兴呢?”陆少将军干咳了两下;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打仗,别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再不是学生了,挺没趣一名军官!我跟你讲,你也悠着点;都还没怎么地呢。这个事藏在心里就好。既然知道二老的意思了,那你可放宽心了。下一步,是将事情做好,行事稳当点。等启玥自由了,这事才能成呢!” 秦之翰收住了笑容,他想到霑豪的心事。 他说:“霑豪,拾璎的事情,你不要觉得愧疚,其实没啥,在战场上,军人当然是以职责为第一重要,你与梅家二老,好好沟通。然后,让你爹司令长官,帮你去提亲,应该没有问题的。”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霑豪没好气说道:“秦公子,将你自己的事,料理好就可以。别人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我好心帮你出主意,你这样不知好歹,干什么?”秦之翰说道,“霑豪,你没必要想得那么严重;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战场上的事,军人没法兼顾,……” “我谢谢你,替我考虑周全,好不好?”陆少不想跟他辩解,“信使大人,你觉得,你什么事都没有嘛?我们俩别在这浪费时间,我父亲正要找你呢。咱们得商量出几套方案来。下一步,具体怎么推进,你该好好琢磨。还有,两边怎么样联合,时间怎么定?地点怎么联络,……;这些,都要敲定;……” 秦之翰吐吐舌头,“是,一切听从团座指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允婚(4) “我指示你?”陆霑豪狠狠敲着桌子,大声说道:“秦公子,秦相公,你要搞清楚;你那边,我完全够不到!那边情况很复杂,有蒙古人,有日本人,日本间谍。你和启玥,你们可依赖的人不多。你得自己主动,自己拿主意!” “是,我的团座兄弟,帮我参谋参谋啊。”秦之翰心里也没底,“我将政府的文件带过去,我要效忠,假意奉承。不论这事的结果怎样,我都要将启玥带回来。” “这件事,你在里面起很大作用。一方面,你是联络者,政府和德王交好,靠你们竭力促成;另一方面,低防暗地里的日本人,否侧,你和启玥都有危险。”团座很担心,瞅了他一眼。又说道:“你要多留心眼;德王那人出尔反尔,他们要是反悔了,你表面要顺从,再伺机想别的办法回来。抓住他们之间的矛盾,制造他们之间的矛盾,矛盾越多,你们的机会才多。……总之,你要学着随机应变,要有几套应急方案。” “是,团座!”秦之翰不忘调侃,“哪天,我一定会将启玥带回来的。到时候,我希望你,也和拾璎重修于好了。” “你把你的日子打点好就行,别什么都拽上我!”霑豪懒得搭理他。 没法解释,还是不要说了。 经历得多了,他明白了一点:任何可能,在未成事实前,最好别侥幸。希望越大,得到的机会越小,失望越大。 霑豪已不去想她了,就像他自己说过的,抗战不胜利,他不考虑个人问题。这场战争历时两年多了,中央军基本上胜利少,败得多,退居于西南一隅。 有什么颜面,面对在南京死难的弟兄?想起他们的嘱托,他们流的鲜血,他的心就很不安! “哎,霑豪,你也别那么死心眼!如果战争不胜利、不结束,你就不考虑个人问题?你真的不结婚生子了?”秦之翰反问他。 “当然,这是我立下的誓言!” 霑豪巍然站立,双手拧成拳;他额上青筋直突,声音低沉;“南京,是我军的耻辱,我们整整一个师,打得不剩几个。自我父亲开始,没打过这么窝囊的战;而更窝囊的是,我们一败再败,退居到了这里;……我还能欢欣鼓舞,还会有别的心思吗?” 复仇的信念支撑着,已经撑不下其他的;秦之翰第一次直面他的苦痛。这种苦痛,摧人心肝。 秦之翰深深震动了,“霑豪,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事事追求完美;很多事,也很矛盾,是难两全的。但是,我希望你善待自己一些。即使现实很不堪,但,生活是要继续的呀。” 霑豪背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秦公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路要走!父亲一大把年纪,这些重担,就换成我来挑了!” “霑豪!” 秦之翰词穷,一时不知怎么劝他。 “你准备好,一会,我父亲带几个人过来,向你传达命令!可别再贫嘴,听见没有?” “是,团座大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面间谍(1) 土默川平原上,微风习习吹过。子夜时分,整座王府已进入了梦乡。 突然,门外“咚咚咚”急促而忙乱的敲门声,将睡梦中的梅启玥惊醒。 “格格,玥格格,……你快醒醒!” 启玥屏住呼吸,仔细听;这,像是诺敏的声音。 她坐了起来,大声问:“诺敏吗,……有什么事?” “是诺敏,玥格格,我有急事禀报!”诺敏急切地说道。 “好,”启玥披件衣服,过去给她开了门。 “玥格格,刚才,我看到秦医生了。”诺敏兴奋地说道。 他,回来了? 启玥心里漾起一股甜蜜,脸上却是悲切的;她怒骂:“诺敏,你这小蹄子,胡说什么?……秦医生,之翰,他……他不是遇上了流沙,葬身于沙海了吗?” “不,没有!”诺敏举起右手,向天发誓:“长生天在上,诺敏说的千真万确!我刚才真看见,几个卫兵押着他,去见王爷了。” “真的?……真的没看错?”梅启玥喜极而泣;“之翰真没事吗,天啊,这真太好了!” “格格,我也替你高兴!你这段时间都没精打采的;……这下,秦医生回来了,你心里头也安稳了,是不是?” 启玥拉拢了诺敏。这位蒙古姑娘,基本不找茬了,还适当地帮她。这不,秦医生回来,这么好的消息,诺敏第一个得告诉玥格格,她会高兴的。 “诺敏,谢谢你!”启玥拉着她的手,满脸都是泪花。她破涕而笑;“这个巴特尔,害我我流了那么多眼泪!……他说的话,不可信呢。” “是啊,在沙漠里遇上那样的沙尘,怎么可能活?况且,佟芷慧一起跟过去了。他们都眼见为实。好几个人都说,秦医生是活不了了。”诺敏劝道:“这下好了,秦医生回来,格格可高兴了!” “谢谢诺敏,你今天很辛苦,回去睡吧,”启玥拉着她的手,“我想,秦医生见过王爷后,他会来找我的。” “嗯,对对,我也高兴过头了,格格早些睡吧!”诺敏退出去。 这十几天,启玥心里七上八下,很是忐忑不安。 秦医生一行六人,出去找药材,遇到沙尘天气;听说,他们遇到了流沙,沙漠里这种环境,他在沙尘中央地带,已葬身于沙海。这种恶劣环境,很多人都九死一生。巴特尔也说,不知道秦医生,是不是真逃出了沙海。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老天都在保佑着他! 这件事一定能成功,梅启玥心里充满了期待。 这件事,甄瑜少不得盘问好些天。佟芷慧也一口咬定,说,那医生没别的心思,他们都遇到了沙尘;……他恰好就在那沙暴中心,所以没有逃出来。 不过,秦医生现在回来了!那个老女人肯定会怀疑,少不得过来盘问他们。他们该怎么应对,尤其,这些日本人会怎么样刁难他呢? 启玥完全睡不着了,她在屋里踱来踱去。 规避日本人的追查,是不可能的;之翰,你得认真对待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面间谍(2) 秦之翰见到德王,将带回的文件,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来,呈上去献给德王。 德王打开信笺,仔细看了几遍,放入文件匣中,说道:“秦医生辛苦了,你消瘦了,路上不好走吧。” “是,王爷。我不熟悉路,在沙漠里迷了方向,竟往西边走了很长的冤枉路,走到甘肃境内,从川北进入重庆。所以,多走了些时日。”之翰回答道。 “本来,巴特尔挑了两人陪你一起去的。没想到,甄瑜派‘红鹰军’的人,跟你们一起走;明为保护,实为监视!……幸亏你人机灵,懂得随机应变,逃离了她的监控。你一文弱书生,能走出沙漠,有勇有谋;可不像你外表那般孱弱。” 德王犀利的眼神,像利剑般向他扫过来。 王爷不傻,没那么容易糊弄;启玥那丫头主动说起时,他心里就奇怪,这丫头如此娇弱,哪敢拿这主意?他心里还担心,秦医生文弱书生,能堪此重任吗? 他不止穿越沙漠,还完好无损地,带回了重要的信息。这,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呵呵,王爷谬赞了;”秦医生讪笑,“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不过是为启玥和我,我们的前途,想得多些罢了!原本,觉得前路渺茫,但是,什么事,不努力拼一把,怎么知道不行呢?” “秦医生不必担忧,”德王笑笑,“我说话算话,事情办到了,我自然会给你们自由的。不过,重庆政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增援,也如望梅止渴一般吧!” “王爷不可这样想。政府,怎能将这写在书信里呢?万一,我返程时遭遇不测,信件落在歹人手里,……那,岂不是给王爷带来大麻烦?”秦医生欠身说道:“等大局渐稳,那边会派人过来,和您进行详细和谈。王爷,我突然回来了,那些日本走狗会盯着追问,我该如何应对?” “实话实说!”德王沉吟片刻,说道:“你躲过了沙尘,在沙漠里迷了路,一直往前行走,走出沙漠才发现方向不对。然后,你又遇到了土匪,土匪们关了你几日,榨不出油水了,才将你放出来。” “王爷这么说,甚好!”之翰点头,“我知道,到时候该怎么说了。” 之翰想,确实是迷路到了甘肃中卫天水一带。那些地方的风景,与别处又不同。他见过了,可以说得过去。 “不过,你半个月才回,从常理来看,我还是要怀疑你的。所以,我要将你先羁押起来,审问审问、做做样子;你要有心理准备!会尽快让你出来,明白吗?” “我明白。”秦之翰点头,又急切地问:“王爷,可不可以让我见见玥儿?” “不行,我这关还能过呢,你就见小情人,哪有这样的道理?”到底是年轻,德王摇摇头;“演就要演得像!你可得小心着点儿,甄瑜那娘们,她那个鼻子厉害,就像狗似的,特别能闻出腥味来,……你要小心点,别出事。” “是。” 秦之翰嘴上答应,心里怏怏不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面间谍(3) 德王何其精明之人,一眼瞧出了他心里的不甘。 “年轻人,我不是吓唬你!……甄瑜手下新添了精兵强将。她有日本人撑腰,在他们窥视下,我们很被动,万事要小心!否则,真要是出了事,谁也保不了你!” “嗯,王爷提点得对,我一定会小心!” “那就好!”德王端起茶盏,轻轻抿一口茶,说道:“无论作何打算,在人眼皮底下,大意不得!今年的新茶,你走得口干舌燥的,也喝点茶败败火。” “好。” 端茶送客,秦之翰晓得的。他将条几上的茶一饮而尽。 德王点点头,立刻吩咐,“来人,将他押入大牢,明日一早候审。” 屋外进来两个人,将秦之翰带了下去。 第二天清早,秦之翰被人带到大堂。 正殿,德王在上正襟危坐,一左一右两位心腹;往下紧挨着的是巴特尔。 巴特尔拧着眉,健硕的身躯往前倾,满脸惊奇,“秦医生死里逃生,真不容易!我亲眼看见,沙尘有多大,秦医生当时在沙尘中心,几乎无生还可能;……” “多谢小公爷记挂!我晕晕乎乎地,被风沙卷上了天,……”秦之翰脸上依然惊恐,“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过来,四周除了漫漫黄沙,哪里能见到人?衣兜里的几块馍撑了两天,差不点陷在砂砾堆里出不来了;……” “秦医生,那你这半个月,那么长时间,怎地现在才回?”另外的人问。 “唉,人在背运时,喝水都塞牙的;”秦医生沮丧地说:“我凭着记忆朝前走,出了沙漠地才知道,我的方向整个弄反了!我想,沿着黄河北岸走,回到草原上,再回归绥的。不想,在半路上,遇到土匪,我没钱财,被人家抓去,做了几天苦力;……瞅人家不注意时,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哦,不容易,秦医生辛苦了!” “诸位,秦医生在我们草原里,治救过不少人。他的深厚情谊,长生天看在眼里。”德王望了望秦之翰,又扫视了一圈众人;他威严地说道:“我举双手,迎接他归来!” “我赞成!” “我也赞成!” …… 王府卫兵急急跑进来,禀告:“王爷,甄主子带着人过来了。” “哦,来得好快呀!”德王说道。他心里暗骂,这狗人,鼻子真灵! 还没等德王传,甄瑜带着几个人,杀气腾腾地上了大殿。 “直子阁下,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巴特尔笑嘻嘻地迎上去。 “小公爷,没你什么事,我找王爷!”甄瑜气焰嚣张,没将他放在眼里,“我接到奏报,说王府来了嫌疑人,我过来,要将人带走!” “呵呵,甄主子,这里都是问道心腹及下属,……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德王听到她叫嚣,冷冷地问道。 “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甄瑜穿着军服,张着血盆大口;眼睛恶狠狠的,简直要吃人,“昨儿个,您府上,谁来到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面间谍(4) “我这里吗?每天来来往往的人,还真是挺多的;……”德王瞪着她,问:“不知直子阁下,说的嫌疑人,是指的哪路英雄豪杰?” “王爷,倒不是什么英雄豪杰;”甄瑜讪笑,阴着脸,说道:“他非蒙古草原上的人。昨儿个,有人进了您的王府,王爷,您还是别护着他!” “能进王府的,定然是我王府的人;直子,您管得太宽了吧!“德王怒目而视。 “少佐,不用麻烦了,昨晚那人,就是他!” 秦之翰虽背对着他们,他感觉到,这低沉阴冷的声音很不友好。他转过头去,朝那个声音望过去。 他眼前,是一位高挑身材的男人。这人的脸,长得有棱有角,精致的五官,简直该说是长相俊美、帅气!他脸上毫无笑容,目光如电,狠狠瞪着秦之翰。 秦之翰内心“咯噔”一下,这个人好熟悉。这张冷漠的脸,似乎在哪见过! “秦少爷,没想到是你!别来无恙啊!”那人冷冷地说。 “秦医生不是外人。他常来王府,给王妃和夫人们看病,”巴特尔急忙说道。不过,说话的男人是谁呢?看他那意思,以前认识秦之翰? 巴特尔不明所以,满腹官司,望着秦之翰。 他说,别来无恙;那,确实是见过?秦之翰低下头,这张脸不陌生,隐约是见过的。是在重庆的路上,见到的这人? 不,决不可能! 秦之翰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阁下,我这人脸盲,不太记得人!除了自己的亲友,旁人,我几乎不往脑子里记的。那,我就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我?” 那张俊脸白了他一眼,说道:“我看,你就是一个书呆子!嗯,可能!就算再重要的人物,与你不想干系,出现在你面前,你恐怕也记不住吧!” 秦之翰点头;这,他得默认!在重要的人,是记不住的! 那人得瑟得紧,在他跟前坐下,翘着二郎腿;说道:“你在南京念书的时候,和谁最要好?” “在南京的时候?啊,我经常和启玥,还有霑豪在一起啊!” 是那时候见过的?秦之翰心里松了口气。这会儿,他倒不着急了,慢慢抬起头来。“那阁下,那时候是在哪?我就是中学生,去的地方有限;不是在梅府,那是在陆宅?” 陆宅?之翰眼前慢慢清晰起来,对了,这张脸,他想起来了! 那时候,有一个人,依稀记得那么一个人;……难道,是严副官? 秦之翰脱口而出:“你,是陆伯伯的副官?……严副官?” 秦之翰大大地惊讶。怎么可能呢?陆司令的副官,精心栽培的军官,这时候在这里? 严副官在这里出现,还与甄瑜这种人混在一起,难道,他是叛徒,已经背叛了陆司令?那么,他是汉奸了? “严……严长官,你怎么在这?” “不,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一个全新的人!”他幽幽地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面间谍(5) “好,带走!”甄瑜挥挥手,几个日本宪兵,夹住秦之翰上了车。 “燕生,这人交给你,好好审问!”甄瑜交待后就走了。 “死了,……全新的人?”秦之翰喃喃地说。 他内心是很震撼的。 严燕生既然叛变,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这,太让匪夷所思了!他可是记得,那时候,霑豪还嫉妒他,说他老父对严燕生,比对他还好呢。爸爸,重用他,栽培他,对自己的儿子,是不闻不问。 是因为什么,让他改变了呢? 在南京那场战役中,他没有死? 还是,死而复生,被日本人救了?他觉得自己,前途无望,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的老同学陆霑豪,誓死要为弟兄们报仇。可这个人呢,枉为陆司令的栽培!很显然,他就是贪生怕死,贪图富贵。哼,秦之翰心里对他充满了鄙夷。 不过,表面上,他还得装不明白。 “严长官变化真大,我一时没认出,你怎么在这里呀?”秦之翰说道。 他不敢多说,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严燕生在晚上看到他,只是看到他的背影;但是,他竟然能指正,他不是王府的人。那么,短短时间,他已经很熟悉王府了。 一定还有别的事在里面,可是,这么多人,这么多的问题,一股脑涌上来,他心里有些乱。 言多必失。他不能想别的,他得镇定下来,怎么应付这些事。 “严长官,是,我们那时候见过,可是,你现在怎么在这呢?”秦之翰又问。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想问问你,你一个书生,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来到这里,听这些人说,梅大小姐和一位姓秦的医生好了,我还纳闷儿,到底是谁呢。后来又听说,这位秦医生出去采药,丧生沙海了。你说,你还真能想出来?” 严燕生在他身旁,转了两圈。“依我看来,你是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往西边走,到甘肃,川北,然后到重庆吗?” 秦之翰心里一震,他,怎么能想到这么多?难道,我身上有什么破绽,让他看出来了? 他只是猜测,他没有证据,他不可能看到! 我死不承认,他能奈我何,他能拿我怎么办? “严长官,我说过了,我迷了路,又遇到了土匪,然后,……;你也知道啊,你不听别人说了吗?我对梅小姐,是,就是不离不弃。无论在哪,我都要回来的!”秦之翰强调。 “你不要那么紧张,去了就去了呗,我又不会揭发你。”严燕生附耳过来,低低地说道:“我也不想让梅小姐待在这种地方,只要你能让她离开这,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严长官,你莫笑话我啦,我哪有这能力呀!” 严燕生,这人太厉害了,莫非在用反间计吗?秦之翰冷静下来,不能着了他的道! 他说什么,我就听着,决不承认,这样就好了。 “严长官,你说笑了。”之翰沮丧地说道:“我也想带她走啊,可现在哪不是在打仗,还不如在王府,还有王爷保护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面间谍(6) “启玥被王爷保护?哈哈,太可笑了,”严燕生压低嗓音,颇为恨铁不成钢:“现在的德王爷有什么?处处受人制约,言行自由受限,你还真想做这破王爷的御用医官?……啧啧,我还真服了你!” “你!”秦之翰怒目而视。 他说得没错,之翰不能反驳,除了怒视,还是怒视,……;唉,不能置气,除了示弱,还是示弱! 这人,做了甄瑜的走狗,比自己更加不堪。不过,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不能惹怒了他;但是,自己也不能太怂。 “严长官,我要是将您刚才所说的,一五一十地陈述给您的主子,她,会作何感想呢?”秦之翰小小地激他一下,“不知道的,以为咱俩交情有多深呢。我是秀才,你是当兵的,秀才遇到兵;……哈哈,你懂的!” “我们,不需要这么敌对吧,”对于他的怒怼,严燕生不以为意;“现在这样的我,你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你没有帮手,何不试着和人交朋友呢?” 他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秦之翰听着,并不接话。 “你对我很戒备;”严燕生摇摇头,“算了,我问你,在库布其沙漠迷了路,遇到土匪,是哪里的土匪?你确定是往西边走的,不是往南去的?” “我本来是想找到同伴,挖到药材,大家一起到黄河渡口,回到格尔沁草原的;……”秦之翰认真地说:“我拼命地往前赶,以为能赶上他们;在沙海中跋涉一整天,也不见他们的人影。我心里很发毛,知道迷了路,又挺害怕。又无人可打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库布齐出来,找到人问询,是到了宁夏中卫一带,我才知道,我走反向了!” 严燕生不说话,只听秦之翰说,用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 严燕生记录完,又问道:“宁夏那里,自然环境更恶劣,一定满目衰败萧条吧?” “也不能这么说;初看是很空旷。但,那里成片高大的胡杨林,长得直耸云霄;有成片的绿地,有野生的果浆,味道很甜美;堪称‘塞上江南’呢!” “秦公子,观察得非常细致。连我这个老粗,禁不住被你描述的风光迷住。‘塞上江南’呢,听一听这个词,就很有意境!嗯,到什么时候,我们再去转一转?” 严燕生愿意出风头,喜欢做附庸风雅的事;秦之翰略知一二。 秦之翰没心思与他谈论什么风雅。他冷冷地说道:“你大可自己去观赏,我没有那闲情逸致,陪严长官去那里!” “好好,不过开个玩笑,你倒是较真起来!” 严燕生扯七扯八的,问了一些别的问题,秦之翰都巧妙应答过去。 “严长官,口供也录完了,该说的,我都说得很详尽。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有问题的话,你尽管问!如果,您问完了,确定没有别的事,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严燕生合上本和笔,说道:“之翰,着什么急!问题是问完了,我们可聊点别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假包换(1) “严长官,你是军人、我是医生,毫无共通之处,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秦之翰白他一眼,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说:“况且,我们各为其主,没法像朋友那般相处的!” “秦医生,你这话说得有些武断,你跟陆少爷很要好,也可以跟我相处的。” 这贪生怕死的,就应该远离;我就不鸟你,你能将我怎样?秦医生抬抬眼皮。说道:“严长官,我秦之翰轴得很,就这样的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一马吧!” 这人真不识相,严燕生有些瘟怒;这样再聊下去,也不会有改观,双方越来越尴尬,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你这人,一根直肠子直到底,都不会拐弯的吗?”严燕生很无奈,边摇头边说,“*****,共同协商、共同繁荣的;……” 严燕生眼角的余光瞟到,有人从窗前一闪而过;他立时警觉起来,说起来大套的官话。 秦之翰心里厌烦,自然更不愿意听。 双方这样僵持着。一个在讲话,滔滔不绝;一个很迷糊,昏昏欲睡;…… “你们俩聊得不错嘛!”一身军装的甄瑜,从外推门而入;她瞧着严燕生,“严队长,对秦医生录完口供了?” “是的,少佐!”严燕生起立,将笔记递给她;说道:“直子少佐,该问的,我都问过了。您看一看,还有没有遗漏呢?” “发现了什么,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觉得有太大问题!”严燕生低声说道:“秦医生,他对我有看法,很有些抵触;……您看?……” “嗨,没有,那即是好事!秦医生,你莫要多心,有啥想法就好说!”甄瑜将笔记交还给燕生,“既然都没查出什么来,那就放人吧!” “甄主子严重了,我配合你们,哪会有什么另外的想法?”秦之翰也会见好就收。他们既不挑毛病,他也不会深究,乐得开心。 “哈哈,这样就好!”甄瑜干笑了两声。 她朝门边走去,拉开了房门,冲着门外喊着:“玥儿,你进来吧,秦医生可以走了!” 房门大开,梅启玥从外走进来。 瞧见风尘仆仆、心力交瘁的秦医生,四目相望,情深绻漪; 她眼眶都红了,关心地问:“之翰,你还好麽?……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没事,我挺好的!” 很多心里话,想说不能说。看见心上人,这样为他着急;秦之瀚心疼不已。 “可以吗?你们俩可以走吧!”梅启玥转身,望着甄瑜。 “玥儿,当然可以!”甄瑜脸上堆着笑,温柔地说:“玥儿,你到底是我外甥女;秦医生,兴许是外甥女婿呢!这一点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那,玥儿就此谢谢姨妈!”梅启玥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之翰,我们走!” 俩人走出大门,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身影。 严燕生小声问:“少佐,梅小姐真是你的外甥女?” “当然,如假包换!”甄瑜瞥他一眼,“怎么,你有想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假包换(2) “她,梅小姐是您的亲外甥女?”这,严燕生很不解。“那,你为什么还对她……?” “我为什么对启玥这么狠,是吧?” 甄瑜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窗前,望着两年轻人上了车。她抬手拢拢了前额的乱头;“这本是我跟她娘之间的事!我跟她娘是姐妹,也是仇人;……这个孩子吧,命不好!我将她弄来这里,她是替她娘赎罪的。这小可怜孩,我对她,……尽量周到,照顾着她点吧;……” 哦,原来如此!严燕生立在暗处,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木然地站着。 刚才,她连瞅都没瞅自己,只关切着那书呆子;特别是,他们肩并肩、手拉手出去的;…… 他的心,哗啦一下,什么稀碎……; “咦,我奇怪了,谁呢?沈宜兰呢,她没跟你说这吗?”甄瑜知道,沈宜兰那张嘴,几乎藏不住事。“这么有料的话题,你们都不讲吗?还是,……” 沈宜兰说任何事,严燕生根本不愿意听。沈宜兰够嗲够粘,怎么样缠着他,他也没法为之动心。他对沈宜兰没兴趣。他喜欢的,不是她那类型。 燕生自己都奇怪,女人为他投怀送抱,他竟会无法动心。后来,听到她为人质,他心一直揪着!他才发现,自己的心,竟藏着一个她! 严燕生问自己,梅公馆花园里,那笑靥如花的小姐,亲手斟茶递过来那时起吗?也许吧!这于他,本不该想。 如果,她牵手的是,那位风流倜傥,聪明绝顶的陆少爷,他会祝福他们!可,这为秦医生,他根本配不上启玥! 甄瑜说完话,严队长没反应,也不说话。嘿嘿,严队长没听讲,他走神了;这太稀奇了! “我跟你讲,宜兰那丫头对你可不错,你应该珍惜!”甄瑜说道。“在南京,我们士兵清扫战场,你一将死之人,在成堆的尸体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是你!……这,得是什么样的人?你昏迷不醒,她衣不解带,亲自为你疗伤,你才能完好地康复;……可见,宜兰对你是真情实意的。” 她心里暗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了?她不过,想拴住这姓严的。这人有本事、有能力,如果死死为皇军效力,那可真是一员得力干将! “嗯,多谢少佐和宜兰,”严燕生淡淡地说。“尤其是宜兰,我心里是感激她的。” 只是感激?没有点别的?……甄瑜觉得不对;姓严的,难道对沈宜兰没兴趣? “怎么,你们吵架了吗?” “没,我新任队长,刚接替,很多杂事,……几乎没时间和她说闲话!”严燕生依然淡淡的。 “好好,队里的事,慢慢来呀!”甄瑜又说:“今天吧,启玥来求我,我要她面子的。严队长莫见怪!” 燕生还在想心事,听到甄瑜说起她;他脱口而出:“不会!梅小姐的事情,自然耽误不得!” “严队长,你和我外甥女,你们见面并不多。我怎么感觉,你特别在意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假包换(3) “少佐,不是,没有;”甄瑜这样说,严燕生一个激灵,立刻站立起来;“报告少佐,我一当兵的粗人,哪敢有那种非分之想!” 严队长这紧张的样子,甄瑜心里明白七八分。她扑哧一声笑道:“严队长,你也身经百战之人,什么样的敌人,你害怕过?这是怎么的,一提起女人,你竟然这么扭捏?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不是,少佐;……我真不是。”毕竟,被上司这么取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很是羞臊。 “严队长,现在什么世道?现在是战争时代,是兵者为王的时代!……那什么读书人,什么学者,那都是扯淡!现在,谁能打、能杀,谁就是强者。不存在,什么配不配的问题,你自己喜欢就好!” 严燕生站着,没有反驳她;他竖起耳朵,认真地听。 甄瑜又说:“这事,也怪你自己,你也不早说!我要知道,你对我外甥女这份心思,一早就让你来到这边了!好好陪着她,要不,那医生是后来的,怎么能插足呢?是不是?沈宜兰是大学生,我家外甥女也是大学生;为啥,沈宜兰你看不上,你没怎么的;你喜欢我外甥女,却说配不上?你认真一点,给她幸福就好,对不对?” 严燕生不由点头,但,还是局促;“这……这恐怕不好,宜兰那怎么办?” “宜兰嘛,不怕!关键,看你怎么想,你要喜欢宜兰,两个都娶了,也未尝不可。”甄瑜这妇人,真能算计。在她手里,姑娘们都是棋子。 “不,那可不行!……”严队长红着脸,说道:“如果,……如果,真要能娶梅大小姐,那我真是感激不尽!” “哈哈,这不就得了!你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不挺好吗?那,我也明白了,你喜欢我们家启玥。以后,就更亲上加亲,我为什么不成全呢?对不对?” “嗯,这个,还是得问梅小姐,她愿不愿意?……”严燕生停顿片刻,说道:“不能把我的想法,强加给她!有句老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我这个人,是个当兵的,是个混蛋;但是,我不想逼迫启玥小姐。逼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做伤害启玥小姐的事,我也不忍心。” “嘿嘿,我没想到,严队长还会怜香惜玉;……我外甥女有福了!行,我给你时间,跟她好好相处,慢慢磨一磨她的性子,是吧?那秦医生,那个样子,哪能跟你比呀!严队长,我看好你!”甄瑜在一旁撺掇他。 “真的?……你,真要撮合我和启玥?”严燕生脸上有期盼,有高兴;…… “当然!什么时候我也不会糊弄你!放心,这件事,你跟我说过,我就放在心里了。”甄瑜点头,又想起什么来;说道:“沈宜兰那丫头,会调派到南京,上海,或者别的什么地去!以后,没有人来缠你,你可要好好对我的外甥女儿,多用点心思。可好?” “是,多谢少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假包换(4) 严燕生心里喜不自禁。 这是自己藏于心,难于开口的秘密;这么轻而易举说了出来。 那张冷漠的俊脸,依然是紧绷着;但,他嘴角上翘着,露出罕见的笑意。不过一瞬间,他又紧抿着唇,漠然注视着前方,说道:“阁下,一切,听从您安排!” “好,严队长今日辛苦,”严燕生脸上瞬间的情绪,没逃过甄瑜的眼睛。 她满脸堆着笑,说道:“严队长,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是,阁下!” 严燕生毕恭毕敬敬礼,然后,精神抖擞地离开。 甄瑜面带微笑,意味深长的目送严燕生离开。她笑吟吟回转头,朝屏风后大声说道:“松本君,您已经听了许久了,请出来吧!” 日本人松本一郎,是和甄瑜一同来到这的。甄瑜进了屋内,他藏到屏风后,听了他们的谈话。 “阁下,真拿定主意这么做?你不怕沈宜兰,对你有什么想法?”松本从屏风后走出,说道:“知人善用,非常好。但,你对这姓严的,会不会太纵容?” “松本君,皇军太平洋战争爆发,不能马上结束,战线拉得太长,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满蒙军队,不能大肆打压,需要一些做事。能拉拢就拉拢,能收买就收买!”直子说道:“严燕生这人,跟过很多人,确实有些能耐和本事。我们投其所好,给他些甜头,不愁不为我们所用。” “嗯,直子阁下,果然棋高一着;”松本一郎赞道:“挑起严君的嫉妒心,让他插足到秦与梅之间,造成他们新的矛盾;……这样,往后可有好戏看呢!” “这严队长有意思!我派他去汉口等地,他立了大功劳;我原是要推荐他,去南京的汪主席那任职的。他看起来不太欢喜,我就随口一问,问他要不到归绥来?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他怕回到南京睹物思人,看见以前那些会难受。没想到,他还是个情种,对我的外甥女有这心思;……我干脆把他往上推,和秦之翰他俩成竞争关系。以前,他们在南京就认识。如果他们俩联合起来,背着我做个什么事,那就防不胜防了。这样,太好了,解决了后顾之忧!” 甄瑜很有信心。 “阁下,考虑得很对!太平洋战争进入关键时期,局势不容乐观;……大规模调动军队,目前来说,也不可能!”松本一郎点头:“激起他们的矛盾,蒙古人和汉族人、汉族人和汉族人,这些人的关系越乱,我们坐收渔人之利。不过,梅启玥,真是你的外甥女?……你干嘛送给外人?阁下,何不……;” “启玥吗?松本君言之有理,放心,我心里有数。”甄瑜狞笑道。 “直子阁下,对帝国的帮助甚大!过后,我会向大佐阁下,报告您的功绩。” “那,多谢松本君替我美言。” “阁下,我们一起努力,将我们在这建立的新秩序,继续维护发展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后重逢(1) 启玥拉着之翰的手,一起坐上马车。 两人相对而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美目含情,心波婉转,只微笑着,并不多话。 下车回到驻地,秦之翰迫不及待地问:“玥儿,你怎么会知道,我被甄瑜的人审讯?” “王爷告诉我的,我怕你有事,不得不去求甄瑜。” 启玥眼里含着泪,又说道:“昨晚,诺敏说,看见你被人押着去见王爷;你就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了。我以为,今天就没事的。不想甄瑜那妖婆,又将你带来审讯;……他们,有没有严刑逼供?你有没有受伤呢?” “没有!玥儿,你放心好了!”秦之翰拉着她的手,捏捏她柔滑的肌肤,充满柔情地说道:“玥儿,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做这求人的事,真是太辛苦了!” “没啥的!”梅启玥笑着说:“你被人带走后,我心急如焚。王爷告诉我,事情已办妥一部分,你千万不能出事!我在去的路上,很也很担心你呢。我想,今天无论怎样,都要救你回来。……直到,看你没事,我这心,才安了!” “玥儿,让你担惊受怕,我很抱歉;不过,我们暂且忍耐一二,等到了时机,离开这里,我们就自由了。”秦之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拥着她;“玥,我在重庆,见到了你爹娘。” “真的?我爹娘都好吗?”启玥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里,涌上一层浓雾。 已经太久太久,没见到爹娘了。启玥有些难受。 “玥儿,他们都挺好!让你不要牵挂,你好好保重自己!” 秦之翰说完,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扳指。这枚扳指不像寻常的物件;墨绿色的,半透明的,古色古香,通体泛着幽幽的光昏。“你瞧,这是你爹给我的!” 梅启玥接过来,在光下仔细瞅;说道:“我见过它;……这么说,爹娘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玥,你怎么知道,爹娘同意婚事的?”秦之翰反问。 “这枚扳指,不是普通的扳指。我们梅家有一些传统,结婚嫁娶,都要打赏的,有它特殊的意义。这枚扳指,就是给女婿的见面礼,你看,这里,还有一行小字。” “还真是,这是明朝的玉?……我没细看!”秦之翰咋舌,惊异启玥的细心。梅家诸多传闻轶事,以前他也听说过的,但,从没往细处去想。现在这么看来,那些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他得感谢这乱世么,如果,启玥不是在此等境地;梅家二老,不会这么轻易,将女儿许配于他吧! “玥儿,我见到霑豪了!”秦之翰想想,又说道:“我从甘肃境内,进入川北地区,又冷又饿又困,昏迷不醒时,被他的士兵救了。这样,见到我们的老同学,霑豪;……也是他出面安排,才联络到重庆上层,顺利完成这次使命。” “之翰,这一路,你定是很艰辛的,老天保佑你没事!你幸亏遇到他和军队;……不然,不知还要受多少苦,遭多少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后重逢(2) 启玥心里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她握紧他的手,凝重地望着他。 她真切地说:“我们几个,曾经是最好的同学;以后,也是要好同学。而,能驻在我心里,一辈子牵手的,是秦之翰你!爹娘,他们也祝福我们,我们是很幸运的;有这扳指为证!” 是呀,有这枚订婚扳指为证;秦之翰心里很高兴。 启玥能这么坦然地说,那她已经放下以前;他所担忧的事,真的已经过去了。他紧拥着她:“玥儿,我真高兴!我穷追不舍,我为你担忧,甚至,千里跋涉,这些,都是值得的!” “之翰,我们会好的!”梅启玥点头。他为她出生入死,这样的深情,无须多说,有几人能做到?启玥心里很满足,也很幸福。 “我爹娘,他们很好吧。”启玥又问道:“拾璎呢,拾璎那丫头,该上大学了,她还好吗?……我还有个小弟弟,他怎么样,你见到了么?” 提到自己爹娘,启玥想到拾璎,还有,未见过的弟弟。 “启玥,我的行踪很隐秘,陆司令安排我,在他的宅邸,匆匆见爹娘一面;……拾璎,还有小弟,没见到。”秦之翰沉默片刻,说道:“不过,拾璎和霑豪,他们,……” “拾璎,他们怎么样?”启玥想起来,“霑豪是喜欢她的,后来,……怎么样?” 启玥从北平到草原,她就和家人,失去了联络;启玥的心里无时不刻,不惦记着家人,惦记着小妹拾璎。 秦之翰明白她的感受;“启玥,你知道吗?霑豪和拾璎,他们俩好了一阵子。战争爆发后,霑豪就参了军,在南京那场保卫战役中,他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南京城破后,他还能护送拾璎出城。然而,他只是将她送出城,将拾璎留在城外,自己却回了部队;……你妹妹,一路上,没少受苦!你爹也因这一点,对霑豪很有些意见。” “什么?……我妹妹拾璎,一个小女孩,竟让她自己走?陆霑豪,他什么人,扔下拾璎不管?”启玥为拾璎鸣不平。“我爹地,对我们很偏爱,谁要是辜负他女儿,那是很难原谅的。这个陆霑豪,挺聪明的人,却这个劲儿;……” “启玥,霑豪没办法,……,他心里很内疚的;……”秦之翰说道,“听霑豪说,拾璎好像是找寻过他;而他,已经没脸去见她了。” “唉,我家拾璎,一定很难受的;……这两人,兜兜转转的,明明心里有情,却不能够相见!这,还比不上我们呢;”启玥靠着他的肩,娇憨地说道:“他们俩连面都不见,更别提说话了!还不如我们俩,至少,我们之间没有嫌隙;……” 秦之翰的心里,是暖暖的。启玥说的话,是那么动人,就像小夜曲般,在他心头萦绕。 “对了,那个严燕生,他来到这,有几天了?”秦之翰突然问道。“你怎么看?” 对这个人,他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后重逢(3) “那个严燕生,你走了两三天,他就来到这里。”梅启玥说道:“以前,陆伯伯对他着力培养,还经常跟陆伯来我家呢。我刚开始以为,是陆伯派来营救我们的。后来,我才发现不对。那人,成天跟那些日本宪兵、汉奸混在一起。原先,他可是最忠心,最用心的。他怎么会甘心沦为日本人的走狗呢?这件事,我真想不明白!” “这种人,多少是贪生怕死。为了荣华富贵的;或荣华富贵没了,就苟且活着呗!有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不对?”秦之翰想到,在野外餐风露宿的老同学,心里油然而生出敬意来。“严燕生和霑豪,根本就是两类人!一个是贪生怕死之辈;一个是铁血战士,保国安民为己任。” 秦之翰说的,全是心里话。他在霑豪的军营,逗留了好几日;亲眼看到他,为了士兵的健康焦虑;为战争而殚精竭虑。陆霑豪身上,有一种永不服输的劲,让他看到了希望。 “启玥,现在我们周围虽敌人众多。但,我们也得知道,日本人现在其实也艰难,也是顾自失彼了。他们发动这场战争,耗时久,战线长;在太平洋战场,日本人和美国人开战,完全没捞到什么便宜。我们以后做事,都得特别小心。第一,你要多去拜访,常和王爷联系,多去影响他,省得他摇摆不定。第二,我们俩尽量少见面,你也不要随意出来,有事情我去找你。第三,甄瑜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新花样,我们得防着她。我得想办法,去盯着她。” “真的吗?你说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也开打了?那你这消息是太好了。”启玥高兴地说。 “是,老同学霑豪说的;他说,等各大战场都对准他们打,日本人战败,就为时不远了!” 两人说了些话,秦之翰站起身来,送启玥回去王府。 刚出王府,他在大门外,碰到了巴特尔。 “哟,秦医生,你这刚回到归绥呀,……大家都抢着见呢,简直成了香饽饽了。”巴特尔逗他道。 “小公爷,说笑话了,我呀,可不希望这许多人找我。日本宪兵队那里,那是好人呆的吗?你愿意去,你就请去吧。”秦医生也不示弱。 “秦医生,我跟你说着玩儿呢!”巴特尔拍拍他,笑着说道:“秦医生,我现在发现啊,你这人真是深藏不露,可不像你的外表,看上这样弱,真的!” “我弱吗?我是医生,那你说我该是怎样的?”秦之翰瞪着他。 “我不是说,你要会打仗。我的意思,你有头脑,你有想法,我那个武装队里,就缺你这样的,哪天,你去瞧一瞧,帮我那些大老粗,帮他们理顺理顺。” “小公爷,你莫笑话我了,我哪有那个能耐呀?”秦之翰很疲惫,很想去休息会了。 “你莫要客气!我说,你去得,就去得呀。”巴特尔笑嘻嘻说道。 “那,我改天再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后重逢(4) 秦之翰以为,巴特尔不过说说而已,自己也没太当回事。 过了两天,巴特尔主动上门来;“秦医生,你可答应我了。今日,上我那去看看,指点一二可好?” 秦之翰没想到,巴特尔来真格的!‘没有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自己几斤几两,秦之翰自己是明白。 他推辞道:“小公爷,可别寒碜在下,我一介文弱书生,当医生看病救人,尚且算还凑合。指点你的武装队,那可是赶鸭子上架,班门弄斧!说实话,对行军打战,我实在不行,更没这方面的经验。” “无妨,去看看有啥不行的!”巴特尔诚挚地邀请他;“秦医生见多识广,您赏个脸,就当出诊看病一样,给我那几百杆枪支个招,指点指点,……” “这……这恐怕不妥吧!”秦医生赶紧打断他;“小公爷,莫开玩笑了。我一不会格斗,二不会拿枪,更不懂行兵布阵;你那几百号人马,随便谁过来,能将我抖落散架了;……我能帮你们支什么招啊?” “哎,前两天,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无妨,走吧!” 巴特尔很强壮,过来一把拽着他,就来到了外面。 门外树下,拴着两匹马;巴特尔说:“草原上的人,以骑马为主,不知道秦医生能不能骑?” “这个,自然得会了。所谓入乡随俗,不学会骑马,怎么在千里草原上驰骋呢?” “对头,你这人挺干脆,我倒是很欣赏。”巴特尔说话时,一跃而上到了马背上,“秦医生,还等什么?上马呀!” “得了;”秦之翰也不磨叽,他走过去手拽缰绳,左脚踩着马镫子,双手用力上起,右脚已跨过马背。 “秦医生很少骑马,先慢慢走几步试试!”巴特尔鼓励他。 “行,这匹马很温顺;”之翰策马往前,马儿走得很稳。巴特尔有心,特意挑好的马,方便秦医生骑。秦之翰说了一声:“谢谢了!” “客气!那地方不远,咱们俩慢慢地走。” 两人边走边聊,巴特尔说得多,秦之翰多半听着。 一个多月以前,两个人还很疏离,很陌生;一起经历过事,而且是共同奋战;不说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两个人很显然比以前亲密;甚至,是不一样的兄弟般的情谊。 “说真格的,我对行军打仗真不懂。但是,我可以把我见到的,正规军队的组织框架,军事编制,这些;我可以跟你讲一讲。”秦之翰不再推诿。 他和启玥势单力孤,太弱小了;没有人,没有枪,怎么能行? “好,就要你说这句话!”巴特尔见他爽快,心里高兴;“我想,你能顺利完成任务;肯定得到某些人的扶助,或是你的亲人,或是你的朋友,几乎是能手眼通天的人物!” “咳咳,……”秦之翰干咳两声,“话可不能这么讲。我的朋友肯帮忙,是从大的格局考虑的。那些大人物,不会在意一两个人的安危;他们看重的,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谋划(1) “嗯,那些大人物,随意表个姿态很容易。”巴特尔点头,“你们的政府放弃南京,被人追得节节败退,屈居于山城重庆;恐怕拿不出更多物资来支援我们。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多半要靠自己!” 秦之翰不由一愣,巴特尔对形势的关注,一点都不比自己少。他,不会有别的想法吧。 “其实,没有那么悲观。政府出于战略形势的考虑,将国都定于重庆,并没放弃整个国家。大西南地势高,地形险峻,日本人奈何不了。鬼子顾及不到的小城市,自发的反抗时有发生。”秦之翰说道:“巴特尔,你这几百人的武装,也很了不得了。” “嘘!队伍的人数,你可得替我保密!”巴特尔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对日本人说,王爷的卫兵五十人,我的家丁二十人。” “我懂,看你说的!我哪里会泄密呢?”秦之翰笑道。 俩人边骑边说,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地。 初夏,草原上最美的季节来临。各色花儿绚丽地盛开,一张巨大的绿色毯子上,各种小花星星点点,在蓝天下尽情地盛放着。 蒙古族的男儿善于骑马,他们从草原各地来到这里,准备今年的那达慕草原盛会。 “草原上一年一度的那达慕盛会,就快要举行,所以,这些人可以在这里一起聚会,嬉戏,摔跤,……等等这些活动。这些人不能常常聚集,……你在担心这?”秦之翰问。 “是,这么多人常聚在一起,容易暴露!所以,我们平常都分开。”巴特尔点头;“所以,我想,我这些人不能常聚集,要是有行动的话,怎么样才能更快更迅速集结,而不被日本人发现呢?” “你问我这个?我好生奇怪,你们以前是怎么联络的?” 巴特尔迟疑一下,说道:“秦医生,我不瞒你啊,你这次带回来的信,我亲眼看过了。王爷说起这,好像不太满意。他要物资要枪支,还有很多东西的。而且,我叔王,曾经与国民政府军打过仗,还吃了大大的败仗。这件事,他心里有疙瘩;……” 秦之瀚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果然,就如陆司令预料的,这位王爷阁下,真是一位没见真家伙,他不会轻易有表示的;更不用说,有什么实质性举动。 可,巴特尔是王爷的人?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是试探我的么? “巴特尔,为什么跟我说这个?你莫不是,在这造谣生事?”秦之翰心里琢磨着,不敢轻易下定论。“我给王爷呈上这封信时,我看,他还是挺满意的。” 之翰心里藏了一份小心,他不知道巴特尔的意图;不能掉以轻心。 “秦医生,我也不瞒你了。知不知道,日本人最近有大动作?” “日本人,他们有什么动作?”秦之翰很想知道。 “关东军往这边集结,他们要成立一个什么蒙疆联合政府,说要推举我叔父做政府主席。”巴特尔低下头,“如日本人极力促成这事,那,你所做的一切,恐怕会成泡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谋划(2)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了,秦之翰的后背直冒冷汗。 “巴特尔,这时候你跟我讲这个?是何居心?” 刚谈好和重庆政府结盟,没多久,要跟日本人更密切的合作?这,有几分是真的呢? “为什么我着急约你出来,就是要给你提个醒;你和梅小姐,你们要早做打算,不要等我叔王了。”巴特尔急急说道:“这件事,在你回来的前几天,关东军长官,亲自登门拜访叔父。各种好处,叔父动心了。我极力劝阻他,我说,我们不能做国家的败类,日本鬼子野心勃勃,我们不能上他们当!但是,叔父和他的心腹,已经鬼迷心窍了。他们狠狠骂了我,在公务上极力排斥我;……我虽出生在王府,但是,我和他们的想法不尽相同!关键的一点,你带回来重庆政府的信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日本人尽其所能,笼络我叔父及蒙古贵族。这两天,日本人新派来了得力的干将,双方接触得很为紧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来得猝不及防!在回来之前,秦之翰做了几套方案。 他也设想过,第一个,最好的方案,如果德王像他之前表决心时那样的坚定,那么大家拧在一起,齐心协力,将这件事做下去。第二,德王并不主动,可能和稀泥,那也没关系。他有足够的时间,创造一些机会,将启玥一起带走。 但是,现在事情突然转变,发展到这个程度,秦之翰没想到!没有预料,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 “巴特尔,德王是你叔父,我不过是外人;你,为什么要帮我?”秦之翰抬起头来,投过去复杂的表情。 巴特尔讪讪地,说道:“秦医生,我知道,你心里很疑惑!我先前,对你不了解;现在,知道你很顽强。通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心里很敬重你!真的,我不想做汉奸走狗,人都是有骨气的。我更希望,你能将梅启玥带走,她一个姑娘在这,迟早会被那些人害的。” 巴特尔说得很诚恳;他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做什么文章。 秦之翰的心,跌入到冰窟里。他抬起脚来,狠狠地朝旁边的树踢过去;踢在树墩上,“哎哟”一声又蹲下来。 “踢疼了吧,我知道你会生气!”巴特尔过来,搀扶他坐下;又说道:“我看你完全都不知情,还被蒙在鼓里。我很是着急,我奈何不了我的叔父,也奈何不了别的蒙古贵族!我只能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你自己要做好撤走的打算和准备,而且,要越快越好!关东军大量往这边集结时,到那时,归绥城里就是日本人的天下。敌人和伪军远远比现在要多得多。那个时候,你再要想走,可能插翅难飞了。” 秦之翰脸色蜡黄,额头上突然冒出很多汗,汗珠顺着额头,一滴两滴往下滴。 该怎么办呢?秦之翰有些迷茫,心里着实有些慌乱。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谋划(3) 他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企图?平白无故送我这么大人情?秦之翰心里还是想不通。 “巴特尔,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我们似乎并没有这么熟吧?”秦之翰心里憋闷,不阴不阳地说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以理解。毕竟,我们确实曾经还有过一些不愉快。虽然,我排斥过你,但,你是真诚的人,一心为启玥好;我也因此敬佩你!当然,我做这件事,不单单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谁?”秦之翰悻悻地。 “我,自然为了梅小姐!”巴特尔迎着他的目光,坦荡地说道:“你心里喜欢着她,你不会看不出来,我也是喜欢她的。她没有选择我,而是选择了你;这一点,我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没法带给她,她想要的生活。现在的草原已换了天地,她留在这里,不能幸福!她有喜欢的人,我就祝福她;我是真的希望她好!有人居然在打她的主意;我绝对看不了的,我想,我来帮你们,将你们俩送走!” 巴特尔刚说第一句,秦之翰的脸都变了!瞪着他好一会;这人,好意思说这种话?这要是平时无事,非得跟他打一架,打得他满地找牙,一决高低上下不可! 不过,他说得也在理;稍安勿躁,这不是生气的时候。 “巴特尔,谢谢你为启玥着想!我替她谢谢你!”秦之翰耐住性子,平静地问:“你想怎么做?” “我想,趁着那达慕盛会,草原上四面八方的人,都聚拢在这;男女老少欢聚这里。你们趁这个时机,混在人群中一起走!你们尽快决定,而且越快越好!” “我们,怎么走?” 秦之翰心里一动,这真是条妙计呀! “当然,你们得骑马走,你已经会骑马,也顺便教教启玥。她脑子灵活,聪明有慧根,学什么应该学得来。你们穿上蒙古族节日盛装,和那些庆祝的人群一起,就会很容易走的。” “不,这事太突然了,你让我想一想!” “你可以想;但是,我提醒你了,也警告你了。如果,启玥真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就不饶你!”巴特尔恶狠狠地说。 “好了,我知道。” 他这么咄咄逼人的,秦之翰有些心烦意乱。 这些,远远在他意料之外。他真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出去;那边,还没有人来接应;怎么可以走得了呢? “秦之翰,别犹豫不定。这是绝好的时机,否则,再过两个月,这城里到处是日本人,那时候,再想走,我也爱莫能助。”巴特尔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先谢谢你!但是,这个事,我真要想一想,然后,和启玥要商量,商量好之后,我们自然会告诉你的!” “好,没问题,我等你几天。”巴特尔走了两步,有说道:“那个严燕生,那人你要小心。而且,启玥离他要远远地,越远越好!” “严燕生,你确定吗?” “当然,我可以肯定!”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谋划(4) “那天,我去王府见过叔父,去看望启玥的;”巴特尔想了想,轻声说:“严队长就在启玥那。他说是旧相识,过来叙叙旧;我问过诺敏,那个人这几天常来!” “呃,……是吗?玥儿说,以前认识的;……”难怪,严燕生昨天说要帮我,秦之翰额头又开始冒汗。 到底谁真心帮他们,秦之翰实在分不清,一头雾水愣在那里。 “秦医生,你不会是吓怕了?” 他这呆傻的模样,巴特尔很是不满;“如果不是摊上那样倒霉的亲戚,梅启玥何至于沦落至此?她爹娘自然是疼爱她,世道要是太平,梅家对女婿自然千挑万选,能有你什么事?你也别疑神疑鬼;信就信,不信拉倒,就算我白说了!” 巴特尔这番话,秦之翰极不舒服。 他心里酸涩,又不好发作出来;“不是,……小公爷莫生气,我明白,你是为启玥好!我要跟启玥商议,商议过后,我会告诉你!” 秦之翰内心倾向巴特尔,他愿意相信巴特尔。在蒙古青年里,他也是一顶一的人才。为人豁达豪爽,性子虽暴躁,但,也是读过书的;没有那么势利迂腐。 “好,那我静候佳音!”巴特尔又说道:“秦之翰,我再说一次,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能调配来这许多人;……以后,风云变幻,这里,不能想象,会成为什么样子;……” 巴特尔不再说话;他伸手拍拍秦之翰的肩,“秦医生,欢迎随时来指导,恕不远送,走好!” 秦之翰与他告辞,骑着马回到了诊所。 诊所的人不多,只有两名来看病的患者。他认真仔细地诊疗,下处方开了药。患者离开后,他赶去王府。 巴特尔所言不虚。 王府里很热闹。王府大门洞开,今天来了很多人。什么蒙古王公贵族、日本军方代表,伪军的头面人物,场面已不单纯了,乱糟糟的;……王府以前对日本人戒严的,现在可随意出入了。 秦之翰皱了皱眉,没有多说话。他着急去见启玥;悄悄地进了偏殿,从走廊往里走去后院。 从中门跨进后院,再到启玥住的院子。远远地,他看见启玥站在走廊上,看着庭院里的风景。秦之翰正要喊她,发现她旁边还有个人,正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那个人,正是严燕生。 秦之翰心里冒火。他快步往前走:“玥儿,你怎么不在屋里,待在走廊上呢?” “之翰,你来了?严队长来拜访,我看这庭院风景不错,很随意,也可以聊聊天!” 梅启玥望着他默默点头。她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事。 “梅小姐,你有客人来了;那我先走,不打扰了。”严燕生识趣地告辞。 “严队长,您慢走!”梅启玥很礼貌。 严燕生说他是客人;秦之翰心里别扭,不阴不阳地说道:“严队,您每天公务繁忙,处理大小事务,很是忧心操劳;启玥这里有我,就不劳烦您探望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扑朔迷离(1) “秦医生,莫误会!我来找梅小姐,说的是要顶紧的事!”严燕生原要走的;听到秦之翰这话,偏又回转身来。 他望着秦之翰,咄咄逼人地问:“秦医生,我昨天与你说的话,你没有告诉梅小姐?害我解释半天!” “你昨天说的话?”秦之翰白他一眼,“你昨天说什么了?我全忘记了!……我和启玥,我们很好,就不劳您费心!” “秦医生,……我出于好意!”严燕生那张俊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这里什么形势,你也该搞清楚;不要幻想,王爷还能庇护你们多久,……” “我说过了,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秦之翰板着脸,“您请回吧,不送!” “秦医生,我是真心实意,为梅姑娘好!……你是她的什么人,你能做得了她的主?”严燕生反问道。 “你?”秦之翰哑口。 又不能跟他讲,梅家父母已许婚;秦之翰无法说,只能漠视他。 “严队长,您见谅;”启玥微笑着,平静地说道:“我和秦医生两情相悦,互相倾心,已经相约白头;……这,王府的人都知道;……严队长,我们不耽搁你了。” “咳咳,……启玥小姐,你们相约白头?”严燕生笑得很勉强;他稍稍停顿片刻,又说道:“我告辞先走了。刚才我说的话,你们好好商量。” 严燕生说完,转身往外走。 秦之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丛后不见。秦之翰回过头,问:“玥儿,他来干什么?” 这一天的时间里,两个男人来对他说,甘愿冒危险,都是为梅姑娘好!无事献殷勤,估计没安什么好心;秦之翰心里酸涩,“莫非,他跑来跟你诉什么衷肠?” “诉什么衷肠?我和他有什么好诉的;”启玥一头雾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严队长来拜访我,他偷偷跟我说,他可帮我们离开这里。” “你怎么想,觉得他可信吗?” “严队长不回陆伯伯部队,还和日本人走这么近;我觉得没法相信他!”启玥说道:“不过,他说情形有变话,可能是真的!最近,我见到王爷,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别的什么都没说。而且,王府今天来了许多日本人。这些迹象,都不是好事!“ 秦之翰拉着启玥的手,陪她进了里屋;“我在王府院门外,看到日本军官,而且还是新面孔;……好像在商谈什么蒙古新政府的事!”想起巴特尔说的话;他又说道:“巴特尔说,对重庆方面的允偌,王爷不甚满意;他在观望着下一步的进展。偏偏这时候,日本关东军有大动作,频频来人和德王接触,又许了很多好处,还送他个主席当当;这种名利双收的事,王爷多半会动心的吧。” “巴特尔真这么说?……”启玥望着之翰。 “巴特尔,跟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秦之翰说道;“他很担忧,但是,对自己叔父,又无可奈何;……他提醒我,让我们早做准备,越快越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扑朔迷离(2) “巴特尔真难得,王爷亲侄儿,能看清不偏信,有自己的主意;在蒙古青年里,是难得的才俊!”梅启玥说道:“这样说,王爷要在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越走越远了?” “嗯,巴特尔的意思,大概已定下来了。他是极力劝阻的,只有他一人反对,他奈何不了大家!”秦之翰的心,倾向他的。“他今天约我出去,还特意告诉我,让我们准备一下,趁着这次草原的盛会,我们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扮成牧民,趁机溜走。只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巴特尔可不可信?” “阿翰,那你心里怎么想呢?”启玥抬起头望着他,黑色的眸子闪着光;“我想,你心里大概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怎么定夺,我听你的就是,咱们俩步调一致。” “我想,他如有什么险恶的用心,那也不是他个人的意思,那就是王爷或日本人的意思。他们若想动咱们,随便找一个什么理由,就能直接处理我们的,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弯子?再说,日本狗腿子那些伎俩,他也看不上眼。他这人是有正义感的;他不会无事生非,背着王爷弄这么大动静,就是想帮我们,自然是可信的。” 当然,他隐去巴特尔说喜欢启玥的话。之翰没有那么傻,什么都不保留地说出来。 “好,我听你的,”启玥觉得有道理,她问道:“不过,我有个疑问;我们若都走了,王府和日本宪兵事后追查起来,他如何脱身呢?他不可能装糊涂,说自己不知道吧?之翰,你得问清楚,他下一步的打算,我们才能知道,这件事的胜算有多大;……切忌莽撞,也不能意气用事!” “嗯,你说得极对!” 秦之翰说完,匆忙地离开了。 他先前的感觉对,和启玥一讨论,更坚定了他的想法。他必须去问清楚,巴特尔到底想怎么送他们出去,他自己如何独善其身? 第二天,秦医生悄悄地来了。 他激动地说:“原来,这家伙早有打算!巴特尔说,趁这次草原盛会,他准备反出去,跟他的叔父分道扬镳!” “这是什么意思?”启玥也有些兴奋;“他带着人马,一路冲出去,再不回来了?是这意思吗?” “嗯,差不多!”秦之翰点头。 “哈哈,我想起来了《封神榜》,黄飞鸿反出朝歌!”启玥抿着嘴笑,“挺有胆量的,他们反出去了,这要开拔到哪里?找个地方,落草为寇,当响马吗?” “巴特尔说,在响水河往南,有一个红色政权,那是一支真正抗日的队伍!”秦之翰轻声说道:“那里的百姓都被发动起来,轰轰烈烈地开展抗日救亡的活动!” “嘘,小声点!”启玥嘘了一声,心里也小兴奋;“没想到,没想到;……这人,既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我在学校知道,共产国际的队伍。可,我爹娘在国民政府,在重庆;我要回去见爹娘!”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扑朔迷离(3) “巴特尔说,到响水湾畔,会送我们往南走。”秦之翰抑制住兴奋,笑着说:“他们的行动,也是够大胆,我心里禁不住很激动。” “是呀,我也抑制不住期待呢!这才是蒙古勇士,铁木真的后代;比德王强百倍!”梅启玥兴奋地说道。 启玥这么夸他,之翰心里不痛快;他嘟囔了一句:“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夸他,他还不老得意了?” “你说什么呢?”梅启玥没听清,反问他。 “没什么;”秦之翰说道:“那个严燕生,我总觉得,他很冷漠,又不主动,为什么提出来帮你呢?自己甘心做了日本人的走狗,还能想博得我们的好感?……好,即使获得了咱们的好感,他进一步,要做什么呢?” 梅启玥陷入沉思。 “这,也是我所担忧的;他冷漠又傲慢,与别人格格不入。以前,除了对陆伯伯服气,谁都不在他眼里。我要是不搭理他,惹恼了他,会不利于我们计划的实施;但是,如果太热情了,也怕这人蹬鼻子上脸的;……”启玥说着,停了下来。 “这与狼为伍的人,还是避开些好!”秦之翰说道:“那个人,对你有企图!” “之翰,你说什么呢!”启玥红着脸,轻咬着下唇。这男人这时候出现,真不是什么好事。 严燕生频频光顾,无事献殷勤;启玥多少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心思。她只当不明白,看不见,躲着而已。 梅启玥蹙着眉,心里隐隐地担忧。 “启玥……,我不是那个意思;”之翰太在乎她了,看不得她烦恼;“对了,巴特尔告诉我,你尽快学会骑马,得在草原上飞驰;毕竟,他的几百飞骑兵,马术都是一顶一的!” “对,是了!我可不能拖大伙的后腿!”启玥连忙说道:“明儿开始,我就学骑马去!……不过,得有个名目;要不,我也参加‘红鹰军’,去跟佟芷慧她们一起?” “不行!军队的纪律很严,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只怕,到时候,你脱不了身!”秦之翰摇头。 “那,我天天去看你,就说,为了方便学学骑马?” “这理由太突兀!我离得又不远,还在正街上,用得着骑马?”秦之翰又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做?”梅大小姐环抱着胳膊,坐下来一筹未展。 “梅小姐聪慧又悟性,你好好想想!”秦之翰笑道,“我提醒你一下,最近,有什么重大活动,是需要骑马的?” “哦,那达慕盛会?……有了!”启玥嗔怪道:“秦医生,你看我满脑门官司,你就不能直说,卖什么关子呢?” “小的该死!”秦医生讨好道:“小的不敢明说,玥格格总是有好主意的,又何需我赘言呢?” “嗯啦,明儿个,我去求大福晋,带我一起去,参加草原上一年一度的盛会!”启玥朝之翰眨眨眼,调皮地说:“这场盛会,将会是空前绝后的,我将会永久铭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扑朔迷离(4) 梅启玥依计而行,第二天早膳后,去向大福晋请安。 走到福晋住的院落,下人们在整理庭院;再往里走,管事的婆子,垂手站立,等候着差遣。 启玥挑帘进了屋,却发现巴特尔在;他正与大福晋说话。 大福晋姿容端庄,穿湖色绣花褂子,在查阅管家递上来的账册。她一边翻看账本,一边和巴特尔攀谈。 巴特尔说:“福晋,我额吉身子不利落,让我来向您求个假;额吉说,过两天,她想回苏尼特王旗去。” 福晋抬起头来,将账册放在一旁,关切地问:“巴图,额各其哪里不好?有没有瞧过大夫?” “谢福晋垂询!已经瞧过大夫了,瞧不出哪里的毛病;额吉说,浑身不舒坦,就是想回家乡了。”巴特尔欠身说道:“额吉不习惯这里。归绥城,人多车多,每天很闹;她想回乡下,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嗯,额各其这想法,也说得过去。”福晋点头;“你额吉不容易!你阿爸过得早,带你不容易。你也这么大了,她也是应该,回去享享清福的。但是,适逢草原上盛会,我一天到晚,很多事要忙;前两年,有你额吉帮忙,她若走了,我自己怕是忙不过来的。额各其如果能帮到底,等草原盛会结束再走,那是太好了!” 巴特尔抬头一瞧,看见迎面走过来的梅启玥。 巴特尔嘴角一努,指指启玥;“福晋,你让启玥格格帮你张罗不更好?格格年轻,比我额吉是不是更适合?” “福晋好,小王爷好。”梅启玥上前来,向他们一一行礼问安。 “玥格格?”这位姑娘真是特殊,王爷也好眼前的小王,都对她另眼相看;大福晋含笑点头;“我们在草原上,来回奔波,都是骑马来回。玥姑娘是南方人,不知能不能行?” “福晋,没关系的。我会骑一点儿,就是没怎么习惯。我现在每天勤学勤练,很快也可以健步如飞的。”启玥回答道。 “这,恐怕不太好吧!毕竟,你是我们的客人。况且,你身份尊贵,万一摔倒了,磕碰到哪了,王爷责罚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福晋莫担忧,这好办!我派一得力的人,每天陪着启玥格格练,直到她骑顺手为止。”巴特尔说道。 这主意好,梅启玥瞅他一眼,忍不住偷偷地乐。 “哦,如此,我也放心了;”大福晋斜睨了启玥一眼,看见她嘴角的笑意;心里有些疑惑。巴特尔对这姑娘,莫非真的有意?……这事,她也管不着;只得提醒启玥,别僭越了就是。“玥格格,还不快谢谢巴图王爷!” “是,”启玥笑嘻嘻地拜谢巴特尔;“谢过小王爷!” 巴特尔望着她的表情。糟糕!难不成,秦之翰那书呆子,将这么隐秘的计划,都和盘告诉了这小妮子?她若是把不住门,将这件事说了出去;那我们整个马队,岂不是都要遭殃? 巴特尔心里一紧;这回,更得派人紧紧盯住她呢。 第一百三十章 举事(1) “玥格格,你虽不在草原上出生;但,你既住在王府内,就要守王府的规矩!” 巴特尔不放心,怕她会捅娄子,再次提醒她:“你跟着大福晋做事,多做多看多听,少说,你可要记住!不然,忤逆了福晋,就是冲撞了王爷!若是那样,这个王府里,没有福晋给你撑腰,你别想住下去了。” 巴特尔是故意,说给启玥听的; 梅启玥心知肚明;“小王爷放心!启玥自然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你们俩,这说的什么呢?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呢?”大福晋笑一笑,她弄不明白他们说啥。 “福晋,我在教导她,要多守规矩,明白事理!在王府里,有您做主,不要擅自僭越,不要鲁莽、冲撞了您。”巴特尔毕恭毕敬地说。 “嗯,巴特尔,有心了!”巴特尔这番话,福晋心里极为舒坦;“玥姑娘是明事理的人,她不会冲撞谁的;……巴特尔,既然玥姑娘肯帮忙,就送你额吉回王旗吧。什么时候走,你告诉我;我去送送额格其姐姐!” “多谢福晋!”巴特尔长舒了一口气,“额吉看过日子,说后天不错,便要启程了!” “嗯,好,后天一早,我会过去的!”大福晋含笑答应了他。 …… 这一季节,是蒙古草原景色最美、牛羊最肥壮、马奶酒口感最醇的季节,草原人们为庆祝丰收而举行的盛会。 福晋代表着王爷,给各部赠送牲畜、食物,以及礼品。每一宗、每一项,都要做细细盘算登记;每个部落,各家族,不同的格致和规模,要供应足够的酒水,食物,……等物品,都要进行详细的统计。 启玥正式过来帮大福晋,处理一些日常的杂事。别人做这些谢谢算算的,很费力,还做不好;梅启玥信手捏来,让大福晋放下了心。在她,不过做些记录数据,归整档案而已。 这样,她有的是时间,大张旗鼓去学骑马。虽然,师傅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她在这方面实在是愚笨,学了两天,上到马背都不敢行走。 从小,启玥在肢体运动方面,就没有什么天赋。小妹拾璎要是看到这,岂不是要笑话自己?启玥憧憬着:不久之后,能够回到家,能够环绕在父母膝下;和小妹一起,重温美好生活,这很令她振奋。 她很努力,很认真去学;师傅教得很耐心。几天后,在平整的路面,她能骑着温顺的马儿奔走了。 那达慕大会越来越近,巴特尔的神经绷得很紧。他正常参加王府的会议,下来还要与日本人,及日本走狗周旋;不能让别人觉得他有任何的异常,他必须得像以前那样正常作息。 这样,巴特尔几乎没多少时间,去联络自己的马队。 “秦医生,我决定帮你们了。你是不是也得帮我做些事呢?”巴特尔不拐弯抹角。 “小公爷,有何事?“秦之翰调侃道,“您胜券在握,还有什么,是需要秦某人效劳的?” 第一百三十章 举事(2) “你少给我贫嘴!我马队成员,分散在各部中;我若是频频外出,那会引起日本人的猜疑;所以,我需要你去联络他们!”巴特尔来势汹汹;他也不绕弯,直抒胸臆:“同在一条船上,大家只能同心协力。你该做些事,也只有你适合;不能推卸,不能讲价!” “得令!”秦医生调皮地说:“我替你发号施令,做个传声筒呗!“ “你小子!是不是早料到我会来找你?”巴特尔一拳过去,正击秦之翰胸口。 秦医生“哎呦”一声,疼得龇牙咧嘴;他大叫道:“喂!你轻点!……哎呦,真要将我打出内伤,我怎去给你当联络员?” “行了,别矫情了!”巴特尔瞥他一眼,“这件事,事关重大。起事那天,统一行动,统一口令,极为重要!要心甘情愿才行,不然,也做不好!……当然,做这事也有风险;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你这么说,我别无选择!”秦之翰扬起头来。只盯着他的眼睛;“上次,你主动来跟我说,要帮助我们,是考虑到你的人马联络的问题吧!其实,你早看中我医生这身份,是吧?……还好意思说什么,是为了梅启玥?……” 巴特尔脸微红,有些挂不住;他依然嘴硬;“启玥,……;我不放心她在这,确实是真的!” “再说!再说,我真要揍你了!”秦之翰扬起拳头,又放了下来;笑着说:“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咱们之间,这交易划算!就像你说的,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任何人有异心,船都可能漏水;我保证,做好我的事情;你能保证,你的人不会临阵脱逃?” “这一点,无需你考虑!”巴特尔神色凝重,“我的队伍里,有他们的人在;……已谋划了很久了。” “他们的人?……”巴特尔说的红色政权的人?看来,他们准备了很久了。秦之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做好,我该做的!” 秦之翰以医生的身份,往来于各部之间,名义上为牧民们看病,暗中传递着消息。 …… 那达慕盛会,终于来到了。 农历六月初四开始的那达慕,是蒙古族人民的盛会。人们穿着节日盛装,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 各部落的勇士们参加摔跤、赛马、射箭、套马等民族传统项目。女人们载歌载舞,为勇士们加油鼓劲。 赛马是大会上重要的活动之一。比赛开始,骑手们精神抖擞一字排开,扎着彩色腰带,头缠彩巾,洋溢着活力。号角长鸣,骑手们扬鞭策马,如离弦的箭般向前疾驰。 劲风飞铄,尘土卷扬,马蹄声声,喧声长嘶;…… 年轻的心,热腾着,翻涌着,震彻天宇;…… 那达慕盛会,草场上的活动持续不断,喧闹了三天。 第三天的下午,大多数比赛项目已近尾声;夕阳西下,黄昏时分,草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身穿盛装的人们,回身上马,陆陆续续往回返。 第一百三十章 举事(3) 巴特尔骑马,迎风而立。他穿着节日的盛装,扎着蒙古族的腰带;那是额吉走前,一针一针绣的,保有儿子吉祥如意。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在他周身镶上一层金边儿。 土默川平原上的风,呼啦啦吹向他,微扬起他额上的乱发。他神情肃穆,目光坚定;眼睛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他望着天边的夕阳,在西边一点点落下去;…… 他的眼睛,燃着烈火;他心里很热切的,也有些激动。 此时,他身旁已聚集了好几百号人。他们都是他的队伍里的人。有些人,是参加竞技活动没有退走的;有些人,是从各部响应他,而聚集到这的;还有些人,正在来的路上…… 每个人都肃然挺立;身上背着枪支,马背上驮着枪支和弹药。 万事俱备,只欠归绥城内,那一团火点燃。 他和几个骨干,研究出来一套行动的方案。 有几十名骑手回到城内,去散布信息,点火助势。他们早在宪兵部,政府门前,还有主要商业中心,堆放了弹药。等到午夜时分引爆,他们就可起事了。 他的眼睛坚毅地望着前方。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能干扰到他了。 王府内宅。 梅启玥推说,今天跑了太多地方,很累;她需要早点休息,早早将诺敏支开了。 她爬上了床,和衣而卧。她只挑了随身的衣物,捆成小小的包裹,系在了腰间。黑暗中,她瞪着大眼睛,努力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因为激动,她完全没有睡意;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直直望着屋顶出神。 “长生天保佑!”黑暗中,梅启玥双手合十,喃喃地说道:“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成功!” 她摇摇头,为自己的举动,觉得好笑;勇士们无畏向前,和菩萨有毛关系? 她设法让自己安静下来。不着急,慢慢等,就等那一把火,快快地到来! 子夜时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披了一件外衣,冲出了房门,到了庭院中。 门廊下,有几个下人已惊醒,在互相问询:“刚才,那阵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你们听到了吗?” “是啊,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听到了,地动山摇一般;不知道怎么回事!”另一个人说道。 “轰隆……,轰隆……”,又是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 “来人,救命啊,……到底怎么回事?”下人们慌作一团。 阖府的人都惊醒了! 内宅的人慌乱不堪,披头散发往外跑;来到院子里簇拥着。她们睡意朦胧,瞪着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所措。 这时候,“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又从后面传过来。 “啊……,救命啊!……”庭院里的众人,惊惶不已;哭唧唧的,更加乱了。 梅启玥趁黑,摸到了马棚。她摸到自己那匹马。 她慢慢牵着它,来到外屋廊下站立;她拉着马儿,蹲在暗影里,静静等候着。 第一百三十章 举事(4) 果然,过了没多久;梅启玥看到,王府的卫兵,蜂拥而入来牵马;这些当兵的,骂骂咧咧的;马儿闹腾着,嘶鸣着,一片混乱。 黑暗中,有人在大喊:“大家不要闹,快快上马!王爷命令我等立刻去查探,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立刻回来禀报!” “是!” 卫兵们来不及穿戴齐整,牵到马急急跨上去;后门洞开,一阵旋风,马群冲了出去。 启玥迅速上马;她用宽大的外袍,盖住了头脸,跟在马对后冲了出去。 大街上,硝烟弥漫;好几处街口,火光冲天;民居里的人,纷纷跑到街上,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 梅启玥跟着马队,出了王府跑到大街上,渐渐慢了下来;她一拉马缰绳,拐进旁边一个胡同里。这里,她和秦子翰约好的碰头地点。 启玥从马上下来;她轻声叫着:“之翰,之翰,……你在吗?” “启玥,我在这!……”秦之翰坚实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左腕。“上天庇佑,你没事吧!……我在这等了很久了,我们先上马。等咱们的马队过来,我们混进马队,跟着冲出城去!” “好,”启玥翻身上马;她跟在秦之翰身后,匍匐在马背上,紧紧拉住缰绳。 宪兵大院起火了,那些伪军和鬼子忙着救火,还顾不上别的事。 两个人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街路上的动静。 没过多久,“嘚嘚”马蹄声由远而近传过来;秦之翰探头看去,一队穿蒙古族服饰的青年轻人马队,迅速往这边跑着。领头的吹了两声响亮的口哨。 “他们来了;”秦之翰小声说道:“启玥,我们跟上去!” 秦之翰一打马,梅启玥紧紧跟随,两个人骑过去。 “秦医生来了,大家配合一下!” “好!” 马队自动分成两行,将他们夹在马队中央。 “大家坐好了!使劲扬鞭策马,我们要从城门穿过去了!”有人在身侧高声喊着。 “好!”他们俩不约而同答道。 几十骑人马,望城门冲过去。 城里各处硝烟滚滚,火光冲天;大街上的人群,乱成一团,闹闹哄哄,哭爹喊娘。日本宪兵队的人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加入救火的行列。 守城的军官睡眼朦胧,望着城内的火光,不知该不该去救火,站在那里发呆呢; 一对骑兵疾驰而来;前面有人大喊着:“传王爷口令,去城外办事!” 守城的官兵哪里敢挡? 城门大开着;几十匹骏马奔跑而来,夹杂着尘土,一晃而过冲出了城门。 “城里轰隆响,这咋回事儿?”军官一愣;心里很不踏实;“城里的人正急着救火,他们,……去城外干什么?” 守城的心里正嘀咕着,又一队骑兵飞奔而至; 领头的人问:“守城的,我问你,刚才有没有人出去?” “有,有几十骑人马,说是王爷的命令,从城外去办事;……他们快如闪电,我还没看清啊,就已经出了城。” “妈的,给我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面交锋(1) 晚风习习,夜凉似水;一轮明月高照,月光倾泻而下,俯瞰着大地。 巴特尔站在小土丘上,迎风而立,焦急地望着城中方向。 “轰隆隆……;轰隆……;”城内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他知道,城里的人动手了,他的心里那一团火,燃烧起来;他的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 四周是他的部属,都很年轻鲜活的面孔;他们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好,我们的人,准时动手了!”巴特尔骑上马,高昂地扬起拳头;“我们是铁木真的后人;铁木真铁血强权,草原上的勇士,怎能容忍贼寇在这任意践踏?怎么可以蝇营狗苟活着?辱我中华者,我们不应该将他们赶出去吗?今天,我在这里立下誓言,誓将强虏驱逐出我中华!”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驱除强虏,壮我中华!” “驱除强虏,壮我中华!” 几百人同声怒吼;黑夜里,长风猎猎,朝向天歌; 巴特尔右手攥成拳,紧紧握在胸前;左手掏出怀表,看看怀表上的指针。他点点头,大声说道:“零点刚过,大家都准备好,装好干粮补给,枪支器械,……;等城内的人回来,我们就开拔出发!” “是!” 身旁的骑兵,将他的命令一个个传递下去。 过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嘚嘚的马蹄声蜂拥而来,到城内行动的马队归来。 “报告队长,我们在宪兵队、伪政府门前,以及商业街都放了炸弹,零点整,我们准时启动,该接的人也接到;第一步,我们迈出去了!” “好,不错!”巴特尔定睛一瞅,梅启玥在队伍中;顿时放下心来。 “各位弟兄们,今天,我们在这里起事,脱离蒙古伪政府,和日本鬼子坚决死拼到底。今天,我们在这里起誓:坚持抗日救亡,杀光日子鬼子!一会日本鬼子反应过来,肯定会追来的。马队分做两拨,大家兵分两路,到黄河渡口集合,向响水河进发!” “是,队长。” 马儿嘶鸣,微风拂面,几百人马整装待发。 梅启玥和秦之翰在这群人中间,没说话,只静静地等。梅启玥看到了巴特尔;他在前面做全盘部署,完全不像平时见到的,唯唯诺诺的样子。 这位小王爷深有城府,原来,他在做这样勇敢的,让人振奋的事。 队伍正要出发,后面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侦查兵来报:“报告队长,后面发现有日本兵的车队,紧追不舍而来!” “日军的车队?……离我们这有多远?”巴特尔问。 “我在山顶上看到,日本人的大卡车,亮着明晃晃的灯,目测离我们这,不到十里地。” “他奶奶的,来得还挺快!”巴特尔大吼一声,“前面纵队准备开拔!子夜时分,我们有黑夜掩护,不要理会他们,放马奔驰;小鬼子的汽车在坑洼不平的路面没法跑。我们打马扬鞭,卯足了劲前进,出发!” “是!” 马队分成两路;马儿撒开蹄子,往前疾驰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面交锋(2) 马队趁着黑夜,浩浩荡荡一路狂奔。清晨时分,一片浓密的树林出现在眼前,队伍决定进树林休整。 牧民们常骑马赶路,长途奔袭是习以为常的事。 梅启玥累得气喘吁吁,她不断地冒汗,前胸后背汗透了;秦之翰扶她下马,她一下就瘫软在地,迈不动步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秦之翰下马扶她进了树林,用手抚平她额前的凌乱的头发,“玥,怎么样?……是不是很累?” “我……我从没,从没骑过这么远的路;”梅启玥只觉很虚弱,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掉,“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心慌很是气短;有些使不上劲来;……” “你,哪里不舒服吗?”秦之翰关心地问。 启玥的脸煞白煞白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这,很不对劲! 秦之翰抓过她左臂,右手食指中指搭在她手腕上,替启玥仔细把着脉。 她的脉搏很微弱,这很不正常吧;正常情况下,剧烈运动后,人的心律会变快,脉搏跳动会增快的。可是,启玥这样子,完全相反的表象;这真不常见。秦之翰很懵,心里莫名有点慌。 “秦医生,怎么了?”之翰木然的表情,巴特尔队长看到;他走过来问道。 “没事,可能是赶得太急了,启玥身体有些不适,”秦之翰抬头望他一眼;说道:“队长,她很虚弱,需要休息;……” “不行!后面的日本兵正往这追来,休整半小时,我们必须启程!”巴特尔扔给他一个皮囊,“这是饮水,赶快喝点;还有两个馍,垫巴一下吧!” 巴特尔站起身,喊道:“你们,过来一个人,给这边多发两个馍!” 一个长得敦实的蒙族小伙,拿着一个大兜子跑过来;他从兜子里掏出四个馍,“来,给你们的!” 小伙弯腰放下手里的馍,抬脚起身正要走;启玥那张苍白的脸,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位姐姐,是怎么了?” 之翰心理焦虑,瞪他一眼,没有作声。 “不是!秦医生,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小伙说道:“有一年,我阿爸去牧马,大雪天道路难行,他没有及时回来。额其格等几个人,上山找到他,就是这般脸煞白,浑身没有力气;……大雪封山,他断了干粮,误食了一种果子,其实是一种药材。初吃时活力倍增,精神抖擞的;过两天,人的精力耗尽了,就变得很虚弱,很疲累的;……“ “误食?……”梅启玥瞪大眼睛,缓缓摇着头;“我在王府里,吃的用的都和大家一样;……”启玥望着之翰,“在王府里,用餐是和那些下人一起的;我很小心,人家吃了什么,我才会跟着吃的。” “难道是诺敏?……” “诺敏怎么了?”秦之翰急切地问。 启玥想起来;“我跟福晋出门,骑马来回奔波;诺敏看我劳累,说草原上的人,常喝一种茶,能缓解疲劳;喝完,第二天会精神百倍;……我就听信她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面交锋(3) “什么?……”秦之翰一拳砸到地上,恨恨地说道:“这些人可恶,真是歹毒至极!” 诺敏,本就是王爷指使来,监视启玥的行踪的;现在,追究是王爷的命令,还是福晋下的命令,已经毫无意义了。现在,立刻排除体内的毒素,已做不到;他得想办法,让启玥保存体力。 秦之翰拿起水囊,替给梅启玥;“启玥,大口大口喝水,你出了太多汗,要多补充水分!” “好!”启玥捧着水囊,扬起脖子,咕噜喝了几打口,拿起馍来咬了一口,“之翰,保存体力,你也吃!” 秦之翰含着泪,和她说笑着;拿出那个药箱来,他在里面找寻一通,终于放弃寻找。不能确定,梅启玥到底喝的是什么药材,他不敢随便乱用药。 他轻轻拥着她,让她感觉跟舒适些。 巴特尔望着这边,他已知道出了什么事。 唉,百密一疏!事事都盘算好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没办法,让她多休息一会吧。 马队在原地没动,又休息了半个小时。 “队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黄河渡口,还有很远的路,不能在这耽搁了!”有人悄声说。 “嗯,我知道,大家坐下,原地休息,再等等!”巴特尔盘着腿,一动不动地,眼皮都没抬! “嘚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派出去打探的人马回来了。 侦察骑兵跑近了,勒住了马;说道:“报告队长,不好了!……前面,包头方向有日本人的大批车队,朝我们这边开过来了!” “队长,我们现在背腹受敌?” “队长,我们不能在这等了!” 下边,有几个人叽叽喳喳说开了。 “大家听我号令,所有人上马,我们往前冲!”巴特尔飞身上马,坐在马上大吼一声:“所有人,加快步伐,快马扬鞭往前冲,到了渡口,过了黄河,我们就安全了。” “是!” 大家纷纷翻身上马。 梅启玥这娇弱的女子,不善于长途骑行;更何况,还被人下了毒,身体没有力气。她往前奔走了几步,气喘吁吁,顿时没了力气,渐渐落在了后面。 “梅启玥,你上我马背来,我驮着你走!”巴特尔急了,大声说道。 “没事!巴特尔,我慢慢地来,可以的!”梅启玥很坚定;“马匹长途跋涉,已经很疲累,更莫要说两人骑行了!你是指挥员,你带着队伍先走!“ “你,真的行?”巴特尔望着她,心里有些犹豫。 “巴特尔,快走!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大事!”梅启玥吼道:“几百人的命,都交给你了,你得带领他们过黄河去!听见没有?快走!” “是呀,巴特尔队长,启玥有我呢?”秦之翰说道:“启玥说得对,你是老大,必须先行!” “秦医生,我们先行;我,在黄河渡口等着你们!”巴特尔望了眼秦之翰,又深深地望着梅启玥;“你们俩记住,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他说完猛地掉转头,扬起马鞭狠抽马背;“驾,……”他带着队伍快速向前,朝黄河渡口奔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面交锋(4) 马蹄嘚嘚响,战马哓哓嘶鸣;马队奔腾向前,卷起漫天尘埃。 路旁的两人两骑,望着渐渐远去的马队,显得颇为萧瑟。 “玥,不着急,咱们慢些骑;”秦之翰翻身下马,将两匹马靠在一起;用绳索将自己的马,系在启玥的马后面。 他跨上启玥骑的马,启玥拥到怀里,“玥儿,这两匹马分别骑;先骑着这匹,另一匹可以休息,跑一阵再换过来;……你很虚弱,我拥着你,你能舒服一些!” “之翰,……你快点往前走,撵上大伙儿,别管我了!”梅启玥吼道:“莫管我,你快点跟上去!” “玥,你现在浑身无力,我是医生,应该照顾你;你别动,听话!”秦之翰拥着她,骑马前行着;将一粒药丸递到她嘴边,“这颗千金丸,你含在嘴里,可以续些力气。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想,保存些精神就好。” “之翰,你莫要这样;”启玥那张惨白的脸,陆出一丝笑容;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下来;“这样抱着我,太慢了;……咱们谁都走不了的。” “对对,你提醒得对;”秦之翰翻身下马。他从马背上行囊,翻出一跟套马的绳索来。 “玥,我有办法了!” 他这回坐在了启玥前面;“玥,我用绳索将你绑在我后背上;”他边说边系绳子,绳子绕了五六圈;最后,他在胸前打了个活结;“……这样,我们就能快一点儿,你忍着点,好不好?” “之翰,……这样,没有什么用的。”启玥的声音很微弱;说话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了。 “玥,别说什么傻话!你听我的,你越较劲越不配合,我越手忙脚乱的;……这样,不更跑不了吗?”秦之翰大声说道。 “好,我听你的!” 启玥不再说话,她将她的脸,贴在他背上;任由滚烫的泪水,往下流淌着。 要是能够一辈子这么走下去,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想着,如果不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应该会有幸福的生活。 有此良人,也值得了。梅启玥想着,豆蔻年华时,他们就认识了;在一个班级,一起上学,一起出游;……那时候,年龄都小,她不太懂得,有一个人甘心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启玥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浮现出一种圣洁的光环。 马背上很颠簸,启玥很虚弱,秦之翰小心扬着马鞭,他不敢走得太快; 走了没多久,后面的路上,浮尘滚滚,尘土飞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逼来。 启玥扭过头,往后看过去。浮尘后面,有几个身影急奔而来。 “快跑,后面有人。”启玥喊道;“有四五骑人马,正朝我们这边赶来!“ “嗯,前面有片树林,我们进去躲躲!”秦之翰说道。 他听到了马蹄声,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后面的追兵; 他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四五人?先躲进树林,避一避再说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玥殇(1) 两人骑马钻进了树林,秦之翰将绳索解开,搀扶着启玥下马,匍匐在草丛中。 “吁吁,……”后面骑马的几个人,并没有往前冲;而是在树林外,将马停了下来。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来:“秦医生、梅大小姐,你们俩够浪漫,跑这么远来谈情嚒?” 秦之翰定睛一看;严燕生,正气急败坏在那嘶吼。 “严燕生,……他还真是阴魂不散!”秦之翰咬紧牙关,“别动!那么远,他不可能看清楚的。就是估摸着像吧!” 秦之翰低估了他;严燕生那鹰隼一般的视力,比常人看得更远;他只远远一瞅,就认出了他们俩。 严燕生见他们没反应;开始叫嚣道:“梅大小姐,你不要命?我让诺敏给你泡了夺魂散,……你不能跑动,不能剧烈运动,吃完解药后,必须卧床,知不知道?” 梅启玥心里恨;她到底控制不住,“蹭”地站了起来,指着严燕生,颤抖着问:“你,……原来是你?……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确实,玥姑娘,往日,你对我颇为礼遇,我心生感激,进而对你有些好感;……”严燕生的脸阴郁着,因愤怒有些扭曲变形;“你对你满腔深情,你对我爱理不理的;反对这书呆子这么上心?你,真是没把我看在眼里,枉我对你一番心意!你呢,突然对王府的事务有兴趣,这就挺让我怀疑的!梅公馆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对这些俗事上心过?我收买了诺敏,……” 梅启玥轻咬着唇,考虑问题不够周密,被别人钻了空子。 她虚弱得很,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秦之翰从草丛中跃起,稳稳地扶着她;“玥,你现在不宜动怒,别跟这种人废话!” “嗯,……秦医生,学起英雄救美来了;看来,你是没有这个能耐呀。”严燕生掏出从腰间掏出一把锃亮的手枪,对准了他们俩,“少废话,省得吃枪子了!正好将你们俩绑在一起了,也不枉我费尽心力了,走!” 严燕生一努嘴,他身旁两人过来,推着他俩往前走。 严燕生得意地转头,快步跨上了马;另外两个人一甩头,过去拽着马缰绳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砰’两声枪响,正中两人的后心窝;那两个马仔应声倒地。 第三声枪响。严燕生何等机灵,他一甩头,子弹擦着他肩膀过去,只是擦伤了皮肤。 “奶奶的,这医生也会用枪?” 他确实是太轻敌了,心里太松懈;完全没将秦之翰放在眼里。他真没想到,医生兜里有枪! 严燕生恼火极了。 他立即掏出手枪来补救;但,这时候已经太晚了。只听到第四声响,他胸口中了一枪。“砰”的一声过后,他像枝离弦的箭,重重地从马上摔到地上。 秦之翰再想补一枪,树林外的两个人冲过来,对准他“砰砰砰”射击。 秦之翰很敏捷,纵身趴在草丛中;他扭转头,看到另一边的启玥,惊讶地望着他,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玥殇(2) “嘘!”之翰以食指放在唇上,又摇摇头,示意启玥别出声; 他瞄准一个伪军,“砰”地开了一枪;不知对方中没中枪,秦之翰匍匐着,不敢动; 四周静悄悄的,阳光正当头,没有一丝丝风,热浪阵阵,扑面而来。 过了许久,林子外有“轰隆”的声音,夹杂着喧闹声,含糊的说话声……;好像,来了不少人。 秦之翰眯起眼睛细瞅;糟糕!大卡车上,装了整一车的鬼子兵和伪军! 秦之翰的额头上,滴滴汗珠渗出;这么多鬼子兵,……天,真要亡我们吗? 他慢慢扭头去,望着不远处的启玥;那双眸善睐的眼睛,没有惊吓,没有恐慌,满怀坚定,充满柔情地望着他。 她什么都明白,尽全力就好,成败交予苍天吧!大丈夫行走于天地,问心无愧,死有何惧? 秦之翰的心,顿时静了下来; 他朝启玥笑笑,微微点头;将子弹上膛放在眼前,等鬼子兵上前来; 鬼子兵排成行,两个两个一组,猫着腰往前走。 一,二,三,……;秦之翰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在他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只听得树林外“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又一阵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 鬼子的卡车被炸弹轰击,车头冒出阵阵浓烟。 树林外,鬼子停车的那片区域,瞬间成了战场,小鬼子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是来歼敌的,结果反被人给包抄了。 秦之翰看得直乐,太解气了! “八格牙路!”小鬼子们掉转头去,恶狠狠地反扑过去! “缴枪不杀,顽抗死罪!”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那边吼了起来。 “这是谁的声音?”梅启玥听到了;“之翰,怎么听着像巴特尔的声音?” “没错,是他!”秦之翰不断点头,抑制不住地激动;“……难道,他杀了个回马枪,带部队过来接应我们的?” 秦之翰从草丛里一跃而起,加入到他们的战斗中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枪战声终于停止了。 “秦医生,秦之翰,是你吗?”巴特尔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那边大吼着:“秦之翰,你在不在?” “在!”秦之翰从草丛里站起来,一边挥着手,一边咧开嘴大笑着;“巴图,我们在这!” 巴特尔三步并作两步,朝他快速冲过来,抱住了秦之翰,说道:“兄弟,好样的!” 巴特尔这份热情,秦之翰颇觉得突兀,“你……你,巴特尔队长!……你们没过黄河吗,还能折回来救我们?” “哈哈,兄弟,我们的人,过来接应了!”巴特尔笑着说道:“有重型武器,才能跟鬼子们拼一把!” “这太好了!”秦之翰也为之振奋,说了一句粗话;“他娘的,许久被小鬼子压着,低头做人,真是憋屈死了,也算扬眉吐气了!” “启玥姑娘呢?”巴特尔问。 “启玥,在那边草丛里猫着呢;”秦之翰笑嘻嘻地,朝启玥的方向一指。“玥儿,我们安全了!” 启玥身子是歪着的,秦之翰不由一愣。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玥殇(3) 秦之翰脸色大变,他扔下手里的枪,踉踉跄跄扑过去。“玥儿,……玥儿,……;你怎么了?” 梅启玥身子歪在地上;秦之翰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肌肤本来就白,此刻脸色白如蜡纸,双目无光泽,紧紧闭着,嘴唇发青没有一丝血色。 巴特尔踉跄着走近,单膝跪在启玥身旁;“启玥,启玥姑娘,……你醒醒!” 仿佛睡着了一般,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巴特尔看到,启玥压倒的草丛,小草上有殷殷血迹;…… 巴特尔惊呼:“启玥受了枪伤?……” “你说什么?……”秦之翰双眼迷离;他抬起头,用手比划着,“她只是中了毒,……” 突然,秦之翰看到手上的殷红的血丝;“玥儿?……” 启玥后肩有一个伤口,鲜血正往外渗着;…… “启玥!”秦之翰有些呆了;他喃喃的说道:“玥,我们安全了!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这样子,我该怎么办?……不会,你是困了吧;……好,你睡一会!我抱着你,就这样抱着!……” “秦之翰,你振作一点!人还可不可以救啊!”巴特尔问他。 秦之翰就像没听见,抱着梅启玥,只是流泪。 巴特尔急急地吼;“来人!让军医过来看看!” “她很疼的!夺魂散已要了她半条命了,现在又有枪伤,恐怕是不行了。呜呜呜,……;”秦之翰抱着她,像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着。 巴特尔的嗓子有些堵,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启玥,你不能有事!” 巴特尔眼前浮现出燕京大学校园里,那位气质优雅,笑靥如花的美丽女子;他们一起谈论过国家、民族文化,一起憧憬过未来。她,贮藏在他心底深处的,一直不曾改变;…… 他希望,她能开心地笑,她能快乐地活;她病着,躺着,他看不得;他不能嗷嗷痛哭,一切只能放在心里。 “巴特尔队长,军医来了!” “嗯,赶快给启玥姑娘看看!”巴特尔瓮声瓮气说道。 他背过身去,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军医蹲下来,包扎好她肩上的伤,“队长,姑娘的枪伤不重,只是擦伤;……她,好像是别的,……姑娘中了毒吗?”军医抬头望着他。 巴特尔重重地点头,“是,有三四天了!” 军医仔细看过,轻轻摇头,“哎,什么人这么歹毒,对一个姑娘家,下了这么猛的药!她以惊人的毅力,跟着队伍奔驰几百公里,实在是不容易了!” “这,……真没有办法了吗?”巴特尔的眼睛里,起了薄薄的一层雾。 医生从药箱里拿出针管和药剂,在梅启玥的胳膊上扎了要;“我给她注射了一针镇定剂,能让她减少些痛苦;……巴特尔队长,让姑娘上我们的汽车,能不能挺过去了,就看天意了!” “好,谢谢!”巴特尔点头。 他将哭成泪人的秦之翰拉起来,对他吼道:“秦之翰,你镇定点!让启玥上车,我们骑马!”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玥殇(4) “玥儿,玥儿……”秦之翰仍在悲痛中。秦之翰哭成泪人,瘫坐在启玥身旁。 “秦之翰,你给我振作点!”巴特尔拽着他的衣领吼道:“怎么哭得像个娘们?……你的勇气呢,果敢呢?” 医生站了起来,“将姑娘好生抱着,赶快撤离这里!政委说,动静闹得够大的,将有更多鬼子奔这里来!” “好!”巴特尔点头。 巴特尔蹙着眉,叫两个人架着秦之翰。他弯下腰单膝跪地,“启玥姑娘,对不住了!” 启玥紧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皮肤如瓷般白皙细腻,脸上散发柔和的光泽。 巴特尔轻轻抱起启玥。他走得很慢,步子迈得很轻,生怕会吵醒她。她,很轻很轻,轻得像天边的云,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他心里一阵疼,用力将她往自己胸前靠近些。 “启玥,你坚持下去,一定……;”他是个坚强的男人,不会轻易难过;但,面对这个姑娘,他的心是那么地疼;…… 巴特尔紧抿着唇,目光坚定;稳稳地托着她,将她放在汽车上。 突然,梅启玥动了一下,她好像感知到什么,突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清亮的眼睛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儿微笑;“巴特尔,……谢谢你!” “启玥,你醒了!”巴特尔欣喜不已;瞬间,他好像明白什么,“启玥,你别动!“ 他扬起头叫着:“医生,她醒了,……;” 医生闻讯赶到,秦之翰也过来;巴特尔神情落寞,退到一旁站着。 “巴特尔队长,没想到,我们的同志还是来晚了!”乔政委抱歉地说道。 “乔政委,您说哪里话;部队来得很及时,”乔政委中等个,三十多岁;巴特尔很尊重他;“你们带着重型武器,到这边来接应,阻击了大部队的日军,极大减少了伤亡;我代表蒙族勇士们,表达我们的谢意!” “好,指挥队伍出发吧!”乔政委微笑着,催促年轻的指挥员。 “好!” 巴特尔下命令,带着缴获的日军物资,向黄河渡口挺进。 车队向前急行着;…… 汽车颠簸得厉害,秦之翰抱着启玥,握着她柔滑的手。 梅启玥微笑着,“之翰,我很高兴,我们自由了!……你给了我美好的,幸福的时光,我永远都在铭记着,谢谢!” “启玥,别说了,……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很好,……真的;”启玥的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可能回不去了,……告诉我爹娘,我能成为他们的女儿,是我的福气;……告诉拾璎,要好好的!……不要难过,……照顾好自己;……” 梅启玥说完,手突然垂下去,…… “启玥,……启玥,……;”秦之翰哀嚎着。 汽车突然停住,医生上车检查,……沉痛地摇摇头。“姑娘不行了,节哀!” 巴特尔看到,启玥的眼睛紧闭,脸上带着笑意,发出圣洁的光芒;…… 启玥,你是一个勇者,活得像光一样。谢谢你,好姑娘,那些美好时光; 暗夜中,河水殇殇,狂风悲鸣,……;巴特尔转过身,迎着风大踏步走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念(1) 在蔚蓝的天空下,青翠的山岚,风光旖旎;明媚的阳光下,鲜花处处盛开,…… 后花园里,姐妹俩在嬉戏打闹着;一个天真烂漫,一个文静无邪; “姐姐,大家闺秀是什么样的?”拾璎嬉笑着问。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哈哈哈,姐姐分明心里有事,偏要拿拾璎出气!” 启玥站在那里,笑着冲她招手,“拾璎,姐怎舍得拿你出气?我们一母同胞,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照顾不到爹娘了,拾璎,你以后多费心力;……姐姐,要走了!” “姐,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拾璎急急说道:“不要着急走哇!姐,……;” 梅启玥点点头,眼里含着泪;她的身姿变轻盈,突然腾空而起;…… …… 梅拾璎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姐,姐姐,……;” 她浑身汗渍渍的,四周,黑漆漆一片;…… 拾璎拍拍脑门,我是做了一个梦? 阿姐,是在托梦给我吗?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拾璎很不安,心里焦躁得很,再也睡不着了。 女生宿舍里,姑娘们睡得正香;她悄悄起来,离开宿舍,来到走廊上。 一轮明月当空挂。 明月皎皎照当空,梦里伊人魂断肠;阿姐娇俏身轻盈,阿妹愁苦泪汪汪。 阿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拾璎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难受极了。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阿姐一个人在归绥,爹娘都不想办法,派人过去营救吗?她写信给爹爹,也说过多次,却没有一丁点回应。或者,已经有人过去,她不得而知呢? 她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心里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学校已经放暑假了,很多同学的家乡在战败区;日本人控制的区域,此时,这些同学,已经回不了家了。 她有些想爹娘了,很想去重庆看看;父亲给她来信,告诉她,到处都在打仗,兵荒马乱很不安全,让她留在学校,好好温习功课。 拾璎原本是同意的;昆明到重庆,路途遥远,女孩子一个人,确实不安全;可是,刚才在梦里,阿姐的情形很不好,这让她心里很不安; 自己与其这么胡思乱想,不如回家去问个明白!再说,她也是十分想念家人了、想爹娘;……还有,她想回去,见见她的霑豪哥! 前几天,拾璎在报纸上,看到陆伯伯军队的消息。原来,陆伯伯率领的军队,已驻扎在重庆!这真是太好了, 梅拾璎有很长日子,没听到陆定国陆伯伯的消息了,知道他们现在都很好;拾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拾璎心里充满信心,欢欣鼓舞起来;知道陆伯伯在重庆,这就等于知道,霑豪哥也在那里的。他,即便不在重庆,必然也在军队中! 霑豪哥,好久好久没见,你还想我么?拾璎的心里,对你很是想念!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念(2) 黎明前时分,天还未亮;拾璎回到宿舍,又回床上眯了一会。 联大一枝独秀,从长沙迁到昆明;这里地势高,远离战火纷争。自然的氛围,赋予了师生们不受干扰的研究学习环境,提倡了一种自由的学风。 学生们虽回不了家,但在这安静的氛围里,也能专心致志于学习。 梅拾璎拿定了主意,吃过早餐,来到学校图书室,这里除了图书,也有地方报纸,以及邻近省份的报纸。她找到几份报纸,匆匆浏览着。 日军封锁了沿海沿海的口岸,海上国际交通线基本被阻断了,这时候,从云南边陲打开新的航线。 云南这里是大后方,背靠驼峰航线,和滇缅公路,几乎所有的援华物资,从云南进入中国,输送到各地。从昆明往北行,从川西部进四川,可以到重庆。 她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装在一个藤制的箱子里。第二天,她吃完早餐,跟同学说了声,拎着箱子出门了。 这还真是巧;刚出公寓大楼,迎面遇到了葛沛琛。 看到她手里的滕箱,沛琛紧张地问:“拾璎,你这是要上哪?” “放假了,我有点坐不住!我想家了,想我爹娘,我回重庆去看一下。” “你这要走?……你不得准备一下吗?”沛琛紧跟着她。 “准备什么啊?”拾璎边走边说:“这里没有打仗,挺安全的。我知道从茶马古道,往北走丽江,经过泸沽湖边,有到四川的路。我自己去行,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 “听说,重庆那边,天天有日军的飞机去轰炸,那边城市毁损破坏严重,这时候去,是不是不太合适?”沛琛很担心。“梅先生来信,不是说,让你在这学习吗?” “我管那些呢!我就想回家去看一下,我都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爹娘了。”爹爹也不想我了,怎么什么都和他讲?让他把我看得死死的!拾璎心酸,说起来就委屈;“再说,整整一个假期,那么长时间,我回去看看就好!” “哎,你等我一下,好吗?你这样去,我不放心,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沛琛急急地说:“茶马古道,都是些什么样人走的?你一个女学生,娇滴滴的,怎么能行?” “娇滴滴的?……我是这样子的?种田的、生意人、学生,……;别人都能走,我怎么就不行?”拾璎气哼哼说道:“战争时期,大家都自顾不暇,谁还有那闲工夫?我可以装扮自己的,我能管好自己,行不?” “梅先生托我照拂你,你自己一个人走那么远;道路不好走不说,……恐怕不安全,……”沛琛说道。 拾璎瞥他一眼;很觉得他多事;这人,至于吗?她怒怼道:“脑子是用的,不用会生锈;再说了,我一个大活人,不会随机应变吗?” “拾璎,我知道,你人聪明,也够机灵;小心为好!”葛沛琛嘟囔着;“梅先生说,重庆上空,每天被日军飞机轰炸;……”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念(3) “你烦不烦,还是我认识的小诸葛吗?”拾璎很不喜欢,他这样黏糊糊的;“葛沛琛,我觉得你应该回长沙乡下,你们家那边,你奶奶爹娘都搬乡下了?乡下没有日本鬼子,你可以回去一趟,尽一尽孝道吧!” “不,我还是跟着你走!”沛琛小心地说:“万一,在路上遇见了日本鬼子,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岂不是不合适?” “嘿,瞧你这小样儿!”拾璎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去拉倒,……当我没说过;反正,你别跟着我!” 葛沛琛不厌其烦;“小姑奶奶,你要听我劝的!重庆那边,日军飞机天天空投;从云南过去四川,都是高山河谷;走茶马古道的,都是下力气的人,不是随意找一个马帮就能走的。马帮在路上,大部分时间过的是野营露宿的生活。还得有好几个人,走同一条路,出上几匹骡马,结队而行;你得找狭义心肠的马锅头,不然,你一个小姑娘家,遇上那些个不干不净,心有邪念的马帮,被人家骗了,后悔都来不及啊!” “我是西南联大的学生,谁敢?”梅拾璎听到这;她才知道,可不像坐船,买张船票,上船就能走的。自己是想得太简单了。但是,梅小姐嘴上依旧不能输,“那,我就挨个去打听,看有谁去四川的?” “挨个打听?……”葛沛琛笑一笑,说道:“小姑奶奶,你知道有多少家马帮吗?哪条街上的马帮,是去往西藏的;哪条街的马帮,才是去四川的?还有更远的,到印度的;……你一家家问过去?” “呃,……;这么麻烦?”梅拾璎心里承认,论行走江湖的经验,还是小诸葛厉害!“哎,你别卖关子了!你既知道这许多,那快快去打听吧!“ “不急!”葛沛琛跟在她身旁,一路走一路讲话,累得口干舌燥;“我一大早来,本来想请你喝早茶来着;被你这一顿好走;又累又饿又急,……我,走得实在没劲了!” “啊?……你没吃早餐?”拾璎说道:“那你不早说!” “木禾,你给我说话的机会吗?” 拾璎听他这么说,很有些不好意思;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算了,木禾,你给我编派个地方,我随意吃点什么好了!”葛沛琛心里虽不平,但,成功劝阻了她的冲动;自己再苦再累,走再多路,又算得了什么? 拾璎往前瞅,不远处有家店,挂着金字招牌。她用手指指,“咦,这有家米粉店,要不要去尝尝?” “云南特色小吃!好,我们进去瞧瞧!”葛沛琛声音柔缓许多。 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小店门面不太大;但,很干净雅致。店堂里人不多,只有两桌坐着人,空着好几张桌子。 沛琛看看,说道:“我来一套米粉;……你也没吃吧,吃点什么?” 拾璎一愣,说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念(4) “你哪回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出门,不是将就着对付一口,能正经吃过?”沛琛淡淡一笑,给她也点一份米粉;他取来两副碗碟,“说吧,遇到了什么事,急三火四地要走?” 沛琛细致入微的观察,拾璎心里也是服气的;“昨天半夜,我梦到我姐了,……阿姐眼里含着泪,说她要走了,要我照顾好父母,……;然后,腾空而去;……” 葛沛琛不说话。 他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但,挚爱亲人,心有灵犀,庄周化蝶托梦,不是心有牵系?启玥被押为人质不是一两天了;突然托梦来,一定有什么要害发生。 “阿姐,……真这么说的?”沛琛问。 “姐姐眼神凄婉,像生离死别一般,我……我不放心;……姐姐很体贴爹娘,自小护着她这妹妹,无缘无故托付后事,只怕……;……” 店家将两份米粉端上了桌。细糯的米粉,煨在瓦罐里,佐以牛肉、细菜、红椒等等配料,浇上浓香的芝麻油,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拾璎,不急,先吃饱了再说!”沛琛取来碗碟,帮她夹了几筷子盛入;再添了些汤淋在上面。, 拾璎夹一筷子热米粉,又放回到盘碟中。她心里有事,再好吃的东西,对她都没有诱惑。“你慢慢吃吧,我吃不下!” 她兀自坐着,什么也不吃,也不说话,静静想着心事。 姐姐,真要有什么,爹娘怎么受得了?特别是娘亲,……,阿姐就是娘的命!拾璎越想越坐不住,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爹娘身边去;…… “拾璎,我陪你回去!” 拾璎眼窝深陷,目光游离,无精打采的样子;这焦虑的模样,让沛琛很心疼;他囫囵吃了些,站起身来说道:“走,咱们去找找,看哪家骡队往四川去,能不能搭上我们!” “哎,这就去吗?……你还没吃好饭呢?”拾璎说道:“不打紧,吃完再走吧!” “我吃好了!走吧!“沛琛拽着藤箱,冲她挥挥手。 梅拾璎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沛琛,我们去哪里找马帮啊?”拾璎凑近了,讨好地笑着,“我成天就在学校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几乎没怎么上过街;沛琛,这,你多费心哦!” “梅小姐是学习的好苗子,在你们系,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沛琛十分佩服!”葛沛琛嘴角一抹浅笑,“就是学习太紧了,鄙人屡次邀请梅小姐,出来逛逛街看看电影,放松一下心情;可,你梅小姐是一次机会没给我哦!” “哎,你这人,真酸!”拾璎瞪他一眼,“我们何其有幸,能来这读书,多不容易啊!不抓紧时间多学些东西,我都不好意跟爹娘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古训,不用我来说了!有多少人羡慕,多少人想学,却没有这机会呢!” “是!梅姑娘教训得是!鄙人服气!”葛沛琛点头笑着,吃力拎着藤箱,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帮(1) 葛沛琛沿着街边路,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到一处临街的铺子前停住。 “木禾,请进吧!”沛琛伸左手,往里面请。 “到了?” 梅拾璎心里嘀咕,这铺子门脸不大,后面紧邻的窄小胡同,是更为逼孓;哪里像有马匹的痕迹?或许,这里只是铺面,马匹是养在城外的;是了,马儿吃喝拉撒睡,得有地儿铺排才成。 拾璎这么想着,随沛琛进铺子里。 “少爷,您有两日没来了,……今儿个来,有事?”伙计看到葛沛琛,赶紧过来招呼。 伙计显然是认识他的。 “嗯,有事!”沛琛将藤箱放下,自去倒了一杯水,说道:“掌柜的呢?去,把他叫来!” “掌柜的在后院,我这就去喊他;”伙计朝沛琛鞠个躬,往屋后去了。 “走累了吧?喝口茶水!”沛琛斟了一杯茶,递给了拾璎;“别站着,坐下来等等吧!” “哦,”走了这许久,着实有些累;拾璎倚着松木凳坐下。 葛沛琛好像不累,没一会儿停歇;他坐了一会,站一会儿,又起身来,伸手进立柜里,从里面掏着什么。 拾璎有些窘,“哎,你和马帮的人,很熟吗?” “不熟!”沛琛头也没回; “不……不熟?……”拾璎过去,将他拽过来;压低嗓音,说道:“不熟,你乱动人家东西干嘛?” “我?……乱动人家东西?……”沛琛望着拾璎一脸楞; 梅拾璎圆睁双目,正义凛然,很是不齿;“你还说,……刚才,掏什么呢?” “立柜里的,都是我爹娘买来给我的!……木禾,你不会以为,这里就是马帮吧!“葛沛琛望着她,哑然失笑;“哈哈,怪我怪我!我忘了说清楚,这铺子是我葛家的。沿海的港口被日本人掌控了,生意不好做,葛家一大家子,不能坐吃山空。从缅甸那边运货到这,货源都靠马帮从滇缅和驼峰线运来;葛家在这设这店铺,再运往南边;……” “大哥,很好笑嚒?……拜托,我希望你以后别这样!”又被他逗弄一回,拾璎心里有些生气;她板着脸说道:“好,茶也喝了,人也休息好了;帮我找马帮的事呢?……莫不是又在唬我?” “木禾女侠,小的可不敢!”看她微微瘟怒,沛琛赶紧说道:“我们掌柜的在这,他对这里熟悉,由他出面去联络,帮我们打听,不比我们瞎转悠强?“ “嗯,你有道理,”拾璎心里气恼,又说不出什么;只能静下心来,一边喝茶,一边慢慢等了。 “少爷,您来了?”掌柜的匆匆从后院进来,向葛少爷行礼问安。 掌柜的中等个,四十多岁年纪,葛家商号的老人。他见少爷同行的,还有一位姑娘;不知什么意思,“这位姑娘是?……“ “掌柜的,我姓梅,名拾璎;有事要麻烦您,……;”拾璎说道。 没等拾璎说完,沛琛抢过话,说道:“王伯,梅姑娘是联大的同学。我们想去重庆,你帮我们找靠谱的马锅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帮(2) “姑娘说什么,……你要去重庆?”王掌柜望着年轻姑娘,不禁愕然;“山路崎岖,高山河谷,要跟着马帮走吗?可真是少有,没有女的走马帮,没有这样的先例,也很不安全的。” “掌柜的,不用担心,还有我呢!”沛琛说道:“我和梅姑娘从南京结伴同行,从南京到汉口我们赶马车,从汉口乘船到长沙;后来,从长沙到昆明,也是马车骡车都坐;算是见过高山大川的!梅姑娘爹娘在重庆,我们去探望探望,开学时,我们便回来了。” 沛琛想告诉掌柜的,别大惊小怪的,梅拾璎非普通女子,她什么风浪没见过?只是,他只顾自己说得潇洒,想到一个人的独行,变成两个人同行,不免得意洋洋;言语上就失了分寸。 王掌柜心里不明白了。少爷,莫免太孟浪了些;……姑娘竟是联大学生,想必也是大家闺秀,怎能如此说得?难道,他们蒙我的?……这里面,有什么蹊跷不成? 王掌柜杵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拾璎心里恨恨的,瞥他一眼。葛沛琛这人莫不是疯了?好话都说成这样,人家不错想才怪? 梅拾璎朝王掌柜作揖道:“拾璎家在南京,突遭战祸,家宅被焚烧;逃难路上,多亏葛少爷仗义出手相救;少爷不嫌我累赘,结伴同行;……现在,拾璎想念亲恩,是葛少爷提及到,掌柜的在这昆明城,认识马帮人多。所以,拾璎烦请掌柜的多费心力,我自然不会亏待您!” 见姑娘如此说,王掌柜点头说道:“梅姑娘客气了!云南这地方,少数民族集聚区域,各民族文化不一样,有些民族民风彪悍,有些未开化氏族社会;只怕遇到个别的……,你们可能会吃亏啊!” 葛沛琛不愿听他唠叨,急急说道:“哎呀,王伯,这些我们都明白;所以,王伯你帮我们安排,找一个靠谱的马锅头,路上也可有好照应!” “少爷,你们必须去吗?”见他如此说,王掌柜知道,再说,也劝不了什么;不过,他还要确认一下。 “自然是要去的!你没听见,梅姑娘怎么说的?”葛少爷很强势。“梅姑娘要去见爹娘,天大的事!” 王掌柜看出来了,少爷对这位姑娘,是言听计从;捧在手心里,当成公主娘娘伺候着。 “嗯,给我们运货的马帮,有一个马锅头还不错,他经常往四川那边走;”王掌柜说道:“我看姑娘着急,我今天就去帮你联系他,看看他在不在;如果他还没有走,那你们跟上他的马队走吧!” “好,这事越快越好,不能拖!”葛沛琛不容分说,催促他:“王伯,你还等什么,快快去就是!我们就在这等。” 拾璎急切想走,与其让她心焦;不如逼一逼掌柜的。 “少爷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好,我们在这等着!” 王掌柜不说什么;他骑上马,朝城外跑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帮(3)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王掌柜骑着马赶了回来。 王掌柜匆匆下马,一进门就喊道:“梅姑娘、少爷,今儿个,真是赶巧了;……我到马帮那户人家那,他们正往骡马上装货,说是下午要走的!”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木禾,我说什么来着?对,王掌柜心里有数,肚子有货!“沛琛自然是高兴的。 “太好了!掌柜的,我去重庆的事,他答应了吗?”拾璎高兴地问。 “一开始,人家不答应的;后来,我出双倍的价钱,马娘子同意的!”王掌柜说道,“这队马帮,和别家不同,有马帮娘子同行的。” “马队,有马帮娘子同行?”拾璎头一次听说,心里莫免好奇,“这马帮,自古走茶马古道,不是不让女人随行走马吗?” “茶马古道,自古男人走马,确实不宜女人随行。因为滇藏路线崎岖难行,是从西双版纳,普洱,大理、丽江,到香格里拉,一直到林芝,最后到达拉萨。到拉萨的茶叶,还要经过喜马拉雅山口,运往印度加尔各答;大量茶叶行销到欧洲国家,是一条国际的大通道。试问,这样的长途跋涉,哪家的女人,能过得来这样的日子?……在四川绵阳,蜀州等地的茶叶,也是从产地流到西藏,然后,再通往欧洲国家。”王掌柜说道;“但是,政府撤到大西南后,新开辟了到川滇通道路。从丽江泸沽湖那边过去,可以尽快到达四川;泸沽湖那里,有一个女儿国,女儿国是女子做主的。这条路上,要是有女人随行,与泸沽湖的人交往,倒是要好办得多。” “啊,这里真有一个女儿国?……我还以为是传说呢。”梅拾璎很惊讶。 “泸沽湖方圆千里,云南和四川交界的地方。从地图上看,确实,从那里过去,应该是最近的路线。”葛沛琛相信这说法,不由得暗暗点头。 “是呀,我跟当家的说起,二位要随行去四川;刚开始,马锅头听说有女子,硬是没答应;”掌柜的说道:“我就拿姑娘的话跟他讲,姑娘一片孝心,要去见爹娘!马娘子听说,姑娘是女大学生,是文化人,很受尊重;马娘子才答应的。” “真的?谢谢掌柜的!”梅拾璎心里高兴,对这位马娘子,心里多了好感;很想见见她的风采呢。她也好奇,马帮生活如此艰辛;还有姑娘愿意嫁给这些苦力人? 葛沛琛说道:“王伯,出师大捷,真厉害!” “沛琛,要去泸沽湖女儿国,你要好好装盼一下,兴许和泸沽湖的女儿对上了眼,就可以上门去当女婿!”看沛琛一副得意的表情,梅拾璎免不了取笑他。 “嗯,你也可以女扮男装,然后,被人掳掠了去当上门女婿,你是一个女儿家,你可就闹大笑话了。”葛沛琛也不示弱。 “嗯,还有你这样的,什么逻辑,有意思吗?“拾璎白他一眼,没好气说道,“瞧把你得意的,真是行!” 第一百三十五章 马帮(4) 两人谁也不让谁,一有机会就互怼上了。 王掌柜很为难,不知帮谁说话好;他不敢得罪人,连忙说道:“少爷、姑娘,和为贵!……凡事都好说,莫伤了和气。” “掌柜的,我们闹着玩呢;”王掌柜如此不安,拾璎方觉玩笑过了头;她收敛了笑容,说道:“王掌柜,马帮既然下午就走,我们就快些过去,别耽误了人家的时辰。” 人家既答应了带他们同行,自然是快些过去为好! “好,两位都收拾好行李,我就领两位过去!”王掌柜心细;书橱上、条桌上,少爷的东西,散乱地堆着,想是没来得及装呢。 “姑娘莫急,待我喝一盏茶。” 王掌柜坐下来,急急吃一口茶水,就朝房后走去。在后院,听得他在吼:“你们来两个人,赶快帮少爷收拾东西。” 王掌柜说完,就回到屋内。他刚刚坐下,果然过来两个麻利的小伙子,拎着两个麻布包裹。 “这一路上,人拉马驮,箱子是太不实用了;“王掌柜望着拾璎,说道:“姑娘,换上这布包裹;虽然不好看,但是很实用的。” “好,我自己来吧!”拾璎接过一个包裹,打开藤制木箱,将里面的物品,通通往麻布包里装。 “王伯,我这几样东西,行了!”沛琛接过麻布袋,三下五除二将几件换洗衣服,和日常用的物品,各带了两样,一股脑儿塞进了麻布袋里。 拾璎将包裹收拾停当,站起来问:“我的包裹装好了,王掌柜,咱们可以走了吗?” “好勒,少爷、姑娘,两位请上车!”王掌柜是个利落人,就在他说话的当儿,马车已安排妥当,在外面候着呢。 他请姑娘和少爷上车坐好,自个儿坐马车前面,架起马车朝城外奔去。 葛家这个铺子,本就是货物中转站,也不在市中心;坐马车去那马帮人家,也没有多久就到了。 “曹头、娘子,在不在?” 还没等马车停稳,王掌柜就在车上吆喝着。 “哦,掌柜的,等您来了?里面请!” 早有伙计在那等着,看见了王掌柜;他带着人迎上前来,帮着卸下车上的包裹,再将包裹往骡马上装。 拾璎和沛琛下马车;这院门上贴着门神,大门上端是五彩贴画。 几个人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院子。沛琛随掌柜的进里屋,拾璎站在院子里,仔细打量起这家院子来。 四方的院子,横竖走过去,不过十来步;没有天井,院子四周是房屋,石头护基,木质门窗,门窗上刻有简陋的图案。正房是坐北朝南的二层房屋;屋内会客室、主人卧房,等等居处,各间房屋,功能不同。东面一处房屋,像是女孩子的卧房。司厨偏东,一家人饮食都在此。 院子,比不上江南的庭院,说不上豪宅大户。小门小户,居家过日子,已是足够非裕了。 “王掌柜,您说的姑娘到了?”高亢爽朗的声音,从拾璎身后传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女当强(1) 拾璎转身望去,一对中年夫妇出来,在王掌柜陪同下,从里屋走出来。 “我家的少爷,和这位姑娘,还麻烦二位当家的,多多费心照拂!待二位当家的回来,王某定然有重谢。”王掌柜说道。 王掌柜看到拾璎,笑着朝她招手,“梅姑娘,来见过曹当家的、内当家的。” 当家的汉子四十多岁,很壮实,个头不太高,脸色粗糙黑红;看起来,长期高原走马,风吹日晒雨淋,自然就这样的。 内当家的娘子很精干,不施粉黛,不到四十年纪,一身土布衣褂,腰间系宽大腰封;头发乌黑铮亮,挽起一个黑亮的发髻,一根银发簪别在脑后。果然女中豪杰,英姿飒爽! 拾璎上前拜见,“拾璎见过大当家、内当家的。小女着急去重庆,得到两位当家的照拂,实在是荣幸之至,拾璎心里感激不尽。” 曹当家的笑笑,点点头。“梅姑娘的情形,王掌柜已和我说过。本不愿带你同行的,姑娘听说过,‘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壮年男子走这道,尚且都很吃力,何况你这样年轻的女子?……这一路上日晒雨淋,辛苦得很呢,姑娘要想好啊!真要上了路,可不能畏惧不前,到那时,再后悔就晚了!” “大当家放心,拾璎有心理准备!” 梅拾璎说得斩钉截铁;她脸上神情专注,写满了不服气;那双黑亮的眸子,是兴奋的;跃跃欲试,闪着光芒。 内当家走上前;拉着拾璎的手,“啧啧,瞧你这位姑娘,长得水灵灵的,如何受得我们马帮这种苦?……我们是将丑话说在前头。你竟是联大的学生,知书达礼;……到时,若真出了什么事,可怨不得我们马帮!我们就这么个条件,尽责任将你们送到;姑娘啊,你别挑剔就好!” “内当家的放心!我绝不会挑剔,您放心好了!”拾璎说道:“路上真要遇上什么,……;我自己一力承当,决不会怨别人!” “好!姑娘话已说到此,那我也不劝你了!”周娘子望了望当家的,又说道:“好,既然姑娘有心理准备,那就结伴同行吧,路上千万小心,不要擅自做主,不要离开马队!如果自己走别的路径,那我们可管不了!” “大当家的,内当家的,尽管放心!我定然按马队的规矩来,绝不会乱来的。”梅拾璎再三保证。 “好,姑娘不嫌弃,请稍稍等候!”她走到院外,到马队前检查;大声问道:“伙计们再看看,仔细检查,货物都装了?绳子系结实了?一应物品都全吗?” “当家的放心,货物都装好,骡马也喂饱了,自然可以走了。”掌事的伙计回答道。 “那就起吧!”大当家的,吧嗒吧嗒抽完一袋旱烟,朝大伙说道:“那就起吧!” “起了!……”马队一声接一声传下去。 沛琛和拾璎最后上马,分别坐上一匹骡子;跟在马队的后头上路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女当强(2) 这一行十几人,押着辎重货物,浩浩荡荡出发。马帮一路上,走得极为顺畅。从昆明往北行,好在天气晴朗,没遇到恶劣天气。 马队有十几人同行,热热闹闹的;到地方一起吃,夜晚搭个棚就睡;和这么些人一起,拾璎不觉着苦,倒觉着很新鲜有趣。 这位姓周的娘子,确实爽快泼辣的性子,是个极为利落的女子。处理马帮的事物,真是一把好手。货物到一处地方,亲自看验货品,核算价钱,与人平等商议,童叟无欺。 她为人也是极好,在马队里很受尊重。虽说跑起来马帮的,都是厉害人物,她对伙计不轻易打骂叱责,却知道赏罚分明,有理说理,不姑息养奸。 一路随马队走着,拾璎一路和她攀谈。周娘子不是扭捏之人,说话畅快,拾璎对她多了几分敬意。 当家的并不是昆明本地人。他出生在云南某地的一个大户人家。周娘子呢,老家不在云南。娘家在川西,幼时家里遭了灾,逃荒到了云南。从小直立自强,周娘子没人依靠,只能靠自己;知道帮爹娘勤苦持家,学得好本事。 某日在街上,遇到泼皮无赖耍横。好个周娘子,可不是弱小妇孺,岂能被人欺负?她毫不示弱,当街将那泼皮打得哇哇叫。 当家的男人,就这样子相上了这位女子。曹壮士回家后,转辗反侧,托媒人上门提亲。 周娘子,不是那样好欺负,更不是好说话的! 周娘子说,一般的男子嫁不得!除非,那男子,能答应她:能让她当家作主,让她说了算,让她不受欺负! 没想到,曹壮士竟然一口就答应了。就这样,周娘子才应允了他的亲事。 这姓曹的壮士家里是当地的大户。娘子过门后,就像以前一样,行事做派不改一分!他的族亲,岂能容忍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外乡女子? 曹壮士一气之下,带着周娘子离开了那个家,到外地做些力气活,挣钱养家从头开始。 姓曹的壮士,离家没钱没权;走马虽然辛苦,但能赚到钱,有钱才能支撑这个家。曹壮士从给人帮工起,周娘子也赚些钱,夫妻俩一起使劲赚钱;在周娘子的辅助下,曹壮士有了自己的马帮,成了马帮当家人;慢慢地成为大马帮,挣得了一份不错的家当。 夫妻俩幸福如愿,夫妻和谐,妇唱夫随,真是羡煞了旁人。 “大当家的,原来如此情深意重;内当家的这一生也值当了!”沛琛惊讶极了,默默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拾璎说道:“肯为自己喜欢的女人,放弃自己的家族名望,却非容易的事!这就叫夫复何求?” 世间,这样的男子是极少的。女子很难主宰自己的婚姻,能嫁到这样懂你疼惜你的人,何其幸运! 拾璎自认见识很高,却不想,做这些苦力的,也有这美好的感情;到了半夜,她都睡不着,想得呆了,很有些走神。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女当强(3) 一路走走嘻嘻笑,拾璎和周娘子很投缘;这几天来的晚上,她们俩睡在一个棚里。 拾璎瞪着大眼睛,就是不睡;周娘子就问:“梅姑娘,你想什么呢?”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真是很玄妙的事情。你本以为,和某个人应该能很好;可是,事情并不按照你想的发展。我一直以为,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应该相知相许,就比如青梅竹马,琴瑟和谐。两人互相了解,更能够情义相投,那样的日子很绚烂,那样的生活才会长久。”梅拾璎幽幽地说。 “谁说的?……你这小姑娘,何以来的这些烦恼?”周娘子笑着问。 “您和当家的,你们两个人并没有那些切骨的感情;……互有好感,就媒妁相约,我最是不看好的。你们是在成家之后,再后来,彼此付出了许多,才觉得对方的可敬可爱;……真的,实实在在的生活体验。现在这样,也能知道,这份感情能不能长久,能不能和谐美满了。” “姑娘,我看出来,你是在说你自己的感情?”周娘子瞅着她,说道:“我觉得,跟你一起的同行那位少爷,对你真不错啊!” 梅拾璎没吱声。 “怎么,姑娘,我说得不对?……”周娘子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心中的良人,并不是他这样子?” 拾璎说道:“周姐姐,如果心里,一直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就算远隔万水千山,困难重重,心里就想念那个人,想和那个人在一起;而他,又很远,远得我够不着;……” “姑娘说的话,我懂了;……”周姐姐点头,说道:“我不懂,你们这些文化人的感情。我读书不多,大字不识几个,没有你们那样的好学问。但是,我明白,人这一辈子,是很短暂的;天边的人再好,他在天边,也看不见、摸不着;那你何苦,辜负了眼前人呢?到头来,你可能什么人都会失去没有,你可是要想好了。” “大姐姐,我没有,……你说的话,我要好好想一想。”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情情爱爱,什么青梅竹马,……;我就是一个妇道人家,别的说不上来,但这过日子,我是明白一些的。我只知道,生活就是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两个人你眼里有我,我眼里有你;互相依赖,信任鼓励,那你们的日子啊,就能过得有滋有味儿的。”周娘子说道:“姑娘为了情而烦恼,你想的人,不在身旁;……可,身边的这位少爷,他很能为你付出的。” “我知道,我心里有别人。“拾璎说道。 “你心里有别人,还要旁着眼前人?……这样不好的!“周姐想劝她,“要我说呀,你得早做打算,如果你真对他,没有任何好感,没有丝毫的留念,那你为何还和他一同行走呢?说不定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住在你心里了;你呢,只是不知道罢了。” 一味沉寂在那虚无缥缈的感情里,生活就会失去重心,人是很难快乐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女当强(4) “姑娘,明儿个要赶路,早些睡吧!”内当家的娘子,没她这精神头,唠闲嗑不能管饱;她说道:“翻山越岭走山川,不睡觉可不行!” 见内当家的疲倦,拾璎略显抱歉,说道:“好的,睡了!” 周娘子翻个身,闭上眼就睡了。 拾璎羡慕得紧,自己怎么就睡不着?偏偏这眼睛闭上了,脑子一刻不能停歇。每日坐骡马上,腰背得坐挺直,手脚更是不得闲,拽着缰绳紧靠马背,心情一点都不轻松;实在是很疲乏。 按说又累又乏,她该倒头就睡才是;过了头两晚那新鲜劲,拾璎只觉得干冷潮湿,生生难以入睡。睡觉着实不舒适,四周用油毡纸围着,取一块薄垫子铺在草地上,人躺在上面和衣而卧;哪怕学校那样的床,也都是奢侈的。 一路上,河流峡谷、崇山峻岭,风景奇绝,叹为观止。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山顶阳光灿烂,山谷云雾缭绕。马队走走停停,梅拾璎被风景吸引着,很是赏心悦目,路上也并不乏味。 “哇,这里风色秀丽,风景独特,真不虚此行!”拾璎说道。 “梅姑娘,你没走过山路,云南是高原地区,巴蜀是地势低,所见四时风光,我们常见习以为常了!”内当家的笑笑,说道:“再走一段路程,我们就离开云南地界了。” “可少爷没空见,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就给你们送到这了,从宜宾,坐船就可以到重庆的。” “哦,经了女儿国泸沽湖吗?我怎么没有这印象?” “呵呵,还早着呢!……我们马队送货,不单单一个地方,到宜宾过后,我们往北到成都;从成都出来,从雅安那边去,最后到丽江泸沽湖!”周娘子说道。 啊,敢情他们马队走的川滇线,是沿着四川云南绕了一大圈呢。葛家付了双倍价钱,马队本是先去大理、丽江的;因为携带两人同行,兹事体大,事关马队信誉,马队反过来走,先到宜宾,成都;从成都往雅安方向走。 “巴蜀地区四周地势高,多河流山川;中间是平地。从字面上解,‘川’代表水源,这里有岷江,金沙江,陀江,嘉陵江这四条河流,沟壑纵痕,崎岖难行。巴蜀先民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架设了很多栈道;像这些,都是……”大当家的指着马队走过的栈道,向沛琛介绍着。 古人发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凿石开路,遇水架桥,建成一座座宏伟的古栈道,让人叹为观止。沛琛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从昆明出发,到达曲靖,昭通,经过高县,差不多走了一个星期,到达长江边的城市宜宾。 “沛琛,我们终于到宜宾了,”拾璎想到,离爹娘越来越近,心里激动不已;她向马队的人道谢:“大当家、内当家谢谢!” “葛少、姑娘,保重!“大当家的帮他们取下行李,一抱拳飞身上了马。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周娘子在马上抱拳,“从宜宾做传播,离重庆不远了;两位保重!” 曹家马帮送他们至宜宾渡口,又踏上了去往成都的方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悲喜交加(1) 开往重庆的小火轮,人不太多,也不喧闹; 拾璎和沛琛相对而坐;透过窗户望江水滔滔,奔流不息向东流去。 不用在崎岖山路上骑骡马,颠簸前行;拾璎终于放松下来,可随意坐着或起来自由走动;她的心里也安定了。 归心似箭,离家越近,她越忐忑;毕竟,自己自作主张,还撺掇沛琛陪她,冒险翻越层层山岚。想想,就已经让娘亲认为她胆大包天的。 哪怕娘亲责骂,她也不后悔; 她雀跃着,心里砰砰跳。爹地娘亲,拾璎梦里想念你们,心里无时不刻不在想。她想见爹娘的心情,不亚于怀春少女想见情郎。 小火轮沿江顺流而下,黄昏时分到达山城重庆。 这站是终点站。旅客们纷纷提着包裹,准备离船上岸。 两个人并肩走着,随着人流从船舱出来。码头上,有三两人站在那眺望着,像是来接人的。 拾璎快步往前走。即将见到亲人,她禁不住有些兴奋; 从码头出口走出来,一栋危楼立在他们面前,摇摇欲坠。楼顶瓦砾稀疏,只几片残瓦;墙皮有裂缝,窗玻璃没齐整的。别的几栋民房,看上去要好些,但,也是寸瓦不全,整个囫囵架子罢了。 这里萧条破败的样子,果然被飞机炸弹轰过;爹爹在信上说的,真不是吓唬她的。 爹娘住在哪里呢?拾璎从没来过这,要想办法找到家里的地址。 她想起来了,爹的来信上有地址。拾璎说道:“我们就按照信上的地址,找过去吧!” “木禾,你能确定?”沛琛将信将疑;“那地址,也可能是教育署的呢。” “不能!……我爹向来公私分明;”拾璎说道:“给家人的书信,从来都写梅公馆,不会留政府的;免得惹人关注,让人多了口舌。” “你这样说,那定然不会差了;”沛琛连连点头,“木禾,我去叫一辆人力车,你且在这等一会!” 梅拾璎没阻拦;她的确很累,更急切地想见到爹爹和娘亲。 远远的,有人力车开过来;沛琛伸手拦住,搀扶着疲惫的拾璎上人力车。 坐在力车人上,拾璎心里忐忑;她不请自回,不知爹娘会不会惊到?爹爹和娘会不会埋怨她,不管怎么样,能见到爹娘,她就好开心的。 人力车将他们送到江边一处狭小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沛琛,是这里吗?” 这破旧逼孒的小院,拾璎有些不敢相信。 “门牌号是对的!……不着急,我上前一问就知了。” 沛琛伸手咚咚咚敲着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人问:“门外,什么人在敲门?” 听声音是男声,沛琛说道:“我姓葛,请问,家主人姓梅吗?” 门上细细索索,传来一阵响声。大门上透出来光;有人在里面,从猫眼里,朝外窥视着。 沛琛望望拾璎,无奈地摇头;难道,真弄错了? 两人转过身,正欲离去;只听得‘吱呀’一声响,像是开了大门。 “小……小姐,……;二小姐,是你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悲喜交加(2) 这一声‘二小姐’,拾璎听得真真的。 她转过身来,定睛瞅过去,立即喜笑颜开;“哈哈,王……王伯,原来是你呀!” 刚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梅府的管家王富。 拾璎打小跟他亲近。她望着王富,一会高兴得直笑,一会又伤心难过;“王伯,……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爹爹娘亲,也不想我,都不让我回家来!……我……我想家了!” 王富鼻子一酸,“二小姐,你受苦了!老爷夫人并非不想二小姐,只是,到处都是战乱,又这么动荡,怕小姐你路上不安全!……小姐不是在昆明读书吗?你……你怎么来的?” 这丫头从小有主意,原以为,在大学读书,能藏拙养晦;没想到,敢想敢做,一点没变;还越发地胆大了。 “王管家,葛沛琛这里有礼了!” 葛沛琛上前一步,见到王富下拜作揖。 “哦,葛少爷来了,都请进来吧!”他瞧见了葛沛琛,心理对这年轻人有好感;“这么说,是少爷您护送小姐回来的?” “不敢!拾璎小姐,请我观赏游历了一番;”沛琛谦让道:“我们游览山河壮丽,峡谷深邃,很是有收获啊!” “哦,葛少爷很风趣;“王富笑一笑,开了大门,将他俩迎了进屋。 “小姐,你们吃没吃饭?我去让厨房准备些吃食吧!” 拾璎和沛琛两个,浑身上下灰头土脸;穿的是粗黑的土布衣裳,头发也是凌乱不堪,走了许久的路,想来是极疲惫的。王管家很心疼她。 “王伯伯,不着急!我爹娘、小弟弟,都可好吧;……他们在哪里?快带我去见!”拾璎进了屋,什么也顾不上,急急央求着王富。 “老爷和夫人,小少爷,他们都挺好的!都挺想小姐的;二小姐,你回来,老爷夫人都会高兴的!”拾璎的情绪,感染了他。他说了半句,突然停住了;“他们在,在……;” 王富七尺男人,从来是个利落的人;今儿个,说话吞吞吐吐的。拾璎立时觉得奇怪,问道:“王伯,爹娘,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不是,家里都挺好的,没事!”王管家看沛琛,他毕竟是外人;当着外人的面,有些事,不能随意说。 拾璎望他一眼,越发地着急;“王伯,你说吧!……到底什么事?急死人了!” “……是,大小姐那边,来消息了;…”王富轻声道。 “我姐,阿姐怎么了?……她,她在哪里?”拾璎心里一紧,想起做的那个梦,不敢往前迈步。她不由磕巴起来,身子有些发颤:“姐……姐姐,……姐姐她,…?” 沛琛瞧见,拾璎的她身子在发抖;上前紧紧扶住了她。 “老爷和夫人,正在书房里会客;”王富望着她。她是感应到什么,急急忙忙回来的?难道,姐妹真有心灵感应? “二小姐,你先去见过老爷和夫人,再说别的;”王富将她领到书房,带着沛琛退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悲喜交加(3) 拾璎站在门前,整理着情绪;不急不急,见到爹娘,好好说话;该怎么说,说些什么,得好好想想! 这时,书房里,有说话声传来;…… “……我们自由了,到了黄河边,玥儿却不行了;……呜呜;”男人低低的呜咽声;“她挺勇敢的,她微笑着,走得很安详;……” “玥儿,……是草药中毒?”梅老爷哑着嗓音,狠拍了一下桌子;“什么人这么歹毒,非要毒害我的女儿?” “玥儿,我可怜的玥儿;……呜呜呜,……;”梅夫人轻声啜泣着。 “日本人,还有令妹,以及她身边的走狗;……” “甄瑜!天会处罚你的!你这样害我的女儿,你会遭报应的!”梅夫人捶胸顿足,第一次这样诅咒着。 书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了。 土灰土脸的拾璎,神情疲惫地走进来;拾璎穿布衣裳,蓬头垢面,望着屋子里的人,满脸忧伤和悲愤;“阿姐怎么了?……阿姐,她去了哪里?……爹地,娘亲,你们哭什么,……阿姐怎么了?” 姐姐遇难,拾璎悲伤;梅铭淞夫妇,心里更锥心;“拾璎,孩子啊,你怎么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拾璎显然受了刺激,眼光迷离无神,神情有些痴傻;“阿姐走了,是出去上学了;……没事,等到放假时,她就会回家的。” 女儿的憔悴模样,梅铭淞很心疼;他冲过去,紧紧抱紧了女儿,“拾璎,你不是答应爹爹,在昆明好好温习功课吗?孩子,你……你怎么回家的?何时回来的,刚刚到家吗?” “是!爹爹,特别特别想回家来。拾璎想家,想你们;……”一年多没见到爹娘,拾璎心里着实是委屈;现在,看见爹娘就在眼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哗啦啦,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她低垂着眼,睫毛扑闪着,轻声啜泣:“我,梦到阿姐了;……她说,她要走了,然后,腾空飞到天空,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我好着急呀!” “好孩子,爹爹知道了,你不放心你姐,更不放心我们,是吗?所以,你必须要回来见一见,对不对?”梅老爷老泪纵横,悔不该这样做。这,对孩子也太苛刻了。 “拾璎,不要哭,要坚强!阿姐看你这样,越发心疼了。”父女两个哭成一团;梅夫人抹干眼泪,赶紧来劝:“拾璎,你姐姐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子的!” 娘亲既这般说,是姐姐不希望的;姐姐不喜欢她哭的,拾璎停止了哭泣; “拾璎小妹,这,是你姐的东西。她买下这,一直想送给你;……现在,她不在了,你收好吧!”秦之翰捧着一个四方形状的盒子,郑重地将它放在拾璎手里。 拾璎擦了擦眼泪,从秦之翰手里接过来,慢慢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有两支派克钢笔;还有,一个赫然醒目的,黑色圆柱形的万花筒,能变五颜六色图案的魔术般的万花筒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悲喜交加(4) 那年,阿姐考上燕大,拾璎跟着娘亲,送阿姐去北平上学。 在祭祖回来的路上,拾璎胆子大主意正,惹怒了守城的军官,差一点出了意外。 霑豪为安抚她,特意带来一款黑色的万花筒。拿着它对着光,能变换五颜六色的图案。有的像花朵,有的像蝴蝶,有的像云彩,……;很是有意思。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什么也不懂,只顾着自己玩。霑豪只送了拾璎,没有送阿姐。阿姐非常生气,将万花筒抢过来,随手就扔进了水池里,气呼呼地走了。 这是,姐妹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别扭。 阿姐被人拘押,没有自由,想着还小妹这情分;阿姐不生拾璎气了!阿姐,是希望我跟霑豪好吗?可是,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拾璎将这款万花筒抱在怀里;阿姐,你那么好,那么善良;在那样处境,你还想着小妹的万花筒,拾璎何其感动!……姐妹同气连枝,真的深有感觉。 “阿姐,……;”拾璎刚止住眼泪;这款黑色的万花筒,又勾起了她的泪点;“阿姐,……呜呜呜;……” “拾璎,不要这样,你姐姐在天上看着咱们呢,你这样哭哭啼啼的,你让她怎么能安心?”梅铭淞劝着小女儿。 “小妹,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坚强,努力实现她未能完成的事!”秦之翰也劝着,不能见她哭得如此伤心。 他知道,启玥不愿意小妹这么伤心。她们姐妹关系极好,从小玩在一块,启玥对妹妹疼爱,小妹敬重姐姐。 无常,生生地拆算了这样的好姐妹! 拾璎忍住了痛哭。她疲惫极了,想着姐姐的各种好,坐在那里傻傻地发呆。 “伯父伯母,玥儿虽走远了,但,你们家的事情,只要能用得上我,我还会像你们女儿一样,尽可能去做的。今天已经很晚了,不打扰了,我先告辞!”秦之翰说道。 “之翰,你要去哪里呀?”梅老爷问。 “我先回家,见见家人;”秦之翰站起来,双手握拳;“去我该去的地方!” “秦哥哥,你准备要去哪里?”拾璎也问道。 他的心里满是怒火,眼里藏着恨。血债,要用血来还。他说道:“伯父伯母,拾璎,我已经准备好,去霑豪的军队,做一名军人,拿起枪来,为启玥报仇!” 拾璎记得,血债要用血来还,这话,霑豪也说过。 “你是说霑豪,他的部队在哪里,你知道?”拾璎瞪大眼睛望着他。 “难道,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之翰很奇怪,“伯父伯母都没有告诉你吗?” 梅老爷见他望着自己,很有些窘;装作没有听见,眼睛望着别处。 之翰突然明白点什么;他望着她,恳切地说道:“拾璎,你姐姐,给你这份礼物,你要知道她的意思。莫失所爱,勇敢前行!” 秦之翰说完,冲屋里的人点点头,大踏步走出书房。在走廊里,他遇见了葛沛琛。他没有说太多,只点点头,大步朝外边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骨肉亲情(1) 启玥不幸罹难,香消玉损;正当花季的鲜活生命,最绚烂的时刻凋零了;…… 梅启玥的骨灰,静静地搁在条几上。秦之翰冒着危险,将启玥送回了家。 漪玉夫人将骨灰盒,紧紧搂在怀里;“启玥啊,娘的孩子;……呜呜呜;……” 夫人泪如雨下,心口如剜心般疼痛。她偏疼这个孩子,梅家第一个孩子;她样貌出众,娴静淑雅,聪明好学,功课也好;……。偏偏造化弄人,女儿北去无归,如今天人两隔。 再听不到她叫“娘亲”,再看不到她如花笑靥;……梅夫人怎能不伤心难过? “玉儿,……节哀!”梅铭淞走过去,轻轻揽住夫人的肩,“启玥已经走了,再悲伤恸哭,也无法挽回她。我跟你一样,几乎不能相信;……我们的女儿,就这样走了;……” “我的玥儿,那么好的孩子,她才二十一岁,……说没就没了,我怎能不悲痛,不伤心难过?……呜呜呜;”玉夫人抽噎着,悲伤不能自抑;“静山,我的女儿啊,那么年轻;……” “玉儿,别这样;……切莫哭坏了身子。”梅铭淞眼里含着泪,抚着夫人的后背,“夫人,逝者已矣!我们还有女儿拾璎,还有幼儿筠宁,他们都需要你!” 梅铭淞掰开夫人的手,捧起女儿的骨灰盒,站起来将它放置好。 “夫人,人世间行走一遭,实在不易;对启玥来说,在最美好的时节离去,未尝不是一种完满。”梅老爷见夫人止住哭泣,瞪着眼睛望着他;他又说道:“玥儿做我们的女儿,是一种缘分,也是一种成全;她走了,就是道尽了;……之翰也说,玥儿是笑着离开的,没有苦痛,没有纠结,……于她而言,就是完满。” “静山,你是说,‘杂乎芒芴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乐,形变而有生,今变而至死;相与春夏秋冬四时’;庄子妻死,庄子箕踞鼓盆而歌?”漪玉夫人眼睛里含着泪,“你说的,我明白,……;我……我忍不住伤心啊!” “夫人啊,你是豁达的人。战争,造成多少家庭悲剧,……,你该看到听到不少;”梅老爷在屋里踱着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国家破败,个人的不幸,是难免的。” “我明白,我懂,……;可,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我恨……!” 夫君越是这么说,夫人心里越难受;如果不是甄瑜,女儿能遭此横祸?上一代人的恩怨,为何苦苦揪着不放?甄瑜,你有本事冲我来,何苦要难为我女儿? 梅夫人越想越气,不知怎样表达愤怒;她心里很愧疚,抱歉地望着夫君,“静山,玥儿的祸,是我这娘亲带来的。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梅家;……” “夫人,不可如此说!”梅铭淞上前,捂住她的嘴;“你没有对不起谁!启玥的死,是战争的祸患,日本人的凶残!要怪罪的话,怪我们国力太弱,屡屡失败,民国的悲哀!……”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骨肉亲情(2) 梅老爷义愤填膺,痛斥日寇的暴行,致民不聊生;平日里,他极少提战争,隐忍着不发。今日,说起战争的种种,尽是针砭时弊,针针见血。 梅老爷心疼夫人;夫人不应将罪责,推及到自己身上。女儿之死,与小姨子甄瑜,脱不了干系;甄瑜投靠了日寇,做出这可恨不齿的事,迟早会有人收拾她。 “静山,……”梅夫人被老爷的言语感动,“我们一起去看看拾璎,还有筠宁。” “好,你且歇息一下;等一下,我们一起去!”梅老爷答应着。 拾璎吃了顿饱饭;然后,沐浴更衣,将身上彻底洗干净。她的短发黑亮蓬松着,散发着茉莉花的清香。白玉般的肌肤,细长的柳叶眉下,黑亮的眸子,明眸善睐,顾盼有神。 她换上月白色碎花斜襟衫,踏上软和的布拖鞋,来到弟弟筠宁的房间。她悄悄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进去。 筠宁已经睡着了。 他的皮肤是好看的瓷白色,胖乎乎的小脸蛋,眼睛紧紧闭着。又长又黑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仿佛白玉盘上盛开的两朵豌豆花。看上去,有趣极了。 拾璎忍不住,用手摸他的脸颊,“小少爷,你长得好快呀;……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醒来了,就张嘴哇哇叫,就得人来抱你;不然,你就直起嗓门叫得更欢!你这个小坏蛋,累得锦苏姑姑呀,……” 拾璎突然不说了,她的嗓子噎住了;锦苏姑姑,姑姑因为她,命丧在南京;……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姑姑,你放心,……拾璎回家了!” 拾璎站起来,帮小弟弟掖着被子,慢慢退出了房间。 梅铭淞看到女儿,眼里含着泪;心疼地问:“拾璎,怎么了?……” “爹,我没事的;”拾璎揉着眼睛,说道:“刚才,迷了眼睛,……” “拾璎,好不容易回家,让娘看看,我的二丫头,是胖了,还是瘦了?”漪玉夫人挽着女儿,边走边说:“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 娘亲的脸色不如以前,满脸憔悴又疲惫;锦苏姑姑不在,娘亲没有帮手,自然,事事都得她亲自操持,哪里能调养好呢? 要是姑姑还在,就好了!……拾璎想起了锦苏; “娘亲,对不起!……锦苏姑姑,……姑姑她,因为我,……;”她当着娘亲的面,终是忍不住,眼泪唰地落下来。 “二丫头,念溪奶奶来人,给爹娘送过信;……爹娘都知道了!锦苏,你这样念叨她,值当了!”漪玉笑一笑,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拾璎,你锦苏姑姑亡故,你娘难过了许久。你娘说,锦苏这样的姐妹,再也找不到了。她不但对你娘忠心;而且,对我梅家有功!她帮你娘,带大了你们几个;若日后能回到南京,爹娘自会给她修坟,让她进梅家祖坟;”梅铭淞看着女儿,“吃一见长一智,以后,切莫这样任性了!” “是,拾璎明白!”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骨肉亲情(3) 见到了爹娘,拾璎心里很暖。她靠在母亲怀里,享受这静谧的时光。 想起秦之翰的话,她心里有小疙瘩;爹爹,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吗,为什么不告诉她霑豪哥的消息? 她百思不得其解;姐姐刚刚去世,爹娘心里悲伤,在为阿姐伤心;这时候,莫给爹娘添堵。 梅拾璎憋了两天;憋不住,总要问的。 “爹爹,你给我写信就好;干嘛,还写信给葛沛琛呢?”拾璎抬起头,撅着嘴对父亲说:“那家伙对我、以及我们家,都太理解;我想干嘛,想去哪里,他知道得清清楚楚;爹爹,这样不好吧!” “哦,为什么不好呢?我觉得,沛琛那孩子不错!他对你很在意,也能保你周全。你一个人在昆明,人生地不熟的;爹爹写信给他,是要他多关照你些,有什么不好吗?” “爹爹,你这样,有些里外不分呢;”拾璎不明白,爹为啥这样;她瞪着眼睛,眉毛拧成团;“他,像个跟屁虫似的,讨厌!” “拾璎,怎么跟你爹说话的!”漪玉夫人插话道,“别随意就定性了,好好说话。” “娘亲,我一个人在外地不假;也有好多同学,他们,也是一个人在外地啊!我们,都有自己的主意,不喜欢跟人说。我写信告诉爹,爹爹就该为我保密,怎能告诉第三人呢?” “我看出来了,女儿这次回来,是向爹爹兴师问罪来的!” “爹爹,女儿不敢!”梅拾璎赶紧辩白,“女儿不过说说,民主、自由罢了!……” 女儿欲言又止,一定是有话,要跟爹爹讲。 “拾璎,今天已很晚了,娘亲已经很困了,先去休息了;明儿个,再同你说话。”梅夫人站起身,对老爷说道:“静山,你们说会话,也早些休息吧!“ “好,夫人好好休息!” “娘亲慢走!“ 漪玉夫人离开,自去卧房睡觉了。 “拾璎,刚才你控诉爹爹不民主,还有什么话要问的?……问吧!“梅老爷端起桌上的茶来,慢慢喝了一口。 “爹爹,拾璎觉得,你和以前爹爹不一样了!”拾璎坐下,迎着父亲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说道:“爹爹,我好几次问过你,霑豪哥的下落,你从不正面回答;……今天,如果不是秦哥哥说,霑豪他一直都在;这,你会不知道吗?” “拾璎,你写信来,问霑豪在哪里,让爹爹帮你打听。爹爹没告诉你,他一直都在前线。他一心在前线抗战,家也几乎不回的;……这样子,我告诉你,让你牵挂着?女儿呀,这又何苦呢?……即便你回来了,你们也见不了面!” “霑豪哥的消息,爹爹不告诉我,怕我学习分心;爹爹尽管放心,我的成绩,在年级都名列前茅的;”拾璎说道:“爹爹,我一半为自己学,一半为霑豪哥学的!霑豪哥有个遗憾,就是没法继续完成学业!他的遗憾,我替他弥补上。霑豪虽在战场上,但,我们的心在一起的,……没关系,见不见,都没关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骨肉亲情(4) 梅老爷苦口婆心劝,梅拾璎是坚定不移; “女儿,你读书,一半为自己,一半为了他;……为什么这么想?”梅铭淞不希望女儿,看不到未来;说道:“陆家现在军权在握,生杀夺与,不过瞬间;……‘山木自寇,膏火自煎’你不懂吗?一味将生死置之度外,妻儿怎么得享幸福?爹爹只希望,你有普通的平安康泰即可。” “爹爹,孔子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拾璎抬起头,星眸炯炯,“生命力来自大地的,数松柏最有正气,所以冬夏长青;生命力来自于天宇的,数禹舜最有正气,所以处在天地之首。保有这样充满生命力的正气,就能令人无所畏惧。霑豪哥为国家民族,放弃学业,投身军武,置生死于度外,抵抗外辱,不应该跟敬他、爱他、支持他,以他为荣吗?” 女儿这探究的目光,梅铭淞心里发虚;自己的算计太精明,女儿心里有怨结? 这……;梅老爷自忖着,女儿终身大事,是不是管太多了? “拾璎,你要想好;……当初,你离开爹娘去找他,他为什么不亲自护送你去武汉?将你送出南京城不管,自己却回了部队。我的女儿,他不能珍爱,就请他远离!” “爹爹,他是一位军人。我没有一丝一毫怨恨他。我懂得他,懂得他的不易,懂得他的艰辛,懂得他的苦衷……;战场上死去的孤魂,时时在提醒着他,他怎能什么都不顾,只为了和女儿两厢厮守?……他付出了许些,难道,这样的英雄,不值得人敬仰吗?”拾璎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对女儿来说,他就是全部。他在战场,我就读书;我相信他,也愿意等他!” “女儿,英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真要嫁给他,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呀?他不能做个好丈夫,或者,这场战争如果没完没了打下去,那你还一直等吗?” “爹爹,你觉得,会一直没完没了打下去吗?我不信!所以,霑豪哥,一定会打胜仗,一定会回来,我坚信不疑!”拾璎恳切地望着父亲;“先不说了,我和霑豪的感情,当时,爹爹和陆伯伯,你们那时候,不也有成为亲家的意思吧。陆伯伯一边帮我们干活,一边开着玩笑说的。陆伯伯借出地方、动用士兵做工程,亲自搬运了文物,……;仅仅这些,他只是一味为好友帮忙?你想过,要怎样去解释吗?” “女儿,要是想报答陆家,还有许多的法子,不需要你考虑这些!”梅铭淞望着女儿,“只要你能幸福,你能过得好;哪怕失去那批文物,也是值得的!” “爹爹!” 那些古董文物,爹爹醉心于其中,在上面花费多少心思,拾璎不是不知道;连自己最喜欢的,他都能割舍,只要女儿幸福!爹爹,是真的疼自己! 拾璎心里感动极了,眼泪无声滑落下来;“爹爹,说的这些,女儿心里很感激!做爹爹的女儿,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真意切(1) “轰隆,……;轰隆隆……;” 拾璎和爹娘在一起,才要开始吃早餐,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快,到地下防空洞去;先去躲一躲!” 梅铭淞顾不得吃饭,抱着儿子筠宁,带着夫人和女儿,快速往楼下冲去。 防空洞,不过四五米见方的地下室,因战时特殊,躲避日寇空投炸弹,匆忙挖出的窄小空间。 约莫过了四五十分钟,爆炸声渐渐小了,飞机的轰鸣声远处;梅拾璎跟随爹娘回到地面。 “拾璎,日军隔三差五地,在重庆上空轰炸;”拾璎一脸茫然,心里疑惑;梅铭淞解释道:“我们的空军,几近于无;没法掌控制空权,只能任由鬼子的飞机,来这里横行霸道。这,也是爹爹不让你回家的原因,你看,重庆的日子不安宁,比原先想像的,还要糟糕。” “爹爹,……我们的军队,还没有飞机吗?” 拾璎说出这话,她自己就后悔了。国力羸弱哦,若有先进的军事装备,怎么能失去大片的国土?如果,空军和海军能有优势,不说丢失大片国土,南京城也不可能丢失吧! 梅家四口人刚回到地面,呛人的粉尘味扑面而来; 透过窗户往外看,街上浓烟滚滚,破败不堪的房屋,窗棱纸被撕得粉碎;少有齐整的房子;城市上空,弥漫的硝烟还未散去;…… 飞机轰炸重庆,拾璎是听说过的;但,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 日寇连日来的轰炸,城市住宅房屋毁损严重。陆宅官邸,从江边挪到山林的隐秘地带。 透过书房的雕花木门,那幅“山河万里图”赫然在目。左右有对联,“激石雪飞梁上鹭,惊涛声彻海门潮。” 这幅“山河万里图”,是用红的玛瑙、绿的翡翠、黑的松石镶嵌在一块巨大的屏风上。远山巍巍,山岚叠翠,鹭鸟成行;……山中有楼宇,人影瞳瞳,或坐或立,或吹或抚琴;江河潇潇,潮起潮灭,起舞弄影,世间无双。 屏风前面,有一张太师椅;太师椅上,陆定国陆司令正襟危坐,正在召见他的属下。 陆司令目光炯炯如炬,依然是气势慑人的司令长官。 “连日来的空难,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损失。国民已同仇敌忾,和政府处在同一阵线!各位,你们了解的空难,大家都来说一说,畅所欲言吧!” 陆司令腰杆笔挺;声音不大,不怒自威。 “司令,要建设空军,夺回制空权!” “司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山城附近的高山上,架起制空炮弹,打他娘的鬼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陆定国挥挥手,大家都安静下来。 他威严地扫视一眼在座的人,说道:“诸位,蒋委员长已令,重振空军!……所以,诸位有投身空军阵营的,可以报上名来!还是要拭目以待,一定要夺回制空权!” 大家面面相觑;投身空军?在天上跟日寇激战?不是不敢报名,没这能耐,毫无胜算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真意切(2) 重建空军,大块人心的好事!如果没有一支优秀的,世界水平的空军武装,很难制衡,武装到牙齿的日寇机群的。在座的将官们,没有谁有这能力,能扛起这重任。 他们心里明白得很,这是真刀真枪的实力较量,不是谁升官发财的途径。 在场的将官们,心里都没底;有人说道:“司令,容我回去盘问,有没有在空军服过兵役的?” “算了吧!估计,有的话,也在与日寇开战时,拼了命了;还能留下几个人来?”有人嘟囔道。 更多的人,不感说话了;直瞅着陆司令。 “望亭,重建空军,牵一发而动全局;空军要建成,需要真懂飞行的指挥官,我等不敢僭越!”朱师长站起身,说道:“我们可以从各自军中,挑选出年轻体能好的士兵,以备飞行员甄选!” “朱师长这话说得好,我赞同!我回去就挑选几个好兵送去!” “我也赞同!” “伯年的话,甚是有理!大家都回去选拔着;”陆定国点点头;“今天先议到这,大家退下吧。” 诸位将官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陆司令往后一躺,满身疲惫靠在那里。他微微闭上眼睛,轻轻按压下太阳穴。阳光透过窗棱,投射到他身上,照见他乌黑的头发,有一丝丝银色的头发。 时光葱茏,白驹过隙,陆司令见老了。 副官李玉进来,俯身在他耳畔,说道:“司令,梅家小姐来拜见;……您,见不见?” 梅家小姐,难道,梅家二丫头回来了? “请她进来!”陆定国对这丫头极有好感。 那个丫头,活泼俏丽、鬼精灵的样子,还挺招人疼;他还真想看看,这丫头现在的模样。 “陆伯伯,您好!……,好久好久不见了。”拾璎眼里含着泪;陆伯伯的缕缕白发,他明显苍老了。 梅拾璎穿月白色斜襟学生服,掐腰的襦裙衬托出玲珑的身材。她面容姣好,星眸炯炯,笑容亲切,出落得楚楚动人。 “瓔丫头回来就好!……现在是大学生了,你在昆明,有没有想我这陆老头?”陆司令亲切地问:“昆明那边,比较平静吧。回家这几天,感受怎样?” “谢谢陆伯伯垂询!我在那边还好。云南地处边陲,日寇还够不到那,一切都算平静。联大有自然的学风,有一流的老师,我有幸考入联大,受益匪浅了。”拾璎上前谢过,大方地坐下来,说道:“回来这几天,就遇到两次空投了。陆伯,咱们的空军,什么时候能上去,将鬼子的机群赶走!” “好啊,不错!国家的未来,要靠你们这些年轻的学子。大好河山,满目苍夷,想起来真是让人痛心得很呢。”陆定国说起这,有深切感受;“拾璎,我们被日寇追着打,国耻啊!你要记住,好好学知识,未来,要发展科学,洗清我们的耻辱啊!” 陆定国想起,从南京到重庆,军队节节退派,不由痛心疾首。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真意切(3) 陆司令的切肤之痛;作为军人,不能捍卫国家领土的完整,不能保卫家园免受生灵涂炭。年轻时的荣耀,与这耻辱相比,太不算什么。在此后的人生里,这是他最痛心的。 梅拾璎怎么不理解呢?在南京长大的她,亲眼看到家园遭受摧残;她的故园,眼睁睁被强盗们掳掠了去。拾璎的心里,也是一样的伤痛。 拾璎紧握着拳头,昂着头说道:“陆伯伯,你要想开些,前路虽然不宁静,但,日寇对国家和百姓造成的伤害,总有一天,我们会讨要回来的!” “好,好孩子!……快人快语,快意恩仇!”陆定国心里,有些许安慰。这个丫头,一点都没变。“璎丫头,你今日来,是特意来寻我这老头儿的?……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陆伯伯,霑豪哥可好?……他……他在哪里?”拾璎星眸低垂,眼光婉转;不好意思望他。 “他的部队,已经开拔到川南一带了。”陆定国说道;见她不说话,成心逗着她;“怎么,璎丫头,要赶着去慰问吗?” “陆伯伯,……”拾璎红了脸;“霑哥哥到川南,在那会待多久?”拾璎心里悔,早知道这样,那在那里等好了。 “这个,难说!……部队开拔到哪,是军政部定的!” 拾璎鼓起勇气,说道:“陆伯伯,我今天,是想来问问霑豪哥;还有他的想法。那天,我们分开时,他说,要为兄弟们报仇!如果战争不胜利,他不会谈婚论嫁。我请您转告他;我,梅拾璎一定会等他,无论这场仗打多久,我都会等!” 拾璎说得激动,嘴唇直哆嗦;陆定国大为感动。 “丫头哇,这话不要乱讲啊!你可知道,这场不一定还要打多久,你一味地等待,你的青春年华,不白白地付出吗?你爹娘不会同意,你下这样的决定。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就像赌博一样,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我是不赞成的。孩子,你自己要想好!” “陆伯伯,这怎么能叫白白付出呢?”拾璎急急说道:“霑豪哥在前线打仗,我在学校学习;如果学成毕业,我要开始战争后的重建,城市的建设,以及一些基础设施的修缮,……;这些,需要很长的时间;也要付出精力去做的。我不会觉得青春年华逝去,只要做自己觉得有益的、有利的事情,我觉得都不可惜。一辈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啊。” “丫头啊,你让伯伯我怎么说你呢。我儿子霑豪能遇见你,是一件幸运的事;你,遇到霑豪那小子,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样的等待不容易!” “陆伯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拾璎起身告辞。 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陆伯伯,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藏文物的事么?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四个人的秘密吗?那,这也是我们的秘密,继续哦!”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真意切(4) 用秦观的词来表达,她对霑豪的情谊心意。陆定国很感动,他的眼睛有些潮湿;儿子为她做这么多,终于换来这丫头的倾心相待,也算没有白费那些功夫。 “璎丫头,等一下,陆伯伯送你;”陆定国起身,亲自送她出门。 两人来到走廊的拐角,恰好遇到从楼梯下来的陆夫人。 这一老一少,从书房出来,陆夫人大为惊讶;“这……,不是梅府的二小姐吗?……我听说,你姐姐是不是出了事儿?” “谢谢夫人垂询;……是,我姐姐不在了!”拾璎哽咽着,眼里噙着泪;“姐姐不幸遇难,我从昆明回来祭奠,爹娘的心情还好一些。”拾璎极力稳住情绪,恭敬地向陆夫人行礼,“今日,我特意来拜访伯父和伯母。” “拜访?……”陆夫人讪笑道:“梅姑娘是来见司令,问霑豪的消息吧!霑豪他不在重庆,你是不是很失望?” “霑哥哥他很好,拾璎就安心了!”拾璎感受到她的嘲讽,不知哪里得罪到夫人;想必,应该先去拜访夫人。 拾璎匆匆忙忙而来,没有考虑那么周全;心里也觉得不妥当,惴惴不安地说道:“夫人,家里人在等我回去。过几天,我再郑重登门,看望陆伯伯和您!” “嗯,……梅姑娘走好,欢迎下次再来!”陆夫人客客气气的。 梅拾璎行礼告辞,慢慢走出陆府大门。 “夫人,”夫人这时说这种话,真是没事找事说;陆定国小声埋怨着夫人。“梅府一家子,失去了那个好孩子,都悲伤不已;……你,提这干什么?” “哎呦,老爷,怪我没有想周全!我不过关心人家了。”陆夫人说道。 “关心?……璎丫头多不容易,你还要去戳她的痛处?”陆司令板着脸,“人家是来关心你儿子的;你,也不知道多体贴体贴;将来,还怎么相处呢?” 陆司令说完,不等夫人答话,快步回了书房。 “唉,……成天没有两句话说,跟别人家的,倒是聊得很好;……”陆夫人嗔怪道。“你们聊天,几时想到我了,我天天楼上呆着,也没人来叫我呀。” 不过,选儿媳妇这个事儿,还得她这当妈的说了算。 对梅家二小姐,陆夫人是想法的。 她原以为,那丫头能栓住儿子的心;这样,儿子就不会上战场。结果,事与愿违!让她安慰的是,儿子在军队擢升得很快;夫人心里畅快了些。不过,听说在战场上,枪子不长眼睛,不定什么时候,刮了花、中了彩,缺胳膊断腿的,……;夫人不得不,为儿子揪着心。 陆夫人心里颇不如意。 她从南京退回老家,结果,老家也没能呆住;千里奔袭到了这地方。重庆这地方,三两天地轰炸,江边没法住,搬迁到僻静的郊外,没有地方可去,觉得无趣得很。 两位姨太太成天埋怨,她俩还有孩子在身旁,陪着说话解闷的;自己的儿子不在家,她心里就委屈,怨恨也就多了些。 第一百四十章 谅解(1) 陆府实在是很偏僻,陆司令担心她的安全。他吩咐副官,开车送梅小姐。李副官领命,开着车送到梅府门外。 梅拾璎下车,上了几步台阶;一抬头,就看到葛沛琛从家里出来。 拾璎心有愧疚;哎呀,真是的,她这几天只顾着自己,几乎将这人忘却了。 “咦,沛琛是你呀?”拾璎心情很好,星眸含着笑,迎上去问他;“你来找我爹爹?” “木禾,是!……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我等了很久;……”葛沛琛望着她。她脸上洋溢喜悦,眼睛里根本没他。葛沛琛踌蹴着;“木禾,我,……” “沛琛,你都住在旅馆,我没时间去看你,你照顾好自己哦;”拾璎笑嘻嘻地说道:“今天,我去探望了一位长辈,过两天,我还得去;……我得回家,陪我爹娘了;你慢慢走哦,回去好好休息!” 拾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自顾自地朝大门处走去,“沛琛,要不,你再进来坐坐?” “哦,……不了!”梅拾璎说话间,已经进了大门; 葛沛琛轻声说了一句;“木禾,……你保重!”他抬起脚下台阶,慢慢地走回去了。 梅拾璎进门到了院里,没见娘亲带小弟筠宁玩耍;一个女仆在太阳下拾掇着什么。拾璎没去后院,朝右拐来到书房,看看爹爹在不在。 梅铭淞已公务回家,正在书房里看书;见拾璎兴高采烈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书,轻声问道:“女儿,你去过陆家了?” “是的,爹爹;我今天去探望陆伯伯和陆伯母,刚刚从那里回来。”拾璎回答着。 “你陆伯伯他们都好?” “嗯,都挺好的!”拾璎笑着说:“陆伯伯已是司令官了,不怒自威,越来越有魄力;……他还让我,代他问你好呢。” “望亭吗,自然是有魄力的!陆家什么时候都是军政一把刀,这个自然。”梅老爷点头,轻轻说道:“你前脚刚刚走,沛琛他就来了;……他在这坐了许久,你却刚刚回来。” “他来干什么?……有事吗?”拾璎突然觉得,对他太冷淡了些。“爹爹,你不是安排他住了吗?” “一路上,人家悉心护送你,对你关怀备至;……现在,他准备要回昆明;你是同他一道回呢,还是再住一段时间?”梅铭淞问女儿。 “爹,你不疼拾璎了?……”拾璎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我好不容易回家来,不让我多住几天吗?” “拾璎,爹爹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你要弄清楚的,莫耽误了自己!我们家赶不上以前,不能容纳太多人来住,只能让沛琛住店;”梅老爷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沛琛不傻,他在这里不舒适,他来辞行。他说,你已安全到家,他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 “哦,我知道了;”他明白就好,不想欠他太多;早了早好,拾璎用力点头,毅然说道:“爹爹放心,我会去送送他!” 第一百四十章 谅解(2) “拾璎,你真想清楚了?从江苏到昆明,又从昆明到重庆,沛琛对你的,大家都很明了;你呢,对他难道没有一丁点情愫?”梅铭淞较着劲,非逼着女儿问。 “爹,沛琛无疑是优秀的。他人品好、学习好,也上进,为人极有耐心;……但是,女儿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没法再容下别人!这一点,爹爹知道,他也知道的;……的确,从南京到武汉,后到长沙,我是结伴而行,时机是互相帮衬的,不存在别的逾越;……我的心里,很清楚;爹爹也是清楚的。爹爹,我心意如此,女儿还能怎么说呢?” 拾璎耐心解释着;她也是没法,爹爹这关,是必须要过的。 “好吧!女儿大了,有主意了,爹爹说不动你了,……” 梅铭淞不再坚持。若再说下去,女儿怕真要跟他急了。 “罢了罢了,女儿大了,不由爹了;……”梅铭淞转过身,从书橱内,拿出一硬皮纸袋,递给拾璎,“女儿,爹爹曾经托他照拂你,并将一张渣打银行汇票给了他;……没想到,他原封不动,退还给我们。这年轻人,难得啊!” “汇票?……什么时候的事?”拾璎望着爹爹,不知他讲的是啥。 她接过纸袋,拆开仔细瞅:“天啦,爹爹,你用这么大笔钱;……这,不是收买人心吗?沛琛品性纯良,没有黑下这笔钱。”拾璎折好汇票,将它小心放入纸袋中,“拾璎感谢爹爹为我筹谋,用心良苦!……这,是梅家最后一点体恤。你和娘亲,身边不能没有钱;小弟筠宁还很小,爹爹该为他留些积蓄。” “拾璎,你不用考虑这些;我梅家树大根深,产业何止南京一处;你爹爹还没到饥寒交迫的地步。”女儿如此懂事孝顺,梅铭淞心里很安慰;“沛琛过来,除了送回汇票,还有,就是来向我辞行的;……” “爹爹,你刚刚说过,他住不下去,来家里告别;我说了,我会去送他的!”拾璎快速接过话来。 “拾璎,你别打岔!”梅铭淞提高了嗓门;“沛琛来告诉我,他伯父还有爹爹,赞成送他们兄妹几个去美国。国内到处是战乱,葛家长沙、武汉等地的生意,一时很难起得来。葛家有了意向,不几日要走了。” “葛伯伯他们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呀!”拾璎点头。 “想起你姐姐,……如果,我们早一步为她想到这步;你姐不至于身陷囹圄,年轻轻就没了性命。”梅老爷哽咽着。 启玥的离去,对梅家的伤害很深;启玥办好了出国手续,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早该想到这一步,只不过,梅铭淞很顽固,根深蒂固的大国思想,中华泱泱大国,哪里也没家好;没有家人在一起重要!谁曾想,会遇到战乱。为了避祸,远涉重洋,也是值得的。 当初,姐姐如果断回宁,不在北平逗留;即使远涉重洋,异国他乡,实是上上之选。 第一百四十章 谅解(3) 拾璎不吱声,安静地坐着。她能感受到,爹爹的心伤; 爹爹是很精明的;预感到战乱会起,先安置好了文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们安放在大湖之下。除了他们几个人,谁又能想得到呢? 姐姐启玥的意外,是意外中的意外;罪责都该归在,娘亲同父异母的妹妹,拿她没办法,图添悲伤。爹爹,是不想她再出什么差错,拾璎心里都懂,也很明白。 “女儿,爹爹想说,如果你真心想学知识,学本领;爹爹为你申请去美国留学!在你回家之前,政府有公派留学的意向,我就有这想法。只不过,一些杂事给拖住,又有你姐的事;……所以,爹爹觉得,这件事,不能一拖再拖,必须快快定夺。” “爹爹,这事太突然了!你让女儿好好想想!”拾璎的脑子有点乱; 出国留学,有些太突然;她没做好准备。 “拾璎,没关系;……爹爹,不给你压力,你自己好好想!”梅老爷站起来,慢慢说道,“你可和沛琛谈一谈,他的想法,还是很成熟的。” 梅拾璎脑子嗡嗡响;她刚决定好一件事情,关于她人生的重大抉择;现在,又有了另外一种选择。人生,处处都是考验,选择无处不在。 “沛琛说,中国要走实业救国那条道路。他坚信,总有一天,我们中国人会取得战争的绝对胜利。因为,我们是正义一方,所谓邪不压正,天理如此!等到战争结束我们要建设,战后的家园。那时,需要有本领、有学识的人,出来恢复战后建设。而且,在这方面,这个美国,他们的科学技术,值得好好去学习。” “好,爹爹,我明白;我明天去看他。”梅拾璎轻声说道;她的脑袋嗡嗡地,变得十分沉重。 …… 第二天,拾璎去旅店见到了葛沛琛。 “木禾,你来啦。”沛琛看到她,喜上眉梢。 “昨天,匆匆忙忙的,……;我们俩没说上话,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知道,你刚回到家里,很多事情,都需要去面对;……我,和梅先生说过,最近,我要准备去美国留学,你知道了吗?” “昨天你走后,我爹爹跟我讲了。”梅拾璎点头。“我问你,你去美国留学;真是想去那边学本领学知识吗?我对那边的情形,了解得很少,也不太清楚,你都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的消息,一半从报纸,一半听人说。第一,报道说,咱们政府,要向美国求援,因为他们有先进的技术,包括先进的武器,先进的飞行技术,杰出优秀的人才,……;这,都是吸引我的地方。第二,我们现在,虽然在昆明,那个地方相对封闭,但是,也很难静下心来,去学东西的。战争的干扰,日本人的飞机,时不时在城市的上空,盘旋逗留着;这些,多少都有影响。”葛沛琛说道。 梅拾璎静静地听着。她不得不承认,沛琛说得是对的。 第一百四十章 谅解(4) “沛琛,沿海的口岸,无论上海、广州这些口岸,都被日本人控制;你们怎么走呢?”梅拾璎问他。 从日本人眼皮底下溜走,岂是那么容易的? “哈哈,的确;我们不是政府公派,可乘飞机从天上飞;”葛沛琛笑笑,说道:“木禾,你忘了马帮么?我们随马帮走滇缅线到缅甸,再到香港,从那里乘船过去。这样,就可避开日本人的。” “哈哈,马帮!……”拾璎掩着嘴偷笑,“我们也和马帮共处好几天,我怎么将这事给忘了!真不错,……沛琛,恭喜你,得偿所愿!” “哪里,不过一种权宜之计!……葛家人丁兴旺,长沙城待不了,生意只在维持。我大伯父说,年轻人都圈在乡下,葛家的下一代,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为了家族的兴盛,总要出去闯一闯吧。我跟梅先生谈起这事,先生倒是很支持我去的。”沛琛抬眼瞅瞅拾璎;“木禾,听梅先生的意思,好像有这意思,也让你出国留学。” “嗯,爹爹跟我说了。但是,我还是决定留下来。”拾璎斩钉截铁地说。 “木禾,梅先生说的,可是公派留学啊?这么好的机会,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先生说,你姐那时候如果果断去了美国,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阿姐的事情,的确是如此!但是,我和她不一样啊;”拾璎望着他,平静地说:“我阿姐,赶在北平失陷前夕;大家都忙着自救逃难,让某些人钻了空子。而,我们现在,在国统区的西南边陲。我和你一样,坚信战争一定会胜利的。虽说日本人飞机,会经常来骚扰;但是啊离自己亲人近。小弟才两三岁,我要是走了,想看一眼爹娘,该多难呀!日本人鞭长莫及;没有那么大精力,到这高原上来扫荡。” 梅拾璎的意思,不管外面多好,多有诱惑,她也不想离开。还有,心里有个念头,她是霑豪的后盾,她要是走了,霑豪哥怎么办? 不管霑豪,愿不愿意见;只要她在这里,他的心会有感应。他见不见她,不重要;而,她的心意,不愿意动摇。 “木禾,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葛沛琛了解她的个性。定下来什么事,她是一定要去做的。“那么,你今天来,是为了给我送行吗?” “是呀!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无私的帮助。”拾璎是发自肺腑的。 “木禾,莫说这样的话!我,并非无私的;……哈哈,想想,我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某人就是看不见啊!” 葛沛琛打着哈哈,掩饰着心里的失落。 梅拾璎怎能不明白?两个人结伴同行,也有许多的交集;他尽了全力的,终是入不了她的心。 “沛琛,我好羡慕你;你家的兄弟兄妹多好,去哪里都是一起!”葛家兄妹的和睦,拾璎是羡慕的;她笑着说道:“好几人结伴而行,我也是放心的;你们一路平安!” 沛琛嘴角一抹浅笑,深深地望她一眼,说道:“谢谢!借你吉言,你也要好好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追寻(1) 陆霑豪在营房,有卫兵来报,“团座,有人求见!” “哦,什么人?”陆团座问。 “一个年轻人来投军,有陆司令签署的文书!” “司令亲自签署?”陆霑豪心里讶异,陆司令从不徇私;“好,请他进来!” 秦之翰走了进来;“团座,秦之翰前来报到!” “之翰,……你不是去归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霑豪心里一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秦之翰是颇为清高的;他向来看不上军营,不会鲜血来潮到这来; 果然,这七尺男儿抱着他,眼泪哗哗地,痛哭不止:“霑豪,启玥,她……她走了。” “什么……?”陆霑豪大吃一惊。 “霑豪,我太没用……;终究,只带回她的骨灰,……”秦之翰悲恸不已。 他们几个是同窗,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霑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拾璎该多伤心啊,她和启玥感情那么好,什么都要顾及到姐姐;拾璎丫头说,‘我愿意像你说的那样,去喜欢你!但,不能伤害我姐姐;……’; 姐妹最是深情,怎知,没有再续情谊的机会了。 陆霑豪为启玥惋惜着;“之翰,节哀顺变!” “霑豪,赶紧回重庆,拾璎放假回来了!”秦之翰抬起头,突然说道。 “什么,拾璎回了重庆?”霑豪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山高路远,崎岖难行;她主意正,胆量大。还真是可以!不过,这样也好,她能照顾好自己。 陆团座摇摇头,说道:“我这军务繁重,不能离开,去不了的!” “陆团座,……霑豪!”秦之翰比他还着急;“你什么时候,变得‘前怕狼,后怕虎’了?还是当年那豪气冲天、丰神俊朗的美少年吗?” “她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她;你们,何苦这么互相折磨呢?” “前怕狼后怕虎?我带着军队,奇袭日寇;我翻山越岭,拖着鬼子打,什么时候怕过?对敌人,我是毫不留情的。只是,拾璎,……;我,真不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怕将她陷入感情的泥淖。”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你就,不能为你自己想一想,你们弄家你可是独子啊,都一个,那你就不怕你以后无后,让你们陆家,在你这,就断了后路了吗?” “国难当头,哪里顾得上,个人的得失和利弊?如果天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我也只能对陆家祖先说一句抱歉了。”陆团座一心为公。 “霑豪,如果拾璎跟了别人,你就不后悔吗?” 秦之翰心里担忧着。在梅府看到的那高个男子,很可能对拾璎有特别的意思;他只能这么提醒老同学。 “不后悔!我希望,她过得好,真的!她过得幸福,快乐,健康;是我的心愿;不能给她最好的,那不如放手!” “哎,我真拿你没办法!启玥临时前,对妹妹拾璎,念念不舍……;她喜欢你,你不高兴?没见过你这样的,感情来了,还往外推!”秦之翰吼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追寻(2) “秦之翰,你到这里,是来从军的吧!军队里,只讨论战争,不讨论私人的感情!如果你不能服从我的命令,那,请你离开这里!” “我说你这人,怎么……?算了,算我没说!”秦之翰愕然。 陆团座威风凛凛,他的尊严不容挑;“秦之翰,你既有司令的手谕,我不能撵你走;这样,我让副官领你,去自己的营帐!” “是,团座!” 这家伙,摆起了团座大人的谱;秦之翰拿他没辙,愤愤离开了营帐。 接下来的好几天,陆团座摆着一副臭脸,紧紧绷着神经,不吱声不说话。秦之翰没办法,也只能躲得远远的,不搭理这幅团座尊荣。 这天,之翰从训练场下来,回到营地,刚坐下来休息。 卫兵过来请他;说道:“秦医生,外面,有一位小姐来找你!” “一位小姐?……来找我的,这种地方?”之翰愕然。 简直不可思议啊!这里荒郊野外,人烟稀少;而且,也不是在正街上。 秦之翰瞥他一眼;“小姐?村姑还差不多吧!” 卫兵挠挠头,嘟囔着道:“她看上去,压根不像村姑啊;娇娇弱弱的人,很有学生味;真的,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反正,不可能是村姑!” “行行行,我服你了!……她,在哪里?让她进来吧!”秦之翰心想;别跟他一般见识了。是不是,见一见不就清楚了? “嗯,她不肯进来;说了,让您过去见她!”卫兵答道。 “嘿,真是大户人家小姐哈!架子挺大,还指令我去见!去见见尊荣,是哪家的大户千金!行,你带路!” 秦之翰心里纳了闷儿。他倒是想去瞧一瞧,本来没有事,这会来了兴致。 秦之翰跟着卫兵,来到接待室一瞅。 他直拍脑壳,说道:“乖乖,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有说错!哎呦,梅二小姐,这什么风,能把你吹到这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梅家二小姐,拾璎。 部队的驻扎地址,原本是军事机密;二小姐这通天的本事呀!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秦哥哥,你别吱声,我是来看他的!”拾璎抱歉地笑着,小声说道:“我跟你讲,我求了陆伯伯帮忙的。” “哦,我明白了!“原来陆司令告诉她的;”难怪,行,我带你去找他!” “不,这样贸然闯进去不好吧!”拾璎狡黠地一笑,“让他的属下看到,他,……那副模样,岂不是让他下不来台?你得帮我忙呗。” “帮忙的是吧?好说,不过,你到时候怎么谢我呢?” “这个,什么都行啊,不过,你快点去,告诉我,告诉我,他每天,都什么样的作息时间?……嗯,每天都干什么,然后,我才能知道怎么去安排呀。”拾璎小声地说,“秦哥哥,不如,我们,这样,……;” “我知道了,你这是要装个套,让他往里钻,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行,我服!”秦之翰乐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追寻(3) 一轮圆月当空,清冷地照着大地。孤独的,萧瑟的,月亮的光辉,从天宇洒下来,地上,瓦上染了一层银白色。 夜晚,非常地安静。 陆霑豪不想睡觉,二更天都已过了,他还在营房里闲走。他一座座营房,慢慢巡视着;最后,他立在石阶上,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这几天,不知秦之翰到底怎么回事。天天来找他,央求他,一起回忆梅启玥。 这书呆子说什么,关于启玥的点点滴滴;有些很重要的时刻,他要详细记下来。从刚认识时候开始,他怕记不住,让他多提供一些,帮老同学完成心愿。算他为启玥做的最后一件事。 毕竟同学一场,都还聊得来;怎能搏老同学的面子?一点不说,显得太不近人情;不说不好,提供一些素材,一起回忆昔日的岁月,倒也没有什么的。 秦之翰呢,问得好细致!不仅如此,还捧了一本厚厚的笔记,认真来记录着。 说到动情处,他走到石凳前,把手肘支在石桌上,捧着头,似梦非梦的,呆呆望着远处;口里喃喃说道:“玥儿,我看见你,圣洁的脸庞,你是真好,那么美;如果能回到从前,我一定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寸时光,每一分钟,直至每一秒;……” 陆团座只当他发痴了;痴痴呆呆的情痴一个,也不会跟他计较。 但是,一说起来启玥,他没完没了;对启玥的思念,相思成疾;……嗯,怎么办,怎么办? 陆霑豪自然不理会她;说到相思成疾,思念之苦;又怎么样? 谁不是想念着,心尖上的人。 “你莫不是痴傻了,就算启玥还在,也不能成天念叨吧,那不得把人家给念烦了!”陆霑豪冷冷地说。 “不会的!我们俩的感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俩曾经约好了,一起面对人生,哪怕是浪迹天涯也好,只要两人在一起,共度美好时光;了此一生,也不虚度了。” “你呢?有没有说过这种话?”之翰问他。 团座大人,一时失语。 这话一出来,想起自己说的,他觉得很尴尬。他不想争辩,只说一句;“我不跟你讲,你就是个情痴。” 陆团座站起身,自顾自地走去巡视营房。这是他的习惯,每天睡觉前,都要巡视一圈。 说到他曾经说过的话,戳到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位;他不免心烦意乱得紧。 他一个人这么信步走走,走下了石阶。他仰头看着月亮,高处明朗,没有一片云。 他想起了,那面如满月的姑娘;那一双星眸闪耀着光芒;他的眼里,他的心里,都被她的脸庞占据着。他的思想,被那一个少女的心,而牵引着,游离着。 “你喜欢她,你爱她吗?”暗夜里,有个声音幽幽地问。 “当然,”他脱口而出;“我自己也不晓得,我是多么,多么喜欢她,爱着她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谁,谁在说话?” 陆霑豪一个激灵站起来。 “是我!” 月亮升起来,圆月清辉,拢着一位姑娘。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追寻(4)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撒在她光洁的脸庞上;她的星眸炯炯,深情款款望着他。 “拾璎?……”他低低喊了一声。 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陆团座眨眨眼,又使劲地揉揉;想必,自己受了干扰;……不该想,不能想,……; 明月何皎皎,随人如有情;和风吹拂,阵阵茉莉花清香。哦,这里没有茉莉,梅公馆花园里有两株;…… 她一颦一笑,深烙在心里,何曾忘得了? 陆霑豪闭着眼,做着深呼吸;排除杂念,什么也不要想;…… “霑豪哥!……”耳畔,一声轻柔耳语,带着温软的味道,靠得越来越近; 一双柔滑的手轻轻挽住他的胳膊; 这久违的感觉,陆霑豪浑身一震,他猛地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抽噎着,哭成了泪人;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喃喃地说:“拾璎,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是我!……霑豪哥,我就在这里,你没有看错,拾璎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陆霑豪怜惜地望着她,“这里荒远偏僻,几乎没有外人,你是怎么来的?” “我想你,就来了!……太久没有你的消息!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多焦虑吗?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她心里着实委屈;不过,知道了他心里有她,这些都不算什么;她咬着唇,冲他撒娇:“霑哥哥,我以为你真忘了我;还好,原来,你的心一点没变!” “璎妹妹,对不起!”霑豪站起来,硬着心肠,将她的手掰开;“简直乱弹琴,这里是军营,谁允许你来的?我,必须拿他质问!” “霑豪哥,不能怪别人!”看他又要走;拾璎跺着脚,大声说道:“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去求的陆伯伯!” “我懂了!难怪这两天,秦之翰那混小子,奇奇怪怪的;……”他走了两步,停下了脚步;“我明白了,你,你们,还有父亲,……;你们合起伙来整我?……陆司令,真是没章法了,对你特殊?他怎么可以将我的营地,随意透露给外人?这,这简直就不像他!” “霑哥哥,你去告吧;”拾璎嘻嘻笑,她才不怕呢。 “儿子告老子?看看,是你说了算,还是,陆伯伯说了算。俗话说,上阵父子兵,要是因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得不偿失,让人贻笑大方!” “嗯,你?……”霑豪不过气愤,哪能真去揭发自己的父亲?领教过她的厉害,霑豪拿她没办法。 不过,如在军营里,拉拉扯扯的;影响总是不好。 “拾璎,闹够了吗?”霑豪板着脸,“闹够了,也笑够了;……你该走了!” “霑哥哥,你不要总这样子;我……我真要生气了!”拾璎撅起小嘴。 以前,她只要生气,霑豪就会心软;就会来哄她。 “梅小姐,这里是军营,……注意影响!” 他依然黑着脸,毫不为她所动。现在看来,她这一招,也不好使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诉衷肠(1) 拾璎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羞涩地低下头,轻声说道:“霑豪哥,我刚来,你别赶我走,好吗?” 她静静地站着;星眸低垂,眼里泛着泪光,像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自然地揉搓着衣裙边角。 陆霑豪看她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忍;他正正衣领,昂起胸膛,挺直后背;淡淡地说道:“拾璎,你考上了联大,祝贺你!现在,你已是大学生,别学那无知的女子,动不动哭哭闹闹,闲扯不清的;……” 我的事,霑哥哥他全知道;原来,他心里是关心我的!拾璎抬头望着他,霑哥哥还是那么帅,相比当年的丰神俊朗,更多了果敢坚毅,多了责任和重担。 拾璎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霑哥哥,平津学校合并为联大,在长沙开设不到半年,为躲避战火迁去昆明。我在长沙复课了,参加了联大的考试,取得了入学资格;……霑哥哥,我和你也是校友了!我去联大,一半是为我,一半是为你!你的学业,因战争荒废,我替你好好学着;……” 这丫头还真是,时时处处想着他。 团座心里很感动,但是,脸依然绷得很紧;没有一丝笑容; “拾璎,你能考上联大,那就说明你是很优秀的,你的学习,肯定也不会比别人差。这一点,我一点都不担心。所以,你好好学习就是了;别的,就不需要了。我是行武之人,稍有差池,可能连性命都没有。战火纷乱,没有学习,没有感情,……;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陆霑豪笔直站立着。他的心潮翻涌着,浮想连篇;…… 他选择了战场,烽火岁月,没有停歇;他怎能去想别的?他希望,拾璎能够明了。 拾璎默默地听着;他说的话,她怎能不明白?不过想全身心地,以军队为家,不安定的生活;不能给家庭带来安全,更不敢耽误女孩的青春。 拾璎说道:“霑哥哥,我在那遇到邓拓!我们先前在长沙见过,后来,到昆明我们见过多次。你的消息,他都很关注的。 “邓拓,……那个高个子邓拓?……他怎么样?”霑豪眼里光芒一闪;邓拓,印象还很深的。 “对,高个子邓拓;他还挺好的。我们见面多,时常会提及你。”拾璎微笑着。“我们在不同的系,有时间,也会聚聚;聚会时,说得最多的,自然是你!” “感谢谬赞!”霑豪谦虚地说道;“嗯,你在那里,能遇到熟人,那是很不错!多和他们多联系。邓拓这个人可靠,他比你高两届;遇到的事情比你多,经验也比你足,还上过战场,这家伙文武双全,以后绝对了得!” 团座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他和邓拓,北平上学并不认识,在战场上成了莫逆。在战场上,他虽失去了左臂,但有一股韧劲;来日方长,这家伙,肯定错不了! “拾璎,我带你去休息;”陆霑豪柔声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诉衷肠(2) ……东边的天空,黑夜退下帷幕;白昼渐来临。 曙光微露,太阳即将升起。不知不觉中,两个人聊了很久。 霑豪取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道:“你先去眯一觉,等你养足精神,我派人送你回昆明;你早些回去,也比外面安全;收收心,好好准备下一学期的功课。” “霑豪哥,你这,是要敢我走?……不能让我多呆几天?”拾璎心里不愿,拉着他的衣袖撒着娇。 “拾璎,这里是战场,处处都是危险;”霑豪甩开她的手,正色地说道:“战争是残酷的,没有那么多浪漫,也没有什么温情可言!让你离开这里,真是对你最好的!我规劝你,你既要学,你就好好学,不要三心二意,好不好?” “什么叫三心二意?我自然是要好好学习,可是,我也要经常和你见面,这,要求过分吗?”拾璎不依不饶。 “拾璎,你这要求,就很过分。”团座的脸上,结成冰霜;“梅小姐,我说的话,在我的军队,我的属下,没有谁敢驳我的话,除了你!算了,我不跟你女孩子计较;请你记住,明天,你必须得走!” 团座毫不容情,将她送到休息的帐篷外,转过身就要走。 “我偏不!” 拾璎才不管那么多,她从后面跑着追上来; 她勇敢伸出双手,紧紧环住他。她将脸贴在他胸前,抽噎着;“霑豪哥,你不要赶我走!你放心,我不会干扰你的。……我只是想,看着你,靠近你,温暖你;……让我多陪陪你,听一听你的声音,感受你说的战场,好不好?” 一股软软的,摧毁意志的东西,在他身体下蔓延着。他的武装,他的铠甲,他的戒备,正被她的温柔,一点点卸下去。 “拾璎,不可;简直乱弹琴!”他大喝一声,将拾璎吓一跳。 霑豪狠狠心,掰开了她的手。他的手粗壮有力,反剪着她双手,拖着她往回走;“闲话少说,你跟我回去!” “霑豪哥,你把我弄疼了!”拾璎叫到。 拾璎的双手,被他捏得生疼;龇牙咧嘴地叫,“哎呦,疼;……霑豪哥,你弄疼我了!” “疼吗?……疼就对了!” 他的神情瘟怒,对她大声吼着:“在战场上,岂止是疼,还有流血;但凡有差池,瞬息之间,人的性命如草芥般,如浮尘一样,轻飘飘地,无声无息地消逝!你这大小姐,又岂能知晓?” 他的额角青筋欲裂,额头上那块伤疤狰狞着;他的脸铁青着,双眼狠狠瞪着她,像很厌烦她的样子。 从没见过他这样,拾璎被他吓着了; 她哆嗦着问:“霑豪哥哥,为什么,……你是这样子?” 在战场上呆久了,枪林弹雨中走来,人也会变得粗糙。 他的双手拿起枪,和鬼子打仗,生死存亡一线;他告诉自己,面对武装到牙齿的鬼子,你得比他们更狠绝、更无情;才从鬼子枪口下,一次次地逃生;一次次地击溃鬼子兵。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诉衷肠(3) 温文尔雅的他,变得冷血铁腕,没有感情,不会柔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甚至,忘了怎么和女人打交道,该怎样去怜香惜玉。 感情,对他这带兵的,真是奢侈得很;现在,战争的紧要关头,完全不需要。 他木然地站立着;望着她泪流满面,他想伸出手去;……终于,他还是没有动! “霑哥哥,你这样,弄疼我了,……;”拾璎哭着嚷道。 他看这模样,有些不忍心;突然心里一软,松开了拽她的手。 他,还是那个,她想厮守终身的人吗?拾璎很有些看不懂了。从来没有谁,这么粗鲁对待她;沛琛可舍不得这样,待她如珍宝般捧着的。 拾璎的眼泪哗啦又流淌下来。难道,是她自己错了?时间和空间的分隔,会让感情发生变化;让相爱的两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霑哥哥,你可不可,听我好好说?”她抬起头来,倔强地问道。 “现在不行!”他转过身去,边走边说:“已经快天亮了,我得去睡一会;早上,还得去训练场操练。今天晚饭后吧!” “好吧,我听你的。” 他整晚没睡觉,白天还得训练,一定是很疲乏,很劳累不堪了;拾璎这么想着,安慰着自己,他一定是困极了,所有才会心情不好,变得暴躁,甚至粗鲁的;…… 梅拾璎不敢再任性,孤零零钻入了帐篷,和衣而卧。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 “他绝不是这样的!他心里是爱着我的,我能感觉得到。”拾璎说道。 拾璎找无数的理由为他开脱,霑豪哥一定为什么事忧心;他不会这样的人;……她转辗反侧,也很辛苦疲累,迷迷糊糊,就这样睡着了。 太阳当空高照,透过一方小小的窗户,一缕阳光直射进来,照在拾璎的脸上。 她醒了过来。 昨天晚上的事儿,像做了一场噩梦;她的眼睛酸酸涩涩,嘴里很咸而苦,没有吃饭,胃也是空落落的。 “喂,昨天晚上,你们谈得怎么样?”秦之翰兴冲冲进来,端来一碗稀饭和一点咸菜。 “早上,我没看见你,就知道你没醒!昨天,聊得很晚吧,我给你带点吃的,将就点吃吧。” “好,谢谢!”拾璎扒拉了一口稀饭,说:“秦哥哥,你很了解他吧!他是不是,心里压根就没我了?昨天晚上,他很暴躁,完全不想听我讲;……他那个样子,吓着我了。” “怎么会呢?他可是亲口跟我讲,如何思念你来着;”之翰沉吟着,说道:“拾璎,你是不是觉得,他现在一点不温存,不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了,也不是满嘴抹蜜围着你转的人?……我们每天面对战争。除了训练就是打仗;脑子里想的,除了复仇,还是复仇!他哪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你要理解他,包含他,相信他!” “秦哥哥说得是;”拾璎快速吃完,又变得精神抖擞;“今天晚餐时,我们再聊!”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诉衷肠(4) 秦之翰看霑豪的意思,铁心要将拾璎往外推。之翰看着着急,他答应过启玥,帮她的小妹拾璎。 晚餐前,秦之翰来找霑豪。 秦之翰没穿军服,穿一套蓝布长衫;进来就嚷嚷道:“霑豪,下面有个村子,村子里,有家小饭馆,伙食还不错的;走,咱们换上便装,去打打牙祭!” “你去吧,我随意吃口就行。” 没事献殷勤,这时候请他吃饭,说不定,与拾璎有关的; “让百姓知道,误会我们当兵的,吃吃喝喝不做正事;会引起恐慌的;”吃个饭,还要换衣服,是很麻烦的;霑豪不想去。 “哎呀,我的团座大人,你每天劳心劳力,伙食还跟不上,那怎么可以呢?全团的兄弟们,可是得仰仗你;适当地休息、适当的营养,是必须的;……走吧!” “你是不是有事?” “我有什么事,麻烦团座大人?不就是吃个饭?” 秦之翰嬉皮笑脸地,帮他脱下军装,换上一套湖蓝色的褂子,很像个生意人; “果然是翩翩嘉公子;……丰神俊朗的陆少,又出现在眼前!嗯,不错!”秦之翰呵呵一下,拽上陆霑豪就走。 两人出了营房,沿着山间小路;微风习习,不知名的小花儿绽放;陆霑豪才觉得,这样的悠闲日子,竟是很有些奢侈了。 来到山下的小镇上,果然,在河边有家小饭馆。那扑鼻的香味儿,勾得人的胃肠丢了魂般,脚就控制不住,抬脚往店里走去。 店里今日人多,还挺热闹的;一桌桌时兴疏果,更觉饥肠辘辘。 两人进了饭馆,店老板迎了上来。 “两位爷,本店特色小食,包里吃得满意!……您们往里面请呗!“ “你这家小店,生意倒是很红火;……行,给我们找个位置坐下!”秦之翰说道。 “好勒,窗户边有张干净的桌子,请跟我来!” 两人跟着店家落座,霑豪眼睛一扫;那边,那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秦之翰顺着他的目光瞅,大呼道:“哎呦,这么巧?在这里,我们还能遇上璎妹妹?” “你就蒙我吧,你是成心的!” “对,我诚心诚意啊!”秦之翰不顾他瘟怒的表情,接着说道:“你看,我、你,我们是老同学;拾璎和你,这缘分非浅;不管在哪,还能到一起!缘分这东西,是命里带的,你想赖都赖不掉!” 秦之翰借着这话,说霑豪和拾璎。 “两位哥哥,好巧啊!”拾璎大方地走过来;“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能不能和你们拼一桌呢?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也好!” “好好,我举双手赞成!”秦之翰嘴快,还没等别人吱声;他自己先答应了。 陆霑豪瞪着他,没有办法说话。 “行,我看出来了,你烦我多嘴多舌了!行,你们好好吃吧,我先走了!” “之翰,你这是干嘛。走哪里去啊?”霑豪问道。 可,那小子根本没听见;他站起身来,溜得还真快,不一会功夫,竟然就没影儿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看怎生厌(1) 秦之翰溜得比兔子还快,“我早料到,这小子有这一招,”陆霑豪笑着摇头;“不能好好吃个饭吗,拾璎,甭理他了,我们吃!” “霑哥哥,点了两个菜,不知够不够?”拾璎让店家端上菜;为他斟了一杯茶,轻声说道,“霑哥哥不能喝酒,我们喝茶代酒可好?” 她含情脉脉望着他;大概没睡好,眼睛里有血丝,眼皮也有些红肿。 陆霑豪望她一眼,说道:“好!” 他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霑哥哥,只有普通的蔬食,跟南京没法比了;”拾璎怕他嫌弃,惴惴地说:“我们将就一些,随意吃点吧!” “普通蔬食?……”他瞅她一眼,说道:“有肉有菜,比我们营房里,不知好上多少倍;战场上,通常是干粮;……甚至,什么也吃不上!” 他拿起筷子夹了菜,就着米饭埋头吃起来。他压根就不看她,低着头只顾吃;…… 他一定是饿了;拾璎夹起一块肉,放他的碗里。 “不用,……;我自己来!”他用筷子拨开那块肉,挑一块更大的放进碗里。 拾璎愣住了,这?……; 她不好说什么,自己还没吃呢;她刚要起身,给自己盛米饭, “去,给我添点热汤来!”陆霑豪命令道。 “好!”拾璎忙跑去后厨,亲自端来一大碗,热乎乎的狗肉汤;“霑哥哥,汤来了,很热乎的!” “好,这汤不错!” 也不用汤匙,他捧起那只大汤盆,咕噜噜地喝了几口。 末了,他用手背抹着嘴,很是心满意足;“嗯,不错,吃饱了!” 拾璎一口没动,发着愣呢;他这才问道:“璎妹妹,怎么,你吃过了?” “嗯,我吃了……;” 她哪吃了一口?他全然不见,也不问,根本不会体恤她;拾璎怏怏地,心里委实不痛快; 他吃饱喝好了,才想起她来;他只当她是他的兵。 他真的变了,变得太多; “粗糙”两字,形容此时的他,绝对不为过。 拾璎笑一笑,不说话;拿茶壶给自己续了茶,轻轻喝了口茶。 “拾璎,你要跟我聊什么?” 他斜倚着,拿起茶壶,对着茶嘴;满不在乎地、咕噜喝着,又吐了出来;“呸,……这茶,味太淡了!” “霑豪哥!你,……;“拾璎惊呼。 用嘴对着茶嘴喝,这,……还是个斯文人的举止吗? “拾璎,你生我了气吧;我不是有意那么对你,真的!”显然,陆霑豪没注意她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是有意那样子对你的。战场上的人,手脚都重的,力气大得很。” 拾璎星眸低垂,轻声说道:“为什么要生气呢,我没有;……” “你生我的气,为什么要撵你走?”霑豪没等她说完,说道:“我们这里是部队;……很多事,没法跟你讲太清楚。但是,你要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过得比谁都好,这是我的心里话,你一定要相信我!而且,你要懂,战场上,很凶残,……” “霑哥哥,我懂!”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看怎生厌(2) 拾璎有些懵,过去的种种,未来的种种;她能想到的,都是关于他和自己。 一路再艰难,磕磕碰碰,她都很乐观;因为,他给了她信心和勇气 她低着头,有意无意地瞟他两眼。 她本来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如何需要他,将来不会离开他。他们的前途,虽然有障碍;但是,她需要他,需要他的安慰,更需要他的帮助。 他们两个相互了解,相约白头的;怎么到现在,却没了以前的默契,甚至想了许久的话,她却说不出来了呢? 未来,真的是一个美丽的幻景?这个幻景,迷了她的眼,使她忽略了,他们俩之间的障碍吗? 不,他心里还爱着她;她亲耳听到,他是这样说的; “霑豪哥,……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是不是?……”她微微红了眼,哽咽着道:“你,就是想撵我走?” 梅拾璎木讷地坐着。她的眼睛低垂着,眼里没了光芒,突然黯淡下去。小饭馆屋顶的煤油灯,发出昏暗的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更显得迷蒙萧瑟。 她是冰雪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瞒得了她,又怎么可能瞒她? “拾璎,不能说是故意的。现在我的生活,就是这样。行伍之人,餐风露宿,不由粗陋些。” 陆霑豪将目光收回,望着别处,说道:“我们分开两年,就有了这么多的不同;……你,还可以在大学继续学业,享受美好无忧的生活。而我呢,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没心力去想风花雪夜的事。好多的东西,真已经忘却了;也只是在梦里,会流连以前;……我真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低声啜泣道。 这份感情,那么美好;她不能舍弃,又怎能舍弃?那是她第一次,爱着一个人,和这人心心相印;他们是心灵相契的,终究抵抗不过时间吗? 为什么要这样?拾璎想不明白。 “拾璎,以你的聪敏才智,是可为国家尽力的。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不必像祖辈那样,做一个旧式女子,依靠着婚姻丈夫而活的。我在清华园时,我听说过西方女子的独立自强,你完全可以胜任,并成为那样的人。”霑豪轻声道。 “霑哥哥,你希望的,也是我想努力达到的。”拾璎抬起头,“我忘我地用功学习,就是希望能成为那样的人。而且,我有明确的目标,等将来战争结束了,我要亲手重建家园,我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拾璎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点都不奇怪。不能甘心于,在家相夫教子。你要好好想,真要嫁了我,你抛头露面,以我姆妈的强势,她必然不能喜欢;我在战场奔忙,顾及不到你。你必然会为难,跟你的理想不一样,你不会开心。以后的岁月,如果战争不停歇,我一直在抗战前线,你在后方耕耘,……这,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五年?……女孩的青春短暂,我有什么权利,让你一直苦苦等下去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看怎生厌(3) “霑哥哥,我愿意!我相信你,也愿意等!” 拾璎抬起头,星眸闪着泪光,梨花带雨的;脸上更多的是倔强、不服气。 “傻丫头,何必执着呢?……”陆霑豪叹了口气,轻轻摇着头,“岁月不饶人,青春易老,人得往前看!” “霑哥哥,你的意思,我们那些美好的感情,都不值得一提了?你说过的话,发过的誓言,那都是随意一说的,骗我年少无知的,是不是?” 拾璎很委屈,心如刀绞;眼眶中的泪水,在打转。难道,不过是一场青葱往事? “拾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那些美好……,一直放在我心里,珍藏着;……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力,去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我的想法,是你曾经的想法,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这,不是我们两人共同的想法吗?” “是,以前是!”霑豪沉默片刻又说道:“行迈靡靡,中心瑶瑶,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问问何求?……拾璎,你该是懂我的;我何曾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我坚定那时的想法;……但是,现实大不一样。你也看到这状况,我兵油子一个,有什么值得你欣赏,值得你等呢?” “霑哥哥,你牺牲了学习的机会,付出了青春年华,将来战争结束了,你会坚持你的理想的;“拾璎热切地说:“难道,你这样的英雄,不应该受到特别对待吗?……这,也是我不能放弃你的理由。” 拾璎说道这,霑豪半天没说话;这姑娘还是不明白,将希望寄托在无尽的等待中,那会是如何绝望。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陆霑豪站起身,“拾璎,珍惜你身边人,不要往后看,……” “我身边的人?”梅拾璎一愣; 他这是话里有话呀。“霑哥哥,你说清楚,我身边什么人?”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要他对你好,你也觉得他好;你们两人,互相喜欢就行。”陆霑豪说道,“真的不必顾虑到我的感受,我这样很好,请你们放心。” “霑哥哥,你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你把事情说清楚?” “你父亲说,葛家那年轻人不错嘛。”陆霑豪嗓子有点干涩,又补充道:“而且,我亲眼看到了,他对你确实很珍视,什么都以你为重,我也是放心的。所以,璎妹妹,你千万不要太任性了,不要再回来寻我了;……这样,对你,对他,都不好。” “霑哥哥,这么说,你去寻过我?”拾璎喜极而泣。“在长沙,还是昆明呢?我,怎么一丁点都不知道?” 看来,不跟她说个清楚明白,她是不会罢休的。 “拾璎,你是不是去过汉口?”陆霑豪望着她,想一想说道:“你在那里遇见了肖闯,肖团长;……你们在那里有一场奇遇。他救了你……你们。” “这都是肖团长,他告诉你的?他不是不知道你在哪?”拾璎说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看怎生厌(4) “肖闯做事滴水不漏,他不会视纪律不顾的;”陆霑豪重新坐下,说道:“他不能违抗军纪;但是,他却将你来汉口的一事,特意告知了我。” 看来,这事情不跟她说明白,拾璎的刚烈性子,她怎么能罢休? “什么?……“拾璎瞪圆了眼睛,这太让她意外了;“你是说,我回长沙不久,你也到了长沙?” “是!南京城外,匆匆一别,我负了你;……恰好军部派我部,到岳阳附近待命;我担心你的安危,就去了长沙看你。”霑豪沉默片刻,“我见到了你,见到了葛家人,你和葛家人相处很融洽;看到你过得很好,我也安心了。我有任务在身,不能陪你、照顾你,多说无意;……远远地看你,我心安了,也无憾了;军队要开拔,我无瑕它顾,就匆匆离开;……” “霑豪哥哥,……”他到底是放不下她,急急地赶去长沙,不过就远远地看一眼? 拾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为,我那么容易移情吗? “你,你不要多想;……我一个女孩子,我爹爹拜托葛家人,照顾我的。我爹和沛琛的爹爹,他们在北平就认识。我们算是世交,互相关照的。” “梅先生做事向来稳妥。这,我完全不担心。看到璎妹妹你,安排很妥当,我就放了心。”霑豪说道。 “葛家兄妹几个,估计现在已出发到缅甸了。葛家的伯伯送他们几人去留学;……我们的学习环境,比国外实在是糟糕。你也邀请我,一起去来着,被我拒绝了!”拾璎生怕他会误会,急忙解释着;“我心里挂念着你!我拿定主意,无论怎么样,都会等你!我与陆伯伯,也是这么说的。” 霑豪躲开她的目光,满不在乎注视别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汪如水的深情,他几乎招架不住。 “拾璎,对一件事太执拗,并不见得是好事。我父亲,有他的私心;他只有我这个儿子,当然不愿我落了单。”霑豪定了定神,说道:“拾璎,你要为自己多考虑;……国民政府,也有公派留学机会,让梅先生帮你申请;也不是太难的事!或者,你不愿远涉重洋,留在昆明,也是可以学习的。” “霑豪哥,你呢?……你难道不为自己将来考虑吗?”拾璎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的事,以后再说吧;……眼前,我真顾不过来!”他说得理智而冷静。 “霑豪哥,就算你变得粗陋了,人不帅气了,那又怎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有担当,有责任心,有勇气的人。我想,我不会看错的。我不逼你,但是,你要记住,我真会等你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等着你!” “拾璎,你大可不必如此。很多事情,不要说得太满;不要太强迫自己;过一段时间,你的思想会变;……” “不会!我一定等!” 这丫头啊,真执拗得很;霑豪不知道该怎样去劝她。 第一百四十四章 被她轻薄(1) 梅拾璎黑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他身材魁梧挺拔,一双浓黑的剑眉下,眸子如深潭,深邃悠远,不可见底;鼻梁高挺,侧颜堪称完美。他饱读诗书,功课是极好的,考入清华园,认真做学问,原是他的夙愿。 不想日寇入侵,他不愿当亡国奴,毅然投笔从戎。他还能打仗,挣得赫赫战功;能吃得了苦,带得好顽劣的兵。文武全才就这样子的。 一场场的战斗中走过来,他经历血与火的洗礼,外形是变得粗糙了些;却是从年轻变得成熟了。虽是团长一职,却没有官僚习性;依然忧国忧民,一腔正气,很有想法,有勇气,不自私;…… 还能找到比他更完美的人吗?人的品行正,能为他人考虑;这样子的为人处事,大抵是没错的。 梅拾璎拿定了主意,说道:“霑哥哥,我很高兴,其实挺有收获的。我不在这,讨你嫌了,明天回昆明!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陆霑豪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丫头,又有啥鬼主意。 “我不会总来打扰你,也不要你去昆明看我。你做你的军官,带好兵,打胜仗;我做我的学生,学知识,长本领;我们互不侵犯!”拾璎调皮地说道:“但是,你得给我写信,或者,有谁到昆明,给我带点什么,也是可以的。总之,你不要跟我断了联系,这样,总是可以吧!” 这要求确实不高,绝不为难人。团座大人不答应,也不好意思。 “好,我答应你!”陆团座重重点了头。 “拾璎,我们俩说着话,天气不早了。该回去了,走吧!”他利落的站起来,抖一抖湖色褂子,一如既往的斯文。说道:“走,明天一早我让人送你!” 两人出了小饭馆,已是月上林稍;和风习习,像极了他俩以前,在南京月下相会的场景。 陆霑豪往前快走,与拾璎拉开距离。拾璎不示弱,小跑着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霑豪哥,你等我,我都跟不上呀!” “拾璎,请注意影响,要到营地了!”陆团座有些怕她,怕她胡搅蛮缠。 “霑哥哥,我明白;”拾璎悻悻地松开手,又说道:“明天,你不送送我吗?” 这姑娘有点得寸进尺。 团座大人很正经,板起脸瞪着她;“拾璎,请你谅解,……毕竟,这是在营地,全团那么多士兵们,都看着我呢,不能让别人笑话!” 到底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很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当了团长,不是普通士兵。他要带好这支队伍,不能让别人对他指点;要树立起绝对威信,有驭下的威严,让士兵对他仰望;和一个女孩子黏黏糊糊的,成什么体统? “好了,算我没说!行,明天早上,我自己走!”梅拾璎停下,踮起脚跟,在他脸颊上,狠啄了一口。 团座着实受了惊,像姑娘般捂住了脸颊;“唉,你……你,……!” 哎,遇上这丫头,也是没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被她轻薄(2) “丫头,注意影响!”他十分窘迫,一米八大个子,害羞起来,和小姑娘有得一拼。 “我是不是太胆大了?”拾璎淘气地问。才不管那么多呢,他毫无防御力,矢措无助的样子,也是蛮可爱的。 本姑娘很开心,拾璎心里更加得意。 她更加地大胆,上前挽着他脖颈;“霑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我;”芳唇靠近他,勇敢地贴上去,大胆吻住他的唇。 她软软的唇瓣,滚烫炽热而深情;温暖芳香的气息,直冲击他的大脑。 他有些眩晕,顾不得威仪;慌慌张张将她往外推;“拾璎,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这丫头用牙齿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 一股尖锐的疼痛感,顿时袭击着他的大脑。 他心里恼火,胆大妄为的丫头,侵犯他的领地;要宣示主权吗? 他是陆站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太无法无天了!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狠狠吻住她的芳唇;霸道地允吸着她的唇瓣。 不似初吻时的温柔深情、小心翼翼;他的舌刁钻地用力,吻得霸道缠绵,给她长长的热烈的吻。两个人的唇瓣互相交缠着,梅拾璎渐渐占了下风。她的唇瓣被他的唇压着,几乎透不了气。 拾璎的唇瓣先是疼痛,进而麻木,再又是疼痛;她很窘,几乎要窒息了;……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 梅拾璎愣在原处。 她捂着疼痛的唇,狠狠地瞪着他;真是的,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霑哥哥,你……你怎么变得这么霸道?” “丫头,谁让你要刻意轻薄我的?”陆霑豪狡黠地笑着,“怎么,还不够味?……那我再来一次,……或者,来真格的?” “霑哥哥,……;我……我困了,得去休息了。”梅拾璎被他吓红了脸;她慌不择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夺路而逃。 “哈哈,丫头晚安!”陆团座兀自站立,望她远去的身影;他的笑容,渐渐动住。他心潮起伏,嘴里喃喃地说道:“或许,真如你说的,等到战争结束……我们,还有可能。” ……梅拾璎离开了他,踉踉跄跄往前奔。她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是燥热的。心里却是甜蜜。 拾璎你在干嘛?怎么将自己弄得贱兮兮的?还主动去撩拨人家,万一,他真要是起了意,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这一带着深山,又少有人来,他要对我用强了,那我岂不是自找的? 他嘴上冰冷如铁,心里还是有我的。 说什么铁石心肠,还不是在我柔情攻势下,一样也土崩瓦解的吗? 我们两人,不能单独待在一起了,要不然,会放任他心里的渴望,真要做出什么意外的事,我们梅家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说,我这是特意轻薄他;一想到这里,拾璎脸上羞涩得不行。哎呀,我的天哪,幸亏他有良好家教,人也没变坏。若是他上手了,再不理我,……人家不得说我下作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被她轻薄(3) 第二天早晨,拾璎起得很早。昨晚,和霑豪告别过,没必要再去了。 她想着,等一会见过秦之翰,自己就可以走的。 她拎着手提箱出来,惊奇地看见,陆霑豪在庭院内站着。他穿着军装,腰间别着枪,站得笔直,威风凛凛。旁边有持枪得卫兵,还有勤务兵;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特意来送我? 昨晚,他被我感动了?不对,是恰巧遇见吧!拾璎没把握,团座心思深沉,可不能瞎猜。兴许,他到这个院里,来办什么事,也未可知呢! “咦,霑哥哥,你不是有事吗,怎么这么巧,在这儿能碰上?”拾璎落落大方过去,脸上推着笑招呼着。 “拾璎,我……我送送你!” 陆霑豪望着她,脸上有些尴尬;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略微停顿了片刻,说道:“秦之翰临时有事,……他不能来送你;没办法,之翰和我,我们都那么熟,我得亲自来送你。 呵呵,想送就送呗,非得将自己摘清,还要找这么多借口? 霑豪还是赶来送自己,拾璎心里偷着直乐。 拾璎从挎包里,拿两个兜子,走近了去,递给陆霑豪;恳切地说道:“我要走了,这是给你和秦哥哥的礼品,你们留着,也好有个念想。” 陆霑豪伸手接了过来,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就不再言语了。 她将他拉到一边,说道:“你记着,一定要给我写信!几个月收不到你的信,我还回军营里来找你;到时候,你想躲也躲不掉,我就这么看着你,看你能怎么办?” “呃,……拾璎妹妹,你一路走好!”陆霑豪脸绷着,身子绷得笔直,怕她有出其不意的举动,“拾璎,一个女孩子在外,言谈举止要得体。我派司机送你回昆明,一路注意安全!” 拾璎笑眯眯地看着他,身畔副官紧随,司机在车里等着,也不能让他下不来台。 她很矜持地点点头,很礼貌地说道:“谢谢,有劳团座大人!” 团座大人板着脸,倨傲地说道:“不客气,预祝梅小姐,顺利到昆明!” 梅拾璎点头,将行李放好,上了后座坐好。她笑靥如花,冲他挥手,说道:“团座留步,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他抬起手,冲勤务兵点点头。 勤务兵发动引擎,汽车慢慢地离开地面,向山下慢慢行驶着。 拾璎回过头,不住地朝窗外挥手;很多想说的话,好像又是说不出来。 汽车沿着山路,像山下奔驰而去,越来越远,渐渐看不到了;只见汽车行驶,卷起的漫天尘土。 “霑豪,你非得弄得这么一本正经,这是干什么?”秦之翰从后边过来,拍着霑豪的肩膀;说道:“我要是你呀,喜欢她,就跟她说。你这个人吧,心里惦记她,惦记得不行;她都来了,你什么都不说!眼巴巴看着人走,你什么表示都没有?唉,我现在发现,你越长大,越胆小;越战功赫赫,越畏缩不前。” 第一百四十四章 被她轻薄(4) 越成长,越胆小;越深爱,越踌躇。 陆霑豪不说话,他心里不是滋味,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眉头紧锁。一双剑眉下,黝黑的眸子,隐藏着光芒,深如黑潭,不可见底。 他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两个锦缎盒子;不大,很袖珍。盒子上面,分别写着,赠“秦哥哥,”赠“霑哥哥。” 霑豪将一方礼品递给秦之翰。 “哟,这丫头不错,还想着给我送一个小礼品。” 秦之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帧照片。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梅启玥。她的眸子明艳动人,笑容温暖,如和煦的春风。 这何其珍贵啊!秦之翰将镜框捧在怀里,瞬间,他很感动。他知道,拾璎替她姐姐启玥,安慰着他这心伤的人。 陆霑豪木然站着,他的心思,随着她远走了; “打开看看,……看看你那里,装的是什么?”秦之翰怂恿着他。 陆霑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打开这长方形的锦缎盒子。盒子里面,露出的事圆柱体的,黑色的万花筒。 秦之翰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北平,拾璎第一次去北平,因为胆大,差点吃大亏。她受了委屈,又不能出去。霑豪怕她再出去闯祸,又怕她自己会闷坏;想着找个好玩的,送给她打发时间;他找来找去,找了这么一葛万花筒。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这个女孩子。他急急忙忙给拾璎送过去。那时候,没想到启玥还生气了。把他送的万花筒,扔到水池里。拾璎,当时没有收这礼物的。 “这个,是怎么回事呢?”陆霑豪不得其解。 “这丫头有意思啊,这是她姐姐启玥买来送她的;……然后,他现在又送给了你,看来,这里边的故事,里面的深意,你是应该懂的!”秦之翰说道。 原来如此! 霑豪将万花筒,紧紧握在手里。他怎么能不懂? 她是要告诉他,自从北平那时候,这个傻丫头,可能心里有了他;虽然,当时没有收他的万花筒,但是,他的心意,他的心思,她是记在心里了。 锦缎盒子里,还有一张蝇头小楷,是拾璎亲笔书写,上书“与君两相依,终老不相弃。” 这丫头是在表明,她的心意啊。 陆霑豪哽咽着;到底是忍不住了,“傻丫头,何苦为难自己呢?” “霑豪,千万不要再辜负她了!你好好地,时不时给她写信,或者,送点东西过去,安慰安慰这姑娘吧!”秦之翰劝说道。 秦之翰心有戚戚,想到自己和启玥无疾而终。他不愿自己好友,错失去这么好的姑娘;他也不愿意,启玥这个妹妹,因此这么伤怀。 “之翰,此处是军营,莫谈私事!”陆团座稳住了情绪,重新抬起头来,又是那威严不和侵犯的团座大人。 这家伙,又来这一出!真是,拿他没辙了! 秦之翰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道:“行了,我就劝到这,……你自己看着办吧,团座!” 第一百四十五章 鸿雁传情(1) 梅拾璎回去的路程非常顺畅。 有军用吉普护送,不但舒适,而且很安全。军车,盗匪什么的,哪里有人敢惹? 拾璎不用翻山越岭,骑着骡子颠簸而行;一路通行无阻,阅尽风光,好不快活。 梅拾璎回到昆明,葛沛琛已退学离开了。 公寓的同学说,沛琛来找过她,送了一些纸笔来,说是留给她的。还给她留了葛家在昆明的各个铺子的地址。葛家在昆明的生意,还有不少人打理;沛琛,如果拾璎有什么需要,依然可以得到葛家的帮助。 他这人,倒是很仁义;临走了,还不忘帮助她。 梅拾璎把东西都留下了。纸笔,他带不走太多,自己也是需要的,也为了不浪费。这个时候,物质缺乏,这些东西都是非常珍贵的。 他说的,葛家的铺面的地址,拾璎收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去过。毕竟,她在这里念书,每天的功课,都够她忙的;哪里有时间闲溜达?再说,即便是有什么,也不能总麻烦葛家。 陆霑豪这个人呢?不知怎么回事,他的信件,迟迟收不到。 看来,他又在躲避我! 拾璎知道,自己在念书,怎可能跑回他的军营呢?她到底也不是小孩子,都已经是大学生了,不能总任性和意气用事的。 可是,拾璎这心里呀,总也放不下;后来,她终于想了个办法。 “你不理我,我自有办法找你的呀!”拾璎傲娇地说道。 拾璎写好了信,给陆司令寄过去,请陆司令帮忙,帮她转交。 陆定国陆司令,当然知道自己儿子那倔脾气。他是极愿意做这个牵线的红娘,当然是二话不说,“好,没问题!” 陆司令收到信,立刻让人将这封私信,连着公务,一起送到儿子的军队里。 这个,陆霑豪有点怵。 父亲陆司令对这事,也这么上心;还这么理直气壮!从重庆绕个大弯儿,再寄到他的军队来, 陆霑豪也是服了;不写信不能行啊! 陆霑豪想,写点什么好呢?一开口就说,怎么想她呀,这些很肉麻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那就说点什么,就问个好开始写。 那万花筒啊,还是女孩子留着的好;我在这里,基本行军作战,要用也是望远镜。你送的,我几乎没时间,我也用不上;……等等; 收到了他的来信,拾璎高兴极了,立即给他回了信。 “嗯,我知道你用不上;但是,你先帮我保管着。以后,你再还给我。那是我姐送我的,你要好好珍藏哦。你的那一个呢?哪天,你也再送给我,我也是要的!” 恋爱中的女孩子啊,说的,总是一些很傻气的话。可是,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陆霑豪看一看,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下一封信里,他字斟句酌,告诉拾璎;“我的那个万花筒,还在陆家,我没带身上。什么时候,你回重庆自己去取吧!” 哎,这人真死心眼儿,不会说得好听点?等我回重庆送给你,或者说,以后再送给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鸿雁传情(2) 拾璎不敢有更高的要求,霑豪能给她写信,已经非常开心了。他给了她信心和希望。 拾璎不敢奢望太多,能收到他的之言半语,她就欢呼雀跃不已。 霑豪,每封信只寥寥数语,甚至,只是通告部队要新开拔,不知到什么地方,近期不会写信了。收不到他的信,拾璎不会罢休,将信寄给霑豪的父亲陆司令。陆司令收到她的信,定然会将信帮她转交。 他和她,就这样和风细雨通信,交往着。 日子淡淡地进行着,偶尔,会有打仗的消息传来;有时,敌机的机群光临城市上空。对在昆明的她来说,日子是波澜不惊的, 每天,都在学校上课;在学习之余,课外要阅读很多书籍。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写信。 这时候,她向他敞开心扉,谈着自己的志向和希望;谈到学习中的许多有趣的事。她慢慢将自己的想法,都写下来给对方看,希望他能够了解。 她的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他看着,心里是甜蜜的,感动的。他记得,她红着脸,羞涩地望着他;问着:“霑豪哥哥,将来,哪怕是浪迹天涯,或是行走于江湖;只要有你在,我都觉得很幸福了。” 她说,她很需要他!将来,不会离开他,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公派留学的事情,她不去想了。她告诉了父亲,自己的决定。梅铭淞是个开明的人,他尊重女儿的想法和选择。 眼前,他不可能为了她的缘故,离开军队,脱离战场,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拾璎的想法,怎么不是他的梦想呢?等到战争胜利,才可以去过那样自由的生活。 拾璎的来信,慰藉他干涸的心田。他暂时忘记战争的苦难,也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秋天来了,天气开始转凉。 战争断断续续,未见有起色。他依然奔忙,征战在前线。 这几天功课不忙,梅拾璎学习完,没有其他事。她有个藤制的箱子,存放在葛家的铺子里,她想着要去葛家的店铺里取回来。 周末,她出了校门,慢慢踱着步,朝葛家的铺子走去。 这里不是正街,人依然不多。 进了门,她看见王掌柜在柜台后忙着。拾璎大方过去向掌柜的打招呼:“掌柜的,您好!” 王掌柜看到她,不由眼前一亮;他记得她,笑呵呵的问:“梅姑娘来了,请问,有什么贵干?” “掌柜的,我过来取一下我的箱子,谢谢您了。”拾璎说道。 “哦,对,对!梅姑娘存了藤箱在呢!……瞧我这记性,倒是忘得死死的!”王掌柜一拍脑门,转过身去,朝后院大声喊,“后院,谁在那里?将架子上的藤箱子搬屋里来!” “梅姑娘,稍等哦,一会儿就好;……您先坐着等!”掌柜泡了茶,请她坐下,又说道:“今儿个真热闹,我们家姑娘也来了!” “你家姑娘,……哪位姑娘?”拾璎抬头问道。 “还有哪位姑娘?东家的四姑娘啊!”掌柜回答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鸿雁传情(3) “四姑娘,你是说兰馨姑娘吗?”拾璎心里颇为惊讶;她放下茶杯,抬起头来,问道:“兰馨?……她不是跟你们少爷,一起出国留洋了吗?” “原本是的!听说,都到香港了,兰姑娘死活不上船;她硬是不想走,谁能强迫她吗?”掌柜低声说道:“东家的小姐,我们不好说;她如今折到我这,说不想回家,却要去重庆。不让告诉东家,还央求我,帮她找马帮呢。她一个姑娘家,葛家在重庆没人。万一到那出了事,东家不得怪我咯?” 可不是,兰馨真是个胆大的。她主意正着呢,竟起了这心思,谁能拦得住她呢? “她要去重庆?……我爹娘在重庆,让她住到我家去吧!”拾璎想了想,热切地说道:“我家在重庆,院子虽不大;但,住一个女孩子,完全没问题的!” “谢谢梅姑娘,不用麻烦府上,我自己可以的!”葛兰馨拎着藤箱,从后院利落地进来。 “姑娘,你怎能干这种粗鄙的重活?”看见东家小姐,王掌柜大惊,慌忙迎上去,从她手里接过藤箱;“那些个伙计,哪里能让姑娘动手?我……我去看看,这些人,一个个的,是不是在偷懒?” “王伯,没事的!他们都在干活,都没得空;……又没有多重,没什么打紧的!”葛兰馨笑笑,说道:“只是,我没想到,梅姐姐还有东西,寄存在这里;……多半,是匆忙留下的吧!” “四姑娘,梅姑娘上次回家,拎着这箱子走马帮,有些太笨重了。所以,梅姑娘,换了个轻便好携带的;……”掌柜的突然停住,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王伯,你还说女孩子不行?”兰馨瞥他一眼,怏怏不快地说:“梅姐姐能行,我怎么就不行呢?” “四姑娘,梅家姑娘家中有事,她不得已要回去!况且,还有三少爷一路同行的!”王掌柜朝她作揖,大声说道:“四姑娘,好姑娘,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东家若是不同意,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让四姑娘这么做!” “三哥哥陪她去重庆,我爹爹和叔父知道吗?”葛兰馨忿忿不平。她声音朗朗;白净的鹅蛋脸,因激动而胀得通红。她又说道:“三哥哥去重庆能有啥事,还不是梅姐姐要去的吧!王伯,你明明就是偏袒!” “呃,……这,……;”王掌柜瞅瞅她,又瞅瞅拾璎;兰馨说得对,他不知怎样接话。 “兰妹妹,去重庆的路很远呢,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行呢?”拾璎也劝道:“高山河谷,崎岖颠簸,也是不容易呢。” 兰馨看看她,说道:“梅姐姐,你这样的小姐都可以去;偏我就不行呢?不用担心,我还有同伴的。” “你有同伴?……“拾璎很讶异。 在长沙这几个月,她认识的兰馨,向来是葛家的乖乖女,不是热衷社会活动的人。 同伴有几人,是男同伴,还是女同伴,拾璎一概不知;以前就认识,还是新结交的,拾璎更是茫然。 第一百四十五章 鸿雁传情(4) 葛兰馨若是不说,拾璎不好追着问。 拾璎不说话,低下头来,慢慢品茶。掌柜的更滑头,说了一声,“后院装货正忙着呢,我得去看看!”然后,趁机串到后院,跟着送货的马车走了。 “王伯,你别走,等我一下呀,”兰馨撵着马车,跟着跑了一段。可,她的速度哪里撵得上马车,只能望着马车而兴叹。 葛兰馨颓丧地回来,见拾璎还坐在那。 兰馨走过去,堆着笑,说道:“好姐姐,你帮帮我呗!三哥哥说,你知道马帮的地址,你带我去找他们吧!” “你是说,沛琛知道你要去重庆?”拾璎听她这样说,放下手中的茶杯,“你的计划和行踪,你三哥都知道吗?” 沛琛不会做那无厘头的事;定是觉得兰馨要做的事,有道理;而且,绝不会危害到谁,他才肯支持她。 “三哥哥对你掏心掏肺;……你对他的态度,冷若冰霜;我看不下去。我对你,是有意见的!” 葛兰馨是直肠子,她心里想的,自然地说出来;不然,憋在心里难受。 对于沛琛,拾璎感到抱歉。 “本来,我不想求你的!到了昆明,我特意来求,我们葛家的掌柜。可是,这掌柜他认死理,硬是不帮我。看来,三哥哥哥说得对,掌柜的断然不敢帮的。”兰馨低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拾璎。“三哥哥说,这事得找你,你有办法!” 拾璎接回来信笺来看,果然是沛琛的笔迹。信笺是封好的,最上面写着,“梅拾璎亲启。” 拾璎点点头,问道:“你哥哥,他们都挺好?” “他们坐上船漂洋过海,现在大概已到了美国。”兰馨使劲点头,又说道:“梅姐姐,你快快看我哥哥的信,他上面应该都写,让你帮我的!” 拾璎心里明白,沛琛,她确实欠他太多。 拾璎小心拆开了信,只见上面写着: “木禾,见信如面。我很好,勿念!若你见到我的这些字,我已经到大洋彼岸了。今有小妹兰馨,她要去追求,她所崇尚的理想,我等不能阻拦,劳烦你帮忙,关照于她。沛琛顿首!” 寥寥数行,字字珠玑;拾璎看着,不知为什么,心里忍不住酸楚。 他没有讲太多,拾璎了解他的性情,肯定是正当的行为,他才会这么帮她的。 “好,兰馨,你们几个人都要一起走,都要去重庆吗?” 葛兰馨瞅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梅姐姐,我们约好了,先到重庆;然后,再辗转去陕北。” “陕……陕北?”梅拾璎大惊;她说道:“那不是,……” 拾璎的心脏噗通跳着;她瞪大着眼睛,惊恐地望着葛兰馨。 兰馨望着她,郑重地点头:“梅姐姐,你莫慌,也不用害怕!我不瞒你了,我们都是为理想而去的!我们都是要求进步的学生;一行五人,还有一个女孩,结伴而行;……中国的未来在那里,我们必须得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慧心如祥(1) 葛兰馨黑亮的眸子,炯炯有神;她的话振振有辞,落地有声。 她活得精彩,像天空的云彩,自由自在地翱翔。拾璎羡慕她的自由洒脱。 她梅家的爹爹,陆伯伯,还有霑哥哥,都在国民政府;是政府的要员和军官,从南京开始,她生活的圈子,接触的都是这些人。 陕北那是另一个政权,和北边苏联同样的政权。她读过些书,看过报纸,多少知道些。因为隔得远,从未接触过那些人,她觉得很遥远。 拾璎知道,兰馨的思想,必定代表着某些年轻人。她已经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拾璎心知,她的家里有诸多事情,她没法活得洒脱,自己无法到达。她要顾及父母亲人,是不能与之为伍,拾璎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拾璎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不便于多问;她望着兰馨,说道:“兰馨,这样,我带你去找那个马帮,看看马锅头,掌家的周娘子,他们都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你们跟他们去谈;谈妥了,你们就可同他们一起走。” 兰馨高兴地拥抱了她,说道:“梅姐姐,太好了!真的,谢谢你,我真没看错你。那我一会回去,就跟他们几个说。” “兰馨,不用!不过,我帮你这件事,你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帮了你,我自愿的,不求什么回报。”拾璎紧紧抓住她的手,“请你多体谅!你是知道的,我爹爹在政府任职的,有些事情,我不阻止;但是,我也不参与。” “梅姐姐,你多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密。梅姐姐,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去!那里的政权,更是一支全心全意抗日的队伍。中国有很多热血的青年,都往那里奔呢。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在我们现在的国统区,哪里有多少人,多少军队,是全心全意去抗战的呢?”兰心望着她,热切地说道:“我们的国民政府,美其名曰抗战,说起来,也是挺厚脸皮的。他们哪里将百姓的疾苦放在心里?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为了争地盘,……等等权力之争罢了。所以,失去了很多的机会,一次一次地战败;到现在,屈居于西南一隅,还沾沾自喜!……” “兰馨,可以了!”拾璎不太同意她所说的,也不想跟她争辩;说道:“毕竟,我们这是国统区,小心,隔墙有耳!你若是去了,我们以后属于不同的地域,你以后要回家也是很难的。你就没有想过,将来回来都不可能,你会不会后悔啊?你要知道,以后,也许再也见不了家人,见不到了亲人,……” “不会的!等到抗战胜利,鬼子被打败了,我就可以回家的。”兰馨笑着说;“梅姐姐,你有点悲观哦!” “兰馨,也许,你是对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快走吧,不要去太晚了!”拾璎说道。 “那,我们走吧!”葛兰馨听出来,拾璎不爱听,她也没再坚持。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慧心如详(2) 拾璎领着兰馨,坐马车先到大西门,要将滕箱送回学校。 马车到了联大校门,梅拾璎下车,拎着箱子进了校门;拾璎匆忙往里赶,身影消失在树丛后。 葛兰馨等了一会,没见拾璎回来。她有些坐不住,下了马车,在车旁等着。她望着联大校门心潮彭拜;这里,汇聚了全中国优秀学子,是学风蔚然的神殿。这里的学子,格格都是文静儒雅,品德高尚的吧;她不由浮想联翩。 梅拾璎将箱子放回宿舍,几乎没停下歇口气,急匆匆往外赶去。她出了校门,看见兰馨等得焦急,正伸着脖子翘首以盼。 兰馨见到拾璎,兴匆匆迎上来,问道:“梅姐姐,咱们走吧?” “好!” 梅拾璎拉着她,上马车坐好;梅拾璎吩咐车夫:“劳烦您,送我们去白马寺那边!” “好勒,两位姑娘坐好!” 马车夫领了命,拿着马鞭儿,轻轻地一甩;马儿撒开蹄子往前行。 白马寺在北郊,曹家马帮在它附近。 马车穿过正林街,往郊外的白马寺进发。约莫半炷香功夫,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 拾璎示意兰馨下车,她给了车夫路费;两位姑娘下了车。 曹家的院门虚掩着;拾璎推开门走进去。 院子里,两个妇人低头做针线活;还有两个小孩子,一个估摸七八岁,一个约五岁左右,正卖力地跳着皮绳。 “请问,周娘子在吗?”拾璎轻声问。 听见有人询问,两个孩子停止玩耍,一起跑过来瞧。那七八岁的姑娘抬起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瞅她,问:“大姐姐,你是找我娘吗?” “咦,你要什么名字?”拾璎问她。 “我叫曹亮,这是我姐;”后面的小家伙,虎头虎脑,奶声奶气地回答。 “哟,梅姑娘,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周娘子恰好在厅堂,她看到了院里的拾璎。 “二当家好!”拾璎上前去,欠身行礼;“拾璎前来打扰,有事相托!” 拾璎将兰馨介绍给她,“周姐姐,这是葛家妹子;几个学生娃,叨扰您,要跟您的马队一起走!” “兰馨,见过二当家!”葛兰馨上前见礼;“我央求梅姐姐,特意领我来见你;去入川的路上,请您多多照拂!” 周娘子看兰馨,是这干脆利落的姑娘,行为举止有礼,是有教养的读书人;不似那下三流的人。 周娘子心下有几分喜欢。 又听说,他们一行有五人,大体上可以互相照顾,不会她费什么神;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拾璎说道:“兰馨,曹家的马队,经常去四川重庆成都一带,你们可随马队一起走。我先回学校去!“ 具体的行程、费用,等等事宜,兰馨得回去,和同行的人商量;得几个人一起去,将马队的事情安排妥当。 拾璎出来很久,该回学校去。两人离开了马帮,一起同行了一段路,两人就分了手。 葛兰馨自回旅店,去会自己的同伴;拾璎回了学校。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慧心如祥(3) 兰馨回去和同伴说,大家都觉得不错,一致同意随曹家马队出行。大家一起回去,跟周娘子谈妥了费用,安排好了入川的行程。 几个学生好热闹,来到了昆明,慕名而来,参观联大。兰馨想起了拾璎,求她带大家进去瞅瞅。拾璎倒很干脆,领着几个学生,从联大正门进来,绕着学校转了一圈。 几个年轻人说笑着,之前对联大只仰望,现在,真正近距离接触它,他们心里有些小激动。葛兰馨有拾璎这样的朋友,她的脸上倍儿有面子。 兰馨很高兴,拉着拾璎的手不放,非得要谢她不可。她嚷嚷道:“拾璎,我们几个就要走了,一起请你吃个便饭;不知,梅同学可否赏脸?” “你们请客,我自然是去的;”拾璎爽快地答应了。 联大的生活清苦,伙食是清汤寡水的,多数学生还是要在外边的馆子里,打打牙祭,补充营养的。 从校门出来,到了大西门外的文林街,这里有很多餐饮铺子。 文林街上有贴着美国电影明星的照片的时髦咖啡馆,兼卖血肠的茶馆;有绍兴人开的兼卖点心的茶馆,广东人开的广式茶社。这些茶馆特点不一,消费水准也不同,来泡茶馆的人,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吃茶的本地人居多,街上的闲人、赶马的马锅头、卖柴的、卖菜的本地人。他们抽着叶子烟,用厚厚的纸,吧嗒吧啦一卷抽上了,真还成了一景。 联大的学生,大抵是饿而少油水的,几乎不光顾这里的茶馆。他们饿得紧巴巴地,肚子里更没有油水,自然奔着那滋滋冒油的砂锅铁锅;里面盛上焖鸡米线、小锅米线、腊肉米线、烧饵块;粗细瓷碗里的金钱片腿,牛干巴;…… 美食诱人的;多数是坐下来,跟老板要一碗米线,点点一份冒热气的肉菜,吃得津津有味,嘴巴里香甜,大块朵颐不止。 粗罐锅盆,伴着炒菜的油烟,炸辣子的呛人的气味;学生们的书卷气,和着这人间的烟火气息;不着调中透着和谐,好一副高雅和粗俗的协奏曲。 葛兰馨和她的四位同学,一边欣赏着奇异的景象,一边说笑着坐下来;各人都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自己爱吃的。 那几个学生,都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三个男生的个子着中山装,中等个儿。中间的那位同学,个头稍微高一点,梳着分头,说话有板有眼的,显得很精明强干,像是小头头样。 他自己倒了一杯水,举起杯朝拾璎说道:“梅同学,我姓杜,多谢你帮我们找到,那么靠谱的马锅头;又领我们参观了联大;我们收获颇丰。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不客气!都是学生,大家不必如此!”拾璎赶忙说道。他的这举动,她不太习惯。 “梅姐姐,这句谢,你是应当接受的!”和兰馨同坐的女孩,站起身说道:“我们受困于此,如果没有你帮忙;……在这里,不知还是盘桓多久;我们不日即将离开,谢谢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慧心如祥(4) 说话的女孩子,像邻家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很腼腆,温温柔柔。拾璎实在看不出,她是那种热血冲头,为了某种是能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女孩。 不知道这姑娘,也要去那黄土地,她在那里能做什么呢?拾璎不敢想像。 不过,这姑娘的感情是真挚的。她那水汪汪的眼睛,透着清澈无尘。 兰馨也起身,认真地说道:“梅姐姐,我们不是在恭维你,是真的要谢谢你!我们几个,到昆明好几天了,找过好几个马锅头,人家看我们是学生,又没有多少钱,都爱理不理的。” 原来是这样,拾璎心里明白了。 兰馨知道她在联大,还揣着沛琛的信,她都不来找自己;宁愿四处去求人,到处碰了壁,才去求葛家掌柜的。偏偏,掌柜的不敢相帮! 那天,如此自己没去葛家铺子,她还要等多久呢? 拾璎暗暗思忖着,葛兰馨的心里,对她是很有看法的。 拾璎笑一笑,不再说什么。她学着他们那样,以水代酒举杯道:“好,我收下了!预祝你们一路平安!” “谢谢!” 五个人异口同声,哈哈大笑;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 葛兰馨他们走后,梅拾璎向往常一样,每天早起上课学习,课外去图书馆,阅读查资料,多学东西。最近,学校要求,学生们要学外文,她又不得不多安排学外文的时间。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又到了期末。她想着,放假后要回重庆的,不知道霑豪,会不会回重庆?他若是不回,不如去军营里找他呢。 她有许久没收到霑豪的来信;不知道她的部队开拔到了哪;她在想,要不要写信,去问问陆伯伯呢? 恰好这时,她收到了霑豪的来信。 她高兴地拆开了信笺; “璎,我看了你的来信,知道你在学科的问题上烦恼。我觉得,只要你自己感兴趣的,又擅长的东西,你学起来没有阻力;学习的效率也很高。你问我,你们同学,有不少学的工科;要不要转学工科,学不学物理学科,那要看你的学科兴趣;如果真没兴趣,你还是不要选工科;……” 他洋洋洒洒的,写了满满两篇信纸。一说到学习,关于学科这些,到底是学霸,清华的工科学生,他是很有发言权的;他有很多的想法和心得。 这还是两个月前,梅拾璎为学科产生过疑惑,给他写信来着。他到底是认真看了,还将自己的意思写下来。在信中,他很细致,也很严肃;也绝不敷衍她。 拾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着。 在信的末尾,他又写道; 即将放寒假,你还回重庆吗?春节那两天,军队会特许我几天假,我会回到重庆的家。到时候,如果你也回来,我们又可以再见的。期盼见到你! 梅拾璎的心里,一阵喜悦和激动;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主动邀请她! 拾璎心里充满了甜蜜,急切盼望着寒假的到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召集 (1) 陆霑豪站在地图前,心潮翻涌,起伏难平。 他收到了军部在全军招募空军的通知。军部已经和美方谈成,美军协助组建空军;我们,总算要加强空军武力,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起学生时,在南京,有科技振兴国力的想法。因而,他考入清华,来到北平读书,不料,日寇侵犯我平津,他以学生兵匆匆参战;终是不敌日寇,学生军死伤无数,长官下令撤退,只能匆匆撤离。 后来,他参加海军;江阴海战,海军众多官兵在战斗中牺牲,“至殉职或负伤之地点均在炮座之下,即未受伤者,亦未寸步离开其战时职守之处所。” 此时,淞沪前线战火稍停。日军秘密组建的第十军,在金山卫登陆,并展开了对国军军队的包围。 前线中国军队大乱,军心动摇。 国民革命军在面临前后夹攻,因此下令全线撤退。各路军队,为了避免被围,自行组织撤退。由于没有讲清,撤退顺序,三四十万中国将士挤断几条公路上。 陆司令接到了前线撤退的指令,他无奈地下令撤退,“各师以前纵队为尾,后纵队为首,”顺序后退。 日军空军轰炸,我们的军队没法抵抗,还互相推诿扯皮,大撤退变成了大溃逃。 国军的兵力损失极为惨重。 霑豪记得,父亲每次讲到这,痛心疾首; 陆军一盘散沙,我们的空军等同为无;海军失去战斗能力,空军也不能迎头痛击。等待着我方军队的,就是一次次地溃败;…… 中国军队在淞沪会战中失利,上海被日本军队占领。日本参谋本部决定向南京追击。 日军趁势分三路急向南京进犯。蒋总司令临危受命,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官。 当时南京城防工事亦稍有规模,据一般估计,均可守一定相当时期,而各方且又相信苏嘉线工事可能发生作用,故各机关及私人撤退,无一定计划,及至京沪战事急转直下,若干人已无法撤退。 陆司令做好与城共存亡的准备,鼓励儿子去联大,继续学习完成学业;霑豪中途返回,参加了保卫南京的战斗。 南京保卫战,国军的武器:战车防御炮,即德制的反坦克炮博福斯山炮,榴弹炮,等等武器,明显落后于日寇。可是,全师官兵没有孬种,没有人后退,坚决守土护城。 一师整一个装备良好的德械师,坚守阵地,寸土必争;阵地被敌攻占,一次次从日军手中抢夺回阵地。日寇见阵地战拼不过,只能出动了机群,从空中轰炸。日寇在天空轰炸,我军没有反抗能力。 炸弹从天空飞降,落在阵地上开了花;我军弱势尽显,没有飞机抵御来犯的敌机;……再强大的地面武器,怎么能抵抗天空的敌机呢? 武器装备跟不上,我军损失惨重,节节溃败,教训是惨重的。 陆霑豪心情很沉重。 他看着墙上的地图,两眼如电,心里默念:我军,一定要建设优良的空军!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召集 陆霑豪心里雀跃,还没等他找到由头;就接到军部紧急命令,团军官去重庆议事。 他高兴得什么似的,不待司令父亲催促,就急火火地踏上回程。霑豪进了家门,见到副官李玉。 “少爷,您回来了?”李副官迎上去,立正敬礼; 霑豪说道:“李副官,领我去见父亲!” “少爷,请跟我走,”李玉领陆少往里走。他边走边说道:“司令所料不差;司令说,您一准这两天能回的。” “嗯,”霑豪只点点头,他现在成了军官,有了驭下的威仪;也不与人多话,目光直视前方。 到了陆司令书房外,李副官径直退下去。 陆霑豪正正衣冠,大声说道:“报告,二师三团团长陆霑豪求见司令!” 片刻功夫,书房门自里面打开;门后,陆司令站立着;他亲自走过来,为儿子开了门。 “霑豪,回家了!” 陆司令很威严,对自己的儿子,更是严厉;这,真是难得的慈爱。 父子俩几乎有多半年没见面了。这孩子还真是,如果上面不召集,从不离开军队,擅离职守。 陆司令望着霑豪; 他已褪去了稚嫩,变得成熟稳重;剑眉朗阔,气宇轩扬,与年轻时候陆司令比,不输其左右。 他已能独当一面的儿子,陆司令感慨良多。他不想儿子进入军队,希望他自己去读书,过另外一种人生。 这孩子天赋极好,学习学得像样,当时意气风发,天之骄子模样。战争一来,他躲不开,陆家人从武投军的命运。 这孩子打仗带兵也不差,这一点,陆司令很满意,也为之骄傲。 父子俩在沙发上坐下来; 陆霑豪毕恭毕敬地,向司令长官汇报;军队的人员、配备、士兵的情况,他率领自己部下,打了几次阻击战,做了多少军事工程,……等等;陆霑豪都登记在笔记本上,他详尽地做了陈述。 陆司令认真地听着,不时也用笔做个记录。 “霑豪,不错!”陆司令点头,“你做事越来越沉稳了,有一套自己的带兵方法。原来,我担心你一时热血,三分钟热度,怕你坚持不了太久;现在,我也就放心了!” “爸,军部紧急调遣,是为了何事?“霑豪急迫地问:“我听说,是要重建空军?” “对,关于空军组建的事;战斗机、飞行员、机场建设、以及一应的配套设施,都要耗费人力物力的;”陆司令说道:“具体的实施细则,明天开会时,你就会知道的。” “是!” 霑豪恭敬回答;父亲不细说,不好刨根问底。但,他心里着实高兴,仿佛,看到了曙光。 司令看看儿子,温和地说道:“霑豪,你既已回家;该去看你母亲;……她呀,天天念叨你呢!” “好,儿子这就去见母亲!” 陆霑豪向父亲告辞,离开了司令的书房;他从书房出来,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来到了宅子的后院。 陆家住的这宅子,原是刘姓富商的府邸。虽比不上陆家南京的院子,亭台楼阁,竹林丛生,也是曲径通幽。 现在是战时,前院,陆司令处理事务的地方,兼做会客和接待宾朋来访。后院是内宅,前院和后院之间,是有围墙相隔的。后宅的人,不得随意去前院打扰。陆夫人高氏和两位姨太太,以及孩子们住在后院。 霑豪回家次数不多。他记得,后院的方位和规格,是按照南京家里的规格安置的。母亲住的是居中的小院,旁边的,是两位姨娘住着的。再后面,是下人们的住处了。 陆霑豪进了屋,母亲有些憔悴,形单影只坐着。毕竟,是战时的陪都;没有贴身丫鬟伺候,事事得自己操心。再加上,陆司令是忙于军务,也顾及不到夫人。 他不免心酸,轻声叫道:“姆妈,霑儿回来了;……” “霑儿,真是你?”见儿子归来,高氏欢喜异常,“今早,你爸说,你要回来了,我还不太相信呢!” “是,军部有急令;”霑豪回答道。 陆夫人见着儿子,话也多了起来;少不得嘘寒问暖,叨唠着些,家长里短的事; 霑豪陪母亲坐着;母亲说什么,他就静静地听着;母亲问话,他就挑能说的,简单说几句。 “霑豪,快过年了;这回,应该在家多住一阵吧!” “是,姆妈!”霑豪点头,说道:“没有特殊事件,不出意外的话,霑儿今年可在家过年!” “好,这才好!”陆夫人欢喜地说道:“我们从离开南京,已经整整三年了。一家子聚少离多,终于能过个团圆年了!” “是,拾璎也会回重庆过年,到时候就能见到她了。”霑豪想起来,不知拾璎放假回来没?过年能和她一起度过;他心里也是欢喜。 “梅家的二姑娘?……你们,什么时候又见了?”陆夫人知道,他俩个已断了联系,不知道怎么又联系上了。是儿子去找的她?不太可能! 那,是拾璎姑娘主动了? 放暑假的时候,拾璎姑娘来过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霑豪在哪;想必,是司令告诉她的。 司令对她赞誉有加,看好她做陆家儿媳。拾璎姑娘寻过来问,哪有不告诉的道理。 陆夫人心里,一点也不奇怪。 战火纷飞的岁月,儿子在前线与敌拼命,如在刀锋上行走,能好好活着,已是上天保佑了。终身大事顾不上,他心里有个人惦记着,总比空落落的好。 儿子心里中意的人,他才会认真对待,对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他在战场,才会格外小心;陆夫人这样想着,就很欣慰,慈爱地说:“霑豪,只要你高兴,姆妈怎样都行。” 陆司令吩咐管家;少爷回家了,让厨房做几个好菜,一家子人都在,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吃个饭。管家得令,自然是跑着先去禀告了夫人,又去通知厨房准备着。 晚饭时,霑豪见到了两位姨娘以小妹。两位妹妹,长高了许多,不再是小孩子,都已在战时学校上学了。看到妹妹们的成长,霑豪惊觉时光之匆匆。 …… 第二天清晨,陆司令父子俩,一同前行去军部。 军部的议事大厅,许多军官已经到了。军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互相攀谈着;都在打听着,军部这次调集人回来,真实的意图是什么。 “陆司令,可喜可贺呀!你们陆家,将门无犬子,打仗父子兵。”卫戍司令看见他们父子俩进来,上前恭维道:“陆公子年少有为,已能够独立带兵,顽强打击日寇,再不是那文弱书生了。如今战乱年代,还得是领得了兵,打得了胜仗,这才是正理!” “哪里,兄台谬赞!”陆司令谦虚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儿少年意气,一腔热血,投笔从戎;不过运气好,上战场不打怵,打得了鬼子,还能全身而退。” 陆司令嘴上这么说,难掩心里的骄傲和自豪。 “什么运气好,不过仗着老子司令,不定多少人顶包,才打出来的仗吧!”有人在窃窃私语。 陪陆司令来的后生,长得白净帅气;估计是司令的儿子。他长得英俊,好看得像电影画报里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沙场征战的。年轻轻的,成了团级军官,怎不令人多想呢。 这种议事场合,陆霑豪很少出席;许多人没见过他。他不认识几人,心里觉得不公,只能兀自生闷气。 “司令,幸会!”肖闯不失时机走上来,向陆司令问好;用手轻轻擂了他一拳;“霑豪,许久不见,你结实多了!我还记得,我在北平当学生军的教官,你还是一名学生娃。卢沟桥阻击战,你枪法那个准,简直可与狙击手媲美!直至后来,知道你是陆司令的公子;我才知道,枪法是遗传的,我肖某人,不服不行!” “哪里,肖兄抬爱;来犯之敌,侵我国土,我等年轻人,必合力抵抗!”霑豪说道。 “嗨,你小子运气确实好!江阴海战,你没有死;南京保卫战,死了多少人;你小子,还能活蹦乱跳在这!” 肖闯嗓门大,就这么嚷嚷着;那几位说闲话的,听他这样嚷嚷,心里明白了大概;不由得不佩服。 这陆公子,有这样的经历?本是清华学子,投笔从戎;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能有他这种气节和作为的人,还真不多! “诸位,请列席的将军,各位军官们,都请坐好,会议即将开始!”会议主席清了清嗓子说道。 陆司令上前排座坐好,霑豪在后面的位置坐定。 “起立,总司令到!” 随着这一声命令,所有人齐刷刷地站立,向那位大人物行注目礼。 “诸位,今天招集尔等来此,军委会决定,要重建空军基地。我军已取得美国友军的支持,美军将派一指飞行队,支援我们抗日!我们在江南的空军,已遭到日寇的摧毁;故而,需要重建空军基地;……“ 那位大人物,从战争之初说起,我军无飞行队,如何被动,如何处于弱势,又说了许多必须建飞行队的话语。 将官们知道了,军委会决议,在云南建空军基地,各个集团军、军团,要抽调部分军队,过去支援空军基地的基建。 我们的领土上空,将有阻击敌机的飞行队,这真是大块人心的事。 军委会竟已做出决定,不容军官们考讨论和考虑;当然,一定得抽调军队,去协助第一期的基地建设。美国的飞行队开过来了,我们这边没有基地,没有飞机场,是没法降落的;没有相应的设施,岂不是很让人笑话? 先进的飞行员,优秀的机械师,优秀的指挥员,前来协助我们的战斗,为他们的到来,中国方面更应出一份力。 大人物慷慨激昂地说完,又对在座的将官训了话;说完后,起身先行离开了。 陆霑豪默默听着。 难怪,这次这么急迫召集人过来,要立刻去抽调人手过去,因为,云南那边,除了滇藏公路,基本是荒芜之地,那里,何曾有过空军基地? “委员长的话,已经说完;另外,我补充一点,我们的滇藏公路,屡屡被敌机轰炸,将影响到我们物资的运输;西南这条公路,必须有飞行队保驾护航!希望诸位回去,立刻组织起来,抽调自己的属下过去,第一期,昆明郊区的空军基地,在明年春天必须完工,并且,可以安全使用才行!” “是!”在座的军官们,谁敢违抗? “可,这即将过年了,哪里有人肯去啊!” “等过了正月去吧!” “过完正月?……离春天还有多远,将军,时间,争分夺秒,不会等你的!” 军官们你一句、我一句;乱哄哄地说开了。 “重庆这里,一轮又一轮的轰炸,大家觉得还不过瘾吗?……谁都想过完年过去,你们哪个说一说,敌机马上要来袭击,我们难道对它说,你等等再来?……你们谁,能办到?”卫戍司令站起来,大声嚷道:“滇藏公路,是我们西南的命脉,诸位,请警醒!” 会场,死一般的沉默; “我们不过在这喘息,要苟且偷生,还是要一鼓作气驱逐敌机呢?” “委员长提出来的,我们一定要照办。”陆司令站起来,说道:“这里,我表个态,我立即派我的军队过去,昆明郊区的飞行基地建设,我们就先期开始动工吧!” “好,陆司令高风亮节作出表率!其他诸位集团军军官,还有什么可商议?……” 大家见陆司令带了头,其他的几位集团军将军,也纷纷站起来,做了表态。 在回家的路上,霑豪看着父亲,说道:“爸爸,昆明建飞行基地,我去吧!” 陆司令深深望着儿子,说道:“云南地处边陲,那里很荒芜,什么基础都没有。原始的手提肩扛,骡车马车装卸,几乎全是卖死力气;重新开始建设,你小子知不知道,得有多苦多累呀!”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重聚 儿子昨天刚回来,又将领新的任务;陆司令心里不舍。 “爸,建造飞行基地,我要是不去,还有谁比我更合适?若派别人去,您能放心吗?儿子毕竟跟着外祖父,学了点设计皮毛,军部又要得急,不能再耽搁了。”陆霑豪言辞恳切。 儿子说得没错,眼下,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陆司令点头,颇为抱歉地说:“霑儿,你说得没错;只是,你母亲该失望了,你答应在家里过年,又害她空欢喜一场。” “爸,我去和姆妈解释。” “好好跟你母亲说;”陆司令突然觉得,夫人很不容易,“这些日子以来,你母亲帮着打理家事,她憔悴了好些;……如今战时艰苦,家里比不得以前;……” “爸,姆妈自然是懂的,我未成听她抱怨过半句;”母亲只有他这儿子,儿子又多不在身边,她也是很不容易。霑豪心内婉转,望着父亲陆司令,说道:“爸,我不在家,你,去看看姆妈,多陪陪她,可好?” “好!” 望着儿子的眼睛,陆司令郑重地点头;对大夫人高氏,多少是有些亏欠。 父子俩回到陆宅的家,从他俩个凝重的神色里,陆夫人心知一定有事。 吃过晚餐,司令去了书房;霑豪留下来,陪母亲闲话家常; 见母亲心情很好,霑豪轻声说道:“姆妈,霑豪有事要与您商量。” “说吧!”陆夫人和蔼地说。 霑豪低下头,不好意思看母亲;“姆妈,儿子新接到任务,即将去云南;时间紧迫,我不能在家陪姆妈过年了。” “唉,我已猜到八九分,你身在军营,姆妈心里虽想留你,怎能让你违背军令呢?”陆夫人宽厚地笑笑,“你和你爸一个样子,我呀,早习惯了!” “谢姆妈体谅,实在是脱不开身;”霑豪动情地说道:“等到战争胜利,我脱下军装,可常环绕在您身侧,到时候,儿子结婚,娶妻生子,家里就热闹了。” “那敢情好呀,姆妈盼着那一天!” 陆夫人心怀慈悲,通情达理,自然知道国事为重,军令一出如山倒;儿子有军务在身,她想拦是拦不住的;不如高高兴兴、痛痛快快送他走。 第二天,陆霑豪辞别父母亲人,踏上了返程。他返回营地,征调他的人马往云南。 霑豪出发前,父亲与他探讨了此次建基地的重要性。 滇缅公路,是我们的生命线,日军组织歼击机,疯狂轰炸这条公路,目的很险恶。不仅对滇缅公路的运输构成严重的威胁,而且,他们企图攻占昆明,进而攻占重庆,达到占领全中国的目的。所以,滇藏公路绝不能断。 中国军队和驻缅甸的英国军队都全力以赴保卫滇缅公路,美国志愿队也担负了保卫滇缅公路的任务。中国空军美国志愿飞行队,暂时停留在缅甸,与日军的飞机对峙,保护滇缅公路运输畅通。 在日军疯狂攻击下,需要立刻将昆明的飞行基地建起来;为培训我们自己的飞行员,也为了整个战区的制空权,这项任务都刻不容缓。 陆霑豪心里,知道时态的严重,他回到团部,布置了任务,下令即刻开拔。 部队黎明启程,夜晚露营野外,冬季气温极低,翻山越岭,餐风露宿;克服一切困难,到达了昆明。 …… 西南的昆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滇池风光无限好;湖畔法式风情的别墅,弥漫着诗情画意,不像在战乱年代的风光。 军部已经选定了,昆明西南方的巫家坝作为飞行基地。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倒是修建基地的好所在。 陆霑豪到达那里,仔细巡视了一圈。 他与施工的技术人员边走边聊;“这里,得修成大型的停机坪、还有飞行训练场地;但是,如果敌人飞机来轰炸,可有什么隐蔽措施吗?” “这……,恐怕是不成!”瘦高的工程师说道:“我们已经设计好了一切,但,必须保证,不受敌机干扰;……否侧,春季难以交工。” “这周围,还有更好的隐秘的地点吗?能不受敌机干扰,保证飞行降落安全?……”霑豪问道。 “这……,不太清楚;我们都是征调来的,不熟悉昆明周边的地形。”工程师老实答道。 “这里建成大型的飞机坪前,需要有飞机来保驾护航。”陆霑豪点头,说道:“必须选另一处地点,短时间内,满足飞行队的安全着陆和补给;还得再看看。” 他领着几个人上了车,汽车在一座漂亮的法式别墅前停下来。 这座别墅,矗立在在滇缅线路旁;别墅有二层楼,四周砌的青色的砖,长而窄的欧式窗户,磨得发亮的大理石地面,四根黄岗岩的圆形罗马石柱赫然在目,这是典型的欧式建筑风格。 “这座别墅很新,看起来没用多久。”霑豪说道。 “是的,团座,前几年,有个法国人在这修建教会学校。联大刚从内地迁来时,校舍没有建好,理学院在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等到校舍建成,学生们就搬回学校了。”工程师说道:“美国人要求很高,这里,正好给他们总部做办公楼。” “嗯,稍稍加以改装,就可以使用;的确是不错!”霑豪听到联大,心里一阵欢喜;又问道:“联大的理学院?那里,人才济济,兴许能找那的学生请教一二。联大,在哪里?” “联大在大西门外;”工程师瞅瞅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团座,那里的才子们,我们可请不动。” “没关系,我去看看!” 陆霑豪留下工程师,驱车来到大西门。 他下了车往前走着;他想找同学请教。他们在这时间长,对这周边的环境,应该更熟悉的。 走了几分钟,他就看见了联大的校门。陆霑豪思绪联翩,刚进清华园的情景,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发生的。 陆霑豪进了校园。 “不知道,拾璎还在不在呢?”他想着,如果她没走,肯定是在宿舍了。 他问到女生宿舍的地址。来到宿舍楼前,门上加了一把锁。霑豪朝门卫室瞅,里面有位老太太。 “请问,理学院的梅拾璎同学,她在不在呀?”霑豪微笑着问。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瞅了瞅面前的年轻军官。年轻人长得白净,像是个有修养的人。 “年轻人,你是她什么人?找梅拾璎干什么?”老人家问得挺细。毕竟,这里每一位女同学,都是有才华有品貌的,很珍贵,她很谨慎。 霑豪略微鞠躬,微笑着说道:“老师,昔日,我是北平清华园的学生。梅拾璎同学,是我的小师妹。” “啊,北平的学生!”老太太听他说完,这是昔日的校友,立即对他另眼相看。“哎呀,已经放假了。梅拾璎同学已经回家了!” “哦,谢谢!那没关系,我去找别的同学吧。”霑豪朝她敬了礼,转身就往外走。 “哎,等一个,同学!你要找谁呀?”老太太倒很热诚,和蔼地问:“你告诉我,我帮你找;省得你到处转悠,耽误你的事,还耽误时间。” “好呀,我找的,是理学院的邓拓、李强,不知他们在不在?”霑豪问道。 “哦,你说邓拓?是上过战场,少一条胳膊的高个子?” “对!就是他!” 除了他不能是别人;霑豪有点小激动。 “他们都是北方人,根本也回不了家!等着,我领着你去;”老人家热诚地走在前边,一路走一路跟他聊天;“年轻人,你是哪年入学的?毕业后,投笔从戎了?” “我……我没毕业;我和邓拓他们是一届的,”霑豪老实地回答。 “啊?……你明白了,你不忍大好河山被日寇践踏,所以,才拿起枪上了战场!真是好孩子呀!”老太太夸他;“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就是不一样。我看你气宇轩扬,就是百里挑一的人物;……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们国家有希望呀!” 霑豪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谦虚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过,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有人领着找人,确实是很快;十几分钟后,老太太领着他,来到邓拓住的宿舍; “年轻人,邓拓住在里面!” “老师,非常感谢!”霑豪说道。 “不客气,年轻人;”老太太说完,欢快地走了。 时间过得飞快,再有半年,邓拓他们,马上快毕业了。他现在忙得很,正在宿舍翻阅书籍,誉写论证文。 陆霑豪敲敲门,问道:“请问,邓拓同学在吗?” “谁呀?请进来!“ 屋内高亢的声音传来,没错,正是邓拓的声音。 霑豪推开门,只见邓拓背对门,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他的左臂袖子,空荡荡地飘着;…… 霑豪朗声说道:“邓拓,好久不见,想死我了!” “谁?……” 听到他的声音,邓拓的背影一震;他蓦然转身;“陆少,陆霑豪?……天哪,怎么是你呀!” “是我,老同学,还记得我?“霑豪嗓子有些发涩。 “扯淡!我会不记得你?……我们一个战壕里,出生入死;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邓拓上前,伸出右胳膊,狠狠地抱着他晃;良久,才松开手;“霑豪,太好了!谢谢你,在南京送我们返校,你当时没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几个,听说南京失陷,可真是担心你啊!好小子,你命挺大,还活蹦乱跳,四肢健全的;我们已有多久没见啦?……快三年了吧。” “可不是呢,你们快毕业了,我在军队,也是三年多了!” 邓拓停下来仔细瞅他;没错,还是那位丰神俊朗的英雄,枪法精准,百步穿杨!看他肩上和军帽,在军队里,也是将才。 “好家伙,你现在级别很高了,没忘了我们这些同学?”邓拓见到他,心里很高兴。这同学情,战友情;过多少年,也是忘不了的。 “邓拓,他们几个呢?”霑豪心里是真高兴;“你叫上他们几个;……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好,你等着!”邓拓高兴得什么似的;走到对面和旁边的门上,‘咚咚咚’一阵猛砸;叫嚷道:“李强,你们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什么,……砸什么?” 屋里的人被他的吵闹声惊动了,狠狠地推开门出来; “陆……陆少?” “陆霑豪,是你呀!……幸会幸会!” 几个人再见到他,真是很高兴;他们一拥而上,将霑豪围在中央。 这热络劲儿,像过大年似的。旁边宿舍人,看着这几人,心里直诧异。 “嘘,大家赶紧换上衣服,跟我出去吧!”见那么多人围观,霑豪赶紧说道。 “好,咱们团座大人请吃饭,谁还不去啊;走!” 六个人出了宿舍,一路小跑出了校门。 “霑豪,我们要求不高;……到文林街的小食店里,每人要个腊肉米线就行!”邓拓向来和气,要求也不高。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岂止是腊肉米线,你们想吃什么?……你们随便点就是!”陆霑豪说得豪气。 几个人找到一家小食店,找了临窗的大桌子坐下,六个人正好坐一桌。 店老板过来,记下每个人都点的吃食,然后,匆匆去忙活了。 “霑豪,你到这里来,不可能是闲溜达的,是不是到这边有什么任务?……跟我们说一说呗,现在,你是一个什么样的景况?”邓拓高兴地问道。 “是啊,我的确不是来闲溜达了,新领的任务,要在昆明这里,修建飞行基地。” “真的吗?我们真的要重建空军了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霑豪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军已和美方签署了合约,美方支援我们,组成飞行支队志愿军,来到我们这里,为我们的滇缅线保驾护航,训练我们的空军飞行员……” “这消息太好了,我们那时候吃亏,就在没有制空权。”几个人都拍手称快;“这,真是振奋人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飞行基地 “陆少,你百忙中抽身过来,不会是单纯看看我们,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事?”邓拓吃了一大口焖鸡米线,美美地往嘴里塞了块牛巴,笑嘻嘻地望着霑豪。 “嘿,你小子,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找你们有事?”霑豪瞅他一眼,“来,先吃好了,管饱管够。” “霑豪,我们几个能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劳;在南京时,没有你为我们筹谋,我们还不知道飘零在哪方呢?”李强心里感激他,总是觉得欠着情;说道:“甭跟我们客气,真的,有事你就直说!” 陆霑豪不再客套,说道:“是这样,此番,政府选的飞行基地在巫家坝;那里平坦开阔,适宜建大型的飞行基地;但是,这样一个空旷的场地,从空中看也会很显眼。这,就是它的弊端。敌机在空中,也可一览无余;而且,必定会想方设法来进行轰炸。我们又没有飞机护航,怎能保证按质按量完工?所以,我想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先修好一处小型基地,让飞行队临时停靠。一旦日本人的飞机来空袭,我们的飞机第一时间升空去迎击,不让敌机靠近昆明城上空;这样才能保证我们飞行基地工程顺利进行。” 这几人一听,知道事情急迫;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思索起来。 “霑豪,我倒想起一个地方来了。”李强说道。“我和同学出去做勘探,到过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片地势很开阔,而且,它周边还有几座小山脉,山上的树木高耸入云、葱葱绿绿。我想,飞机在这里起飞和降落,树木那就是天然的屏障,那地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真的?那么好的地方,谢谢你告诉我!”陆霑豪高兴地说:“你说的地方,是在哪里?” “在乌龙浦;我做地质勘探,还特意绘制过地图;……所以,我印象才会这么深刻。”李强回答道。 “地图呢?能不能借来,我看一看?”霑豪热切地问。 “正式的那张图,我已经上交了;……不过,我还有草图,在我宿舍的柜子里堆着呢。吃完饭,我回去给你取,希望你能够用得上!” “兄弟,你还吃什么,快点回去取来再吃,别让霑豪久等!”邓拓很不客气地,抢过他的筷子,说道,“放心,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别耽误了正事!” “邓拓,你这人,……;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能让我吃完去取吗?”李强望着邓拓,“你这,有点不近人情吧!” “各人有各人的任务,你赶紧去取地图!”邓拓不依不饶。 “哎,邓拓,不急在这一会;等他吃饱了,再去也行。”霑豪笑着说。 “不行,现在回去取!”邓拓望着他们,说道:“时间争分夺秒!强子,你取回来;针对你的图纸,我们也可看看,现在帮忙设计,大家伙正好都在这,一起献计献策;必定能让这项工程做好!霑豪,你也需要我们,多弄些资料来的,以供参考是不是?” “你小子,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知道我的想法?”霑豪嬉笑着说道:“强子,那就麻烦你跑一趟,速去速回!” “得了,我这就去了!”李强人倒是很机灵;说完话,已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陆霑豪将军部的要求、自己的想法,细细地讲来;以便同学们更好地理解,这次工程的重要性和急迫性。霑豪讲滇藏线上的情况,小鬼子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们都上过阵地,跟小鬼子们交过手;知道鬼子的凶残,武装到牙齿。如今,滇缅公路,是运输大动脉,是西南地区以及整个国统区的生命线,决不能让小鬼子的奸计得逞。 李强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取来了他绘制的草图。图纸有七八张,分别从不同的角度,绘制了那片山脉的地形。 霑豪展开这些图纸,李强一张张细细讲来;陆霑豪抑制不住的激动;“强子,太好了!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你小子,太给力了!” 大家伙见能帮到他,心里都非常高兴;几个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对这里的地势构造以及该注意的熔岩地形,都一一给他指明了。 大家伙献计献策,霑豪收好地图,说道:“你们毕业的时候,我使使劲,推荐你们去军队吧!军队中,急需你们这样的人才!” “那感情好!以后,我们又能常聚一处,那就更有斗志了。”邓拓高兴地说道:“霑豪,你真神,我们毕业分配都联系上了,真太好了!不过,我就算了;……”邓拓笑着耸耸肩,甩着空荡的左衣袖;说道:“我这残障人士,军队多半是不能要的。” 众人一看邓拓的左臂,心里不由一沉;嬉笑都收敛了。 “高个子,你有学识、有文化,自然会有地方分配的!你放心,我……”陆霑豪见他如此,赶忙劝慰他。 “不妨事!霑豪,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很知足了!”不等陆霑豪说完,邓拓打断他的话,说道:“霑豪,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事,建好基地!强子,你吃完饭,赶紧领霑豪去现场看啊!” “对!”李强说道:“人是铁,饭是钢;我得吃饱了,攒足了劲儿,一会好爬山的!” “你呀,就一吃货!” 众人哄堂大笑。 霑豪让店老板来,给大家添了些热汤,再要了两个热菜。 几个人有说有笑,边吃边聊;愉快地吃完了午餐。 饭后,邓拓和其他几人回了学校。李强随陆霑豪坐上军车,朝乌龙浦方向疾驰而去。 约莫半袋烟的功夫,汽车在一处平坦的山丘前停住。 此地山清水秀,中间有一大片平地,顺着平地往上,有不陡的山坡,山坡上有树;拾阶而上,他们登上了坡顶。 霑豪极目远望; 太阳照着山林,风光明媚,温暖和煦;周围是葱郁的森林,有高大的杉树和高大的云霄树。树林连接着几座小山脉,像鹰的翅膀一样张开着。周边有七座小山拱卫,像天然的保护屏障。基地如果建在这,不易被敌机发现和轰炸。 霑豪又走了一段路,对李强说道:“不错,这里足够隐秘,停机坪建在前面,住所可以建在缓坡上。” “真觉得这里行吗,不到别处再看看?”李强问道。 “不用了!时间紧迫;飞行大队在这,暂时用几年,应该是可以的。”陆霑豪点头;他心里已制定了初步的计划。 原先,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想法,没有实际可行的方案。 看到这片小山脉,他的想法已经定型了。下一步,他是要说服同来的军官,同意自己的大胆想法;并按照他的想法去实施。 李强问:“这里什么时候能动工?” 霑豪心里在想事,没太在意他说什么;霑豪反问道:“哦,强子,你刚刚说什么?” 见他问自己,李强再问:“陆少,你准备什么时候动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陆霑豪缓缓地摇头;“得等几天吧!” “怎么,有什么问题和难度吗?” “现在的问题和难度,如何向上峰申诉这附加工程;……”霑豪点点头,又说道:“为了减量、减少损失,我必须得试试!” “哦,……这样;……”强子搓着手;陆少也有难事。 “强子,我先送你回去吧!”霑豪拍拍他的肩,说道:“强子,真得感谢你,找到这么个好的所在。我原先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得将思路好好地捋一捋,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要拿得出手的,还得让人信服,挑不出毛病才行。” “当然,这是应该的!”李强点头,“陆少,你还需要别的什么资料,尽管跟我说啊,只要有,我会无条件给你提供。” “好!我的营房里,什么资料都没有,你看学校能不能找一些资料,关于飞行基地建设的。比如说美英资本大国,它们的民用机场建设;还有,太平洋战争上,美国人怎样建的飞行基地,……;若是有这些相关资料,有多少都给我,尽可能多找些出来。”霑豪说道。 “行,我想办法去找;有些属于军事机密,不见得能找到,我尽量吧!我们学院的导师,我也可以去问问。” “好!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赶紧回吧!” 踏着夕阳的余晖,两个人迈着大步往回赶。 陆霑豪开着车一路狂奔,将李强送到大西门外;他与李强作别,驱车回到了营地。 他抱着一摞图纸进了帐篷;来不及休息,迫不及待地打开图纸,认真仔细计量起来。 他计量了许久,思路越来越清晰;内心越来越笃定; 这时,他抬起头来,剑眉高扬,深邃的眼睛如炬,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墙上的地图:我们的国土,西南这一片,无论如何要保得安宁! 这显然有很多细节,需要他去考虑的。譬如;修建基地的资金,够不够这附加的飞行基地经费;派来的军队,有几个团,人员够不够用;还有,一些上下级军官间的协商,他都得要考虑和平衡。 牵一发,而动全局;这件事,必须得慎重! 他得好好琢磨,不可掉以轻心;弄不好还得请父亲陆司令,在重庆进行斡旋和调停。 他在想,这件事情,关注着党国的利益,国家的前途和未来,不能急功近利,为了赶工程而糊弄。否侧,飞行大队没有可靠的屏障掩护,和鬼子的飞机对峙,能有几分胜算吗? 这事,不能太小心谨慎,不能瞻前顾后; 他自己的思路,是怎么得来的?怎么样的步骤,怎么样的方法?都要细细地陈述,地理构造,两个基地的距离、方位,飞行队的安全,对国家空军的影响;……整个一套方案拿出去,得让人信服,没人认为是空想,不能够实施,或者不可能实施。 这项重大而艰巨的工程,最后还得重庆那边拍板。他想到,自己必须和父亲沟通,取得司令父亲的支持;让父亲在重庆那边,帮他做些调整和沟通。 对,这件事情就得这么干! 他迅速转过身去,大声叫着勤务兵;“去,你现在想办法,给我接通重庆。我找陆司令,今晚必须跟他讲话,有紧急军务,耽搁不得!” “团座,现在吗?……这么晚了,……司令,他不睡觉吗?”勤务兵嘟囔着。 “少啰嗦,赶快去!正因为晚上,他才有时间好好听我说话呢。白天,他哪有时间听我讲的啥话?”陆团座吼道。 “是!团座,我现在就去!” 勤务兵咚咚地跑着去找通讯队,让总机转接重庆的陆司令。 果然,十几分钟之后,电话接通了。 “爸,是霑豪,我有事要找您!” 他以儿子的身份,和父亲说话;而不是某团团长的身份,跟他的司令长官说话。 陆司令一愣,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霑儿,你到昆明了?……莫不是身体不舒服,是生病了?”陆司令关切地问。 “爸,我很好!我有紧急军务,必须跟您聊;”霑豪急切地说:“昨天,我到了昆明。这两天巡视了一圈,我对飞行基这个工程,我有些新的构思和想法!您别急,您耐心听我讲,很紧急,务必得听我讲!” 刚开始,陆司令心里在骂他,臭小子,竟敢擅自改变军部拟定的方案,简直就是胆大妄为! 但,自己的儿子,陆司令还是了解的。这孩子,赤胆忠心,都为了抗日。他肯定是有什么新的思路和想法,他就认真听着,也不去打断他。 霑豪说出了几点担忧,又讲了自己的思路,就今天看到的现场,他一一详尽地做了叙述;陆司令的头脑,也慢慢清晰,他不由得赞许了。 “霑豪,爸爸听明白了,你这回这个事,想得很对,我支持你!放心,我明天,就去见空军的长官,我找他说去。” “爸爸,谢谢!”霑豪心里惊喜不已。 第一百五十章 聚散,缘起 拾璎考完试,放了假就回了重庆。 第二天,她兴冲冲地来到陆家;陆伯伯告诉她,霑豪有新任务去了云南。 “陆伯伯,霑豪哥给我写信,说是在重庆家里过年;……过年时,他能回家吗?”拾璎低声问道。 霑豪去得快,拾璎匆忙走;无奈,两人没见到,失之交臂;…… 拾璎星眸低垂,脸上是怏怏的,掩饰不住的失落。 陆司令不忍她失望,悄悄地告诉她:“璎丫头,霑豪在昆明;等过完年开学,你回到昆明上学,还是能见到霑豪!怎么,你们竟是这么好了?……不如,早早做我陆家的儿媳好了!” “陆伯伯,你老开我玩笑,……这样不好!”梅拾璎脸羞得通红,眸子亮晶晶的;轻声问:“霑豪哥在昆明,真的吗?……” “丫头,陆伯伯为啥要骗你?……当然是真的!” “哦,谢谢!” 陆司令这么肯定地说,梅拾璎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她的心里,不免鼓舞欢欣起来。原来,他领着部队到昆明,和她离得很近了,以后,是不是能常见面,时时腻在一起了? 梅拾璎羞涩地笑着,心里实在是高兴。 从陆府告辞出来,她心情极好,看什么都是好的;步履轻松而欢快地往家里赶。 她的皮靴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笃笃”的响声。小路的尽头,有几个摆摊的在那吆喝着;卖些年画字帖,等过年的应景小物件。 卖花的姑娘在兜售生意;“叔叔婶婶,您买一束花吗?……自己家腊梅树上,早晨刚摘下的新鲜花儿,您看,多新鲜,来一束吧!……” 拾璎想起,南京家中,那十几颗红梅。老树都有近百年,新种的梅树也有十几年树龄;粉红色的花瓣,红艳的花蕊,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冬天下雪时,漫天的雪花,飘落在红梅树上,成了梅公馆绝妙的景色。白的雪,纯净而圣洁;红的梅,炫目而热烈。 一下雪,就是两姐妹的天堂。她们俩个嬉戏打闹,在雪地上堆雪人、踏积雪、赏红梅;爹地在火炉上温着酒,透过窗户,望着她们姐妹打闹;……恰好来几位知己好友,爹爹会摆上温好的酒,添了一桌子菜,和好友畅饮;真个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句诗词极好地应了景。 那一晚,梅公馆被火焚毁。可伶那一株株红梅,零落成泥碾做尘;…… 拾璎停下脚步,呆看着淡黄色的腊梅花,竟忘了往前迈步走。 “小姐,您买一束花吧!” 一大捧淡黄色的腊梅花,出现在她眼前; 拾璎抬眼望去,卖花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脸上冻得通红,眸子热切地望着她,“大姐姐,买一束花吧,您看着给钱好了;……”小姑娘很腼腆,冻得生疮的手,小指头肿得像萝卜。 “小妹妹,你,穿得太单薄了;”拾璎蹲下身子,望着她的眼睛,“天这么冷,怎么不回家?” “家里,什么都没有;小弟弟饿得嗷嗷哭,……;”小姑娘轻声说道:“姐姐,您买一束花吧!” 拾璎鼻子一酸;她接过那一大捧花,将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递给小女孩;”小妹妹,姐姐就这么些钱,你拿去先救救急吧!” 小姑娘接过钱来,紧紧地捏在手里;她朝拾璎深深鞠躬,眼泪夺眶而出;说道:“谢谢,谢谢您!” “早些回家吧,别冻着了;”梅拾璎温和地说道。 她转身大步朝前走;回到家里,拿来一个白色的高花瓶,插上淡黄色的腊梅花。花瓣很淡雅,很是养眼;带有清香的味道。 一家人在一起过了年,梅府着实热闹了几天。小弟梅筠宁已三岁了,虎头虎脑煞是可爱。小家伙每天爬上爬下,调皮得很;全家人的关注,都在他身上。这孩子调动起来一些了欢乐。 梅夫人却是清冷了些。 大女儿走后,漪玉夫人悲痛,并没有流露出来,只藏在心里哀伤。梅老爷多是劝慰她,让她凡事想开些;可是,作为启玥的亲娘,她怎可能做得那样洒脱呢?夫人这身子骨,愈见消瘦憔悴。 梅老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在筠宁,多少能牵扯住夫人的关注,漪玉夫人和筠宁在一起时,是高兴的、宽慰的。 过年,无论梅老爷,还是梅拾璎,谁也不敢提启玥。 在重庆家里,拾璎度过了一个祥和的平安年。虽然,她心里很惦记陆霑豪,但是,爹娘很需要她陪伴。她也没着急回昆明,一直过了正月十五;她想着,过几天该开课了,她也是时候返校了。 陆司令在儿子的授意下,成功地游说了空军的首脑,同意陆霑豪修建飞行基地的方案。军队断断续续派军车,运送物资去昆明。从重庆到昆明,山路遥遥,形成了汽车阵列,十几二十几辆车,一路行进。 陆司令给老友打电话,问他,“静山,我即将派军车去昆明,璎丫头敢不敢坐军车回昆明?” “军车?……那敢情好;不用问我姑娘,我基本定下了!”梅铭淞毫不客气。从重庆到昆明,坐上军车、安全有保障;自然比骑骡马要宽松舒服多了。 “好,静山,你将女儿送去,我通知下面的人!”陆司令说完,挂断了电话。 梅老爷将女儿送到车站,托付给了司机,让特别关照她女儿。 “二小姐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司机敬了礼,请拾璎小姐上了副驾驶室。 开车的这位勤务兵,是陆司令身边的老兵;他一直跟着陆司令,当然认得,梅府这位二小姐。他也知道,少爷对这位二小姐,特别上心;司令对这位二小姐,也是很关照。他自然不敢怠慢。 “好,那就拜托了!”梅老爷说道:“我回去见陆司令,亲自去谢他。” “是,司令那里,您帮我美言几句就好!” 梅老爷点头,算是应允了;他又叮嘱道:“慢点开,路上,注意安全!” “好,请梅专员放心!” 一列高大的庞然大物,稳稳地驶出,越走越远;直至汽车在视线里消失,梅老爷才黯然离开。 拾璎趴在汽车椅背上,望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她的眼泪止不住刷刷往下淌;“爹爹,……” 相见时难别亦难; …… 陆司令听从了儿子的方案; 他与几位将军商议后,大家认为,新的方案,确实棋高一着;既能将新基地成功地建设好,还能兼顾到其他山脉的军事作用,事先将修建工程中会出现的情况预设出来。确实,小鬼子的装备着实了得,他们有侦察机,歼击机,轰炸机,如果轮番在昆明上空,这么转几圈。如果,我们没有飞行队去阻击他们,在修建中的工程很可能将被敌人发现。从空中俯瞰,一览无遗;想顺利修建大型的飞行基地,简直没法正当进行。 从空军的司令长官,到军部的各位委员,大家都一致同意这个新方案。这样,陆霑豪团长,陆氏小将的新方案,被采用并下令尽快实施。 一辆又一辆的军车装甲车,将物资从西南各部以及重庆,浩浩荡荡运到昆明西郊。晚上,再悄悄运到乌龙浦那地方,用山上砍下来的树木,趁黑遮掩住绿色的军车,极力做好安全隐蔽,以防物资被敌机发现。 陆霑豪心里高兴,也很是兴奋。他提出的设计方案,得到上峰一致的肯定,也是他的才干在军事上发挥了作用。他浑身充满力量,干起来有极大的动力。 白天,几乎是不动工的;到了夜晚,军人们起身,开始动手夯土,修理草坪;在山坡上建房子,用作飞行大队的指挥所,以及飞行员的公寓住宅。按照上峰的指令,飞行员和机械师都是美方过来,必须严格按美方的居住标准设计施工。 设计人员白天画好线条;施工人员昼伏夜出,在标注好的地点,开始施工。指挥员辛苦得多,白天得勘察,夜晚要监工,唯恐出什么纰漏。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陆霑豪眼窝深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是,他心里是欢快的,并不觉得疲累。霑豪推荐李强,得到学校的准许;他作为毕业实习生,来到工地做勘探工作。 “陆少,陆团座,白天你就不用来了,有我在这盯着!你好好补一觉,我觉得你现在的身子亏空得很啊。”李强说道。 “没有什么事儿,我每天保证能睡三四个小时。我们人年轻,体力能扛得住,完全没问题!这个小工程做完,过几个月后,我估计到那时候,我们会很轻松很多的。” 陆霑豪满脸是笑意,只要临时的基地建好了,美国的飞机大队能飞进来;到时候,有了飞机护卫,不用担心日本飞机来轰炸了。 “那是自然,到那时候,我们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干了,只要是飞行队,进驻到这里来了,咱们干嘛还昼伏夜出的,是不是?”李强乐道:“不过,陆少,你现在也太憔悴些!我们清华园里,你可是最帅的校草呢,怎么能整成这幅邋遢样?你看看你,最近这样,不修边幅,胡子也不刮;哪里还是气宇轩扬的少将军?” “我现在,哪里顾得过来?管得了那么多。”他满不在乎,笑一笑,又说道,“如今我们在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有什么漂亮小妞来看咱们,对不对?先把工程做好,做到位了,那就行了。” 不过,说归说;李强同学很不错。到了下午,李强死活不让霑豪盯着设计了。李强拽他回到帐篷,让他去休息,哪怕小睡一会也好。 人都是血肉筑成的。 每天,他都这么点灯熬油地赶工程,要说不困、不累,那都是假的。只不过,他心里的事有千金重,工程没有成型前,他就是睡不着。现在,眼见着工程渐渐已初具规模了,他的心里终于轻松些,可稍稍松懈一下了。 他回到帐篷,先去洗了一把脸。拿了一张图纸,靠在行军床上,仔细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一股困劲上来了,他头一歪,趴在行军床上睡过去。 等他醒过来,黑黢黢的一片,四周是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他一个激灵,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 “你醒了?”暗夜里,有人问道。 很温柔的,很熟悉的,清丽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霑豪大喝一声。 “你这人,……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煤油灯‘嗒’地一声亮了 眼前,明眸善睐的她,睁着黑亮的眼睛,瞪着他看。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你不会如此健忘,连我都不认得;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不敢不敢!拾璎,你从家里回来了?”霑豪惊喜地问。 望着她那张明媚的脸,霑豪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的形象,…… “嗯,有人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在重庆等我,害我傻乎乎去你家找你!……告诉你,还让我闹了笑话,我心里不高兴了。”她白了他一眼。 “小姑奶奶,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这件事,事先没有预兆,匆匆忙忙接到的任务;我是军人,你要理解,对不对?你向来,都是善解人意的姑娘。” 霑豪哥竟这么说,她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 “霑哥哥,我回去见到了陆伯伯,陆伯母,他们都挺好的。他们让我给你带话,让你自己要保重,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蛮干,知不知道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很让人担心呢。” 可不是,他哪里还是那位养尊处优的少爷?他这样子,像个打杂的工人,胡子邋遢;别说母亲看了会心疼,连陆司令都不会相信儿子这幅邋遢样子。 她从包里端出一碗热乎乎的鸡肉米线。 “霑哥哥,我知道你倾心竭力,在这个工程。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但是,你不能稍微对自己好一点?今天,是不是没有吃饭呢?” “对,确实,肚里饿得咕咕叫!” 霑豪端过来,吃起了米线。 第一百五十一章 如许深情 霑豪这顿饭,吃得很香甜;拾璎来到身边,他心里很高兴。 霑豪摩挲着她柔滑的手,抬起头来问她:“拾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简单啊,我不问别人,问邓拓就可以的。你来到昆明,肯定会去找邓拓。他已经一五一十,把你这里的情形都跟我讲了。”拾璎望着他的脸,笑着说,“他还帮我雇了一辆车,我中午赶过来;路程不近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这里。李强跟我讲,你现在的样子,我真不敢想;……” “呵呵,实在是顾不过来了,”霑豪挠挠头皮,说道:“工程要抢进度的,哪能讲究这些细枝末节;我这个样子,拾璎看不了吗?” “霑哥哥做大事不拘小节,拾璎不是那扭捏的深闺小姐,我怎会挑剔你这些呢?”拾璎说道。 霑豪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问她:“拾璎,回家怎样,家里都好吗?” “都很好!我在家过了个祥和的春节;只是,我娘还沉浸在失去姐姐的悲痛中。我们谁也不敢提姐姐,心里是真的担心她。”拾璎低下头,“霑哥哥,之翰哥哥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我让他留在本部,那边也要有人的。”霑豪细细打量着她,“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想问问,他那里还有没有姐姐的物件,给我娘留点念想,也是好的。”拾璎的想法,为娘亲的健康着想。 霑豪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估计挺难找的。从归绥出来,他们走得急忙,遇事不慌,已很难得了。你姐本就娇弱,在草原上骑行几百里地,已经非常疲惫了,不可能带太多行李。” “嗯,我明白;……”拾璎叹了口气,说道:“我姐太可惜了,她与人为善,聪敏好学;偏偏遇上战争,被人劫持绑架去了归绥那地方,真是生不逢时;……” 姐姐的离去,拾璎很是不舍;她心里很痛,却不能跟谁说。回到家里,只是安慰爹娘,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的话、郁结于心,很苦闷。 霑豪默默陪着她,静静地听她倾诉;直至,她将心里的沉闷,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这烽火连天的岁月,家家户户都遭了难,谁家没有苦痛和仇恨?霑豪心里知道,不过是郁结于心太久,说出来就好了。 “拾璎,我们都很不幸,偏偏遭逢了这些;我们的国家、百姓背负这么深的苦痛,唯有群起反抗,才能寻回曾经的幸福时光!” “是呀,屋漏偏遭连夜雨;战争,带给我们,是苦难,是悲伤,久久不能消弭;……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呢?” “拾璎,这个问题,谁也没法预测;……“陆霑豪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过,邪不能压正,任何侵略着,都不会长久的。” 陆霑豪心里坚信,我们自己强大起来,将强掳驱除出中国。以后,人们才能在自由的天空下,信步闲庭,做自己所做的事。 目前,最紧要的是,修建飞行基地;他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他亲自监工并督查工程,严把质量关,一定要让志愿飞行大队,稳稳地降落在昆明;为这一方百姓造福。 “拾璎,已经不早了。我们这里,白天太阳晒,晚上很潮湿;蚊虫叮咬得厉害,女孩子恐怕受不了。”陆霑豪站起来,“走,我送你回去吧!” “霑豪哥,我还想呆一会儿,你,别让我这么早走;……或者,你们这有别的帐篷吗?我在这里猫一晚上,明天,我还可以早起回去啊。”梅拾璎耍赖。 “你先回去,等我这边工程完事了,我会过去找你的。你是个女孩子,多少还是要注意,要不然,你深夜不归,传出去。对你的名节有影响的。” 民国新文化运动后,西风渐化,虽然不像古时候那种守旧严谨,但是,女孩子的名节还是很重要的。 “没关系的,反正,我们俩以后都是要成亲的。”她羞涩地说道。 “哎,你不要这样厚脸皮吧。我还没向你们家提亲呢,你这么不管不顾?” “你,……我生气了。”拾璎撅着嘴。 “拾璎,真的,别说小孩子话了。”霑豪拽她的胳膊,将她从帐篷里拉出来,直接拖到吉普车跟前。 “上车,我送你!” 他的态度很强硬,毫不容情。 “霑哥哥,我不过想在这里,多陪陪你嘛。”梅拾璎像以前那样,对他撒着娇。 “乱弹琴,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突然嗓门变大,对她发了脾气;人也狂怒暴躁起来。 他一门心思都在眼前这工地上,哪心情去会考虑她的想法,她高不高兴? 见着了她,他心里也高兴了。但是,他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什么?决不能因为别的,而耽误了自己的正事。这是他,向父亲立了誓言,也做了保证,立了军令状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这一声吼,拾璎吓了一大跳;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头发没有梳洗,这一发脾气,整个人躁起来,瞪着眼睛,怒发冲冠。 “上车,我送你!”他再次大吼着。 拾璎不敢吱声,更不敢跟他犟嘴。她乖乖坐上了汽车。 陆霑豪猛地打开驾驶室的门,上车就发动了汽车引擎;汽车摇晃了一下,呼地一下急奔驰而去。 梅拾璎愣在椅子上;他凶狠地踩着有油门,眼睛看着前面,压根没有瞅她一眼。 一个多小时后,霑豪开着汽车到了大西门外,联大就在附近;他将车稳稳地停住。 “拾璎,你到了!” 他的嗓门低了挺多。 拾璎怏怏不快下车,哑着嗓子说道:“再见!” “好,再见!” 拾璎撅着嘴,满脸不高兴。本来,他想亲吻她一下;见她这样子,他也没了兴趣。 “拾璎,我想,你该是懂我的。”他望着她,说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更好的将来。你该知道,在战场上,稍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尤其是指挥官,那是容易出问题的。我不敢松懈,不敢大意;……旁的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理。所以,不管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也只能这么做。” 他说完话,没等拾璎说,开着车就走了。 “霑……霑哥哥,我懂你的!……只不过,那么久没有见面,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汽车已开出了老远;陆霑豪压根没听见,她说的这句话。 …… 飞行基地工程没日没夜赶工。士兵们也是连轴转;不少士兵累到不行,已有不少人生了病。 霑豪带来的这些兵,忠勇可靠;是他父亲陆司令一起带起来的。陆司令手下的兵,多是江浙一带的人。在这里的高原气候下,一些人水土不服,工地又很疲累,不知不觉生了病。 更为糟糕的事情,霑豪没将医官带来。 有的士兵昏迷,已经下来床;有的士兵,上吐下泻了。陆团座不能这样看着;他只得请求,上峰派军队的医务队过来支援。 两天以后,他的请求得到回复;医疗小分队来到了飞行基地的工地。 陆霑豪蹲在地上,帮设计师在画线。 “团坐,医疗队的人到了!” 勤务兵跑过来,向他报告道。 “好,我要亲自去迎接!”陆团座站起身。 士兵们病了很多,他亲自去迎接,不仅是有礼貌,是尊重他们,显得更有诚心。他给足医疗队的面子;这样,他们能好好治病。 医疗队小分队来了四个人。两位女医生,一位男医生,还有一位,是医学院的学生。 陆团座高声说:“诸位的到来,我陆霑豪非常感谢!这里的环境很辛苦,所以,我的兄弟们病了很多,特此仰仗各位帮忙;诸位如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提,我会尽量满足你们!” “陆团座,……你是陆霑豪?”前面高个的女军医惊讶地问。 “住嘴!我们团座的名讳,你也敢随便称呼?”卫兵大声吼道。 “嗯,没事。请问,你是?”霑豪瞪着眼睛看着她。 圆圆脸,大眼睛,一头短发,倒是显得很利落;……好像在哪见过? 他一时想不起来。 “陆霑豪?……你在江阴海战,参战了吗?”圆脸的女医生大胆地问。 “江阴海战?……”霑豪转过身来,这么说,……;确实是见到的。 陆霑豪心里有些惊讶,他的眉头一扬,漫不经心地问:“请问,小姐您这么问,莫非,你当时也在那?” “我是宛如,你忘了吗?……我是医生,当时,我们救护队的人,将你从江里救起来的!”宛如医生急切地说。 “江阴海战?……”卫兵都没听说过这事;他望着团座,不知道这事的真假。 “哦,宛如医生吗?……你好!”霑豪热切地招呼她。 她既这么说,那确实见过的。这医生,他没有什么印象。人家这么热情,还这么主动,不好驳了医生的面子。他表现得热切些;……嗯,现在有求于别人。 “宛如医生,我的兄弟们,就放心交给你了,多谢你们帮忙!” 他打着哈哈;熟人之间好说话,自己就动动嘴皮,这,何乐而不为呢?他这么想着。 “你想起我来了?……那么,真的是你了!” 宛如记得那时候他的样子。 那是一张多么帅气的脸;……眼前的他,胡子邋遢;他如果不说,自己真没认出来。认真瞅他的五官,那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没错,确实是他! 宛如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她说道:“团座,先去看病人吧;有时间我们再聊,好不好?” “好,有劳诸位!卫兵,带他们过去吧!” 陆团座极其有礼貌;又是那个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人。 “是,”卫兵朝他敬个礼;转身大步朝前走着,“各位,请跟我来!” 医生们跟随卫兵过去。宛如边走边回头,不住地朝他瞅。 他的脸红如霞飞。 李强一直在旁边,等他们走远了,他过来打趣道:“团座,那位漂亮的女医生,一直在偷偷看你呢;……你小子,艳遇匪浅!“ “瞎扯淡!什么事也没有!”陆团座大声说道。“在江阴海战,我受了伤,这位医生当时也在吧!” “呵呵,事情还挺崎岖坎坷呢!”李强说道;“不过,我得提醒你,这医生对你有想法;……你要注意,别让咱们小师妹看见了。” 李强善意地提醒他。 “我有分寸的!”陆霑豪大声呵斥道:“瞅着干嘛,干活去!” …… 江阴医院里,他突然失踪;宛如惦记了许久。她没想到,从南京到昆明,他们竟然还能见面,这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宛如这样想着,心里很羞涩。她从来曾对别人,像对他这么用心。 这人经历了什么,竟能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愈战愈勇,坚守自己的阵地,还能步步高升。从海军到陆军,他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呢? 宛如内心热翻腾着。他越这样冷静,越让她着迷,越是想了解他。 宛如迈着欢快的步子,跟上那几个人,一起进了士兵们居住的帐篷。 医生们为士兵们诊疗,商量出来治疗方案。 在医生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几天后,士兵们好转了许多。医务室里堆得很多的礼物,是士兵们送来酬谢。 听到卫兵来报信,陆团座也很高兴;他也不时派人送过去礼品,新鲜的水果,蔬菜,还有罐头等物品。 宛如很高兴全都收下了。她闲下来时,目光一直在追随着他转。 她观察他一个多星期,从没见他偷懒耍滑。他带头在前,很少歇着;甚至连休息,都是奢侈的。他不像别人说的,我们政府的军官,都是一些偷懒耍滑,贪生怕死之辈。 他是勇敢的,有责任心的,正义的;有别于其他普通军官的另类。 她见过他勇敢,奋不顾身;从江阴活下来的,寥寥无几;他没贪生怕死,龟缩在后头,还能像以前一样冲锋陷阵。 这,不能不令她佩服。 她深深为他着迷,不由得不被他吸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宛如 医疗队来到这里,治理及时,疗愈显著。士兵的暑热病和水土不服,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和治疗。 为防止类似事件的发生,保证飞行基地工程的进度;上峰决定,留下一名男医生随队,其余人员可以撤离。宛如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和治疗轻伤病员。 “我们这都是男人,女医生单独在这,不行!”陆团座毫不容情。他紧抿着薄嘴唇,那双浓黑的剑眉下,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瞪着她;“宛如医生,请你离开这里。” 女人单独在这,是件很棘手的事。在一群男人中,单独一位女子,那些兵痞子,还不得像苍蝇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前扑? 陆团座带兵冲锋陷阵,从不含糊;他可不喜欢整理这些个破烂事。在军队里,留着一个单身女子,可不是给自己找事?他没时间、也没精力,管这些破烂事,操这份闲心。 宛如有些不情愿;但是,她拗不过人家,她也没有办法。毕竟,这里人家说了算。 医疗小分队撤离后,工地上的人员积极起来,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宛如姑娘很执拗,认死理;只要有时间,经常到工地上来。说是来顶替同事,实际就借着名义,来见见陆团长。 陆霑豪绷着脸,对她彬彬有礼,礼貌而周到;也并不十分热络。正面遇到时,礼节性说两句话,就去忙他自己的事。 宛如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医务室建在斜坡上。她透过医务室的窗户,就能看见他在工地上忙。他大步流星走,他指挥着别人,他静静地坐着;……就连他站着训人,她都觉得,那个人,帅得不要不要的。 “哎,团座,你的崇拜者不少啊!” 李强坐在草地上,手里一边在捋着绳索,一边擦着头顶的汗。他已经看见好几次,那位宛如医生痴痴地瞅着团长大人。 “痴你个头啊,好好干活!”陆团座训斥他:“宛如医生正儿八经医科学院毕业,能看上我这兵痞子吗?……就你呀,心思不用在工地上,成天就注目那漂亮的医生,这怎么行呢?你给我好好的啊!千万别心猿意马,给我整出啥幺蛾子来,再耽误了工程的施工,我拿你小子试问!” “是,团座!”李强嬉皮笑脸看着他,并不生他的气;还热心地出主意。“你还是清华的高材生呢,拾璎姑娘和你是配一脸!……要不,哪天将咱们小师妹叫过来,让宛如医生见一见,也可断了她的念头,不好吗?” “你小子好好干活,别尽给我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陆团长大声呵斥道。“你呀,做好工程,别人的事,少操闲心!” 陆霑豪心里已经有主意,他怎么能让拾璎去面对呢?……那,不是在恶心她吗? 他的心里,是爱着她的。竟然爱她,就要给她自己全部的爱。他想着,应该自己去解决这件事。 他拿定了主意;看来,得让她知难而退。 陆霑豪站起来,甩了甩他的军服,利落地穿在身上。他用手整整头发,让它看上去不凌乱。 他穿过平地,进了自己的帐篷;他从抽屉里找到纸和笔,坐下来刷刷地飞快写起来;写完了信,他将信笺封好。他从帐篷出来,朝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今天没有病人,宛如在座位上,写着什么。陆团座进了屋。 “宛医生,你今天早点回市内吧!”陆团座彬彬有礼。 “哦,团座,……您有事儿?” 陆团座第一次过来,主动和她搭讪;宛如心里很欣喜。 “也没有特别的事,……呃,明天不是周末吗?我想回市内,看我的女朋友。原先,是说她要过来看我的;这里很偏僻,她跑老跑去的,不太方便,还是我去好了。”陆团座望着她,略微停顿片刻,说道:“我担心,我们俩跑岔了;所以,请宛医生帮我送封信,告知她一声;让她在学校等我就好!” “哦,你有女朋友?……”宛如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般地反问道:“她……她是学生?在哪所学校?” “联大。” “哦。” 宛如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一直在往下,往下坠;……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那么慌乱;她轻声说道:“你,让我帮你送信?” “对,”她的脸色很不好看,陆霑豪停住,说道:“要不,还是让别人去送吧!” 宛如目光坚定,急急地说道:“没事,我去!” 她定然不会轻易服输的。她存了一个心眼,想看看他喜欢的女孩,到底长啥模样?……无论如何,她要弄明白,自己与人家差距在哪?否则的话,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陆霑豪的眼里,有一丝讶异浮现;不过,蓦地很快又隐了下去。 宛如低垂着头,眼睛望着地上。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这是我给她写的信,你送到学校的门卫室;或是叫你某个同学,帮你将信带过去就行!”陆团座说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拜托你了,多谢!” “哦,不客气!”宛如轻声答道。 陆团座略微迟疑片刻,稍稍点点头,算是谢过她,然后,昂首走出去。 宛如杵在那里许久。仿佛被冰封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 那封信就躺在桌上,信封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字;“梅拾璎亲启!“ 她拿起信笺,静默了片刻;她想,既然答应帮忙,自己说道做到,就得去做。然后,她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离开医务室,来到汽车跟前。 “宛如医生,您这是要回市内吗?”勤务兵司机正好在卡车上坐着。 “嗯,对。”宛如木然地点头。虽然心里不太痛快,但是,也不能让人看出什么来。 “是,今天,我要早一些回去,有些急事要办。”宛如笑了笑,上车坐好;说道:“你快些启动汽车,送我先去大西门附近的联大。”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送信 勤务兵没再说话;他迅速将汽车引擎发动起来。 汽车喘息着,颤抖了好几下,慢慢离开地面;徐徐驶离了工地,往市内驶去。 “宛如医生,您急着去联大,有什么要紧的事?”司机搭讪道。 “嗯,我去联大,帮你们团座办点事。” 宛如不好说,去帮人家送信的。 宛如当然明白,陆霑豪就是故意的;仅仅送一封信笺,有勤务兵司机,有联大的实习生,……;等等许多人,何故要驱使她呢? 陆霑豪就是在告诉她;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让她不要将心思放他那,想让她断了想他的念头。 她没有那么傻,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江阴的军队医院,她竟对他动了心。那时候的她,是实习医生,见过数不清的伤病员;她没有对谁动过心。 偏偏他的音容笑貌,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此后,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没想到,在昆明这里,重新见到了他。他成熟了许多,还是那样的帅气;勇敢,敢作为,她的心头,是十分欢喜的; 她以为,这是上天的缘分; 他却说,他有了喜欢的人? 她的心口很疼,眼里是雾蒙蒙的;她拼命抬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宛如来到昆明后,一直都在军队的呆着;没到昆明市内转过。昆明有多大,街道都怎么走,她一概不知;联大在哪,根本也找不着。 “到了联大的校门,你就告诉我;……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呢。”宛如轻声说道。 “联大吗?……好勒,您坐好,到了地方,我叫你!”司机连连点头。 陆霑豪告诉她,只需要将信交到联大的门卫室,或者是交给联大的学生帮稍进去;会有人交到她本人的手里。 既然都到了这里,她偏偏想去看一看。 她下了汽车,进了校门。她向别人打听到理学院的位置;然后,顺着学校的林荫道,往理科院女生宿舍的方位走。 快到女生宿舍,前面有几个女孩子,边走边说着话。 “梅拾璎这回真厉害,还要考试又拿了第一名。”几个女孩子中,一位青衫白裙的姑娘说:“我说,拾璎你呢,得好好地给我们介绍介绍,你怎么每次都考得那么好?你学习的秘籍是什么?” “我没有什么秘籍呀!我们都同样地学习,跟你们一样上课下课;……其实,大家都差不多了;大概我的运气好一点,然后,我的总结做得好,考试又很顺手罢了。”穿月白色校服的女孩谦虚说道。 “梅拾璎”这几个字,直入她的耳膜;宛如悄悄跟了上去。 宛如眯起眼睛,仔细瞅那几个女孩子。看她们的背影都很年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难道,那个月白色校服的姑娘,就是梅拾璎? 宛如放慢脚步,放轻了步子,悄悄跟在她们身后,慢慢地踱着步。 另一位穿青衫的姑娘问:“拾璎,你最近出去的机会少了很多?前一阵子,我见你经常往外面跑,叫都叫不住的啊。” “嗯,……最近,不是功课忙吗?我想先把功课忙一忙,把自己的论文多写些。而且,现在还要学英语,外文这些东西,是要花很多时间,去背诵去记忆的,先将这些弱项好好补足了。”拾璎说道。 “怎么,你那位兵哥哥,现在不搭理你了?……还是,你们出现了什么问题?……”先前说话的女孩问她。 “没有,哪有的事儿?……我这不是忙功课吗?他呢,军队有紧急任务;他肩上的担子重,抽不出时间来看我。”拾璎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再说,我们俩你知我知,也认识很多年了。我们以前都在南京,两家的爹爹就是好朋友,我们彼此互相了解,互相体贴;我们共患难,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哈哈,好些事情,你们也不懂的。” 拾璎忍俊不住,两个人一起承担了秘密;不可为外人道的。 “哦,我们不懂你懂!那我问你,上周末吧,你明明闲着,也没有事;你坐在宿舍里发呆,哪里也没去。有时间也不去找他,他也不来看你;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还是闹矛盾了?”那名青色衣衫女孩问。 拾璎咬着唇,轻声说道:“也不是,我们没有吵架!……现在吧,他的事情,我帮不上忙;我的事就是学习,他自然也不理会。他要带兵,还要管工地,我是想帮他,却越帮越乱;在他那呆时间长吧,还怕影响到他,影响他的情绪。他有时脾气会暴躁,然后会发起火来,我好害怕的。” “啊,他跟你发火呀,脾气很大吗?他骂不骂人?……现在也不像你说的,对你很温柔很体贴!,听你说,以前什么都将你放在第一位;什么都跟你讲,都愿意和你分享?他现在了不起了,当上了什么狗屁团长,就这么瞧不起人吗?” “不是,秋霞,霑豪哥才不是那样的人!我说了,他压力很大,好多的事都压着他;……”拾璎为他争辩,又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我们现实的差距也是有的,好像沟通起来,有些费劲儿;……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该说些什么了。” “啊?……葛沛琛对你,可不是这样的。沛琛对你多宝贝呀!你和这位兵哥哥,沟通都成问题,那你可要想好了,你对他的感情,还跟以前一模一样吗?是你变了,还是他变了,你可要好好想哦。”先前那姑娘劝道。 “没有……,哎呀,……我也说不上来,这事都有些烦了。”拾璎摇头说道。 宛如听了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一阵窃喜,仿佛窥视了别人的秘密,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 她停下脚步来,低头看了一眼;信还在她手里呢;她问一位路过的女生;“这位同学,麻烦将这封信,帮我送一下,可以吗?” “好的。“女孩看了信封,是她认识的人,便点头答应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失约 宛如看到梅拾璎的侧影,竟没有冲去与她说话的勇气。她生怕被她发现,转过身往后走,在校园里慢慢走;她将信托女学生送过去,就匆匆离开了。 平津院校合并后的联大,几经周折迁徙到了昆明。建校初期经费紧张,图书资料馆是砖瓦结构,校舍极为简陋,土坯为墙茅草为顶。学生的宿舍,也与茅草屋无二。 但,学生们都很珍惜,得之不易的学习时光。博学的老师们,将自己的学识倾心相授。莘莘学子,浸染在自由的空气里。 拾璎刚回到宿舍,有同学来给她送信。她接过来瞅瞅信封,知道是霑豪写的信。竟然有人。还不知道是谁? 她一扫抑郁,脸上春光明媚,笑着问:“同学,谢谢你!请问,这封信,是谁交给你的?” “我不认识,一位漂亮的姐姐。”送信的同学说完就离开。 “漂亮的姐姐?……会是谁呢?”梅拾璎纳闷。 霑哥哥那里,并没有女兵。霑豪哥那么忙,他没时间的;一定是他写了信派人送来的。兴许,是送信的人,遇到了什么急事,托朋友或亲戚帮忙送来的。 拾璎坐下来,小心翼翼拆开了信,是霑豪的亲笔信; 他说,这一阵都在工地上监工,没有时间,没有休息,也顾不上来看她;明天有点时间,会过来学校找她。 梅拾璎心里喜滋滋的,坐在那里一个人傻傻地笑;心头的一团愁云,顷刻间被一扫而光。她有点害羞,刚才还埋怨霑豪哥,倒是自己小心眼了。 “怎么,你的兵哥哥找你有事儿?”室友打趣地问。 “嗯,他明天会过来,让我在学校里等。”拾璎害羞地说道。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我们有半个多月没见了,我得找一件好看的衣服;……” 她急急打开箱子,在箱里翻腾了起来。 “这件西式裙装,好不好看?……;” “还是这件旗袍吧!端庄婉约,你们看如何?……” 没人搭理她;她几乎是自说自话,乐此不疲。 “恋爱中的女人,患得患失,痴痴傻傻;……“室友望着她,纷纷摇着头。 …… 第二天,陆团座起得很早;他特意去冲了澡,精心梳洗一番; “团座,……今天,您要去哪?”勤务兵很久没见他这样,心里到时有些奇怪。 “少废话,今天老子得休息一天!”陆霑豪瞥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勤务兵讪讪地退出去。 陆霑豪收拾妥当,准备去见拾璎。他跨出门去,走到汽车旁;突然,一阵阵“嗡嗡”声,从远远的天空中传过来。 “不好,有敌情!”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大家立即停止作业,做好隐蔽;快,都跑进树林去!”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将树枝遮掩在工地,做好伪装;然后,向斜坡上跑。上了斜坡,钻进了树林。 日本人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最近加强了对昆明的轰炸; 陆霑豪匍匐在草丛中;他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望着天空。他有些担心,这正在修建的工地,敌机会不会发现? 敌机从河内起飞,飞到昆明上空全无阻碍。我军的空军飞机,多是自行改装的民用飞机,是抵挡不了装备全面的敌机的。这时候,多半起飞降去相对安全的机场。 天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陆霑豪一动不动,心里在默默数着:一,二,三……; 敌机,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片刻后,他身后的城市上空,炸弹密集地投下;……爆炸声,此起彼伏;硝烟弥漫,敌机耀武扬威一番,扬长而去。 …… 梅拾璎没等来兵哥哥;却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咚-咚-咚”刺耳的汽笛警报声。 这是城门发来的警报声。敌机时常来袭,昆明的防空委员会,预测到敌机将至;在城门挂了红灯笼两个。在挂灯笼的同时,鸣警报器和敲响警钟。 “不好,有空袭警报!”梅拾璎听得真切;她大吼一声,朝其他人喊道:“小鬼子的飞机来偷袭了,我们赶紧去防空洞!” “快,大家去防空洞里避一避!”走廊里有人喊着。 拾璎和其他女同学来到校园里;老师们临危不乱,在镇定自若指挥着学生们疏散。 “女学生们进防空洞,男生跑去郊区避一避!” 西南联大按照国民政府全民防空要求,成立学校防空委员会,设警备、救护、避难指导三组。师生们分成小组,在住地或校舍挖了些小型防空洞。 日机轰炸频繁时,联大要求教师疏散到郊外甚至邻县,将疏散者的课程放在每周的两天内集中讲授。还根据日机到昆明的时间和特点,在有空隙的时间,将课程讲完,其他时间,便是跑警报和自习。 男生有力气跑得快,去到远一点的郊区;女生就进防空洞里避一避。 跑警报是市民们的日常了。 警报一响,市民拖儿带女,或推小车,或肩挑背扛,带着重要的、便于携带的东西,奔向昆明郊区,躲在山地、林中、旷野中,等到敌机走了,天空再没有什么威胁了。他们再推小车,或肩挑背扛,带着孩子和自己的东西,回到昆明城里。 梅拾璎和同学躲在防空洞里,一声不吱地坐着等。 过了许久,没有了轰炸声,敌机已经飞远了;……城市上空的警报确定已经解除,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安全了,可以上去了!”黑暗中有人说道。 “走吧,上去看看!”后面有人说到。 大家都很担心,不知道校园怎样了。 梅拾璎随着大家出了防空洞。 她快速扫视一圈,幸好,校舍没有大碍;日军的飞机,这次轰炸的重点,不是在学校。否侧,他们校舍的茅草屋,燃起来熊熊大火,后果不堪想;不光是得重建校舍,学生们的课程也会耽误。 “校园里,都很安全;我们去街上看看,能不能帮忙做些什么吧!”有人大声说道。 “对!大家都去帮忙!”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获救 被炸弹轰炸的街道,房屋被炸的炸,倒塌了一大片,硝烟弥漫着,到处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粉尘和硝烟;…… “爹、娘;……” 一间破败的房舍里,传来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这家人很不幸;男的生了重病,女人要照顾男人,孩子又小;她没力气扛着男人,抱着孩子,去郊外躲避;只能待在屋里。 没想到,炸弹正落在他们头上,夫妻俩死了,只留下这七八岁的孩子,立刻就成了孤儿。 另一处房屋,被炸得严重;一个小姑娘,被反锁在门里炸死了; 亲戚们来找她,剩下零碎的尸体,有人在哭;…… 一桩桩,一件件的惨案,梅拾璎看得越多,感觉就越不好; 到处都是一滩、一滩的血。 她被什么压得沉重得呼吸不了。感觉到自己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 战火纷乱下,百姓何其苦! 看得太多,经历太多,拾璎以为,自己的心,已麻木了,不会痛苦,不会受外力影响。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惨烈的场景,心里还是受不了。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气息;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拾璎觉得越来越喘不上气来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喂,你怎么回事儿,起来!” 恍惚间,她感觉有人在拽她。 “哦,……我;……”梅拾璎想说什么。她张张嘴,声音蚊子般细小,身体极其疲软。 她扬起了头,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圆脸女医生。 对方焦急而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很难受,你告诉我。” 拾璎觉得心口疼,张嘴说话,却说不出。 “怎么?你难受吗?……你难受就点点头。”女医生问。 梅拾璎望着她,努力地点了头。 “你可能是中毒了!”女医生说道。 中毒?……怎么会呢?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胸口似乎越来越烦闷。 “你等着,别乱动!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去找人来抬你!”女医官说完,匆匆跑远了。 我中毒了吗?恐怕是的。 怎么会中毒呢? 她想起老师说的,日军在空投的时候,有时候不仅是扔炸弹,还会投放毒气呢,对了,刚才空气里那股呛人的气味,难道就是毒气? 我不想死! 拾璎心里一阵慌乱。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可是,越慌就越抓不着。不行,我自己一定要挺住! 还有,霑豪哥哥要来看我呢;他看不着我,那他得多着急呢。 她想着以前,那些很美好的事;他们以前些美好的时光。她就有力气,摆脱身上的疲软!如果是中毒的话,千万不能昏迷过去;……要是昏迷了,可能救不回来!她告诉自己。 怎么还不回来?那个医生,怎么回事?不会是丢下我,忘了我吧! 她要是忘了我,我得想办法自救啊。 她张开嘴,使劲地喊:“来人哪,有没有人?” 不远处,有一群人来回拼命奔忙着;哪里有人停下来望她一眼。 她坐在地上,望着那些人,一眼望不到边;……她心里很沮丧,愈发恐惧起来。 霑哥哥,你在哪里呀?你可不可以现在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好害怕! 霑哥哥没有出现。 她想起她的同学; 红霞,青青,……你们快点过来,我在这里,我太难受了;……你们过来,帮帮我呀! 敌机,为什么不轰炸校舍呀,难道,往校园里投了毒气? 那么,同学们也是有危险的。 她的嘴唇微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她在地上坐着,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来往的人,帮着整理破旧的房舍,还有一些凌乱的玻璃碎滓,好多需要清扫的,……; 梅拾璎心里恐惧,脑门上,豆大的汗滴往下掉。 可是,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呀? 她努力地蹬着大眼睛,瞅着不远处的人,他们还在忙着收拾,那些破旧房子边有的是人,可没有人来管她。 她有些支撑不住了。 爹爹,娘亲,对不起!女儿不孝,可能,不行了,……你们保重啊。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流。 硕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淌。 非常地悲伤,又十分地不舍。 霑哥哥,对不起;……我,……; 她身子一软,往旁边一歪,就要倒下去。 倒下去的瞬间,突然,有人扶住了她。 “喂,这姑娘,要坚持住啊!我告诉你,要挺住,不要睡,不要休息;不要说话浪费你的精力,你怎么不听呢?” 拾璎抬眼一瞅,啊,是刚才那位女医官! 现在,她看着她,觉得特别亲切,特别地感激;觉得她像仙女,真的,不仅漂亮,还有菩萨心肠。 她想说,谢谢你。只是嘴唇动一动,还是说不出话来。 “慢点,你们两个来,将她抬到担架上放好吧!” 你听到,那个女医生说话。她觉得,声音悦耳动听。 自己被另两个人抬起来,放到了担架上;被人抬着,往前走着。 我得救了,没有事了;她心里一热。 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她心里乐得开了花;等我好了,再谢谢那个女医生! 她被人抬到了救护队。有好几位医生过来,仔细检查,给她输液,扎了吊瓶。 她渐渐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有人过来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做什么的。” “好,我叫梅拾璎,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拾璎说道。 “什么,你是……?”女医生在另一边站着的;她显然是听到了,瞪大眼睛瞅着她。 拾璎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我叫梅拾璎。” “嗯,我知道了,”女医生匆匆走了出去。 做记录的护士也跟着出去。 梅拾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静静地坐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没有呀!她不明白,也不敢随意动,只能坐着等。 过了好一会儿,进来另外一位医生,对她说道:“嗯,你是轻微中毒,还好,发现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等一会儿啊,再给你输一瓶液,你就可以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关切 护士帮她摘去输液管,拾璎站起来走了两圈,身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她感觉已无大碍了。 她挨个屋找那位圆脸大眼睛的女医生,真的应该谢谢。昨天如果没遇到她,自己会是什么状况,拾璎想想都后怕。 医院的病房和医生休息室,她挨个寻了个遍,也没见到那女医生。 拾璎返回输液室,见给她输液的护士还在;拾璎甜甜地问:“护士姐姐,请问救治我的那位医生姐姐,姓甚名谁?您请告知,我得好好地谢谢她!“ 护士抬起来头,见她言辞恳切,又一片赤诚;护士说道:“那是宛如医生。宛医生医术精湛,救治过许多人;……你不必计较这些,救死扶伤,是医务人员的职责。” “宛如?……是宛如初见的‘宛如’吗?”拾璎问。 “对!”护士点点头,眼睛没瞅拾璎;她低头忙着配药。 “宛医生的名字真特别,”宛如初见般的美好,拾璎有几分喜欢;她停顿片刻,又问道:“宛如姐姐,她现在在哪里呢?” “她刚才去别的街区,忙着救治受伤的百姓!这几天,医生和护士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有时间跟你聊天?你竟然已经休息好了,请自己回去吧。路上千万当心!” 鬼子这次的空袭轰炸,主要针对居民区;现场百姓伤亡很重。护士说话直爽,也不避讳什么;她也没有恶意,不过实话实说;还好心地叮嘱她两句。 拾璎离开医院,来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人们奔波忙碌,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城市虽然被轰炸,街上倒塌的房屋,以及屋檐上零落的残瓦,还没完全清理干净,也挡不住熙熙攘攘的人流。 无论空隙造成的毁损有多严重,生活还是要继续。 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常地晨起,上班、上学,上街,做买卖;甚至,正常地恋爱。 她稀里糊涂进来医院,在医院里住了一晚;没有人知道。她慢慢往前走,走到大西门外,就已经虚弱不堪了。她慢慢踱着步,看到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牌匾;她慢慢走近了,靠着牌匾下的石柱休息。 有一位身高魁梧,身着笔挺美式军服的军官,从里面大步流星地走出来。军官好像很着急,不时地掏出怀表来看。 那军官像是出了汗,一边加紧步伐走,一边脱下军帽,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他的一双剑眉下,深邃的眸子里闪着光;他的眼神犀利,左边额角上,一道疤痕很是触目。 天,这不是她的霑哥哥? “霑豪哥,你怎么在这里?”梅拾璎喜形于色,她清亮的眸子里含着笑。 “拾璎,你怎么在这,……你还好吗?”陆霑豪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急切地跑过来,他紧张地拥着她;又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瞅着她。 她的皮肤很白,那种没有血色的白;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璎,对不起!昨天我刚要过来,遇到敌机来偷袭,我没法立即离开。空袭过后,我担心你,就跑过来看你。学校有很多学生都中毒了,校园里没有找到你,都快把我急疯了!“他的关切溢于言表,“昨晚,你怎么没有回学校?……你的脸色不好看,是哪里受伤了吗?” “是!我中了毒气,当时并不知晓;我出去帮忙救人,不想,突然没有力气;……幸亏遇到一位好心的医生!她忙救护队,将我抬到了医院,医生们救了我。所以,回来晚了。我其他的同学呢,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得去看一看。” 梅拾璎有气无力的;但,一说到有同学中毒了,她有来了劲,嚷嚷着要去看。 陆霑豪一把拽住她,不让她去;硬是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回了宿舍。 “拾璎,你自己都还病着呢;……他们都好,有个别轻微中毒的,现在都已经控制了。大家都在找你呢,……”他略微蹙眉,说道:“以后,遇到这轰炸袭击,你就别往外跑了,把自己照顾好要紧!你一个女孩子,外边也不安全,这样到处走,很让我担心。你安全,我才能放心!” “霑豪哥,……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的。”拾璎小声说道。 拾璎被他硬推回了宿舍;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快;……我又不是你的兵,凭啥对我发号施令? 不过,她只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 “拾璎,你既已安全了,我现在得走了!”霑豪望了她一眼,说道:“拾璎,请你理解,我是军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梅拾璎本就脸色白,现在,就更不好看了。 她板着脸,星眸低垂,怏怏不快。霑豪张张嘴,却不好说什么;…… 空气阻塞,很凝重。 “霑哥哥,”她先开了口,轻声说道:“我没吃饭呢;……真的,有些饿了;……” 她很想他留下来,陪她一小会;哪怕是一小会也好。 “拾璎,我昨晚在这,心急如焚,找你、等你,……耽误了一晚上;”他用力抱抱她,很快放开了手;说道:“对不起,今天你自己吃。我不能留下陪你,实在是马虎不得!……那边的工地上,幸好没事。这次,没有被敌人发现的,我们算是躲过去了。但是,敌机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我真得归队了!” “霑哥哥,……我,……;你,……”拾璎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该怎么说好。 “听话,你赶快进去啊;我不能在这再耽搁了!”霑豪说完,用手拍拍她的脸;又说道:“抱歉,我必须得走了!” 他心里放不下工地;他转过身,头也不回走了。 “算了,你走吧,……你总是很忙的。” 梅拾璎杵在那,站了好久;原不该对他奢望什么;很多事,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拾璎心里有委屈,有辛酸,还有慌乱;…… 哎,终究谁也靠不住,到最后,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调用 梅拾璎回到宿舍,三位女生围拢过来。 “拾璎,昨晚你没回来,真让我们担心;……你,这是怎么了?”拾璎的脸色很不好,凄清煞白;秋霞吓了一跳;“怎么,你哪里不舒服吗?” “昨晚,我在医院呆了一晚;”拾璎哑着声音,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从学校出来,去帮着救人;突然,莫名奇妙中毒了,我真真体会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想就恐怖!” “嗯,学校里有好几十人,有不同程度的眩晕、昏迷症状;……在防空洞里,你坐在最外边,一定是那时候粘上了毒气,你却毫不知情;”另一女孩说道:“不仅有学生,还有几位教师,附近不少居民,……;都有不同程度的呕吐眩晕。还好,救护队来得及时,都挺过去了!” “哦,那就好!”拾璎暗自庆幸。 “昨天晚上,你那位兵哥哥,没有找到你。他心急如焚,竟然来我们宿舍好几趟。”秋霞一五一十,将整个过程,向她描述一遍。“他,是毕业班的李强领过来的。” “你那兵哥哥,原来和李强他们是清华同一届的同学呢?”青青不由感叹道:“他原是清华的学子,因战争走上了战场?” 拾璎倚在床上,轻轻地点头。 “哇塞,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了!他,原就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又有不甘为亡国奴的气节;着实令人崇拜呀!”秋霞眼睛冒着火花,脸上犯着花痴,;“关键是,人家有骨气、学习好;长得还那么英俊帅气,又有责任心,还紧张你,会照顾你!我要有这么一位,那我也会倾心去相恋一场!” “嗯,咱们昆明这里,什么都不奇怪。你看,我们这的人,空袭来了,我们跑去躲藏;敌机走了,人们又回来,照样学习生活;……一切都照旧,恋爱也可以呀,只要你有精力和时间!” 青青说完后,得意地冲秋霞,在脸上作羞羞的表情。 “小妮子,你找打!” 秋霞被她惹恼;追过去,假装要打她。 “哎呦,救命啊;……有人要谋害我呀!”青青一边躲避,一边大声嚷嚷。 秋霞气极了,“好,你等着,别乱动!”她更加起劲地追; 你几个姑娘互相取笑;你一句我一句的,毫无顾忌地打闹起来。 拾璎笑着望着她们;她依稀觉得,这种时光,是很不错的。她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想起来,还是在南京时,有过这样美妙的时光;……那个时候,姐姐正当妙龄,她呢,还像个淘气的孩子;她和姐姐打打闹闹的,……仿佛,就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大家都不会珍惜。人总是失去一些东西,才会觉得美好;才觉得,失去的更加珍贵。 …… 陆霑豪开着汽车,风驰电掣般回到驻地。 他进了帐篷,刚刚坐下;副官急急来报告,“团座,昨晚您没回来,陆司令来过好几个电话。他说,如果你回来了,记得回电话。” “好,我知道了。”陆霑豪矜持地点头。 副官退了下去。 陆霑豪紧依然绷着脸;他默默地想:这时候,父亲找他有什么事? 难道,父亲是空闲了,担心他,找他聊聊天吗? 他们都是军人,应该知道,空袭啊,轰炸啊,是司空见惯的事。父亲不至于,因一次空袭就对儿子特别关注和慰问。 那么,父亲深夜来电,肯定是有别的事情。 他坐下来,认真想了想,将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了个遍;飞行基地的工程,到了最关键的时机,有常识的人,都会明白;父亲更是懂的,难道,有什么不能为外人说的事? 霑豪拿起电话,要后勤帮他接重庆;几分钟后,陆司令电话接通了。 “爸,我是霑豪;昨晚,我恰好不在,您找我有事?”霑豪轻声问。 “你驻地那边的基地工地,如今进展得如何?”陆司令大声问。 “我们这边的工程吗?……当然,一切进展都很顺利,爸爸,您就放心好了!”霑豪挺直了腰背,声音洪亮,大声说道;“这基地的隐蔽性很好。敌机来轰炸时,都没有发现这里。所以,才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如果全部完工,估计不到两个月,可以交付使用。” “好,那很不错!”陆司令很满意;他语重心长得说道:“小子,金子到哪里都会闪光!你的才能啊,被上峰赏识了。有人为你表功,向上面汇报,说你有才情,如何的了得;……重庆这边有军事要塞,所以,要对你重新调用,你准备准备,带着你的人马,近期要回到重庆来!” “可是,这飞行基地,还没完工呢?……就这么扔在这里吗?”霑豪很惊讶;他想将工程完工后,再离开;“不是说,滇缅公路极为重要,我们西南地区的大动脉,怎么可以置之不理?爸爸,能不能等到这里完工;……等到完工后,我立刻回重庆!“ “半个月之内,会有人过去接手的!”陆定国定下的事,不容许别人讲价钱;他想了想,语气缓和下来,又说道:“你好好的,听从军队的调遣;另外,离开昆明前,你和拾璎聚一聚,好好与她说,尽量求得她的理解、谅解。璎丫头是个体贴的,明理的孩子,你们好好相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陆司令语重心长。他提醒自己儿子,应该如何去做。 “好,我懂的。”霑豪说道。 霑豪知道,父亲的脾气,素来雷霆不动。 他说一不二,属下从来不敢违背。而他,挑战父亲的权威;父亲竟没生气,能这样和颜悦色;这,实在是难得。 父子两人像这样平心静气讲话,已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有时候,霑豪也在想,他们在南京的时候,他和父亲,总是针锋相对,故意去惹怒他。 他只当自己是孩子;父亲也没将他当属下。 是他那时候少不更事;还是,父亲现在真的老了,开始瞻前顾后,回望往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探望 如今,陆霑豪是带兵的人,他主要心思都在军务;对拾璎不在乎吗?也不是,他是牵挂着她的; 她有什么事,他也会焦急,心急如焚;只是不如以前南京时,待拾璎那么一心一意。 她和他相恋于青春正好时。 他是学之骄子,也上过战场,浑身有一股傲气;他两分正义、三分热血,五分随大流,在校园里的莘莘学子,外敌当前,家国罹难,谁甘心做亡国奴? 他投笔从戎,卢沟抗敌;父亲不让进陆军,他加入海军,赤子之心参战,热血情怀,恣意潇洒。 这些,都是他吸引她的地方。 她呢,也是吃穿不愁的富家小姐,特异独行、性格外向,还嫉恶如仇;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他脑海中;…… 他们相约白头,笃定终生相伴。 他是陆司令儿子;父严母慈,吃穿不愁,总是有依靠。心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在那样的纷乱中,他还可与心上人互通信息,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好像不会耽误正事。 让他改变的,是保卫南京那一役;…… 天地苍黄,丹心一片化成了声声啼血;南京失陷,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兄弟们倒下,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这才明白,除了生死以外,什么都不值一提。 这几年,他怀着驱除强掳,报仇雪恨的信念;要他像别的小情侣那样,做那温暖的恋人,那不是难为他吗? 梅拾璎想明白了,不学那无知的小女孩样,没完没了地纠缠他;将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 这天,她正在图书馆看书;李强突然匆匆忙忙来找她。 “拾璎,你让我好一阵找;……你知不知道,陆霑豪他受伤了?”李强跑得气喘吁吁,急切地说道:“你这正牌女友,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呢?” “霑豪,他……他怎么会受伤?”听到他受伤了,梅拾璎顿时有些慌乱;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伤在哪里?……伤重不重?” “他这几天抢进度,太焦虑了;给自己加了很多活;……他现在离开这里前,自己多做些。无论什么活,都争着去做。也是合该有事,那天,他本就有些疲累,走得步子慢了些,一辆装满石块的卡车正在卸货。一不留神,砸到了后背;……”李强说道。 他这是怎么的呢?即便是心里再着急,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安危。 “那他现在在哪里?……要不要紧?”拾璎紧张地问。 “还在在工地帐篷里呢!我们大家都建议,他回市里医院治疗,可是他偏偏不肯;说是怕耽误工期。”李强说道。 “那,你方不方便带我过去?”拾璎说道。 “我正要坐车去呢;……我想你应该在这里,所以就来找你,你要是能抽身去,就跟我一起走吧。”李强说道。 “好吧,你等我两分钟,我把书本放好,立刻随你去。” 梅拾璎边说边收拾。不一会儿动身,随李强上车去往军队的驻地。 …… 春天来了,一路上风光无限好。 漫山遍野长满各种不知名的小花,高耸入云的云杉互相招摇着,彼此携手拥抱在一起;还有那些云霄花,卖弄风情地摇曳着。 梅拾璎下了车,向李强说道:“谢谢你呀!” “不客气,你去看他吧!”李强宽厚地笑笑,对拾璎说道:“他不在帐篷里,宿舍可以用了;医生让他住进去了。你沿着这条道,上斜坡,能看到房子,顺数第二间就是。哈哈,……;我可不愿意当别人的电灯泡,就不过去了!”李强哈哈大笑着,不等拾璎说话,就走远了。 梅拾璎满脸绯红,羞涩地低下头去。她沿着斜坡,缓缓地往上走。 这里连着山脉,树木很大很高,长势喜人,郁郁葱葱的。半山坡上,已建成两排房舍;这是为以后飞行员和机械师准备的,用来办公和休息的地方。 拾璎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放请脚步,慢慢走着。 “团座,你别动!”娇柔而略带威严的女声,从门内传出来。 “好,请你轻点!”陆霑豪浑厚的嗓音。 “我正在给你上药呢,不要总是动;要不然,那伤口感染了,你还得趴床上十天半月;你还想不想,回去重庆了?”刚才那娇柔的声音又说道。 去重庆?梅拾璎不由一愣,没听他说过呀!不过,这说话的人,好像是一位女生。 她,又是谁呢? 房门紧紧地合上了。拾璎怕惊动到他们,偷偷来到窗台边;她透过窗户往里瞅。 陆霑豪正趴在床上。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背对着窗户,正在为他上药。 哦,是医生呢!拾璎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暗自发笑;她收回目光,正要往里面走。 那位女医生突然转过头取桌上的纱布。 梅拾璎看清楚了那张脸;大眼睛、圆圆脸,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啊,这位不就是宛如医生吗?她,怎么在这里? 拾璎有点懵,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团座,我见过你的女朋友。人不错,长很漂亮,还是联大学生。我觉得,你还蛮有眼光的。”宛如说道。 “是啊,金字塔尖的学生,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吃过什么苦,……;有些地方,她还是幼稚的,也娇气了些。”陆霑豪说道:“她说,我对她爱理不理的,也确实是,你也莫要劝她;她人认死理的,自己没想明白,怎么说都是她!“ 梅拾璎心里“咯噔”一下;我哪里跟她见过这样的话?我跟她没这么熟,都没单独待过,好吗? 她屏住呼吸,继续听着; “团座,你们和鬼子们拼的不单是勇气,还有拼的是气度!面对面地拼命,勇者才能胜出。她在学校里,当然想不到这些,你们可能会因一些事情有些矛盾的,不过,我倒觉得问题不大。“女医生继续说道。“到了重庆,只怕你又得忙碌起来了。“ “嗯,军队有调令,身为军人,很多事上,是不自由的!”霑豪说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情深隽永 拾璎静静地站在窗外,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霑豪哥要调回重庆?如此重要的事,他怎么没跟我说? 她心里气不过,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 “团座,梅姑娘年龄小,心高气傲,喜欢浪漫情怀;她哪里能理解军队的艰苦?……你做她男朋友,得多陪伴她,多哄着点她,……”宛如貌似在开导他。 “宛医生,拾璎不似外表那般柔弱;”霑豪争辩道;“经历过南京那一役,目睹了家园被毁,亲人遭受罹难;……从最高点骤然跌落到最低点;谁的心里没有伤?谁能简单说轻松的?谁不是被油煎着,被火烤着,……?“ 拾璎听得仔细,眼睛含着泪花;是呀,南京的家没了,是他们心底最深的痛。这些感受,别人不能感同身受。 他们共同历经那场灾难,他们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 “梅姑娘可能觉得,她是世上最不幸的。她会不会很可伶自己,觉得,任何人都得对她好?”宛如轻声说道:“她希望你,能随叫随到;不仅是她的王子,还是管家,还是仆从;……” “嗯,宛如医生,你这说的什么呢?”陆团座奇怪地瞥她一眼;真听不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算她真这样想,也不可厚非吧!我没太多时间去陪她;也代替不了她,去解决她的问题。我心里倒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梅姑娘,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她很大度,识大体,肯定不会因这点小事,变成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宛如识趣地说道。 “宛如医生,药是不是上好了?”陆霑豪问道。 他还是觉得,这宛如医生待在这里,时间太长,实在不好。 “团座,我这就好了!您稍等一下,我将这纱布给弄好。”宛如回答道。 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知趣地退了出去。 宛如走远了。 拾璎轻轻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 陆霑豪身子一动,大声呵斥道:“医生,我这已经好了,请您回去吧!” “霑豪哥哥,”他后背上的白纱布;丝丝殷红的血渍渗出来;拾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两滴,……往下掉; “梅小姐光临寒舍,自然是蓬荜生辉,有什么要事?……小生这厢有礼了。”陆霑豪见不得她落泪。 “哼,你就会贫嘴,都受伤成这样了?”拾璎眼里含着泪,伸手去触摸他的伤口;问道:“疼不疼?……还疼吗?” “梅小姐轻轻抚慰了我,顿时就不疼了;”他勉强坐起来,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刚才,医生过来敷过药了。”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害人家为你担心!”拾璎低声说道:“我再也不搭理你了!” 她不喜欢这样,两个人生分了;很多的事情,都不明了了。 “璎,你是怎么来的?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我是和李强一起来的。”拾璎唬着脸,说道:“刚才,我恰巧听到你和医生的对话,什么时候要回重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正式的通告还没来呢;不过有消息传来了。我本来是想着这两天,去看你,要找你好好聊一聊,我们俩好好聚一聚的。没想到,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我又怕你担心,怕你憔悴的样子,所以没有告诉你。拾璎,你别多想,真的;我不会不告而别的,不告诉你,我敢偷偷溜走?” “你以前总这样!你的主意挺大,想好了就做,说走就走;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知不知道,那时,我有多担心你?”梅拾璎想起以前,在微微担忧。 “好了,别生气!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他这态度转变得挺快。 “我告诉你,下次如果再这样,我这一辈子,都不要理你了,你可听好了!”拾璎瞪圆了眼睛,认真地说道。 “拾璎小姐,小人岂敢?” “知道,你还要这样做?……非得要我说你!”他这么一动,伤口上渗出殷红的鲜血;拾璎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很疼啊?疼的话,你叫唤出来,就没有那么疼了。” “没有事儿!这点伤不算什么。难道我叫两声,它就不疼吗?叫出来,还让别人难受,那我自己承受着,不就可以吗?” 他就是这样,什么都自己兜着;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意去烦扰别人。 “霑豪哥,你要清楚,我不是别人呢!如果从我们相约白头开始,那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对我这样隐瞒,什么都不愿意讲,我怎么能明白你呢?……将来,免不了吵吵闹闹;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过下去?” “嘿嘿,你已铁定非我不嫁?”陆霑豪心里得意;“像个管家婆样,还什么都要管?真行,我家这些家事什么的,我都向你主动坦白,好不好?这样,你可满意了?” “霑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拾璎羞涩地低下头来,轻声说道:“我们很久都不交心,没好好说话了;几乎没法沟通。我有些懵,不知道是谁变了;……我以为,你不懂我;没想到,你是懂的。” “我当然懂了!你有你的不得已,我有我的身不由己。”陆霑豪拉住拾璎的手,深邃的眸子望着她;说道:“我们既是家里的子女,又是大家族的子女,还是国家的子女。你想,很多的东西,我们很难兼顾到方方面面;但,我们只要努力去做,不就是好的吗?” “嗯,霑豪哥哥,我懂的,我明白。”拾璎点头,“很多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时,真是很难。比如说,我们的感情。以前那时候好得很,恨不得天天见到彼此;即使爹娘不赞成,我们偷偷地见。那时候的亲密,现在好像没有了。是,你在战场,我不了解;带兵打仗,我是帮不了你。我知道你,你是一心为公;我支持你,我的心跟你在一起。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难道,还不能让你放心,和我好好说话吗?” 第一百六十章 庆幸 拾璎那双柳叶弯眉下,黑亮的眸子闪着光芒;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深情地望着他。 她不知怎样来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见不到他,她会想念;见到了他,他却要离开了。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分别后,不知道要忍受多久,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 她脸上的失落,陆霑豪全看在眼里。拾璎很委屈,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轻轻拥着她,右手捧着她的脖颈,用唇舔吸她滚烫的泪珠;他的唇在她光滑的脸上移动,轻咬她的芳唇,轻轻吮吸她的唇瓣。拾璎一阵战栗,她反咬着他的唇,四片唇胶着在一起,久久才分开。 拾璎红着脸,用手抚着朱唇,娇羞脉脉地说:“霑豪哥,我……我真的不舍得;……你要是走了,谁陪我说话?……我要是想你了,又该怎么办?” 霑豪盯着她的眼睛,动情地说道:“璎妹妹,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上峰有命令,我不久得回重庆。我不舍得你,可是,军令如山倒,……身不由己呀!所以,你要多体谅我,我现在做的一切,都为将来的幸福生活,我们一起朝那个方向努力,好不好?我们现在吃点亏,多付出一些,将来,总会有一个妥帖的安排。你要相信我!” 她微张着嘴,欲言又止,苦涩地笑着;美如编贝的牙,发着瓷白的光。她忽闪着眼睛,望着他;又不自在地低下头,拨弄着衣角的纽扣。她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摇头,过一会,又愁眉不展;…… 她用美如编贝的白牙,轻咬着下唇;……重新抬起头来,眸子里雾蒙蒙的。 她朱唇亲启,轻声说道:“霑哥哥,你必须去吗?你到昆明这,也不过数月,我们没见几次。你这一走,远隔千山万水;……我们会不会,相会无期呢?” 梅拾璎星眸低垂,眼里含着泪花;她本是开朗的姑娘,心爱的人好不容易相见,又听闻不日将要离开。她心绪难平,不免难受,患得患失。 “拾璎,你怎地这么悲观呢?”霑豪劝导她,“你是勇敢坚强的。从南京走的时候,你没曾想过跨越千里;你不也平安地抵达了吗?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你一步步都坚持走来了。况且,从昆明到重庆并不太远,适当的时候,你也可以坐飞机去的。” “乘坐飞机?……”梅拾璎听他这么说,惊得张大了嘴巴,“我不是政府的高官,也不是什么要员,想你的时候,想去看你,特意飞过去?……就算坐民用飞机,机票也是天价;那也太昂贵了点!这恐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陆霑豪笑笑,说道:“等到我们的军队,掌握了制空权;在我们的蓝天上,没有了小日本的膏阳旗,谁都可以坐飞机来去自由的!” “你是说,我们掌握了先进技术,有了自己的空军,小日本人拿不住我们了?”这到是令人振奋;拾璎热切地说道:“到那时候,我们可以来去自由了?不过,坐飞机的价钱,一定很昂贵吧!” “坐飞机昂贵吗?……从昆明到重庆,天空中飞过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省时又省力。别人要买不起,倒也罢了;像你们梅公馆,说坐不起,那不是让人笑话;……你们,差那点银子吗?”陆霑豪吃吃地笑;“别的我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家埋在陆家风水宝地的那些宝贝,数不胜数;……据说,塞满了整个地下室哦!” “霑哥哥,那不算数的;那是梅家祖辈积攒的;很多都是文物啊!”拾璎瞪着大眼睛,望着陆霑豪,急急地说道:“你说这个,跟我们家有没有钱,有什么关系啊?“ 嘿,不是说好了,是我们的秘密吗?这时候,拿出来说事;难不成,他有什么想法? “那你,是不是想动我们家那些宝贝?”梅拾璎歪着头,急切问霑豪。 陆霑豪狡黠地笑着;他望着她着急,却不说明白。 拾璎脑筋一转,心念一动,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对呀,现在那里是敌占区;这里的人,谁都过不去啊! 霑豪哥,不过是找些话由,在逗我开心罢了。拾璎狠狠瞪他一眼。 “霑豪哥,你骗人的,是不是?”拾璎识破他,霑豪掩着嘴笑。 拾璎到底不放心,又问道:“霑哥哥,说真格的,我们的文物埋在已三年多了;它们在地底下,四周是水泊,会不会有事啊?” “那地方足够荒凉,鬼子们不会注意到的。那批文物,暂时没有事,你放心好了!”霑豪说道。 “可,我多少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万一有人围湖造塘堰,兴修水利设施;……你陆家的人又不在,人家管你干嘛呢,真要是开洪泄闸,那一切不都暴露了吗?如果,……那些文物,是不是不保了?” 梅拾璎很忐忑,心里实在担心。 “我想,暂时是不会有事的!”霑豪肯定地说道:“拾璎你想,日本人现在疲于奔西,他们这战线拉这么长,不仅是我们这里;华北,华南,中南,西南,甚至在东南亚,他们已开始马不停蹄,发动了数次战争。据说,在太平洋战争场上,已经和美国人也宣战了。小鬼子们自己忙于奔袭,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惦记别人家的金银财宝和文物呢?……除了日本人及其走狗,普通百姓更是不可能;谁会想到,那样的地方会有宝藏呢?” “霑哥哥,你说的话,是有些道理。”梅拾璎点头。 拾璎知道,这些东西,看天意。如果当时没有提前藏好,在日本人侵占梅公馆时,也多半都被他们抢走了。不,应该是一丁点不剩。 现在,文物藏到地底下;没有人去动它,哪怕是烂了,坏了,那都在我们的国土下。 小鬼子们花了力气,拼命寻找,并未找到;这倒是件让人很庆幸的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厢释然 “霑豪哥,我不想离开你!”拾璎撅着嘴,撒娇道:“我想,我……我也跟你回重庆去!” “傻丫头,别说这样的傻话了!你的学业呢?你去重庆,有别的什么原因吗?……不要告诉我,只是为了能和我日日厮守?”霑豪望着她,缓缓地摇头,“你要明白,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居无定所,很多事,自己都不能左右。今天可能是在东南,也可能开拔西北方向。你就算待在重庆,我们也是见不了几次。拾璎,我希望你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去生活。……你若是回重庆,学业是不能继续了。难道你要放弃学业,甘心做深闺妇人,像我姆妈一样过一生吗?” “这,……;”拾璎一时回答不上来。 她只想着,和他两情绻漪,长相厮守;却没考虑这现实的问题。 陆夫人那幽怨的蜡黄的脸,突然在她眼前浮现出来; 陆伯伯为人豁达,重义气重情义,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感情上,却不专情。他带兵征战多年,战功赫赫是真,花心不断也是真。娶了霑豪的姆妈后,还带回两位娇滴滴的姨太太。 霑豪姆妈也是有学识的人,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多少年了,她心里虽想念他,却放不下身段,一直跟陆司令冷战。两位姨太太在家,陆夫人这心,成天被煎熬着,又能好到哪里去? 像霑豪的姆妈那样?拾璎想想也害怕。一位正经的婆婆,还有两位如婆婆;……这,她一个人可对付不来。 自己家可没有这些事;爹爹对娘亲是极为宝贵的,是一心一意。他唯恐娘亲有什么不高兴;爹爹还总是想尽办法,去获取娘亲的欢心。为娘亲做这些,爹爹都是乐意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女人。 梅家的女孩子,都是接受到这样的教育,有着理想的婚恋观。 她要的理想家庭,自然是像爹爹和娘亲,一生一世一双人;……陆家,那一大堆麻烦事,可是够头疼的;还是等霑豪哥去应对吧! “怎么,想到什么了;……眉头紧锁着?”陆霑豪见她不说话,脸上一会晴天,一会阴天,知道她又在琢磨什么事。 “哦,没……没什么;”拾璎匆匆瞥他,赶忙说道;“霑哥哥,要不你躺着吧,你受了伤,刚搽了药,别让伤口绷开了。” “嗯,……好,我还是躺着吧!”霑豪点头;他坐了半天,也实在是累。他不再坚持,听话地乖乖地躺着。 霑豪受了伤,多半趴在行军床上。拾璎坐下来,陪他说着话。勤务兵进来,送来些吃的;两人将就着吃了些,又东一句西一句聊些许久以前的事;…… “霑豪哥,你说你喜欢我,有多喜欢呢?”恋爱中的姑娘,常常愿问这样的傻话。 拾璎这么问时,也知道自己很傻;可是,心里就是不放心,不问不行,她还是再盯问一次。 “当然,我自然是喜欢你的,从以前到现在,只喜欢过你!我的心里除了你,从来没有别人,这还不够吗?”陆霑豪星眸如电,望着她朗声说道。 “那,霑哥哥,你能不能一辈子只喜欢我一人?” 梅拾璎想到陆伯伯。他娶了正妻,还有两位小妾;霑豪会不会,将来像他父亲一样,有了她还不满足? “拾璎,我向你发誓,我陆霑豪这一辈子,一生一世,只会喜欢你!除了你梅拾璎,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人了!”霑豪信誓旦旦说道。 “真的吗?”拾璎心里欢喜极了;好像是不放心似的,她还要追问一句;“……你说话算数?” “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怎么,这一点,你还有什么怀疑吗?”霑豪望着她笑。 “可是,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将我送出南京城;……那个时候,你说让我忘了你!说,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有连接,还说了一大堆的混账话;我一想起来,心里就疼。” 拾璎心里有疙瘩,不解开不行。 “我那时候说,让你忘记我;也并非什么移情别恋!我明白,这场仗打下去,一两年,两三年,都不能结束,这将是一场持续时间很长的战役。而且,我将集中精力,所有的事,笃定放下了。我愿意在军队战斗,宁愿丢弃我的生命,也不能放弃复仇!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有毅力,但是,我怕你等不了!”他望着她,恳切地说:“你可知道,我们这场仗,还要持续很长时间,我们要有这思想准备。” “嗯,我明白。”拾璎点头。 她懂他的心。如今想来,他就是这样做的,怎么能不支持他呢? 直到月色朦胧,星辉满天,陆霑豪竟打起呼噜来。 拾璎见他睡安稳了,才离开他的营房。 梅拾璎虽万般不情愿,陆霑豪带着人马开拔了。 部队走的那天,是悄悄地走的。拾璎说要送他,霑豪说,怕耽误她功课,不用送了。 他不忍见她伤心; 好歹是军队的指挥员,后面粘着一个小姑娘,哭哭滴滴,泪眼八叉的;对他有影响,有损他的威望。 这一对情侣,相处不长时间,不得不又分开了。 两个人,一个在军队,一个在学校,各自忙各自的。有时想起对方,他们就写信,保持通讯联络。拾璎写得多的,也不管霑豪能不能收到,她坚持寄到重庆的陆宅。她确信,陆司令一定会转交。 偶尔,拾璎会收到霑豪送来的礼物。不外乎是一些小玩意,拾璎都很高兴,有总比没有强。 有时候,遇到敌机轰炸,学生们还得去跑防空,等到敌人的飞机走了,他们再回来。 这些,昆明市民都习以为常。 下半学期的功课忙碌起来,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从这学期开始,学校还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学好英语。多了一门课程,她一头扎进学习中,每天挤出时间学英文,要练口型,背单词等等;课外,还有很多事要做。 联大的学生生活,这么紧张有序进行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将就 1943年夏,重庆大街上,有一辆马车“嘚嘚”跑着。 马车上坐着一对母女。 母亲近五十了,保养得好,气质出尘。年轻女孩不过二十多,格外引人注目。女孩剪着一头短发,英气逼人;肤白娇俏,眉如黛染,黑色的眸子灵动,一闪一闪地,很是顾盼有神。 女孩穿一件方格暗纹西式裙装,懒洋洋地靠在车座上;她右手托着香腮,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瞧着街上的热闹。 “娘亲,拾璎第一次陪娘亲逛街;真是没想到,这里的街景挺值得一观;人山人海,颇为壮观呢。”梅拾璎扭过头,朝母亲说道。 “拾璎,你寄宿在联大,专心致志地学习。可不是,又过了三年,这里怎样都会有些变化的。”漪玉夫人笑吟吟地望着女儿,欣慰地说:“终于盼到你毕业,你安然到爹娘身边;现在,爹娘可是放心了。” 漪玉夫人面如满月,比以前略微发福了些。她只在脸上淡淡擦了一点粉,唇上涂抹了淡红色的唇彩,映得她皮肤更加白皙。她穿一件剪裁合体的棉质旗袍,头发向后挽起来,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还是那样的温婉迷人。 女儿毕业后,回到了爹娘身边;漪玉夫人很高兴。她将儿子托给了家里的乳娘,带着女儿上街去吃西餐。 “娘亲,这里,真还能吃上西餐?” 梅拾璎虽已长大,但,她对于吃的,实在无法抗拒。听说能吃上西餐,对拾璎来说,这样的好事绝不能错过的。 梅老爷白天要去政府公务,自然是没时间陪她们。母女俩雇了一辆马车,高高兴兴地出得门来。 拾璎还是三年前,来过重庆的家里。她对这里颇为陌生。 大街上,豪华装潢的西式建筑,与大轰炸遗留的废旧景观并存;装修华丽的西餐馆与中餐馆并存;像混合了新与旧的连接。不论是新的面子,还是旧的里子;传统与新潮,总会在某种契机达到和谐统一。 街上人来人往,汽车、马车、抬轿的都有。 城里的女人们,穿着以中式旗袍为主。手工钉制的盘扣,从脖颈部位,斜斜地码像腰间;大腿高高的开叉,足底踏着细高跟,最是风情万种。 哦,这里的女人都这样装扮,拾璎倒是没想到。她觉得,乡下女人清清爽爽的蓝布罩衫,好像更适合战时的光景。 男人们梳着分头,像黑白电影里的男主角。他们最时髦的穿搭,就是一身合体的长衫,下面套着西裤和皮鞋。 霑豪穿上这一身,会是什么样子呢?拾璎“扑哧”一声乐,真真是不可想象。 见惯了他一身戎装,脱下军装的他,要是穿成这样,也忒俗了吧!拾璎笑着直摇头。 “女儿,有什么事,这么好笑么?” 女儿那忍俊不住的神情,引得梅夫人很好奇。她伸长了脖子,使劲往外瞅,“没什么呀!什么事好笑的?” “娘亲,没想到重庆这里,您看看,这里的俊男靓女,有点当年大上海的意思呢。”拾璎连忙说道。 “是呀,这里,原来没这么繁华;还不是政府选址在这,大量人口拥入带来的繁荣。” 梅夫人向女儿说起,这几年这里的变化。 这座西部的交通枢纽、商业城市。自民国政府迁都到此,山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政府迁都在此,全国其他省市的难民,也纷纷迁来。山城人口从战前的二三十万,骤然增加到上百万不止。 下江人的迁入,人口的骤然增长,带来了经济的繁荣。 吃住行,三大事,缺一样也不行。房子不够住,市中心一屋难求;就连远郊的房屋也都住满。 餐馆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山城除本地重口味的川菜馆,还有很多外来餐馆在这落户;像淮阳菜馆,甚至西餐厅、咖啡厅等,也在街边林立起来。 人口剧增,造成汽车等交通,达不到增长的人口需求。于是,政府批准了在重庆设置托运管理所,开设了客运马车行,一匹马两个轮六座的马车,在街上来来回回跑着。 虽然本地人抱怨,街上的人多繁杂,车流多拥挤不堪;但是,下江人来到这里,让他们受益良多。他们摸着日益鼓起的荷包,不免觉得“巴适得很!” 梅夫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到了西餐店。马车在西餐店门前停下,拾璎随着母亲下了车。 梅夫人说,西餐店虽是后来的;倒也是适宜的。到西餐厅吃西餐,喝咖啡,还是一件挺时髦的事。 漪玉夫人提前在这定了座。她们到达这里,有穿制服的侍者,领她们去定好的座位上。 餐厅里装修是豪华的;刀、叉、盘在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母女俩个坐了下来。 “拾璎,娘亲叫你出来吃饭,是想在这,和你好好聊聊。如今,你弟弟还小,你爹和我都希望你留下来,在重庆找一个稳妥的差事先做。”梅夫人望着女儿,见女儿的兴致很好;她又说道:“再说,你和陆家那孩子,你们互生情愫;爹娘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但是,他一直都在领兵打仗,你们还经常见不着面;……对于成亲的事,你不可以太过主动,女孩子,多少要矜持一点。拾璎,娘亲是为好,你知道的,像陆家那样子的,婆媳关系很难相处。娘还真担心你,嫁过去,恐怕也会难做的。” “娘亲,我明白。” 梅拾璎星眸低垂,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她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陆司令有一妻二妾,母亲担心,她嫁过去如何应付,怎么能不受屈呢?战争还没结束,霑豪在外领兵打仗;他有保证过的,婚姻问题,不能够随意将就。 “拾璎,霑豪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们俩的未来,将来是怎么打算的?”梅夫人望着女儿,关心地问道。 拾璎低头,羞涩地回答:“霑豪哥说,……他说等战争结束后,他会脱离军队;然后,我们俩单独出来住,不和陆家的人住在一起。这样,我们和他家的人好相处,……毕竟,我们都是有新思想的人;他说,不会让我为难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体己话 “真的吗?……”霑豪能这样体贴拾璎,梅夫人深感熨帖;她喜出望外地问:“霑豪那孩子真这么说?……他父亲陆司令会同意吗?……还有,霑豪的母亲,陆夫人是什么意见?” 陆府颇为传统守旧,梅家的孩子都很自由,没受过什么拘束;梅夫人实在担心,陆家不仅有正经婆母,还有两位准婆母,女儿若是嫁过去,不知能不能适应了。 拾璎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她羞涩地说:“这,是陆伯伯提出来的;说我们结婚后,会让我们分府独住!” “这样,……那确实好!”梅夫人点头赞许,“不过,娘亲以为,还是应该和父母一起住一段时间,培养相互间的感情;等时机到了,再搬出去住也可以的。” 陆司令这位未来公爹,既已作出允诺;梅家也不能得寸进尺,做得太出格过分。以后嫁过去,就是一家人了,更应该互敬互爱、互相关心才是。 母女俩一边吃着西餐,一边轻声说体己话。梅夫人说话轻柔,她声音不大,但极有韵律, “女儿明白,女儿一定听从您教诲,不会让娘亲失望的。”拾璎笑吟吟地望着母亲;“娘亲,这都是后话;霑豪哥说,鬼子兵不滚出中国,战争不结束,他不会从军队退出的。所以,我们不会很快成亲,反正不急在这一时,我的工作倒是应该去找了。” “嗯,出去见识一二,倒是有必要;”梅夫人点头;“女子的地位向来低下,没有自由;尊崇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多少有才学的女子,若嫁不了好儿郎,一辈子就没了指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纵有天大才情,也难逃悲惨的命运。拾璎,梅家虽比不上从前,普通过日子还是可以的。娘亲支持你去工作,并非梅家缺这点银两;而是,多接触外面,见世面,与人交往,学到了本事,纵有天大的祸患,也总能挺过去的!” “娘亲,拾璎明白;……拾璎让娘亲操心了!” 梅拾璎感喟:爹娘处处为她设想,为她有个好的将来,娘亲也是操碎了心;真是可伶天下父母心! “拾璎,娘能这样看到你,跟你说这些话,就是上天的眷顾了。娘不烦累的,毕竟,你是活脱脱他出现在娘眼前,娘不为你操持些,还能为谁操持呢?”梅夫人鼻子突然一酸,不自由自地淌下几滴泪珠;“可伶你姐姐启玥,……;为娘再也见不到她。唉,我玥儿,可惜了!……” 梅夫人伤悲,禁不住落下泪来;她低下头,用手帕轻轻拭着泪。 姐姐启玥,是母亲心里永远抹不平的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心里怎能不痛? 姐姐温婉美丽、端庄得体,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母亲对她倾注了心血,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姐姐的音容笑貌,依然栩栩如生。 谁又曾想到,那活脱脱的生命,突然遭受到恶人摧残;那年轻美丽的生命,如昙花一现般瞬间消失。怎能不令人嗟叹扼腕呢? “娘亲……娘亲,你振作些!”拾璎轻轻触碰到娘的手,说道:“姐姐曾经给我托梦,要我照顾好爹娘!她在天堂里看着呢,姐姐要是知道,娘亲你这样为她难受悲伤;……姐姐在天堂能够安稳吗?日本****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总有一天,恶人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霑豪哥哥杀伐征战,在前线和鬼子搏杀,就是在为死难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我们有多少人在敌人的屠刀下倒下,就有更多国民儿女起来反抗。娘,相信我,鬼子们嚣张不了多久的。” 梅拾璎由于激动,而脸色绯红;她右手紧紧握拳,瞪着大眼睛,说得义愤填膺。 梅夫人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拾璎;她不由轻轻喟叹:战争让人改变;不幸遭遇了,谁也不能幸免。 梅夫人收敛了脸上的凄婉神色;说道:“拾璎是坚强和勇敢的,娘亲有你和你姐这样的好女儿,真是娘的造化!……拾璎,你放心,娘真的没事!” “娘亲,……真的吗?”拾璎黑色的眸子,紧盯着母亲;她依然不放心,唯恐母亲想不开、放不下,……吃不下、睡不好,这样会影响她的健康。 “娘亲,拾璎希望,您看开些,一切都要向前看哦!”梅拾璎劝慰道。 “谢谢乖女儿,我懂的;你爹也常这样说。”梅夫人抚着女儿的手,微笑着说道:“拾璎儿,你放心,娘亲有你、有你姐姐,都很开心;……还有你小弟,娘亲没有事!” “娘亲要开心一点,梅家所有人才会开心;娘亲要是不开心,爹爹也不能开心;爹爹的工作那么多,事无巨细很繁琐。爹爹的情绪若不好,势必影响到家里的气氛,谁还能笑得起来呢?……所以,娘亲是家里幸福的源泉啊!” “你这丫头,竟也会说好听的,来博我欢心?……”二女儿现在也这样讲话,梅夫人倒觉得很意外。人都在成长的,说话直来直去,不拘小节的二女儿,真的成熟了,成长了。她已知道站在他人角度,为对方设身处地着想了。 梅夫人心里很欣慰,心情陡然好了许多。她又问道:“拾璎,你爹爹想帮你去政府部门,找个差事给你;你的意思怎样的?” “去政府部门,我能做什么?……我学的是理科,又不是学文的,做不了那些抄写的工作。”梅拾璎显然不太愿意。 梅夫人放下手里的汤匙,饶有兴趣地问她:“乖女儿,那你自己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娘亲,我竟学了理科,学的机械制造和设计,我应该去工厂的;……那里需要我这样的专业。” “不可以的,那些大型机械的制造厂,或者是大工厂,都建在大山里,路途又远,环境很艰苦。你一个大家小姐,怎么好去那里呢?” “母亲,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去试试呢?”拾璎反问道。 “母亲没说不赞成;你的工作安排,自然要跟你爹说的!今天我们来吃西餐的,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回去我会和你爹爹商议的。”梅夫人说道。 梅夫人不愿意那不和谐,来打扰难得的母女间的亲密时光。 两人细细吃煎好的烤牛排,便不再聊这个话题。 第一百六十四章 催婚 母女俩吃完,就离开了西餐厅。 自美国援华飞行队到来后,狠狠地狙击了敌人;然后,空军逐步完备起来,国军渐渐掌握了制空权,敌机不敢随意过来轰炸了。重庆老百姓的日子,安宁祥和了许多。 两人在街上随意逛逛,买了些家里没有的小吃;溜溜达达地逛到了戏园,这里正好有一场戏要上演。看戏,已成了百姓重要的娱乐活动。拾璎见母亲的兴致很高,就陪着母亲看了一场戏。 时间有些晚了,母女俩乘一辆马车回到家。拾璎先从马车上下来,她搀扶着母亲下了车,扶着母亲上了台阶;抬头就能看到梅府的大门。 大轰炸过后,梅家住宅进行了翻新。门前有一对气派的石狮子,进到里面有曲折的回廊;靠里的粉白墙壁上,镶嵌着镂空精美画屏。 再往里走是外客厅;外客厅的几扇窗户都是敞开的,客厅外边有石栏杆,栏杆外有一座假山。 穿过假山,来到里面的院子;从回廊处的石阶下去,这里有一个天井。天井中种了一些花草,有几株梅树。当然,不是红梅,这里的梅花都是腊梅,冬天能开淡黄色的花朵。 拾璎的小弟,梅筠宁正由乳娘陪着,在腊梅树下玩耍。 “娘亲!”梅筠宁看到母亲,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梅夫人蹲下去,望着他问:“宁儿,午饭吃饱了吗?……在家里做什么呢?” “娘亲,午饭吃了些;……宁儿,在家就是想娘亲,……想见阿姐!” “哎呦,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拾璎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递过去带回来的小吃,“来,娘亲给你买的!” “谢谢娘,谢谢阿姐!” 筠宁接过来,咧嘴就笑了;梅夫人将儿子抱在怀里,坐在凉亭里,好一阵哄爱。 梅筠宁已快六岁了,他遗传了梅家的好基因;长得白白净净的,粉雕玉琢般的,十分惹人疼爱。 拾璎有些恍惚;时光真是快,自己仿佛还在花园里嘻戏,小弟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拾璎走过去,正在逗着小弟弟玩。突然,听见回廊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梅夫人,我来看你啦,不嫌我打扰吧?” 拾璎转头望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霑豪的母亲,陆司令的夫人高氏。 “陆夫人,这是说哪里话,您能光临寒舍,我这顿感蓬荜生辉;”梅夫人一面说着,一面迎上去,和陆夫人寒暄起来。 “哎呀,拾璎,你回来了?”陆夫人一眼瞅到了她;笑着问:“拾璎既然回家了,怎么不上我那里去玩呢?” “伯母,您好!”拾璎迎上去,局促地敬了礼;说道:“拾璎是前日刚回的,正准备去向陆伯伯和陆伯母请安呢,不想您先来了……” “我家拾璎,今日本要过去的;……被我拦住了,她陪我上街给她小弟挑拣些小物件。”梅夫人略微致歉,婉转地说道:“是我耽误了时日,还请陆夫人见谅!” “梅夫人快别这么说;这不得折煞我了?”陆夫人赶紧说道:“你也难得让孩子陪你,这原就是应该的!拾璎大学毕业,以后,该尽尽孝心的。” “是,伯母说得极是!”拾璎低眉垂首,含笑答道。 “拾璎读过大学了,不同于一般的姑娘;只是,咱们女孩子,念再多书,也不能耽误终身大事!”陆夫人接过梅夫人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又说道:“夫人,我今儿个来,是想来跟您商量一下,孩子们的婚事。战争虽没有停,日子也得过吧!两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这要搁在以前呢,早都该抱上儿子了;……现在,他们还没有结婚,你说让不让人着急呀?” 陆夫人一天闲着没事;就这么一个儿子,她不能理解,这年轻人,就这么处着,也不结婚。儿子喜欢梅家的姑娘,陆夫人也不能反对。 梅拾璎冷不丁被她这一说,顿时骚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 “拾璎,你爹爹回来了,”梅夫人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去前厅,去迎迎你爹!” “哦,”拾璎点头。可,并没看见爹爹;她脚不能停,赶紧往前走。 梅夫人见女儿走了,拉着陆夫人的手,亲切地说:“夫人,这里太热了,您请和我去后院吧!孩子们的事情,我们还是听他们的吧;……霑豪一直在战场,他没有结婚的意思,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想让他们早点成亲呢,……” 梅夫人拉着她远走越远;拾璎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正要回房,听到爹爹的声音,“拾璎!” 拾璎转身望去,果然,梅老爷正从外面进来。 梅先生已五旬的年纪,他的腰板略微有点佝偻;身上胖了些,有些发福了。 拾璎迎了上去,高兴地叫了一声:“爹!” “嗯,今天,和你母亲出去,玩得还愉快,过得都挺好吗?”梅老爷关切地问。 “谢谢爹,挺好的;”拾璎爽快地回答。 梅铭淞望着二女儿;从她的脸上能看出来,多多少少有些许大女儿的模样。是呀,她们都有些夫人漪玉年轻时的模样。 “拾璎,你有没有事?……如果没有事,就随爹到书房去吧。” “好呀,爹;”拾璎答应着,跟在父亲身后。父女两一起往书房去。 “拾璎,你看看陆家;……陆夫人过来催婚,催了好几次了,可是爹爹我呀,还是想你不要太着急!既然霑豪总不在家,你嫁过去,也无所事事,那样不好!我觉得,你应该先找个事先做起来,陆家人再问,我们也有说头。”梅老爷说道。 “爹,您怎么知道,陆伯母来了?”拾璎瞪着父亲;她心里很奇怪,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陆家的汽车,停在外面呢!”梅老爷笑着,答道:“陆夫人来这里,还能为了何事?” “爹,我正想跟您说这件事呢;”听父亲这样说,拾璎放下心来;说道:“霑豪的意思,等到战争胜利时候,我们再成亲。”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执 “不错,难得霑豪有这样的见识;”梅老爷不由赞叹;“拾璎,那你呢,你是怎样想的?又有什么打算?“ “爹爹,我是想将学到的知识,用到适合专业的地方。”拾璎的黑眸闪着光,认真地说道;“爹,我很年轻,学的工科,应该多锻炼、多学习,更好地发挥专业的特长。就算是远一些、受一些累,拾璎也觉得行,什么都是可以克服的。” “爹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那些地方,你这样的小姐去,很不合适。不说地方偏僻,爹爹不放心;你想,陆家也不放心你呀!一个待嫁的闺女,就算霑豪能够通情达理,为你说话;但是,陆家的颜面,你也是要考虑的。你可去教育署做一个书记员,做调研员;或者到学校去当教员,教学生;……你还可以去做相关的文职工作,每天不过抄抄写写,没有很繁重的工作。至少可留在重庆,留在爹娘身边,免得爹娘担忧你。” “这?……”拾璎星眸低垂,咬着唇不说话。 梅家失去了一个大女儿,对自己的孩子更加宝贵,自然不想让自己孩子吃太多苦。拾璎自然是明白的,她不能让爹娘难过。否则,就是不孝了。 父亲说道:“拾璎,爹知道你不愿,你是个好孩子,独立好强,有志向;你选择职业的意思,是超出一般女孩子的。” 女儿的意思,梅明淞自然懂;但,大女儿的意外,让他变得谨慎小心了。甚至,女儿的不幸遭遇,有他放任天性的因素。现在,他必须十分地小心,以免造成再一个遗憾。 “爹爹,你以前是最支持我的;……”拾璎抬起头,恳切地望着父亲,“爹爹是不是不放心?爹,女儿向您保证,一定会小心从事,不会鲁莽了。” “你可以先答应着,慢慢先做着看;如果合适,就长期去做;如果不合适,再出来不也行吗?……”梅老爷劝慰着。 父女俩在谈着话,梅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送走霑豪的母亲陆夫人,便匆匆来到书房见梅老爷。见他们父女在说话,梅夫人在一旁坐下,静静地听。 “夫人,是不是陆夫人说了啥?”梅老爷停住,抬起头来,问自己夫人。 漪玉回道:“静山,陆夫人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尽快定下亲事,也为举行婚礼做准备;她的意思呢,两个孩子先订婚,等霑豪回到重庆,择日行聘礼,将亲事定下来,好过这样悬着。” “夫人是怎样回她的?”梅老爷问。 “当然是与老爷商议才能定夺的;”梅夫人说道:“陆家不过想吃个定心丸。毕竟,霑豪在军队,拾璎毕业回来了,好女孩不愁嫁,陆家是怕,咱们家的姑娘等不了;……” “望亭兄的为人,挑不出任何理,我是信得过的;……”梅铭淞点点头,“拾璎,有家翁为你撑腰,陆家也不会有谁难为你,你既然已选定了霑豪,非他不嫁;他呢,也非你不娶;……订婚、成亲,这都是迟早的事。你们既已托付终身,我也不能反对的。” “爹爹,我们不着急;……霑豪哥说,等战争结束,他脱下军装,我们再论嫁娶。”梅拾璎答道。 “哦,战争不可能一两天就能结束的,多少人还不是照样过日子;……你们俩,非得等到那时候吗?……”梅铭淞很有些不解;“现在,重庆这里很安宁,女儿你说呢?” “爹爹说得不错;……”拾璎说道,“我上过大学,学了很多知识,女孩也是可以报效国家的;……我想,男人在前线杀敌,身为女子又该当如何呢?女人除了嫁人生子,是不是也能做些有益的事呢?” 梅老爷问:“拾璎想学那新时代的女子?” “爹爹,难道不行吗?”拾璎气定神闲地望着父亲,“在欧美国家,女孩子都自强自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拾璎,是认为爹娘对你太苛责?” 以前,对女儿的想法,梅铭淞很支持;现在,他已经改变许多。他以老友陆司令为借口,暗示拾璎不能太骄纵。 “这本是很好的事,你们偏偏要另行道路;”父亲叹口气,女儿的想法太危险,不能支持她的。 “爹爹以前是最支持我的。那时候小不懂事,你还经常鼓励我,要往前看,要做一个,勇敢的,独立的,自立自强的人。虽说我是一个女孩子,但是爹爹不也说过,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要靠自己掌握的。现在,爹爹反过来,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爹爹怎么越来越,活得谨小慎微呢?” 二小姐说得振振有词,开始不管不顾起来。 “拾璎,你怎可以这样跟你爹爹说话?”梅夫人大声说道,“还不赶紧跟你爹道歉!”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爹爹,怎么现在,跟以前,前后判若两人。” 拾璎不认输,继续争辩着。 “女儿,你莫要这么不懂事!你这样,让你爹难做,不管是怎么样,你对陆家该怎么说?先不说你是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你竟然答应要和霑豪那孩子好,那么,你和陆家人,迟早要成为一家人的。那就要面对这许多问题呀!”梅夫人大声说道。 “娘亲,你说的也许是对的。我并不是说不行;只是,我学了那么多东西,难道是白学的?你们不是让我在专业上有所钻研吗?要认真对待自己的未来和前途吗?……现在,为何如此?我们总要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是要为自己的前程去搏一搏,做些努力才对吧。要这样让我这么放手,那我这心,就是很不甘的。” 梅拾璎越说声音越大,好像和谁赌气,生怕别人不晓得似的。 “拾璎,你越来越不懂事了,知不知道,说话要适可而止,你这样,让你爹爹很难做,你知不知道!”梅夫人大声说。 她不允许女儿这样跟父亲说话。女儿越来越没大没小,说话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女子的独立 “爹爹、娘亲,筠宁好饿哦,……可不可以吃饭了?” 奶声奶气、脆生生的童音,从书房门外传过来,打断了书房里的三人的争吵。 书房的门被推开,梅筠宁探进头来,露出虎头虎脑的脑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好奇地看着他们。粉嘟嘟的小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他张嘴甜甜地说:“爹、娘,……阿姐,我在等你们一起吃饭。” “筠宁,你怎么来了?”梅夫人走过去,轻轻抱起儿子,和颜悦色地问:“宁儿,怎么不和你芸婶婶一起吃饭呢?” “芸婶婶要陪我吃呢,”小筠宁的团团脸,粉嘟嘟的;他扬起脸来望着母亲;“娘亲,今天,我想要与爹娘,还有阿姐一起吃呢。” 梅夫人看了看梅老爷,柔声说道:“静山,饭还是要吃的,先去吃饭吧!” 梅铭淞回望了夫人一眼,点点头;他压根就没瞅拾璎,像是忘记女儿的存在,撩起长衫,抬起腿来,离开书房,朝厨房走去。 “宁儿,走,娘陪你吃饭去。”梅夫人笑着来牵筠宁。 “好的呀,爹娘先走!”小筠宁奶声奶气说道:“我拉着阿姐一起走。”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大模大样地走过来,怯怯地去拉着拾璎;“阿姐,我们一起走去呗!……今天,有好多好吃的,娘亲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阿姐爱吃的;……娘亲为阿姐你准备了好多天了,……” “筠宁真是好孩子,”梅拾璎蹲下身来,右手食指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走,姐姐陪你去吃饭!” “姐,”筠宁拽着她的衣袖,并不急着走;他踮起脚尖来,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地说:“阿姐,芸婶婶说过,小孩子要听爹娘的话;……爹娘养育了我们。我们只需记得爹娘的好;爹娘做什么,都是为我们好!阿姐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嘛!” 梅拾璎不由一愣,她鼻子有些发酸。拾璎望着小弟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么纯洁无瑕,那么真诚。 小弟弟筠宁还没上学,都懂孝顺至上的道理。自己是怎么了,怎么那么任性,连一个小孩子都比不了? 看来,刚才她和父亲的争辩,这小孩子全听见了。顿时,拾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这个小弟,聪明得很;比她小时候还厉害,鬼精鬼精的。只怕,再过几年,拾璎比不上他了。 “姐姐不怕,爹娘不会真的生气,他们是喜欢姐姐的;”小筠宁说道:“姐姐你在昆明读书,爹爹和娘亲,成天地念叨你的;……” “好孩子,”拾璎心里感喟,一把将他抱住,“筠宁,谢谢!……走,咱去吃饭!” “好!”筠宁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姐弟俩个手拉手到了餐厅,把饭菜都已端上来了,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梅老爷和夫人自己吃饭,没在说什么。 拾璎便不再谈职业的事,慢慢陪家人吃着饭。 晚餐后,下人过来捧上茶。 梅老爷接过来,喝了一口放下。他望着女儿,说道:“拾璎,爹爹和你娘亲,莫不都是从你的未来,和你的前程出发的;我们所说的,都是为你好的,如果你硬是不乐意,爹不能硬逼着你,做你不愿去做的事!拾璎,你自己想好。有些事,你要与霑豪多商量。” “爹爹,我自然要和他商量的;”拾璎瞅瞅父亲,轻声说道:“刚才,拾璎不好,言语太激动了些。我原本,想和爹爹探讨一下的,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女儿发现,和爹爹说话,都说不到一块去了。” “拾璎,……”梅夫人担心他们父女两个再争吵,轻声提醒着。 “玉儿,不妨事,让她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也好!” 梅老爷望望夫人;又转过头来,望着女儿;说道:“爹爹以前,对你太纵容了一些,那个时候是和平时期;可是,现在依然还在打仗。这战打起来,很熬人心智的。爹娘怕你,走太多的弯路;毕竟,女孩子家,不求你大福大贵;我们希望你过得平安,有普通的幸福就好。” “爹,拾璎明白!”梅拾璎心里感怀。 “好,爹回书房了;”梅老爷站起身,径直去书房。 “爹爹,你等等宁儿;……宁儿要听故事!”梅筠宁紧随着父亲,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 “女儿啊,我知道,你想做一个独立的,能够决定自己生活,有话语权的,自由的人。”梅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坐下,“你遇到的问题;其实,娘亲刚嫁给你爹时,也遇到了这个问题。” “呀,真的吗?” 拾璎从没细想过,爹爹和娘亲的婚姻。爹爹和娘亲是一体的,对他们这几个孩子,极和蔼可亲;梅家有很深厚的家底,爹爹就是什么不做也过得去的。梅家的生意大,需要一个人来掌管。母亲成了家里掌握经济大权的人。 现在的情况是,如她嫁到陆家之后,不想与陆宅的人住在一起,那他们就得独立出来。独立出来后,经济上孤立,是要自力更生的。 “娘亲,我选择霑豪,没有大宗的财产权。我们需要为着未来而努力的,作为一个知识女性,靠自己的知识,在经济上获得自主,我们这个小家庭才能真正独立起来。”拾璎说道。 “女儿,你想的,倒是非常对。娘没有反对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不能只站在你个人的角度,需要站在你和霑豪你们俩的角度,……我还是要奉劝你,至少,要长远一点考虑。陆家就这么一个男儿,长子为大。他也是有资财要继承的,那你也不能太绝对;要做一些准备。要是你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你专业上,真到一个穷乡僻壤,离家很远的地方;你做一个独立的女性,不论大家庭,还是小家庭,你基本上是照顾不到的。有没有备选的想法,你可是要想好。” “娘亲,我真没想那么远呢;干啥呀,成个亲,那么费事儿吗?”梅拾璎闷闷不乐。 “孩子,看起来你还是小,思想不够成熟,你要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你居然没考虑好?”梅夫人叹口气,说道:“你何不找一个职业先做起来呢,也是让自己经济独立的起步;你要是觉得不行,咱们还可以换一个职业的。”梅夫人说道。 拾璎沉默着;不过,娘说的事情,倒是很对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奈 重庆这座城市,因下江人的涌入,人口的骤然激增,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带来了空前的繁荣。 梅夫人选好了一处门面,梅家的药材铺正式开张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战时,人手不够,梅夫人不能从外地调人,王富由管家升为了掌柜,悉心打理梅府的药材铺。 梅夫人心知,重庆只是战时陪都,等到战争胜利,政府是不会长治于此的。梅老爷的教育署,只是清水衙门,所得薪资甚少。梅府的一切吃穿用度,是需要财力支持的,所以,药材铺营业,是有必要的。 梅夫人的心思缜密,战争爆发前,梅家在南京及外地的生意,在她的精心管理下,运营得力,周转正常,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战争突发,不是某一家或某一人的损失;……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所幸,梅夫人有能力,她及时转了资金,到渣打银行,躲过了亏空的灾难。到重庆后,她倾尽全力,慢慢地筹划,将梅家的生意支撑了下去。 梅拾璎不想听爹爹的,自然也不想帮娘打理生意;她想,让自己的知识,发挥到相应的领域。 想凭着自己的能力,找一处合适的职业,也并不太容易。拾璎找过工作,正经的工作,不是公司文员,就是报社记者;真没有太合适的她专业的。 学工科的联大毕业生,还是女学生,也是凤毛麟角。梅拾璎自不会气馁,她写了一份求职信,想着法子,挨个往一些公司递。 她的求职信辞文并茂;有看中的,也不敢用她。听说她是梅专员的女儿,也只能放弃的。 梅家自己有生意,她不打理自家的生意,反倒来这里求职?这,太让人觉得不可理解的。万一,她是来学本事的,自己的生意经怎能外传呢? 况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尤其,还是梅府的小姐,万一发小姐脾气,谁又能将她怎样?梅老爷在教育署,也是政府部门。若怠慢了这位姑娘,就是在给自己找事儿。 梅拾璎虽发出了许多封求职信,但,有回函的确是寥寥无几。 拾璎在家闲了两月有余。 每天,除了帮母亲管管账本,记记梅府生意上的账,还没有什么正经的职业。眼见她的心气下降,情绪低落得很;梅夫人什么也没说。 拾璎收到过几次回函,不是百货公司的、就是西餐厅等,她自然是没兴趣的。又过了些时日,天气转凉,秋天已来临,拾璎还没有合适的去处。 这日,拾璎陪母亲去了铺子。梅家药铺,在临街的二层门店;母女俩到那里时,看到往来药铺,进进出出的,有不少的人。 拾璎陪母亲进了店里,王富在柜台后,哔哩啪啦地打着算盘。 “王掌柜,这几日生意可好?”梅夫人轻声询问道。 王富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是东家,赶忙说道:“夫人,您来了?……;”又看到夫人身后的拾璎,“二小姐好,今儿个,陪夫人来的?” “是,王伯好!”梅拾璎赶忙回礼。 王富从柜台后出来,将梅夫人和小姐迎进去。“夫人、小姐,请里面坐!” …… 母女俩坐下,夫人轻轻抬头,问道:“王掌柜,我们的生意可有好一些,最近订货的多不多?” “回夫人话,最近生意确实比以前好多了。有不少的客商,和本地人都过来,跟我们要一些滋补的药材呢,都是一些本地没有的药材;……我们库房里,还有不少呢。”王福答道。 “哦,他们都要的一些什么药材?有没有记录,拿来我看看。”梅夫人说道。 “夫人,您稍等,我这就拿来您看。” 王福答应着,去里面取记录薄。 主仆两人一问一答;王掌柜很细心,账目记得很细,没有差错。 梅拾璎陪着,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听着。都是些生意上的事儿,可不是梅小姐感兴趣的。 她就干坐着,也不问话;听完他们对话,又陪母亲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夫人不着急休息;她望着女儿,说道:“拾璎,娘看你对生意也没兴趣。你既没合适的职业,你何不考虑一下你爹的建议呢?爹爹说,让你去教育署;还有,军队里需要翻译呢;……我在担心你,学的东西总不用,遗忘时间太长了,就会渐渐忘却的。那样的话,你所有的,不是白学了吗?” 母亲说的话,正打中她心头;拾璎心里早已后悔了。她沉默了片刻,问道:“娘,你说,我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你去试一试吧,不去,怎能知道是行,还是不行呢?” 拾璎瞅瞅母亲,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 她便点点头,“那,我哪天到父亲那去问一下。” “你爹一直就很看重你。你和爹爹好好说话,主动地道歉,说自己的不是。你爹从小把你当宝贝似的,怎么能不管你,不在乎你呢?”梅夫人说道。 拾璎心里沮丧极了。 希望理想,现实很渺茫;她找了那么久的工作,没有一个合适的反馈。不知道以后自己,该怎么做呢;如果母亲不问起来,她也不好意思说。 早点听从爹娘的话,不至于在家里闲赋这么长时间。她觉得母亲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自己不可以太任性和过分。 “娘,你放心,我去跟爹爹好好说说。” “好,你去吧!你爹应该很欢心的;……他做的一切,都为着你好。”梅夫人说道。 “嗯,我懂的。” 母亲这么说,拾璎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真觉得自己不懂事。自己真不会体贴爹娘的难处,她不如弟弟筠宁,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女儿主动找来,梅老爷自然是欢喜的。 梅老爷知道,女儿对政府职务没有兴趣,倒也没什么;女孩子也不能走仕途;他就紧着女儿自己的心意。 拾璎想着,想要图个清静,还是选择去当教员,教教孩子,那也是不错的职业。 梅家的小姐,自然被推荐去了中央大学。梅铭淞在中央大学当过教师。 中央大学的教员,也算是女承父业,梅家老少都皆大欢喜。 梅拾璎哪里还能够反对呢?这不是再好不过的职业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网恢恢 拾璎进了中央大学,开始了大学的教学工作。 每天早晨,她吃过早餐,告别爹娘,骑上单车,风驰电掣去学校的理学院教学楼。 中央大学,在战火中历经劫难,从南京迁徙至重庆沙坪坝。它是民国的重要学府,已经送走了几届学生。最近两年,招收生员多了起来,各学院也招聘了若干教师。 学校的生活,很有节奏的。每天,梅拾璎按时上课,下课,悉心教授学生们知识。 这样的日子,过得非常宁静,拾璎感觉,像是回到以前的岁月。 这天,拾璎上完课,就到了下班时间。她将教案做好,放在书桌上。然后,她像往常一样下课,推着单车出来,准备骑车回家。 她刚要翻身上车;一位同事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梅老师,咱们一起去文学院,参加一个活动吧!” 女同事姓严,比拾璎早半年到中央大学;她性格外向,帮过拾璎几次。拾璎不好推辞,只得随她去看看。 文学院在搞一个活动。关于文学的影响,五四以来,新文化运动下,文学的发展,对当世有何深远寓意;在当代年轻人中,人性的光辉是怎样的;……鼓励各院的教员踊跃参加。 在文学院耽搁了一阵子,拾璎和女同事边说边走了出来。 夕阳的余晖斜照着;路边的兰花草摇晃着脑袋。 门廊的拐弯处,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了她的眼帘。 一位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正从文学院另一栋楼里出来。女郎身材窈窕,打扮入时,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红蔻丹;……咦,这个人,看上去怎么那么像沈宜兰? 很明显,沈宜兰投靠了日本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梅拾璎想起来,离开南京前夕,如果不是沈宜兰,梅公馆怎会轻易被人占据,锦苏姑姑怎会惨死在那?…… 那天晚上的那一幕,又重现在她眼前;……沈宜兰引贼人进了梅公馆;梅公馆几百年的基业,被一把火化成了灰烬;还差点让梅拾璎着了日本人的道! 这样的恶人,怎能让她逍遥法外? 拾璎后背嗖嗖冒冷汗,心底阵阵发冷,脸色也很不好看。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问:“严老师,请问,刚才和叶老师一起出去的,那位女士是谁呀?” “那位是沈老师,文学院新聘的教师;”严老师说道:”最近一两年,各学院不仅招收的学生多,而且,也招聘了不少老师,增强我们的师资力量。这位沈老师,就读于燕大。她的履历,还不错的,已经录用了。” 拾璎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履历,还不错?这是,她自己造假,还是有人刻意?拾璎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边,疏通了关节;还有多少人,与此事有厉害? 这不是简单的谋事,不是简单的工作调迁。 拾璎在昆明读了几年书。昆明的空袭,为什么日本人每次轰炸都那么准?还不是那些间谍人员,打探到准确的消息,给日本人通风报信。 拾璎很清楚,沈宜兰这种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恐怕是死心塌地为日本人服务的。如果沈宜兰是日本间谍,不仅仅她梅家遭过殃;整个重庆,甚至西南的防线,都岌岌可危的。 间谍人员,不可能是单个活动的。 很可能,不止她一个人;她,是一条抓捕间谍组织的线索。 拾璎瞬间警觉,她便再说什么了。与同事告别后,拾璎骑上了单车,匆忙回到了家里。 父亲忙完公务,回到家时;拾璎上前去,告诉了父亲,她今天在学校发现的这诡异的事。 梅老爷听完女儿的述说,觉得事态严重;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皱着眉问道:“拾璎,你说的姓沈的,就是你姐姐原来的同学,叫沈宜兰的?” “爹爹,我没有看错;这姓沈的,就是日本人的走狗,一定是她!”拾璎脸色凝重,稳稳点头;她的眼睛,满是愤怒;又说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想,这情况,应该向军方通报。在重庆外围的军队,浴血奋战,严防死守,才保住了这一方的安宁。这些间谍人员,极为狡猾;如果趁虚而入,捕捉到我们的军事机密,那么,不仅单单这重庆,甚至整个的西南边陲,都很堪担忧啊!” 拾璎的话很是在理,梅老爷不禁频频点头。 “沈宜兰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弄清楚!一是,为了你姐姐,为了我们梅家,这人做的这样不知廉耻,必须要付出代价!另外,为了整个城市的安危,也必须彻底查一查这件事。”梅老爷神情很严峻。 “爹,我亲眼看到,她领甄瑜进的梅公馆,……我们南京的家,才会毁于一旦;苏姑姑,是为了救我,才会不幸被人杀害!”拾璎眼里噙着泪,愤恨地说道:“日本人才刚破城,日本人就进入了梅公馆。南京城里那么多公馆,为何单单针对我们?还不是有小人作祟!” 梅老爷额头上青筋暴露,他的右手重重砸在桌上;大声说道:“祸国殃民的败类,我们一定要想法设法揪出来!拾璎,你陆伯伯,和卫戍司令的关系非浅,你将这件事情说与他听,让他帮你去说说,应该比我们去说更直接、更得力些。” 梅老爷说完,立刻给老友陆司令挂电话,说明了情况和其中的厉害。 “拾璎,陆伯伯也觉得事态严峻,让你立刻去他那里,将这主要的、重要的事,向他仔细陈述。”梅老爷放下电话,对女儿说道:“这件事情,可能关系重大,会关系到重要人物,可能还不止一两个人,你尽量详细说明情况。以后,你去学校回避点,别让她发现你,先不能打草惊蛇!” “好,我先去陆伯伯那,具体什么事情,我跟陆伯伯商量吧。”拾璎点头。她推出单车,匆匆跨了上去,朝陆宅奔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网恢恢(2) 文学院姜铭铨姜副院长,应邀来到梅府作客。 梅铭淞曾在中央大学任教,他与姜院长共事多年,两人旧时私交甚好。梅明淞调迁到教育署工作,很少和中央大学的前同事来往了。 梅铭淞主动来邀,无论从哪方面,姜铭铨都很有面子。姜院长接到邀请,自然欣然应允。 姜院长到达梅府,只见得回廊曲折,高墙白瓦,庭院幽深。虽比不得梅府南京的旧宅子,但,与普通政府公职人员比,依然是丰裕气派。姜院长心底惊叹,对底蕴深厚的梅府,他不得不佩服的。 宾主相见,相谈甚欢;不一会,家里的佣人来报,席面已准备好,可请客人落座上席。梅铭淞点头,领姜院长上席。两人到达时,拾璎已恭候多时了。 “姜老弟,这是小女拾璎,”梅铭淞向他介绍自己的女儿。 “哦,静山兄好福气,”这位姑娘,星眸熠熠生辉,年轻懂礼仪,又有新时代女子的气派;姜院长伸出拇指,说道:“不知令爱,在哪里做事?” “小女刚从联大毕业,现在中央大学的理学院,做着助教的工作。”梅老爷答道。 “果然青出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姜院长赞道;“女孩子学工科的,倒是很少见的,可见,拾璎姑娘是极聪慧的。” “姜叔叔,您谬赞了;”拾璎将酒盅里倒满酒,大大方方地说道:“今日这菜,是我和娘亲一起做的,姜叔叔要多尝尝。” “好,拾璎,在学校要是有何难事,你尽管来找我说。”姜院长拿起酒盅,砸吧了一口酒,连声赞叹,“好酒,不错不错;……”又夹了一大口菜,连连称“这菜也不错,着实美味。” “姜叔,文学院的沈老师,是谁推荐来的?”拾璎问道。 “这个吗,我还真不是太清楚;”姜院长放下筷箸,说道:“沈老师,是政府有关人员推荐来的。” “那,您可知道,她是南京人?”拾璎又问。 “如果不是南京人,她也不能推荐到,我们中央大学来吧。”姜院长点头。 “平津失陷后,燕大也不复存在了,她继续读的联大吗?可,我在联大好几年,完全没见过她的。”拾璎追问:“那,她什么时候到的昆明?” “我们有她刚入燕大的记录,有她当年的同学作证的;”姜院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难道没在联大学习?……她,她有什么问题吗?” 政府里有些人,善于投机钻营,利用职务之便,谋点私利是有的;但,梅家父女这么问,显然是话里有话。姜院长不知何事。 “我大女儿启玥的失踪,和她有关系。”梅老爷望他一眼,叹口气说道:“我的女儿启玥和她,在中学时关系倒不错,她们来往还很密切。她们一起考入北平,到了燕大之后,两个人的思维、观念,为人处世,等等都不同,渐渐不来往了。因为她,我的大女儿,被人拘禁到了归绥。” 姜院长一愣,这,牵扯到了命案;归绥,还和日伪军有关?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瑟瑟发抖,问道:“这个,……是您的猜测吧;……,有什么人作证吗?” “这个,自然不冤枉她,”梅拾璎说道:“南京城陷时,大家都慌慌张张,准备逃到城外去。我亲眼看见,她带着一队日本人,闯入了我南京的家;目的明确,想掠夺文物。这些人的计谋失算,愤怒之余,竟然放了一把火,将梅公馆焚毁了,那是梅氏家族十几代人的心血呀!” 想起来这件事,拾璎就气愤;她略微停顿片刻,又说道:“她这样的行径,不是汉奸的嘴脸吗?怎能够为人师表?” 姜院长听完,不禁义愤填膺:“什么,竟然还有这等事情?我们学院岂能姑息养奸!这样的人,就得去检举、揭发,将她抓走!我这就回去,派人将她抓了!” “姜院长,你莫着急,先请坐下,听我慢慢说!”梅老爷上前,一把拽住他;说道:“我估摸着,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个人的恩怨了,很可能,会涉及到我们的军国要务大事;……老弟,你想想,她那么刻意为之,用心险恶,能有什么好事吗?” “这事,跟我真没关系!我不过是录取教员。这样品行不端,劣迹斑斑的人,我们学校怎么可以用,自然是要将她除名的。”姜院长急急说道。 读书人怕沾染是非。尤其,这种事,不单是非多,可能是军国大事。听来,沈女士可能和日本人有勾搭;……那可真不是小问题。 “姜老弟,莫急!容我慢慢说来;……如果真是间谍机构作案,那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了。……这事,需要大家一起配合!”梅老爷唬住他。 “这……这,梅专员这件事情,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在学校教书的。这,外边的军务,我是根本不连接的,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些个事呢?” 听梅铭淞这么说,姜院长浑身直冒冷汗。 “老弟,你也不要害怕。警备司令部,已经着手开始调查这个事情;可能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人,如果真是间谍机构作案,那么,你们中央大学这些人,都要积极予以配合。绝对不能放过一个恶人,要有做人的标准的,尤其现在,国难当头,日本人如此的猖狂,我们还能让他们的计谋得逞吗?”梅铭淞大声问道。 “这个,……您说得是对的;”姜院长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道:“您说吧,我该怎么做?……” “姜老弟,这事也不用你做什么;……我们家二姑娘,以前和她照过面的,所以,有好多的地方,她不能直接去见,是要回避的。你平时多留意,多观察她;有什么动静,及时汇报就好;会有人监视她的行为。上峰交待,要顺着她这线索,摸出更多的人来。”梅老爷说道:“这事,关系到党国的利益,谁也不能推脱责任的。” “静山,我懂;……这个,请你放心。”姜院长一面点头应承着,一面用手抹着额角的冷汗。 第一百七十章 疏而不漏 沈宜兰来文学院的时间不长。 她的话语不多,在学校上上课、也不喜欢嬉笑打闹;每天谨慎过日子,战战兢兢,不像个惹事生非的。 “沈老师,您去哪里?” 沈宜兰走出校门,拦住一辆马车,正想离开学校;后面有人急匆匆跑来。 听到有人叫她,沈宜兰停住脚步;往后定睛看去。 刚才说话的,是位年轻姑娘。姑娘圆圆脸、大眼睛,剪着齐耳短发,穿格子布旗袍;手腕上挎着一蓝布包,一身简单疏阔,像是没什么事,出去闲溜达的。 她略微弯着腰,讨好地望着沈宜兰;“沈老师,今天真是凑巧,我们竟在这见面了。” “姑娘,……你,你是……?”沈宜兰不认识她;也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沈老师,我是一年级新生,我叫王露;”短发姑娘鞠了个躬,不慌不忙说道:“前两天,您还给我们上过课,我坐在第二排,沈老师不记得了吗?” “哦,好,”被学生这样问,自己还想不起来;沈宜兰心里发虚,也着实有点尴尬。 “沈老师,您出门要去哪里?”王露笑嘻嘻地问。 “哦,去磁器口的商铺逛逛,顺便买些能用的物件。”沈宜兰板着脸;她不喜欢这样被追问。 “去磁器口呀,太好了!”沈宜兰脸上的不悦;王露像是无视,笑嘻嘻地挽着她的胳膊,“沈老师,我也去那里呢,我没有马车,您捎上我一块去吧!” “这?……”这样和谁都自来熟的姑娘,沈宜兰还真没遇见几个; 沈宜兰对她的不屑、鄙夷、白眼,这姑娘全然见不到;……沈宜兰没别的招,只能自认倒霉。 沈宜兰上了马车,王露笑嘻嘻跟了上去坐下。 马儿放开马蹄,撒欢往前跑;不一会,马车来到了磁器口正街。 “行,就到这了,我们要下车!”沈宜兰大声冲车夫说道。 “得了,您稍等!” 车夫点头应允,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沈宜兰下了车,从随身包袱里取了两个铜板,随手递给了车夫。车夫说声谢谢,放在了自己兜里。 沈宜兰根本不等找零,撇开王露,径直往前走了。 “沈老师,你等等我呀。” 沈宜兰走了不几步,王露从后面气喘吁吁跑了上来。 “怎么了?这里已经到了磁器口了,你自己,该买什么就去买吧。”沈宜兰板着脸,一点都不痛快。 “啊,我没事,我买的东西都不打紧,我先陪老师您到处逛逛吧。”王露倒是个眼里没有事的,好像压根就分辨不出来,人家对她摆脸色呢。 “不用,同学,你自己到处逛吧。”沈宜兰耐着性子说道。 “嗯,我知道了。” 这姑娘没等沈宜兰再说,已经迷失在这地方的人来人往中。 这里是古老的商业街。一条青石板铺面的狭长街道,街道的两旁,都是各种店铺。各种小吃日杂,琳琅满目。 街道两旁的老字号,都是古色古香的;不少人在这里,驻足观看,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沈宜兰沿着这条石板路,慢慢往前走。街道的尽头,有一家茶楼。她迈步进入茶楼,找到一个临江的位置坐下。她靠在窗前,续了一杯水,自斟自饮起来。 她坐了许久,也没见谁过来;她只慢慢喝着茶,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 在这间茶楼的斜对面;有一扇窗户是虚掩的,透过窗户的缝隙,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在瞪着斜对面茶楼的女人。 “看来,今天又没啥收获的!” 这双黑亮眼睛的主人,正是梅家的二小姐拾璎。 “未必见得,慢慢看就是了……;”有个浑厚的男中音说道。 拾璎寻着声音望去;不禁大喜,说道:“之翰哥,你怎么来啦?” 秦之翰微笑着,说道:“是啊,陆司令急调我过来的。我曾向司令汇报过,你姐姐启玥的死因,跟他说过你姐姐的同学,姓沈的这位,我都向司令官阁下汇报过的。” “之翰哥,沈宜兰在归绥待过?”拾璎十分惊愕;她那乌黑发亮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沈宜兰也是娇生惯养的,她怎么会去那里,你能确定?” “当然,她是甄瑜的部下。别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什么大能耐;但是,确实是人家日本鬼子的忠实走狗。”之翰点头,陷入了沉思;“对了,严燕生来后,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离开了归绥。” “严燕生,你说的,是哪个严燕生?”拾璎心里愕然个,抬起头来望着他。 “对……,你没猜错!确实是陆司令的前副官严燕生。”之翰看着她,微微点头。 “这,……怎么可能?整个师;活下来的,不是没几个吗?……严燕生,他为保护南京城,已经英勇殉职了。”梅拾璎着实受惊,简直不敢相信;“霑豪说过,他们基本上都殉职了,很难存活下来的;……” “是,绝大多数英魂,已经长眠于地下了;……沈宜兰,她待严燕生,好像另外不同;因为有她的庇护,姓严的,被她救下了。不过,后来,还是被我枪杀了!”秦之翰想起启玥的死,对他充满了恨意。 “严燕生这人,颇为好大喜功;……他也没别的路可走,就跟着日本人走了呗。”看到沈宜兰又出现,秦之翰眉头紧锁;“她在这里,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如果真为间谍机构服务,她绝对不止一两个人,肯定是是一窝子人,我们得顺藤摸瓜,将这些害群之马给揪出来。” “之翰哥,那里有动静。”梅拾璎低声说道:“那边,就是在西南角,那边来了一个人,那人穿风衣,戴礼帽。他的帽檐压得很低,但是,我看他的眼睛,直往沈宜兰身上瞅。” “嗯,我也看见了,不着急,我悄悄通知其他人。” 秦之翰拿出一个圆形的装置,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朝他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不着急,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来个瓮中捉鳖。不怕他出现,就怕他不露面了。”秦之翰说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疏而不漏(2) 沈宜兰临窗而坐;看江水涛涛,船儿满帆竟发,风帆片片过,无限好风景。她欣赏着江景,点了竹叶青酒,自斟自饮起来。 她黑发微卷,时新的大波烫发;戴着一对碧绿玛瑙耳坠,西式裙装,衣着入时。她右手不时地拿筷子,拨拢着盘子里的肉丸;指尖微微翘起,指甲处涂的蔻丹,分外耀眼。 看江中的风帆远去,沈宜兰收回了眼神;她拿起筷子夹菜,送嘴里细细品着。右手放箸时,一个不小心,手帕不慎失落于地。 穿风衣的男子,从外走进来,恰好走到她跟前。 看到地上的手帕,风衣男子略微停顿片刻。他蹲下去,拾起手帕,儒雅地递了过去;说道:“小姐,这是您的手帕?” “哦,”沈宜兰抬起头,接过自己的手帕;略微显得有些羞涩,红着脸说道:“先生,我都没提防,完全没在意;谢谢您!” “不谢!”风衣男子摘下礼帽,微微鞠躬,问道:“小姐,请问我可以坐下吗?” “先生,您请便;坐下无妨!”沈宜兰媚眼含情,斜斜瞅着他,露出一个勾人的笑;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像极有诗情的诗人,轻轻念了一句;“桃花乱落红如雨。” “落花时节又逢君!”男子刚坐下,像是不经意地接了一句。 “嗯,先生,您这句诗接的不错,倒是有些意境啊。”沈宜兰粉面含笑。 “哪里,小姐的起兴好,我不过是应个景罢了。”风衣男谦虚地说道。 外人看来,像是两位年轻男女的偶遇。 两个人眉目含情,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些风花雪夜的诗词歌赋。 “先生,初次见面,我和你竟是很投缘;这样,我敬你一杯!”沈宜兰拿起竹叶青酒,倒了一盅酒,递给了对座的那人。 “竟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风衣男接过她的酒,轻轻饮了一盅;“谢谢您,值此良辰美景,遇见佳人,还有美酒,真是良辰美景不虚度,好生痛快啊。” “先生过奖了,我们有缘,才能在这相遇;……”沈宜兰一面说着,又倒了一盅酒要敬他。 “不可,我不甚酒力,真的不能再喝了!”男子放下酒盅,对着沈宜兰直摆手。 那男子说道:“我是个为人卖力气的,不过在这吃个饭,即刻要走了;……”风衣男子不再看她,直冲掌柜的喊着;“店家,给我来碗面,多放辣子,要快!” “好勒,您稍等!”掌柜的应承着,赶紧让后厨准备着。 沈宜兰颇为尴尬,脸上颇为不悦;她尖酸刻薄地说道:“外表光鲜,看来,不过是光有皮囊的。” 风衣男子只笑笑,略微低头表示歉意,便不再理她。 沈宜兰看他,太没意思;索然无味,起身匆匆离开了。 风衣男果然快; 掌柜的将面条端上桌,三下五除二,不一会的功夫,一大碗面条下了肚。 他戴上礼帽,走出了店门;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 对面望江楼里,梅拾璎一脸懵,望着沈宜兰离去。她很失望,说道:“咦,沈宜兰到这里,就为喝点酒,吃点饭吗?” “哼,姓沈的,果然有猫腻!”秦之翰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如果不是我们盯得紧,差点被他们漏掉了。” “有猫腻?”梅拾璎转过头,疑惑地望着他;“之翰哥,我瞪着眼睛,一直在这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眨,也仔细看着,没见他们有什么呀?” “拾璎,你不和这些人打交道,你当然看不见!”秦之翰说道:“刚才,沈宜兰斟酒的时候,沈宜兰顺便将一张很软的,很小的纸张,顺手递给了那个男人。” “啊,真的?”拾璎的神情很愕然,惊讶地说:“可是,我眼睛一眨都没有眨,竟一丁点也没有看见呢!” “拾璎,看不到情有可原,毕竟,你隔了一条街那么远。而且,人家是训练有素的,你肯定不知道,他们的那些伎俩和猫腻,需得接受过专门训练的,才能发现得了。” “哦,好吧!”拾璎嘴上说着,心里有些不服。 “沈宜兰是今非昔比了,很不一样的间谍。那个带礼帽穿风衣的男子,是来和她接头,传递消息的;刚刚,给他斟酒递过去酒盅的一瞬间,她递过去纸条速度极快,没经过训练,真做不到的。”秦之翰轻声说着。 秦之翰的专心和细致,拾璎不得不佩服;她问道:“之翰哥,下一步,我做什么呀?” “拾璎,下一步,你什么也别做,就放心交给我们吧!你不要离沈宜兰太近,……这,怕对你有损伤。不然,我跟霑豪,都没法交代的。”启玥的妹妹,什么时候都很警觉;之翰心里也是服气的。“我们有不少人,分布在明的、暗的各地;我们盯着,盯得牢牢的,就是要将这些人,连着根底给拎出来!这些人呢,是经过特殊的训练,你就放心吧!” “之翰哥,我没有事。到现在为止,沈宜兰没发现我在学校。”梅拾璎大声说着,不免得意洋洋。 她做的那些事,拾璎心里恨得牙痒痒;“沈宜兰卖国求荣,不惜伤害自己的同袍,必须得狠狠揭露她不可!” 秦之翰说道:“她自然得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不是现在,等一阵子,等那些埋藏在暗底的人,都暴露出来;……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其实,已经被我们掌控起来了。这件事情,璎妹妹功劳最大。我真的要谢谢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上哪去,找这姓沈的可恶的女人。” “是,之翰哥哥,尤其关系到我姐姐的事,”拾璎紧紧咬着下唇,说道:“绝不能让她逃脱,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拾璎,你放心,我都不能放过她!你在学校,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要让她感觉到你,要不然,你一个人在那,就会有危险的,一定不要让自己处在危险中。”秦之翰叮嘱道。 “好,我会注意的;”拾璎应承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涉险 沈宜兰从茶楼出来,逛了逛磁器口的市集,买了些小物件带在包里。她出了热闹市集,来到路口,拦住了一辆马车,上车朝松林坡奔去。 王露悄悄尾随在沈宜兰身后,沈宜兰坐上了马车;她也匆忙上了一辆马车。沈宜兰并没有去别处,回到宿舍再也没有出来。 王露匆匆返回;她跑过来,向秦之翰复命汇报。 “王露,你一定给我盯紧了她!这女人能来到这里,还能进大学做教师,也是很不简单的。你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秦之翰说道。 “是,请秦队长放心!”王露立正敬礼,大声说道:“我们军统站的人,都受过训练的,坚决不会让她逃出我们的掌控的!” “好!陆司令将我从军队调回,主要是协助你们调查的;……我们合作,共同将那些日系间谍及日伪特务绳之以法!”秦之翰想了想,又说道:“这女人很会装,表面上看起来,很良善,很无辜;不会那么简单的。她每天做什么,和谁见面;通通给我盯牢了!” “是!” 王露立正敬礼,匆匆离开了房间。 王露离开了,秦之翰转过身来,望着拾璎;说道:“我们编织了一张大网,看她沈宜兰能带进去多少蛀虫!” 拾璎望着他,一本正经地点头;“之翰哥,谢谢你们!” 之翰吁出一口气,说道:“不谢,这不是谁家的私怨;……你专心于学习,以后沈宜兰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这,……这怎么能行呢?”梅拾璎瞪圆了双眼,大声嚷道:“她是害我们梅家的罪魁祸首,我岂能不与她理论呢?” “拾璎,这件事,军统已经插手了;你还是避避好!”秦之翰说道;“被军统惦记着的,她还有的好吗?” “可,之翰哥,……”梅拾璎坚持着。 “拾璎,……;你听我的,绝对没害处;……” 梅拾璎心里明白,陆伯伯和霑豪哥都担心她,不会让她涉险参与这件事。 拾璎点头同意了。 秦之翰松了一口气,好歹是劝住了拾璎,让她别插手沈宜兰的事了;…… 拾璎告辞出来,离开望江楼酒店,回到了梅家。 她担心爹爹着急,进了门厅,穿过回廊,去书房见父亲。 “拾璎,这几天,你不要去学校了;”梅铭淞见到女儿,满脸都是慈爱;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爹爹,是有什么事吗?平白无故不去学校上课,……这,恐怕是不好吧!”她黑漆漆的眸子望着父亲,洞若观火;她坐了下来,笑着问:“爹爹,莫非是有什么差事?” “学校那边,我已经替你请假了;会有人去上课的。”梅铭淞笑着说道:“政府需要招募一批年轻人,与美国人交往时,需做些翻译工作;……爹爹来不及问你,就先替你报了名。” 拾璎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最近早出晚归,对沈宜兰一事穷追不舍;梅老爷总是不放心,为了确保女儿安全,只有让她抽身,暂时离开学校。 “爹,做翻译呀?……怎么,有美国人来访问?” 拾璎很奇怪,爹爹很少管闲事;什么时候,爹爹也关心起国事来了。 “拾璎,你陆伯伯说,这次由政府和军界一同出面,你正好也可以去历练历练。”梅铭淞清了清嗓子,有说道:“那些做间谍的,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女孩子,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好。” 陆司令也和爹爹一样,不想她抛头露面;拾璎点头:“好,爹爹,我知道了。” …… 梅老爷带着女儿拾璎,来到了高端的酒店别墅。 这里正在举行欢迎美国友人的酒会,欢迎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迈克修。美国驻重庆大使高斯也作陪。 一些重要部门的政府要员,受邀来到酒会。这里,是他们博弈的场所;都希望,在美国人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陆司令,美国人与我们的合作成功,军方必然受益,令郎必定大有作为了。” “哪里,小儿愚钝,只懂得带兵打仗。我呢,不过是一介老朽了,在这里帮着出出主意。我没有美国人的技术;……况且,中美情报合作所,已在全国各地,建起了交通联络组,还有电讯台,情报组,这是军统的功劳啊。”陆司令谦虚地说道。 梅明生带着女儿走进来时;陆定国一眼看见他父女俩个。 “静山,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陆司令高兴地迎上去;说道:“这位是梅专员,这是他女儿,梅拾璎;拾璎小姐毕业于联大,是中央大学的教员。” “哦,梅小姐,您可是才女呀。” 一位年轻的军官,少不得为她献殷勤;伸出手臂来,邀请她去跳舞。 “不,……别;……” 跳舞,拾璎不太擅长;她蹙眉,头疼得很。 “咳咳,……”陆司令干咳了两声,说道:“我陆家和梅府世交,拾璎和小儿霑豪有情义,只等霑豪回来,他们俩就举行婚礼。” 陆司令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告诉别人;拾璎小姐,是名花有主的。 “哦,这样?”年轻军官颇为尴尬,不忘调侃他们;“陆司令,儿子不在身边,儿媳妇也派得上用场?” “嗯额,你懂什么?”陆司令满脸不屑;说道:“拾璎是联大毕业,她来给将军们做翻译的。……” 陆伯伯有些生气的,拾璎不知道为什么。可她还不能问,只能含笑应答着。 酒会结束后,拾璎随爹爹回家。 “爹爹,翻译工作只是暂时的吧!我可不想长期和这些人处事,跟他们打交道,真是累得慌啊。”拾璎说道。 “我们说好了,让你帮着翻译些文件。这些人勾心斗角的,一个个争斗不休,哪里有在学校单纯呢。爹也不想让你这样为难。” “爹爹明白就好,我真觉得没意思,很想回学校去呢!” “你把工作做好了。过一阵子,等沈宜兰那事处理完了,你还是可以回去的。”梅铭淞说道。 让拾璎出来,是他和陆定国敲定的。不能让女儿陷入这样的景况,时间长了,真是一种煎熬,他是要把好关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被劫持 拾璎听从爹爹的劝告,先不去学校上课。她每天清早离开家,去美国将军们的“101”号别墅,除了做翻译,也做些抄写工作。 翻译官有好几位;尤其举止优雅,长得娇俏,有学识的梅小姐,很引人注目。她自然赢得许多年轻军官的关注。在酒会上,陆司令一席话,为她解围;拾璎少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梅小姐是陆宅的准儿媳,哪个还敢生什么邪念?军部的人都知道,少将军霑豪在战场,没有时间回重庆;陆司令自有威仪,谁又敢再生事端呢? 虽然,拾璎英文接触时间短,但是,她学什么都快,又是极勤奋的;在这里做翻译,很快就能胜任。 这日工作已完成,她从“101”别墅出来。拾璎见天色还早,想去买小弟爱吃的糯米团子。 有一辆马车,恰巧从远处驶来;拾璎朝马车挥挥手,马车在她跟前停下。 梅拾璎上了车;说了一声:“去磁器口的林家铺子。” 赶车的人背对着她,只轻轻点了点头;他扬起鞭子来,驱动马车往前走着。 工作了一整天,拾璎也有些累了;她闭上了眼睛,稍微歇息一下。 刚才,马车不急不慢,嘚嘚往前走着;这会,好像加快了步伐,竟像是飞驰了起来。从别墅那里,到磁器口的铺子,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也是该到了吧! 拾璎觉得哪里不对,“噌”地睁开了眼睛。 马儿撒开蹄子,飞快地往前跑;……道路旁,根本没有热闹繁华的街市;马车旁,疾驰往后的树木,路旁也少有行人;像是到了荒郊野外。 这,是要往哪去呢? 梅拾璎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不由一紧。一定是遇着什么事了。 “停车,立刻给我停车!”她大声叫道。 赶车的人,并没有听她说;反倒拿起鞭子,望着马背上狠狠抽了几下。马儿受了惊吓,嘶鸣了几声,飞速地往前跑。 拾璎紧紧靠在圈椅里,双手狠抓牢了车把手。 莫慌,莫慌;……拾璎心里说道。 越是这样,越得冷静;……看来,这人是冲自己来的;一时疏忽,没有防备,是自己大意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胆子也真是大,敢公然地绑架政府的翻译人员! 拾璎稳住了自己心神。现在,就算喊破嗓子,也没有用;没有人能听到。竟然如此,那就等等看,这人要将自己拉到哪里去。 黄昏时分,马车减缓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下车!”赶车的人大声吼着。 拾璎默默地瞅瞅他;对方蒙着面,看不太清他的相貌。长得人高马大,很是彪悍;关键,他的右手握着一杆黑黢黢的枪,手枪的枪管只指着她。 “哦,我……我这就下来;”拾璎的声音发颤;她越这样显得害怕;对方会放松警械,以为她胆小好糊弄。 好女不和男斗!这时候,只是装柔弱,走一步看一步了。 拾璎装着害怕,战巍巍地问:“这,这是哪里呀?……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您行行好,送我回去吧。我是美国人的翻译,你将我绑到这来;等到有人发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过不了多久,你会被发现的。不如,你将我送回去,我会重谢你的!” “少废话,赶快给我进去!”那名壮汉显然不买帐,也不想搭理她。 “这位英雄,……您,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你需要什么?是要钱,还是要物;……这些,都好商量的。”梅拾璎讨好地说着。 对她的威逼利诱,彪形大汉并不理睬,推搡着她进了屋里; 那汉子将房门反锁,像是进里面去复命了。 拾璎抹黑在屋里坐着;时间滴答滴答地往前走; 黑夜来临,四周一片黑压压的沉寂;静得能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又像是听到猫儿狗儿喘气的声音。 头顶的灯突然亮了。灯光明晃晃的,拾璎眼睛一阵刺痛;她赶紧闭上了眼。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 “当啷”一声响,屋外的冷风吹了进来;门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女声响起;“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拾璎小妹妹吗?好久不见啦,可有想我呀?” 这声音,……这个女人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呢? 拾璎定睛往前瞅;她前面站着一名女子,身材婀娜多姿,穿着时尚的制服,头发卷曲,烫染成大波浪;一张鹅蛋形的脸,眼角妖媚的神色。她正冲着自己笑着。 沈……沈宜兰? 梅拾璎的脑袋“轰”的一声响。 她……她怎么在这?难道,她早就发现了我,她装着不知道吗?……还是,她是最近才发现的我? 她应该是为日本人做事的;难道,她们想破坏中美的合作?……梅拾璎脑子里,闪过一万个念头; 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拾璎脸上堆着笑,跟她套着近乎,说道:“宜兰姐?怎么是你啊;……兰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我们还真有缘分呢。” “呵呵,确实,没想到,梅姑娘你做了美国人的翻译,我们正想找这个人呢。我真没想到,原来还是老熟人呢。也不枉我,那时候疼你一场啊。”沈宜兰笑着说。 我呸,还疼我一场?拾璎心里骂道。 可是,她脸上依然笑着,装出很高兴的模样来。“宜兰姐,是啊,谢谢你!上次如果不是你,我哪能那么容易逃脱了呢?” “嗯,……是,那个不提也罢。”听拾璎这么说;沈宜兰想起以前,毕竟不光彩,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沈宜兰夸奖她;“小妮子变了,越来越会说话了呢!你姐姐要是能像你这样,她也不至于;……” 沈宜兰突然停住了话。 对呀,启玥已经离世;梅家人,还不知道吧。 “拾璎,我刚刚到重庆;我到这里有点事,想找美国人。国民政府防备太严了,我根本就接近不了。所以,我只想找个人了解下情况,听说有一位美貌的女翻译,我就想接近一下。”沈宜兰柔声说道:“竟然是拾璎妹妹,这样就更好了,也省心多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仇人相见 “哦,……原来是宜兰姐!刚才那大汉蒙着脸,我还以为遇上了劫匪,遇到了坏人;唬得我吓了一大跳。”梅拾璎惊惶不已。 “那个汉子,是我雇来的。我只说,帮我去请中方人士,常与美方接触的;……不想,他态度这样粗鲁,是不是吓着你了?”沈宜兰笑着,轻描淡写安慰她。 拾璎微喘着,以手按着胸口,看上去很害怕;她定了定神,怯怯地问:“宜兰姐,你打听美国人,不知有什么事呢?……你,莫不是还在为日本人做事?” 沈宜兰看她,一副惊甫未定的神情;全不似以前那敢打敢冲、有主意、有决断的梅家二小姐。难道,她,是被这战争吓怕了?她不单单是胆小了,连智商也降低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于她是有利的。 沈宜兰蹙着眉,神情很是幽怨。她淡淡地说道:“拾璎,我怎么还能为日本人做事?那次去你家,不是我想去的。是被人逼的,被你的小姨甄瑜格格逼的!……” 拾璎望着她,很惴惴不安;说道:“宜兰姐,我娘拿她也没办法,我们家和她没有来往,你完全不用搭理她的。” “在北平那时候,你姐姐对她很尊重,她看起来蛮亲切的;……我又怎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沈宜兰说道。 她沈宜兰从来眼睛都朝上,一心想结交有权势的人,这点倒是真的。 “呃,……宜兰姐,现在,你还跟她来往吗?”拾璎眼睛一转,瞅瞅她,问道:“而且,您现在找美国人,是不是还在为她做事呢?” 沈宜兰脸色大变,对她呵斥道:“你好没道理,怎能胡乱揣测?……我是报社记者,没有好报导,在报社很难立足。我不过是,想发一篇独家报导,才想尽办法去接近美国人;……” “宜兰姐,你是报社记者?”拾璎的声音轻柔起来,脸色也稍缓和了许多。拾璎脸上又有了精神;“美方定期会举行记者招待会,到时候,记者们都能去采访新闻。” “我要的是独家新闻,只有我了解的,别人不知晓的新闻;……这样独一无二,才能够吸睛啊;”沈宜兰很擅长鼓动人,她又说道:“拾璎,你能帮帮我么?我想去采访美国人,你能不能帮帮姐姐,帮我引荐一二呢?” “这……这个,兰姐,请你原谅,我们工作有规定,不是谁都可以随意引荐的;”梅拾璎思忖片刻,对沈宜兰说实话:“军方对我们有指示,美国方面有些是机密,是不能够随意与外人道的。” “晓得,我晓得的!”沈宜兰急急地说:“我知道,对你们翻译官,上面肯定是有规定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干扰你的工作!我只需你,帮我做掩护,将我带进别墅去。然后,我自己去做采访。无论是否引起美国人的不快,我都不会将你牵扯进来的!” 沈宜兰很是恳切,说得信誓旦旦的; “这……,这样吗;……”梅拾璎很有些为难;她蹙眉凝思好一会儿。最后,她终于点了头。 “宜兰姐,101别墅,我并不是每天都去。今天工作做完了,我就可以走的;有时候,美国人连轴转,两三天也不让人出来。有时候,军方一起来时,我是要回避的,基本上不过去的。”拾璎认真地说道:“要不这样,我先回去;等哪天差不多方便的时候,我带你进去吧!” 她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和之翰哥商议;为下一步行动,赢得充足的时间。 “也好!今天太晚了,你这样子走,很不安全的。再说了,我也不放心你自己走,你今晚就在这歇着吧!省得我担心心,明后天,咱们俩一起过去!”沈宜兰一把拽住她,笑嘻嘻说道:“咱们姐妹俩,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好好说说话,交交心,也是挺好的!” 梅拾璎心里一紧,糟糕,这是一步也不让她活动啊!看来,沈宜兰这人警械挺高,什么事都想到了。自己心里想的,也不能暴露出来。 “兰姐,我怕爹娘会担心我,兰姐这有没有电话?”梅拾璎笑嘻嘻说道。“或者,你叫人替我送个信回家,然后,我陪你聊天。” “哦,我这里可没什么手摇电话;……不过,我自然会叫人去送信。”沈宜兰一努嘴,后面过来一个人。“去,你去梅府帮拾璎小姐送个信;告诉她家里,就说,璎妹妹留下来陪我,今天是赶不回去了。” 沈宜兰一边说,一边不停朝他眨眼睛、使眼色;那名汉子自然心领神会,应承了一声就出去了。 反正是出不去,就安心住下吧!拾璎心想。 她借我的身份混进去;现在,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所以,她大可安心住下来。自己一晚上没回家,爹娘一定会疑心的。这样也好,明天再找机会出去。 梅拾璎装着很高兴,极其相信沈宜兰;很热络地和她聊天,聊到以前在南京那些有趣的事。 两个人聊了许久,沈宜兰动情处,眼里也浮现点点泪光。她哽咽着,连连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不知道,她指的是,美好时光回不去了;还是说她走的路,回不去了。或许,都有吧。 谁都有一个美好的,年少的时光;那些往事,深深烙在心里,久久不会消沉的。 聊了许久,拾璎也乏了;说道:“兰姐,实在有些困了,我们先睡吧。养足精神,要不,明天我带你先到那边去,看看能不能有机会送你进去。” 沈宜兰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点头应允;她也要去做些准备。 沈宜兰离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就留下拾璎一人。 她坐下来,心情忐忑; 爹娘不知道,她去了哪。现在家里的人,一定都急疯了。 如何让秦之翰知道,她被沈宜兰劫持了呢? 必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要充分地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能让她进入别墅,还得是她自投罗网;这样,让所有的人都发现沈宜兰。 一定要活捉沈宜兰。 第一百七十五章 依计而行 梅拾璎被人劫持,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是一座老宅,白墙黑瓦,古朴幽深;沈宜兰那伙人,将这守成铁桶般。想从大门溜走?拾璎觉得是幻想,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贸然反抗,以寡敌众,势单力孤;无异于鸡蛋碰石头。索性不如先住下来,等……,等待合适的时机。 拾璎知道,她没按时回家,爹娘会出动人出来寻的;……说不定,陆伯伯已经知道了。陆伯伯既知道,之翰哥也会知道。 只要,明天她在别墅外一露面,就会被军方的人注意到的。 关键,她得说服沈宜兰;想办法黏住她,不能让她逃脱了。 拾璎拿定了主意,不再想东想西。她定下心来,索性躺床上,和衣而卧。 她心里有事,睡得并不扎实。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从房梁顶上传来;…… 咦,那是什么动静?梅拾璎睁开眼睛,蓦然醒了过来。 她一动都不敢动,屏住呼吸;她竖起耳朵来,静静地听着;…… 如果是沈宜兰那伙人,应从正门堂而皇之闯来;何苦受那样的累,做那梁上君子,悄悄地潜入呢? 难道,是另外一伙人? 不知道,是敌是友;梅拾璎不吱声,依然一动都不敢动。 房梁上的动静,越来越大。那上面,好像不止一个人。有什么东西被拉开、被折断;还有什么,被一点点挪动着。 突然,横梁上霍然洞开;从房顶上,透进来一丝月光的清辉,照在屋子里的家具上,发出清亮的光泽。 看来,瓦片被人挪动了。房顶上的人,还在继续; 过了一会,有一根很粗的绳索,从屋顶上的横梁处垂了下来。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上面顺着绳索,攀落到了地面上。 那个身影纵身站住;定睛仔细瞅着,轻声唤着:“梅小姐,……梅小姐,你睡着了吗?” 这声音极轻柔,是极好听的女声。 咦,是个姑娘?……这姑娘是谁,她怎么会知道我呢? 梅拾璎心里有些慌;难道,这地方还有另外一批人跟踪我? 或者,是谁派来救我的? 梅拾璎心里一动,有点窃喜;却依然不敢吱声。 那身影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借着月光,看见了床上躺着的梅拾璎。 那人走到床边,轻声唤道:“梅小姐,拾璎小姐,你醒醒!……你,快醒醒!” 梅拾璎听得真真的; 她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声呵斥道:“什么人?胆子真是大,竟然趁着夜色,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入室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嘘!……小点声,外面有人站岗,别让旁人听到!”那人快速往前几步,低声说道:“梅小姐,我是王露!……秦队长派我来的。” “王露,是你呀!”原来是这姑娘,拾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不禁喜出望外,心里的恐惧和惊慌,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拾璎拉着她的手,高兴地问:“王露,是秦队长让你来接我的吧!” “嗯,秦队不是让我接你!”她支吾一声,怯怯地说:“秦队长派我来告诉你,你且忍耐一时。明后天,你将沈宜兰及她的同伙诓骗过去,到了101别墅,我们会相机行事的。别墅四周都是我们的人。所以,你不要着慌,只需将那姓沈的女人,带过去就行了。” “你们知道,沈宜兰她扮成记者,想趁着采访的时机,对美国将军不利吗?”梅拾璎点头,问道。 “我们刚端了敌人一个点,才知道沈宜兰来这里的目的。”拾璎的反应,王露多少有点惊讶;这位小姐,浑然不知自己危险吗?“梅小姐,您好好配合我们,等他们上了圈套,一举将他们拿下。这次,无论军方还是军统,我们都一致对敌!” “好呀,真是大快人心!……不过,你,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这里荒郊野外,杳无人烟;……”梅拾璎很诧异;“秦队长和你,你们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 “你当美方代表住的别墅,是那么容易进出的吗?……凡是进出那里的人,我们都有人,暗地跟踪、保护的。”王露盯了她一眼,说道:“梅小姐没有按照,平常的路线回家;我们的保安人员就觉得很意外。你上了那辆马车不久,后边,就有一辆我们的马车,偷偷地跟踪到了这里;……然后,这才有人回去,向我们的人和总部汇报的。” “啊,原来如此!……太好了,我还在想,怎样才能将这情报送出去呢?”拾璎小声说道:“姓沈的,他们这伙人,千方百计想接近美国军方代表,肯定是对美国人不利的。我在想,我依计而行,到时候,我会将沈宜兰哄骗到那里,然后,你们伺机而动,一定要抓住她,以及她的同伙!” “梅小姐,你还真是临危不惧、有胆有识!难怪秦队长说,你和一般大家闺秀不同。我们原来不抱什么希望,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您是大家小姐,不一定能做这样危险的事;……这样看来,我是多虑了。梅小姐,明天就看你的了。你千万不要害怕,周围都是我们的人!”王露说道:“咱们就这样,这样……” 王露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窃窃私语,梅拾璎不断地点头。 “好啊,对头!我也是这么想,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也。”梅拾璎听完,高兴地说。 “梅小姐,这里,我不能待太久;”王露又说道:“你放心,在这附近也埋伏了我们的人。这里有什么动静,我们立刻就知道的。” “好,你让秦队长也放心!”梅拾璎郑重地点头。 王露不再说话,她走到房子中央,抓住房顶垂下的绳索;蹭蹭蹭往上攀援,不一会就上了横梁上。 这时,房顶上伸出一双手;有人在上面接应她。然后,他们将绳索拽了上去,再将瓦楞一层层摆平、复原; 那房顶上的人猫着腰,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诱敌深入 昨晚,梅拾璎太兴奋了,到凌晨二三点才睡下的。 一大早,沈宜兰来叫拾璎;沈宜兰在门外,敲了好一会,拾璎都没有反应。 “拾璎,……你起来了吗?” 沈宜兰大声喊着,又在门上敲了几下,屋里还是没动静。沈宜兰心里担心,生怕会有闪失。 她趴着窗沿往里瞅,我的天娘,这丫头还在呼呼大睡,压根就没醒呢。 小妮子心态是真好;……这样的状况,她也能睡得着?睡得越踏实,是越信任她沈宜兰。沈宜兰暗自得意,心里美美的。沈宜兰重回到门边,耐住性子使劲地敲:“拾璎,……梅拾璎,起床了!” 房门“咚咚咚”地响着,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里面,嘟囔着:“别敲了,……谁呀,这么早!” “拾璎,是我;……你该起了!”沈宜兰在房门外唤她。 “哦,……来了;” 梅小姐大概是起了;她在屋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脚上踏双什么,踢踢踏踏地走到门边,哐当一声开了房门。 她睡眼懵忪,惊讶地看着沈宜兰;“宜……宜兰姐,你……你怎么在这?” “拾璎,昨晚上我们聊天来着,聊了大半宿,……怎么,你忘记了?”沈宜兰提醒着她。 “昨晚?……哦,对!”梅拾璎一拍脑袋,挠一挠后脑勺;傻乎乎地笑了,“宜兰姐,离开南京时,我的头受过轰炸,时好时不好的;……你这里很静,被子厚实暖和。我以为,是住在家里呢。” 拾璎拽了拽衣角,不好意思搓着手;嗫嚅地说道:“不知,宜兰姐这么早,有什么事呢?” 沈宜兰心里一动,难道,这丫头离开南京时,是受了什么伤?也难怪,那场战乱中,有几个人,能毫发无伤地,完好地抽身而退呢? 沈宜兰亲眼看着,梅公馆毁于大火;这丫头因为这,而受到了打击,还是,她后来又遭遇了什么?一瞬间,沈宜兰心里同情,对她有了恻隐之心。她柔声对拾璎说道:“拾璎,你莫不是睡糊涂了?……这都几点了,还不吃早餐?你饿不饿呢?” “哦,早餐?……”沈宜兰这招好使。拾璎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大大的,炯炯有神望着她;问道:“我好饿哦,早餐在哪呢?……” “哎,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馋?” 沈宜兰摇着头,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丫头,是不是依稀恍然,还在南京梅公馆;过着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梅府的底蕴深厚,除了祖上的荫蔽,梅家的子孙们都是争气的。沈宜兰自然是不懂。她看梅府繁盛,皆是看表面上。 此时,沈宜兰颇有些同情她;声音先就低了下来,柔声说道:“拾璎,你既然饿了,随我过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呀!” 一听到有好吃的,拾璎喜笑颜开。 …… 两个小时后,梅拾璎和沈宜兰一起从马车上下来,走进一座酒楼;到了二楼的雅座坐下。中午时分,酒楼里人不多;酒楼临江而立,座位靠着窗。 从窗边看过去,江对岸的朝天门码头,清晰地矗立在前。朝天门码头壁垒三面,中央地势高,两侧渐次向下倾斜。 嘉陵江江水,从上游奔腾至此,汇入长江;与长江水激流撞击,形成了夹马水景观。 “我来重庆也有一段日子了。我是第一次,从这位置看朝天门。”梅拾璎收回目光,对沈宜兰说道:“这朝天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原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城门,城门上书“古渝雄关”几个字。后来,为了修客运码头,将原先旧城门拆除了。” “嗯,重庆这的人,都知道的;现在看起来依然壮观;”沈宜兰点点头,轻声问她:“有个瑞典人,在这经营中国土特产;他创办的洋行,叫安达森洋行,你知道在哪里吗?” 难道,他们的兴趣,在南迁的那批文物?梅拾璎一愣。 她当然知道,民国从北平运出一批文物,先是藏在南京;后来,文物运来重庆,由安达森代为保管。日本人为这批文物,费尽了心思,他们想方设法,要弄到手;曾经派好几批人来,计谋也没能得逞。 他们为找到这批文物,费尽了心思。难道,那些人还不死心吗? “我虽然为美国人做事;但是,生意什么的,我一丁点都不明白。”拾璎装作不懂;“宜兰姐,你对做生意还感兴趣呢?” “嗯,也不是;……听别人说起过这家洋行;说他们讲信誉,是很可靠的生意人。”沈宜兰轻描淡写地说。 “这,我真不知道耶;……你要是真有兴趣,我带你去见我爹爹。他见多识广,可能会明白一些;他公务的地方,离得不远,你跟我去一趟吧。”梅拾璎很热情。 “不了,今天太仓促了;改天吧!改天,我亲自登门拜访。”沈宜兰急忙说道。 这时候,不能见梅老爷,以免节外生枝。毕竟,她做了亏心事,心里没有底气。 “拾璎,你今天不用去美国人那里做事吗?” “今天,轮到我休息啊!我连轴转了好多天了。要不然,我能那么悠闲,陪着兰姐逛街喝茶?”拾璎说道。 “哦,这样啊。”沈宜兰点点。 “你们平常进去的时候,都要接受检查吗?比如说,搜身、证件什么的?”沈宜兰问。 “刚去的时候,人家不认识我;每天都要检查的。现在,他们都认识我啦,嗯,就是意思一下了。”拾璎回答她。 她心里明白;沈宜兰在套她话。 “你们在那里,就穿这衣服啊?” “怎么可能?到了里面,我们得换上制服,美式制服。那是,美国军队的制服啊,穿上它,又美又帅气,甭提多亮眼睛了。”梅拾璎骄傲地说。 “真的?……我特别羡慕能穿制服的!美国军队的制服,我还从没见过,你穿着,让我看一下,那该多好!”沈宜兰脸上,满是羡慕。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请君入瓮 “这个,又有何难!” 梅拾璎笑笑,放下手中的汤匙;她摇摇头,得意地说:“上面有规定,制服不让穿回家;不过,也不尽然啦。不让穿,也没说不让带走。兰姐,我们快些吃;等一下,你陪我去取吧!” “拾璎,这……这能行吗?”这丫头不知深浅,傻乎乎的;沈宜兰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有些不知所措。 “宜兰姐,比如,我穿制服陪美国人外出,也直接穿回家;并没有谁说什么。你放心好了,肯定没事的。”梅拾璎热心地说道:“美军的制服,那是没得说;你好好瞅瞅,说不定,对你写独家专访,会有不小的帮助呢。” “今天,你不是休息吗?……怎么能这时候回去?”沈宜兰心里没底。“你这样回去,不会被人发现?不会受罚吗?美军对犯规的士兵,惩罚可是很严的。” “咦,宜兰姐,你怎么知道的?”梅拾璎眼睛眨巴着,直瞪着她瞅。 “我做记者,采访过许多人;……有国军将军、有咱们的士兵;有中国人,也有美国人;多少是知晓一点的。”沈宜兰反应快,急忙一通胡诌。 “嗯,是了!宜兰姐见多识广,你别笑话我就好。”拾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 “拾璎,我怎么敢笑话你。”沈宜兰说道。 拾璎又说道:“兰姐,你放心!我去那,就说落了东西,回来取一下;谁还能阻拦我,不让我进去么?” 梅拾璎竟然信了,还挺好糊弄的;沈宜兰长舒出一口气来。 “好,快快吃;不然,饭菜都凉透了。”拾璎到底就是馋。没等她,放开肚量吃了起来。 沈宜兰看着她,心里有些感触;梅家的两朵花,一个命归黄泉,一个心智不足;是何等的悲凉! …… 梅拾璎变了;好像就是一根筋,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她吃饱了,喝足了,笑嘻嘻说:“宜兰姐,我们走吧。” 她挎着沈玉兰的胳膊,到外面雇了一辆马车,朝美国人的101别墅奔去。 “丫头,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到了马车上,沈宜兰突然反应过来,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丫头貌似呆傻,是不是伪装?为了麻痹我,让我放松警惕。若是,就让她这样走了,她还能出来吗? “为什么不去?……我们都出来了,你要看我的制服,挺简单的事儿。”梅拾璎瞪着大眼睛望着她。 沈宜兰脑筋一转;说道:“这样,……你若不嫌麻烦,那就去吧!” 到别墅外边的街边,拾璎说道:“宜兰姐,我进去一会儿,你在这等我。等我取了制服就出来的。” “丫头,你可要小心啊。”沈宜兰笑笑,说道:“他们要是拦着你,不让你进,你可千万别胡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呢。” “好的,我知道啦,再说,他们凭啥拦我?”拾璎满不在乎地说。 “丫头,你先别急,……过来,我告诉你,……”沈宜兰说道。 “哦,什么事?……”梅拾璎重又回到车上。 她刚坐下来,听到头顶一声闷响。梅拾璎身子一软,疲沓地倒了下去。 “沈小姐,你跟她废什么话呀?”前面的车夫闷声说:“这么鬼精灵的人,你能信得过她?我都担心,你要上她的当!” “你,……你你打晕她啦!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沈宜兰心里,真喜欢这丫头。 “放心,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她不过,是晕过去了。”那汉子从马车的座下,掏出一个包袱,低声说道:“这是美军的制服,这是她的身份证件;……你快点换上,扮成她的模样,直接进去就行了。” “嗯,我明白。” 沈宜兰不再说话,将拾璎往车里面拉;迅速穿上了美军制服。 沈宜兰将自己的长发落下来,用剪刀熟练地顺手一剪,剪成拾璎那样的齐耳短发。她将短发稍往前,遮住一点面庞,然后,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沈宜兰从马车上,往前朝别墅里走去。 刚到别墅的门口,她先掏出了证件,朝站岗的卫兵晃一晃;说道:“麦克休将军的翻译。” 卫兵扫了她一眼,点点头;冲她敬了个军礼,就让她进去了。 马车里面的那个人,见沈宜兰顺利进了别墅,快速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急速往前跑这,边跑还边挥手。 这时,从旁边的房舍后,冲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几个人全速往前冲。 卫兵们发现了那几个人,大叫着:“干什么的?……站住,不许动;否则,我们开枪了!” 几个大汉不说话,只是就往前闯;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了家伙。 只听得一阵砰砰乓乓的声音;火光四溅。两队人马碰到一起,拿家伙就拼上了。 进了别墅里的沈宜兰,听到了大门外的枪声。她加紧步伐,往里面闯;一定要找到美国将军,直接枪击了他。 她顺着楼梯,跑到二楼;然后,来到二楼最里面那一间,美国人的办公室。她迅猛地掏出手枪,用用脚踹开门,就冲了进去。 “站住,缴枪不杀!” 等待着她面前的,是十几杆黑洞洞的枪管。 沈宜兰一愣,真心烦闷,哪里有美国人的影子? 糟糕,上当了! 等她意识到时,已经是太晚了。这时候,有人从斜刺里冲过来,直接来卸她右手的手枪,她失了手。 她一低头,左手从靴子里掏出一支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正要开枪。有人冲过来,狠狠掰住她的手腕。又将她的手反掰过去,将她死死地扣住。 沈宜兰疼得只掉眼泪;她这时,哪里还动弹不得了。 别墅外面的枪声,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就停止了。 沈宜兰被人押着,压到玻璃窗前;“看看吧,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下场!” 大门外,横躺着十几具尸体。躺下的,全是他们的人!门口的那些卫兵,都是准备好了的? 原来,他们真是大大地上当了。 “梅拾璎,你丫的;……” 想起她那像小羔羊般的,怯生生的样子;沈宜兰极其愤怒,骂了一句粗口。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没塌 拾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崎岖的山路上;有很多的人,都在奋力奔跑着。拾璎憋着劲,努力往前赶;却怎么赶不上前面的人。 后来,前面有个人停了下来;拾璎走进前来看,是姐姐梅启玥。启玥说,拾璎,你不该来这,快快回去! 启玥看看她,顺手将她往后一推;…… 梅拾璎醒了过来。 她的头昏沉沉的,她努力抬起胳膊,右手摸到头顶;手指触碰到的,不是丝滑柔顺的头发,好像是包扎用的纱布?她想起在南京教会医院做护工,给战场下来的伤员包扎用的纱布。 她清晰地记得,后脑勺被重重一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梅拾璎睁开眼,看到了白色的墙,白色的帷幔,上面挂着盐水瓶;她张开嘴,轻声问:“这……这是在医院吗?” 她拼力想起来,却发现,头疼得厉害;似乎,是动弹不得。 “别动;”漪玉夫人按住女儿。她俯下身,温柔地注视着女儿,柔声说道:“璎丫头,你可醒了!……你昏迷了一整天了,你爹都急坏了,刚才,又去找医生去了!” 夫人眼里含着泪;她脸上是焦虑和不安。她不明白,这猝不及防的意外,为什么会发生;她的孩子受到了伤害,她心里担心极了;很害怕这唯一的女儿,再有什么不幸。 母亲的担忧,是那么真切;母亲的关心,又那么温暖。梅拾璎鼻子一酸,眼泪哗啦一下,从眼角滑落下来。 女儿淌下来的泪,砸在梅夫人的心里。夫人更是担心,不禁慌了神;“孩子,你……你是哪里痛,哪里不舒服吗?” “娘亲,我没事!” 梅拾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她轻声安慰着母亲;“娘亲,你别担心;过两天,我就会好的。” “你还说没事?我们见到你时,满脸的血污,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梅夫人轻声啜泣着,“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之翰说,他是派了人去营救你的;……你呢,偏要和贼人周旋到底,逞什么英雄好汉,差一点就,……” “夫人,孩子刚醒,让她多休息!”梅老爷回到病房,看到女儿苏醒;及时制止了夫人的絮叨。 “爹爹,你来了?” 梅拾璎见到父亲,心里实在高兴。她的嘴角笑意很深,眼神清冽纯净,很自豪地望着父亲。 “拾璎,……这,痛不痛?” “爹,我没事,……一点不痛!” 阵阵疼痛袭来,梅拾璎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头部遭此创伤,她毫无惧色;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如一汪清澈的泉,纯净明朗。 “拾璎,爹爹明白;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好,女儿听爹爹的;” 拾璎不再说话,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梅老爷慈爱地望着女儿,用手轻抚着女儿头部的绷带。他生怕女儿会痛,拿了一软垫放置在她头顶上端,紧紧挨着床头固定好。 女儿昏迷了一整天,梅老爷真是心急如焚,生怕女儿出什么意外,他不眠不休守着女儿,默默陪护,殚心竭虑。 女儿苏醒过来,他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夫君对拾璎的爱重,漪玉夫人最是知晓。 刚才,医生来做检查,说,若24小时,拾璎再不醒过来,恐怕就难以救治了。梅铭淞大发雷霆,揪着医生不放手;他平生第一遭失控,对着医生闹哄,好不容易才被劝住的。 梅老爷有些受不住,不知作甚么,才能派遣心里的悲愤;跑去病房外,又去求医生来看。这次,总是天老爷保佑,拾璎丫头度过了危险期。 还好,梅家的女儿保住了,梅家的天也没塌;漪玉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梅老爷和夫人围坐着,庆幸女儿还在身旁。 “拾璎,……你怎么了?” “咣当”一声响,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一阵劲风,从外吹进来。门前,站着一位美式军装的军人;正是国军某师团长陆霑豪。他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矗立着。他脸庞棱角分明,如刀切一般立体;一双浓黑的剑眉蹙着,眸子黑如深潭,眼里满是关切和焦虑。 他看到了病房里,拾璎依然在睡着;心里更加担忧;嘴里,难掩颤抖的声音;“梅叔,拾璎,……她,如何?” “霑豪来了,你过来,……”梅老爷朝他招手。 陆霑豪的脸上表情严肃,额角渗出的汗珠。梅老爷拍拍他的肩,说道:“霑豪,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刚才,拾璎醒过来了,现在是困了,多休息就会好的。” “梅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拾璎真度过了危险期?”陆霑豪很是激动,抑制不住的高兴;“你们刚才,……我父亲说,她可能……;这样,她已然没危险了,真是太好了!” “嘘,霑豪,小声一点;”梅夫人站起来,对霑豪说道:“她刚睡不长时间;……霑豪,你坐,坐这陪她。” 这时候,应该让年轻人单独待着。梅夫人转过身,她冲梅老爷努努嘴。 “哦,好;霑豪你坐啊;”梅老爷心领神会;“我和夫人得回家去了,帮我们照顾好拾璎!” 梅老爷转过身来,这才看见老友陆定国。他朝老友有宽厚地笑笑;“望亭,多谢了!拾璎这丫头,是从鬼门关上历了一劫,算是活过来了。” “是吗,那就好!……我们一路紧赶,霑豪听到信,从前线赶回来的,他都要急坏了。”陆司令也很激动。他拿出手帕,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望亭,走,我们外面去聊!” 梅老爷过去,紧紧握住老友的手。艰难时刻见人心,老友的关怀和帮助,总是那么及时。 三个人边走边聊。梅老爷突然站住,对夫人说道:“夫人,这一整天,你也是很辛苦了。这里有我们呢,你先回家里去,家里有筠宁,没有亲人在家,他都很担心姐姐。你回家去,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好。我先回家去,有事情的话,你尽管招呼我。”梅夫人应承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善罢甘休 少将军陆霑豪剑眉深锁,侧身坐在床榻前;拾璎睡得很香,宛如婴儿般地酣睡着,发出均匀的细小的鼾声。 他的眸子如深潭般深邃不可见底;凝眸着她瓷白的肌肤,她细微均匀的呼吸,从她那芳唇微微吐出;陆霑豪担忧才稍稍放下,心里的波澜渐渐褪去;…… 据守在阵地的陆团座,收到了重庆的急电,是秦之翰打来的电话。 秦之翰向他简短汇报了,一举抓捕了沈宜兰一干人;但,璎妹妹受了伤。秦之翰声音颤抖,急切地说道:“……霑……霑豪,你快回来!璎妹妹,……,她……她可能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秦之翰,你胡说些什么!”陆团座怒不可遏,对着电话那头的他,大声吼道:“秦之翰,我派你回去协助破案,追踪恣意破坏后防的间谍,也是要保护拾璎的安全;……你,你都干了什么?” 一架美式军用飞机,将陆团长接回了重庆;秦之翰深感不安,亲自去迎少将军。陆霑豪挂着风霜,脸上是冷冷的。 “团座,我没做好,……”秦之翰不敢看他的眼神;怯怯地说:“我们的人,本来,是可以将她营救出来的;……可他们说,拾璎没采纳我们的建议,她为了要全歼这群不法分子,竟选择与沈宜兰那伙子人周旋到底。这,还真是可敬可佩!” “拾璎这丫头就这样,好逞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陆团座依然冷着脸,咄咄逼人;“你们,为什么不强行将她带过走呢?” “是,……她突然被掳走了,我们的人及时发现了。后来,我派军统的人过去营救的。他们那些人说,……说梅小姐坚持要留下来;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依着梅小姐,我们按计而行。”秦之翰低声说道。 “军统的人?……为什么是军统的人?”陆霑豪不由一愣;转而更加愤怒。“有军统那帮人在,还能有个好吗?他们那帮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拾璎就算没有那想法,他们也会说成,人家女孩有这想法呢。之翰,这事情,怎么能搞成这样?” “这……,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认得,军统的人,他们经过特殊训练,对付间谍比我们有经验;还是要多听他们的意见的。”拾璎突然受伤,秦之翰也颇为抱歉。 “不知道你派过去的,是军统的谁?” “也是一个姑娘,叫王露。”秦之翰答道。 “王露?她可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三两个男人都进不得身,为什么不派她去对付沈宜兰,偏让拾璎这非军统、非军人的外行,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拾璎是个敢打敢冲的,要不然,王露能将引诱敌人,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她?拾璎再有胆量,也不是为军统的人冲锋陷阵的!我不舍得让她受这样的苦,军统的人有什么权利!”陆霑豪很生气,一边说一边急着往前,“快走吧!如果拾璎真有什么事,他们就有再大能耐,我也得追究这件事!” 少将军一行人刚到医院的门口,就看见军统那帮人,正在那里候着。 军统站分站长林某,一见到陆霑豪陆团长,赶紧过来问好,“陆团座,久仰久仰;您可是威名赫赫,是我军抗日的猛将,在抗敌前线屡立战功,今天得见真容,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陆家后辈杰出人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请问,你们在这里干嘛?……是为了保护已深受重伤的梅小姐,还是要拦截什么可疑之人?”陆团座冷着脸,斜着眼看着他;戳着他的心口,问:“你,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哦,是,……可是;”林某人没料到,对方完全不买账,还一副凶狠恶煞的神情;林某人顿时发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 两帮人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气氛极为紧张。 陆司令刚好从汽车上下来,看到了医院门前发生的一切。 陆司令急忙上前,将儿子拉住;对林某人说道:“林站长,里面的梅小姐,是我儿未过门的媳妇;霑豪情急,只想见未婚妻,您多体谅;……等这事过后,咱们再细说!” 陆司令不怒自威,军统那一帮人谁敢惹? “哦,是是是,”林某立刻站到一旁,说道:“快让开!请陆司令和少将军进去!” 军统的人哗啦散开,陆司令父子昂首而入; “天哪,梅小姐,是陆家未来的儿媳妇,你们咋不早说呢?”林某直训自己的手下,做事太没分寸。 军统特务处的一干人,互相望着,面面相觑。 “我们哪知道啊,我看那个姑娘,是个好厉害的角色。这姑娘,颇为不容易呢,我倒是有些喜欢她。像我们军统的人,也是很硬气的。”王露说道。 “你还说呢,说什么要训练她;陆家儿媳妇,你们都敢惹,是吃了豹子胆了?”林站长一个头两个大;“我说一句,你们别不爱听;但愿,上天能够眷顾啊,要不然,陆家的两位将军,会善罢甘休吗?咱们上峰的压力都很大呢!” “哦,……站长;这,……”军统这帮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闭了嘴,谁也不敢吱声。 …… 梅拾璎依然在昏睡,她的脸色稍微缓和许多。屋内的温度很高,门窗紧闭着,她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 陆霑豪走去,将窗户稍打开,让房间里的空气流通起来。他去盥洗室拿毛巾,用热水仔细冲洗;回来慢慢为她擦了把脸。 拾璎好像有感觉,眉峰不经意抖了一下; 陆霑豪很惊喜,在凳子上坐下,一动不动地瞅着她;他轻轻捧着她的手,手指触及,她肌肤如丝般柔滑。他将她的手贴在脸庞上,嘴里喃喃地说:“拾璎,要好起来啊!” 梅拾璎像是听见了,眼睛慢慢地睁开。她眸子所及处,看到霑豪深情的凝眸;她的眼泪很不听话,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她不敢确认,芳唇亲启;轻声问:“霑哥哥,是你吗?……我,莫不是在做梦?” 第一百八十章 病美人 思念一个人太久,最是摧人心肝;猛然间看到他,拾璎竟以为是幻觉。 拾璎以为,这又是在梦境中;她很怕梦醒过来,他会忽而不见。她眼睛一眨都不眨;灵动的眼睛,也变得呆滞起来。她不知该说什么,也想不起说什么,只傻傻地朝他笑。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冷峻迷人的深邃双眸,不真实出现在她眼前;她任由眼泪流淌着,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拾璎,是我,……我来晚了!……;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陆霑豪心内一软,鼻子一阵酸楚,一股温热直击心底;眼泪,情不自禁往下淌;一滴、两滴…… 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拾璎的掌心,烙得她一声惊起; “霑哥哥,真的是你!” 梅拾璎喜极,猛地抬起头来,“哎呦”一声惨叫,疼得龇牙咧嘴。她摸着打绷带的头,又重新躺了下来,嘴里不住地喘气。 “璎妹,怎么,很疼吗?……”陆霑豪抱住她,关切地询问起来。 “嗯,好疼,好疼的;……” 拾璎眼里噙着泪,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她刚才对爹娘说,不用担心她的,什么一点都不疼的;画风一转,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心爱的他,站在身旁;她的坚强、隐忍、勇敢,全然不见,都跑去爪哇国了。梅小姐现在是柔弱的、娇滴滴的、不堪疼痛的病美人;好比病弱的西施,蹙眉揉胸、疼痛难忍到不行。 陆霑豪抱紧了她,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问:“璎妹,你……你头很痛,心口也很疼吗?” “嗯,很疼,都疼;……” 梅拾璎撒着娇,看着他为她担心,为她着急,她心里像是吃了蜜糖。疼是真的疼,但,也并非无法忍受。她很享受他的拥抱,很在意他的关怀。 她躺在霑豪怀里,心里是美滋滋地;为了说明确实疼,嘴里,还不停地哼哼。 拾璎一哼哼,霑豪心里一紧;他心疼极了。 “璎,你这么疼,……我去叫医生来;……”陆霑豪将她头部放平,急着要去找医生。 “不,我不要!……霑哥哥,我不准不走!” 拾璎拽着他的衣袖;她很霸道,死活不肯不松开手。 “拾璎,听话;……你这么疼,我去找医生来看;我不是医生,怎能忍心看着你难受呢?……” 拾璎越是粘得紧,陆霑豪越不安,心里越发着急。 “霑豪哥,你多陪陪我,……我就不疼了!” 拾璎撒着娇,依偎在他怀里。 “好,我陪你!……可是,我这样,是会耽误你的病情的。”霑豪心里没底,依旧不敢大意。 “霑豪哥,可不可以不提医生,对我好点?”拾璎撅着嘴,就是不放他走。 “好,……当然!”霑豪毫不思索,爽快地应承着。他在想,怎样是对她好呢? “霑豪哥,抱紧我!” “好!……你小心,别碰到;……”陆霑豪万分谨慎,小心翼翼地。 拾璎抬起头,仰望着他。 长年征战,战火纷飞里磨砺,他身上,完全没有年轻时的青涩,十分的成熟冷静;浑身上下,稳重而矜持,散发出成熟魅力。他的脸很柔和,不似平常那般冷峻;侧脸更为勾人心魂,瞬间,拾璎的一颗少女心,忍不住扑腾腾直跳。 “霑豪哥,你低下头;”拾璎轻声说道。她的眸子灵动着,嘴角漾起了笑意。 “嗯,你要说什么?……”陆霑豪弯腰,温顺地低下头。 他的脸,对着她的脸;她的眸子闪着火花,望着那深邃如深潭般的眸子;她羞涩地、轻轻说道:“吻我,只要,一下下就好!” “嗯?……” 陆霑豪不由一愣,眼见她环住他的脖子,温软的芳唇覆上,轻轻漾住他的唇。她的唇瓣香软,带着清凉的香味,直撞击他的心扉。 陆霑豪极度亢奋,身体一阵颤抖;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紧紧环住她,轻咬她的唇瓣,吻得轻柔而温软;…… 拾璎累了,趴在他怀里,“霑哥哥,我很想就这样,一直粘着你,哪里也不想让你去!” “拾璎,……”霑豪很感动,他轻轻拍着她,“以后,我们有的是这样的日子;……” “霑哥哥,非得以后吗?……”拾璎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极度疲乏,又睡着了;…… …… 梅铭淞不放心女儿,他和陆司令往回来病房。病房里的这一幕,他们都看在眼里;两位都没出声,互相望了一眼,又悄悄地折回去了。 “望亭兄,如果不是遭逢战争,咱们两家,早就是亲家了。”梅铭淞对老友说道:“望亭,霑豪和拾璎两孩子,他们也该成婚了。” “是呀!看他们俩这么难舍难分,如胶似漆的,也分不开了。”陆司令不住地点头。他心里喜滋滋的,早就想着这么一天了。 “可是,听我女儿说,成亲这件事,好像是你家少将军一根筋啊,非得要等到抗战胜利后,才能成亲吗?”梅铭淞望着老友,恳切地说道:“望亭兄,霑豪的心思,我真是难以琢磨。抗战这么多年,谁家耽误过日子了?他这个心结,还得是你这当父亲的,去劝说才能行的。” “静山,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明白?我也和你一样的,早就希望两家成一家了!他的心结,在南京战斗中烙下的;……我硬劝,可能也劝不动;还得拾璎丫头多努力!”陆司令笑道:“拾璎她一撒娇,不比我这老头子强多了。” “呵呵,可不是;我女儿还真行,会撒娇了。她可是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小姐,谁不知道,二小姐是个能闯能干,坚强又独立的女孩呢?可见,人只要有了感情,也是能够改变的。” “你家小姐,比我们谁都能耐,能摆弄得了我儿子!真的,所以,还得拾璎丫头多说和。当然,我和夫人在家,也会多劝解,多给他讲一些道理。毕竟,这人伦呀,天伦之乐,还是需要的。自古以来,人都是要通过婚姻,繁衍延绵的。哈哈,我这么说没错吧。” 陆司令哈哈笑,他心里是极舒坦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定情礼 霑豪和拾璎互相倾心,聚少离多,竟没时间相处。 拾璎为间谍案受伤,霑豪心疼她,嘘寒问暖,精心陪护左右,拾璎恢复得很快。 霑豪心细,为她拾掇些小玩意;每天给她送花,买她爱吃的点心;拾璎觉着,这样的日子真美好,想这样伴着他、依偎着他,一辈子都不分开。 又过了两天,拾璎伤情基本稳定,梅铭淞将女儿接回家。 爱恋中的女孩子是娇媚的,一颦一笑都是为着他;两个人彼此难割舍,两家长辈人的意思,希望他们尽快成婚,霑豪这回也不反对;拾璎心系自己,自己也非她不娶,情之深重,何不率性而为? 拾璎虽是回了家,但,后脑勺受了伤,头发也剃去好些,头顶还缠着纱布;如要完全长好,长成没事人似的样子,恐怕还要些时日。没有三两个月,头发是长不好的。 女孩子是极爱美的,婚礼总不能纱布缠头,这样成婚也太磕碜些。她心里想立即拴住他,但,也还要体体面面嫁过去才好。 梅铭淞虽极力促成两家结亲;但,他也不想宝贝女儿受屈。就算不同以前,梅家也是拿得出钱的,为女儿风光大嫁,完全不成问题。再不济,一个得体的婚礼还是要的。 眼看着嘉儿佳妇好事将近,陆司令心里自然欣喜。他对这儿媳,是挺看重的。陆宅小一辈的婚事,自然不能马虎;况且,是陆司令引以为傲的长子,定然要办一场体面的婚礼。 陆霑豪是前线作战的军官,在重庆羁留半月有余,他也该回前线的。 这一日,陆霑豪早起,去了西式蛋糕房,买了几块拾璎爱吃的蛋糕,用精致的玻璃匣子盛了,让卫兵拿起放入汽车内。然后,又来到拾璎常去的中式糕饼铺,买了几盒她平素爱吃的糕饼点心。 回来的时候,汽车路过一家装饰簇新的珍宝首饰店,霑豪心内一动,命令司机停车。 霑豪想起来,没送拾璎贵重的礼物;更没有送过她值钱的玩意儿。 这回不一样,他想亲自选一样,她喜爱的,能配得上她的礼物。 以前,梅家有的是稀罕玩意,他不知道送什么,拾璎才能瞧得上。现在不一样了,霑豪想着,总要送她一样什么才好。 霑豪下了车,正了正衣襟;迈步进了在珠宝店。 柜台里站的店家,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大概四十来岁,穿一件素色棉长衫,戴着圆形金丝眼镜,正用一块软布,小心地擦拭着玉如意上的灰尘。 看这位年轻军官气宇非凡,军衔品阶高,还似温雅有礼;定是一个好主顾。 掌柜的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迎了上去,笑容满面地问:“这位军爷,您,有什么需要?” “哦,不劳烦您,我随便看看;……” 霑豪见有人来问,礼貌地回答他;四处仔细看了起来。 “这位官爷啊,我猜,您是送给心里紧要的人吧,送给这样的人,指定是不能含糊的,价格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掉价了;”掌柜的好眼力,年轻军官来这里,指定是买首饰,送给自己心爱的人。他又说道:“年轻的女孩子,自然喜欢天然的,轻巧玲珑,又别具一格的;您看看,这有几串珠子,还有玉如意,……;这些,不知是否合您的眼?” 白亮透明的玻璃柜子里,一件件玲珑的物件,呈现在眼前;…… 霑豪从头慢慢瞅,一串浑圆的珍珠项链,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串珠子个顶个的饱满珠圆,透着粉色的莹光;乍一看,就是好东西。 霑豪估摸着不过千八百;他问这掌柜的:“请问,这串珠子,可否拿过来一观?” “好勒,您请稍候,我这就给您拿!” 掌柜的笑着应承着;她戴上白手套,轻轻将装着珠子的盒子,从玻璃柜里拿出来。他轻轻打开盒子,拿出那串珠子,伸手递给了陆霑豪。 霑豪伸手接过来,仔细地看;这串珠子颗颗大小相仿,通体晶莹透彻,浑然天成,真是很不错。他虽对珠宝不是太懂,但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好东西。 “这船珠子,什么价?”霑豪问道。 “军爷,我看您是个明白人,也是诚心想买。本来,我们要三千而来着;这样吧,我给您一实惠的价,两千八百元整,您看如何?”掌柜的笑眯眯地说道。 “两千吧,……它,也就值这个价;您呀,莫要宰我呢。” 霑豪心里大惊,真没想到;这个时候,这珠子,还能卖出这样的价来。 “军爷啊,两千八不高啊!”掌柜的苦着脸,说道:“您是不知道,这珠子,还是我从上海带过来的。先不说折腾几千里路,就我们这些生意人,做点生意,下点力气,就挺不容易的。” 这,……商人真会说,不过,他叫价也太高了! “你们,都是些黑心的商人!我们团座,在前线拼死作战,才保得你们的生活安宁;……如今,我们团座要选件礼物,送给自己未婚妻,你想讹我们团座不成?”老板摆明了欺负人、认生,紧跟进来的卫兵气不打一处来;“你这黑心肝的黑心商人,就是欠揍的货!” 他一把抓住掌柜的衣领,抡起胳膊就要揍他。 “呵,不得无礼!”霑豪怒斥道:“都是生意人,要养家糊口的,也不容易!” “啊,是是是;谢谢军爷抬爱!”卫兵冷不丁一声吼,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他见军官如此和悦,掌柜的有心要成全,连忙说道:“感谢您手下留情!……这样,您随意给多少,我替您包上了!” “我说两千,还是值当的。”霑豪没带这么多;“我这里有八百,剩下的,明日你差人去我府上取吧!” “好说好说,也不耽误您用。”掌柜的收下现钱,手脚麻利包好;“姑娘肯定会喜欢的!我算是拉您个主顾;欢迎您再来!” “行,这是我的地址;明天,记得让你的伙计去取钱!”霑豪接过礼盒,客气地说道。 “好,谢谢军爷!” 掌柜的将他送到门前才止住脚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笑泪别 霑豪坐上汽车,望梅府奔驰而来。不过一刻钟,汽车到了梅家宅前。 下人们见到陆家的车,更知道他是小姐的未婚夫;自然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迎着,将霑豪少爷请进了梅府。 梅拾璎在家里将养着,哪里也不能去。她伤没大好,爹娘是不放心让她出门的。 她头戴一顶驼色船形帽,恰好遮掩了她头上的伤;一件半新旧蓝底印花的斜襟长衫,利落地披在她身上。她慵懒地倚坐在榻上,撅着嘴,望着天上的云彩出神;天空湛蓝,她的心是活跃的。 院子里两株桃树,红的、粉的花儿,像早晨天边的云霞般热闹;那未开的饱满的花骨朵儿,像胖娃娃的小脸,咕噜咕噜地,即刻要裂开嘴似的;…… 一阵风吹来,粉粉嫩的花瓣,被吹得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庭院。桃花灼灼,树影娉婷,偏偏爱热闹的,窝在屋里,动弹不得。 拾璎的眸子晶亮,心里却觉得无趣;百无聊赖,随口道一句:“春风不解桃花意,乱穿庭树作飞花。” “璎妹妹,好诗句,好雅兴!” 陆霑豪正好听到,不由得夸她的好文采。 “霑豪哥,你来了!”听得霑豪的声音,拾璎高兴转身;“霑豪哥莫要笑,我胡乱说道两句,算不得什么好诗句,不过是抒发胸臆,聊表心里的无趣罢了。” “嘿,你这还叫无趣?你看这景致,天空的云彩、庭院的清幽、桃花的芳菲,……哪一样不是好的?”陆霑豪笑着,在她身边坐下,“璎妹妹,这是在修心养性,自得其乐,好自在的活法,一草一木、一树一庭,皆是有情的,哪里会无趣呢?” “霑哥哥,你别安慰我了;我成天拘在这院里,一时都不能离开,是烦闷得紧呢;……”拾璎乌溜溜的眼睛,直往他脸上瞅; 他眼里盈满了笑意,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看她;像能看穿人心,知晓她的心事。拾璎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羞涩地低下了头;“霑豪哥,我……” “拾璎,来,你看看,我今儿去磁器口那,都给你带回些什么?”霑豪拉着拾璎的手,回到屋里坐下;他从桌上的玻璃匣子里,将为给她买的物品,一件件地掏出来。 拾璎将糕点盒子一一打开,挨个将盒子里的吃食都尝一遍;她不断地点头,嘴里嚼着吃的,含糊不清地说着:“好,……真好吃!” 看她吃得那么开心,霑豪高兴得什么似的,像是比自己吃还满足。 “霑哥哥,……你每天都买这么多好吃的,我都要吃成一个大胖子了!”拾璎鼓着腮帮子,学着胖女人的步态;“难不成,你要娶回一位虎背熊腰的胖夫人?” 她那蹒跚的步态、无法无天的笨样子;霑豪忍俊不住,嘴角露出笑容,说道:“嗯,你变成什么样,你都还是梅拾璎!” “哈哈哈,……好好笑耶!” 拾璎终于憋不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的可爱模样,实在是有趣,霑豪受她感染,两个人笑成一团。 “璎妹妹,我还有样东西要送你,”霑豪见拾璎高兴,取出来精致的锦缎盒子,“拾璎,你闭上眼睛!” “什么?”拾璎好奇地问。 “你猜!” 拾璎心里奇怪,他还有新名堂?心里急于知道,就乖乖闭上眼睛。 霑豪让她坐好,从锦盒里取出那串珍珠,小心地替她系在脖颈上。珍珠无瑕疵,散发着晶莹的光泽,衬得她粉嫩的白净的脸,更加光洁。 霑豪仔细瞅着,心里很满意;将她推到镜子前,说道:“真美!这颜色很衬你的肤色。” 拾璎睁开了眼;镜子里的她,脖颈上晶莹璀璨,是一串上等的珍珠;“这,……这是什么?” 拾璎从脖颈上解下,仔细地瞅了起来。她抬起头来,茫然问道:“珠子圆润,个顶个大,难得的珍品;霑哥哥,……这,这哪里来的?” “璎妹妹,你喜欢就好!我,……从未送过你什么好物件;原先,是你们家有那么多好东西,我送什么,都感觉拿不出手!”霑豪说道。“这件,虽比不得你们家的;我想,也是不错的,就给你买了下来!” “霑哥哥,莫名其妙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作甚?”拾璎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一沉,眸子犀利地望着他。泪珠顺着脸庞往下淌;“你,……你,是不是要走?你心里不舍,买这,是要归队?……所以,想送我这个?拿走,我不要!” 梅拾璎心里本能排斥,她才不要什么破珍珠,只不想霑豪哥走! “璎,我知你心里烦躁;……我这次回来,半月有余,迟迟不归,也说不过去。我是军官,有那么多人在等我回去;长久不归,影响不好。”霑豪收回了目光;他眼里噙着泪,慢慢背转身去,轻声说道:“我一直在军队,在战场;……还有,我许多的兄弟。我们,何其不想归来,过宁静安详的生活?有时候,就是想想,都是一种奢侈呢。不过,后方的亲人能安康,过自在的生活;我们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因为,总还有希望在!” “霑哥哥,……;”拾璎的眼里涌上一层雾,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是不舍。“你不是让之翰哥哥,先回去了吗?” “之翰是之翰,我是我;哪里可以混淆呀?”霑豪轻声说道:“好多年前,我就说过,军人,是时刻要付出,要献身的;为了大爱,无法兼顾小爱;……你不是说,会支持我,不会拖我后腿吗?……” 梅拾璎不由一愣。这话,她是说过的;这是怎么了?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鏖战在节骨眼上,这时候,更应该支持他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拾璎右手拽他的衣角,“霑豪哥,我不是成心要惹你生气的;对不起!” “拾璎,没有那么严重;”霑豪心里一热,回身瞅着她,将她拥入怀;“等我打完这一仗;……我估摸着,也就一两年时间,这场战争会有结果的。” “霑哥哥,我,等你回来!”拾璎依偎着他;捧着那串珠子,轻声说道:“霑哥哥,这珠子,我很喜欢,谢谢!你在前线,你的家人、亲人、还有我,……我们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你。想着你,早打胜仗,早些归来!” “好,我记住了!”霑豪心里感喟,愈发将她拥得紧一些。 第一百八十三章 父爱拳拳 在梅宅吃过晚餐,陆霑豪才回到家。 门房老头见到汽车,赶紧哈着腰过来;对霑豪说道:“少爷回来了。李副官刚才过来;说,你回来请去书房,司令在那里等呢。” “好;”霑豪点头。 他顺着回廊,穿过庭院,进入中庭,来到西厢房。书房里很静,陆定国在等他;今日甚是难得,陆司令并没有同僚,只看邸报上的内参。 “霑豪,回来了?”从脚步声里,陆定国知道,是儿子回来了。他抬起头来,慈爱地望着儿子,将邸报放在一旁;陆定国微微一笑,问道:“拾璎那丫头,现在怎么样?” “爸,她好得差不多了,在家里好生修养着。” 霑豪朝父亲略微弯腰,在近旁的乌木椅上坐下。 父子俩相聚时间不多,却渐渐能推心置腹。对战争的观点,两人谈得还颇为投缘。 霑豪记得,他小时候,陆定国带兵打仗,长年在外,风里来雨里去,对他很疏远和也冷淡。为此,霑豪心里还偷偷怨过父亲。 自从自己独立带兵后,他才真正理解了父亲,明了父亲的不得以。谁不想和父母家人共享天伦,他冷漠疏远亲人,实在是一心扑在战事上,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霑豪,你要归队一事,告诉拾璎了吗?她,是不愿你走吧!” 霑豪沉默着,眼里是坚毅,是决绝;他脸上凛然的神情,又是一位指挥官必须有的。陆定国知道,霑豪心里不舍得。他也有些不忍,但,大义在前,岂能只顾儿女情长,不顾大局,置身事外呢? “霑豪,打完这场战,你回来与拾璎完婚;”陆定国说道,“你将事情好好说,拾璎是个明理的孩子,她心里再不高兴,终究也会明白的。” “我告诉她,就要归队了,再不能陪她;……她心里有些伤感,不过,拾璎很明事理;她也知道,很多事,我是身不由己。她说,不会拖我后腿的,……这一点,她能做好;……” 她梨花带雨的娇柔,霑豪很心疼她;军人为国挺身而出,他从无怨言,未说过半个“不”字。所有的一切,为着是有希望在! “嗯,那就好;……”陆定国很欣慰,他望着儿子;说道:“为父跟你讲,回去后你做好准备,部队马上要开始整编了。” “爸,我也听说了;”陆霑豪望着父亲,心里很是疑惑;“现在,我方和日军的战争,正是关键时候;为什么要裁军呢?要裁掉多少人?” “霑儿,我们的军队,号称三百多万之众。实际上,我们还有那个数吗?大多数的军师团,也都名不符实;而军饷啊,还按原来士兵的人数发下去,都进了个别的军官的荷包。每年,无缘无故落入私人腰包,这个数目有多庞大呢?正是艰苦卓绝的时期,这些资金,应该用来配置武器、枪炮、弹药;……军部怎么能做冤大头呢?”陆定国看看儿子,又说道:“名义上是裁军,而实际上是清点人数;不够的军团,那是要合并的。省下来的军饷,配置先进的武器,增强我们军队的战斗力。” “爸,还真别说;”霑豪点头道:“我接触过好几个团,甚至独立师;他们的人数,远远不够。有的整一个师的人数,加起来不过三千几百人,亏空得厉害;吃军饷的,大有人在。” “这事,是得好好整治!可是,如今正是国难时期,也不能太伤军官们的心。所以呀,我们从总长开始,严格开始查点军队的实际人数。军队换以新面貌,才能有战斗力,打击敌人的士气!” “我懂了。爸,我们军是不是也要裁撤和重新编制呢?”霑豪很关心。 “这个,上边还没说,我们等着吧!“陆司令说道:”不过,今天要跟你说件事,廖将军在印度集训,他跟我说起,希望你到他的新编第六军去。” “新编第六军?纯美式的装置,武器精良,在缅甸边境将日寇打得落花流水;确实是大快人心的。廖将军,真是不佩服不行。”霑豪说道。 “廖将军说,他们一直在缅印地区作战;缺你这样熟悉西南地形,又能骁勇作战的军官;他希望你能去帮他!” 陆定国思虑良久,还是将这消息说了出来。军部方几位同僚,劝他为儿子好好斟酌;这一仗肯定不轻松。陆司令自私地想过,不想霑豪去涉险。但是,抗战艰苦卓绝,都已经走过来了;关键的战役,他们陆家父子,又怎能推诿呢? “爸,他在缅印作战,我又能帮上什么?”陆霑豪心里奇怪,“况且,我去印度,隔着重重山脉,怎么去?……不对,难道,他们要归国,来参战?” 陆霑豪这一惊,非同小可;就算他们想回来,难道,从滇缅公路,长途跋涉而回? 这,……莫免太不实际了。 “美军对日宣战后,在太平洋诸岛,日军已被盟军打得节节败退,失去了海上运输的控制权。他们如饿狼,会反扑过来,狠狠抢夺陆上交通的主控权;……”陆司令说道:“日方来势汹汹,接下来,可能会是一场恶仗!盟军总司令岂能让日军得逞?那么,能和日军打硬仗的,就是这新编第六军了。” “爸,第六军在印度,从那边急调过来,也太不切实际了。” 陆霑豪不禁愕然,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呀! “盟军总司令已决定,将第六军主力空运回中国,包括机械、枪炮,甚至马匹;……都用人力机械上天,用飞机空运过来。”陆司令道。 “从驼峰航线?天,这是真的吗?……”霑豪在昆明修飞行基地,是为了保卫滇缅公路的运输;谁能想到,飞行大队还能运送军队和武器?“乖乖,这下,日本人可有苦头吃了,掌握不了制空权,更夺不回陆上交通,他们非败不可了!” 霑豪兴奋不已,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爸,廖将军什么时候回国,尽管调用我去吧!” “霑豪,这可是军事机密,外人不知晓的;……你归队后,要好好准备,等待上峰调令,配合廖将军行动,知道吗?”陆司令怜爱地望着儿子,“记住,万事小心,要注意保护自己!” 霑豪起来立正,向父亲敬礼;大声说道:“是!爸,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做的。我做好我该做的,绝不能给您丢脸!” “霑豪,我知道你很努力,从来没有给我丢过脸;”陆司令无限慈爱、深情地望着儿子,叮嘱他道:“这一次,爸爸自私地请求你,遇事不要都往前冲,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虽说你屡立战功,但是,越是胜利在望,曙光在前的时候,日寇会更加疯狂反扑。战争会很激烈,你要记得的,不单我和你母亲,还有拾璎,……我们都在等你归来!” “好,爸爸,你放心,我记住了。” 陆霑豪心里一热,眼眶有些湿润;父亲难得这样煽情,认真地提点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期而遇 梅拾璎将养了两月,待得浑身难受;她最是待不住的,成天嚷嚷着要出去工作。 梅老爷看女儿已大好,便同意了拾璎的要求。翻译工作不能继续了,她重新回到中央大学任教。 她不喜欢与美国人共事,丢了翻译工作,心里没觉得可惜。大学的学习氛围浓,每天只需好好授课;与学生们相处也简单,少了许多勾心斗角,更无那些剑拔弩张。 拾璎感叹,自己命大,被杀手力砸头部,还能没事,她很庆幸;回到熟悉的环境,每天过得悠然,她很知足,也很安心。 拾璎的归来,严艳老师,挺高兴的。 严艳二十六七岁,战争爆发前夕,她是中央大学学生,日军攻占南京,她随学校的师生们,转辗迁徙到这里。毕业后,留校任教。她有个执着的信念,就是,国军一定会胜利;她终会回到南京。 拾璎与她同是南京人,两人也能谈得来,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她们同在一个教研组,拾璎与她就像亲姐妹样。她待梅拾璎,爱护和关心;拾璎对她,亲近和尊敬。 霑豪回了军队,可能是战事繁忙,难得有信来。拾璎想念他,也不知道他在何处;……他走时凛然的神情,想必又有大战要打。拾璎不能拖他后腿,只能暗暗祈求神明,保佑她的郎君万安。 周末,拾璎约颜艳一起去磁器口,那边的剧院看一场剧。眼下,十分时兴看话剧。今日有历史剧《屈原》,据说演得极好。屈原,楚国大夫,不被楚怀王信任,被流放到秭归以南地区;后来,秦国入侵楚国,屈子不愿看到,楚国都城被人攻破,抱石投入汨罗江而亡。 “屈子一腔孤愤,终是报国无门;可惜了!”拾璎边感慨,边说道。 “演员表演很到位,感情喷薄而发,极有感染力;……这剧,就像极我们的现状,国都南京被日寇占领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收复失地?这是在唤醒民众,全民族一致抗日!” 看客们,大多都感同身受。这部话剧,本来是很偏冷的剧目,没想到,这时会引起轰动。 “国人的悲愤,难民的心伤,军队的不齿,不正像楚国的君臣、百姓,日益衰弱的楚军吗?”拾璎说道。 两个人十分投契,一边走一边聊着。 路边,有一处小吃店,正卖着红油抄手。两个人都有些饿,一人要了一碗抄手,高高兴兴地吃着。 从店里出来,时间还早。两人沿着磁器口的街面前行,慢慢往前逛着街。 过街对面,有一处寺庙,看起来很宏大;楼宇层层,林木繁盛茂密。寺庙飞檐翘角,琉璃瓦光彩耀目,像是有些年代了。 拾璎来了兴致,说道:“艳姐,前面有个寺庙,我们去看看啊。” “怎么,你也信佛吗?我从没听说过呢?”严艳笑着说道:“难道,你要求神许愿?” “我也不信佛;……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们就进去瞻仰佛光,了解些历史人文总是不差的。” 梅拾璎就是心虚。她本来存了这念头;想去许个愿,为他求个平安顺利。总之,临时抱佛脚,也比不抱要强吧。 “行,反正我没有事,只要你不着急回家;……我自然舍命陪君子了。”严艳并不说破,欣然应允了她。 走进前,古色古香庄严肃穆庙门,庙门上有一牌匾,上书“龙隐禅院”四字。看其中笔道,纵深纹路,果然是有年头的。 两个人进了庙门,拾级而上,来到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正中,如来佛像面目慈祥,庄严伟岸,栩栩如生。历经战火,还能金身不坏,佛祖也是历尽沧桑。 大殿内,有许多善男信女,在这进香磕头跪拜。 这些跪拜什么的礼数,拾璎都不太懂。但是,她的心是诚的,诚心诚意来求;菩萨不会见怪的。她也学别人的样,望菩萨进了一炷香。 她磕头跪拜,口里念念有词,保佑霑豪哥,平安,顺利,吉祥。 严艳只笑着看她;礼毕,两人出了大雄宝殿,往后瞻观好几处楼宇,果然是佛法无边,别有洞天的。除了后面几处禅院,毁于日军炮火轰炸,大多都是完好的。 瞻仰过后,两人拾级而下。拾璎往下走着 一位戴礼帽穿西服的男子,正往上来。他的帽檐拉得很低,他的脸部轮廓,那紧抿着的嘴,那个健硕的身板;……那眼,实在熟悉不过了。 她和他擦身而过。 须臾之间,两人同时停下脚步;都扭头望向对方;两道目光,交汇在一起。 “沛……沛琛?” 梅拾璎一愣,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他。可是,他像是不认识她,并没有答应,加快步伐,进了大雄宝殿。 她很肯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眼神突然一跳。有片刻是欣喜的,蓦然间,他很快平静下来,低了头把帽檐压得更低;匆匆往上走着,却再也没回头。 拾璎愣住了,他怎么不理我呢? “拾璎,怎么了?……”严艳看出她的异样,“你看到什么啦?怎么停下脚步不走了?” “哦,没……没什么;”拾璎答道。 那人,一定是他!除了他,别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一定错不了!可是,沛琛来重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他是知道,我们家的。 拾璎满腹狐疑,百思不得其解。 下得了台阶,殿门旁有一处募捐箱。梅拾璎走上前,取出自己的荷包,往里面投了几块钱。 “砰,砰,砰;……”突然,寺庙的门外,传来几声震天的枪响。 庙里的人吓得不轻,大人护着小孩,颤巍巍地进了寺庙。 有人呱呱地大声喊话:“你们几个啊,赶紧去后门给我找;……你们后面几个,把这个门给我堵住;其他人,跟我进去找,一定要将穿西服那人捕获了。今天,我们决不能让那人跑了!” “是!” 一伙人冲了进来;一伙人急急跑远,大概赶去了后门。 拾璎听得清楚;能在重庆城里,这样做派的人,除了军统,不会是别人。军统的人这样大张旗鼓,是抓谁呢? 拾璎的心里真乱极了;菩萨保佑,军统抓的人,千万不要是沛琛! 第一百八十五章 助他脱险 军统特务闯进了龙隐禅院,一个个凶神恶煞般,满脸的戾气。 众人唯恐惹祸,都纷纷逼让着。梅拾璎和严燕,随众香客别进了禅房;两人年轻,腿脚比别人快,迅速上阁楼顶。 阁楼上疏阔,人不多;四面外廊是开阔的,从回廊处能看到远处的景致。拾璎走到回廊,俯瞰能见庙内全貌。军统展开滚地般搜寻模式,一个院落一个院落,挨个盘查着。 她心系那人,定睛凝眸;一黑衣人,闪身进了第四座楼宇,消失在林荫深处。 沛琛的身影,拾璎是不会认错的;他有危险,单枪匹马,孤掌难鸣。 以前的种种,……一幅幅画面重叠着,模糊着,在她眼前晃动起来。拾璎记得,葛兰馨是去了陕北;沛琛回国后,也去了那里吗?……他,也是中共的人? 拾璎与军统打过交道;军统的人,一向视中共为眼中钉,如洪水猛兽般防着。看他的样子,像是从军统撒开的网中,急匆匆逃脱的。 拾璎本能的反应,一定得帮助他,不能让军统发现他! 她得帮他离开在这里;就像当年,他千里护送自己,并没计较什么得失,帮她护她;……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挺身而出。 沛琛怎样待她,拾璎从来没有忘记。在心底深处某个位置,还有那么一处是为他敞开的。 何止是萍水相逢,两人一路结伴,并非对他没感觉,生出些许情愫,她只能狠心拔除。他对她的眷顾,对她的迷恋……;她不是不懂,实在,她心属霑豪,不能够回应他,只能在心里向他作别。 沛琛如今有难,触碰到她的心底;记忆的闸门,哗啦一下打开了;…… 梅拾璎坐立难安,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拾璎,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拾璎的脸色煞白,严艳很有些担心。拾璎的头部受伤,还没过去多久,见不得这样动刀枪的场面? “我,……没事;”拾璎缓缓摇头,眼睛却不时望廊下瞅。 她们站在阁楼的外廊,看得特别清楚,特务们已进了第三禅院。 不好,怎么办?……拾璎心里一紧,呼吸都急促起来。 “颜姐姐,我们快下楼吧。” 拾璎着急起来,拉着严艳就要走。 “庙门已被军统特务堵上了。咱们现在出去,免不了被他们盘问、检查,……;哎呀,真会很麻烦的;”严艳知道军统的手段,她不想去招惹那些人;“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得不偿失。不如,我们就在里坐着,等一会儿;……等那些人散去,咱们再走不迟。” “姐姐,那你坐在这,你别动!”见她不理会,拾璎知道劝不动;她的心思不在这,哪里能坐得住?“我下去看看,看看有什么事。” 梅拾璎说完,抬腿就要走。严艳动作比她还快,上前死死拽住她;压低嗓音,问道:“刚才那人,……你,是不是认识?” “谁?……你说的是哪个人?”拾璎脸色不悦;恐怕被她说穿,含糊其辞说道。“这里,我能认识谁?……不就认识你吗?” “别蒙我了!你看看,你的小脸煞白;我还以为,你是被吓的呢。却不曾想到,你还有闲心去看热闹;……你,根本就是,为某个人担忧呢。”严燕依然低声说:“小妹,我可贴心地告诉你,你陆宅堂堂的,未过门的儿媳妇,不要因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耽误了,弄得陆家上下都不好看。” “没有,……我就下去看看,都不行吗?” 梅拾璎依然嘴硬,非得一意孤行。 “不行!我陪你出来的,我要负责到底!”严艳可不管这一套,她挡住拾璎的去路。说道:“万一,你再出点什么意外,我可担不了这责任!” 拾璎急得不行,这里,还有人挡住她。她急急说道:“姐姐,好姐姐,你就甭管了!我就下去一小会,……一会就回来的。” “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大家闺秀小姐的做派?心急如焚的,莫不是,你心里头,……;不行,你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想也不用想!” 严艳满脸正气,毫不通融她。这姑娘,是不是戏文看多了,陆家少将军不在,她守不住,移情别恋了?“小丫头,我跟你讲,沾染上莫名其妙的人,对你没有好处。轻则,身败名裂;重的,连性命都堪忧!……在乡下,会被沉塘的!……” “哎呀,根本不是的!” 沉塘?严艳想多了;蓦地,一片红霞,飞上她脸颊,“艳姐姐,你想哪了?……他不是什么别人,他是帮助过我,救过我命的人。他是我的恩人,甚至,他把我的命,看得比他的命还重。现在,他遇到难处了,我看到了,能不管他吗?” “你,你说什么?……救命的,恩人?” 听拾璎这么一说,严艳整个人都懵了。 “姐姐,你听我说,从南京出来的时候,我们在逃难路上遇到的。从南京,他一直护着我到武昌,然后,去长沙;千里急行,他是位谦谦君子,完全没什么过分的举动。”拾璎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他真是个好人,是难得的好人。” 有过逃难经历的人,才会知道这一路上的苦。严艳眼眶里有些湿润,她同从南京出逃的,瞬间理解了拾璎。 “姐姐,你说,像这样的恩情,我能不报吗?”梅拾璎说得很中肯。 “可,外边全是军统的人,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杆枪,都会逼着你呢。而且,那个人一定是个危险人物,……;万一,你真有个好歹;……” 严艳理解她,但她是不敢做的;想想军统的淫威,她都后怕。 “没事,咱也是从大风大浪里出来的,对付几个喽啰兵,还是没问题的;”拾璎安慰她,“再说,我是陆家未过门的儿媳妇,陆司令家里的人;他们,哪个敢动我呢?” “你呀,就仗着陆家人宠你!”严艳叹了口气,轻轻摇着头;“不过,毕竟是军统的人,你真的要小心哦。”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见机行事 严艳认识拾璎,时间并不很长;了解这姑娘的脾气,敢作敢当,不输于普通男子。她一心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自己又怎能拦得住呢? 拾璎也不是小孩,她做事自有分寸;何必咄咄逼人,像个管家婆似的絮叨,惹她徒增烦恼呢?严艳便不在阻拦,只叮嘱她多小心。 拾璎很是庆幸,连声应承道:“好的,姐姐放心!我不会小心行事,走一步看一步。”她做的事有危险,觉着不能拉她一起;现在,自己却将她甩下,心下不落忍;她嬉笑着,说道:“一会儿,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姐姐你自己回,可好?” “好了,姑奶奶,我都多大了?……”拾璎的心思,严艳心里明白,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担心你自己,小心便宜行事吧。” 严艳一直将她送到楼梯口。 严艳既然如此说,拾璎也不再矫情,她朝她笑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她顺着楼梯,悄悄下了阁楼。 大殿内挤满了人,有的人低头静坐,有的人来回走动;更有甚者,吓得瘫坐于地。这些人都不想惹祸,避开军统特务;心里在想着,军统什么时候能撤走,我,什么时候能走;…… 拾璎悄悄溜出了边门,顺着大殿后小路,朝后面的禅房走。 特务们还在天字号禅房内搜寻。拾璎不能跟他们碰面,她攀着树爬上墙,上了后山,翻过了山脊,来到最后那座禅房。 拾璎身影快,悄悄溜进大门,进了后院的偏殿;这里有两个和尚,聚精会神摆放着供桌上的香烛,收拾着神龛上的贡品。 和尚们没看见她;她溜进了和尚的住处,屋内空无一人。屋内只有简洁的桌椅,桌上有几本经书,笔墨纸砚若干;和尚们的被笼行李,码得整整齐齐,一字排开,放在通铺上。实在,也没有更多物件了。 乌木衣架上,挂着和尚们的宽大袍子和袈裟。只在衣架末稍,有几套粗布褂子;短衣长裤,是普通人穿的粗布衣裳。 拾璎仔细瞅瞅,挑了一套尺码大的,随手那么一卷,塞进了随身带的坤包里。 她从偏殿出来,往后院走去。她脚步很快很轻,急急地往走;眼睛也没闲着,四处寻摸着。 沛琛,你在哪呢?…… 拾璎心里焦虑,在心里低低地喊。 她凝眸四顾,并没半点他的身影;她没有气馁,顺着院墙墙角,继续往里走。 前面,有一道月亮门,上面绿荫掩映;树枝儿轻扣着门扉,像是与微风在私语。门内树木葳蕤,小径通幽,像是别有洞天。 拾璎心里一动,紧走两步进了院门。 心里有种感觉,她,离他越来越近; 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为什么还不现身呢?……是的,他做这样危险的事,他怕会影响我,牵连到我;重要的是,不想因这事,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他就是这样子的;眼见时间越来越紧迫。她在明处,他在暗处,他不现身,哪里找得着他? 我,该怎么办啊? “沛琛,你在哪里?……你出来呀!” 拾璎急得额头冒汗;她已全然顾不得什么,扯着嗓子大声嚷着。 没有人答应。 小径深处,一座不大的庙宇,在绿荫深处展现;拾璎想也没想,低头就往里冲。 她一进门,还没站稳;突然,掌声霍霍,有人从暗处直扑过来。一个暗影一闪,照她来个黑虎掏心,直冲她的心窝而来。 “好家伙,又来这一招!这回,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梅拾璎轻盈地一闪,往后挪一小步,躲过了他的饿虎扑食;站在一旁,嗲怪道:“怎么不换点新花样?你除了这招,没别的招可用了?” 牛家寨的聚义厅,他们第一次见面,拾璎就折在沛琛这招。 听到她娇憨柔顺的声音;对方不禁一愣,突然就住了手。 他定定地望着她;哑声道:“木禾,……你,怎么回转来了?……这里危险,你快些走吧!” 一声“木禾”叫出口,可见,他的心底,一直就装着她。 拾璎心里一热,柔声说道:“好,我会走的。不过,走之前,我要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到了重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和我见外吗?是看不起我,还是,对我有意见?……” “这,……;你问题太多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快走!” 他一如以前那样清瘦,脸上有瘟色,双眸紧紧盯着她;只是,声音简短急促,颇有些不耐烦。 “怎么,这地方是你家的,还是你开的?……偏偏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拾璎偏不走,狡黠地探寻着他。 “你!” 拾璎非要这样;他对她,是无可奈何的。 “你若不走,那,只能我走!” 葛沛琛轻轻叹了口气,迈腿往门外走去。 这人就这样一根筋,宁愿自己承担危险;也不愿意让她,受一丁点的意外和风波。 “沛琛,你往哪里走?……你,又要怎么走?”拾璎反应快,比他还灵动,挡住他的去路。“出了这院子,全是军统的人!你别告诉我,他们,与你没关系啊!” “木禾,你好自为之!今天的事,你帮不了我。我更不想给你带来伤害。你,上次受了伤,头部还没恢复好呢,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他低声说道。 “你知道我受了伤?……” 他这么说,拾璎真诧异极了。 他,一直都在关注我?一直在暗处,我自己不知道吗? “你等等!穿上这套衣服,你那套黑色西服换下来!”不容他分说,拾璎将包里那套粗布褂子,拿出塞到他怀里。“我想,你身上这套衣服,必定是,军统有人见到了;……你这样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 拾璎说的,也是对的;他不再争辩,立刻换下了衣服。 拾璎将他换下的衣服,放神龛下藏起来;又在上边搁了几卷经卷,从外看不出来破绽。 “你听着,一会,我带你出去。就说,你是我们家的人,是陪我来进香的!”拾璎板着脸,快速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机智如她 “不行!” 葛沛琛目光一沉,坚定地摇着头;凛然说道:“木禾,军统的人大概看到我进了这;所以,才带了人来搜查的。你这样不管不顾,是很冒险的。我若身份泄露,一旦被军统抓捕,不只你脱不了身,你爹娘可能会受牵连。” 现在,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怎能让拾璎牵扯来,为他犯险呢?葛沛琛坚毅地,狠狠去拨开她的手。 “沛琛,你现在有危险,我怎能置之不理?” 梅拾璎气嘟嘟的;不容他分说,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任由他如何用力,拾璎就是不撒手。 “木禾,听话!”葛沛琛摆脱不开,不敢真跟她耍蛮;他的脸涨得通红,气急地嚷嚷:“你最好别管,你也管不了!……梅拾璎,不许胡闹,让我离开!” “我偏不!……;” 梅小姐认定的事,是非做不可的;她紧紧拽着,就是不撒手。她这是跟他杠上了。 两人正争论不休,外面的庭院内,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高声嚷着,“这院子好好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嘘,别作声!”拾璎轻轻走上前,趴着门缝往外瞧;军统一群人,虚张声势,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正殿,别的屋子还没进去。 “我们得离开赶快这屋子;你跟我来,去偏殿!” 梅拾璎轻声细语,眼波婉转皆是关心。 葛沛琛心里一动;她如此关切,他又如何能抗拒?他轻声喟叹,无言地望着她;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算同意了她的主张。 拾璎心里神会,牵了他的手;两人蹑手蹑脚来到偏殿。 不知是不是外面喧闹声太大,将这里的人都吸引走了;此时,偏殿殿堂里没有人。 拾璎松了一口气,将别人进贡的香烛和贡品拾掇着,聚成一堆,通通都堆在神龛前。她对着如来佛祖倒身下拜;口中念念有词,念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得懂的梵音。 拾璎拜得像模像样,还挺像那么回事。 沛琛黝黑的眸子望着她;他紧抿着嘴,忍着没笑。他随手拎着一个竹篮,将竹篮放在脚边,像个跟班似的立在一旁。 两人刚装扮停当;只听‘咣当’一声响,门外冲进来好几人,在殿堂内四处搜寻起来。 他们哪里能搜到人?又在神龛前胡乱翻动,见这里还有人,全然不顾,还安然地念叨着什么。 领头的小队长喝道:“起来!胆子不小,军统办案,还不快走!”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拾璎蹙着眉,厉声喝道:“我来这进香还愿;还用你们军统批准不成?”梅拾璎气定神闲,也不正眼看他;只用余光扫一眼,轻声问道:“你们冷队长来了吗?” “小姐,您认识我们冷队长?”领头的那位一愣;他反应还极快,讨好地问道:“不知小姐您贵姓?如何认识的我们队长?” “怎么,你这是信不过我,在打听我的底细?”梅拾璎勃然大怒,怒喝一声:“好好洗洗你的狗眼,你们冷队长上次破案,犯了不小的差错;他跟你们讲过没,陆司令可是对他意见挺大。我是陆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上次,你们军统的人,没保护好我,他,难道是忘记了?” “陆司令?……哦,幸会幸会;”这位不敢得罪人,不停地冒着冷汗。 冷队长受了什么屈,哪能随意跟下边人讲呢? 军统这些人,欺弱怕强,欺上瞒下的;听对方是陆司令家的人,自然是惹不得的。他们愣在原处,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左右为难。 “算了,你们都是为党国效力,这个,我也是懂的;”梅小姐唬住了这些人,也不敢得寸进尺;“今儿个,我也该回家了,你们,继续吧。” 梅小姐冷若冰霜,不予跟他们多舌。跟班紧随其后,护送小姐朝殿外走去。 “小姐,您走好。” 军统的几个人点头哈腰,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偏殿。 两个人不疾不徐地朝前走,穿过了几处禅房,很快就到了前院。 拾璎心里得意,脚步越来越快,声音也活泛起来;“沛琛,你瞧,我这一招好使吧?” “嗯,小姐,您当心一点,前面,还有一道检查!” 沛琛依然低头,谨慎地提醒她。 “怕什么?……跟我往前走就是!”拾璎满不在乎。 沛琛嗯嗯地答应着。眼见,她的步伐越来越飘,越发自大狂妄起来;他心里觉得不安,时不时要提醒她。生怕这个姑娘再出什么幺蛾子,再生出别的事端来;他暗暗祈祷,赶紧出去就好。 拾璎沉不住气;喜滋滋地,活色生香,表情丰富;感觉好极了。 最后一道岗亭,他们就安全了;拾璎加快了脚步。 一位穿美式制服的军统女特务,蓬松的大波浪卷,描着猩红的唇彩,实在是很时尚,很摩登的女郎。她腰间配着枪,站立在门廊下。 拾璎看到她,立马低下头;心下说一声“糟糕!” 可这时候,再往后撤,已来不及了。她身子微微颤抖,有点把持不住;这时候,后面的人上前,轻轻扶她一下,深深望了拾璎一眼。 拾璎心里神会,立刻镇定下来。 这一幕,恰好被那女郎看在眼里;她笑着看拾璎。 拾璎一闭眼,心一横;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梅小姐,咱们俩真有缘;……没想到,这里还能遇到你!”女郎浅笑,声音很有蕴意。 “王露?……王副队长,真是巧啊。世界真太小了,到哪里都能碰到!”拾璎不理她不行;尬笑着,问道:“王队副,您也到这里进香拜佛,求神保佑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拾璎极力说笑,想要吸引她注意;不想让她看出什么来。 王露是何许人?刚才他们的举动,没逃过她的眼睛。她不过瞟了两眼,就知道,这梅小姐,和后面那小子,关系非同一般。 姑娘越是做作,心里就越有事儿。 “梅小姐,这俊俏的后生,是谁呀?……”王露一面说着,一面朝拾璎努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酒囊饭袋 上回,军统将潜伏的日本间谍一窝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不想,陆氏父子在上峰面前,因梅小姐意外负伤,参他们行动组保护不力。 上司军统站头头,在军部的人前颜面尽失。行动组虽立了大功,没有受到多大的奖赏;王露心里颇为抱屈。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心里再不满,她也只能噎下这鸟气。 呵呵,梅小姐还真是厉害,将陆氏父子吃得死死的。陆少将她当成宝贝,宠着惯着疼爱着;少将军才走多久?梅小姐多半忍不住寂寞,红杏出墙、私会情郎么? 不过,陆氏父子与我何干?这位小姐的把柄,在我的手里捏着;何愁她以后不为我所用呢? 谁都有不愿被人看到一面。梅家和陆家的关系,不是个别人能破坏的。况且,陆梅两家根深叶茂,很多人都想巴结他们。王露自忖,何苦要得罪人呢?不如各自退让一分,以后有事好商量。 王露心有玲珑,不想将事做绝;将小九九打得个精。 她附耳在拾璎耳畔,浅笑道:“梅小姐放心,这俊俏小生,……我会替您保密!” 拾璎耳蜗一热,这,……;看多了西厢记吧?不过,这样正好!拾璎心里一乐,“哪有俊俏小生?……你说谁?……”梅拾璎揣着明白装糊涂,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瞪着她问:“王队副,看上哪位俊俏小生?……她,在哪呢?你指给我看看!” 行,真能装!王露心里恨恨的; 人家既然不说,打死不承认;我又何必为难呢?她也懒得挑明,随意一问:“呵呵,……那,梅小姐到这里来做甚?” “今天,是我姐姐忌日,我带着家里的下人,过来给我姐上香拜佛,超度亡灵;……”拾璎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上颇为凄婉;说道:“我和姐姐姐妹一场啊,我来拜拜她,寄托相思之情。” “真难得,姐妹情深!”王露似笑非笑,含蓄地说道。 “嗯,谢谢!”拾璎不亢不卑,与之周旋着。不过,不能让她纠缠,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她怏怏地说道:“王队副,今日我来得早,也有些疲乏了;……改日,我们再叙!” 梅拾璎渐渐气力不支;她以手撑着额头,娇声呻吟着;“哎,我头开始疼了!”她如弱柳扶风般,将身子一歪斜;那俊俏小子自然担心,赶紧上前搀扶住。 这,让更多人看到吧,王露赶紧将眼光移开,说道:“梅小姐,您身体还没养好,慢走;回去好生歇着吧!” “谢谢,……再会了;”梅拾璎说着话,给沛琛丢了个眼色;“去,帮我叫一辆马车来!” 沛琛低着头,瓮声答应着;他扶着拾璎,慢慢别到街角。路旁,恰好有一辆马车;两人上车离开。 王露揶揄地笑着;她眯着眼睛,看梅家小姐和那俊俏小子离开。 她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时间已经过去两个钟头。她手下的人进去禅院,展开扫地式的搜捕,也该顺利收网了。 怎么还不出来?这些个人,差事都办不好,简直就是吃白食的。她有些焦躁,在原地踱着步。她的长筒马靴,踏在青石板路,发出噗噗的响声。 高跟鞋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噔,咯噔”声响;在这静谧的禅院里,特别引人注目。 禅院曲径通幽处,一位身着湖蓝香云纱旗袍的女子,手里提着镶嵌珠宝的坤包,迈着娉婷的细碎步子,朝大门出口处款款而来。 王露瞪眼望去; 那,不是颜艳,颜老师吗?……她,怎么在这!王露心下一沉,眼睛骨碌一转,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办间谍案时,王露在央大蹲过点,是认识严艳的。严艳是寡淡的人,为人不喜热闹,也不好社交;在重庆也没亲戚。她和梅拾璎同是南京人,两人较为投契,经常一起相约外出。 今儿个是怎么了?都到这古庙来进香许愿? “严老师,今儿个真悠闲,您来这进香拜佛,还是还愿?……” 严艳一心一意赶路,冷不丁被人叫唤着;不由地唬了一大跳。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军统的王露。她心里有些慌张,急急说道:“哦,我也不进香,也不还愿;和……,和着这禅房有历史了,来瞻仰下古庙的风采。” 严艳在阁楼上清楚地看到,拾璎已安全离开禅院;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才放下心来。这里树木繁多,禅房幽深,她不想多待,顺着楼梯下来,自在地走着。 这里有人认得她,倒是把她吓一跳。不过,到底经过事的;她反应也快,说道:“我闲着没事,到磁器口来逛,溜达到这里边来。发现这处名胜,实在是我国之精魂,果然是文化宝藏,名不虚传呢。” “哦,你们叫化学的老师,也对古文化感兴趣?倒是闲情逸致得很;”王露盯着她,希望能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怎么,不行吗?”严艳微笑着,抬头望着她;“王队副,这是要盘查我了?” “哦,哪里,……您是严老师,我还上过您的课,自然该尊称一声的。” 她显然不会有什么;王露没法拦她,只能让她离开。 王露瞪着她的背影;……她,自己闲溜到这?,真是悠闲啊! 这时,后院搜查的几对人马回来了。几队人纷纷报告,说,没有查到穿黑色西装的男子。 “都是废物,酒囊饭袋!怎么可能没有?我手下的人,亲眼看那人进了这里;”王露大声叫嚷道。 “小马,你是亲眼看到,那人进了这里吗?”王露朝身后吼道。 “小马,……还没回呢?”有人说道。 “他人呢?”王露大怒。 “队长,他跑了!”小马从后院刚回来,手里拿着一套西服;急急报告道:“那人穿的这身衣服,换装逃走了!” “什么?……” 王露顿时反应过来,惊得后背出了冷汗。 刚才,严艳的话很可疑;她和梅拾璎经常在一起。梅,与她是在这里分开的? 如果她猜想没错,梅拾璎和严艳先到了这,遇到了那名闯入的男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打自己脸 王露望着左右,强自镇定。她心存了侥幸;万一,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她还抱着希望,轻声呵斥道:“嫌疑人既换了装,说不定还在禅院;去,你们再仔细搜,禅院里所有的男人,住持以下的和尚,按花名册清点!” “是!” 几个人领了任务,又急匆匆离去。 王露心里不安,兀自忐忑着;……哪里不对呢? 那个俊俏青年,身上穿的土布衣褂;脚上穿的,却是铮亮的皮鞋。从两人的眼神里,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还以为是龌龊之事,……; 梅拾璎父亲是政府高官,她将嫁入陆家为妇。这样的家境,实在不知道,她怎会与共匪有私交呢? “报告,没有发现可疑分子!” 搜查的各组组员,归来通报的,都是同一句话。 “嗯,想必敌人实在狡猾,趁乱混出去了。大家辛苦,归队!”王队副点头,淡淡地说道。 “王队,……有件事,我觉着有些蹊跷;”有人小声说道:“在搜查后院偏殿,有一位小姐跪在那还愿。她自称是陆将军家的人,我们没敢惹;……不过,这非年非节的,这时节烧什么香、还什么愿?还带着一个白净小生;……” “哦,我知道,军队的高阶军官,我们可惹不得;”王露匆匆打断他,断然说道:“这,……先别声张,我会调查的!” 人家走得堂而皇之;自己可笑得很,愚蠢到想巴结人家,亲自将可疑分子,送出了这座禅院。 她的心内,百爪挠心般难受;好比活吞了一只苍蝇,吐又吐不出;说不出,恼不得,道不明,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此时,此事还不能声张! 若是宣扬出去,自己不单成为笑柄,整个重庆军统站,恐怕没有她王露立足之地。 这,真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好在,刚才看到的人,都是自己的手下;他们也不会生事。 军统一伙人毫无收获,悻悻地离开龙隐禅院。 王璐站在街口,挥挥手让各组成员离开。她心里实在是不甘心,想起,梅小姐带着他,坐着马车离开的。她能去哪呢?对,梅府! “你们几个跟我去趟梅府,去拜见一下梅小姐!” “头,现在去吗?”跟班的问道。 “当然,既然有疑问,就得查一查!”王露目光狠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梅小姐这时候,来龙隐禅寺;我就有理由怀疑。走,咱们去看看又何妨?” 我去看一看,打她个措手不及。如果,他们真与敌勾结,不管是梅拾璎,还是政府的要员;真有证据坐实,与共匪有瓜葛和牵连,就一窝子全给端了! 她突然萌生了一股斗志,军统是干什么的?为了维护党国的安全,维护我们军队的纯净,这件事不能不了了之,必须得查办到底! …… 王露这行人坐汽车,在梅宅前停下来。已是黄昏时分,梅宅的大门从里面紧闭着。王露率先下了车,命令手下人去敲门。 那人上前“咚咚咚”猛砸,将门敲得震天响;凶神恶煞地嚷道:“开门,赶快开门!” “谁呀?……是谁在外面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瞭望口,露出一双眼睛来,是一位老者昏花的眼睛。看门的老李头,以为是谁家孩子淘气;他眯着眼朝外看,嘴里不耐烦地嘟嚷着:“敲什么敲!……这都几点了,还不赶快回家去!” “军统的,找你们家老爷和小姐;……开门!” “军统的?……” 看门的老李一惊,吓得将头缩了回来;惊惶失措答道:“哦,你……你们,稍等一下;容我去禀报我们老爷!” 又过了好一会,梅宅的大门“咣当”从里打开了。 老李头站在门口,哈腰点着头,说道:“各位爷……;”看见领头的,是女的;他赶紧改口,称道:“长官,请进!” “嗯,多谢!” 王露不露声色,板着脸,带着人往里冲。 老李将他们让进院子,来到中厅大堂前站住;说道:“老爷,军统的人,我领进来了!” “好,老李,退下吧!” 梅铭淞闻声走出来;他站在门廊下,居高临下望着,问道:“今天各位光临,寒舍何其有幸;……不知道几位光临蔽舍,有何事请教?” “梅专员,请教不敢!”王露往前一站,嚣张地说道:“我专程来找梅小姐的。” 梅老爷眉头微微一皱,知道来者不善;说道:“啊,是拾璎的朋友?……幸会,幸会。不过,小女出门访友,还没回家;不知,你是在这等呢,还是,下回再过来呢?” “无妨,梅小姐在不在,都没关系。”王露毫不露怯,目光咄咄逼人;“今天,我和梅小姐在龙隐禅寺偶遇。同她一起去的那位年轻人,说是你们梅府的下人;他长得干净俊俏,遇见军统也不打怵,还能随机应变,贴心地照顾主人,实在是个人才。他这样的人,很适合我们军统站,我们发掘人才,希望网罗到这人。我想,梅老爷不会吝啬,只想据为已用,不想为国举才吧!梅老爷,可否让他出来,让我们一见,考核考核呢?” 梅铭淞心里“咯噔”一下。她说的,梅府下人,是谁呢? 拾璎带着下人去龙隐禅寺,是进香拜佛还愿吗?……可,拾璎并不是信佛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拾璎啊拾璎,莫不是又在外面惹下什么祸事?……办了什么滔天大事,惹怒到军统这伙人?可,你倒是赶紧回来呀,爹爹不知道,该如何替你圆场! 梅老爷心里发颤,被军统的人缠上了,不是能轻易脱身的;军统的人盯上谁,是会死缠着不放的。 难道,能说家里没这个人吗?就算想让人见,我也得知道是谁吧! 梅铭淞如坐针毡,脸上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哦,我今天出门早,真不知道小女带去的是谁;……你们稍等,我让管家去找一找,问一问。” “好,谢谢伯父!” 王露笑一笑,并不阻拦他。 第一百九十章 伶牙俐齿 女儿拾璎定做了什么,触碰到军统这些人,撸了这些人的逆鳞;不然,就算有人撺掇,借他们几个胆子,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些人既到了这里,岂是三言两语能打发走的?该如何应付过去,梅老爷拿不准,头皮阵阵发麻。 梅老爷点头应允,说要让管家去查;梅府的管家还没到,听到院里有人说话。闻听得此音,犹如久旱逢雨,清冽爽快又舒服;梅老爷镇定下来。 闻见其人,先闻其声;梅拾璎爽朗机敏的声音,从院里传过来; “王队,没想到您对我如此看重,担心我的健康,特意来家里看望,拾璎心里感怀。”梅拾璎眼眸清亮,脸上带些许困乏;她朝在座各位欠欠身,说道:“王队副这份情意,我愧领了。不过,今日我乏累得很,就不久留各位,改日再谢!” “别呀,梅小姐!择日不如撞日,有话当面说的好!” 梅小姐回得真巧;不过,身边并无旁人,看她怎么圆场? 王露一脸坏笑,诚心要看笑话,说道:“刚才,我与伯父说,梅府的随从本事了得,不知可否让他,加入我们军统?……为国效力,理所应当,也是他的造化!他出自你梅家,自然不会忘本的。” “嗯,你还说呢!为国效力?……今儿个,我小命差点不保!”梅拾璎怒气冲冲进门,气急败坏说道:“我被人挟持,你难道一点没看出来吗?……” “……,被挟持?” 王露不由一愣,怎么可能呢?他俩个明明很熟。她心下气恼,嚷道:“梅拾璎,你莫要耍我!你既然被挟持,怎么不说话呢?还说什么进香拜佛的,……” “你脑子进水了吗?非年非节的,我还说给我姐还愿,就是提醒你,我被人挟持了!”梅拾璎怒怼着她,叫屈不已;“人家紧贴着我,身上带着枪;……万一激怒了他,我……我还有命吗?” 梅拾璎越说越激动,“呜呜,你们这些个草包,连个人都保护不了!上次,我被人砸昏过去,差点没醒过来;……这次,差点又……;……呜呜呜……” 她扑到爹爹怀里,梨花带雨弱如柳,委屈地述着苦:“爹爹,女儿差一点,就看不到您了;……呜呜,……;” “什么?我女儿被人劫持,有危险,你们都保护不了?”梅老爷瞬间明白,他接过话,大声说道:“我女儿上次被嫌疑人劫持,你们军统坐视不理;这一次,又被歹人劫持了,你们这一个个草包、酒囊饭袋;……我要去戴笠那控告你们!” 梅老爷怒气冲冲,浑身颤抖着,手指哆嗦着,指着他们这群人。 “这,……” 那几人被这气势压住了;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地望着王队。 行,真能演!好个伶牙俐齿,打死都不承认! 梅拾璎一回来,这风向就转了;她怎么还有理了!王露朝她干瞪眼。她在心里暗骂,自己太轻敌了,低估这位闺秀的智商。 不过,她还不想就此罢手;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梅小姐,你既被人劫持;你一弱女子,身上有伤,手无缚鸡之力,等于羊入虎口。堂堂壮汉,怎能轻易放弃你这猎物?……况且,还是娇滴滴,水灵灵,美貌如斯;他怎么能这样轻易罢手呢?” “呸!你以为是采花大盗呢!你……你们一个个的,就见不得别人好吗?”拾璎顾不得斯文,气得朝她啐口水;转过头来,对梅老爷说道:“爹爹,那人并不凶;……他……他没有加害我。不过借助我香客身份,随我混出龙隐禅寺。到了僻静地方,就放我离开了!” “嗯,好,爹爹明白了!有爹在,谁也别想为难你!” 梅老爷紧拥着女儿,愤怒地扫视着这群不速之客;“趁我现在脾气还好,各位自己请回吧!若惹恼了我,……我会和陆兄一起,到戴笠那里要个说法的!” 王露心下一紧,没抓到证据,我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处处碰壁,今天真是晦气。不如就坡下驴,赶紧走的好。 她脸上尬笑着,说道:“梅小姐被歹人劫持,是我们疏忽了!等我们抓到那人,一定碎尸万段,为梅小姐解气!” 她飞解气说什么‘碎尸万段’。情报人员的直觉;不,女人的直觉,梅拾璎跟那人关系匪浅! 梅老爷感觉到,女儿伏在他怀里,阵阵颤栗;他大声呵斥道:“还不快走!……管家,送客!” “不劳烦大管家了,我们自己能走!” 王露心下明白,再这么耗下去;占不到便宜不说,弄不好还惹一身骚。她看看梅拾璎,笑笑;“梅小姐,您好生修养,我们走了!” “啰嗦啥?……走吧!”管家不耐烦地催促着。 王露领着一行人,悻悻地离开了梅宅。 “好了,拾璎,他们走了!” 梅老爷轻拍女儿后背,抚慰她;良久,梅拾璎平静下来,从爹爹话里抬起头来。 她的额头脸上,满是涔涔汗珠;刚才险象环生,她又机智地躲过了危险。现在想来,她心里多半是挺害怕的。 “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梅老爷心疼女儿,拭去她脸上的汗珠,关切地问道:“告诉爹爹,他是谁?……值得我家拾璎甘冒危险,舍命相救呢?” “爹,……是沛琛!” 梅拾璎星眸低垂,眼里闪烁着亮光;“他曾千里护我;我眼瞅着他,命悬一线,又怎可坐视不理呢?” “啊,沛琛?……那年,他不是漂洋过海,去留学了;难道,回国后,他去了,……那边?”梅老爷问道。 “是!他学成回国,竟然没有可效力的地方;……他说,国统区人民的生活,水深火热;他是弃暗投明!”梅拾璎不敢望父亲,怯怯地说道。 梅铭淞倒吸一口气,担忧地劝说道:“拾璎,这次,就算过去了。以后切莫与他再来往了!……为了梅家,也为了陆家,千万记住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此一时彼一时 “爹爹放心,女儿记住了!” 拾璎垂手站立,不敢与爹争辩。 今天,她和沛琛两人在龙隐禅院,若当场被人揭穿,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不仅仅是她自己,整个梅府、甚至陆家,都会受到牵连。此时想来,她心里微微后怕。 她心里也奇怪,自己怎么那么大胆;做出这惊心动魄的事来!今天若是被人揭穿,当得上惊世骇俗了;…… 事情处理得圆满,拾璎心里甚是欢喜。 “拾璎,都要出嫁的人了,与别的男子相处,应该避嫌的!……你多大了,做事情这么没分寸,还让爹娘为你操心?”梅夫人走出来,免不了数落她。 前院喧哗声不断;梅夫人听下人说,军统有人来家了。夫人实在放心不下,从后院来到门廊后;她在那站了许久,听到屋里的对话。 “今天你侥幸逃脱,不是别人愚蠢,也不是你能耐,你的运气实在好!……这危险的事,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偏偏要往前冲!哪怕你钢筋铁骨,人手里有枪,你凡胎肉身,又毫无保护,能抵抗得住?” “是,娘亲,……;” 梅拾璎轻声答道。 “是,是!你要真听进去了,我得念阿弥陀佛了;……”梅夫人颇为不满,越说心里越气;“我们好不容易,在这安定下来;你若再不珍惜,是不是要将这家,一并毁了不成?我要想想,这家,着实不易。你小弟,还那么小;……” 说道伤心处,夫人几欲哽咽,不由落下泪来。娘在气头上,梅拾璎噤声,更不敢言语。 “好了,玉儿,拾璎身子虚弱,这番惊心动魄,她也是极累的;……让她回房里歇着去!”夫人大动肝火,梅老爷赶紧来劝;“这事儿过去了,有惊无险;让她以后小心就是!” “静山,……”夫人无可奈何望着老爷;这样娇纵女儿,可怎么是好? “拾璎,你娘所说的话,是为你好;你,一定要记住了!”梅老爷帮腔。 “爹,我记住了!”拾璎老实答应着。 “嗯,……你今天也累了,去歇着吧!” “是,谢谢爹;”爹爹的维护,允许她回房;像得了特赦令,拾璎松了口气。 眼见女儿离开,梅夫人轻声问:“静山,国共两党前一阵子,不还合作得挺好的。才过了多久,怎么这样剑拔弩张呢?” “此一时彼一时;……太平洋战场上,美军宣战加入同盟国,日本人在战场上节节败退,距离失败已经不远了。”梅老爷轻声说道:“党派之间的争夺,就必不可少了。中国战场上,未来胜利果实,就变得很敏感了;……我感觉着,委员长的态度,是强硬的;……” “哦,……我懂了;”梅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沛琛怎会参与政治运动中?静山,你是极欣赏他的,现在,他参与到这样的斗争;你还怎么看?” “沛琛有头脑,不冲动,做事有板有眼!他留洋回国,能豁出命来,也绝不后退;他做这种选择,自然经过深思熟虑。”梅老爷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什么;“我对那边不了解,沛琛丢下斯文,冒生命危险去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祸福相依,蔫不知,现在看起来错的,若干年后,兴许是对的呢!……” “静山这样说,我怎么感觉,又要不宁静了;……”梅夫人轻声喟叹;她不喜欢这打打杀杀的纷扰。他们一路走来,付出了血泪辛苦,依然是迷雾重重? 有些事,说不得,道不明;……夫妻俩相对而坐,仿佛感觉到,暗流在涌动;…… 爹娘没对自己深究;梅拾璎如释重负,回到了自己闺房。 今天去龙隐禅院,在那里意外遇到沛琛;梅拾璎配合沛琛,一起演了一出戏;惊心动魄的,倒很是值得回味。 拾璎拖着腮帮子,坐在梳妆台前;镜子中的自己,黝黑的眸子闪着光芒,清澈又迷蒙;眼睛瞪着不知名的某处,在静静地想着什么;…… 拾璎带着沛琛从龙隐禅寺出来,他们上了路旁的一辆马车。拾璎确定,没有军统盯梢;沛琛这才放下心来。 梅拾璎用手狠掐他的胳膊,振振有词问:“沛琛,你到重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也是大家闺秀,怎还这样逞强?”沛琛被她掐得极疼,却还不敢反抗。他强忍着疼痛,轻声道:“木禾,你将成为陆少将军的夫人,怎么还这样淘气?……你若嫁过去,婆家人不得给你小鞋穿?” “要你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拾璎不依不饶,娇嗔地望着他;“我就来问你,你既然到了重庆,为什么不来找我?是跟我见外,划清界限了?” “没有,姑奶奶,你小点声!”沛琛小声提醒着。 她这不管不顾的,沛琛实在担心。担心她,再弄出什么动静来;如果让熟人发现,那就更不好说了。 军统女特务怀疑他俩,是那种关系;……拾璎脸上微微发烫;“你还好意思说我?……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还要到处乱跑!下次再这样,可没有人来救!” “姑奶奶,我懂,谢谢你!”葛沛琛压低嗓子,附耳过去,说道:“我来重庆,是办事的。我们的同志,被国民党爪牙秘密逮捕,还没等到我们的人营救,在狱中被处置了。去营救的路上,我们被人发现,一起去的同志牺牲了,剩我一人侥幸逃出;……不想,在那里遇到你!我的工作是保密的;我们别见面了,就算见到,也要当成不认识!” 沛琛说完,黑着脸坐着;并不想说太多。拾璎似懂非懂,见他如此谨慎,她也不敢造次。 马车不疾不徐一直前行;到一处宽窄巷子外停下。 “别追踪,别打听,……木禾,谢谢,就此别过!” 葛沛琛眼眸深沉,细细地瞅她的脸。他用力握握她的手,然后,跳下了车,消失在胡同的夜色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生歹念 龙隐禅寺行动失败,王露受到站长狠狠训斥。 出师不利是小事,站长已对她存芥蒂,有了误解;甚至,认为她王露的能力弱。王露越想越怄气,不是梅拾璎在其中捣鬼,怎可能出这么大的岔子? 小马很是恼怒,说道:“王队副,这次又是那位梅小姐,咱们挨了训。上次,是人家出了力,咱们保护不周;我们有责任,被训斥也情有可原。可这次,……明明就是她捣乱!” “谁说不是呢?……带着一个男子,堂而皇之地进出,真行!”手下人纷纷抱不平。 “咱们没有证据,能拿她怎么办?这种时候,有理也说不清的。”王露颇为懊恼,说道:“这位梅小姐呀,真是不简单;以后,大家都要多盯着她点!” “哦,……哪位梅小姐?” 冷队长恰好经过,听到他们的谈话,随口问了一句。 “还能有哪位梅小姐?……”王队副耸耸肩,颇为无奈地说:“还有谁那么大胆?当然是帮我们破了间谍案,出了大力气的那位小姐呀!身份了得呀,陆司令的儿媳,未婚夫是战魂,在新六军,炙手可热;她是那么嚣张,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噢,是梅家的小姐,她怎么会去龙隐禅院?”冷队长若有所思。 王露认真地想想,说道:“她去那的具体原因,我看多半是凑巧;……可能就是游玩到那,碰到了那个人,我能看出来,她们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非同一般,很熟;……”想起他们两那个对视,王露斩钉截铁说道:“这两人,以前绝对是配合过的。” “如果,她是特意去的呢?……”冷队长双手抱怀,饶有兴趣地说道:“或者说,是提前就密谋好的。她是有目的去的那里;……” “不对,……那男子是被追踪,慌张逃到那的,……”王露连忙说。 “或许,他是赶着去那,要见什么人呢?……”冷队长嘿嘿一笑,“兴许,要见的,就是这位梅小姐!” “队……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王露说道:“她这么个大家闺秀,未婚夫君是国军将领,为什么要和姓共的联络呢?私交也那么好。……难道,她是两边通吃的?” “为什么不可能呢?”冷队长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对日寇那件事上,那边的人,和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在想,梅拾璎怎会知道日本间谍的?是不是有人提醒了她?……哎,那个沈宜兰说,梅家对哪边都交好,和日本人也有一手呢。” “队长,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那沈宜兰说,加入日间谍组织,并非她所情愿;是被人陷害的,被梅家的大小姐拉下的水。对,还有那间谍头直子格格,她是梅夫人的妹妹呢。”王露恨恨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真得好好查查;不过,陆司令跟梅铭淞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陆司令,谁不敬仰;哪个敢对他不敬?” “这,倒不一定!陆家威名赫赫,拥兵自重,不少人眼红呢;你怎知道,没人敢动他呢?“冷队长“哼”了一声;“只是没有由头,真要出事,就是大事!” “队长,您这话里有话呀!……”王露小声说道。 “在这事上,我们始终很被动,军统情报站的人,怎可仰人鼻息呢?就算梅家没有事,有沈宜兰这证人在,她也甭想摆脱干系。”冷队长干笑道。 冷队长老奸巨猾,本可以擢升的;被间谍案拖累,没有得到晋升,反倒被降级,到了这里来当队长。对梅家陆家怀恨在心,他不放过任何机会,多少要扳回一局。 如今,下属与他同戚戚,对梅府多有不满,正中他下怀;他又说道:“我在政府里,有几位朋友。听他们说,在南京时,梅家本是望族,不说多有钱;十几代的财产、珍宝、古玩不计其数。有一姓莫的,见过他家许多珍品,尤其惦记着字画。梅铭淞刚到重庆时,被姓莫的那人要挟,送过去一幅画,叫《天王送子图》。姓莫的说,不是自己要的,国宝要送给国家。” “姓莫的,还有那个境界呀?”王露讪笑道。 “那就是个贪婪之人,哪里是奉献出来,他原就想,据为己有的;……陆定国用强硬手段追回。陆司令啊,为老朋友两肋插刀,带着人马围了莫府,硬生生抢回那幅画,交还给了梅铭淞。所以,这人怀恨在心啊,在一些场合里,时不时攻击陆司令,说他土匪作风。”冷队长说道:“陆定国,耿直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敢做这样的事。” “队长,梅家的画,跟我们的案子,有啥关系呢?”王露不明白。 “别着急,听我说呀;……”冷队长燃起一根香烟;他轻轻呷了一口,又轻轻吐出一圈圈烟,看烟雾在屋内缭绕;“前一阵子,听说在日本东京,《天王送子图》参加了画展;画作,属于一位日本私人收藏家的。……姓莫的说,梅铭淞私通日本人,画作就是证据。这画现落在日本,为私通日本落了口实。这里面的事,都要查一查!” “啊,您的意思是,……;我们该怎么查,查画作,还是查人?”王露惊异不已;这真是绝好的机遇,她有些乱了分寸。 “这事不要声张,先悄悄查着。陆司令在这,咱就没法行动;要想办法,将他调走。现在,抗战已到了尾声,日本人战败,需要高级军官,去收回被日军占领的城市。陆司令劳苦功高,他自然会去的。趁着他不在的时间,咱们就好好查。” 冷队长手里的香烟,忽明忽暗;照着他那张阴沉的脸。 王露只觉得一阵寒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队……队长,陆司令坐镇重庆,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说的是,”冷队长点头;吐出一个烟圈,说道:“过两天,带你去见一个人;得好好筹划筹划。”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尚能纯良 冷队长告诉王露,去城南见几个人;王露开车陪同他,朝城南方驶去。 在公路上行驶一阵,汽车下了公路,驶入了山路;山路崎岖,颠簸而行。王露年轻,有闯劲,有韧劲,是军统站生力军,却连连栽在梅家人前,想必,她心里也不满。冷队长才将她拉进来的。 “前面不远,过了这道山峰,我们就到了。”冷队长说道。 “是,队长。” 王露大声答应着,眼睛依然望前,小心驾驶着。她第一次来,道路不熟悉,不敢存侥幸心,小心谨慎地前进着。 驶过这座山峰,前面地势开阔,豁然开朗;路的尽头有一院落。院落矗立在山坳中,三面环山,屋前种树数棵,竹篱笆围在屋前;远远望去,不过普通院落。 为什么谈个话,约到这么僻静的地方?王露不甚明了;冷队长绷着脸不说话,神情极为严肃。王露不敢造次,只默默将车停稳。 她下了车,跟在冷队身后进了院子。 他们进入院内,有个黑衣人迎上来。这人长得精廋,脸上一脸褶子,像是没长开的。看见冷队长,他哈腰敬了礼,说道:“冷队,您来了?” 那黑衣人说完,看到冷队身后的王露;他脸上露狐疑之色,不解地望着冷队长。 “嗯,这位王露小姐,军统站情报员,是我的副手。”冷队长不亢不卑,懒得搭理他;问道:“他们几个,都到齐了?” “是,都在呢;……随我来。”见他这样说,知道人家恼了;黑衣男子不好再问,领着他们往里面走。 他们穿过中门,到了第二个院落;此处院落,却比第一重讲究了。他没停脚步,紧接着再往里走,进去第三重院子,又是一副天地。 这里布局又不同,风格更精致讲究;地势是下沉的,大概,前几年,为了防日本人轰炸而修建的。 “到了,您二位请进!”黑衣人站门边,向他们拱手道。 黑衣男子领着他们到了里屋;此处门扉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嗯,谢了。”冷队长话不多,轻轻喵了他一眼。 那人识趣地转身,慢慢后退,离开这院子。 两个人推门而入。屋内摆设是做工极为考究的乌木家具。最显眼的,是正面一面大大的乌木书橱;书橱内书不多,层层有序;乌木的大书桌,书桌上有几本书,案头是别致的玉器。 “冷队长到了?” 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坐在圈椅上喝茶的人,都抬起头来看。 前面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中等个,穿一件深色绸布长衫,稍微有些秃顶。坐他一左一右的两位男子。他左手那位,大概是三十多,穿卡其色中山装,目光如炬,像是很干练。右手边那位,留着三羊胡须,约莫五十左右,穿一套黑色西装,像是商人模样。 那四十岁男人,看穿着西式洋装,通身的洋气王露;不禁皱着眉头,对冷队长说道:“冷队,你莫不是搞错了?今天,我们可不是开酒会。你带上这么漂亮的小妞到这里来,难道,是要参加酒会吗?” “莫专员,我是那种喜好社交,混迹于酒宴,沉湎声色犬马的人?”冷队长朝他笑笑,在太师椅上坐下;慢条斯理说道:“别看着她年轻,是位小姐;经过特别训练。”冷队长燃起了一支香烟,吐出几个烟圈;说道:“我们重庆军统站,新提拔的副队长,独自带领几十号人,组织一场抓捕,冲锋和进攻,完全没问题。” “王小姐,还真是一位奇女子!真是幸会,幸会;好,好!” 坐左首太师椅上的,有着鹰钩鼻的男子,朝她迎面走过来。他热情地上前,握住王露的手,在她手背上使劲拍拍;眼瞅她羞涩,在她滑如柔夷的脸上,顺势使劲掐了一把。 王露脸上瘟怒,凤眼怒怼他,毫不含糊快速回击。 说时迟,那时快;她右膝盖狠狠往上,击中那男子小腹;反抓住男人的手,顺势一扭,再反剪过来;将他按在地板上,狠狠压住他;说道:“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军统站情报人员,可不是你们说的那些小姐!” 她的行动果敢,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回击对方;在座的人,除了冷队,都看得愕然。 “哈哈哈,好,王小姐真不一般!”走上首那人哈哈大笑;伸出手来,为她鼓掌,“王小姐这亮相,真是绝呀!……胡生,你服不服?” “都是自己人,好说,好说;”冷队长朝王露使眼色;“王队副,胡先生不过试试你的身手和反应罢了;开个玩笑,别把他当成寻花问柳之人。” “哦。”王露望一眼冷队,狠狠瞪着地上那个人;然后,缓缓松开,拱手说道:“先生,承让!” 胡生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道:“好,王队副果然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好,大家是自己人,有事好说;……”莫先生也不绕弯,直接了断说道:“听说,军统受到梅家干扰,我心里颇为不平;我揭发他梅家里通敌国,仗着陆司令给撑腰,行不义之事,害群之马,就得受到惩罚。不能让他们侥幸逃脱。胡生,你来说说,下一步怎么办?” “我留意一阵子了。梅铭淞最宠爱的,是她女儿梅拾璎;她是陆家小将军的挚爱,我们只需将她掳走,找人毁了她的名节;……不禁梅铭淞颜面尽失,对陆家父子也是一大打击。”胡生阴郁着脸,语气冰冷,“然后,趁他们不备,逼迫梅铭淞,承认吃里扒外,做了不义之事;……” “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梅小姐!”王露蹭地站起,“梅小姐贸然行事,干扰我们军统,我对她是有意见;……但是,在间谍案中,她是尽心尽力,帮我们军统破案的。梅小姐的为人,还是不错的。我气她的是,自己明明错了,还死不承认!这件事,一码是一码,用下三滥的手段,我决不同意!” 王露行动,又狠又准,干脆利落;说话也凭良心,为人品质纯良,倒是极难得。 第一百九十四章 悠悠众口 拾璎最近去学校上课;总有人在身后,对她指指点点。不知道别人讲什么;她行得正站得稳,从不参与这些闲事。 梅拾璎上课,讲得深入浅出;许多学生都喜欢。她的课程,一般都有许多的学生。有时候,去晚了,还不一定有座位呢。 但,奇怪的是,最近上她课的学生越来越少。能来上课的学生,也是心不在蔫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什么,好像比听她的课还要欢。 梅拾璎右手敲敲讲堂,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学们,今日的学习环境,来之不易;切莫荒废时日,开小差做些无意义的事来;……国家的未来,都在你们身上,你们肩负重任,该当努力学习!” 梅拾璎的话刚说完;一位学生从座位上,蹭地站起来,以手直指着她;大声说道:“梅老师,您又做得如何?……还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您,也配为人师表?” “请学校劝退梅老师,让她回家,好自为之!”旁边几个学生,也跟着帮腔。 “什么混账话?不好好学习,还中伤老师,这……这,太不像话了!”不知学生何意,拾璎拍案而起;大怒道:“不尊重师长,枉为学生!” “枉为?……梅老师,您自己,……还还意思指责我们?”学生尬笑着,话里有话。 “你们,说什么?……”梅拾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怒喝道:“不要这样说半句,留半句;你们知道什么,一五一十好好说,也让我明白,你们为何理直气壮?” 见她真的动了气,学生们心里胆怯,更不敢说了;下课铃声一响,几个学生收拾东西,一哄而散。 对着空荡荡的教室,拾璎揣摩了许久,也还没弄明白。 她回到教研室;将讲义扔到桌上,气嘟嘟地说道:“这些学生们,真不让人省心;不认真听课,振振有辞地顶撞老师,简直就没法教了!” “哟,梅老师,火气还挺旺;”对桌的中年老师抬起头,望着她生气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学生们为啥不听讲,您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梅拾璎一愣,实在想不出所以来。 “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自己不知道?”那位老师瞥她一眼;幸灾乐祸地说:“听说,梅老师经常去龙隐禅寺,和一位俊俏后生在那约会?……偏偏,还被人看到了。呵呵,这事,在学校都传开了。” “胡说八道!这,简直……;”拾璎很是恼火。 “所谓无风不起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要是没有那事,谁还能捏造出事实来?”那老师取笑道。 “你……你们?……”拾璎眼里噙着泪;这,还是因为沛琛那件事吗? 难道,颜艳老师嘴不严,背着她,说给别人听了?……不会,如果是她说的;该是军统的人来找了。这阵仗,来势汹汹,全校老师和学生,好像都知道这件事了。 有组织、有预谋的;那是,军统的人故意使坏了。 她能怎么解释?……说人家是中共地下党?那就不是个人问题,会上升到政治层面;就算个别的老师和学生,相信她的为人,相信了她。要真说出来对方的真实身份,军统的人不也拿个准啊! 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 拾璎怏怏不快走出教研室,迎面就碰上了严艳。 严艳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拾璎,怎么回事儿?这两天,学校里传的,都是你那次在龙隐禅寺的事,校内校外都传开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看来,这事,还真跟严艳没关系。 梅拾璎脸色很不好看;她能说什么?耷拉着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拾璎,我看这两天,你先请假,回家避一避吧!这件事情,……我看,真是冲着你来的!在这里,你也没法上课,你的课我帮你上,先安心休息吧。”严艳规劝道。 “好的,只有这样了。”拾璎感激地点头。 现在,不能锋芒对锋芒,跟军统那些人计较这事。过几天,别人会忘了这件事,没有什么人再提了。她再回来,这件事应就戛然而止了。 梅拾璎请了假。在家休息着;好好陪爹娘,帮娘去店里;睡觉睡到自然醒,索性任性地生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这天下午,拾璎在花园坐着喝茶;门房送来一封信,说是给小姐的。 拾璎接过信仔细一瞅,原来,是霑豪寄来的信。 她小心地拆开信笺;只见信里写道: “拾璎吾爱,你好吗?想你!……;近日,收到母亲来信,说你有失分寸。在外行为不检点;母亲听到一些流言,甚为恼怒。我想,这里定有什么误会,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是,母亲那里也不能不管。你若有时间,去看看我母亲,适当与母亲解释一二,让她放心,得到宽慰;……” 拾璎看到这里,脑袋不由“轰”了一下。 “这些人,也太可恶了!这么造谣中伤,不单恶意诽谤我,还去伤害陆家的人!……你们冲着我来呀,到处放消息,大放厥词,成心让我难堪的?” 这件事,关键没法解释!拾璎火起,在桌上狠狠拍了一下。茶水惊得跳起,茶汤洒在信笺上,那几行字被晕染开,字迹很快模糊起来。 要她去解释的这段话,这些字迹模糊了;拾璎心里倒也释然。就说,收到信就这样。她现在谁也不想见。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干脆,谁也不见! 拾璎回到自己的闺房,将信笺收藏放好。 又过了几日,管家过来通报,说,陆夫人到访,在和老爷夫人一起喝茶;老爷夫人请小姐前去一见。 怕什么,来什么;……都在逼她吗?拾璎愁死了,这可怎么办呢? 陆夫人,可是未来的婆母;夫人亲自来访,她不见是不行的。 梅拾璎没法,硬着头皮去见。 梅老爷和夫人在花厅里,陪着陆夫人在那坐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 流言止于智 花厅里,陆夫人满脸盛怒,想是,被那些流言蜚语,深深刺痛到了。她是来要个说法,也来说道说道的。 梅老爷和夫人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得太明白。 龙隐禅寺的事,他们陪着说些好话。按拾璎的说辞,她去禅院进香还愿,不想有歹人闯入;那人急于脱险,挟持了拾璎,逼拾璎带她出去,否侧,有性命危险。我们女儿虽机灵,但,面对一个壮汉,她是没得办法的。 若说那年轻人,以前认识他们女儿,陆夫人不更恼怒了? “请夫人不要听信那些谗言,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芝麻绿豆大的事,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嘴碎,到处嚼舌根!”梅夫人小心说道:“我们家女儿,是有教养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偏军统那般废物,愣是没看出来。好在有惊无险,拾璎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梅夫人,你这话,我有不同的看法。要是没事,别人说成风流韵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再说了,为什么是你梅家的小姐,去了龙隐禅寺,不是别人家的小姐呢?这里边,我想不明白;……”陆夫人阴沉着脸;“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我为我儿子把把关,你想,我们家霑豪,在军队流血流汗,也是不大不小的军官,他未婚妻出这档子事儿,他的颜面也是尽扫的。” “什么?……霑豪在军队,那么远的军营,也听闻到这事?”梅铭淞吃惊不小;他眉头一蹙,这,肯定有人在故意使坏!这是有人蓄意谋之,精心布的局。 “是,霑豪还说,要我相信拾璎;”陆夫人拍着茶几,咄咄逼人地说道:“可是,你梅家也好,拾璎小姐也好,都不出来解释吗?你梅家小姐真是了得,胆子忒大了些,什么事都要管。知不知道,闲事莫管!尤其,还是一位小姐!这回可好,闹出这种风流韵事,被宣扬得沸沸腾腾的;……” 拾璎静静地听着;陆夫人这番话,不能是她自己想的;一定是霑豪分析到,在信中告诉他母亲的。霑豪是了解她的,可是,自己怎么就胆怯了,不敢去陆府,与夫人解释一二呢? 梅拾璎暗暗自责;不能躲背后不见人,拾璎迈步进了花厅,朝陆夫人盈盈下拜;“陆伯母好,拾璎给您见礼!” “嗯,你没事就好;……”陆夫人上下打量着她,心里颇为不满;“拾璎丫头,你既要嫁与霑豪,我将你当亲闺女般。你上次受伤,陆司令都跟军统较上劲了。霑豪听说你受伤,从军事工地飞回重庆,陆家门没回就去了医院;在医院陪你三天三夜,才回家见我这姆妈。我一见他,容颜憔悴,眼窝塌陷,那是累极了,疲乏极了;他就陪我吃了饭,又匆匆赶回了医院;……我这当娘的,心疼他!” 陆夫人说到这,哽噎住了;她拿出帕子,拭去眼泪;“拾璎丫头,你要知道好赖!我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我的儿子,将你看成宝;……我呢,将儿子看成宝。所以,我听到那些言论,肺都要气炸了!……” 拾璎听到这,越发地自责;是自己不好,忽略了霑豪的感受。霑哥哥,对不起!她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往下淌。 “夫人,没有的事儿;……您一定想开了去,您往宽处想。”梅夫人连忙起身,劝着陆夫人;看到拾璎落泪,也懒得管她;梅夫人心里知道,自己女儿这事,做得欠考虑。女儿啊,什么时候能自持、稳妥,不冲动呢? “我是往宽里想的,可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咱们也还得会朋友,不能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子的事,搁在谁家,那都是添堵的事,是不是?”陆夫人说道。 “是,是;……您老说得极是!”梅夫人说道:“不过,这事传得这么凶,一定是有人蓄意谋之。夫人,咱们自己可不能乱,咱自己先稳住,帮帮孩子,帮她将这一关渡过去!” 梅夫人声情并茂,发自肺腑;她隐隐感觉到,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某处而来;但,又看不清从哪方,为什么而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定跟他梅家有关! 梅老爷正襟危坐;知他梅铭淞,是梅夫人也! 夫人这情真意切,比他这男人说,要好挺多了。不仅仅因为女儿,这事,有人蓄意谋之,目标在他梅家了。 陆夫人稳住神,说道:“流言之所以成为流言;就是,传的人尽管传;当事人,不理会。有些事,也要表态才行的。” “夫人,您说得极是,只是,我们不知道用何方法,一筹莫展。”梅夫人赶紧答应了。 “璎丫头,这一点,你没做好!你做别的,是英雄好汉。怎么轮到自己,出了事,捅了娄子,就烦得很,没有主意和方法?……躲在家里不出门,趴在家里养起来,当成安乐窝享受。你,也是要行动呀。”陆夫人瞅着她,摇了摇头说道:“唉,孩子,你还是年轻!很多事情,你真得好好学。” “是的,夫人,您教训得极是!” 拾璎赶紧说道。人家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说得不错。 “从明儿开始,你好好梳洗打扮,穿得漂漂亮亮的,跟着我;……咱们去逛街,看戏,再去买些漂亮衣服。反正,哪里热闹,我们去哪;哪里有事,咱们去会会。”陆夫人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说道:“怎么,还不见你接话?这,也不成?……还要在家里,接着躲人吗?” “啊?……就这样啊,这个好,行,行!” 梅拾璎乐了。还有这么好的事?有吃有喝有得玩,真是热闹极好极了。 “夫人这一招,叫做流言不攻自破,好!我们努力配合,让那些人对我们无计可施!不是想离间我们吗?这一招,看来是不好使了。相反的,我们比以前,过得更好;相处得更融洽,不就是破了他们这一招吗?”梅铭淞抚掌大笑。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度从容 “梅老爷说得是!司令知晓后,觉得此事太蹊跷。这样一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必定有人作妖!”陆夫人笑着说道。 “夫人,您是说,外地的陆司令都听说了?”梅夫人不禁愕然,她望望夫君,瞪了拾璎一眼;愧疚地对陆夫人说道:“小女疏于管教,以后,我们定会对她严格,不让类似事情再发生。” “嗯,梅夫人也不必太过自责!”陆夫人点头;她呷了口茶,放下茶盅,说道:“司令外出巡视,在军营里听见有人传;……显然,有人蓄意的,着就太有意思了。司令的意思,由我出面来,堵住这悠悠之口。无需多费口舌,像以前和睦、融洽;……那些人找不到缝隙,他们就无计可施;……等过些时日,那事,也就不了了之。” “司令和夫人的恩情,静山感怀,没齿难忘;”梅铭淞真不知说什么,来表达此时的心情;老友的鼎力相助,无异于雪中送炭;朋友无需多,有这样的知己,足矣。 梅拾璎心里感怀,不仅因为陆夫人说的;还为她亲自过家里来,点醒了自己这迷糊蛋。自己还不好意思,躲在家里不见人。她真心感谢,恭送陆夫人,直送到门外汽车旁。 “夫人,您慢走!”拾璎小心翼翼,扶着汽车门顶;看着夫人上车,才收回手来。 见到拾璎如此,陆夫人十分满意。这丫头虽不是,但,儿子心里喜欢;自己这当娘的,也要随和一些的。况且,以后要成一家人,得待她和悦些。 她拉着拾璎的手,轻身说道:“孩子,你回去吧;记得,明日我们俩一起去看戏!” “是。”梅拾璎低眉答应。 第二天,拾璎记得要去看戏,她梳妆打扮起来。平日里,她不喜胭脂水分,也不戴珠宝佩饰;正经梳妆,真不知道怎么弄呢。 以前,锦苏姑姑帮忙给梳洗,她什么都不用操心。苏姑姑在的日子真是舒心呢!一想起锦苏姑姑,梅拾璎心里就发堵;她心里难受极了,都是自己太任性,害了锦苏姑姑! 人啊,只有失去了,才会感受到,拥有的可贵!姑姑,我以前太不懂事;你放心,我以后会变的。 为了救沛琛脱险,她,又冒了很大风险。 自己的事,被人拿来做文章,闹得满城风雨;搞不好,梅陆两家的颜面,都会被她弄丢的。不光是斯文扫地,爹娘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甚至,霑豪哥也不袒护自己了;…… 不,霑豪哥,你是相信我的! 梅拾璎想起来,霑豪送的珠子,她还一次没戴过呢。她急急在梳妆台上,找那个锦缎盒子。那串珍珠项链,好好地在锦缎盒子;珍珠大小一致,通体浑圆,稍稍带点粉色;静静地,发出晶莹的光泽。 拾璎小心地拿起,认真戴在脖颈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眸子,被这串珠子照得闪闪发亮;瓷白的肌肤,被它衬得明艳动人。她心里很满意。从衣橱里挑一套月白色绸布衣裙,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一番,真心觉得很不错。她换上裙装,出了闺房。 梅拾璎来到中庭,看见母亲正好在;往常这时候,梅夫人已去药材铺了。拾璎急忙上前去,给母亲问安;问道:“娘亲,今天,您还没出门去店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娘在等你呢!……店里掌柜在,娘晚点去没事;”梅夫人笑着,仔细看着女儿;问道:“丫头,就穿这套衣裙,赴陆夫人的约?这副清汤寡水的模样?” “娘亲,这,我觉得很好看了;”拾璎说道,“我很精心地拾掇了,这样,还不够好吗?” “陆夫人说,许多东西你得好好学;”梅夫人语重心长,“霑豪的母亲,出生极好的。她待人向来很严,我担心你嫁到陆家,会被婆母挑剔受拘束;昨日,陆夫人如此大度,我打消了念头。陆夫人如此待你,一定是霑豪说服的。丫头,有些规矩,你要好好学。” “你穿的这套衣服太旧了些,会被那些太太小姐笑话的;……”梅夫人挑剔地审视一番,朝她蹙着眉。 “啊?……这套衣裙,也没穿过几次,这就过时了?……”拾璎咂舌,犯了愁;“娘,我就那几套衣裙;再说,现在就算现买,也来不及的;……” “不急,跟我走!”梅夫人拉女儿,去了自己房间;梅夫人将衣橱打开,里面又好几套时新的衣裙。 “娘亲,这,……?”梅拾璎很意外,“这都是给我做的?无端地置办这多衣服干嘛?” “傻丫头,你出嫁时,四季的衣裳,时兴的款式,不得有几套?”梅夫人说道:“还好,这阵子,娘在给你准备嫁妆;先救救急吧!” 夫人挑了套洋装,仔细帮女儿换上;又拿出化妆匣,边给她上妆,边说道:“你是大家小姐,以后,是陆府的少奶奶;在家当姑娘,怎么着都好说;以后嫁了人,是要为夫家争脸面的。穿衣不能太随便,要体体面面才好。” “哦,这么多讲究?……”拾璎小声嘟囔着。 梅夫人瞥她一眼;又挑了一个发夹,发夹上有一珠花,和她脖颈上珍珠项链,正好相配。她轻轻别在她头上,左右看看,很是满意。 梅夫人说道:“女儿,娘说的,你要认真听。听不进去,也要听着!……你想,陆夫人不爱热闹,喜静简朴;她约你看戏喝茶,难道,陆府就不能喝茶聊天?她这样的做法,就是要给人看的,不能让别人说了不是!” 梅夫人心知,只记得女儿,随性洒脱惯了;有些事,急不得,要慢慢说。 “哦,娘亲放心,女儿明白!”拾璎点头,低眉答应。 拾璎和陆夫人,一起出入茶楼、剧院,如亲母女一般。那些说三道四的,很稀奇地看着,这位陆夫人,挺得意梅家的小姐;想必,那些个传言,言过其实不可信! 关于龙隐禅院的种种,渐渐就没有人提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团迷雾 陆司令出于安全,在梅府四周派了人手,加了安全岗哨。陆司令戎马生涯,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别人说。 陆家有理呀!陆家大少奶奶,两次被人劫持,军统一帮人,都是吃干饭,没有什么用。陆家父子卫国护邦,家人没法保证安全;谁敢跟陆司令抗礼? 梅府,名正言顺被保护起来。三五日一换岗,井然有序进行。 “陆伯伯真是大气!他派兵就派了,谁也不敢说三道四!”梅拾璎心里得意,说话就张扬些。 “拾璎,本来,这些事都不该发生;”梅铭淞望着女儿,语气颇为凝重,说道:“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天知地知,别人不知吗?……陆司令是什么人,身经百战,洞若观火;他让手下的人,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真伪了。你以为,你能瞒得住他?咱家门前的岗亭,也早该撤走了,没必要停留吧,为什么还不撤?” 为了震慑!震慑不怀好意之人;同样,也震慑梅家的每人。梅拾璎,你做这事前,认真想过陆家会怎样吗? “爹爹,我,……”梅拾璎的笑容顿时冻住;怯怯地问:“爹爹,陆伯伯会怎么样呢?他……他会不会对你,对咱家发难呢?” “你陆伯的为人,爹爹是了解的。他不会斤斤计较,你一个女孩家家,有自己的不得已;但,保不住,霑豪会怎么想;……”梅铭淞心里担心,“自始至终,霑豪都没来探望过,……;你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是呀!知道她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时;他恨不得立刻赶到。拾璎刚醒来,看到他英俊的脸,心里热呼呼的,被他的暖心融化了。 这一次,他不回来,她不催促;他也有信来,客气得很。 拾璎心里,觉得哪不对;但,也没去细想,也不问他。 “女儿,爹要跟你讲。沛琛是个好青年,爹爹以前夸他,识时务知大体;但是,不在一个阵营,以后,恐怕连朋友都做不得的。切记,你要把握自己!”梅铭淞语重心长,说道:“霑豪是你自己选的;既然你选了他,就得一心一意对待!” “为什么呢?抗战,不即将胜利吗?……沛琛和我们,为什么连朋友都没得做?非得你死我活,不相往来呢?”拾璎迷惑不解;她真没明白爹爹的用意,只急急问道:“抗战胜利后,日寇被驱除走,我们的国人,普天同庆;……再也没有苦难,没有战斗,那该是怎样的盛景啊!真正的,开始治理、建设新家园的;霑豪、沛琛,我们这些年轻人,正是大有用途的时候呀。” 梅拾璎想着胜利后的情形,眸子里发出热切的光芒。 梅铭淞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说道:“孩子,有些事,非某人能决断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很多事情,因时因地而行。” “因时因地……?”梅拾璎听得懵懂,脑子里一团雾水;“爹,你这话,我听不懂的;……能细细说给拾璎听吗?” “唉,听不懂,就不要听了。好了,爹就说这些,没什么;……”梅铭淞看惊奇的时局,心里有点感触想法;实在也不甚明了,他怎么解释得清楚?只得说道:“拾璎,你要谨慎行事;切莫莽撞任性,记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好!” “爹地,……;”梅拾璎想问,见爹爹这话;欲言又止。 梅家父女俩,第一次因谈话不睦,也有了不同意见。 …… 梅府这样的情形,按道理,很多人应回避。但,总有好多人,却不知道避嫌;好像,突然认识他梅铭淞似的,总找各种机会与他攀谈,论什么交情。 梅铭淞本就寡淡,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果不是在部门公务,他很不愿意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近来,总有人向他来讨教,或是请教什么;攀点所谓的交情。 教育署不过清水衙门,也不是什么肥差;怎么会有人感兴趣呢?梅铭淞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潘姓政府职员,常常自称朋友,邀请他喝酒聊天。梅铭淞是能推辞就推,实在抹不开面子,也赴过几次约。 这一日,姓潘的登门造访。他递了拜帖,梅铭淞不得不应。 姓潘的和一年轻人到访;梅铭淞将他们迎进来。 他说道:“静山兄,这是小儿。他对绘画痴迷,尤其对吴道子,吴带飘风甚为景仰。听说,老兄有这画作;他特央求我,带他来探访一观!” “伯父,我只求一观,并无它意!”年轻人很礼貌,对他作揖就拜;“请您成全!” “离开南京时,我将画作托付友人代为保管;历经战乱炮火,丢失、毁损的也不少,所剩寥寥;……不知二位要看的画,我这有没有?” “吴道子有幅《天王送子图》,听人说,您家有收藏;”年轻人不慌不忙,说道:“家父提及,和您是莫逆,心里甚向往;这才冒昧前来;……” 人家登门拜访,梅铭淞不能拒绝;带他们去书房,“二位见笑,不过是前人临摹的,并非吴道子真迹。二位请看!” “哦,”年轻人很吃惊;“您说这是赝品?惟妙惟肖,不会吧;……” 梅铭淞点头,笑道:“吴道子的真迹,恐怕是绝迹了。世人都想一睹芳容,恐怕是难以实现的。若不是后人的临摹,我们更不知其好;……由此,可见一斑;……” “对,很神似;”那人又是拍照、又是记录;哪里看画,像收集取证。梅铭淞心里一动,默不作声;且看,他们想怎样。 “梅家祖上收藏的,只此一副吗?”年轻人又问:“可否,容我借用,回去临摹呢?” “是祖上传下来的,前几年辗转各地,很不容易回到身边。看可以,不外借。”梅铭淞断然拒绝。 “哦,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姓潘的打哈哈圆场。 一老一少辞别离去。 送走他们,梅铭淞回到书房,越想越觉得后怕; 那些人,打起梅家的主意,是想先从画作先入手? 他们,是冲画来的?还是冲人来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拨开迷雾 梅老爷这几日,跟往常不同;都开汽车去工作。 那辆帕劳车,是在南京购置的。梅老爷宝贝它,没怎么舍得开;他向来很低调,不喜欢宣扬,很少开车去工作。 近来发生的种种,梅老爷心里不踏实。他本想找老友陆司令商量;可,陆司令一直在外不在重庆。他只能将这事暂时搁置,等陆定国回来再说。 梅铭淞思来想去,得不出什么定论。梅铭淞小心谨慎,唯恐着了谁的道;每日上下班,就只在家里。也不去赴谁的约,也不去什么酒楼、戏院;以免招惹上什么。 但是,每天还是要工作的;去教育署,是不可避免的。 帕劳汽车载着他,启程离开了梅宅;十几分钟后,汽车到了目的地。 梅铭淞将车停下;有几个人从屋内出来,一字排开,挡在车前。 个个黑衣黑鞋黑礼帽,板着面孔,表情漠;为首的那位,将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那人手一抬,头一点;有个壮汉走上前来:“梅先生,请您下车,跟我们走一趟!” 梅铭淞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傲慢地问道:“你们,干什么?……” “梅先生,我们是军统站的;站长有事,请您过去一趟!”对方依然沉着脸,向他鞠了一个躬,客气地回答他。 “对不起,我和你们军统站,素来没有关系;和你们站长,也不熟!这个约,我还是不赴的好。”梅老爷冷冷地说道。眼前的情形,他觉得很不妙;不想搭理他们,只想尽快走好了。 “对不起,梅先生,说请;……对您,可是客气的!” 那壮汉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往他面前晃一晃;说道:“梅先生是政府官员,我们不能随意拘捕!所以,特事特办,特意请示了上峰,这是拘捕令,请您配合!” “拘……拘捕我?……你们凭什么?有什么证据;还是,有什么说法?”梅铭淞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明白大大地不妙;这回,是摊上大事了。 不过,看不出他神色慌乱;梅铭淞气定神闲,缓缓地说道:“嗯,……这样,你们容我回家一趟,我回去取件衣服,再随你们走!” 那人往前一站,毫不讲情面;说道:“梅先生,对不起,我们时间有限,没工夫跟您磨洋工。请您,配合的好!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您的一切行动,都会受到限制。当然,调查之后,如果您确实没事;我们,自然会送你回来的。” 军统站拘捕人,哪有那么容易送回?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不死也得退层皮!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梅铭淞你头上,汗珠涔涔而下。 “即然如此,我跟你们去吧!”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分寸。他斜睨着中间的那位,问道:“请问,我是上你们的车,还是我自己开车去呢?” “梅先生,我们有规定的。您自己的车,我们是不能动用的。您上我们的车,跟我们走就行!” 说话的这头头,一直站在后面,带着大礼帽;声音很有股阴柔的气息,难道,说话这人,是一个女人? 梅铭淞真没看出来;他客气地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嗯,不客气!……我收到命令,来带您回去;执行公务而已。”显然,她不愿意多说。 “那好,我随你们去;……”梅老爷下车来,将帕劳车锁好;坐到军统的吉普车里。 吉普车发动起来,风驰电掣般离去。 …… 梅宅,梅夫人一干人,正在等待梅老爷,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厨房准备了丰盛的菜;而且,拾璎还亲自下厨,弄了几样好吃的小菜。 众人翘首以盼,左等右等,等到日落西山,梅老爷没有到家。等到掌灯时分,梅老爷的身影,还没出现。 “娘亲、姐姐;爹爹怎么还不回来?……筠宁都饿了!”小少爷筠宁,鼓着腮帮子,望眼欲穿。 拾璎焦急起来,“是呀,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再等等!……兴许,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梅夫人也焦虑,强作镇定。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是个不好的由头。夫人心里隐隐不安。 华灯初上了,还是,没听到门前有响动;依然,静悄悄的,没有敲门声,也没有脚步声。 拾璎坐不住了,“蹭”地站起来。她望望母亲,说道:“娘,你和弟弟先吃吧,我出去迎迎爹爹。” “好,……”梅夫人点头;她蹙着眉,心情沉重。儿子梅筠宁太小,得有人照看他;“拾璎,你去前门迎迎;如你爹爹再不回,就顺着原路去找。看看陆府有没有,陆司令那的人,他们能不能帮到啥?” “娘,你放心!爹爹还不回,我带几个人去找;我去教育署,问一下,看出了什么状况?” “好,你自己,一切要小心。” 梅夫人说话的语调,还是柔润平静;听不出什么不同。但,心里已波涛汹涌了。偏偏这时候,陆司令不在重庆,这些人,是不是瞅准这个时机,开始对他梅家人发难? 去了许久后,梅拾璎回来;她脸上焦虑,很有些惊慌;急急嚷道:“娘亲,我到了教育署后,看见咱们家的帕劳汽车,还在那院里停着呢;可,爹爹却不知去向。我连问了好几人,可他们只会摇头,好像怕沾上什么事似的,没有一个搭理我的。” 拾璎越说越气愤,为人冷漠而痛心。“后来,爹爹的同僚偷偷告诉我,说是军统的人,一大早就等在那,……将爹爹拘押走了!” “什么?……军统的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梅夫人叹气,说道:“军统要是针对谁,那人那还有得好?这些人都胆小怕事,也怕沾上什么晦气;人家,帮是情份,不帮是本分。我也没有什么怨怼的,现在我们要努力,要认真去面对。” “是,娘亲。” 事情总要有个由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什么人这样不计后果,得有多大胆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性本善 陆司令得到消息,回到重庆,已是三天后。 梅家母女六神无主,惊惶失措。她们找了许多人,甚至,去到军统,没能见到梅老爷。 “这些人,胆子真不小!”听到拾璎的陈述,陆司令勃然大怒。对政府官员,说拘拿就拘拿;不计后果拿人,得有多大胆子? 陆司令朝副官吼道:“李副官,去!那些没用的酒囊饭袋,给我快点叫来;他们是干什么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陆伯伯,不能埋怨他们。”拾璎说道:“您派来的人,将我们家保护得挺好。我爹爹是去工作,军统的人,在教育署院里下了手。” “丫头,别着急!”陆司令很笃定;“你先回家去,好好安慰你娘,照看好弟弟,剩下的事,我来办!” “是,拾璎告退!” 陆定国目送她离开,转而问:“李副官,你的手下;……他们查得怎样?” “司令交代的事,他们哪敢敷衍!那天,确实是军统的人去的。”李玉回答道;“但,我的人找了个遍,就没有找到梅专员被羁押在哪?……军统的地点,我们挨个去查过,都没找到人。” “他娘的,管他是谁!给我抄家伙,会会军统那拨人。”陆司令听得,勃然大怒;“老子不信这个邪!老子带兵打仗,枪林弹雨,什么没见过?……想跟我强,得跟我比比!” “司令,我们警卫连,还有加强营,都准备着呢!” “好,带上警卫连,跟我走!” 陆定国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到了军统站;将门和出口堵住,毫不客气吼道:“我是陆定国,军统站,谁负责?” “你……你想干什么?” 军统的人,搞情报还行,有几个上过战场?见这个架势,真心犯怵。 陆司令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想干什么?……你们平白无故绑了人,我来跟你们理论理论!” “司令,误会误会!……鄙人姓冷,没有绑人;是请梅先生,过来协助调查。”冷队长声音有些颤抖。 “好,协助调查么?调查完了,人交给我,我带走!”陆定国咆哮道:“战还没打完呢,谁家有东西,开始抢,是吗?学人家占山头,你们军统,真是胡搅蛮缠!” “哪里哪里,我们不敢!……要为钱财什么的,至于请梅先生来,协助调查吗?”冷队长斜着眼,皮笑肉不笑;“有人举报,说他梅铭淞,通敌叛国,牟取利益。” “什么,通敌叛国?……我没听错?”陆定国了解老友;瞪着姓冷的,说道:“谁敢这么说?……让他出来,也请梅专员出来,两方对质!” “这个,不太好吧!”冷队长暗示他,“万一,真有什么,您想说情,包庇,都不行的。” 陆定国嘿嘿一笑,大声说道:“废什么话,将双方都请出来!” “这……,陆司令,可是你说的;我就按您说的办!”冷队长应承着,皮笑肉不笑。 梅铭淞被人带了上来。人很消瘦,精神还可以;也没有受什么伤,不过,人确实是疲乏的。 “静山,你好吧,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兄长,放心。”看到老友出现,梅铭淞释然,朝他微微一笑。 “好,静山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陆定国重新坐下,朝姓冷的说道。“你说的证人呢?……是谁,在哪里?” “陆司令别急,这就来了;”冷队长干笑着。 从门外进来一个姑娘。很年轻的,容颜憔悴;看不出特别。 陆定国不认识,年纪轻轻的女人,告梅铭淞叛国? 梅铭淞认得她;他冷笑道:“嗯,这不是沈家小姐吗?你投敌害友,如今,反过来,控告朋友的父亲,通敌叛国?” 陆定国不怒自威,瞪着她看。陆司令,沈宜兰是认识的;梅老爷一直对后辈爱护;……她心里愧疚,又胆颤心惊;原来想好的词儿,一看见眼前的人,脑袋不听使唤了。 “我,我是,是看见……;……不,不,……我没看见。”她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拿不定主意。 “沈宜兰,你,到底怎么回事?……”冷队长心想不好;朝她大声吼。 “奶奶的,姓沈的,你干什么?……让她好好说!”陆司令猜出怎么回事;他大吼一声,将枪拔出来,对着冷队长。“姓冷的,你莫要威逼利诱,屈打成招,让她讲!” 沈宜兰服软不服硬;两位长辈待她,颇为亲切;她心里感喟,哆嗦着说道:“我……我领着直子小姐到梅公馆,什么文物都没发见;只有几个下人在;……日本人没搜到东西,他们发了狂,放火烧毁了梅宅。我就知道这么多。呜呜,……这,都不关我事啊!” “沈艳兰,你怎么了?……你刚刚,不,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冷队长急哼哼说道。“他梅家叛国通敌,为什么不说?” “没有,是我鬼迷心窍的!我怨恨姐妹两个,有钱有势,又有父母疼爱;……我什么都没有!我恨极了,凭什么?我就要她和我一样,什么也没有!哈哈哈,这是我想的。”沈宜兰自说自话。 “可怜,这姑娘,不是要疯了吧?”陆司令摇头。 梅铭淞走近前;“沈姑娘,我还记得,你和启玥,你们是极好的。启玥她心地纯良,她惦记着你。她有什么好的,用的,吃的,都会分给你。记得,你们刚到北平去上学,你母亲,怕你不习惯,还拜托我的女儿,多关照你。你母亲是关心你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梅伯伯,……;” 是多久以前了?……沈宜兰眼前,仿佛看到,美丽温文尔雅的梅家大小姐;她在朝她微笑。她眼睛突然迷离,眼泪不自觉往下淌;…… “你可能不知道;到重庆后,你爹托我寻访你,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里;……还好,你和你爹娘,还能再见面。我的启玥,香消玉殒,已天人两隔了;……” 梅老爷老泪纵横,已然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沈宜兰流下了愧疚的眼泪。 第二零零章 危机四伏 陆司令的雷霆手段,军统不得不忌惮。 除了证人沈宜兰,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何况,沈宜兰当场改了证词,取消对梅铭淞的控告。军统不能再扣押他,不得不释放梅铭淞。 梅老爷安然归来,梅府一家人团圆。夫人和拾璎母女俩围坐在他身旁,梅铭淞喜极,泪光盈盈;“这次颇为惊险,我以为,见不到了;……” “爹爹,……;”梅老爷很疲惫,想到爹爹受的苦,拾璎不语凝噎。 “静山,不许说这消极的话;”梅夫人新煮了茶,撇去茶汤上的浮沫;慢慢斟一杯茶,放在梅铭淞面前。“这次多亏了陆司令,不然,军统怎会这样痛快?” “是啊,对亏了望亭,我的老友,知己,……亲家;……没有他,真不敢想象的。”梅铭淞呷一口茶,望着拾璎,若有所思。 梅拾璎在茶几那,陪小弟筠宁玩儿。父亲不断地瞟向她,眼神很有深意;拾璎心里一震。 爹爹突遭横祸,是军统所为。保不齐,是上次冒失行为惹出的祸端。差点造成大祸,拾璎心里很不安;她不敢直视, 低头避开父亲的眼神。 “漪玉,启玥在中学时,有个要好的同学,叫沈宜兰的;你还记得吗?”梅铭淞问夫人。 “沈宜兰?……当然!”梅夫人惊讶地望着他,“听说,她投靠了甄瑜,做日本人的走狗,干了不少坏事!静山,你怎么想起这个人?” “指认我通敌叛国的人,就是她!”梅铭淞缓缓地说道。 “什么,……沈宜兰指正的?”拾璎听到这话,勃然大怒;“军统也太龌龊了吧!沈宜兰才是通敌叛国,军统那些人有没有原则,这种人说的话也能信!……她是间谍案里的要犯,怎么可以指正政府官员?” “就是啊,……那,上面的人会信吗?”梅夫人很紧张,不知道夫君的官司,算不算是已经过去了。 “沈宜兰,不知是她主动的,还是被军统胁迫;……总之,因为她的指正,军统有了借口。”梅铭淞说道:“不过,在审判时,她当庭翻供,否认了之前的供词;我才能顺利地离开。” “哦,原来是这样!”梅夫人嘘出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漪玉,看到她这样,我想起了启玥。她们那时候,多好呀!……她还很年轻,花一般的年纪,若是定了重罪,恐怕一辈子就完!‘人无完人,孰能无过?’……我想,应给她一条生路。”梅铭淞心里有慈悲。 她悔恨的泪水,足以证明,心底存有良善。都是娘生、父母养;何不给她一次机会? “爹,她也配?坏事做了不少,不能姑息!”梅拾璎反对:“如果不是她带路,日本人就进不了梅公馆,院子兴许不会毁损;……锦苏姑姑,兴许不会死!” “拾璎,……;”梅夫人心里很痛。 锦苏姑姑的死,是拾璎心里的刺;那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么好的姑姑,遭遇甄瑜的毒手。 “锦苏去世,是个意外;拾璎,你自己没有错吗?……南京城被日本人攻占,梅公馆迟早会被屠掠;……” 梅铭淞不愿提它,怕漪玉夫人难过。 毕竟,自己的妹妹,杀害了锦苏。那护她敬她,比亲姐妹还亲的锦苏,又怎不是夫人心里的痛呢? 梅拾璎沉默着,倔强地望父亲,“拾璎固然有错,……如果不是沈宜兰,我们本是可一起走的!” “拾璎,错就错了,还要嘴硬!譬如这一次,怎么不是和你的任性有关?……;”梅夫人望着女儿,说道:“女儿,我告诉你!父母爱护你,为你计长远。锦苏爱护你,为报答恩情;她可以不做,但,仍旧拼死护着你。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若总不吸取教训;以后,还有你吃亏的!” “是,娘亲,我知错了!”梅拾璎低着头,被母亲怼得无话可说。 “漪玉,不早了,该休息了。拾璎,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梅老爷不忍女儿难堪,和悦地说道:“爹这几天很疲乏,想早些休息;我们明天再聊!” “好的,爹爹;”拾璎向爹娘道晚安,她自去了闺房。 “静山,你呀,总舍不得说她!”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梅夫人不断地摇头;她再看看梅老爷,“哎,这个孩子,胆子太大,总闹出些许惊人的举动,委实让人难放心!” “玉儿,这次,真不能怨她!”梅老爷拍着夫人的手,“其实,有人假以军统之手,表面上是在为难我,实在是针对望亭兄啊!” “针对陆司令?……怎么可能?”梅夫人愕然。 “这次真是很凶险;那些人在暗处,来势汹汹,无所不用其极;好在,他们并没有实质性证据。”梅老爷望着夫人,说:“还记得那幅《天王送子图》?有人别有用心,想在这上做文章;望亭,见过那幅画的;帮我从那败类手里抢回的……这回,他们死死盯问画作的事。我说,梅家就这画,不是真迹,外面误传的。还有,姓莫的要挟我,我只字不提;我怕将望亭牵扯进来,就无端给人把柄了。” “静山,你觉得,是有人做的局?” “不是觉得,就是事实!这,是不可否认的。我到了军统后,人也没责难我。只是问的事,很蹊跷。人家问的那些话,都是事先设计好,一套一套的,等着我上圈套;……”梅老爷叹了一口气,眼睛晶亮;“真是危机四伏!好在,指证的证人年轻,她没有胆量撒谎,无法直视她的内心。若是居心叵测的人,那我们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呢!” “天啊,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是有人忌惮陆司令……?”漪玉夫人悄声问。 “嘘!……这事过后,无论你我,以后行事,都得格外小心!”梅铭淞叮嘱道。 “我懂,你放心好了!”梅夫人点头,“你,也要注意那些暗处的人。” 第二零一章 原谅憧憬 梅拾璎回到闺房,想着母亲说的话,心里很愧疚,后悔当初的任性。 苏姑姑,对不起!拾璎喃喃说着,眼泪一滴、两滴,止不住往下淌;…… 年少不更事时,容易一腔热血,为了某件事,能豁出去争取;付出惨痛的代价,才晓得人力有限,才会知难而退。 拾璎又很委屈。母亲暗暗指责,她的任性不懂事。 锦苏姑姑之死,沈宜兰是有罪的;爹爹被押受审,沈宜兰是帮凶。她犯了很大的错,不可饶恕的错,都可以不计较?……前前后后,她不识好歹,爹爹都原谅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梅拾璎一头雾水。 爹爹的心思,她哪里会知道。 梅老爷深有城府。他明白目前的处境,能够轻松解决目前困境,就比什么都强。那,能多拉拢一个人,多结交一个朋友;也不多树一个敌人。 梅老爷深谋远虑。为避免沈宜兰再反悔,回过头再反咬他。 梅老爷拿出仁慈的一面;他亲自登门,去到沈家,找到了沈父;要求沈家人,去看守所看望沈宜兰。 梅老爷拱手说道:“沈兄,您托我找宜兰;无奈,兄弟权责有限,久寻未果。近期,我才刚刚知晓,宜兰,她被羁押在看守所。她和我启玥,是好朋友,好同学;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孩子一样。哎,这孩子怪可怜的;在敌占区犯了错,做了错事,也是没有办法,为了生存嘛,做些出格的事情,也是难以避免。只要以后改正了,那还是可造之材呀。” 沈父是胆小怕事的。他早知道女儿的事,他是怕惹祸上身,从未去探望过的。听梅铭淞这番话,女儿好像没多大事。他颤声问道:“你是说,我家宜兰能回来?” 沈家在逃离南京时,两儿子都失踪了,多半是亡故了。沈父年过花甲,身边无子女,孤苦漂泊一生,常常感到凄凉。 “她是为生存,做了些糊涂事;一个女孩子,也是没法子吧!”梅老爷朗声说道:“我看着她这样,很不忍心啊;我会尽力帮您争取,争取早日让她回家!这孩子心里很悔恨,有愧疚;您呀,该去看看她,多给她些指点,多帮助她!” “好啊,好;……”沈父很高兴,说道:“可,我现在窘迫,没有打点人的……;” “哦,这好办;……”梅老爷从口袋里掏出钱夹,从那里拿出一摞钞票,放在面前的桌上;“这些,您先用着,给孩子买些吃的,女孩子用的;……不够的话,到我府里去拿!” “谢谢,谢谢,您是好人!”沈父高兴得老泪纵横,连声称谢。 梅老爷叮嘱他尽快去,就告辞出了沈家。 出了沈家,梅铭淞稍稍松了口气。他那些话,并非堂而皇之,口头上说说而已。梅老爷心里也这样想。 这战火纷飞的年代,为了能好好生存下去,不得已向一些事情低头。有些人,做违心的事,哪怕犯了错,总要给人机会;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生都做得对,永远不犯错呢? 很多人,连生存权利都没有;那,活下来的人,在乱世中苟安的人,更应该有权利。 沈父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女儿的面前。沈宜兰感动极了,一颗伤痕累累、漂泊流浪的心,得到了父亲的关爱;心里得到了安慰。 …… 陆司令和老友坐在一起谈论起这件事情。彼此都感慨,真是兵行险招啊。 “望亭啊,我没想到,那天,你就带着人这么冲过来;”梅铭淞大笑道,“你啊,年纪都一大把,还像年轻小伙子一那样做事;冲动,冲动极了!” “嘿嘿,我是你呀,我才会做这样绝!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我着急的。你被军统的人羁押着,我的人到处搜,都找不到你!我除了带人,去逼他们,我还能怎么办?”陆司令挠挠头皮,哈哈大笑;“老夫突发白发狂,左也萧萧,右也萧萧,谁个敢阻拦?” 陆司令心情很好,谈话兴趣很浓。 “唉,压根就没在市里!我被人请到郊外很偏远地,是一个庄子。”梅老爷说道:“那地方很隐秘,像为避免轰炸时修建的。一般人估计也想不到那里的。那天,还真是凑巧。他们押我回去,说有人来,做个见证什么的。这才将我带回到市内。巧了,被你撞个正着!” “哈哈,还是我们哥俩有缘分吧!你说,我派下面的人去找,听说找了三天三夜。他们都没怎么睡觉,连夜突袭追查,偏偏找不到你的藏身之地!我等不急了,当时就想,军统不把人交出来,我准备跟他们干上了!” “兄长啊,你也是年纪一大把的人!做事啊,也得隐忍一些。我估计,这回这事儿,有人盯准了你的行踪;你看,你这离开重庆,就逮住了我。想从我这下手,弄出点什么名堂来,回头再整治你!”梅老爷慢慢规劝着,“我觉得,人这样做,无外乎两个事儿。无利不起早,或者是钱,或者是权;……你莫不如退位让贤;你轻松了,人家也放心!等我们两个孩子成了亲,咱们就去乡下,找一处地方养老。” “这主意好!”陆司令抚掌大笑;“到我看中的那块地儿,咱们盖两院子。对了,把你家的东西请出来,该让它们重见天日了!” “是呀,重见天日!”梅铭淞感喟;祖上的物件,能够保全,真是不易。看老友的神情,他突然明白;“望亭,这么说,战争胜利指日可待!” “嗯,快了!”陆司令笑眯眯地,说道:“回头,我们就可以着手了。” “咦,我看你,是不是早打这主意了?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瞅上我的女儿,想她做你陆家儿媳的?”梅铭淞反问道。 “那是自然!拾璎丫头,跟我和投缘。而且,你女儿喜欢我儿子;我儿子,也非她不娶。是不是?”陆司令打着哈哈,“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世界了,我们两个老头子,该去安享晚年了。” “这主意好,我赞成。” 第二零二章 暗流涌动 大帐内,年轻的少校旅长陆霑豪站在地图前,正和他的幕僚们在议事。 他俊俏的脸上,没有笑容;深黑色的眸子望着前方,右手指着地图挥动着,他剑眉上扬,朗声说道:“诸位,太平洋战场,盟军节节胜利;美军攻占中途岛后,日军兵败如山倒,战败已成定数。现在,局部战区的敌军,仍旧不死心,还在负隅顽抗;……” 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响起;“铃,铃,铃;……” 勤务兵跑去接电话;然后,走回到陆霑豪身旁,附在他耳畔,小声说道:“旅座,司令的电话;……” 陆司令的电话到了。霑豪抬起头来,朝他的属下挥挥手。各位将官不约而同起立,迅速退出了房间。 陆霑豪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连贯着,来一个立正;大声说道:“司令,是陆霑豪!” “嗯,霑豪,爹爹今儿个不为公务找你,聊点你个人的事;”陆司令一反常态,不像叱咤风云的将军,说道:“霑豪,你那战斗也差不多了吧;……将手里的军务,都交待给别人;立刻回重庆来!” 父亲电话催促他回重庆;霑豪心里很紧张,忙问道:“爸,重庆家里出什么事么?……是梅家的事还没解决了;梅叔有吗?还是别的,……?” “都不是!你梅叔很好;……我倒没什么急事!”陆司令听出儿子的担忧;他说话的语气温和了许多,笑道:“小子,你非得有事才能回?你都有好久没回家,我和你姆妈很想念你哦!” 征调前线的军官回去,就是因他二老想念吗? 陆霑豪不由得皱眉,心里有些生气,前额上伤疤拧着;问道:“爸,重庆没有急事,梅家的事也解决了。这时候,你调我回程……,我这战场,放着不管吗?” “日军兵败如山倒,战败已成了定数;……差不多了,将这些事交给别人,你回家来吧!”陆司令在电话里,没法解释太多,只能对他嚷嚷:“混小子,不想你媳妇儿?……拾璎,她可盼眼欲穿;……你们俩都不小了,到了婚配年龄,也该成亲了;……” “陆司令!……”霑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大声说道:“司令,这是军备专用电话!如果没有特别军情,请司令莫谈与军情无关的私事!” “臭小子,老子的话,你不听?……”陆司令对着话筒嚷嚷,陆旅长将话筒擎着;任父亲如何咆哮,他只听着;不说话也不辩解。 陆司令说得口干舌燥,也说服不了自己儿子;司令只能放弃,无奈作罢。 陆旅长放下电话,心里不由感慨:这还是那雷厉风行、坚韧果敢的陆司令?……父亲,是真的老了? 想起拾璎明媚生动的脸,笑靥如花一如往昔;那年少清扬的心事,有这样心爱的人儿,一路相伴到未来。陆旅长的心里,都是甜的。 成亲,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军人报效国家,也得有始有终。璎,等着我!等我亲自下聘,亲自去迎娶你,亲手为你揭开红盖头;…… 月下红烛映照,深情的人儿相拥而立;此后,不论贫富鬼剑,不再颠沛流离,两厢厮守共长情。他深邃的眸子闪着光,嘴角不由得上扬着;…… …… 陆司令放下电话。他朝老友两手一摊,说道:“静山,我这司令当得没劲!在儿子面前,没有魄力,他不听我说。我说半天,连命令、带吓唬,完全不理我这茬;下死命令,也没有用的!” “嘿嘿,兄长啊,我这才知道,你带了这么多年的兵,打了这么多场仗,在自己儿子面前,是打糊涂战啊。你也忒着急了,急着娶儿媳?怎么也得将这场仗打完吧!你这样急,他听你的吗?”梅铭淞望老友,边笑边摇头;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我说老伙计,是不是真老了!八年时间都过去了,最后这一段日子,你都不能等吗?” “老伙计啊,我跟你讲,我预感到不妙。”陆司令声音一沉,脸上表情有些诡异。 “什么事情,预感不妙?……”梅铭淞还在笑他;“这场战争,咱们是赢定了!我看了很多报纸,日本人在东南亚溃逃;太平洋的中途岛战役后,太平洋战场也失败了,剩下中国内地战场,他们就是败兵残将,摧枯拉朽之势。我们就等着摘取胜利果实了。” “对呀,然后呢,你想没想过?……”陆司令望着老友“八年抗战下来,国军可是撤出了有北方的战场,譬如陕西、山西战场;……北边的那个政府,有苏联支持的,是很顽强抗战的,……”陆司令说到这,欲言又止。 “嗯,报纸上报道,一些民主派人士,主张什么联合有力量的人,组成民主的联合政府;……”梅老爷想一想,又说道:“对了,蒋总司令连发了三封电报,邀请那边的人来和谈,是吗?” “发电报和谈不假,”陆司令点头;“静山,我跟你讲,委员长今天在军委会议上,说,日本人是我们外部的敌人,而,共产党是我们国内的敌人。这话的意思,你想呢……?” 梅铭淞大吃一惊;“什么?……那,委员长三封电报邀约,难道发出去都是假的?……” “倒不是假的!不过是装样子罢了。想着,那人,能过我们重庆来,难道吃了雄心豹子胆?”陆司令说道:“军部有一些新的部署,有意向、有针对性地调动军队;……” “人家要是不过来,那就是,对方没有诚意;……”梅明松惊愕道:“我懂了,你是担心霑豪,……” “是,我的儿子,我最是懂。他原本是抱着实业救国的,投笔从戎是为抗击外辱;如果,现在上峰命令他,拿枪去对付自己的同胞,那,对他是一种折磨!哎,……” 陆司令忧心忡忡,为今之计,要让霑豪尽快回来。 第二零三章 兰心慧质 拾璎闲赋在家里,游手好闲没有事。 她很想回学校去上课,但是,中央大学没有来邀约。拾璎去学校问询,教务处的胖主任,总是吱吱唔唔,没有个痛快的话。 爹爹和军统,有这么一个过节,在教育署成了重要人物。梅铭淞怎么出来的,大家都很清楚;这是和军统较上劲哪里。梅家的一举一动啊,会有很多人关注。学校知识分子成堆,但,只要和军政挨了边。谁都不愿去触霉头。 梅铭淞做不出来,强势将女儿推回学校。 拾璎不会死皮赖脸,求着学校去收留。梅家不缺那份工资,不能舒服的事,是不会做的。拾璎想,不如帮母亲去药材铺打理生意。 每天陪着母亲去药铺,管管账,看看流水;也学着拾得几味药材。有女儿的帮忙,梅夫人得了个好助手,母女两个配合得不错。 拾璎将生意打理得不错,梅夫人渐渐地不常来了。 今天出了个稀奇事,不断有人来买药。店里的伙计,都派出去送药了。还有和记的一家旅店,要送去。送药的伙计都没回,拾璎自告奋勇去送药。 拾璎坐着马车,到了和记旅馆。上等的客房里面,住着一位姓马的女客人。 梅拾璎轻轻地敲门;“请问,梅记药铺来送药,在不在?” “在的,门没锁,您请进!” 屋内,传过来温柔亲切的声音。 梅拾璎一愣,声音似曾相识;……是,在哪里听过? 她轻轻推开门进去。只见,一位身材玲珑的女子,穿着很素净的衣服,背对着门、脸冲里面坐着。 “请问,您买的药吗?”梅拾璎问。 “是的,谢谢梅姐姐送过来!” 温婉清亮的声音响起。 年轻的女子转过身来,弯弯的柳叶眉下,是明媚动人的脸;她嘻嘻笑地望着拾璎。 这,不是葛兰馨! “兰馨?……天啊,怎么是你?”梅拾璎没料到;在这时候,这种地方,还能见到她! 拾璎低声吼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冒失?你在这里危险!” “梅姐姐呀,看到你,真高兴!为了见你,我派出去,多少买药的人?……总算让你家伙计都走光了,你才有机会出来。无妨,见到梅姐姐,多花银子,也值得的。这次,我是随代表团来的。”葛兰心笑道。“梅姐姐,你还没有变,还和以前一样。” “你说的是,南北和谈?” 拾璎瞅瞅她;没想到,这小女子现在参与做大事了。 “不是什么南北和谈,代表团代表我党,与国民政府和平协商,要成立一个联合的自治的政府。”葛兰馨慢条斯理的,缓缓说道:“我们的党,拿出了十二分诚意来,就看,你们蒋委员长,他是什么态度了。” “这,……”拾璎笑笑,说道:“我不过是位老师,懂点文化的小女子,只知自家那点事,对于时局,关于政府;……我没有什么评论。” “梅姐姐,你倒是谦虚,客气了许多了;再不像以前了。不过,你到底是旧时代的女子,所以,不敢说话!”兰馨毫不客气;“你用不着这么谦虚,大可以表达你的想法。你是有理想、有志向的。在未来的联合政府里,你一定能够找到,适合你的路。” 拾璎温存地笑笑;她觉得,兰馨未免太天真。国共两党面对面和谈,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要参与到政府管理?国民政府是不太容易放权的。 拾璎在心里想;自己爹爹,在国民政府。未来的夫君,是国民政府的军官。她是要站在亲人一边的。 “梅姐姐,你倒是,很跟我见外了!”拾璎的排斥,兰馨是感觉到的;“我这次来呀,主要替我三哥,郑重谢谢你;谢你施以援手,帮三哥脱离险境。” “沛琛,……他,好吗?”拾璎淡淡一笑;知道那人安全,她觉得很安心。 “我三哥吗,挺好的!他跟我讲,你如何聪明机智,不费一枪一剑,救他于危难。说起来,也是惊心动魄!后来,你家,你的工作,还受到牵连;……我们觉得很过意不去。”葛兰馨真心很抱歉;又调皮地问道:“不过,这件事,怎么还成了你红杏出墙呢?……军统的人,为什么不说你私通共匪呢?” “嗯,谁知道呢?……军统的那些人,大概,想弄坏我的名声,好掩饰他们的无能吧。” 拾璎脸上泛起了红晕。那天,两个人一块往处走的情形;他们,确实是暧昧了一些。 “哦,这样也对!”葛兰馨笑道:“不过,还是你聪敏机智,掩饰得好;要不然,军统那帮人,哪能那么轻易放你们走?” “嗯,别说这了。兰馨,我店里还有事呢。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梅拾璎不想多说;她吸取了教训,不能在这久留。 “梅姐姐,你等一下!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见她急着要走,葛兰馨说道。 葛兰馨转身,从身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了拾璎;“这盒子里,有一些东西,是一位叫梅启玥的姐姐的。我听说了那位姐姐的事迹,和你要找的姐姐,出奇地一致。无论那位梅姐姐,是不是你大姐姐;……我想,将这东西交给你!” “什么,我姐的东西?”梅拾璎惊讶不已。 在长沙的日子,拾璎会给兰馨,讲自己姐姐的事。这丫头有心,既然记在心里了。“怎么能判定……?就算你知道我姐姐的名,可,她在归绥呀,你去到那里吗?” “我问过三哥;你告诉他很多令姐的事。有一位蒙族青年,叫巴特尔;他保留了令姐的遗物;”兰馨脸上飞上了霞绯,说道:“他总拿着它,会睹物思人的;我,不愿他总活在这刻骨思念里。我觉得,这,应该归还给你们。” 他,睹物思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叫巴特尔的,是什么人?”拾璎问。 “他,归绥起义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现在,是我军骑兵团的团长。”葛兰馨望着拾璎,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说,害死令姐的,一个都跑不了!” 归绥?……难道,真是姐姐? 梅拾璎抱着姐姐的遗物,泪如雨下;…… 世界上,许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冥冥中,或多或少,有某种连接。 第二零四章 不参与 一个温暖的早晨。阳光透过窗棱射到屋内,将屋子照得敞亮。明晃晃的光线照在床榻上,睡得芳香美腻的姑娘,被光亮晃得醒了过来。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响着。 拾璎睁开朦胧的眼睛,抬头朝墙上的挂钟望去。墙上那面钟,时针即将指向八点。 “糟糕,我昨儿睡太晚,要迟到了;……”拾璎一激灵,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拾璎胡乱洗了把脸,匆匆穿上衣服,朝外面走去。她来到中庭,看到父亲在那站着。拾璎放下脚步,怯怯地上前,“咦,爹,……您今天还没走?” 往常这时候,梅老爷应该已去教育署官邸公干的。 “嗯,拾璎起了?……”梅铭淞挺直腰板,笑着望向女儿。“丫头,睡懒觉了!” “是,爹;……拾璎起晚了,这就去药铺;”拾璎耸耸肩,朝爹爹扮了个鬼脸,说着话要急着走。 “拾璎,不着急,你娘已先去了药铺!”梅铭淞依然笑着,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哦,娘亲这么早?”拾璎越发不好意思;“娘亲怎么不叫我?……她应该叫女儿的。” “你将生意照顾得挺好,你娘她很满意。她想让你多睡一会的;”梅铭淞拍着女儿的肩;“昨晚,你娘看着启玥的东西,抹着眼泪,哭一哭,念一念;心里的郁闷,反倒好了不少。昨天,你睡得也很晚。启玥的遗物,你从哪里得来?……什么样的人给你的;这,安不安全?……” 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梅铭淞不敢侥幸;他自然要仔细问问。 “爹,你放心好了。”拾璎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闪着兴奋的光;“葛兰馨,沛琛的妹妹;她亲自送来的。我在长沙那会,兄妹俩对我都很关照,我们也互相致谢过了。” “哦,沛琛?……沛琛的妹妹,也是那边的人?” “是。”梅拾璎郑重地点头。“她是中共代表团的随从人员;没想到,小丫头也参与大事了!” “可惜,终究,还是与我们敌对了!……拾璎,……;”梅铭淞摇着头;望着女儿,欲言又止。 “爹,拾璎明白!”梅拾璎爽利地回答道:“我们是读书人,不参与时局政事;……更不会妄加评论!” “好!”梅铭淞重重地颔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又说道:“这次谈判,政府显然不会放权。两党之间的商榷,很难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这局势,弄不好,会成水火之势!……所以,爹爹担心,你与那些人,要保持适当距离。” “我懂,爹爹尽管放心;”拾璎点头,又问道:“爹爹,是不是陆伯伯听到了什么;……爹爹才会忧心呢?” “嗯,……陆伯伯担心你霑豪哥,怕他一根筋,会有闪失;……”梅铭淞的言辞闪烁;金丝琅边眼镜后,那双眼睛透着狡黠的光;“你陆伯伯担忧,想说服霑豪回重庆来,可是,霑豪那孩子不听。爹爹想,你能不能去探望;……你可以成婚为理由,先劝说他回重庆。” “哦,陆伯伯和爹爹,都这样想吗?……”目前的和平谈判,政府在世人面前,做做样子吧。陆伯伯的担忧,不无道理。拾璎爽快答应了:“爹,我们想到一起,我也想去看看他呢。” “好,既然如此,我让你陆伯伯尽快安排!” 女儿的允诺,梅铭淞是高兴。他和老友商量,想撺掇拾璎,去探望霑豪。所以,梅父回家来动员女儿。父亲以为,要费很多口舌;梅老爷还没怎么说,拾璎一口就答应了。 拾璎想霑豪了,她也想去看一看,他在军中生活好不好。霑豪他不回家,是有别的原因?……拾璎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有些隔阂;还没有扩大前,必须将之消除去。 另外,姐姐在归绥的那段岁月,拾璎心里充满了好奇。蒙族青年巴特尔,是什么样的人?他和姐姐有什么关联?……;所有这些,都得问秦之翰。 姐姐最后的岁月,都是之翰哥陪着;他,应该会是很清楚的。 陆司令听到老友来电话,说,璎丫头痛快答应,去探望霑豪。他心里很得意,很熨帖。 陆司令高兴地叫来副官,“李副官,你好好安排一下,派出一辆车来,送拾璎小姐过去,探望少爷!” “是!” 李玉接到指令,小跑着离开,去准备着。 带着两位老人的嘱托,也带着疑问,希冀,探究……;梅拾璎启程去看陆霑豪。 汽车从重庆出发,走了两天两夜,黄昏时分,汽车来到了某旅的营地。 汽车,是陆司令来时常坐的。 一位年轻的军官,刚好从营帐内出来。年轻军官站立着,认得这辆汽车,不知道发生何事,陆司令亲自来? 他小跑着上前,打开了车门;车内没有威风凛凛的司令,却是一位千娇百媚的俊俏小姐。 那小姐明眸善睐,眼睛雪亮;一眼看到他,惊讶地问道:“秦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拾璎?是你!……真是稀客,你怎么会来呢?”秦之翰心里的惊讶,一点都不比她少。 “我,来看看他!”拾璎大方回答道。 她双眸四处搜寻着,没有看到霑豪的身影;她脸上飞起霞绯,不好意思地说道:“他很久都没回家,家里人都不放心,委派我来看看;……” “哦,是;……”她是望穿秋水;自己怎好问得?秦之翰赶紧说道:“我们陆旅座,他去巡视连队;那有士兵受伤了,他去看望探视。” “哦,这样……;”梅拾璎心里有点遗憾;走那么远的路,拾璎以为到营地,立刻就能见到他;不想,还是落了空。 她心里很关切,小声问道:“那,那里远不远,……今晚,霑豪哥什么时间回呢?” “这个,……要看那边的情况了;……”秦之翰老老实实地说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霑豪他,会连夜赶回来的。” 第二零五章 英雄救美 梅拾璎站在风口,心里失落落的;…… 整整一晚上,拾璎起来,到大帐来,看了好几次,未见到陆霑豪。 拾璎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原来,拾璎要来探望的消息,陆司令并没告诉儿子。陆司令几次三番,催促他回重庆,都被儿子一口回绝。司令就想,让拾璎丫头去;相信儿子对她,是没有抵抗力的。 陆司令心里的小伎俩,拾璎也不知道的。霑豪知道自己来,为什么要下连队?…… 大概,真是有特殊情况;拾璎这样安慰着自己。 她心里又有些不甘心,悄悄地问卫兵,“你们陆旅长,去到哪里的连队?” “长官的行踪,怎可随意透露?”卫兵瞥她一眼,不耐烦地回答。 梅拾璎受了屈,委实难受;……知道我来,不得交待好,让别人接待吗? 她越想越失落;一个人越想越伤心,眼里噙着的泪,终是憋不住,一滴、两滴,人由它流淌;…… 李玉特意嘱咐勤务兵,要将梅小姐安全送到;勤务兵没说什么,送到后开车就走了。秦之翰不知道她来,连大帐的卫兵也不知道? 拾璎的眼泪,让卫兵一脸懵,不知这姑娘怎么回事。第二天清早,陆霑豪依然没回。 中午时分,拾璎再去到大帐,依然没见到他。 到了下午,拾璎是坐立难安,急匆匆来找秦之翰。 “之翰哥哥,我有个不好的预感;……他在哪里,你知道吗?……”她急切地问道。 “咦,你是说霑豪,他一直都没回?”秦之翰也好生纳闷。“往常,从来没有这样;……这,不应该呀!” “之翰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拾璎担心他,想法很悲观;现在还在打战,难不成,他是出了事儿?她心急如焚,不知该怎么办。 “不可能!现在这时候,不可能!”秦之翰见她焦虑,赶紧安慰她;“一定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你放心,就算有什么事;我们有随军医生,不可能有问题,你放心好了!” “之翰哥哥,你知道他在哪里?那,你带我去吧!”拾璎急切地问。 她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但,这在军队;怎么可带着一个女子,穿行在战斗区域?这简直是在开玩笑,好吗? “这,……上司没有命令,我不可以擅自行动;……你放心吧,等一等!” 秦志翰不知原因,只能这么劝她。 又过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 秦之翰开上汽车,带上了枪械,领一队人马,准备出营房。 拾璎迎了上去。 “拾璎,你放心;……等一等,我这就带人去找。” 秦之翰一边说话,一边开车疾驰出了营房。 梅拾璎左等右等,心急如焚;可,这里,她不认识谁,不能跟谁说。她在原地走来走去。 傍晚时分,不远处,汽车的突突声,由远而近驶来;…… “快看,有人回来了!”嘹望口的卫兵大声嚷着。 从外面冲进来一辆卡车。车顶,又好几个人,横七竖八斜躺着。最上首,是那位剑眉朗目的男子,他眼神凶狠,双眉紧蹙着。 大卡车刚停住,呼拉拉围上去一帮人,“长官,出了什么事?” 陆霑豪大声吼着:“奶奶的,我们被人包抄了;……”他横抱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走下了车疾步朝前走。“快,快去叫医生来,有人受伤了!” “是!” 卫兵小跑着,急匆匆去找。 陆霑豪进了帐篷,又大喊着:“医生,……去叫!秦之翰呢?” “报告,秦医生,他不在!” 卫兵跑回来报告。 “他不在?……上哪去了?真是乱弹琴!”陆旅长声嘶力竭,大声吼着。 梅拾璎闻讯赶来。 陆霑豪双目狰狞,满手满身全是血;拾璎吓坏了,抓住他的手,紧张地问:“霑豪哥,你,哪里受伤了?……” “拾璎?……你怎么在这?真是越乱越多事!” 陆旅长大声嚷着;他不再看她,扭过头去,大声叫着:“去,把那医用急救箱拿过来,先给她清洗、包扎!” 他接过急救箱,迅速蹲下去;撕开那人衣裳,雪白的酥胸;……这,芳华女子的胸。拾璎脑袋“嗡”地一声响。 “还好,胸口没有伤;……”他的声音突然降低了,很是温柔;“我见你胸口全是血,以为伤在……;原来,伤在左肩,……” 只见,那女子左肩上,殷殷的鲜血,正往下渗出来;…… 拾璎蹲下来,说道:“霑豪哥,我来帮她吧!” “走,你出去!……捣什么乱?”霑豪横着脸,对她咆哮着。 拾璎很尴尬;“霑豪哥,……” “宛如,你怎么样,能挺住吗?”霑豪问她。 “我,还好;……你别在意!但是,必须将肩上的子弹取出来。取出子弹壳;……不然,我这左胳膊都得废了!”宛如虚弱得很,头发、脸上,汗涔涔往外冒。她喘着气;“……我说,你照我说的做。” “好,我听着。”陆霑豪点头。 “你,去,拿把刀,仔细消毒;……用火烧它,可以消毒;将我肩膀上那颗子弹,……子弹头一定要取出来,拜托了!旅长,长官,您必须要帮我,……不然,我……;”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皮肤惨白得很,嘴唇毫无血色。 他按照她说的做了;拿着锋利的匕首,向她左肩狠狠地剜;……鲜血汩汩地流出。 拾璎转过身,闭上眼睛不敢看。 他一点点小心试探;果然,那颗子弹壳卡在,肩胛骨那块儿;……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那子弹壳小心取出;又拿了止血消炎药,贴紧住她的伤口,仔细给她包扎好。 “谢谢!”宛如虚弱得很,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没有麻药,她一定很痛的,也没有哼一声。 她对他微笑,“好,我没事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可以了;……” “晚上,温度很低,帐篷里很冷;……怎么办,怎么办呢?”卫兵嘟囔着。 霑豪二话不说,转身抱起宛如,用体温去温暖她;大声命令道:“你去叫几个人,快去找些柴火来,将这里烧热乎!” “是!”卫兵匆忙去了。 第二零六章 心意阑珊 她在他怀里,安然而舒适地躺着;她的圆脸苍白如纸,平静而坦然;她的嘴角上扬着,露出一丝微笑;“陆……陆长官,……别担心!我睡……睡一觉,会很快好的;……” “宛如,你累了,别说话;……睡吧,我在!” 他紧紧抱着她,焦虑渐次褪去;目光如水般温柔,低头望着她。 他声音浑厚,有磁性;给人温暖和安全,像一剂最好的汤药,缓缓注入她心田。有他在,她无恙;宛如的心里,比蜜还甜。他温暖的怀抱,给她笃定;她虚弱笑着,阖上眼帘,安然入睡。 霑豪紧依偎着她,眼睛死盯着宛如,好像害怕什么;他这样望着,忘记了其他人。 寒冷,彻骨的冷……,直入心脾; 梅拾璎的脑子不听使唤,牙齿打着寒颤,杵在原地;她眼神茫然,呆呆的……; 梅拾璎,你真多余! 她在心里,低低地吼。她有尊严,也矜持着;她的呼吸,都快要窒息了。她慢慢往后退,退到大帐外。她像一尊蜡像,一动不动地站立;…… 她没有走远,心里存了一丝侥幸。万一,霑豪哥需要人帮忙呢? 几个卫兵从山上扛下来两捆柴禾,进了大帐。卫兵们在里面,忙和了好一阵,再退了出来。 霑豪一直在大帐内,没有离开半步。 柴禾的噼叭声,微醺的热气,……,从大帐内飘出来,悠悠扬扬地飘来。一阵阵又一阵热气漾过来,漾在梅拾璎的脸上、身上;…… 她,没有感到一丝丝的暖。 没有人喊她,没有人问她,好不好;好像,她不存在。拾璎的头受过重创;不能被冷风吹。 心口很疼,头很痛,痛得不能呼吸;她不敢说话,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笔直往下坠,往下坠,坠去无底深渊;…… 大帐内,夜色撩人无限美好;大帐外,寒气袭人心意阑珊。 一辆汽车,疾驰璇进了营房,到大帐前停下。 秦之翰带着人回来了。 “拾璎,你怎么在这?……”秦之翰看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内不由一颤,急急地问道:“有人受伤了?……他,他……不好?” “之翰哥,你,终于回来了!”拾璎望着他,神情哀婉,眼里有悲楚。那姑娘的伤口,不知处理得如何;她幽幽地说道:“她,她,……;你快去看看!” “好,你别急;……我……我这就去!” 之翰听到“他”,以为霑豪出事,心不由得一紧,莫名慌乱起来。他匆忙进了帐篷。 这里,真的不需要自己!拾璎觉得很无趣,有点尴尬;拾璎很沮丧,自己慢慢走回去。 是不是想多了?拾璎在问自己。姑娘受了重伤;霑豪紧张她,是很自然的。 霑哥哥,真是这样吗?可刚才,他,分明都不理我。 …… 秦之翰进了大帐。……陆霑豪斜靠着,凝神注视着一位女子。他的眼神专注,凝神注视,深情得能拧出水来;……天,这闹哪一出? 眼前出现的情形,之翰立即明白了,拾璎眼里的凄楚。 那女子躺在他的榻上,安静地沉睡着。见到之翰进来,霑豪收回目光,帮她掖了掖被角。霑豪深吸一口气,深邃的眸子瞪着他;“之翰,你去哪了?……快,检查一下,她的伤怎样?” 之翰顺着他的目光,朝行军床上望去;一张惨白的圆脸,双眸紧闭着,嘴唇上失了血色;…… “宛如医生,怎么了?……”秦之翰惊呼。 “回程的路上,我们中了伏击。宛如和我,坐在前面的小车内;枪声四起,司机没了性命;她,她替我挡了一枪;……枪口在左肩;……宛如,她教我取出了子弹;……”霑豪说道。 “你帮她取的?……”秦之翰心内一紧,上前仔细检查。 肩上的伤口很深,皮肉被刀剜得,血糊糊的;创面很大,处理得粗糙。子弹取出后,伤口没有缝合,用消炎止痛药,纱布和绷带压住,暂时止住了血。 “陆旅长,您亲自试刀?……包扎是你弄的?”秦之翰很惊讶;这宛如医生还真狠,不麻醉的情况下,平静地指挥一外行,在自己身上动刀?这,也真是绝了!“你,这不行!手法太不专业了,得缝合再上药!对了,拾璎做过护理,比你强得太多;她一直呢,你怎么不叫她,帮忙缝合呢?” “拾璎?……”陆霑豪眼前一闪,这才想起拾璎,那张惊惶、慌乱、煞白的脸! 糟糕,怎么忘了她?……不过,她,怎么会来?陆霑豪不明白。 秦之翰缝合好,上过好药,仔细包扎好。他抬起头来,看到陆霑豪还在。 “咦,你怎么还在这?快去看看拾璎吧;”秦之翰拉他来到帐外,说道:“她到这有两天了,你,真不知道吗?” 陆霑豪摇摇头,瓮声说道:“不知道,我爸也不提前吱一声?” “哦,……” 秦之翰看着他;拾璎总是你未婚妻,不管怎样,你怎能冷淡她?秦之翰心里火起,想说他几句什么;他张开嘴,说的却是:“璎妹妹来,是想着你、念着你的;……坐车赶了这么远的路,你该多陪陪她!” “嗯,”陆霑豪眼眸一闪,不由地点点头;径直朝后面走去。 秦之翰望着他走远;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人,好得如胶似漆;看不到时,想念;人家来了,这样相待,未免太冷淡了些。 “这两人,到底出了什么事?”秦之翰喃喃地说。 之翰对拾璎的关切,是出于启玥的托付;想到大帐内的女子,秦之翰蹙眉,难道是因宛如医生? “拾璎,……” 有人轻轻地敲门。 梅拾璎瞪大眼睛,她坐起来,没有动;不知道,这时候适不适合说话? “拾璎,……” 他又敲了两声。 梅拾璎不落忍,她起来披上衣服,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夜凉如水,一轮明月朗照,清辉潵入房内。 霑豪哥,你不能多等一等吗?哪怕是多等几秒钟,你对我,这一点点耐心都不给? 第二零七章 你是祸害 第二天晨起,梅拾璎去大帐,准备找霑豪谈谈。有些事,终究要自己面对。 大帐内空无一人;卫兵说,长官晨起去了练兵场。 今天,一定要和他谈;拾璎心里不气馁,问了位置,朝练兵场找去。晨风中,军角吹起,军士们在操练;一浪接一浪的声波,威势震撼无比。 梅拾璎远远地望见了,他,在最高处指点着阵列。 陆霑豪旅长霸气无比,身穿笔挺卡其布美式军装。他左手拿着一摞纸,与参谋们说着什么;右手挥舞着,趾高气扬比划着。 这样子的霑豪,拾璎并不熟悉;许多军人在场,不能当这多人,卿卿我我吧?拾璎心里忐忑,不敢再上前。在背荫的葡萄架下站着。 陆霑豪没有看到;秦之翰一眼瞅见拾璎。她惴惴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秦之翰不忍,朝她走去,“拾璎,早啊!” “之翰哥,哪有你们早?”梅拾璎羞涩地笑着;“你们当兵的,是不是天亮就起,晨昏才能休息?……每天,这么大的体力消耗,真是很辛苦,又很不容易的。” “军人嘛,就像入了武行,百炼成钢;……这些,都不算什么的。”秦之翰朝那边的方向,用嘴努一努,笑道:“是想找我们陆霑豪旅长,为什么不敢上前?” “呃,……人家正在谈话,这许多的人,……;我,我还没想好,不知道该怎样说。”梅拾璎心里不自信,昨晚上,霑豪抱着别的姑娘;……那一幕,深深刺痛了她。 “璎妹妹,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秦之翰见她心伤,说道:“你看到他和宛如医生,你心里不高兴,为什么不明白对他讲?……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 “宛如?……”多好听的名字;拾璎心里羡慕,羡慕她能经常看到他。她叹了口气,说道:“他怎么跟我,没什么话说呢?” “怎么会?……他心里,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秦之翰摇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也不清楚;”拾璎摇头,问道:“之瀚哥,你知不知道,霑豪哥,他和宛如医生,……;他们认识多久了?” “这个嘛,我真不是很清楚;……”秦之翰不敢看她,想起什么来,说道:“我想,他们以前应该认识。宛如医生,是自己要求来这里的。像女医生可以不来这偏僻的地区,完全可以留在安全的区域,她,非得跟霑豪去执勤,很殷勤的;……霑豪待她,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之翰哥,你都感觉到,他们那不一样;……那……;”梅拾璎垂下头来,眼眸低垂;眼光朝那边望去; 那人,霑豪不在那里了!拾璎心里咯噔一下,手不安地抚摸着衣角边。 “璎妹妹,你别胡思乱想!你要理解他,毕竟,宛如医生是他手下。医生受了伤,他怎能不担心焦急?昨晚,他忽略你,是情有可原的。”秦之翰劝道:“你有什么话,与他好好说,解开心结!” “我懂。” 梅拾璎点头,与之翰告别。 我梅拾璎,那么容易被打倒的?这次来,有陆伯伯和爹爹的意思,必将他劝回重庆。我不认输的,更不可轻易放手! 从练兵场回来,拾璎心里莫名有了勇气。 不管不顾,要有勇气;她这样告诉自己,大步走进大帐。 那位威风凛凛,霸气侧漏的陆长官,果然,在书案前坐着,手里在翻着什么。他像是有些心烦,眸子很阴冷,眼神游离于某处。 “霑豪哥,我来,必须跟你谈一谈。”拾璎气定神闲地说。 “好啊,谈吧,谈什么?” 陆长官的眸子斜睨着她,唇边有丝冷笑;黝黑的眼眸里,有一丝丝冷漠。这,是为什么?梅拾璎很恍惚,心里觉得陌生。 “霑豪哥,我来了两天;不,三天了。你不在,我就只能在这等!我来这,陆伯伯没告诉你吗?”拾璎老老实实,一五一十说起来。 “哦,我爸陆司令?……这么说,你来做说客?”他剑眉一挑,戏谑地说道:“怎么,是不是重庆的风言风语,将梅小姐压得喘不过气来,需要到这里来散散心?还是,要用一场婚礼什么的,来去去你梅小姐的晦气呀!” 他的声音很冷漠,整件事,仿佛与他无关。他这样的态度,让拾璎很奇怪。“霑豪哥,为什么这么说?……这,不也是你的想法?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说好了,战争结束,我们成婚的!” “那也不是现在!” 陆长官猛地合上了书,“噌”地站了起来。他斜睨着她,眼里有怒火;“怎么,你是想用结婚这种形式,来固定你飘忽不定的感情;或是说,你心里不自信,不知道到底喜欢谁;只得用婚姻这种形式,这样,你自己就心安了呢?” “霑豪哥,你说什么?……”他怎会这样说,拾璎不由打了冷颤;“你,你什么意思?……你得讲清楚!” “我说得还不清楚!”陆霑豪瞪着她,用手紧紧箍住她的头,大声嚷道:“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心思!说你,不喜欢我;你还总要找我,吊着我的胃口。说你喜欢我,你和那葛佩琛,总是藕断丝连。你救助他时,有没有想到我?有没有想到我的颜面,我的尊严?……想没想到,整件事的后果?你没想你梅家,甚至我们陆家!就只想着葛沛琛,……;你……你就是祸害!你知不知道?” 他很理直气壮,说得义正言辞;他的声音很大,手腕很用力,箍紧她的头。拾璎胸闷,喘不上气来;眼泪都要流了;“霑豪哥,你,你松手!……为什么要说这?我,只不过是报答,报答人家的恩情!” “报答?……你真是莫名其妙!”陆霑豪大吼;“你心里有他,说什么报答,不过是借口!……瞧,你还真行,演得和真的一样!能骗过了军统那帮人,演技真不一般啊!” “不,……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拾璎心一紧,结结巴巴问:“你,你怎么知道;……你难道回了重庆?” “对啊!你可以,随意来我的营地;我家在重庆,我不可以回去吗?”陆霑豪冷笑道。 第二零八章 拼尽全力 “霑……霑豪哥;……你误会了!”霑豪哥回了重庆?为什么回家了,也不来看我?是了,他生气了。拾璎心里难过,他在意了,心里记恨了;误会,不太容易消除。“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我误会什么?”陆霑豪的眼里冒火,前额上的伤疤因愤怒,有些扭曲变形;面目有些狰狞,很凶狠的样子。 梅拾璎闭上眼睛,不敢正眼看他;“霑……霑豪哥,不是他们传的那样;……是沛琛,沛琛有危险,我怎能坐视不理?” 霑豪心里一颤,手上用了力,紧箍住她的头,仿佛,能挤出她脑中乱糟糟的东西。 他哑着嗓子,“梅拾璎,就仗着我心疼你!你想救谁就救,还不惜坏了自己名声!他,葛沛琛,有那么好吗?……你不是小孩,不会不明白后果;即便这样,还不珍惜自己?” “霑豪哥,你……我,我不是……;”霑豪这样子,拾璎有些害怕;她喘着气,“霑哥哥……你听我说;我不想欠他太多……” “你欠他?……我看,你是欠揍!”陆霑豪狂怒;都过了多久的事,心里还想着他? “谁欠揍?……你敢!”梅拾璎双目瞪圆;拼了力气,用手肘狠击他,摆脱了他的钳制;她踉跄着,一个趔趄,险些没站住。她扶着衣橱站稳,大口喘着气;“你……你,这是军阀的行为;暴力,是不能取胜的!” “怎么,你还有理了?“陆霑豪往后闪身,险些被她击中。他心里懊恼,上前走一步,紧钳她的胳膊;“梅小姐脾气见长,能耐也见长了!” 见她左扭右挪,完全动弹不得,乖乖伏在他身侧;陆霑豪满意了。她蹙着眉,眸子里有泪,他心里又觉不忍,“好拾璎,这样就好了;你乖乖的样子,真好!” “你放开!”拾璎心里恼火,懒得搭理他。她用力使劲挣扎,可是挣脱不了。“你放开!你这样子,让别人看见了不好!……我梅拾璎不贱,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走的!陆长官,您既有美娇娘在怀,何苦还纠缠我呢?请您放手,请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 “拾璎,生气归生气;……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陆霑豪看她瘟怒的脸,声音低了很多;“你做了那些事,我还不能生气?……傻丫头,我不纠缠你,我纠缠谁呢?” 昨晚,他拥着别的姑娘,这么快就忘了?她的眸子噙着泪,冷冷地说道:“所以呢?你生气了,你要一报怀一报?陆长官你真行,转眼就有了新欢!”梅拾璎心里委屈,眼泪在眼眶内打转;“陆长官,请你自重!宛如姑娘若看到这,她该怎么想?……你不担心,她会伤心?” “梅小姐,一码归一码,不要诬赖宛如!”难道,是昨晚的事?陆霑豪想起来了;说道:“宛如为我受的伤,医生不在,她在流血;……那样的情况下,我必须救治她!我对自己的感情很清楚,绝不会拖泥带水。” “是吗?只怕,情在深处人不知吧!”梅拾璎冷笑。 “你,胡说什么呢?……”拾璎这样的笑,霑豪从未见过;他心里有点慌。“拾璎,你这脑袋,想什么呢?……我不过是气你,不能将我放在第一位罢了!我心里是生气,但,自始至终,我对你,都不会变!” 说得真好听!姑且听着吧。 梅拾璎闭上眼,眼泪慢慢溢出;她不说话。他说的,是真的吗?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或者;如他所说,是为了救人。但,明明看见她来了,竟会视而不见! 难道,远处的人,只能在心里;比不上身边的人,细致若微? 拾璎静静听;他说,他的思念,他的担心,他的焦虑,……;所有这些,因为太在乎了! 拾璎脑子乱了,她身子僵住了,……;她呼吸困难,身子一歪,突然倒下去。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叫:“拾璎,拾璎,……” “拾璎,……;”她身子突然一歪,霑豪惊起,赶忙紧抱住她。她倾倒在他怀里,脸色煞白的,嘴唇没了血色。 陆霑豪心里一紧,她,难道还没复原?他朝帐外大喊:“勤务兵,去,叫秦之翰来!” 霑豪小心将她放在榻上;拉着她冰凉的手,放入脸颊旁,盯着她光洁的额头,陷入了沉思: 陆霑豪加入新六军后,骁勇善战连续立功,长官部擢升他,为陆军少校旅长。少校旅长有司令当年风采,陆家父子风光无限,自然挡了某些人的道。 这些人视他们为眼中钉,想方设法编排他们不是。怎料这父子治军极严,战场上杀敌身先士卒;生活作风正派,尤其陆少除了未婚妻,连个花边绯闻都没有;既不贪腐受贿奢靡,又不克扣士兵的军饷。 这些人无从下手。 梅拾璎协助破了间谍案;军统办案出了岔子,梅拾璎险些遭了难。陆氏父子将军统相关人骂了个遍,也将军统这些人得罪了。 太太小姐们的绯闻,按理说,不该在军队传播。但,新六军内,有将官对陆少颇有微词;无奈,人家是将门之后,升迁也在情理中。可笑的是,偏偏这时候有传言。一些人别有用心,沆瀣一气,大做文章。 军官们有意无意说笑,传到了陆霑豪耳中。陆霑豪认为,一定有人恶意造谣中伤! 拾璎不是随意的人,她的心都在自己这,等着战争胜利,两人就准备完婚。再说,拾璎因间谍案受伤未痊愈,怎么可能红杏出墙? 他是陆军少校,奶奶个熊,欺负人,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陆少心生怒火,他不想隐忍,决定为拾璎找个说法。他带着人连夜回到重庆,叫人绑回了军统,当时在龙隐禅院的守卫。 陆家少奶奶的胆魄勇气,重庆的军政大员无不知晓。军统的人刻意讨好巴结梅拾璎;梅拾璎却顶着风险,做了一件逆天的事,在军统的眼皮子底下,将军统缉拿的嫌犯带走。 第二零九章 做不到 “胡说八道!”陆霑豪听得怒起,怒喝道:“你们军统的,长没长脑子;梅小姐父亲政府要员,她怎么可能不顾死活,去帮你们要缉拿的嫌犯?” “我……我没说清楚;梅小姐这样做,是被那歹徒逼的!”那人吓得瑟瑟发抖,哭丧着脸,说道:“我们几个亲眼看到,梅小姐和一俊秀男子,大摇大摆从龙隐禅院出来。说是,来进香还愿,替已故的姐姐超度亡灵。” 她,进香还愿,超度亡灵?陆霑豪摇头,她又不信佛,青天白日下撒谎! “对,我们王队副认识梅小姐,还站着跟她说了一会话;……王队副特意问,小姐身后那人是谁,梅小姐说,是她家的下人,跟在身后来照顾她的!”另一人在旁补充道。 “然后,梅小姐就这样走了?”陆霑豪阴着脸,没好气地怒喝道:“你们没抓到人;过了好久,才想起那人可疑吗?” “是,陆长官!”两人战战兢兢,不敢说半个“不”。 “后来呢?……你们就这样听之任之?”军统这帮人,真不知该怎么说;陆少颇为不屑。 “嗯,我们跟王队去梅家,要找那个人。梅小姐才回来说,是被人逼迫的,说那人带着枪,胁迫她;她没有办法;……”那人小心翼翼答道。 “行了,整个这件事,梅小姐本是被共匪劫持,结果,你们可传成了什么样子?……说什么红杏出墙,私会情人!”陆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知道谁无事生非,老子很不乐意!你们军统的人,嫌疑最大!” 整个这事件,他心里已明镜似的。看来,拾璎啊,胆子真肥,敢逆上行事!真是让他头疼!不过,表面上,他得表现出对未婚妻深信不疑。 “这……这个,我们也不知,怎么会传那样了。”陆旅长发怒,他们更不敢看;只低着头,说道:“我们着力改正,亡羊补牢;……不让梅小姐受屈。” “哼,”他哼了一声。狠狠拍了桌子,大声说道:“嫌犯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劫持人质?……你们就这么放任不管?后来,有没有将他缉拿呢?” “我们四处搜捕,杳无音讯;……”那人大气不敢出,只得小声应答着。“我们张贴公文、告示,缉捕他;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真是胆大!”陆旅长同仇敌忾,想帮他们一把;“既然如此,这,不单是你们军统的事,也是我陆某人的事。有没有画像,给我的人,也帮你们缉拿!” “有的,有的;……”那人头如捣蒜般,“我们王队很有一手,过目不忘。她凭记忆,将那人的模样画下来,我们虽然四处张贴了,可是,还是没抓到人。少将军,让您副官跟我回去,给您拿一幅来!” “好,两位今日辛苦!……陆某人有些不知深浅,还望二位多包涵才是!”陆霑豪客气道。 “不会,不会;……少将军不必介怀!” 这二人也聪明,为缉绑的事,陆少在致歉。陆少军威权势,他们比不了。他既不追究,不如借坡下驴,日后好说话! “好,陆某谢过!……副官,好好送二位!” 陆霑豪客气将他们送走了。 问不出太多所以然来!拾璎胆大妄为,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拿去生事。到这一步了,要为拾璎挺到底。拾璎现在定是羞愧难当,躲在家里不见人吧! 他想出了对策,让姆妈去帮帮拾璎。 霑豪往家里打电话,跟姆妈说起来。高氏兀自生气,“拾璎不害臊,做出这等事来。” “姆妈,拾璎是怎样的人,我们不清楚吗?……她,怎会?”陆霑豪劝母亲;“姆妈,她现在肯定躲在家,羞得不敢出门的,您这样,……;” 陆霑豪放下电话,副官已从军统回来。他右手拿一张图纸,递给了陆少;“旅座,这是嫌犯的画像。” 陆霑豪接过画像来看:上面的年轻人,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眼神犀利,紧抿的嘴唇似笑非笑;……这,不是别人,葛沛琛? 陆霑豪眉心一跳,心里一阵哆嗦。 他虽只远远看过他一眼;但,记得清楚他的模样。他们走在一起,很是亲密,相处无隙。他内心有些抓狂;真羡慕,嫉妒他,能够那么坦然、那么长久陪着拾璎;可,自己却不能够。 拾璎啊拾璎,终于知道,为什么铤而走险,你也要救他!终究,你做不到心如止水;嘴里说得很好,心里做不到;…… …… 秦之翰进了大帐,看到昏迷的拾璎,很是讶异;“霑豪,……;拾璎怎么了?” “她受到了刺激,突然昏了过去。”陆霑豪站起身,万分懊悔。“可能,我说话太重了些,吓着她了。上次,她头部受过重击,是不是没好彻底?……都是我不对;……” “你别急,我看看!”秦之翰蹲下去,戴上听诊器,仔细检查起来。 陆霑豪局促不安,不停地搓着双手;“之翰,她……她不要紧吧!” “还好,她很虚弱。本来,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这又受了凉;……要小心调理了。”秦之翰放下听诊器;说道:“我给她送服些药,过两天会恢复的。介于她这身体,我建议,立即送她回重庆。” “好的,没事就好!”昨晚将她甩一边,确实很不应该;陆霑豪心下愧疚。 “霑豪,你呀,最近很反常!”秦之翰望着他。 “之翰,你要带兵,管你的部属;我又让你做军医;……昨天是宛如,今天是拾璎。不知道怎的,我这心里很担心,拾璎怎么突然昏迷呢;……”陆霑豪更加反常,这么语无伦次,非常少见的。 “你别这样,她头部受过重创,有淤伤,如果淤血没清除干净,会经常昏迷;……这半年时间,要她尽量多休息,调养好就行的。” “好,之翰,谢谢你!”陆霑豪心有余悸,幸亏之翰在;“宛如医生还在养病,这两天,新军医没来之前,你就多担待,医务军事都要兼顾!” 第二一零章 一争长短 “是,旅座放心!” 长官的嘱托就是命令;秦之翰立正,右手齐眉,朝他敬军礼。 陆霑豪瞪他一眼,往他胸前擂一拳;“之翰,现在没有外人,你干嘛?” “上下尊卑有别,身为军人,这一点要遵循的;”看他心情还好;秦之翰说:“霑豪,说句不该说的,昨晚,你对宛如关注,有些过了,忽略了拾璎。她大老远跑来看你,不是来讨气受的。这,我看不下去,必须得说你。” “我,还不是被你这小妹气的!”陆霑豪心绪难平,气嘟嘟嚷着:“我故意给她看!就想让她也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 “我的旅座大人,怎么像孩子,还乱发脾气?……让我说你什么好。”秦之翰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只能小心劝他;“你们……闹别扭了?……男人吗,总该让着点女人!” “心里有一口闷气,堵在这里,一时半会儿,纾解不了;……现在已经好多了。”陆霑豪说道:“你是不知道,她……她有多气人;……” 一口气闷在心里?难道,和拾璎也争个长短?少校旅长,战斗英雄,被人高高捧着;众人唯他命是从,颜面看得极重。拾璎的性子宁折不弯,霑豪看重荣辱得失;时间长了,两人难免磕磕碰碰。 秦之翰暗暗担忧,他要劝劝霑豪;“你拿她出气,你内心平衡了,心情舒畅,感觉好了?……陆长官这样做,你们的关系,只能越来越僵;……” “呃,……我不是有意的;”陆霑豪说道:“我不过借这,……刺激刺激她;……” “有美女在怀,你用这个,去刺激拾璎;真不怕她生气?”秦之翰愕然,这,什么逻辑?“不过,你待宛如医生很特别;……这,怎么回事,能说一说吗?” “宛如,江阴海战后认识的。”霑豪陷入了沉思,海军那次激烈的战斗……;“我在舰艇上,被一个大浪卷入江中,医疗队将昏迷的我救上岸。当时,宛如在那,她救治了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昆明时见过,以后没有什么联系。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有。” “那,你和拾璎解释过吗?” “还没来得及呢,”陆霑豪想起,他和拾璎一直在较劲,完全没顾得上向她解释。 ”没来得及?……那,刚才你们俩说什么;……拾璎会昏倒了……?”秦之翰很不明白。 “呃,……”陆霑豪有些羞愧,刚才,他一直急吼吼的,在吃别人的醋;朝她发泄心里的不满。他还没来得及想,自己哪里不对。两人越说越拧,才起了争执。 这件事情,是他和拾璎之间的事,为啥要将宛如扯进来呢? “我会好好跟她讲的。”陆霑豪冷静下来;自己哪里来的怒火,既对她这样愤怒呢? “你们俩,这么长的路都走过来了,真的很不容易;”见他脸上有了愧意,之翰说道:“你曾经那么在乎她、心心念念都是她;……你要好好对她!霑豪,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你不用说,我都能看出来。无论你们有什么误会,平心静气地商谈,好好说明白、谈清楚;……“ 他心里重视她,在意她。在乎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她,一直是心尖上的人。所以,他才会吃别人的醋,才会对她大发雷霆;……拾璎,对不起! 陆霑豪冷静下来,心里有些慌乱;他怎会失了分寸?拾璎的性子刚强,不怕苦不怕累不畏难,就怕无故欠别人的情;……自己怎能龌龊到,拿她心里的痛,去无情打击她?……我,做了什么,不是将她推远了吗? 霑豪惊出一声冷汗,跌坐在椅子上。他铁青着脸,眼前迷蒙,半天没有言语。 见他如此,秦之翰不知何故,问道:“这个时候,拾璎来到这,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应该是父亲的意思。她来拉我回重庆的。”陆霑豪说道。 “陆司令的意思?……陆司令怎么不亲自跟你讲?拾璎,她不是军人,来这能帮什么?”秦之翰更糊涂了。 “父亲,想让我离开军队。”陆霑豪抬头望他一眼,说道:“现在,战争即将结束,北边还有个政权;现在不是在和谈吗?我看,委员长不可能让他们平等参政。你去过那里,听说,他们也很强。双方如果谈不拢,下一步可能……。” 陆霑豪两手交叉,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秦之翰大惊;“什么?……和谈难道只是幌子?我们和他们,不能和平相处吗?” 从归绥逃出来,眼见不敌了;那方的人,来救助他们。“那些人也是真抗日的,也极有战斗力;为了天下百姓,他们遭受的苦难,不比我们少。他们有公心,在敌后,撑起了一片天!” “够了!”陆霑豪大吼道,“你的想法有问题,注意你的言行!” “霑豪,如……如果,真是那样;你,对自己的同胞,真下得了手?”秦之翰犹豫了一会;他心里疑虑,还是要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陆霑豪脸色凝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峰下达命令,能违抗吗?” “如果,真如此;……”秦之翰后背心发冷,他哆嗦着说:“霑豪,你应该听司令的,趁现在没有命令,我们趁早离开军队吧!” “我凭什么要离开?”陆霑豪语气生硬,猛然下了决心;“我是陆军堂堂陆军少将,青天白日勋章下宣过誓的。我以前是说过,等到战争结束,日本鬼子被击溃,我会退出军队,去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此一时彼一时;……你想过没有?我,你,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才智,都耗费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之翰,你退伍了,还能做医生。我呢?除了在战争中挣得荣誉,离开了军队,还能做什么?我已不年轻了,没有从头开始时间和精力;……我只能留下,誓死守护我的军队,守卫得之不易的成果。” 第二一一章 心有介怀 当年意气风发翩翩伟少年,勤奋努力为了富国强民。日寇入侵,为抗击外辱,投身军营;不惜生命;……现在,变成了唯权势和荣耀为第一? 秦之翰心里愕然;小声说道:“霑豪,你所思所想的,本是无可厚非;只是,拾璎想过安稳轻松日子,你们俩,应该好好聊一聊,彼此取得支持和信任;……” “哼,安稳轻松的日子?……”陆霑豪哼了一声,没等之翰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无权无势,生活怎能安稳?……就拿梅家来说,不知多少人在打她家的主意。最近两次,如果没有我和我爸支持,梅家能够全身而退?还不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耍得团团转?如果,没有我陆家帮衬,梅家能撑过几次?……” …… 拾璎早已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听见他们的谈话。从宛如开始,她一动不动,静静地听;…… 霑哥哥,他和宛如竟有这么深的渊源?难怪! 他作为军队首领,有权利挑选合适的医官。宛如是自己主动来的;他若不同意,能找出一万种理由,去拒绝她来到营地的。她,一定有什么让他心动的,是她的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吗? 梅拾璎想不明白。 她和霑豪哥,以前的种种,那种浓情蜜意,已体会不到了;为什么? 为了保住,他所说的胜利果实,不惜向自己同袍举起屠刀?身在乱世,勇武者能存活;勇武有权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霑豪哥,是不是着意思? 梅拾璎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她挣扎着坐起来。 陆霑豪昂首挺胸,右手挥舞着,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描绘着未来的宏图。秦之翰垂首站在他身畔,肃立躬身聆听着。 梅拾璎皱眉,轻声唤道:“之翰哥;……” “拾璎,你醒了?……”听到她的声音,秦之翰如释重负;不用听长官训话,耳根真是清净。她体谅他,之翰心里感激;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头,还昏不昏?” “拾璎,你好了?”陆霑豪随后跟到;轻捏她柔滑的玉臂,和颜悦色地问:“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让勤务兵去弄!” 梅拾璎蹙眉,眼睛越过他,望着之翰;“之翰哥,你扶我起来,去我住的帐篷!” “拾璎!”陆霑豪眼里一暗,脸上有瘟色;声音依然温和;“拾璎,你身子很虚,别乱动!”他瞪了一眼之翰,说道:“秦连长,他军务紧急,必须去做,不能总陪你。你乖乖的,……;” “呃,……”秦之翰心里一动,嫌我在这碍事呢;他望着拾璎,说道:“璎妹妹,你们先好谈谈;我先去连队,一会再来看你!” “不,我今天不想谈!”梅拾璎并不依从;她脸上神色坚定,拽着之翰的胳膊;央求他:“之翰哥,先陪我回帐篷,你再去连队,好不好?” 她固执地望着他,脸上没有笑容;眼睛是暗淡的,眸子里星光点点;“之翰哥,秦哥哥……;……” “小妹,我,等一下……;”秦之翰有些为难,他看看拾璎,又瞅瞅陆少。他心里不愿拾璎受委屈,可,旅长的命令不能不听从。 “秦之翰,你还要等多久?再不回去,你的弟兄们怎么办?……”陆旅长阴沉着脸,声音拉得很长。“拾璎……,你稍等一下……;让之翰去做事,我送你回去!” 秦之翰立正,识趣地说道:“旅座放心,我去了!” 之翰掰开拾璎的手,偷偷瞥了她一眼;那姑娘可怜巴巴瞅着,眼里的泪花在闪烁。秦之翰不忍心,哄着她:“璎妹妹,你好好的,我等会再回来;……” “嗯,好,……”拾璎知道留他不住;她点点头,紧咬嘴唇。 秦之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大帐。 拾璎背着他坐着;她眼睛一动不动,瞅着条几上的茶具在发呆。 “璎,是我不好,我错了;”霑豪走过去,双手环住了她;柔声说道:“璎,我错了,原谅我!我发誓,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不会让你受委屈!” 梅拾璎没有动,呆呆地坐着;她不说话,也不答应,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 “璎,你看着我,……”霑豪将她掰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我冷落了你,是我不对;……可是,这都是因为爱你!” 拾璎脸色凝重,固执地扭着头,眼睛望着别处;她的头很疼,很不想说话。 “璎,你看着我!”她这样的执拗,霑豪从未见过。他心里有些慌乱;“璎,你怎么了?……你看看我,就是不想原谅吗?” 梅拾璎转过头来,眼睛没有火花,眼神迷离;脸上很冷,拒人千里;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霑豪哥,我脑子很乱,真的不想说话!” “好,好,不说;……你歇一会!”陆霑豪赶忙说道。她真生气了,该好好哄着! “不,我不想住你这,回我住的帐篷去!”拾璎依然坚持着。 昨晚,就在这张床榻上,他温存地,拥着另一位女子。拾璎心里介怀,怎能安心躺在这里? “好吧,你想回去,就回去吧!”真拿她没办法,霑豪也只能点头;他主动地示好,单膝跪于地,要横抱起她来;“抱紧我,我抱你过去!” “不敢劳烦旅座,我自己能行!”梅拾璎决然说道。她实在犟得很,脸上是冰冷的,凛然不可侵犯。 拾璎这个样子,霑豪很无趣;他只能松开两手,站起身来,傲视着她,说道:“好!你,真能行吗?……慢点,别逞强!” “我可以!” 梅拾璎忍着浑身疼痛,颤颤巍巍站起身。她走了一步,便觉天旋地转,赶紧扶住墙边书橱。 “我帮你吧;”陆霑豪见状,上前扶住她;体贴地说:“你虚弱得厉害,我这样扶着你吧!” “嗯,”他如此讨好自己,拾璎没法拒绝;只想快点离开这,拾璎点了点头。 陆霑豪护着她,托着她的手,慢慢走出了大帐。 第二一二章 不予欺 陆霑豪搀扶着拾璎,慢慢来到了大帐外。 梅拾璎停下脚步,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顿觉心旷神怡,身体感觉好了许多。她甩开霑豪的手,往前走了几步;“霑豪哥,我已经好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谢谢你!” “拾璎,这怎么行?”陆霑豪上前去,托住她的手臂;说道“送你回到帐篷,我才能放心的。” 陆霑豪的话不容置疑。谁让他是这部队的长官呢?加强旅中,有谁敢驳斥他陆旅长?他负责下达命令,做出正确英明的决定;手下的人,唯有服从,别无选择。 这,已成了一种习惯。 梅拾璎摇头,没有办法,随他吧! 几分钟的路程,梅拾璎走得慢。走一走,歇一歇;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到。 帐篷,是临时搭建的,为来军队探视的人,安排的临时驻地。这里相对偏僻,离营房也较远,与军队训练区严格分开。 梅拾璎进了帐篷。从自己包裹中,她找出一个药罐,朝陆霑豪晃一晃;“霑哥哥,谢谢你送我。我带了药的,服几丸药丸就好了。” 梅拾璎恢复挺快。她说话带感,眉飞色舞;还是活泼可爱的,容貌俏丽的女孩。 “拾璎,你好了?……真的好了吗?”陆霑豪盯着她,仔细地看;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你现在,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浑身有点酸涩;大概是昨晚上的露水,……呃,可能是着凉了。我现在抵抗力真是很弱,弱得像鸡蛋壳般,一碰就碎,一吹就病!”拾璎的话多了起来,俏皮话也能说的;她瞅他一眼;“突然发生的意外,小心脏,受不了;……” “你呀,真不会照顾自己!胆大包天,吃了大亏了!有几人像你这样,头顶被重锤击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他心里是紧张她;右手轻轻抚摸她的头;“让我看看,你头上那处伤痕,好了没?” 头顶重新长出了浓密黑发,已经将头上的伤疤,严严实实覆盖住了。霑豪放了心,点头首肯。 拾璎瞧着他,得意地说:“霑豪哥,上面那块疤痕,基本看不出吧!” “嗯,你以后更得小心;……不能磕碰,不要逞强!”陆霑豪柔声说道:“上次我回重庆,如果不是两家老人,讲究那些虚礼;你说,没见过头戴绷带的新娘子;……我们是不是已成亲了?” “嗯,”梅拾璎面露羞涩,一片霞绯飞上脸庞;他那时那么体贴,那样的温存。拾璎心有感触;“是啊!我们来来回回的,总错失很多时机。” “时机成熟,我们会成亲的;你心里记得,我是爱你的。”陆霑豪柔情蜜意;含情脉脉注视着她,轻轻地挽着她的腰;她依偎在他怀里,眼睛朦胧迷离。 霑豪细细端详着她,内心激荡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她的眼眸是明媚的,她的肌肤细腻可触,她的芳唇娇艳诱人;…… 他抚摸她柔软的发丝,触摸她脸上如瓷般细腻的皮肤;她似乎没有拒绝,很享受这般柔情蜜意。任由他轻轻抚摸,安慰着她;神情如以前,那样的芬芳甜腻。 看她迷离的眼神,他有些抑制不住。他慢慢低下头,覆住了她的唇。他的嘴唇狠压着她的,吮吸着她的嘴瓣;……她不由一个激灵,刚刚反应过来。她想说话,嘴唇被封住,压根就说不出来。她用劲力气,将他往外推;可是,哪里能推得动? 她的脸憋红了;她很愤怒,用拳头打他,如同打在棉絮上,他全无反应。如砧板上的肉,被他肆意蹂躏;……她心里委屈,又奈何不了,眼泪夺眶而出;…… 他没有停止动作,吮吸她柔软的唇瓣;他将舌尖探入她嘴中;…… “哎呦,“陆霑豪一声惨叫;他用手捂着唇,红着眼瞪着拾璎,“丫头,你……你咬我?”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梅拾璎低着头,身子不住抖着;不敢看盛怒的他。 “你,你不情愿?……你来这里,不是要请我回家,与你成亲吗?看来,你还没准备好;……”他直直望着她,眼光黯淡下来;看她在发抖,到底不忍心,他轻轻抱她一下,很快又松开;“璎,我不会做你不情愿的事!我在乎你,真的,很在乎!” 梅拾璎抬起头来,望他一眼;“霑哥哥,对不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拾璎,我不会强迫你的。”他冷静下来,眸子很深邃;“你可能要讲究礼法,可能要等正式成婚;可能,我昨晚,真的伤到你了,对不起!……没关系,你好好想;等你想明白。我会等着你!” 陆霑豪说完这些,迎着风,迈步走出去。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拾璎抱着头,伏在棉被上,呜呜哭起来。她声嘶力竭地哭,哭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又不知道,除了哭,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忘情地放肆地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尽,身体疲乏,很累很累;再哭不出来。 她扪心自问:我不爱他吗?不,我是爱他的。 不是很期待,他的拥抱;很期待他的宠爱;很陶醉他的爱抚吗?只是一个吻,为什么会抗拒呢? 可能真没准备好;她这么想着;模模糊糊睡着。 第二天清晨,秦之翰来看她。 她的红肿的眼睛,秦之翰很心疼;“小妹,你们俩吵架了,是不是吵得很凶?” “没……没有;”梅拾璎星眸低垂,不敢正视他。 “没有?……你别骗我了。”秦之翰摇着头,不解地说道,“咱们陆大旅长,今天早上起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围者训练场跑了整整五圈!脾气暴躁得很,看士兵训练不卖力的,姿势不对的,惩罚士兵站军姿,跑步;像谁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这么看来,肯定是你们俩斗嘴怄气了。” “啊,那,他,他怎么样啊?”拾璎问道。 “你别理他!随他去吧!过几天就好了。”秦之翰轻飘飘地说:“对了,霑豪告诉我,让我送你回重庆。你收拾收拾,这两天我们回去。” 第二一三章 之翰护送 清晨,士兵们操练时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接过一浪,越传越响亮,在微风中震颤着。 梅拾璎从帐篷内走出,秦之翰拎着包裹,陪着拾璎上了车。汽车发动起来,离开地面,慢慢朝前;驶过营房,穿过训练场,到了营地的正门。 眼看就要离开了,拾璎心里记挂着,猛然转头朝后望去。 从车窗望去,远处那人,那落寞的景像,让她很心酸。拾璎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哗”地往下淌;“霑哥哥,……” 陆霑豪穿一套卡其军装,站在高台上;一副宽边大墨镜遮住半张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笔挺地站立着,风吹在他脸上,木然,没有笑容。 他看着载她的汽车,从营房内缓缓驶离;他矗立着,只挥挥手,目送汽车远去;…… “拾璎,别难过;……不过分开一阵子,用不了多久,你们能再见面。”秦之翰劝慰道。 “嗯,”拾璎点头转过身,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之翰哥,还劳烦你送我,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 “小妹,别这样说;路程远,你身体尚在康复,放你自己回家,霑豪也不放心;……”秦之翰宽厚地笑笑;“你若是累,就闭上眼睛休息;若是想说话,我陪着你说;一路说话聊天,是不是没那么闷?” “谢谢!” 昨晚,拾璎没怎么睡;上了车,汽车一路颠簸,困意上来了。“之翰哥,你专心开车,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会就好。” 秦之翰开着车,只能点头,说道:“小妹,你先眯一会,到了地方,我叫你!” 拾璎点点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打起了盹。 从他们驻防的营地出来,多是坑洼不平的山路。汽车颠簸得厉害;拾璎坐得很不安稳,昏昏沉沉,似梦似醒。 黄昏时分,汽车停下来。 拾璎睁开眼,来到了一处清幽的旅社。“之翰哥,到了吗?” “今晚,暂时在这住一晚;明早我们再赶路!” 秦之翰领拾璎下车进了旅社。店里人不多,乌木茶几旁,有两个人坐着喝茶。 一个中年人在柜台后,用笔记着什么,看到来的是军官;赶紧迎上来;问道:“军爷,打尖,住店?” “掌柜的,两间上房;我和小妹一人一间!”秦之翰答道。 掌柜的长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有的,您二位随我来!”掌柜的热情地帮抬行李,领着他们上了二楼;“这有两间上好的房间,还没人住;您二位可好好休息!” 东边的两间房,很安静,没人打扰;掌柜领到门前,开了房门,就退了出去。 房间挺干净,拾璎放下箱笼。屋内有暖水瓶,她倒水净面,躺下就要休息。 这时,秦之翰来叫,“小妹,饿了吧,出来吃饭!” 一路上,饿了啃点干粮,渴了,喝口水;将就着到了这里。秦之翰这么一说,拾璎的肚子扁扁的,咕噜噜叫唤起来。她咽了口唾沫。连忙开了房门;“之翰哥,……去哪里吃?” “我弄来一些热乎饭菜,在我房间里,一起吃!”秦之翰说道。 果然,新鲜的蔬菜,热乎的米饭,还有一道焖河鱼。梅拾璎馋得直流口水,喜滋滋地说道:“真香啊!” 秦之翰盛了一碗米饭,放在她面前;说道:“还等什么,开动啊!” “好勒,”拾璎顾不得斯文,拿起筷子抢着吃起来。 这时鲜的美味,好久没吃到;拾璎吃得很欢,放开量吃了个饱。她想起逃难路上,她和沛琛在一起,那些美好的瞬间;……梅拾璎赶紧甩甩头,抛开那莫名的遐想。 “怎么,……不合你胃口,还是不好吃?”见她直摇着头,秦之翰不明状况。 “没……;很还吃的啊!”梅拾璎诚心诚意,欠身说道:“之翰哥,小妹真是很麻烦你,让你讨来这么个差事;……” “哎,拾璎,你说什么话?霑豪是照顾我,让我送你回家。我很长时间没回了,正好回家去看看我爸妈,还有家里人。”秦之翰毫不介意,“你若不来,我哪里有机会?” 秦之翰心里,真心将她当妹妹;启玥不在了,他要代替她,照顾好她的家人。陆霑豪派人送拾璎,之翰什么也没说,主动讨来这差事。 “我能问件事吗?”拾璎试探着问”“我姐姐在归绥时,是不是认识一位蒙族青年,他名叫巴特尔?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巴特尔?……拾璎,你怎么知道他的?”秦之翰愕然,“小妹,你……你在重庆,接触了什么人?你,还是离得远些!” “嗯,我懂;”拾璎冲他笑笑,眸子里闪着光;“前段时间,有一个我以前认识的妹妹,送来姐姐的一些旧物;说,巴特尔一直留着的。我那妹妹呢,可能是喜欢上蒙族青年了;……她觉得,这些东西,应该还给我家,就送来给了我!” “你以前认识的?……”拾璎逃难路上,结识的朋友,后来去了那边?拾璎不说,秦之翰不好追问;“巴特尔?说心里话,很不错的一个人,德王的侄子,不趋炎附势,心里有一杆秤;……” “这些,……我知道。”梅拾璎打断他的话,怯怯地问道:“之翰哥,我想问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他对我姐姐念念不忘?姐姐和他,有过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秦之翰陷入沉思;“你应该知道,你姐姐启玥有一阵子,心情很不好;……她很傲气,也很孤单。那个时候,巴特尔出现,安慰了她一阵子;他们之间,有或多或少的情愫吧。后来,启玥被挟持到归绥; 启玥以为,巴特尔和那些蒙古贵族,沆瀣一气,都是一丘之貉。启玥有自己的是非观,自然就和他疏远了。他是秘密抗日的一份子,在伪满政权控制下,他进行的秘密活动;……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还有另外的身份。” 第二一四章 宽慰自己 姐姐的不如意和失落,有些原因和她有关;拾璎心里感慨。姐姐温婉,聪慧美丽;她是那么好,值得任何人付出。 “我姐姐,她心里犹豫过,徘徊过,也忐忑过;……之翰哥,你心里有没有怨过我姐,或者怀疑过我姐姐;偶尔,你对她会有不满吗?”拾璎突然问道。 “为什么要埋怨呢?启玥,是我见过的,最美最好的姑娘!见过她的人,不知不觉会爱上她,疼惜她;”秦之翰内心婉转,眼里有泪光;“在某段时间,遇到某个人,都不是随便的。人是有感情的,彼此认真相待过,就很难能可贵了。我为什么要怨恨怀疑呢?……启玥心情不好,困惑迷惑时,他伸出了手。那时候,我虽会有小小的嫉妒;但,心里是感激他的。启玥选择了我,他心里虽难受,并不怨恨人;他心中有大方向。总之,我是挺敬重他的。” “之翰哥,我姐姐,选择你,是真的对!你们,多好的一对璧人;……可惜了!”梅拾璎眼里噙着泪;“不过,你该考虑一下,别总这样了。姐姐在天堂,一定望着你;她不希望,你一个人这么孤孤单单。” “拾璎,你别说了;……”秦之翰用手拍着胸膛,声音呜咽着;“启玥,她一直在我这,一直在这装着呢;……” “之翰哥,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问的。” 他陷入往事的追忆中,心情寂寥。梅拾璎陪他流泪,不知该怎么劝,只能先回自己房间。 之翰哥的胸怀,非一般男子!拾璎羡慕,他对姐姐的一片深情。 第二天清晨,梅拾璎迷迷糊糊,还沉浸在睡梦中;听到有人敲门。 “小妹,你该起来了!再不起床,今天晚上,可能赶不到重庆了。” 梅拾璎听出来,这是秦子翰的声音。 梅拾璎一个激灵,朝外面大声嚷道:“之翰哥,我已经起来了。你等我一会,我这就好了。” 拾璎蹭地从床上爬起来。昨天晚上,她是和衣而卧的;也用不着换衣服。她用毛巾沾沾水,胡乱擦了把脸。然后,拿上自己那小包裹,快速走出房间,蹬蹬蹬下了楼。 大堂内,秦子翰已将房款结完了,在那里等着。 “早啊,”之翰看见拾璎,接过她的包,拿起往车上一扔,自己先上了车。 “之翰哥,早!”拾璎笑嘻嘻地,随他上了车,在后排位置坐好。 秦之翰发动汽车,扔给她一个小包裹;说道:“这里有几个热乎的包子,你拿着,都吃了!我也不能等了,我得赶紧开车;咱们争取在天黑以前,赶会到重庆,将你安安全全,送回到你爹娘的怀中。” 梅拾璎低头一瞅,鲜荷叶包裹着的包子,还冒着热乎气呢;她高兴地说道:“之翰哥,你真好,谢谢!” 见他精神还挺好;梅拾璎放下了心底那块石头;然后,高兴地结果了手中的热乎包子。早上刚起,胃里正空呢,她吃得那个欢。 汽车徐徐启动着,缓缓朝前行驶。走过这道山梁,山路已经走完了,该走正道了。转过山脊,到了大道上,路况好了很多,汽车不那么颠簸了。 “小妹,昨天晚上,你问我的事,是不是话里有话?”秦之翰一边开车,一边朝向她,问道:“难道,霑豪和你闹别扭,他心灵是念你的;是不是,你和什么人交往,他知道了,心里不舒服;他心里别扭,才跟你发了脾气?” “之翰哥,你别问了,我不想说。”拾璎刚才还笑容可掬,听到他这么问,立刻就冷了脸。 “拾璎,我倒不担心他;我是担心你呀。”之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你想啊,你要和什么人,真有什么;……以现在他的脾气,他不会轻易放过那人。如果,那个人的家族,家世,权位,都比陆家高,那他可能奈何不了他。但是,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女孩。那个人,以前逃难路上遇到的,现在是不是在那边?你昨天晚上问的那些话,就奇奇怪怪的;是不是从那个人那里听来的?” 梅拾璎捂着耳朵,不听,不说话。 “你不说话?难道,我真猜着了?”之翰心里担忧起来。“哎,真不好弄!……你在这一头,他在那一头;你,你们该怎么办?……;现在,国共双方关系也不好。而且,梅伯伯是政府官员。你若是有什么变故,……梅伯伯,怕也是不会答应。若以后,两边真成为死对头;你们岂不是,要针锋相对;甚至,会拿起枪来对着彼此吗?” “好了,别说了,不想听!”拾璎嚷道。她心里烦得很,更不想听这些话。 “小妹呀,我真把你当自己的妹妹看!我觉得,你的事,真要慎重。现在,你,霑豪,他,三方都很尴尬。你莫想太多,把自己的心端正了。陆少,还是很在乎你的;他就是唯我独尊惯了,已经不会哄不会哄女孩。在他的概念里,对别人从没有轻言细语说过话。” 秦之翰不想拾璎涉险,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她只需要安于现状,什么都不去想,等着就是了。 “嗯,我不知道!他,对宛如不掩饰;还不是温和,轻言细语的。”拾璎愤懑说道。 “他都说了,那是故意气你的!你,不要装牛角尖。”秦之翰依然苦口婆心。 “行了,别说了,好好开车吧。”拾璎没好气地道。 “这,……好;”之翰摇摇头,他也只能说到这。 之翰哥哥说的,她哪里不明白呢? 拾璎不是没想过;自己也确实没有退路。自己爹爹也好,陆伯伯也好,对自己是没得说的。而且,谁不知道,梅陆两家是儿女亲家呢? 拾璎想着,像旧式的女子,和夫君没见过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拿红盖头一遮,上花轿过门,拜堂成亲;生儿育女,不也过一辈子吗? 大多数女人,就是这样过一辈子的。 拾璎心知,前路会坎坷。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她陡然生出一种信念。 第二一五章 风起了 梅拾璎着月白衣裙,倚靠在花园长椅上,嘴角微微上翘着;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她淡淡地说道:“我已尽力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你没不甘心吗?”严艳听她说完,心里真为她叫屈;“你不闻不问,就这样安心回来?你和他有婚约呢,还算不算数?……那个宛如天天在他身旁,陆少应送她走才是!” “我管不着!他独断专行,很霸道,听不了劝的;”粉红细碎的花瓣,飘落在她发梢;她清亮的眸子黯淡下来;“婚约不是闹着玩的,两家父母双亲首肯的。……及尔偕老,未老先有怨;……女子本就柔弱,况且,梅家、陆家渊源匪浅,我守好自己的心,一切随缘罢。” “拾璎,真难为你了!” 拾璎有主意,不会逆来顺受,不会轻易低头;严艳知道,她既然想开了,自己无需再劝她。 拾璎不来学校,严艳挺想念,也怕她一个人闷,会经常来探望。两个女孩子年纪相仿,都在南京成长的,有许多共同话题聊。 见她意兴阑珊,严艳笑道:“哎,我带来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呢?” “哦,好消息?……什么好消息?”梅拾璎看着她,露出讶异的表情。“这时候,只要不是坏消息,便就是好了。” “主任今天说,你可以回学校上课了!”严艳心有雀跃。 “是吗?……这消息,的确算得上是好的。”梅拾璎挺直后背,双手并拢上举,使劲伸了个懒腰,“我可以正经做事,不用给家里帮工了。好,真值得庆贺!” 严艳“扑哧”一声乐了;“小姐,家里不缺你这点薪资。梅伯伯在政府公干,伯母经营药铺;你正经是家底殷实的,不过去药铺替母亲帮手,说什么劳什子帮工?” “严艳姐,你不知道,要真成了买卖人,还能回去教书育人?不是怕吃苦,只是不喜欢。”梅拾璎笑道,“这像不像,被人逼迫做不喜欢的事?家里是不缺钱,可是,我这么大的姑娘,每天好吃懒做,闲赋在家,自己也心慌啊!” “你慌什么?大不了嫁人!你名门闺秀,不愁嫁!” “嘿,严艳姐,你编排我不是?……找打!”拾璎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脸颊飞起淡红色的霞绯;她气得扑过去,假装要打她。 严艳灵巧腾步,身子轻轻一跃,躲开了拾璎。她哈哈大笑着,头朝拾璎晃晃,身子随之扭动,快速朝花厅跑去。 “你……你站住,别想跑!”见她要跑;拾璎气急,拔脚就追。“你等着,看我不撵上你!” 许久没见她这样活跃,严艳故意逗她,朝她得意地大笑;“哈哈哈,你来呀,看你能撵上我么?” 梅拾璎气急败坏,说道:“好,你跑!看你乱嚼舌头,看我怎么治你!”拾璎小跑着,在后紧追不舍。 一个在后面追,一个在前边跑。 眼见要到花厅了,严艳心里更得意;嚷道:“梅姑娘,小妞儿,过了花厅就是前院,你可不能再撵了!” 梅拾璎气喘吁吁,体力到底不济;只对她嚷嚷道:“你你你,站住!” “哈哈哈,我偏不?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严艳一边往后跑,一边频频回望;见拾璎没追上来,开心地嚷道:“哎,你歇歇吧!……再……” 她跑得太专注了,“再见”还没说出来;只听得“哎呦”一声,与一个人撞个满怀。撞得她头昏昏,眼里直冒金星。 严艳一个趔趄,险些没站住。她心里不禁生气,抬眼望过去。 一位高个瘦削的男子,正怒目而视,瞪着她,嚷道:“你,长没长眼睛,怎么走路的?” “你?……你才没长眼睛!”严艳气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好好说话?也太不尊重人。“我好好地走路;谁那么不开眼,撞到姑奶奶我的!” “你?”那名男子正在不堪,听她如此说话,心里十分不屑。瞥她一眼,说道:“有教养的小姐,成心往男子身上扑?决不会这样冒失!” “瘦高个,说谁没教养?”严艳火大,也不示弱,怒怼着他。 梅拾璎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这两人怎么了?梅拾璎忙上来,劝开他们两个,“之……之翰哥,你怎么来了?” 见严艳真生气了,赶紧劝着她:“严艳姐,您甭生气;君子谦谦,以和为贵!……这是秦之翰;我家的亲人!” 拾璎说他,是“自家的亲人”;秦之翰心里舒服,很是熨帖。关切地问道:“小妹,怎么跑得这么喘?……没事吧!” “之翰哥,谢谢关心!没事,我很好呀。”拾璎浅浅笑着,眸子里是暖的;她眉梢少有的活泛;“严姐姐陪我聊天;然后,适度地跑步运动。” 她轻悄悄的一句话,巧妙地告诉两人,彼此和她的关系。 秦之翰有些窘,礼貌地问好;“严小姐,幸会!刚才,是我唐突了,请您原谅!” “呃……,这,不妨事!”对方竟这样客气,严艳不好意思。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哈哈,对了,这才好!” 拾璎巧笑着,望着秦之翰;“之翰哥,你还没走?……是不是,不打算回军队?” “怎么可能?明日就回去的,”秦之翰笑道,“我探亲到家,看看父母亲。没脱下军装,始终是军人;军令如山倒,这就要走了,特来跟你辞行!” “之翰哥,你客气了!”拾璎笑意盈盈,“伯父伯母都好吧!” “谢谢,我父母都好!不过,拾璎,……;”秦之翰言语闪烁;他看看严艳,不知当不当讲,停住了话语。 严艳怎会不明白;她对拾璎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好呀,严姐姐你慢走!” 拾璎也不阻拦,她心知一定有事,也急于想知道。送严艳出了花厅;严艳告辞而去。 拾璎回转身来,问道:“之翰哥,这么急,什么事?” “出大事了,部队紧急调防,往北;……双方要开火了!“之翰压低嗓音,低声说道。 第二一六章 不相宜 “什么?这……”这消息,真不相宜;无疑当头棒喝。梅拾璎一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头皮一阵阵发紧,脸上露出焦虑之色,心胸起伏不能平静。她紧拧着双眉,眉梢间的喜气,顿时消失全无。她拽着之翰的胳膊,急急问道:“之翰哥,你是说,我们和北边的……?” “嗯,西北军已经接到调令,都往那边聚拢、驻防了;我也是刚刚接到,紧急调防的命令。”拾璎这样子,秦之翰不无担忧,“小妹莫慌,你要看开想开,心里要清楚。很多事,顺天意,尽人力;……守好本心,就可以了。……我走后,照顾好自己!” “之翰哥,我会的,你放心;……沙场征战,你千万小心!”拾璎认真地点头。 “谢谢,我会的;”看她稍稍平静了;秦之翰微笑着,又说道:“小妹,我这就要离开了,不知爹娘他们,这会儿在不在家?” 启玥,一直在他心里。当初,他们的婚事,二老是当面允的婚。之翰来到梅府,称梅先生和夫人为爹娘。 他想见见爹娘,当面来辞行。 “爹爹去政府公干,我娘出去办事。政府即将回迁回南京,我们家也要搬迁回去。爹娘要办的事很多,总是不在家。”拾璎说道:“我想,从东部迁移来的人家,应该差不多都会回吧。更别提我们从南京出来的。” “哦,我知道了。那,请小妹代为转告二老!”秦之翰点头,“我回家来,一半原因也因这;我是家里长子,家里也准备搬迁的。” “是呀,日本人投降后,谁不是满怀喜悦,憧憬美好的未来?……偏偏在这时候,又要开始战争?”梅拾璎想起,这些年的磨难;幽幽地说:“八年,整整八年时间!我们从青葱少年,转眼都长大成人;国家经历了苦难,战争带来太多的忧患;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纷乱征战又要起!这,都是为什么呢?” “打了八年,人疲马乏,谁还想打仗?这,……不是一两人能左右的。大概,各自利益没满足,没法说和,只能兵戎相向喽;”秦之翰颇为无奈;他叹了一口气,拍拍拾璎的肩;说道:“个人的力量很渺小,没法与军令抗衡。拾璎,你要好好的,行事稳妥,别再逞强了。我和霑豪,我们去到战场上,没法兼顾到你的。” 秦之翰重情重义,真心将她当小妹看。启玥托付他的,他都尽力去做。 梅拾璎心里感喟,拜托他:“之翰哥,不管他怎样选择,小妹拜托你,请帮忙照顾好他!他对于我,对于陆家,都很重要。” “霑豪吗?……你放心吧!”之翰笑道:“我们既是患难兄弟,也是十几年的同学,一起出入战场,并肩作战;自然与别人不同,彼此都会关照的。” 秦之翰赶时间,没留下来等梅老爷和夫人;他拜托拾璎转告,与她辞别,离开了梅宅。 拾璎送走秦之翰。 秦之翰走后,拾璎回来,自给在书房,越想越凶险;她开始坐立不安,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真的不希望,这消息是真的。她抱着一线希望,心里存了一份侥幸;兴许,这只是之翰臆测的呢? 她情愿是他猜错;也不愿意相信,这事件的真实性。 对了,爹爹应该知晓。等爹爹回来,我一问便知道了。 梅老爷回到家,事情证实了。这,再一次泼了她一身冷水;梅拾璎打了个寒颤;“爹爹,怎么会这样?陆伯伯,他怎么说?……” 梅老爷望着女儿,慢慢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女儿呀,谁也不想瞎忙活。你陆伯伯,他早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他也是不希望,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他希望霑豪回来,才让你去请他回来;……唉,他居然做了那样的决定?我们不能说什么了。” 爹爹频频摇头,难过之余,很是惋惜;拾璎哪里知道,爹爹和陆伯伯,他们在一起,畅想过未来。 他们已经相约,一起去那块风景宜人的山水田畔;依山畔水,盖上瓦房,抛却俗事,只过逍遥的美妙生活。 这样一幅宜人美景,不知要往后拖多少年;…… 爹爹的神情很落寞,拾璎不知如何规劝;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桩好事,忘记告诉他了。 拾璎高兴地说道:“爹爹,今天严姐姐来;告诉我,学校同意让我回去上课了。我不知道,是现在回去好,还是等学校搬迁回南京后,再回学校好?还有,也不知道,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搬迁?” “这真是好消息!”梅铭淞内心为之一震;高兴地说道:“各大学的搬迁,是紧随政府职能部门的。大概,都是差不多的时间;”梅铭淞沉思了一下,说道:“拾璎,你应该尽早回学校上。无论这学期能上多久,也是尽到做老师的责任;而且,你也还是其中一员,搬迁的事物冗杂,你更应该尽早回去。” “好的,女儿明白!”拾璎答道。 日本人战败投降的消息,大家都是欢欣鼓舞的。南京回到我们的怀抱,又能够回到南京,重圆故园旧梦;这些,对于离乡背井,来到蜀地的人,无异于打了一针强心剂。 重庆这些外来的人,谁不是兴高采烈,兴奋异常;天天想,日日盼着,回到自己的故园去? 梅夫人自然是高兴的,梅宅举家搬迁,这是一件大事。具体到,怎么走,怎么搬迁,这里的宅子,还要不要?多的是方方面面的事;梅夫人开始,要辛苦很多,一什一物,都要提前计划好。 拾璎正式回到了学校。学生们还是要上课的,她既要准备教案,安排正常的课程;学校什么时候开始搬迁,老师们都在等着通知,着手准备学校的搬迁,每天,都会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繁忙而紧张的工作,冲淡了她心头,对时局的焦虑,对战争的恐慌;这样,她每天过得充实而忙碌的。 第二一七章 归来 正月十五过后,梅铭淞领阖家老小,登上了帆船;船行向东,他挥手向岸边,送行的友人作别。 温暖的阳光下,江水涛涛,兀自向东流去。拾璎站在船头,望着在山水间,渐隐去的山城,不禁感慨:即将归去。在时,未觉得有多好;离去,却依依不舍;……日思夜想到故园,今日终启程。 船离重庆行千里,顺长江江流而下。八年抗战胜利,国府还都南京。政府行政院及各部先行回迁,各部的官员偕同家眷陆续回宁。 回程虽远,但,心里欢喜。即将回故园,难掩激动。不似来时,举步唯艰;敌机在空中轰炸,地面有鬼子扫荡,还有流寇不时作妖。 离南京还有几里,一家人归心似箭,按耐不住;他们从船仓里出来,站在船头上,伸长脖子远眺。 举目四望,满目荒凉,怵目惊心; 远远望去,外城城廓,山野荒郊,到处是烧焦的房子。船靠岸上了码头,残垣断壁处处,坍塌的墙壁罅隙里,乌萋萋的芦苇丛生;城门上火燎的、枪击的窟窿;…… 梅筠宁瞪大眼睛看,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撇撇嘴,不高兴地说:“娘亲,这里一点都不好;我要回家!” 梅夫人生气,狠狠掐了他一把,嚷道:“筠宁,别乱说话!” “这里,就是不好;”梅筠宁没哭,忍着疼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筠宁,你跟姐姐走;”拾璎拉着小弟的手,领着他上了岸;姐弟两上了车,筠宁乖乖地倚靠在她身畔。 拾璎说道:“你个小屁孩,别不懂事!爹爹、姐姐们在这成长;连你也是在这出生的。战争爆发后,才举家迁到内地。重庆,是暂住;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呢!” “姐,这,真是我们的故园?……”梅筠宁挠挠头皮,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问道:“那,我怎么想不起来,就没有一丁点印象呢?” “小子,你那时才这么大点;“拾璎用双手比划成一个小包裹;笑着说道:“呵呵,我们离开时,你才半岁大,不丁点的一小团;你那么一点点小,怎能记得住?……“ “筠宁,爹爹跟你讲,这,本是美丽富庶,因战争,才遭受到摧残;”梅老爷俯下身,对筠宁说道:“家园夺回来了,需要努力重建。用手用脑,不能气馁!” “爹爹,筠宁知道了;”筠宁答应着;将头靠着姐姐,身子紧挨着姐姐,再不敢多话。 汽车继续往前行进;…… 从汽车车窗望去,两旁的房舍难有规整的,到处是残桓断壁。城市遭受的炮火蹂躏,从斑斑驳驳的景象中随处可见。 国府组织人力,维护残破的房舍;大家心情沉重,没有人说话。 汽车拐进了胡同,梅公馆欧式风格的大门楼,静静矗立在小路尽头。 拾璎的心欢欣雀跃; 到了,到家了。 大门霍然洞开,汽车“嘀嘀”响着,直接开进了公馆。 春寒料峭,风呼拉拉地吹,树上的枯枝败叶在簌簌发抖;草坪上杂草丛生,到处是破罐残瓦。名贵的瓦罐没一个完好的,碎地七零八落,在院角被堆聚在一起。 抬眼望去,院内的房舍,破败苍芜,窗户上的玻璃全碎着,玻璃渣子蹦得四散;没一间有门,没一扇好窗;……楼板全被掀开,墙壁的黑黢黢,被火烧烟熏的痕迹。小树林的树木,被连根撅起,死的死,残的残;枯枝败叶一堆,一堆,显然是刚整理好的;…… 拾璎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应对家里的残败景象;可没想到,面对的,梅公馆如此破败、如此荒芜。 “老爷、夫人,你们到了?”王富从后院出来,急匆匆朝他们奔来。 王富提前回了南京,先来收拾打点。他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道:“日本鬼子这些遭天杀的,将咱们公馆这园子,几乎掀了个底朝天!稍微值钱的,都搬走了;拿不走的,就砸烂烧毁,可恶至极!” “王富,你辛苦了!”梅铭淞心里隐隐地疼;他将心里的怒火强压下去,问道:“家里现在还有能住的房间吗?总不能让孩子们夜里露宿在外吧!” “老爷,后院还有一栋房子,原来是下人们住的,还可以用,我已经将里面的房间打扫干净了。老爷夫人,小姐和少爷,先挤一挤,将就几天,暂时先住着。”王富额前冒着汗;穿得很单薄,戴着厚纱布手套,腰上系着围兜,显然正在忙着。他说道:“后院小姐原先那栋屋子,倒还可用,这两天正在修缮,过几天能完工的;……” 梅铭淞拍拍他的肩,感慨地说:“好,好!王富,你辛苦了!这很好,没有关系,家园失而复得,就是好事儿。我们有的是力气,一点点修理起来。” 梅筠宁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破败苍凉的院子。他瘪了瘪嘴,说道:“爹爹,娘亲,这地方这么破,还没有我们以前家好呢,为什么要回到这来?” 梅夫人蹲下来,说道:“傻孩子,这里,是我们的家呀!你爹爹,你姐姐,都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留有家人的痕迹。对于我们来说,只这个家还在,要往前看,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哦,这样啊;”梅筠宁摇晃着小脑袋,似懂非懂得地点头。 梅拾璎扬起头,眼神是清亮的,眸子里发着光芒。她望着父亲,说道:“爹爹说得没错,战后重建,必定是辛苦艰辛;但,和那逃亡,崩溃的日子相比,我们现在信心百倍的,吃再多苦,受再多累,是建设家园。” “拾璎说得没错,”梅铭淞受到女儿感染;“我们回来了,不再受人奴役,家园失而复得,心里不再凄惶,不会茫然失措;……这,比什么都强!” 父亲和女儿互相望一眼,斗志满满;没有泄气,没有气馁。梅夫人喜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平安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一八章 归来(2) 王富怕老爷夫人伤感;他上前卖力地说,已经约好了工匠;园子不日可以动工,修缮好指日可待。 梅老爷仔细听,不住频频点头。他指着废墟上的屋檐,说道:“那些橼木,得按照以前的标准和规模来,钱,从账面上支取,修建院子的事,慢慢计划着;一步一步地进行。” “是的,老爷;小的,明白!”王富不住地点头。 “老爷、夫人,小姐,还有小少爷,大家安好!……你们都回来了!”苍老而欣喜的声音,带着丝丝颤音,从他们身后传过来。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去; 一位饱经沧桑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站在那里憨厚地笑着。她穿一声湛蓝棉麻粗布衣裳,腰上系着围兜;这梅家大小一齐瞅她;她再也忍不住激动情绪,眼眶里的热泪扑拉拉往下淌,淌在布满皱纹的脸上。 “刘妈,刘妈妈,……是你吗?” 刘妈是公馆的老人,梅夫人看到她,少有的激动;她移步上前,紧紧拉着她的手,止不住热泪盈眶;“刘妈,好久好久没见了!我还以为,你被日本人……,这,真的,太好了!” “夫人,那晚,我被日本人抓进了牢里。他们问我什么,我也不知道呀;……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的。我就在牢里待了许久,后来,他们见我一个老婆子,实在没什么油水,才将我放了出来,……夫人,我天天想、日日盼,总算将你们盼回来了!”刘妈抬起右手擦拭着眼泪,她苍老手背上青筋纵横着。她抬起头来看到拾璎,“小姐,您都成大姑娘了,真好!” “刘妈妈,”拾璎拉着她的手;想到那晚的事,心里很酸楚。 梅筠宁歪着脑袋,瞅瞅她;见老人没搭理他,梅筠宁主动和她打招呼;“奶奶,你好!” “哟,是小少爷吧,都长这么大了!”刘妈欢喜得不得了;她用手比划着,“少爷走到时候,还在夫人怀里抱着,就这么大一点;……呵呵,真快,都长这么高了?” “这么大一点?……”梅筠宁不喜欢被人这样说;他撇撇嘴,没好气地说:“谁没有那么大点的时候?我现在是大个子了!” “是呀!我们筠宁也是大人了!”梅拾璎笑着;用手捏着筠宁嘟嘟脸,“哈哈,还有点婴儿肥!” “姐,又拿我开涮!”筠宁心里不快,瞥了姐姐一眼。 “刘妈,后厨餐食准备得怎样?”刘妈絮叨上了,可就没完没了;王富善意地提醒她。 “好……好了;”刘妈高兴地说道:“瞧,我这老婆子高兴起来,就没个完!老爷夫人,走,去后院;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王富陪着老爷在前,刘妈陪着夫人在后;拾璎牵着筠宁的手,跟在后面走着。 穿过小树林,来到梅宅的后院。这里的景致完好,大致还是以前的样子。绿荫掩映的独栋房子,已经被修葺一新;屋内的陈设大多是时新的。王富,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梅家人进了屋内,完全卸下行装;刘妈端上来一桌好饭菜,一家人连日行船,真正困顿疲乏;胃口大开,吃得很开心。 一家人美美地吃完饭,在修葺一新的房间里住下。房间虽然小,但,一应设施都有;孩子们也都有房间住。梅铭淞很满意。 梅老爷坐下,拿本书看着;夫人沏了一壶茶,两人慢慢喝着。, 王富在外敲门,说道:“老爷、夫人,陆夫人派人送东西来人了。” “哦,那快快请进来!” 梅老爷不好推辞,老友陆司令的好意,他也无需客套。 从门外进来五个人;两对抬着大箱笼,另外那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裹。 那人命人放下箱笼,朝梅老爷行礼,说道:“梅老爷,我家夫人的问候,差遣我们送来。” 他不疾不徐地上前,将箱笼一样样打开;将里面的礼盒一一摆开,时新的衣裳,布料,还有瓜果蔬菜、应季水果。甚至,还有南京的特色小食。 陆司令的家眷,早些日子已回到了南京。陆宅保存完好,几乎没有毁损。倒不是日本人心存慈悲,另眼相看;陆宅被一个日本军官占用来自住的。是而,整体没有什么破坏。 那管事的说道:“梅老爷、梅夫人,我们夫人说,家里可派些人手来帮忙。我真没想到,您这儿破坏得实在是紧。不行,还得雇一些人,对了,一些得力的工匠必不可少;不知,您府上需不需?” “谢谢!陆夫人太有心了!我梅宅已经找了工匠、泥瓦匠,择日就开工了。”梅夫人淡然一笑,说道:“管事的这位兄弟,麻烦回去转告陆夫人,我们这里都好;一切慢慢来,非常感谢!” “我们夫人,本是要亲自过来的,又怕打扰到你们休息。夫人说了,过一阵子,她会亲自来。”那管事的人很伶俐,倒挺会说话,会察言观色。他又说道:“夫人吩咐我们,府上有任何事,尽管跟我们说;我一定会带到!夫人还说了,但凡陆府能出上力,能够去做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陆夫人有心,太客气了,梅铭淞在此谢过。”梅老爷笑着答道。 送走了陆家的人,梅夫人说道:“静山,你不觉得,今日陆家太客套,陆夫人太过热情吗?” “嗯,这不是望亭兄的风格;……”梅铭淞思索片刻,猛然想到,“哦,陆夫人是以亲家的身份,来送的这份礼。” “你是说,为了咱们拾璎?” “嗯,霑豪在前线参战,一时半会,恐怕是回不来了;……那看,儿女们都多大了?”梅铭淞盯着夫人,小声说道:“他们是怕,咱们女儿等不了,怕我们会反悔吧!” “对,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梅夫人点头,“陆宅想干嘛呢?我们也希望两孩子赶紧成婚,可,霑豪那孩子,他不在南京,怎么举行婚礼?” “这事不忙,等过了这几日,我再去回访吧。“ 第二一九章 王富回渝 南京古城城廓,枪炮的痕迹处处;战争胜利,家园失而复得,人们是兴奋的。 梅拾璎回到学校,开始新学期的日常教学。从学校下课后,她也不会耽搁,急急回到家里,帮爹娘拾掇庭院。 王富从乡下老宅里,请回来梅宅的下人;又将存放在那的细软家私,搬运回来好多箱,让主人们有得用,生活可以自如。 公馆的房舍损毁严重,修缮起来千头万绪。厅堂屋廊庭院构建,深深印在拾璎的脑中,她凭这脑中的记忆,用笔勾勒描绘在纸张上。有了这些图纸,也不能依葫芦画瓢,仓促地进行建造。 大规模的翻修土木,需得细致能干的建造工匠。梅老爷不敢含糊,自然得细细甄选。在修缮公馆后院时,王富找的方姓师傅;师傅尽心尽力,出了很大力气。庭院的修缮,王富再次推荐了他。 梅老爷请他过来,问,整个庭院的修缮,该如何着手,从哪处开始;哪些可以利用,哪些需要硺减;…… 方师傅是个实心眼,说道:“梅老爷,您说从哪开始,咱就从哪开始;我按照您这图纸啊,一步一步来实施;……”师傅倒没有坏心眼,直接说道:“您这庭院颇大,各庭院的风格都不同,一园一景,翻修起来着实不易。这么大个园子,耗时耗工耗力,非得十年八年,才得初具规模;……梅老爷,您真格要修缮吗?” “方老板,您是主建人,当然,得由您来定!这是梅家祖宅;修多少年,我也等得!方老板放心,钱财物料,您都不用担忧;只求精益!后院有几间屋子,暂且先住着。前院的景致是不能含糊的。”梅老爷笑容可掬,问道:“您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 方老板沉思片刻,说道:“我翻新屋舍亭台倒行,只是,园林的修缮,我真不擅长;……能否,将那一块找别人做呢?” 梅铭淞笑笑,“这园子,原本浑然一体的,少了哪一处景致,都会觉得缺了什么,显得不伦不类。屋舍、楼台、庭院、园林,……,互相依傍,怎能分别施工?万一,二位的风格迥异,岂不是贻笑大方?我有个要求,不仅要恢复至战前,原先不合理之处,最好能合理变通。您只管大刀阔斧干起来,也可以适当找人帮忙;不过,我不想两拔人进来,参与我的庭院修缮。” “这……;”方老板摊开手,缓缓摇着头,抱歉地说道:“梅老爷,您这大宅子,和这些物件,都有些年头;……敝人也不瞒您,小门小户还成,您这偌大家业,敝人无法一力承当啊!实在是技薄,您另请高明吧!” “那,……竟如此,我也不能勉强!您慢走!”梅老爷客气将他送走。 方老板出去不一会;王富就匆匆进来,说道:“老爷,方老板说,他接不了这活了?……那,咱们的园子还修不修,该怎么办是好?” “修缮是大事,不能急,慢慢找吧;”梅老爷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说道:“看缘分吧!这不是小孩过家家;万一没修好,还能拆了重建?” “老爷,南京城里,方老板是最好的。很多人家的房舍,都是他在修呢。”王富显得很焦虑,急急地说道:“我怕错过了这位师傅,可能找不到更好的人。” “无妨,现在有的是时间;咱们再慢慢找;这事,也要看机缘的。”梅老爷放下茶盏,笑一笑,“王富,你打小就在梅府;在这,四十好几年了吧!” “是,”王富躬身,谦逊地答道:“老爷说得极对,老太爷在世时,我就来到了梅府。” “也难为你,为我梅府殚心竭力。我们梅家的发展,有你一份子啊!”这时,梅夫人走进来,笑盈盈地说道:“王富,我在外面听到老爷和你谈话。我们没把你当外人;你,也将我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尤其,对孩子们,更是如此!你东一趟,西一趟,劳心劳力;我和老爷都看在眼里。” “王富,你家人都在乡下的老宅子里住着吧!”梅老爷笑着,接过夫人的话;“我和夫人商量着,重庆的药铺你还得管,接着去做掌柜!这两天,你回乡下去,接上家人一起去重庆。住的地方也有,重庆的梅宅,以后,就由你和家人住吧。” “老爷,万万使不得!王富应该做的。”王富听这到这话,连连摆手,说道:“让王富如何说好啊?我的命,是老太爷救的;我本就是梅家人,老太爷故去,自然就是老爷夫人的属下。” “王富,莫谦让了!你做了很多,和我亲兄弟没有分别;我,心里都有数的;”梅老爷指指他,再指指自己;“那边的药铺,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你这药掌柜也不白当,以后,好好做生意;药铺的盈余,你拿四成,我拿六成;今后啊,你就是我梅家的合伙人。” “这……,真让我受之有愧呀,老爷夫人!” “王富,你应该得到的!你忙前跑后,也非常辛苦。这两天,你就收拾收拾回乡下,把你自己的家人接着,一起乘船去重庆吧!”梅老爷哈哈一笑,“一家人总要在一起团聚。重庆那地方也不错,天府之国,商业发达,而且,水运交通,长江航运很发达;以后,回南京来,顺着长江水路,也是非常便利。” “老爷,我去哪里都成;可是,我不能拿分红的,”王富忸怩着,惴惴不安地说,“我要拿了分红,都成白眼狼了,不是?” “他王伯,孩子们都拿你当亲人,好跟我们说什么‘白眼狼’?谁敢说?你安心去,安心拿着;”梅夫人欠身,笑吟吟说道:“您也年过半百了,该有个地方安享晚年。” “这,……王富谢过!”王富百感交集,涕泪纵流,长长的鞠躬;“谢谢老爷夫人看得起!” “王富,别这样!” 梅老爷扶着他,拍着他的肩膀,“兄弟,梅家药铺的生意交给你,保重!” 第二二零章 吃亏是福 梅铭淞夫妇像对待兄弟一样,做了一顿简餐为王富践行。王福不再是下人,第一次与主人平等;他含着泪吃完这顿饭,千恩万谢离去。 拾璎和王伯的关系好,她和筠宁在餐桌作陪。听着长辈们的对话,梅拾璎两眼泛着泪光。 王伯对梅家,是有情义的。 爹爹待人不仅讲情义,心智还在普通人之上。爹爹有大儒思想,他待人待己很严;有些事,还很轴。可是,在大是大非前面,他是看得清的。 人贵有自知,人又贵有智计,从而纠纷就少。人有喜有怒,容易相互猜忌;有智有愚,容易相互欺骗。有善有恶,容易相互攻击。人和人之间,没有诚信,相互提防,那么人的感情,就容易偏颇怨恨,相互倾轧而大乱。 人开阔自己的心胸,放大自己的德行,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人不能与日月同光,也不能与天地同寿;但是,只有人的精神,是可以传承的。 这样精神的传承,大概是梅家历经十几代而不衰的原因吧。 见拾璎呆坐着,梅老爷走过去,和蔼地问:“拾璎,怎么坐在这里发愣;……你在想什么?” “爹,王伯在家里好多年;从很小的时候,他陪我们的日子,比自己孩子还多。真有些不舍;……”拾璎说道。 “爹,你为啥现在要王伯走啊?”梅筠宁脆生生的嗓音响起;他很不理解,乌黑的大眼睛望着父亲。 “筠宁不明白;……拾璎,你明白吗?”梅老爷笑着,将问题推回给她。 “嗯,王伯最近做事,有点太急,有些冒进。爹爹怕,在某些事上跟他意见不同,容易发生冲突。为免于烦恼,不如现在让他回重庆,给他好的奖励和分红。他得了一个自在,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他心里自然是感激的,这么多年在梅家尽心尽力,终于有了好的结果。” 拾璎分析得条条在理;她又说道:“爹爹,您这一招,用得及时,也用得好!尽了主人的心意,宽了王伯的心。重要的事,您还得到一个好帮手、好兄弟!” “嗯,不愧是我梅铭淞的女儿,爹爹没白疼你,能看到这一点,那说明你有长进了。”梅老爷笑一笑,说道:“这世间的财富,是无穷无尽的。你要是能卖力气,走正当途径,人都能够赚钱,养活自己不难。难得的事,是怎样将财富推广。人极力要赚取更多的财富;那么,你凭自己一人的力量,你赚取的财富是有限的。如果,你通过别人的力量,财富能得到更多,不仅保存原有的财富;甚至,还能得到比以前更多的。这么好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爹爹,偏偏有些人,看不到那么长远,只图眼前盈尺利益,很短视的。”梅拾璎说道:“可见,有些事情,得辩证地来看。短时期里,你可能吃亏了;但,从长时间来看,你得到的益处,可能更多,受益最大。所谓‘吃亏是福’,其中也是很有道理的。” 梅老爷眯着眼睛,笑着;频频点头。“拾璎,你能理解‘吃亏是福’,真是让爹耳目一新!” “静山,是不是方老板的缘故;王富跟他走得近,又极力推荐他;你不想和王富发生冲突?”梅夫人也参与到谈话中来。 “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梅老爷点头,说道:“那位方老板,你也看到,他修缮的东西很粗糙,细节不够好,做得不到位,咱们这后院毁损不严重,保护也及时。他只不过是在表面上做个样子。这都做不好,将整个园区交给他,咱们能放得了心吗?” “那……,接下来该如何做?”梅夫人最关切;“下一步,咱们的庭园,又该怎么办呢?” “有一个人很合适的。”梅老爷望夫人一眼,说道:“陆司令的岳父,高老爷子,原是建筑方面的专家。老爷子虽故去了,他有一位大弟子,在建筑庭院设计方面,在上海名声很响亮。在他那一行,名声是响当当的。可是,名声响亮,派头也极大,只怕,一般人请不动他。” “哦,那,该怎么办?……”梅夫人着急,“对了,陆夫人给我们送礼盒;说,有什么事尽管找她说!看来,还是得去求陆夫人了?” “是,我有这个意思。”梅老爷轻轻点头;他抬眼望着拾璎,说道:“女儿,你说说,爹爹该以什么身份,去求陆夫人,能让这件事情,顺利办下来呢?” “爹爹,这么大的事,您怎么问我?” 父亲这话,话里有话。拾璎细细品味,知道了爹的意思;脸上蓦然泛起红晕,羞得低下了头。 “静山,女儿的终身大事,最好不要和这事,混淆在一起。况且,我们以亲家的身份去求,莫免太唐突了些。”梅夫人说道。 夫人不愿自己的女儿受屈。谁都明白的事,最好是谁也不说,谁也不提;静静观望就可。再说,他们心下都明白,陆家的儿子在外面打仗,万一战场真有个好歹,岂不是让女儿没有了盼头? “爹爹,娘亲,没关系;”拾璎浅浅一笑,“我和霑豪哥的婚事,大家提不提,说不说,都是那个样了。在很多人心里,我已经是陆家的准儿媳。这件事,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了;……我们心里都知道,别人也是知道的。想一想,我要不嫁给他,好像也嫁不了别人!所以,爹爹娘亲,你们怎么想都可以。想怎么做,就去做吧。再说了,人生匆匆几十年,我们把控不了太远;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就行,对不对?” “拾璎……,”梅老爷心里愧疚,半响没有说话。 “静山,我有个想法,咱们还是去找司令,求他去说吧!”梅夫人轻声说道。 “娘亲,和陆伯伯说,不一样的道理吗?”拾璎展眉,笑着说道:“爹娘,现成的亲戚,干嘛不要用?真的没关系,你们放手去做吧!” 第二二一章 陆府求请 女儿拾璎如此说,梅老爷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家亲上加亲,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以他和老友定国的关系;两人都希望,梅陆两家的情谊,能长长久久,友好维持下去。女儿心里的委屈,他多少感受得到。梅老爷心里不平,但,也深深地无奈。 “爹爹,修缮园子宜早不宜晚;……明儿个,我陪您一起去陆府吧。”梅拾璎抬起头;她眸子清亮,闪着光芒;笑盈盈望着父亲;“爹,回南京后,我还没去过陆府。特别陆夫人那,我是应该去看看的。” “好,明天,女儿就陪爹爹一起去!” 第二天清晨,梅拾璎早起,特意梳洗,精心打扮一番。她美美地画了一个淡妆,穿一套藕荷色真丝刺绣裙,戴着霑豪送的那条珍珠项链,配上玲珑小巧的淡粉色珍珠镶嵌坤包,十二分的精神和雅致。 拾璎跟着父亲,带了两大箱子的礼品,到了陆定国府上来拜会。 梅老爷来求请,陆夫人高氏亲自,到前厅来迎。“梅老爷,司令不在府上;您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夫人,我们回到南京有些时日;家务琐事羁绊,一直抽不出身来;”梅老爷作揖致谢,说道:“夫人,您送来上好的礼品,静山很是感怀。今日,特意带小女来致谢!“ 拾璎跟着爹爹来,收拾得很齐整。她上前盈盈一拜,说道:“夫人,拾璎过来,叨扰您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陆夫人满心欢喜,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拉着她柔滑的手,慈爱地说道:“拾璎,这就对了!以后要常来,来陪陪我这孤老婆子。” “好的,”拾璎微笑着,温顺地回话。 宾主分别落座。下人来敬茶,退回到一旁。 梅府带来的礼品,转了足足两口箱子;有平常用的衣料、布匹、丝绸;滋补的药材:人参、当归、熟地……等等;还有些两件汝窑的瓷器。 陆夫人谢过;客气地说:“静山,你太破费了。我们是自家人;我们回南京早,所幸宅院安好。司令知道梅宅毁损严重;央我代为操持。我心想,你们一家人从四川,风尘仆仆归来,没时间去采买。所以,我才吩咐,下人去送了点日常需要的。那些,实在不算什么。你这样送来送去,显得客套了些。” “是,夫人,您说得极是!”梅老爷笑笑,“今日来,实在是有事相求!还得请夫人您,多帮忙促成!” “我能帮上忙?……说来听听!”陆夫人眉头一扬,笑容可掬。 梅铭淞欠身,说道:“梅宅损毁极严重。前院没有一处房可用,庭院景观尽数皆毁;……这,得整个推到重建;我不敢随意托付给外人,还得烦请夫人帮我寻一人。上海致信行的莫先生!” “老莫?……“陆夫人有些讶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弟子莫令晟?” “高老爷子的爱徒莫先生,在申报上说,他的启蒙恩施是高老爷子。恩施对他的教诲,至今铭记于心。”梅铭淞答道。 “嘿,老莫的名号有这么响吗?”陆夫人啧啧称奇;“他从小就跟着我爹,我爹总骂他,脑子不灵光,像榆木疙瘩,……;真有趣,现在也成了!”陆夫人沉吟片刻,问道:“亲家,您确定要找他?我爹还有一位弟子,就在南京的;……” 梅铭淞说道:“夫人,莫先生在上海修缮过多处房舍,堪称妙手回春;……据说,找莫先生的人,多了去了;我怕人家不接待我。所以,请夫人出面,代梅家婉约!” “竟然如此,我亲自去上海,帮你找莫先生!”陆夫人二话没说,欣然应许。 不几日,她亲自去往上海,登门求请。不负梅家父女托付,请来了高老爷子的爱徒莫先生。 莫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他看过拾璎描摹图,虽然是非专业图纸;赞叹说,有工笔画的意境。莫先生命令随行人员,丈量梅宅的房屋、庭院坍塌景象,都用相机拍照。 他坐下来,和梅老爷细细恳谈,认真理解他的想法;有些地方,用纸笔一一记下来。他答应试试看,说好,回去先设计一套方案,看梅老爷是否会中意。 莫先生的效率真高。半个月后,致信行送来了他的设计图。 梅老爷看过,心里十分满意;他招呼女儿来看;“拾璎,莫先生真将咱们的庭院,当回事来做。基本上按照原貌设计的,有些地方加以改进,比原来的布局更合理。我很中意,你感觉如何?” “爹爹,改动还是挺大的。原来都是土木结构的平层;现在,多以二层楼为主。这样设计,不会破坏原有的风格吗?”拾璎问道。 “爹爹认为,设计是合理的;”梅老爷笑道:“这一片地势低,虽有高高的院墙阻隔,挡住了外界的偷窥;但,我们在家里,不也看不到院外的情况?……这些土木结构的房子,搭建上花岗岩石材,会更坚固,风景也更好;……” 拾璎不再说什么;笑着说道:“爹,你都想好了,那就定下来。我都听你的!” 后院,小姐们的闺阁,已经交付使用。拾璎和启玥两位小姐,住一左一右两间偏房;正屋作为起居厅,一直没人住过。 王富在修缮时,考虑到老爷夫人的房舍,一时半会复不了原。他在原先的格局上,稍稍做了些改动;将那正屋改成套间,专门修葺为老爷夫人的居室。 拾璎先搬回了自己原先的房间。梅老爷和夫人却没动,拾璎也不敢问。她知道,启玥是爹娘心里的痛;大概,爹娘还是放不下吧。 梅铭淞和夫人商议后,决定采用莫先生的方案。梅家的翻建工程,正式启动起来。 梅宅只有前院有门,其他三面都是围墙。为方便梅家上下出入,后院开了一道侧门。前后院之间,新砌一堵围墙;围上一层竹帘子,前院开始了翻新施工。 第二二二章 爹娘疼爱 公馆庭院的翻建,拾璎热情极高。在学校上完课,她会急急回家,到施工现场看看。多数时候,拾璎能看到父亲在那。父女两个心情相同,屋舍一点点建起,希望一点点放大。 黄昏时分,施工现场安静下来,父女俩一起回后院。母亲已准备好了饭菜,等着他们父女俩归来。 无惊无扰无烦忧,这样细碎而安宁的日子,得来实在不易。如果不是北边还在打仗,生活该是幸福满足的。 吃过晚饭,拾璎很少外出;没别的事可做,就回到闺房。 她想了解战场真实情况;翻遍政府报纸或各类小报,那上面压根什么也没有。偶尔有之言半语,国军大获全胜,围剿了某某军队。她的心,也跟着颤一颤。 霑豪偶尔会来信,话说得都很漂亮;不过说一些以前的事,战事胜利在望;等到战争结束,他立刻回来完婚;等等。 拾璎对于霑豪,一点都不担心。想到他趾高气扬,前呼后拥的阵仗;多半有人冲锋陷阵,他只需动动手指,动动嘴吧。 梅拾璎想来想去,百无聊赖;从书橱内,随手拿一本英文小说看起来。 她少看英文,语种语境不同;她很难沉浸其中,坐在椅子上,端着书昏昏欲睡;…… “拾璎,怎么要睡了么?……”梅夫人不知何时走进来,女儿抱着书微醺欲睡;她轻轻碰碰她的手肘,心疼地说道:“你要困得紧,就上床好好睡去!” “娘亲,我没有睡;……”拾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睡眼懵忪,问道:“娘亲,你找我;……有事?” “哎,你这孩子;娘找你,非得有事吗?”梅夫人端白瓷碟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慈爱地望她一眼;“娘给你做了些糕点,你看书如果累了,也可以吃几块垫一垫。” “谢谢娘;”拾璎笑着,掰一小块,扔进嘴里;细细嚼着;“嗯,好吃!好香啊;有桂花、花生、莲子、红豆泥……;” “女儿嘴里有数,你小弟是叫不出这些名来;”梅夫人疼爱地瞅着女儿,“吃过糕点,睡前一定要好好刷牙啊!” “是,娘亲!”拾璎轻声答应着。 梅夫人坐下,试探着问:“娘问你,霑豪又来信了。在信里,他都说什么了?” “还不是老生常谈,说得都是战争,胜利指日可待;”拾璎明白了,娘进来的原因。她脸上顿时没了笑容,耷拉着眼帘;轻声说道:“他……他说,等胜利后,立即回来完婚。” “拾璎,娘不要你受委屈;”梅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陆家的孩子和你,都老大不小了;他总说牵系于你,却迟迟不举行婚礼,他到底还要你等多久?” “霑豪哥,凡事求全责备,对自己更是严苛;”梅拾璎有些底气不足,淡淡地说:“娘亲,他大概等到纷乱平息,军阶再高些;到时候,可以容归故里;……” “这完全是两码事;”梅夫人瞥一眼女儿,尽量和颜悦色;“女人一生,青春短暂。好姻缘能成就女人,否侧,也会毁了女人一生幸福。八年抗战都过去了,他还不想着完婚?……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我哪知道?” 又来催婚;梅拾璎耷拉着头,昏昏欲睡。 “你不知道?……你都二十有四了;再不完婚,要成老姑娘了!”梅夫人愤愤不平,“陆家任由他这样?怎么也得给我们个说法!他要不想娶我家的姑娘,咱们就去退婚!” “退婚?……”被母亲这么一吓,拾璎的睡意全无;又精神抖擞起来;“娘啊,真要退婚了,我嫁谁去?……嫁寡夫,还是老头子?” “呸呸呸!不许说这丧气的话!”梅夫人说道:“我们家的小姐,不会愁嫁的;他竟然无心,我们何苦要死乞白赖地等?” “娘亲,你是烦拾璎吗?……怕我成了老姑娘,丢了梅家的脸?”拾璎眼里噙着泪,脸色很难看;她不想被母亲这样逼迫,母亲非得这样说。她心里凄惶,怎能不难过呢? “不,女儿,不是这样!”梅夫人没想到,一不小心,弄哭了女儿;“娘是心疼你,怕你难受!娘怎么会烦你!只要你愿意,你在家里住多久,娘都是高兴的!娘天天能看到你,不知道有多安心呢。” “拾璎,快别这样;你娘看你这样,心里难过的;”梅铭淞听到动静,匆忙走进房中;轻轻拍拍女儿的肩;“我梅家的女儿,怎么搞得苦哈哈,哭兮兮的?……拾璎,凡事别钻牛角尖;你娘出于关心,多问你几句。你现在,像个林黛玉似的,动不动哭鼻子;……这,怎么能行?” “爹,谁是林黛玉了?”拾璎撅着嘴,破涕为笑;“林黛玉是真凄惨,没有爹娘撑腰;我梅拾璎,是幸福的,有这样和蔼的父亲,体贴的娘亲护着!” “拾璎,”女儿既这么说,梅夫人心婉转。 “对对对,拾璎说得没错。有爹娘在,什么都不是事!”梅铭淞笑道。 有爹娘这样护着,拾璎心里感激,更多是感慨;自己是幸福的,更是幸运的。 抗战胜利,回到南京,本是让人高兴的事。可,很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战争带来的罹难和伤痛,在心里久久抹不去。 本院邓老师,回到南京家中;满眼看到是,房屋墙塌凋败;人去楼空,家人杳无音讯。邓老师随学校撤退时,妻子怀胎八月,行动不便;父母亲主动留下来,照顾儿媳;…… 他现在回来了,却没见到亲人的踪迹。邓老师天天去政府问询,有没有亲人的消息;整个人近乎封魔了。院里的老师和学生,掬一把同情,掉一把眼泪;真的是帮不上什么。 严艳的家在文庙附近。房屋被炮弹轰炸,又遭了大火,被夷为平地。爹娘和小弟,不知是逃难未回,还是被杀害了。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毫无目的地到处去寻找;…… 严艳孤单一人,住学校的宿舍,神志低迷,很是悲伤。 第二二三章 有女如玥 严艳很瘦,脸色苍白,双眸凝重,神情戚戚;见拾璎来,她心里感激;“谢谢你来看我;……我这没什么好招待,你自己随意。” 两人合住的宿舍。另一侧的床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这一侧,放置的是严艳的床。床边有一套桌椅;靠床的那一端,有一个简易书柜。最上左侧,码放着几本书;靠右一侧,凌乱堆放几个碗碟。 一床一桌一柜,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姐姐说哪里话,我早该来看望你;家里很多事,给耽搁了。”拾璎侧身走进来,挨着她身畔凳子坐下;柔声问道:“姐姐的家人,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嗯,我几乎天天去;没有任何回音;爹娘、小弟,恐怕是没了;……” 严艳双眸低垂,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南京战役后,鬼子在城内,进行了疯狂的屠杀;逝去者人数,几十万之重;累累白骨,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拾璎沉默着,劝道:“姐姐,慢慢来,你也莫苦着自己;……凡事,想开一些。” “我知道的,你放心。”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也知道,在南京战役中死难的人,不仅是一家一户;……但是,面对亲人失踪,我还是没法淡定,心里还是会难受;……”她哽噎着,说不下去。 “姐姐,……;”拾璎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沁人。屋内很凉,被褥单薄;窗户连玻璃也没有;用纸糊着;呼呼往里灌风。 “姐姐,这里,这样的环境,怎么能长住?”拾璎握紧她的手,说道:“我有个主意;你同我回家住吧。在家里,我娘常常念叨我的婚事,没意思透了!你若在,有人陪我;省得我娘,天天在耳根唠叨。” “抗战都胜利了,大家都回到了南京;……怎么,你还不准备嫁?”严艳很惊讶。 “也要有人娶啊!”拾璎怏怏地;她星眸低垂,着实不好受。 “看来,人人都有不如意的事;”严艳注视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呀,也真是好脾气,我真替你着急!陆少,也太梗了吧!他怎么能让你,一年又一年,这么空等下去?他凭什么?……拾璎,你要多为自己想想。万一,他真要变了心;或者,出了什么差迟;……这么多年,大好年华,不怕空负吗?” “军队的纪律严明,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况且,他是指挥官,对人对己,要求都很严;总要做榜样的。”拾璎眼光闪烁,颇为无奈;说道:“我爹娘,陆伯伯他们,……,也紧着催他的;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等着呗!等到心暖花开,等到他来娶;……”拾璎依然调侃着,笑得很勉强;“情窦初开时,就想可以嫁他;蹉跎了九年多,还是没嫁出去。谁不知道,陆梅两家是儿女亲家;我不嫁他,还有哪个敢娶我?” 严艳摇头,说道:“那你这么由着他,这样惯着他?婚礼都不行,始终让人不放心。这样无限期拖延,……你们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好吗?倒不如,甭管他,甭惦记;该怎么的,就怎么的。” “嗯,目前也只能如此!”拾璎看看墙上的钟,说道:“严姐姐,说着你的事;你倒替我操上心了。要不这样,你陪我回家住,我们俩互相有个伴,好好聊天,细细琢磨;也帮我出出主意!” “不行,不行!我一个外人,住在你家里,会多有不便;”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活就是不行。“再说,我不习惯住别人家,怪难为情的;不行,真不行!” 她坚持如此,拾璎也没办法。“严姐,太晚了,我改天再来看你。我再不回家,爹娘会等着急。” “在家当闺女真好;”严艳送拾璎出门,笑着说道:“要我说,有这么好的爹娘,嫁不嫁都无所谓了。西方国家的女人,好多独立自由的女子,有财产有事做,不依靠任何男子,活得很惬意的。” “嗯,西方小说里,有这样独立的女子;但,我们东方,虽到了民国,真要这样做,好像挺难的。”拾璎告辞回家。 嫁不嫁人,由不得自己;好人家的女儿,年龄大了不出嫁,难免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真个不嫁人,爹娘也抬不起头来的。 拾璎回到家,跟爹娘聊起严艳。这个姐姐也可怜,亲人尽数失散;如今孤苦伶仃的,也没有谁可依傍。拾璎突然问道:“爹爹,娘亲,让她来家,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好啊,”梅铭淞点头,说道:“正好与你自己做个伴;好过你没有说话的人。她可以陪你,聊天;你也不会那么闷了。你们一起上班,一起回家;……就当我们多一个女儿。” “多一个女儿?……好呀。”梅夫人满心赞许;早在重庆时,她见过这个姑娘;觉得颇为投缘。“拾璎,要不要娘一起陪你去学校,接她到梅府来?” “娘,也不用太着急;……她,很有些矜持,面子上过不去;劝她来家住,不太容易。”拾璎说道:“看机缘吧。” 拾璎真想有个伴,但,严艳很执拗。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服她的。光凭自己说几句,是没法劝得了的;这件事,只能慢慢再说。 拾璎说完,梅夫人却上了心。梅家家大业大,人丁却不旺。大女不幸早故,小女情感多磨难,小儿未满十岁。 多事之秋,梅府的灾难,一桩接一桩;个人造化虽不同,有些事,还在于多用心,夫人最在意的,儿子能顺利长大,女儿能找到幸福。尤其是女儿,不求她多富贵,但求平安度过。 难得有和她谈得来的,若能接来府中同住。两个姑娘之间,有的是话题聊。这姑娘脾气好,与拾璎且合得来;平常一起去学校,再一起回家来;不比多少个丫鬟婆子强百倍? 梅夫人还打听到;严艳的生辰,竟和启玥同年月,生日只差三天。 第二二四章 怎么是你? 梅夫人心内婉转,禁不住泪眼盈眶。玥儿,是你在天之灵的指引吗?让她代替你,来照顾妹妹吗? 梅夫人拿定了主意,决定去中央大学。她找到教师的宿舍,打听到严艳的宿舍。梅夫人来到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哪位?……请进来;门没关!”严艳有气无力的声音。 梅夫人推开门进去,严艳正躺在床上;凌乱的食品,未刷的饭盒,堆在桌上。 “孩子,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梅夫人心里担心,关切地问道。 严艳头发凌乱,小脸蜡黄,有气无力说道:“夫人,你怎么来了?……不好意思,我这里太乱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没事儿,我来看看你呀,我听小女说,你自个在这里,她很担心你。怕你有什么需要,所以我再来看一看。”梅夫人看不得这个女孩子这么憔悴的样子,她心疼的伸出手去,帮她掖掖被角。“呀,这被子太单薄了。” “没事的。”严艳不好意思,说道:“我这太乱了,您在这不合适,请先回去吧。” 她说话很轻,声音还打着颤,很是没有力气。 梅夫人很心疼她;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额头。“额头好烫,该是发烧了?”看一看屋里也没有别人,夫人又说道:“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不,夫人;甭这样;……我躺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严艳坚持着。 “你这孩子,这怎么行啊?别逞强,听我的!你都发烧了,这万一烧出什么好歹来,那可是要后悔的” 梅夫人不由分说,从床上将她拽起来;帮她把衣服穿上,套上一件外衣。“走,我陪你去看医生。” 严艳不再坚持了。她慢慢抬起脚,要迈步往前。突然,觉得头昏目眩;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就要往下倒。 梅夫人见状,一把扶住她。“孩子,你是不是特别没有劲儿?你别逞强,你搭在我身上吧,我把你扶出去,搭一辆车去,好不好?” “嗯,谢谢夫人。”严艳眼里噙满了泪。梅夫人这般的关怀,让她心里直发酸。真心没想到,夫人这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梅夫人搀扶着她,两个人慢慢朝外走;到了校门口,有一辆黄包车停在那里。梅夫人上前叫车夫。 黄包车拉着她们,飞快地朝医院跑去。 严艳身体很虚弱,连续高烧二天了,高烧一直不退。医生检查后,说是肺炎。 梅夫人二话不说,让医生好好治疗。安排她住院治疗,垫支了医疗费用。 这时候,拾璎得到消息跑过来。“严姐姐怎么了?……很严重吗?” “这孩子啊,一直高烧不退了,你也没注意吗?”梅夫人问。 “嗯……,我这两天没去看严姐。”拾璎心里颇有些委屈。“不知道,感冒会这么严重啊?” “哎,要说,你们都不会照顾自己。”梅夫人摇摇头,说道:“拾璎,你留下来好好陪她吧,娘得回去了。你小弟在家,我久久不回,他会闹的。拾璎,好好照顾她。” 拾璎将母亲送到医院门口,看着母亲坐上一辆黄包车。 拾璎急急回到了病房。严艳已经睡着了。手腕上扎着细长的针管,护士给她扎针,吊着盐水瓶。 她的脸颊上是通红的。高烧所致的状况。 严艳在医院住了两天,高烧退了下去,肺炎得到了控制。又住了三天,基本上可以出院了。 医生给开完处方,抓了很多药。但是,医生也说,她现在很虚弱,必须得加强营养,加强饮食方面的补充。 梅夫人用自己府上的帕劳车,接她出院;又将她接回到梅府。住进了小姐的闺楼,住的是启玥的那间屋子。 这间屋子是梅夫人精心布置的。 屋子装饰得极其华美。有装潢考究的家具,乌木书橱。各种做工考究的装饰品,瓷器,玉雕。启玥从小到大用过的书籍,还有学习用品,都一一陈列在书橱里。 床榻是上好的乌木打制;被子是做工考究的细碎花朵锦缎面,铺垫是藕荷色花边棉质毯子。窗户上边,也是极考究的丝麻质地的窗帘。 严艳知道,自己是掉进了温柔富贵窝了。他知道梅家是大户,如果是说战争之前这样倒不足为奇。但是,在战后,家里能有这样奢华的铺陈,不是一般家庭能做到的。 梅家母女没有将她安置在下人房间,而是安置在已故的大小姐的闺房,实在是没有将她当外人看;如同亲生女儿一样的待遇。 听拾璎说过,娘亲对姐姐如何看重,如何喜欢。很多地方,二小姐都比不上呢。 严艳正暗自感喟。梅夫人和拾璎走了进来。 夫人和蔼地说道。“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这段时间要好生地调理。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要告诉我,有什么不合你意的地方;你说出来,我唤人来,去帮你换。” “夫人,这已经很好了。”严艳感激地说道:“我在这里多多叨扰了,很感谢。”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现在无亲无友的,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梅夫人说道。 “嗯,……”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眼眶里眼泪又在打转。 “好了,你好生歇息吧。”夫人含笑点头。“拾璎,我们先出去,让你严姐姐休息。” “是。” 拾璎随母亲退出来。母女两刚走到正屋,下人来报。“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找我吗?……是什么人?”拾璎很惊奇。 “嗯,一个穿军装的年轻军官。”下人回话。 年轻军官,……莫非是霑豪哥?拾璎心里一阵狂喜,抑制住心里的激动,没等母亲上来,拔腿往堂屋走去。 进了门,那位军官转过身来;嘴角的笑意很深,直直地望着拾璎。 拾璎不由一愣,“……咦,是你?” 那军官眉头一扬,爽朗地笑道:“怎么,拾璎小姐很失望?心里是不是在说,‘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第二二五章 朋友自来 “怎么会,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哈哈,我岂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你能来,我心里高兴,自然,也欢迎你的。”梅拾璎说道。 她星眸婉转,想起过往的瞬间;“从汉口辞行,多谢你赠送的服装;让我免于间谍的追击。一直想向你表示感谢,今日,还要跟你说声,‘谢谢’!” “哪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淡淡一笑;目光越过她,像微风一寸寸,落在她的发梢,她的脸颊,她的眼眸……;漾起氤氲的气息……; 她与他,并没有很深的交集。但,每次,都有出其不意的惊险。 这人带给她的,惊喜还是胜过惊吓的。尤其这时能候,能看到他;拾璎心里是喜悦的。她朱唇亲启,笑道:“呃,……奇怪,你怎会知道我住这,又是怎样找到这里?” “战争爆发初期,我派人到南京来,寻访过你……;我还以为,你……;幸好,后来在汉口,又遇见了。”军官略微停顿片刻;眉头一展,右手托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笑道:“梅小姐,多年未见;我不请自来,不好空手,挑了件礼物送你,请笑纳!” 梅拾璎一愣,他寻访过我?……为什么呢?梅拾璎不是小孩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不仅出于友情吧?可是,他这样说,是何用意? 梅拾璎心里有些乱。她强自镇定,说道:“你能来,我当然欢迎!……不过,这,不用吧……;” 她心里掂量着,来了就好;这礼,还是不要收。 “怎么,不敢?……区区心意而已;”他剑眉上扬,嘴边漾起一抹微笑;“梅小姐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都上哪去了?从前的拾璎小姐,那么骄傲,眼里不揉沙子,现在如此小心谨慎;……这,还是我认识的梅小姐吗?” 梅夫人紧跟其后,来到正堂会客厅。 屋里气氛有点尴尬。来访的,是一位年轻军官。女儿注视着他,好像说着什么;她好像在犹豫。军官神情很特别,好像很期待什么,又说不出的惶惑。 军官略微约三十多岁,穿一身挺阔有型的花呢少校制服;身形高大,国字方脸,阔鼻深目,鹰一样深邃的眼睛。但,望着梅拾璎的眼神很温暖。他右手擎着礼盒,倔强地坚持着;…… 看这军官的样子,像与女儿很熟悉。她心里好生奇怪;女儿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梅夫人欠了欠身,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这位长官,您贵姓?……如果我没记错,您是第一次来梅府吧!” 听到梅夫人的话,军官迅速回转身,抬眼朝夫人望去;他礼貌地鞠了躬,说道:“梅夫人,您好!十几年了,您是一点没变;还是当初那般气定神闲,风姿不减当年。” “哦,……您说,十几年前,我们见过?”梅夫人更纳闷了;时日太长,她真不记得,在哪见过。 “娘亲,我来介绍一下;”看见母亲进来;拾璎有底气,笑吟吟说道:“这位是肖闯,肖……团长;……?” 拾璎记得,汉口相遇时,他是团长;现在,至少是旅长吧。 “鄙人肖闯,精编x师代理师长。”肖闯欠身道。 “肖师长,幸会;……”梅夫人依然疑惑,“不过,肖长官,我记忆不太好,不好意思,我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您。” 拾璎见状,将母亲拉到一旁,在她耳畔悄悄耳语:“娘亲,你怎么忘记了?当年,我们在北平,阻挡我们入城,抓了王伯的肖营副,不正是眼前的他吗?” “啊?……”梅夫人瞥一眼肖闯,回头瞪一眼女儿,心内“咯噔”一下;难不成,他,现在还来寻仇? 梅夫人换了种神情,脸上堆满着笑,和颜悦色说:“哈,原来是肖长官,当真好久未见!……当年,真谢谢你手下留情!……小女当年少不更事,是忒大胆了些;但,她纵然有再多不是,事情已然过去许久,您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您大人有大量,多少也该放过了吧!” “夫人,不……不是;以前的事,根本不值一提;原是肖闯鲁莽了!”梅夫人这话说得,肖闯很被动;他连连摆手,很慌乱,更加拘谨。“我和令千金,是不打不相识;我和令千金,现在算是朋友;……不,是好朋友。” “好朋友?……”梅夫人看看他,望望自己女儿;拾璎低头不语,她更满腹狐疑。 肖闯真有点抓狂,神情越来越窘。肖闯一面摆着手说‘不是’,一面可怜巴巴地望着拾璎。 梅拾璎见肖闯这样,太可乐了。拾璎用手捂着嘴,以免笑出声来。她拉着母亲,对她咬耳朵;“哎呀……,娘亲;后来,他在汉口帮过女儿,女儿没来得及谢呢。” “哦,你们在汉口见过?”梅夫人异常惊讶;心里有些怪她,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自己说。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让自己女儿难堪;“既然是朋友,那再好不过;……你们聊,娘去看你小弟了。” 拾璎点头,嫣然一笑,说道:“娘亲,您快去吧,不然,小弟要找你了!我陪肖长官说话,一会儿,我送他走。” “好,”梅夫人仿佛明白什么,朝肖闯点点头,客气地说道:“肖师长,你们聊哈,我先去后院了。” “夫人,您走好;”肖闯欠身,目送她离去。 肖闯回头,执拗地擎着礼盒,说道:“这件礼物,请拾璎小姐收下!” “必须收吗?”拾璎歪着头,娇俏地朝他一笑;“肖,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那纨绔子弟,买小礼品哄姑娘开心?……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哦!” “这个,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是很有意思,;收下吧,真的!看了,你就知道的。”肖闯依然坚持着;“我在街头看到这个,想起你当年的样子;……” “……” 第二二六章 贵在懂得 “不要有压力,并非特意定制,我还没那闲工夫!不过碰巧遇到。”他笑着说道。怕她不收,还特别强调;“你放心,真不值什么价;……也更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的右手前倾,紧擎着那礼盒,像个孩子似的执拗;讲真,拾璎今天若不收下,他似乎是不会走的。 拾璎不好再坚持,双手接过礼盒,说道:“好吧,笑,谢谢你!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哦!” “好的,你看看吧;”他高兴得什么似的;郑重地将礼盒递给拾璎。他抑制不住喜悦,激动地说:“拾璎小姐,天色已晚,我先走了,咱们改天见吧。” “好,您慢走,不送!”梅拾璎含笑答道。 他潇洒地转身,迈步朝大门走去。拾璎目送他离去;直到魁梧高大的他,消失在绿树丛中。 她掂掂手上的礼盒,是沉甸甸的;是什么东东呢? 她双手捧着它,回到自己的闺房;她将它,放置在梳妆台上。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吗? 她有些好奇,慢慢打开外包装;里面,装着一个黑得发亮的匣子。这匣子是长方体,里面是中空的,像是西洋进口的工艺品。 拾璎轻轻启开上盖,里面是面能照见人影的镜子。只听得“蓬”地一声;匣子下部启开一个小门,里面转出来一个人偶。 人偶骑着一匹白马,着欧洲宫廷骑射装,黑发俊颜的美貌女子。有悠扬的音乐传来,随着音乐声响起,女骑手开始骑马转圈,边转边挥动右手上的鞭子;她悠扬地扬起马鞭儿,在镜面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弹回到开始那个小门。这时,音乐声嘎然而止;…… 拾璎愣住了神,她发了好一阵呆。 她合上了盖子,又再启开上盖。又一声“蓬蓬”响,匣子下部的小门开了;人偶骑手弹出,音乐声响起,女骑手扬起鞭儿,踩着节拍转圈圈,…… 拾璎看傻了,眼泪无声往下淌;…… 还有人记得,她青春年少时,娇俏可爱的样子。心心念念的人,并不在乎自己。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却是挂念她,记得她年少时的样子。 梅夫人站在门外,看着女儿的样子;她悄悄叹了一口气,悄悄地离开。 她任由眼泪,尽情流淌着;要将这么多天的委屈,都要流淌尽;将这些晦气全都冲刷尽;……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流眼泪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能是,感情被压抑得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得到了释放。 第二天早上,拾璎起来。 梅夫人看看女儿,除了眼皮有些浮肿;但是,精气神却好了许多,眼神变得透亮有神。 “拾璎,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母亲关切地问道。 “嗯,睡得挺好。”拾璎星眸低垂,声音却是平静的。 “拾璎,昨晚,什么人来找你呢?”看到她明显有了精神,严艳打趣道:“女为悦己者容,是不是,又是你的爱慕者啊?” “哎呀,严姐姐,不是啦!……”拾璎拉长声音,淡定地说道:“说不上是爱慕者,不过是朋友。比一般的朋友,要好那么一点点。虽然见面不多;但是,贵在他懂得我。” 严艳露出惊讶的表情,笑着说道:“哇,姑娘。没怎么见面,他竟会懂得你?真是难得呀!” “严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们,真的是一般的好朋友。” “一般的好朋友?……这个没关系哦;好朋友,再往前进步一点点,那就是非同一般的;……”严艳说道。 “哎呀,不可能的!我们就这样子了,他是霑豪哥的领路人呢!”拾璎肯定地说。 “哦,这话怎么讲?”严艳来了兴趣。 “霑豪哥,在北平学生志愿军时;……肖,他是教官。”拾璎说道:“应该说,肖是师傅。” “肖,叫得好亲密哦!他对你,是与别人不一样吧?”严艳说道,“这么说,他是完全知道,你与那陆少之间的事情了?” “嗯,他当然知道!” “那,他出于什么目的?向你示好,还是,向你示爱?”严艳不放松,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肖这样,是为了鼓励我,让我加油!让我不要忘了曾经的自己!……”拾璎正经说道:“这一点,我很感激他;所以,我说他懂我的。” “哇,你们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梅夫人在一旁喝茶,听着她们俩的对话;她并不插话,听听两个女孩的对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门房拿了一张帖子,过来向她通报;“小姐,有人送来的帖子;给小姐您的!” “给我的,是什么啊?” 拾璎接过来,打开仔细瞧。 这是一张请帖,上面写着:周末,恭请梅拾璎小姐在东郊马场见,下面署名,肖闯。 他的字雄浑有力,像极了他的硬朗风格。 “嘿嘿,我说呀,他这,可不简单哦。”严艳又打趣她。 “娘亲,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啊?” 拾璎拿这张帖子,如烫手的山芋。不去吧,怕拂了别人的盛情;去吧,怕别人看见说三道四的。说闲话的人多了,对大家都不好。 “你自己怎么想?这主意,应该你自己定吧。”梅夫人笑着,回答女儿。 “这……;” 拾璎想说去,又不好意思。毕竟,好久没去骑过马了。她心里也是痒痒的。东郊马场,不是对谁都开放。终于,有人邀请她去骑马;她当然是想去的。 “去,去!……有什么好犹豫的?”严艳说道。“哎,你好好的一位小姐,整天深居简出;活得像个出家人,真是憋闷得很。我们当然要去!什么都不怕,我陪着你!” 拾璎瞅瞅母亲。 梅夫人会心地一笑,说道:“严艳,你身体恢复好了?有你陪同去,自然是无恙的。” “我去散散心,不一定骑马;我看看风景,也是好的。”严艳说道。 “真的?……那,我们可以去了!” 拾璎很开心,笑靥如花,如春花般灿烂。 第二二七章 马场竞技 拾璎接受了邀请,带着女伴严艳,来到东郊马场。她穿一套墨绿骑装,白色蓬边立领衬衣,外套收腰紧身小西服;脚踏齐膝马靴。她将马鞭儿轻轻扬起,策马驰骋,英姿飒爽。 “没看出来,这姑娘马骑得很溜;“肖闯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望她。他嘴角一抹笑,从始至终,目光没离开她。 他穿一件白衬衣,顶端两颗纽扣没扣,隐约露出健壮的胸肌;皮肤并不白,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肤色;浑身上下,透出成熟男性的魅力。 严艳没下场地,她瞅瞅拾璎,再瞅瞅他;…… 肖闯翻身下马,静静伫立在一旁。严艳走过去,笑着说道:“肖长官,我是位不速之客;今儿个,我是不起自来,完全是托拾璎的福;不甚叨扰呢。” 肖闯浓眉上扬,爽朗地说道:“哪里,小姐二位大驾光临;肖某荣幸之至!” “呵呵,肖师长,您真会说话;……”严艳说道:“您也该知道,拾璎有婚约在身,她是名花有主了。若和您这样的男子单独约;对一位小姐来说,实在不是好事;……弄不好,会搞得满城风雨,声誉受到损伤;……所以,我必须同她一起出来,免去很多是非和口舌。” “我明白,严小姐不应特别解释。你诚心希望她好,才愿意陪同她一起出来。即使你不爱骑马!”肖闯说道。“严小姐,您心地善良,真心待她;……这样,我也能放下心来。” “哦,看来,肖长官是做过功课的;”严艳脸上扬起微笑,笑道:“希望,你能帮她走出这段低谷。” “这……我不敢说;……尽量吧!”肖闯笑道。 梅拾璎在场子里,走了好几圈,活动开身子;心理雀跃不已。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肖闯执辔上前,腔声如虹,问道:“拾璎小姐,骑术精湛,我们比试一场,如何?” “好呀,……比就比!”拾璎脸色红韵,英姿勃发。她将缰绳一紧,夹住马腹部;马儿嘶嘶喘气,跃跃欲试。 肖闯策马上前,与她并肩而立;“拾璎小姐,我数一、二、三,……;从这绕场一圈,看看谁想到!” “好!”梅拾璎毫不示弱。 “一、二、三,……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俩骑,同时跃起。马儿撒欢似的,在场上飞奔起来。梅拾璎全身惯注,用手紧扯着缰绳,不时用鞭子抽打马臀。 “加油,拾璎加油!”严艳扯着嗓子为拾璎助威。 马儿撒丫子前进,两人你追我赶……;几乎是同时到达终点。 梅拾璎讶异,侧目而视: 肖闯用左手执辔,右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拿;……怎么,他没用实力;特意让着我? 肖闯微笑着,注视着拾璎;心里也惊讶。太太小姐们来这骑马,不过是赶新潮,应个景儿;不过慢腾腾转悠两圈,作为社交礼仪的一种,有几个真会骑的? 他目光和煦,问道:“没想到梅小姐,骑术这么好。您是专门拜过师、学过艺吗?” “哪里?……这,都是跟我娘亲学的。”拾璎浅浅一笑;目光明媚,如三月春风拂面。 “您的母亲梅夫人?……”肖闯不由一愣,甚为意外。 那位夫人气定神闲,眼光和见识自然非同寻常。太不可思议;一妇道人家,琴棋书画习得,还善于骑射? “怎么,你不相信?……”梅拾璎扬起马鞭,缰绳一抖,策马徐徐前行。她轻启朱唇:“我外祖母是蒙古王公的格格,后来,成了我外祖王爷的大福晋。蒙古成吉思汗,那是马背上得到的天下;无论男女,都会骑马。我身上有四分之一蒙古血统,自然也学得会一些皮毛。” “哦,是吗?”肖师长点头,叹道:“难怪,我初次见拾璎小姐,就觉你非一般的寻常!绝非一般脂粉,气质不同于俗流。原来,天生王府贵胄……;看来,我们还颇为有缘。我自小跟随冯大帅,在长城内外战场,足迹遍布蒙古部落各地;……抗战以前,就常在那边打仗的。” “什么王府贵胄?清王朝都没了,还提它作甚?”拾璎瞅瞅他,心里有些后悔;一高兴起来,有些得意忘形。怎么这样随意,三言两语,就将家底和盘端出呢? 真是,言多必失哦!拾璎的脸上,一会儿晴朗多云,一会儿阴晴不定;自己想了许多,也不好说出来。 “怎么,后悔告诉我了?”肖闯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忍不住想乐。但,他拼命地压住了。紧绷着脸,说道:“拾璎小姐放心,这是您的家事;我一定替您保密!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漏出一星半字出去!” 肖闯说得极认真;左手比着心,右手指着天,信誓旦旦……;那模样,倒让梅拾璎忍俊不住;…… 梅拾璎“噗呲”笑出声;她笑个不停,朗声说道:“肖,没这么邪乎!……你别到处嘚吧,逢人就要讲,就行!” “嗯,梅小姐,在你眼里,我肖闯是这样的人吗?” 他嘴角有一抹笑;眼睛望着她;温情如春风,一寸寸笼在她身畔;霸道,直接,不回避;…… 拾璎有些不自在;……她别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我不比了,有些累了!”她心里有些慌乱,匆匆下了马,朝严艳那边去。 “严姐姐,你也不下场去溜溜马?……一个人在这,闷不闷呢?……” “不闷!……我呀,看得饶有兴趣;”严艳一边说,一边咯咯乐;“拾璎,巾帼不让须眉,好生一个女英雄!你身着石榴裙,脚踏桃花马;好一个活脱脱的春日打马图!” “严姐姐,你怎么,也在逗弄我?”拾璎脸上泛着红晕;微微撅起嘴,嘟囔道:“姐姐,你不帮我,还嘲笑我;这样不好!” “肖长官怎么你了?……”严艳越发觉着可爱;忍不住打趣她,说道:“肖长官礼让三分,对你未冒犯;你心慌什么?” 第二二八章 小姐留下 “严姐姐,我心慌?……谁心慌了,我哪里心慌?”拾璎羞得紧,脸颊上蓦然飞上红晕。她很不自在,心里是真急;小声央求着,“好姐姐,你小声点;……让人家听见,多难为情!” “好吧!你这姑娘,真不经逗;……总这么一本正经,像个出家的姑子;你年轻轻的,这样容易衰老的呦。”严艳打趣道。 “严姐姐,你这话说的,好似曾经沧海的意境哦。”拾璎也不示弱,愤愤不平道:“你呀,总教训我,好像自己七老八十的老人似的;……老这样教训我,我是真要生气了。” “嗯,小姐拿腔调了,我这假小姐,就闭嘴吧。” 拾璎这么说,是心里真生气;严艳不好再往下说。 “二位小姐,今天来到这,我恐怕招待不周。我不知道,你们都喜欢吃什么;特意来问一下,二位有什么忌口的吗?”肖闯爽朗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拾璎抬目望去;只见那人潇洒拖着一果盘,果盘上面放了几样时新的水果。他将果盘放在藤质条几上,优雅而不失礼貌问道:“二位小姐,你们先慢慢用着,我已吩咐人在准备午餐。不知道二位,对鱼鲜有什么忌口的吗?” “鱼鲜麽?……”梅拾璎咽了一下口水;“呃,……谢谢,我们要走了!” “怎么,这么急着,就要走?……是不是我招待不周?” “谢谢,您招待得很好了。我们叨扰了,午餐就不在这了。”拾璎笑着说道。“今天周末,好不容易爹爹在家,我们一家人,也要一起团聚下。所以,这就要准备回去,不打扰您了。” 拾璎说得很礼貌;说家人要团聚,人家也说不出,她的不是来。 “梅小姐,莫非故意在躲我?”他好像没听,拾璎说的话;继续说道:“小姐,你们今天早上出来,家里人能不知道吗?我是特意送了贴子到贵府的。贵府老爷和夫人如果不同意,您二位今天早怎么能过来呢?” 他说话逻辑缜密,让人找不出破绽。 “这……这个啊,”好在拾璎反应得快,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爹娘是同意让我们过来;但是,我们也答应了爹娘,尽快回家陪他们午餐的。” 她就想着,我呢,就不在这,看你能拿我怎地? “行了!梅小姐,现在已是日上三竿;你们就算马不停蹄,回家能赶上午餐吗?”肖闯并不生气,依然好脾气;“今早,我去河里捞了一尾鳜鱼,刚好二斤多点;将它刮去鱼鳞,生姜黄酒煨过;……一道上好清蒸鳜鱼,二位留下来,和我一起尝个鲜,如何?” “我答应了爹娘,就得赶回去的;路程虽然远一点,但,早餐吃得饱,现在还不饿!”梅拾璎依然不松口;肖闯这人,拾璎心里有点怕,真心惹不起。 既然惹不起,咱躲得起;所以,必须立即、马上离开这里。 梅拾璎正腹诽着;肚子不争气,“咕咚,咕咚”地两声响;…… 什么声音……? 肖闯和严艳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瞪着她的腹部。早晨,为赶时间,她只象征性吃了点,急忙赶来东郊;讲真,她已经饿得发昏了。 梅拾璎只觉轰地一响;脸上通红通红的,臊得很。她恨不得有条地缝,能够钻进去。 肖闯笑意深沉,讨好着她;“拾璎小姐,请您赏个脸,留下吃个便饭!” “拾璎,我饿了;咱们,稍吃点,再回去么?”严艳趁机央求她。 “好,……好吧!” 真是,队友意志不坚定,败给了队友!拾璎投降了;自己也饿了,吃他一顿饭,怕个啥? …… 午餐后,是饭后茶点。 梅拾璎望着严艳;两人互相点头,准备起身离去。 “严小姐,我让司机先送你,你请先行;”还没等她们开口,肖闯笑着说道:“我留拾璎小姐,在这多坐一会!老朋友聊聊天,放心,我保证完好无损送她回府。” “我自己先回?……这,”严艳愣住了;她望着拾璎,什么情况? “肖,你到底要干吗?”拾璎心里恼火;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扣人?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拾璎怒怼道:“长官,我还不能走?” “不是不能走;请你多坐一会!”肖闯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实在是,有些体己话;……当着第三人,不方便说!” “你胡说什么?”拾璎腾地站起,怒斥他道:“我和你,我们多少年才见一面,能有什么体己话?” 拾璎怒目而视,狠狠瞪他一眼;右手拽着严艳,起身立刻要走。 “等一等!”那个男人高大的身躯挡着她;声音不高,但很威严;“小姐,你要非得走,那我可就不客气,我只有自己上手,将你抱回去了!” 乖乖,这是全不顾还有外人吗?严艳愕然,微微张开嘴,眼睛瞪得铜铃大。 “等等,我服你了!我,不走,行不行?” 拾璎拿他没办法;不就坐一会吗,谅他也不敢怎样。“严姐姐,你先回去!我多呆一会儿。” 严艳看看拾璎,再望望他;自己一个人回?这万一,……;她还真不敢动。 “严小姐放心!我不是土匪,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我保证一定会送她回去的。” “哦,好。”严艳点头答应。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人家主人,已下了逐客令;她不能赖着不走的。 “拾璎,在家等你啊,你要小心!”严艳有点不放心,不由再嘱咐她。 “你放心,我明白!”拾璎点头。 严艳一步一回头,慢慢离开了。 拾璎问道:“肖长官,你这是何意?” “小姐,我送你的礼盒,你打开看了吗?”肖闯没正面回答她,对她的怨怼,好像不生气。 “看了又怎样,没看又怎样?……”拾璎没好气地回答。 他脾气好得很,淡淡一笑;说道。“那个人偶,你想起了什么?……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时候的你,和现在的你,你更喜欢哪一个?” 第二二九章 配不上 他目光如炬,深深浅浅,不离她左右半步。 他的话透着关切。问题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逼迫她回望过去,剖析自己的情感。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封闭情感,长年等待着一个承诺。仓皇间,被人生生撩开一道口子,梅拾璎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心里美好的情感,不是想付就能付的;即便是错付了,她也心甘情愿。这是自己的隐私,岂能被他人窥视;她本能维护着,神圣领地不受侵犯。 他用一个小小的人偶,轻易突破了她的防线。拾璎还自以为,寻到了知己同类,想和他接触,建立一份友情;至少,爱情遥远不可及,收获一份纯洁的友情,也不错。 显然,他不满足这种纯洁的关系。一开始,他就有企图的!梅拾璎恨恨地想。 这个肖闯,不是个善茬! 梅拾璎啊,梅拾璎,这样的人,你怎么能惹的?偏偏,你自己一头撞了进来,内心小小的张牙舞爪,他这样阅人无数,经历丰富的人,怎么识不破?你,就这样被他捏在手心了? 眼下,他咄咄逼人,该怎么办呢?梅拾璎后背,冷汗往外冒。 梅拾璎轻咬香唇,玉手稍稍一抬,端起珐琅瓷杯,轻呷一口茶;淡然笑道:“我觉得都好!年少时的我,天不怕地不怕,无知无畏;现时的我,知道人力有限,懂得敬畏。我奋斗过、付出过、得到了许多。凡事我曾努力,成败自不在我。一切,都是最好的;……” “嘿,小妞,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你才不过二十五六,听起来,怎像饱经沧桑的老人?……”肖闯鹰目如电,瞪着梅拾璎,“这是马场上持辔奔腾,神采奕奕,宁折不弯,不让须眉的梅拾璎?……你变成幽怨的妇人,我倒还可以理解;你变为强悍的女豪杰,我也可以接受;你的内心,都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沧桑?……我不能接受的,你这颗心,如此疲乏,如此淡漠;……陆霑豪那混蛋呢?对你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他,是如此照顾你的吗?” 肖闯的语速极快;梅拾璎张张嘴,极力想说什么的;却不知该怎样说。她还没来及争辩,肖闯已经将矛头,对准了陆霑豪。 “霑哥哥,他经常有信来……;”梅拾璎为他辩解:“他很不得已,常年在外带兵,各种琐事缠身,实在是脱不开身;……” “他放屁!”肖闯骂道:“谁不是在外带兵?……他有的是能耐,会没时间陪喜欢的姑娘?他什么玩意?他高兴时,撩拨你一下;不高兴时,就晾着你?说他无意吧,还偏偏来撩拨,搅动了一池春水,他倒好,在一旁看热闹?……若对你无意,就请他远离吧!” “谁搅动一池春水?……肖,你莫乱说!”她双颊像喝醉酒般绯红;心事无端被人说中,心里很不得劲。“你别这样说他!他,真的是脱不开身。我也有不对的,我……我愿意等,是心甘情愿的!” “你等?你等了八年抗战,还没等够吗?……小妞,他对你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你就不会说个“不”吗?……喜欢了,爱上了,就应该娶回来,好好对待!他这样晾着你,你还心甘情愿?”他的目光拢住她,无比心痛;愤懑地问道:“你有什么错,他如此待你?” “我……我不顾安危,冒着危险,救了沛琛,……;霑豪自尊心极强,他知道了,觉得很受伤;……”梅拾璎眼里泛起微光,声音越来越低。 “你说的沛琛,是谁?……” “……” 梅拾璎懵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难道,还要从头说起啊? 肖闯想起汉口码头,护着拾璎的年轻人。“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在汉口,与你同行的那家伙?” 他说得若无其事,眼角余光瞄着她。 “嗯,”梅拾璎轻轻点头。 “他救过你,你又救他;你还了他情义,也算是两清了。”肖闯揶揄地问:“你们俩怎么了?是你心心念念记着他?你失身于他,还是他强了你,……?陆霑豪生气至此!” “你怎么能,把人想得那么龌龊?”梅拾璎的脸更红了;她的脸绷得很紧,使劲地摇着头,“沛琛是谦谦君子,不是苟且小人!……我们,有过肌肤相亲,但,那也是无意识的。” 肖闯说道:“你说的,我信!……男女同行日久,还能克制住自己,那小子很自制力,也很有毅力。身旁美娇娘,还能坐怀不乱?真君子也!……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一定能做到!” “什么?”梅拾璎抬头,狠狠瞪他一眼。 他嘴角一抹笑,说道:“看你紧张的样子,难怪陆霑豪会生气!……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小子?” 他深深望着她,咄咄逼人;眼里像有一团火,自上而下将她团住,拾璎竟是抵挡不住。 梅拾璎心慌慌的,赶紧低下头来;这人,怎么会这样?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出其不意地问道:“拾璎小姐,你心里真想嫁的,不该是陆少,而是那书生吧!” “……胡说!”梅拾璎瞪他一眼,“我和霑豪有婚约,……我们,始终会成婚的。” “哦,除了陆少,谁也不嫁?……那,陆少什么时候娶你?”他暗暗发笑;“我怎么听着,有种一厢情愿的意思呢。” “你……?” 梅拾璎气急;她扭过头去,再懒得搭理他。我要知道,还跟你废话? “拾璎小姐,也在找备选答案吧?”他轻声说道:“你心里,并非心甘情愿;你在想,万一……;万一陆少那边出了差池,该嫁谁?……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呢?” “肖长官,你莫开玩笑!”梅拾璎蹭地站起来,很是惶惶不安;连忙摇头道:“你,我,……我们不合适,是不可能的!不,……;梅拾璎配不上。” 仓皇间,她很不容易,想到一句客套话。 第二三零章 他敢娶 “拾璎小姐青春妙龄,姿容娇俏肤白如玉。文能出口成章,卓尔不群。武能打马驰骋,健步如飞;……近乎完美的姑娘,哪个男人能不动心?……陆少真心大,这样放任你不管?”肖闯笑意很深,凑近她耳畔;悄声说道:“小姐莫害羞,……男未婚,女未嫁,万事皆有可能!” 明显带撩拨的话,梅拾璎更加心慌;她的脸更红了,低下头来,急急说道:“肖长官,别乱说!……我是有婚约的,大家族正经姑娘,婚事大事父母之命,岂能随便呢?” 她又羞又急,又难堪;抓起桌上自己的阔沿帽,急急就往外走。 “拾璎小姐,用不着这样紧张。我们刚才,就像老朋友那么聊天。我不过帮你分析一下,既然是男女,又都是单身,自然可更进一层啊。”肖闯说道:“陆少或是心大,或不够重视你;放着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不赶紧娶回家。不怕你对他起异心,移情别恋?” “我答应过,会等他的;怎么可能移情?……”梅拾璎瞥他一眼,觉得他真多事;“人要言而有信,说出去的话,岂能随意更改呢?” “小妞,这也要分什么事。他这是吊着你,又不搭理你;那你何妨调调他的口味?他若真在乎你,重视你;又怎能置身事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肖闯健步上前。高大身躯,挡住她的去路;“女孩子,不要上赶着对人家好。你对他越好,他越不在乎你;他越不在乎你,越对你漠视;……在感情上,你失去了主动。拾璎小姐,你听我说;如果,有件事关乎他的幸福。比如说,传出来你心意改变,你移情别恋了;他,会不会紧张呢?” “我不明白,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梅拾璎瞪着他,这人怎么这样,唯恐天下不乱?上次的传闻,霑豪哥心里很不爽,还要如何作妖啊? “比如说,传出去你梅小姐和我肖某,现在频频约会。两个人从萍水相逢,已经到了密不可分;……你想,他会不会紧张你呢?”肖闯献计。 这样自甘堕落,还是雷厉风行的肖闯?梅拾璎惊愕得,嘴都合不上了。 “不行,”梅拾璎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断然说道:“到时候,到处传出绯闻,流言满天飞,爹娘在人前抬不起头,我无颜面见人;……霑豪哥,果真不要我了,真就没人敢娶我了!” “怎么会?你梅小姐还缺爱慕者吗?”肖闯得意了一下,又说道:“陆少若真放弃你;那就说明,他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把你的幸福,全然不当回事!那,你何必为他耿耿于怀,为他守身如玉呢?”肖闯深吸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他若不娶,我娶!” 天哪,这是变着法子来求亲吗?他这样明显,有预谋的,毫不退缩的勇气,真是不常见。这破釜沉舟的勇气,非得想清楚,想透彻,才能做得出。 “我不爱你!”他敢这样说,梅拾璎心里佩服,自己比不上。她不想吊人家胃口,反倒镇定了下来。拾璎迎着他的目光,口齿清晰,语气很轻柔,说道:“肖,我对你不反感,有那么一丝的欣赏,甚至还有点喜欢。但,这并不是爱!没有爱,怎么可能将两人绑在一起?至于结婚,那就太远了。”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嫁,你敢嫁,我就敢娶!”肖闯目光坚定,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我们可以先结婚,后恋爱;……我确信,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他紧紧靠近她,鼻息呼到她脸上,痒痒的;他的声音威严,但是很好听;有这么一刹那,梅拾璎旋惑了;…… 这样明显的,坦荡的,有预谋的,毫不掩饰的表白,呼啦啦地击过来,梅拾璎从没面对过。一时间,真不知如何应对,如何去回答他。 她点点头,说一句:“我要回去了,现在不想跟你说这问题。” “好,梅小姐要回家,我肖闯自然亲自送到。” 肖闯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梅拾璎没说话,上了汽车;她将头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肖闯专心开车,只用眼角余光,静静地打量着她。 严艳早回到梅府。她不敢进门,在门口不停转悠着。小姐都没有回来,陪同人员怎么好意思进屋呢?梅家的人问起来,她将如何答复呢? 真不知道,他会说些啥;是和拾璎有关吗?拾璎什么时候回?严艳踱着方步,来来回回地转圈,焦虑地等着拾璎。 天色渐渐暗下来,拾璎还没回到,严艳愈发焦虑不安。就在她心急如焚时,远处路面,传来丝丝光亮,像是汽车的车灯。 汽车越来越近,在梅公馆后院前停下。 肖闯跳下驾驶室,正正衣冠;迅速转到汽车右侧,打开车门,说道:“拾璎小姐,请下车!” 一双马靴露出来,梅拾璎下了汽车,望着肖闯,轻声说道:“肖,谢谢!” “不客气,梅小姐,谢谢您今天赏光,陪我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十分难忘!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会更令人愉快。”肖闯望着她,目光温柔,毫不回避对她的欣赏和喜爱。 “谢谢,应该没有下一次了。”拾璎没好气地说。 “呵呵,好吧,”她没给他好脸色,肖闯好像并不生气。“不过,拾璎小姐,您不妨考虑下我的建议。这是帮你摆脱困境的良策,你不妨用一用呢?……我很自信,我们会相处愉快的。” “你今天说的话,我只当你喝多了,说的全是糊涂话。”拾璎说道:“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没喝多,拾璎小姐,你别急着回答我;”肖闯靠着车门,兴致极好,“你好好考虑,我不着急!” 肖闯打了个响指,潇洒地登上汽车,扬长而去;…… 拾璎目送他离开,转身看到严艳,不由得一愣;“咦,严姐姐,天这么凉,你怎么在这?” 第二三一章 犹豫不定 “你没有回来,我不放心;自然得等你!”见到拾璎安然回家,严艳不由放下心来。她凑近拾璎身旁,悄然问道:“肖师长亲自护送,他对你另眼相待;他单独留下你,是不是有事?……说来听听呗!” “他?……没什么;”拾璎轻咬唇瓣,微微蹙着眉;肖闯有备而来,预谋深远、真心不好对付;他得意洋洋的样,拾璎依然是恨恨的。“他那种男人,有本事、有能力;……我可不想被他算计!” “哦,他算计你什么?”严艳来了精神,问道:“愿闻其祥!” “哎,什么也没有;”梅拾璎摇摇头,说道:“严姐姐,我们进去吧,不然,爹娘该等着急了。” “哦,好。” 严艳见她不想说,也不好细问。 她跟着拾璎进了院子,穿过回廊,到了堂屋。梅老爷和夫人都在。梅老爷在灯下看一本书;梅夫人正在泡花茶。 “爹爹、娘亲,我们回来了。”梅拾璎上前说道。 “老爷,夫人,我们回来了。”严艳也说道。 “嗯,你们回来了!”梅铭淞应了一声,微微点头。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温和而亲切。他只扫了一眼严艳,目光就聚拢在女儿身上;那柔和的目光,从上到下将女儿打量了一遍。 “你们玩得好不好,吃过饭了没有?”与老爷的言简意赅不同,梅夫人话语就多得多。她亲切地说道:“你们在外面吃,还要赶路,估计吃得不太好。我让刘妈给你们留了饭菜。要是饿的话,去厨房吃一些;刘妈会帮你们热的。” 母亲的对孩子细致入微的关怀,渗透到衣食住行这些细枝末节。 “好呀,谢谢娘。”拾璎高兴地答道。 母亲一提,拾璎才觉得真没饱。她在外边吃饭,一般吃不饱。特别有男宾在场,今天,谁也没敢放开肚皮吃。又坐了许久的车,她们已经饥肠辘辘了。 拾璎与严艳对望一眼,两位姑娘相视一笑,携手去了厨房。老厨娘刘妈知道小姐爱吃什么,端过来荤素搭配好的餐食。 “刘妈你真好,谢谢刘妈妈!”拾璎朝她娇俏地一笑;说道:“刘妈妈,您吃过没有?……跟我们一起吃点呗。” “小姐们吃饭的餐桌,我这老妈子可不敢上场,!你们吃你们的;我在另外桌吃过了。”刘妈笑着说:“两位姑娘好生吃着。不够的话,尽管吩咐我;我再给你们备菜。” “刘妈妈,您去休息吧,这里很好,真的。”拾璎说道。 小姐吃得香,刘妈高兴得很。小姐,是她伺候大的,她就喜欢看她开心。“小姐,你们慢慢吃,还有汤呢,我去盛来!” 严艳看刘妈端来汤,赶紧起身接过来。“刘妈妈,这里有我,您不用管了!吃完饭后,我帮你收拾碗碟,我会洗干净放好。您放心好了,明早,您起来看到的,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梅家这一家人都是菩萨心肠;把她当小姐看。但,她有自知之明;人家将她当自己人,她得明事理才是。严艳说道:“刘妈妈,像洗碗啊,收拾碗碟,这些琐碎的事,我都可以做的,我不讲究的。” “这个,……严小姐,这样合适吗?”刘妈心里不确定。 “刘妈妈,你走吧,赶快去休息!这里有我和严姐姐呢,我们也不是那四体不勤的小姐,真的!在逃难的路上,我什么没做过,什么苦没吃过?历练出来,人就成长了。” “小姐,我想起那段日子,你们受的那个苦啊,我也真是难过呀。”刘妈说着话,眼泪禁不住溢出;她拽起衣角,拭了拭眼角的泪。 “刘妈妈,那都是经历呀,不应该这样伤悲!你去休息吧,你六十多的年纪,比我们更需要休息。去吧!”拾璎好说歹说,终于将刘妈劝走了。 屋里没有外人,严艳突然问:“拾璎,肖师长,是不是在追求你?是不是对你展开了进攻?” “别瞎说!” 拾璎往嘴里夹一口菜,就一口米饭,兀自吃了起来。她今天不想谈这个话题。 “哎,对我还保密?”严艳有些好奇,依然不死心。 拾璎又扒拉几口放,吃了几口菜;起身说道:“嗯,我吃完了!我先去看爹娘了,严姐姐,你辛苦涮碗碟哦。” “嗯,好的,你去吧。” 严艳看看她,只能点头应许。哎,这姑娘,心事重重的;希望她早点解脱出来。 梅拾璎离开厨房,朝爹娘的房间走去。 爹娘房间里,还亮着灯。拾璎轻轻走过去,她举起手来,正要敲门;里面传来爹娘的对话。 “静山,女儿的婚事总也定不下来,始终是我的一块心事。你有没有让陆司令催霑豪啊?”梅夫人的声音。 “怎么没有催他?不仅是我催他;望亭兄也催了很多次了。”梅铭淞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个孩子,现在这种状态很不正常。按常理,抗战胜利之时,他们早该完婚的。现在,又拖了两年。不仅仅是我,望亭兄他也无奈。兄长他很内疚,他不能给我一个好的答案,满意的答案,他也自责的。” “这婚事,就这么拖下去?我们女儿二十五六了,女孩子青春非常的短暂,要是再拖两年,我真怕这婚事啊,会拖黄了……”梅夫人声音有些酸涩;“静山,我们就两个女儿。启玥已不在了,我们无法回天。可是拾璎呢?这么长久等待下去,还能得到幸福吗?会不会错付了感情呢?……这个女儿,我们必须把握好!” “漪玉,我真很抱歉!”梅铭淞深深吸了一口气,愧疚地说道:“我真做不到,对兄长提出来悔婚。毕竟,望亭啊,他最是认可我们拾璎的。” “陆司令认可有什么用!关键是,他的儿子,霑豪到底怎么回事?”梅夫人嗓门,突然变得很大;她急切地说道:“这,一定有什么事。女儿肯定知道,她不想说出来;她怕我们担心。不行,我得去问问她!” 第二三二章 爱不平等 “玉儿,稍安勿躁;”梅夫人冲老爷发火,真是很少见。梅铭淞一边让着夫人,一边小心劝道:“有些事情,真急不得;尤其女儿婚姻大事,急不得,闹不得。这,关系她一生幸福,还是顺其自然吧!” “嘿,你这当爹的,可真有意思!”梅夫人忍无可忍,嗓门愈发大了起来;大声嚷道:“你平素里,把她当掌上明珠,宝贝她,心疼她,爱护她;……我说句实话,你对这个女儿,比启玥,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重。可是,现在人家没将你女儿当回事,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别人欺负我们女儿,你难道一声都不吱吗?你不能替女儿撑腰,为她把把关吗?你书读了许多,怎么,现在全用不上吗?” “玉儿,你不要这样说,我哪里不吱声了?”梅老爷声调也提高了。他辩解道:“拾璎的婚事,不仅我着急,陆司令也急的。他电话催,写信都说。可,霑豪带兵打仗,军令难违,身不由己;……我们要多理解他。” “要我去理解他,那谁来体谅我们,珍惜我们的女儿?……”梅夫人心里犹如百爪挠心,又疼又痒,很是抓狂;她冲老爷大声嚷道:“拾璎是个女孩子,她不好意思去求公道。我们做爹娘的,不为女儿撑体面,不给她做后盾,我们还是是合格的爹娘吗?” “玉儿,气大伤身,慢慢来,你莫动气。”见夫人真动怒了,梅铭淞放下身段,讨好哄着她。“其实,我原先并不看好霑豪。你不还鼓励我,劝我来着;说两个孩子情投意合,让我不要做那个恶人的。” 梅铭淞说起这茬来,梅夫人更加生气;“他们那个时候,两小无猜,两个人好得很,如胶似漆;多让人羡慕的小情侣呀!谁知道,后来发生战争,狼烟四起;……霑豪上了前线,扔下拾璎;拾璎啊,遇上沛琛,偏偏又忘不了他。沛琛的事,都过去很久了,不知怎么回事,还成了两个人的烦恼!你呀,多此一举,想将拾璎托付沛琛;……” “嘘!夫人,这件事,我们两个说说就罢了,还真不能说对拾璎说。拾璎要是知道,心里不定又起什么波澜!……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梅铭淞赶紧制止夫人,悄声说道:“好,我们说现在。如你所说,我到陆家去,向他们提出退婚,我们不怕,我们无所谓。拾璎怎么办?……陆家父子的位高权重,多少人忌惮他们的?我们不允婚了,许给谁家?咱们的女儿,还有人敢娶吗?” “……这,……”梅夫人一愣,梅老爷这话,说得倒是对。梅夫人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那位肖师长,他是不是对我们家拾璎有意?” “不会吧,不过登门拜访过一次,也没见他们来往多勤。我看,也就是普通朋友吧。人家是对普通朋友,都是如此吧。你不是还说,他是陆少的教官吗?……算起来,拾璎也是朋友妻。如果,他真要追求拾璎,那就成了掠夺朋友妻,那他是什么样的人?人品有问题吧,咱们女儿敢不敢嫁给他?” “你这是偷换概念,梅拾璎还没嫁到陆家呢,怎么是朋友妻了?未婚妻,不算妻;更不是人妻!我当年也是许给别人的,你不还是娶了回来?”梅夫人大声嚷道。 “夫人,小声点;”梅铭淞央求她,对她作揖,说道:“别说那么大声,让孩子们听见了,会被笑话的!” “好,那你倒是说,该怎么办?”梅夫人气大了,真想骂人,“唉,真是的,这也不行,那也不好。我的女儿,该我的拾璎;……” 梅夫人心疼得紧;说得哽咽起来。一面说,一面流泪;…… 梅老爷好言相劝。 拾璎眼里含着泪,一步一步往后退。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为我发生争吵,为我难过伤悲。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太依赖于爹娘。不能什么事,都交给他们,推给他们面对;自己总要长大呀。 拾璎回到自己的闺房。她从橱柜里拿出,霑豪送给她的最早的那个礼物--万花筒。对着亮光,能看到各种魔幻的图案。 年少的时候的他,一脸真诚地,满怀喜悦地,小心翼翼地,将它捧着,送给她玩乐。那时候,她还小,不懂得;姐姐抢走了,她也不介怀。后来,单纯地想,爱着就能一辈子。希望两个人,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后来发生的变化,非他们可控的;他们都一起挺了过来。 一切障碍都不存在了,他们反倒不爱了,不能在一起呢?甚至,连见一面都很难。 是谁的问题呢?她,或者他,也都要内省,单一指责谁,解决不了问题。两个人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堵了厚厚一堵墙!一个人自觉对另外一个人,卑微低头的时候,爱就不平等了。 为了找到平等,不能无畏地等待;……无论结果是怎样,都必须去面对。面对自己,面对过往,厘清思路,才能知道自己想走的路。 桌上,音乐响起,那个木偶围着中轴,又开始转起了圈圈;转圈之后,重回到门洞内。小木偶,等待着下一轮的出彩。 梅拾璎瞅着它,心里生出一种力量。心里突然亮堂起来;豁然开朗,充满了信心和勇气。 梅拾璎讪笑,既然已这么被动,已退无可退了;……那,我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人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味地逃避、不敢正视内心,所以,才将自己置于,这左右为难的境地。 肖闯这人有心,帮她重拾了以前的记忆;让她想起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敢做敢感的梅拾璎。那个时候的自己,浑身带光,都是劲儿,遇事不退缩,不放怂;……她,得将自己找回来。 事情总有说法,戏曲总有结局;她的婚事再坎坷,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第二三三章 出游奇遇 又一个周末,梅家举家出游。梅铭淞开车,夫人坐副驾,拾璎和严艳,领着小弟坐后排。帕劳车离开梅府,奔紫金山麓清溪畔,踏青赏花。 中山先生陵寝在紫金山上,梅铭淞携夫人及孩子们前去祭拜。然后,折而向南,拾级而下,顺着小道慢慢下山。 三月春光正好,桃花梨花竞相开放;一树一树的花开,争奇斗艳。来往的游人络绎不绝,纷纷驻足,观赏这春日美景。梅筠宁最开心,难得和爹娘一起出游,还有两位姐姐陪伴。这孩子不怎么观景的,一会儿帮爹爹拿衣服,一会采一束花给娘亲,一味地讨爹娘欢喜,乐此不疲。 孩子陪伴在身侧,漪玉夫人很开心。拾璎瞧着小弟,小小年纪,知道哄爹娘高兴;心思细腻如此,自己竟比不上。长大后,这孩子一定会有女孩缘的。 漪玉夫人很久不登山,看着下山的路很平坦。孩子们游兴很浓,她没有制止;也走着一路往下。梅铭淞自不能扫兴,紧跟在夫人身后。 一家人有说有笑,从山顶一路往下,不知不觉走过了很远的路。可,离停车场还很远。眼看就要晌午,大家都有些累。梅夫人后悔不迭,开心是重要;没想到力有不殆,累得走不动了。 筠宁肚子饿着,他央求着;“娘亲,还有多远,筠宁饿了;……” 漪玉夫人何尝不是?不仅仅是饿,还很累。远远地,她看到一处凉亭;梅夫人很疲乏,问道:“拾璎,你累不累?前面有一处凉亭,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再接着赶路?” “好呀,”拾璎看母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知母亲走累了。她搀扶母亲,往前紧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的凉亭。 母女俩先进了凉亭。梅铭淞紧跟其后,气喘吁吁的。严艳走在最后,半拖半拽地拉着梅筠宁。 “我带了些干粮和水果,在汽车后备厢;”梅夫人说道:“我们在此歇一会,养足精神;一鼓作气下山,就能有吃的了。” “好,” 姐弟俩异口同声,回答得很响亮。 过了一会,筠宁见爹娘还没有走的意思,颇有些不耐烦;“爹爹、娘亲,咱们走吧!……筠宁实在是饿哦!” 他夸张地伸着胳膊,揉着干瘪的肚子;撅着小嘴,说道:“这,……这里,已经半天水米未进了!” “筠宁,你忍一忍,一会下山了,就有好吃的。”梅夫人柔声说道。 “不,我饿;”梅筠宁泪眼汪汪,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拾璎,你去,先带你弟弟下山,”梅夫人说道:“爹娘歇息好了,一会,就能刚上来的。” “夫人,我陪筠宁去,让拾璎陪二老吧;”严艳站起来,说道:“筠宁,你跟姐姐走!” “不,我现在饿了,走不动了!”筠宁不高兴,大声嚷嚷着。 “筠宁,听话!”梅夫人蹙眉,严厉地制止他;“男子汉,饿一两顿算什么?” “娘亲!……”梅筠宁很不高兴。 “筠宁,听你娘的话;不要闹!”梅铭淞严厉的声音。 “我不,……就要,现在要吃的!”梅筠宁索性嚷嚷开了。 “筠宁,你这样……,羞不羞?”拾璎对小弟很无奈。 “呵呵哈,人是铁,饭是钢;……梅夫人,不必对小孩这么严厉;他饿了,吃不上,当然要抗议的!”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凉亭中的几个人,对着小孩子一筹莫展;身旁什么时候来了人,都没人留意到。 梅拾璎猛然抬头,与一个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不期而遇。 “咦,你,怎么在这?……”梅拾璎瞪着他,满腹狐疑。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有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脸上是严肃的威严的;他眼里狡黠的光一闪,隐藏在他平静的面容下。 “肖师长,怎么,您今日也来踏青?”梅夫人有些惊愕。她望着这位少将;他显而易见的动机,夫人当然看在眼里。梅夫人依然不动声色,说道:“少将军,您和我们梅家人倒是颇有缘呢!” “呵呵,夫人,我也这么觉着;”肖闯嘿嘿一乐,说道:“我正在这条小道上走;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哭闹声;……我循声而来,没想到,是梅先生和夫人,一家人到此;……失敬失敬!” “小孩的哭闹声?……”梅筠宁一听,很是不乐意;他狠狠瞪他一眼;“当兵的,谁哭闹了?……我跟我爹娘说话,你偷听,没礼貌!” “哟,小少爷,对不住您!”肖闯故作惊讶,大声说道:“我不过是听到有人说,肚子很饿了,想吃好吃的;……我呀,正要去吃美味;正想邀人同去,不知道,有没有人,愿不愿意同去呀?” “有美味呀,在哪里?”听说有美味,梅筠宁心花怒放;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我去!” “筠宁!”梅拾璎大声喊道,“我们自己带了吃的,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恩惠!” “姐!”梅筠宁跺脚。姐姐这样大声叱责,他很不爱听。 “夫人,您带了冷制的食品?这天太冷了,春寒料峭,不宜食用;尤其,小少爷正在长身体。”肖闯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在半山腰处,寻得一处农家院;食物很新鲜,味道清新可口;……不如,大家随我去,如何?” “半山腰?”梅拾璎瞥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谁都有你那好体力?我爹娘,毕竟是五十好几了,一直在走路;从山下一路走上来,再走下去,已经很劳累了。哪里还能走得动?” “这个好办;”肖闯眉头一扬,微微一笑。他抬起手来,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副官,让他们过来!” “是。” 梅拾璎抬头望去。 树林后,过来好几个农户模样的人。他们穿着粗布衣服,每两个人抬一顶软轿。软轿用竹制的椅子,两边各绑一根长长的竹竿;抬轿人一前一后抬起,抬起来一颠一颠往前走;上山下山行走不方便的人,或是腿脚没劲的小姐们准备的。 第二三四章 心仪你 “哎,……你干吗?”梅拾璎一愣; 他会变戏法吗?还能未仆先知?知道我们要来这,早早预备好两人小轿在这等? “梅先生、夫人,天气寒凉,你们走路也消耗了体力;越是这样,越不能吃生冷食物。万一吃坏了肠胃,非常不妥当的。尤其是小姐们,吃坏有失大雅。”肖闯说得诚恳,不容别人辩驳;“二位一路走来,想必一定很疲累。我雇了两顶软轿;请二位上轿,随我去那处农家小院用餐,如何?” “哦,这里还有农家小院?”梅老爷没想到,这位肖少将很用心;竟是如此,他的面子,不能不给。梅老爷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恭敬不如从命。” “好,二位请上轿!”肖闯恭敬地说道。 肖师长命令抬轿人,将软轿小心放倒;他亲自扶着轿椅,伺候梅先生和夫人上了轿。然后,他轻轻抬抬手。 “起,”抬轿人吆喝一声,两顶软轿慢慢起来;晃悠悠地往前走。 “喂,我爹娘坐了轿子,我们怎么办呢?……”梅筠宁被人冷落,显得有些寥落;他问道:“你怎么不多雇两顶轿子呢?” “小少爷,这满山的轿夫,不是谁都有空的;……再说,路程没多远;前边的轿夫送到后,还会回来接我们的。”肖闯摸摸他的头,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走几步路就犯耸?” “别摸人家头,”梅筠宁将头一歪,说道:“谁耸,谁是小狗!“ 他不搭理肖闯,抬脚就往前走。 肖闯大步流星跟上,问道:“梅筠宁,你是不是很累?” 筠宁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当然!” “会骑马吗?” “会!……不过,这是山上,哪里有马?” 梅筠宁翻翻白眼,再次想鄙视他。 “嘿,小子,你等一下;”肖闯哈哈一笑;“副官,你来!……你,你,将梅少抬过去!” “抬?……哦,懂了。” 副官半蹲下来,右手紧握左手手腕;副官的左手握士兵的右手腕;另外一名士兵,学他同样的动作。副官朝梅筠宁甩头,笑嘻嘻说道:“少爷,快点,上来呀!” “好勒。“ 梅筠宁将双腿跨上去,被他们轻巧地抬起来;高兴地嚷道:“得了,驾!” 两个士兵,抬着他,飞快地朝前;…… “哎,小心!”严艳紧张地跟了上去。 肖闯停下脚步,回头望梅拾璎;大声喊道:“梅小姐,能不能行?……不行,我可以抱你!” “谢谢,我自己可以!” 梅拾璎脸一热,紧紧跟了上去。 这人的行动迅猛,来势汹汹,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家就讨好了爹娘和小弟。这人,城府太深,好有心计,好生可怕! “梅小姐,你就没什么话,要问我?”他恬不知耻,紧紧跟在她身旁。 “没有!”梅拾璎断然回答。 “真没有?”他依然不死心。 拾璎突然站住,瞪着他,问道:“喂,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梅小姐,你是说我们的偶遇?……”肖闯眨巴着眼睛,呵呵直乐;“在这,我们都能遇到,那说明我和你有缘!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心有灵犀?” “鬼话,你莫要唬我!……” 拾璎活了二十五六年了,不是轻易能被这种话给哄骗。说什么缘分,什么有缘,那都是哄人的鬼话。 “那,你不觉得我们缘分很深吗?”肖闯停下脚步,一把拽着她的胳膊;眼睛盯着她的眼睛;“我看得懂你,我很在乎你,在乎你的家人,在乎你的感受!” “哪里是缘分?分明是你心机深重!这,一定都是你设计好的。你是不是一早就注意我家的动向?你派了人,盯着我梅府;看见我出来了,你就跟上来?”梅拾璎虎目圆睁,狠狠瞪着他:说道:“我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别以为我那么好糊弄!” “事实上,梅小姐您说得很对。”肖闯收住笑,认真地,严肃地,毫不避讳望着她。他的眼神,火辣而热烈。他说道:“梅小姐您真是能识人心;这么聪慧,一语中的!肖某真是佩服!……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总是回避我,不想见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得想办法,制造机会才行;……我想赢得你的好感,甚至,你家人的好感。所以,早上,我派人盯着你,晚上你回家我也知晓。我知道,周末你肯定要出门,你既然出门,我就会跟上来呀。” “你,你……你派人监视我和我的家人?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霸道?”梅拾璎很愤怒,“你这样,就是军阀的行为,我……我说你什么好呢?师座,少将,您日理万机,怎可以这样得闲呢?” “我当然可以得闲的;”肖闯笑道:“我又不是机器,不可能一直围着战场,军务转吧;人总会有感情,总有一个珍视的人。你应该懂的!” “你应该将时间放在正事上;而不是对女士动什么歪心眼!”梅拾璎停顿了片刻,语气缓和了许多。 “难道,追求自己心仪的姑娘,就不是正事吗?”肖闯嘿嘿一笑;目光很坚定,“鄙人目前还是单身,想结一门亲事,那可是比什么都正经的正事!当然,我得亲自上阵,就像上战场一样,我丝毫都不敢马虎的。” “你……你就能任意妄为,派人监视我和我的家人?……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没有自由,受人挟制,浑身都不舒服!”梅拾璎大声说道。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答应见我,给我机会,让我能见到你;……我保证,以后绝不干这事!”肖闯点头,提出了条件。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梅拾璎很无语;这人,简直就是土匪逻辑。 “你要这样说,我也承认;我强你所难也好;”肖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强按在自己前胸;“我这颗心,为你激动,狂跳;……小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第二三五章 君子一诺 他脸膛因激动而泛红,声音温厚有磁性;大概也有些紧张,鼻尖上渗出几颗汗珠;他鹰隼般的深邃目光,穿过她乌黑亮丽的发丝,拢住了她全身,她莹白如瓷的肌肤;…… 他胸膛波澜起伏;梅拾璎能感受到,那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来;他身体的温热透过肌肤,传到她纤细的指尖;…… 与男子这样近距离接触,似乎很不妥;梅拾璎触电般抽回手;急急说道:“你……你,你别这样说!”她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说:“你的心意,我……我承担不起。” “小妞儿,你绝对可以!”肖闯温柔地注视着她;那双眼睛不离她左右,深情款款得,能掐出水来。 “师座,您太抬举我了;”拾璎紧绷着脸,客气地说道。爹娘还在前面,一家人出来的,也不可让他太难堪;“师座,你,我,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不过有两次偶遇;……小女子何德何能,让肖师长您如此看待?” “小妞,别拒绝,别往外推!”他放低声音,几乎央求她;“我保证,不再派人盯梢。我希望,能经常见到你,能和你说说话。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姑娘,有过这样厚重的情感。看不到你,会想;……” “不,你别说了,我不要听!”拾璎羞涩得低下头,双手用力捂住耳朵。她的脸颊像喝醉酒般绯红,长睫毛忽闪着,鼻翼旁短绒毛上,渗出来细密的汗珠。 “你必须听!”肖闯叹了口气,将她的双手掰下,揉在自己怀里;“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想了各种方式,向你表白;……你听我说完。” 她不断摇着头,使劲想抽回手,“你太霸道了!这样抓住一位小姐的手,是非常不礼貌的。” “不,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霸道了!”他大声说道:“你必须听我说!我们第一次相遇,你是个小姑娘;你天不怕地不怕,骄傲而跋扈;……一个姑娘看到军官不犯怵,听到枪声依然很镇定。我对你的最初的印象,就很深的。汉口再次相遇,你打扮成假小子,让人眼前一亮。你的骄傲,你的张狂,你的所有……;我都喜欢!当时,如果不是因为霑豪,我不会放过这份感情。后来,有人给我介绍婚事,我无一例外拿你来做比较。挑来选去,都是你的娇模样;……我才知道,你已闯入我心扉,久久驻留,挥之不去;……” “我是有婚约的,我……我们,不可能的……;” “婚约?……你和陆霑豪吗?“肖闯撇撇嘴,不以为然;“他若珍惜你们的感情,何故,要等到现在,都还不娶你?可见,他不值得你为他付出感情;……” “你,……多管闲事!”想到霑豪哥,拾璎心里隐隐地疼;脸色突然黯淡下来,憔悴神色尽显。 “唔,小妞,……哪里不舒服?”她疲惫不堪的神色,肖闯很心疼;“要不要坐下来,歇一会儿?” “没事!”梅拾璎摇摇头,说道:“爹娘在前面,我不想他们着急。快些走吧!” “呃,这个不难;”肖闯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拾璎小姐,你还没答应我呢?” “答应,……答应什么?”拾璎很紧张,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 “你莫紧张;……”肖闯微笑,说道:“我只要求,你将我当成朋友一样,能经常见见面,聊聊天;……不要拒人于千里;我想,我们会有许多能聊的话题的。” “哦,这个吗,……”梅拾璎心内婉转;先答应着他,没啥不行的;见,与不见,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梅拾璎拿定主意,笑眯眯地说:“这个嘛,好说,好说;……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好,拾璎小姐,我信你!”肖闯俊目熠熠,朗声笑道:“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梅拾璎抬抬眉,漫不经心地答道。 两人并肩往前走,看起来很是愉悦。 钟山多半都是丘陵地带,既不高也不险,没有很高耸的山峰,路旁各色草花开得正艳,溪沟的水清澈见底,林中依稀有鸟鸣。好一幅春日的山中风景。 两个人走一走,约莫走了七八分钟,地势变得平坦起来。前面,果然有一处像是别墅一样的小院,上书“素芳斋”。 “就是这里吗?”拾璎问道。 “是。到了,我们进去吧。”肖闯笑答。 拾璎点点头,随他进到院内。梅先生和夫人坐在茶桌旁喝茶,梅筠宁拿起一个陀螺,严艳陪他在玩耍。他们已经到这里,休息了好一会儿了。 “姐姐,你走得好慢!”梅筠宁发现了他们;他朝肖闯走过去,笑着说:“大哥哥,你的马,很快;谢谢!” “哦,你感兴趣?哈呀,以后有的是机会!”肖闯哈哈大笑。 “爹爹,娘亲,你们到了?”拾璎过去,跟爹娘打招呼。 “嗯,已经到了好一阵子了。”梅夫人笑道。她朝女儿挥挥手;“拾璎,走得急,一定口渴了吧?来,先喝杯茶解解渴。” “好呀,谢谢娘,”梅拾璎接过茶盅,一饮而尽。果然,清列甘甜,芳香扑鼻。 “嗯,要是平时,不觉得它怎么样;现在喝起来,倒是非常清爽,入口即香啊。”她赞叹道。 “是啊,下山途中,还能寻到这么一个好的所在;真得谢谢咱们肖师长呢。”梅夫人说道。 “夫人,您过誉了!肖某不过借花献佛而已。”他笑一笑,朝店家招招手;说道。“老人家,人到齐了,给我们上菜!” “好,您等着。” 店家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多半是这一带的农户,靠山吃山,自己有这么一个院子;房前屋后,种点蔬果。拾掇起来,就是实鲜蔬果。 老人家忙活一会儿,端上来几个菜:一个炒鸡蛋,嫩笋炒腊肉,藕片炖清汤,香菇炒豆腐;玉米薯粥,还有馍馍。 旅途劳顿,大家饥肠辘辘,将几盘子菜都吃得精光;觉得这是人间美味。 这里的食物,都是自产的,非常新鲜。虽然不是什么山珍,味道却是不错;又饮了清冽的山泉茶。一家人觉得,来一趟收获颇丰。 第二三六章 计谋得逞 在素芳斋吃过午餐,梅老爷和梅夫人,依然坐软轿下山;其他人步行,紧随在其后。 下山的路并不陡,路面很平坦;几个人有说有笑,顺着山路往下走。 吃过这一顿饭,梅筠宁成了肖闯的小跟班;大哥哥长、大哥哥短地叫上了。 “哼,真是没骨气的家伙!吃一顿山野味,就将他收买了?”拾璎瞥眼小弟,恨恨地说道。 拾璎气归气,可,筠宁并不知道;没有搭理她。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拾璎心里感慨,也不能说别的。 “哎,我说,这位师座、少将,真不错呀!”严艳凑近她,右手碰碰她的臂弯;悄声说道:“他对你可是特别用心,很难得哦!” “嗯,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要抓紧啊!这种人,凤毛麟角,不是谁都能遇到。”严艳小声说。 “他们这些当兵的,说不好;”拾璎瞅瞅那人的背影,说道:“谁知道,他是不是三分钟热血?” 拾璎想起陆霑豪;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说好了等到抗战胜利,就成亲。可现在,那人在哪里?他还记得,当初说的话吗?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吗? 拾璎陷入沉思,脸上很是廖赖。 “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好?”她沉默不语,严艳关心地问。 “我很好呀,不过想起一些往事。”拾璎抬起头来,脸上笑靥如花,“我们是来踏青郊游的,只说高兴的事儿,不说令人丧气的话。” “对头!”严艳点头,说道:“心有再多的千千结,也不能阻挡我们痛快玩。这样活泼可爱的俏拾璎,对头!” 千千结?姐一个结,都为难死了,还千千结;让不让人活了。 拾璎瞅瞅她,笑道:“你这话,说起来好有趣。” “说笑嘛;就喜欢看你开心,展颜一笑,什么烦恼都忘掉!” “严姐姐,你倒对什么事,都挺想得开的。”拾璎瞅瞅她,问道:“怎么从没见你谈起哪个男人,男孩子或者男朋友之类,难道你对他们绝缘吗?” “嘿,你这是什么话,我可不爱听!好像,我没有一点魅力,活该是个中性人,是吧?”严艳嘿嘿直乐。 “姐姐也有故事,说来听一听?”梅拾璎有些好奇。 “全是一些过往的事儿,不值一提。”严艳羞涩地一笑;“我刚到重庆那会儿,也是有人追我的。但是,我一心想要回南京的。你想,要是在重庆成家了,我还能回得了南京吗?所以,我抱定了一颗心吧,任尔东西南北风,我都不想改变。那时候,想着家里的爹娘,还有小弟;一家人好团圆!不过,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也是有点后悔;……还不如那时候嫁了也好,比孤独到老要好啊。” “严姐姐,对不起,触动你的伤心事了?”拾璎拉着她的手,“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有我们梅家人,你不会孤独的!” “是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严艳紧握她的手,说道:“拾璎,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找哦!要是有用心待你的,犯不着抓着远方浮萍一样的,不牢靠的感情。你说呢?” “我明白,谢谢!”拾璎点头,朝她微笑。 两位小姐边走边聊,走得越来越落后。梅筠宁颇为不耐烦,她嚷道:“姐姐们,怎么越走越慢了?……你们,能不能快点儿?” “哎,来了!”拾璎抬起手,朝小弟挥挥。 “来了,很快。”严艳也高声答道。 她们手拉着手,一路小跑着撵了上来。 肖闯笑而不语,非常绅士地点头致意。 严艳走到筠宁身旁,说道:“筠宁,咱俩比赛,看谁先赶上爹娘,敢不敢比?” “好呀,比就比,咱们现在开始!” 男孩子好动,说要比赛,先开始比划上了。 两个人一起说“开始”;只见,两人大步流星,朝山下走去;没多久,就不见了踪影。 肖闯停下脚步来,望着后面的拾璎;“小妞儿,走这么慢,是走不动了?” 切,又来了,欲擒故纵;拾璎朝他翻翻白眼,我才不上你的当! 她不着急赶,就慢慢地走。肖闯往后退两步,拾璎也往后退两步。 肖闯站着不动,在原地等她;她也站着不动。 肖闯朝她怂怂肩,不可理喻的表情。 梅拾璎心里偷着乐,眼睛望着天空;就是不搭理他。 “小妞,你还要闹腾多久?”肖闯大声说道:“天色越来越晚了,你还站在这,一动不动了?” “动啊,你先走;……我随后,就过来了。”拾璎朝他喊。 “你至于这样吗?像个小孩子一样。”肖闯往后退两步,朝她走过去。 梅拾璎往后退好几步,大声喊道:“我说,别再往后退了!你这样,我下不了山了。” “小妞,你这样可不好!”肖闯变了脸色,鹰隼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拾璎。 梅拾璎一愣,啊,他,他要吃人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二话不说,大步就冲了过来;趁她没防备,一把将她横抱着,往自己怀里一靠。他呵呵笑道:“小妞,你也没多重;……既然走不动,我抱你下去吧。” “你在干嘛?放我下来!” 梅拾璎大窘,脸上像喝了酒那样的绯红。她急急说道:“快放我下来,让人看见了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一位大小姐,走路走累了;我看不得小姐受累,所以,我帮忙照顾小姐;……哎,你怎么脸红呢?没必要吧?……我怀着纯洁真挚的感情,对你不敢有半点亵渎。” “纯洁真挚的感情?你……你无耻;”拾璎双手擂成拳,狠劲砸他的前胸;“放我下去!” 那人恬不知耻的,只是呵呵傻乐;“你这点劲道,就像挠痒痒似的。没事,你使劲捶吧!我觉得挺好,挺舒服的。” “肖闯,你欺人太甚!” “欺负你?小妞,我不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你……你,你恬不知耻!” “随你怎么说;”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脸皮厚,不怕!” 第二三七章 比窦娥冤 肖闯横抱着她;拾璎用双手捶他;就像他说的,如挠痒痒般,他浑然不觉;依然健步如飞,朝山下走去。 “你……你放我下去!“梅拾璎怒道。 “小妞,这是下坡路,再这样乱动,小心摔下去;……摔疼了,摔伤了,疼在你身上;我想替,也替不了。”肖闯开心得大笑;“你还是抓牢我好;万一,一个不小心,我没抱紧你,摔断胳膊,摔断了腿;甚至,摔下去,脸上刮花了,破了相;……那位英俊倜傥,自视甚高的陆少将,他是很爱面子的,他要是忌讳,果真不要你了。到那时,你只能嫁给我肖某了!” “姓肖的,你不咒我,你会死吗?”胳膊被他紧紧钳制,粉拳使不上劲;拾璎心里恨恨的,气不打一处来;“我摔了、残了,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假惺惺!想要我嫁给你?做白日梦!” “梅小姐,真生气了?没事,你尽管骂!我还没被大家闺秀骂过勒,看看你这骂人的功夫,与市井妇人相比,谁更厉害些?”小妞如此不满,恨得牙痒痒的;肖闯龇牙一乐,“做美梦有什么不好?你在我怀里,还不能想点美事?” “你?……”拾璎一时语失;学那她恶毒妇人,市井泼妇骂街,她还真做不出来。气得她擂起粉拳,在他胸前又擂了几下。 “怎么,不骂了?人说,打是亲,骂是爱;……我很高兴,你对我的热情,还是有反应的;”肖闯边走边说,并没放慢脚步,“我一开始,怕你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这样看来,我很有希望。” “有希望?”梅拾璎瞪他一眼,“你自我感觉,怎这么良好?你心机深重、霸道自私、横刀夺爱,蛮横不讲理;还随意跟踪盯梢;……你严重侵犯了人的自由,我心里鄙视你,更别说会给你什么希望!” “小妞,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肖闯笑笑,全然不以为意;“走过这个山坳,地势就平坦了;再走几分钟,能跟你爹娘他们汇合了。” 肖闯停下了脚步,低下头来看着她;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挽着他的脖颈;她心里是信任他的,自己还没意识到吧。 肖闯深情地望着她。他的额头鬓角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哦,他原来也会累的;……他那么卖力地讨好自己,好像也不那么令人生厌了。 她望着他,他也看着她;四目相对,相距不足盈尺。他的眼里,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的目光炽热,灼得不忍直视;拾璎脸上一热,不由得低下头来,像小猫般趴在他胸前。 他的领口敞开着,小麦肤色油亮;隔着衬衣,他的胸膛起伏,强有力跳动着;……梅拾璎能感受到,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嘿嘿,……;”那人讪笑着;毫不掩饰地骄傲,得意,自豪;…… 梅拾璎蹙眉;“唔,怎么?……” “你这样子……;真乖!”他浑厚嗓音里,有些卖弄的意味;“原来你这么好哄?要不,我继续抱着你,送你上车好了!……呵呵,就是不知道,你爹娘,还有小弟,看见你这样,……;他们,会作何感想?” “你,作死吧!”梅拾璎怒目而视,“还不快些,放我下来!” “嘿,小妞,我一直站着,早停下脚步来;……你自己赖着不下来,现在反倒来怨我?真冤,比窦娥还冤啊;……” 那人笑得放肆,阳光下一口白牙,铮亮铮亮的,亮得晃眼睛。 “你?……” 该死的,怎么不早说! 拾璎狠狠瞪他一眼,右手松开他的脖颈,轻盈地飘然落在地上。 拾璎甩一甩胳膊,自作潇洒模样;她瞥他一眼,“都赖你,我的胳膊,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都很有些僵硬了!” “哦,是我不好;”他憋着笑,诚惶诚恐地;“小姐,下次我会注意的!” “哼,想得美!你还想有下次?”梅小姐不依不饶;“念你对我爹娘很照顾,又是软轿,又是午餐;姑且,不记恨你!不过,你再不随意对我,及我家人跟踪盯梢!” “是。”他毕恭毕敬。 “嗯,”梅拾璎满意地点头,“好,我找我爹娘去了!你不许跟上来!” “哦,好!”他老老实实答应。 梅拾璎迈步朝前,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她转过头来,右手食指,朝他勾一勾,“你过来!” “哦,我吗?”他瞪大眼睛,指指自己,夸张地问。 “对,就你!”梅小姐蹙眉,朝他重重点头。 “好,”肖闯绷住脸,慢慢走近;低声问:“梅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在下无有不听!” “没有,……也不是什么;……”她笑盈盈地,讨好地说道:“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包括我爹娘!” “今天的事?……什么事?”肖闯故作纳闷;“本人较为愚笨,不知小姐,指的是什么……?” “……,你不明白?” “明白什么?……” 梅拾璎歪着头,怪嗔道:“你……你怎能这样?” “怎样?……肖某糊涂了;”肖闯眨眨眼睛,故作沉思;说道:“肖某做人做事,从来不求回报,只求问心无愧;……今日,与梅小姐一家人偶遇,做的事,都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值得与人道的?” “唔,……也对;”拾璎眼睛瞅着他;她好像还想说什么,摇摇头,又放弃了;“你,……;哎,……好吧,就这样吧!” 拾璎说完,抬脚要往前走。 “拾璎小姐,请留步;”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你可别忘了,下次,我下帖去梅府,你不能拒绝了!” “嗯,好!”拒绝有用吗?盯梢跟踪什么的,都能派上来;拾璎只能答应他。 “好,梅小姐慢走!” “嗯,谢谢;……你回去吧!”梅拾璎朝他摆手,生怕他再跟上来,飞也似地逃离;…… 夜色渐渐降临,肖闯站在山坡上,揉着酸涩的手臂;他望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嘴角浮起一抹笑;“小妞儿,你担心一抱之情,被人知道吧,我没那么傻;……” 第二三八章 童言无忌 梅拾璎一路小跑,不过几分钟时间,出了这山坳,地势变得平坦。她再往前走几步,看到刚来时的停车坪。 停车坪还停着十几台车。娘亲和严艳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帕劳车边,正焦急地等待着她。 梅拾璎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了上去;老远就挥着手,喊着;“爹、娘,我到了,你们等着急了吧?” 梅夫人答应着,高兴地迎上去;关切地问道:“女儿回来了,你怎么样?有没有感到累?” 梅夫人仔细看着女儿。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虽然气喘吁吁;但,并不是很疲泪。她心里,顿时明白八九分。夫人款款向前,拽着女儿的手;她手心温热,眼神闪烁着。 夫人问道:“拾璎,肖师长没有送你下山?……我们下山时,他不是和你们一起走来着?” “呃,……我们同行了一段路;”拾璎星眸低垂;没料到母亲会问,心里慌乱极了。她镇定了片刻,答道:“他的营地不在这方向;……他要送来着,我没让;自己下山的。娘亲,我走得有点慢,等急了吧?” “哦,不慢;……我们坐轿,女儿走路的。”梅夫人点头;“你回来就好;……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家了。” “好的。” 拾璎挽着母亲,一起回到汽车旁。 梅铭淞在驾驶室车座上,等了好一会儿了。他看到了女儿,摇下窗玻璃;“拾璎,累了吧,赶快上车!” “好,爹爹。”看到父亲关注的眼神,拾璎低下头,特意躲开了;她看到身后的严艳,朝她打了招呼,“严姐姐!” “姑娘,你怎么这么久才下来呢?”严艳凑近来,一只眼睛眨巴着,逗弄着她。 “我,走了很久吗?”拾璎脸上飞起一片霞绯,她努力镇定下来;“脚力不济,走得慢了呗。” “安然无恙回来就好,先上车吧!”梅先生说道。 拾璎这才发现,小弟筠宁在后座睡着。今天,他玩得开心,玩得累了。 梅夫人先上了车,将儿子轻轻揽住,轻轻靠在她怀里。夫人抬头,对女儿说道:“拾璎,你弟弟睡着了;你坐前面副驾去!” “好!”拾璎点头,打开副驾驶的门坐好。 等着大家都上了车,梅先生发动了汽车;汽车慢慢启动,缓缓离开地面,朝前行驶着。 回来到了梅宅家中,已是华灯初上时间。 管家积极迎了出来,叫来两个下人,过来帮老爷和夫人。 梅夫人叫醒了儿子:“筠宁,醒醒,别睡了,到家了!” 梅筠宁揉揉眼睛,连连打着哈欠,睡眼懵忪地问:“娘亲,什么事啊!” “到家了,你肚子饿不饿呀?” “当然,午餐已消化了,能不饿吗?”男孩子运动量大,正是能吃的时候。 早有人通知了刘妈;他们到厨房时,刘妈将晚膳准备妥当。一家人围桌而坐,吃得很欢乐。 筠宁吃到很饱,直吃得撑不下去;他拍拍肚皮,惬意地说道:“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吃得真香啊!” “嗯,你这孩子,有奶就是娘。在山上的时候,你不也说,别人那的,吃得很香吗?”梅拾璎瞥他一眼,忍不住说出来。 “对呀,那里的,吃得也好啊!”他高兴地说道:“对,那个大哥哥,哎,真特有趣!改天,我还要找他玩儿去!” “筠宁,什么大哥哥?”梅拾璎瞅瞅他,纳闷他怎么称呼的。“他比你大了二十好几岁,都能当你叔叔了吧;你叫大哥哥,合适吗?” “哎,我是顺着姐姐你叫的!姐姐,你比我大十几岁,那大哥哥比我大二十几岁,我叫他叔叔,你是不是也该叫叔叔?这辈分,不是乱了吗?” “你,小孩子懂什么?”梅拾璎没想到,不知怎么接话。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是在跟我玩呢;但,那双眼睛一直瞅着姐姐看!”筠宁很好奇,“虽说我姐长得是好看的,但是,也不至于那么看吧?有那么好看吗?” 梅拾璎一张脸泛红,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了。 梅先生看看女儿,和夫人对望了一眼;都是过来人,他们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梅先生暗想,这位肖少将,人倒是没得说。有能力、有气魄、对女儿很用心。 不过,他如果想娶到拾璎,那还得付出很多努力。不说别的,首先,陆家一家人,他怎么能轻松应对?陆司令,级别在他之上;官大一级压死人。霑豪,是曾经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现在,兄弟反过来,成了情敌;这关,他能轻易过得去吗? “小孩子懂什么?大人的事,不要掺和!”梅夫人训斥道。 “小孩子?我才不小了,我都十周岁了。”筠宁很不服气。 “好了,好好说话,有什么好吵的?”梅老爷声音不高,但很威严;“筠宁,你是男孩,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不要乱说!收拾收拾回屋去睡吧!” “爹爹!”梅筠宁耍赖;“我不!” “好了,别说了,睡觉去!”梅先生板着脸,声音低沉有力,不容置疑。 “哦,爹,我去睡了!”梅筠宁老实地答应,不情愿地,随刘妈离开了。 梅拾璎低着头,心里乱糟糟的,还没理出来头绪;更没底气抬头怒怼小弟。小弟童言无忌,说出来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否认,是行不通的。 姓肖的,真是!她心里恨死了。现在,我该怎么说呢? 梅夫人朝严艳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离开了客厅。 “拾璎,那位肖闯肖师长,他,是不是在追求你?”梅先生语速很慢,声音却很温和。 “爹,……;” 爹爹这样问她,拾璎越发窘;不知道怎么说;“他,……,我……;这个肖闯,真是生事;小孩子在跟前,也不知道收敛;……他就是样一个无赖,恬不知耻;……甭理会他!” “拾璎,你不讨厌他?” “讨厌?……这,倒不至于……;”拾璎想想,摇摇头。 “他竟是无赖,还恬不知耻;……你为何不讨厌呢?”梅先生笑道。 第二三九章 细说往昔 “爹,……”心事被爹爹说中,拾璎害羞地低下头;手指拽拽衣角,摩挲裙边的流苏,显得极不自然。 爹爹稳坐太师椅,特意留下她,定然要问个清楚。拾璎心知躲不过,只得抬起头来;怯怯地说道:“肖师长,他调防到南京,不正经做事;学那些纨绔,来讨女孩子欢心,简直是没皮没脸;……不过,今天,他对爹娘照顾有功,心存善意,还是可原谅的。” “哦,这么说,他有意求娶于你?……”梅铭淞点头,金丝眼镜后,他的目光严肃;“我听你娘说过他。不过是十一年前,在北平因误会,闹出的小插曲。你年纪尚小,误打了他的兵;你懵懂无知,不知天空地厚;……你们见一面,又事隔多年,他怎会对你,念念不忘,心生爱慕呢?” “爹爹,后来,我们见过的。“梅拾璎星眸闪烁,轻声说道:“爹爹,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曾经帮过我们梅家,出人出力尽心做了一件事!” “哦,什么大事?”梅铭淞心里讶异;眉头一挑,说道:“难不成,他还救助过我们?” “爹爹,还记得《天王送子图》,是怎样失而复得的吗?” “哦,时间太久远,爹有些记不得了;……” 梅铭淞怎会不记得?当年,有人别有用心,以筠宁为要挟,指名要他拿画和古董,换儿子的性命;否侧,儿子的命可能不保。他一介书生,没有实权;一筹莫展,求助于老友陆定国。 “爹爹将这幅画,赠与失学的北平学子。他们到长沙临时大学,生活所迫,不得不典卖了这幅画。”拾璎星眸婉转,沉浸在往事中;“后来,爹爹写信给我,说小弟性命堪忧,让我一定找到画,才好救回小弟。我和沛琛费尽心力,赎回了这幅画,乘坐小火轮去汉口;……之前,我被甄瑜的人,在汉口袭击过。为了免生枝节,沛琛的建议,我剪短头发,乔装成男装。在汉口码头,弄巧成拙,差点被当成日伪密探。幸亏,当时遇到了肖闯,女儿才能安然无恙。” “哦,你乔装成男装,他竟能认出来,是你?” 梅铭淞望望女儿,这,真不可思议。他将画托付霑豪,送去给北平学子;沛琛帮拾璎找画,肖闯因画结缘拾璎。 “追捕和审讯的人,是肖闯的属下;……可能,我给他的印象很深,他一眼就认出我。”拾璎有些腼腆,继续说道:“他在汉口驻防,陆伯伯有信给他,说了梅家的窘境。他二话不说,一力承担了下来;派人送画去重庆,交给了你们,也免了女儿舟车劳顿;……” “我记得,来送画的人,说是陆司令的委托,并没说别的太多;……看来,真是不求回报的。梅家,承他很大的一个情!”梅铭淞真没想到,老友托付的人,竟然会是肖闯。 “爹爹,后来在重庆,我们见过几次;……都是普通朋友叙旧,并没有别的;……”梅拾璎老老实实回答。“他,还是值得信任的。” 梅铭淞故作轻松,开玩笑地问道:“他既然对你有情,以前,为什么不追求你?” “我和霑豪,是有婚约的;爹爹,他怎么敢?” “你和霑豪是订过婚;但,未见他有多小心你。这样的婚约,可以不算数的。”梅铭淞道。 “爹,这怎么行?”梅拾璎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父亲;“我们梅家的文物古董,藏在陆家的地盘上;……当年,我们和陆伯伯一起藏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包含我和霑豪的婚约吧。爹爹,那是梅家十几代的珍藏,您将其视如珍宝,时时把玩,悉心揣摩;……您对它们付出多少,梅家祖先付出多少,它们一点一滴积存下来,直等风平浪静那天,那批文物重见天日,就是付出再多,辛苦再多,也是值得的!” “女儿啊,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爹爹不想你抱残守缺,守着一堆凉冰冰,没有情感的物件啊!”梅铭淞大惊,难不成,记着老物件、老古董,也不管自己好不好,开不开心? “爹爹,万一,我是说万一哦;陆伯伯,不,是霑豪,以后真变卦了,将那物件据为己有;爹爹心里会不会遗憾?……难道,您就甘心,将它们拱手送人?” “人寿有限,百年之后,什么也带不走;”他痛心地说道:“拾璎,爹爹不该,让你背负那么沉重的负担,爹要记住,那堆老旧的东西,与我女儿的幸福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爹爹情愿拱手送人,也想你能开心、快乐地生活,明不明白?” “爹爹,……;”拾璎眼眶潮湿,“爹爹,您将女儿看得如此重;女儿我,……;” 拾璎内心波澜翻滚,哽咽得说不下去。 “好孩子,你做任何选择,爹爹都支持你!”梅铭淞轻抚女儿的双肩,温和而坚定地说道:“你还年轻,不要背负重担,爹爹没那么不开通的,只要你一生能安稳,有俗世的快乐就好。” “爹爹,……” 拾璎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拾璎,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梅夫人柔滑的手,拉起女儿的手;“好好的,怎么还哭鼻子呢?” 梅夫人回来好一会了。她一直站在屏风后,听着父女俩的对话,看到女儿涕泪连连,心疼不已。 “娘亲,”拾璎看到母亲,赶紧拭去腮边的泪珠儿;“这是高兴的,幸福的泪;能做爹爹和娘亲的女儿,拾璎真有福气,真的!” “娘亲知道。今天,你也很累了;……什么也别想,回房好好睡;”梅夫人温存地说道:“明儿一早,拾璎小姐又容光焕发,飒爽英姿。” “嗯,娘亲莫取笑我了;”拾璎有些不好意思,“女儿哪能及娘亲当年风采?漪玉格格,当仁不让,当年燕大的巾帼英姿,必定在爹爹的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记了。” “死妮子,这一会儿就生龙活虎,当真是好了!” 第二四O章 当断不断 “拾璎,你真能耐了;没大没小,敢调笑你娘亲?”梅铭淞疼惜地望着女儿;她活泼自如说俏皮话,自然是大好该高兴的。不过,夫人的尊严,是要维护的。 梅老爷故意板着脸,训斥道:“丫头,还不快点向你娘亲道歉?” “哦,对不住了,娘!”拾璎调皮地伸下舌头,亲昵地环住母亲的脖子,讨好地说道:“娘亲最好了,娘亲是不会生我气的。” “这么大的姑娘,还向娘亲撒娇调皮;”女儿少有这样举动,梅夫人心内一动;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刮了下女儿的鼻尖,“女儿这么可爱,娘亲怎会生气呢?” “你娘既不生气,爹爹暂且饶过你;”那个娇俏可爱的女儿,又回来了。梅铭淞颇为动容,笑道:“行了,回房休息吧!” “是。” 今天走了一天,拾璎也是真乏了。她向爹娘说了晚安,出了堂屋去闺房。 梅铭淞夫妇并肩站着,看着风姿绰约的女儿;她妙曼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静山,女儿能这样,真很好;”梅夫人望望老爷,欣喜地说道:“已经好久,没看到她开心笑了;……更难得,她能主动跟我亲昵起来。” “我也注意到了;……看来,得归功于那位师长咯。”梅铭淞换了个姿势,说道:“玉儿,我们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位肖师长,不仅是拾璎的爱慕者;对咱梅家,还有大大的恩情。然而,对以前的事,他只字未提,不给我们压力,一心追求拾璎,想得到她欢心。很有心,难得呀!” “嗯,拾璎这丫头有主意,不知为何,对自己的婚事,却若无其事的;……我这才弄明白,她担心,梅家和陆家婚事如果告吹,那批古董要不回来?这孩子,心事很重!“梅夫人又道:“我还有些不明白,霑豪以前巴巴地喜欢拾璎,可劲追求拾璎的;现在,反倒不上心了呢?” “女儿是有担当的人,一定是陆霑豪,那小子有问题!”梅铭淞一拍大腿,说道:“我问女儿,肖闯既有意于她,为何以前不表明心意?女儿说,他不敢!……拾璎与霑豪订婚,两人心心相映,肖闯只能祝福,默默地离开。换言之,拾璎与霑豪有了裂纹,肖闯才敢,才能义正言辞地追求女儿?” “我想起来了,上次女儿去军营探望,高高兴兴而去,义兴索然地回家;……我觉得很奇怪。”梅夫人想起他,心里就不乐意,“一个男人,心里如果爱一个女子,有什么理由迟迟不娶?……这里面,肯定有事!女儿怕我们担心,瞒着什么不说;之翰呢,霑豪是上司,也不会说什么。这么说来,肖闯一定知道什么;……“ “唉,勿须知道什么;……”梅铭淞双眉紧锁,忿忿不平道:“从抗战前,俩个人你侬我侬,到现在,整十年多了;姑娘家最好的年华,最美的情思,都给了陆霑豪。他对我们女儿,爱理不理的,真是可恶!……不过,肖闯这人,到底怎样,你了解他有多少?” “静山,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他是当年冯玉祥将军,从路边捡来的孤儿。大概十一二岁就跟着冯大帅,在戎马生涯之中,立了功,练就一身本事。北平那个时候,他也就二十刚出头,已很有大将风范了。我很少见过这么有原则的军官,而且,他并不是挑事儿,确实是为了城防安全。那时候,咱们女儿是鲁莽,冒犯了;他没有追究。我倒没想到,这个人,和我们会有这么深的渊源。” 梅夫人断断续续,将见到的,打听到的,说给梅老爷听。“这人没什么背景,出身谈不上高贵。家世这一关,肯定是不过硬的。” 大凡大家族的世家子弟,谈婚论嫁,讲究出身背景的;这些,肖闯都不合格。梅夫人自然要说的。 “这个,倒是不妨事!八年抗战,能好好活着,还能立下大功,已经很难得了。他30多岁,凭靠自己的本领,打下了一片天地;也是人中龙凤。就算缺点资材,少了些田庄房舍,那都不是个事!”梅铭淞呷了口茶,说道:“他对咱女儿的心意,我心里是敬重他的。如果,真对我们女儿好;女儿真能接纳他,能喜欢上他,我肯定会支持的。不过,女儿对霑豪不那么容易断的;毕竟,他们从小的情分还在。” “是啊,这件事情,咱们也不能干预过多;先让他们慢慢处着,咱们再看看;……” “不,这件事,还真不能让他们慢慢处!”梅老爷少有的决绝;“那边还没断,这边藕断丝连;……这要是传出去,对咱女儿,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快刀斩乱麻,要逼一逼他们!” “啊,逼迫他们?……我怕女儿受不了!‘’梅夫人担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事,要历练;有些苦,得接受!”梅铭淞说得斩钉截铁。 “静山,那你有什么妙计?” 梅铭淞凑近夫人耳畔;“……不如,这样,这样;……” “……好,我听你的!” …… 梅拾璎回到自己的卧房。 今天真累啊,她脱下外衣,胡乱洗了把脸,躺在床上休息。 刚一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小麦肤色,健硕的高大男人,那若隐若现的发达胸肌,心房内砰砰直跳;……他浑身勇武有力,浑厚的男性阳刚之美。 他邪魅的一抹微笑,他炽热的灼热眼神;他们离得那么近,他抱得那么紧,能清晰看到,他额头鬓角的细密汗珠;……久居深闺的女孩,怎经得起那样的撩拨? 她使劲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汗味,和男人的荷尔蒙气息;……这,这,真要命! 梅拾璎从床上爬起,快速去冲了一个澡,洗去身上的怪异气味, 她穿了一件丝绸睡袍,惬意地躺在床上休息。 今天,被那男人算计了;梅拾璎心里恨恨的。本小姐,可不是好惹的! 第二四一章 好女与男斗 清晨鸡鸣报晓,梅府就热闹起来。 梅家比不得以前;战争失去了很多,正在一点点重建。前院工地,机械声传来;公馆的房舍修缮,如火如荼进行中。梅老爷和夫人,早早起来,吃过早膳,装备出门。 教育署是清水衙门;梅铭淞公干奔波,没有多少薪酬。加上梅公馆的修复,花去了梅府多年积蓄。梅夫人打起精神,着力打理家族生意。梅府没有添加人手;下人们能干的,都去前院工地帮忙。梅筠宁上下学,梅夫人接送;夫人生意忙时,梅先生接送儿子。 拾璎和严艳上班,有时候搭爹爹的汽车,有时候骑单车上班。 家里原有两辆单车,都毁于梅公馆那场大火。为女儿上班方便,梅先生毫不犹豫,给女儿入手一辆新车。进口单车价格奇高,夫人担心,女儿骑乘不安全。幸好严艳住进梅家,她学会了骑单车。两姐妹一人骑车,一人在后座搭乘;前头的人骑累了,换后座歇息;后边的人上去骑。她们互相鼓劲,有说有笑,自得其乐。 钟山之行,拾璎的音容笑貌,烙在肖闯的心上。 拾璎从学校正门出来,那位高大魁梧的某师长,戴着宽大的超黑墨镜,玉树临风般矗立,在拉风的美式穿篷车旁,向她招手行注目礼。 严艳悄悄碰下她,笑道:“拾璎,有人天天给我们站岗,我也倍感荣幸呢!” 拾璎尬笑道:“这人还真是,不分场合,怎么还跑到校门口来;要是让学生们看到,我……我都说不清了;……” 肖闯看到拾璎,摘下了墨镜,朝她璨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乐颠地上前,欠身问道:“二位小姐上班,一定很累吧;……附近有家风味饭馆,请二位赏脸;……” “谢谢肖长官,我们家厨子做的菜,比外面烧的,不知好吃多少!”梅拾璎紧绷着脸,淡淡地说道:“肖长官,您的心意,我领了,我答应了爹娘,必须得回家的!” 被她无端一顿抢白,肖闯瞬间没了笑容;这小妞变得真快,不知哪惹恼了她?他接不上话,僵在了原地。 “肖师长,我们要回去吃饭的;不如,您送拾璎回家吧!”严艳见状,将拾璎往前推;她推着单车要走,好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梅拾璎反应很快,拉着单车后座不撒手;“严姐姐,说好了我来骑车的,你等等我!”她右手紧抓单车不放;严艳惊愕地望望她。 拾璎朝严艳挤挤眼,蓦地转过身来;朝肖闯娇俏地一笑,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肖长官,非常抱歉;不管答应了谁,都得言而有信;……您,还是请回吧!” “呵呵,……好;”肖闯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单车上。 他走过去仔细瞧,乌黑铮亮的一辆单车;他不由惊叹道:“梅府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小妞,有福气!这进口单车,价格不菲;赶得上一台轿车的价了!” “那是!”拾璎骄傲地答道;“做我爹娘的女儿,不亏;……幸福着呢!” “好,我不耽误你们回家。”他紧走两步,越过她;双手擎着单车,轻轻一提,“嗨”地一声,单车被整个举起。拾璎和严艳,两人吓得齐齐松手,愕然望着他;不知道他想干嘛。 他举着单车,稍稍一侧身,将单车稳稳放在敞篷吉普车的行李架上。然后,他轻松地拍着手,望着拾璎,笑道:“上车!肖某送你们一程!” “哦,……my god;”严艳惊讶得飚出一句英文。 好家伙,真好臂力! “你……?”拾璎凤眼圆睁,怒怼道:“哎,谁让你送了?……你真霸道了,赶快将车提下来!” “到地方,我负责将小姐的单车卸下来!”肖闯全然没理会她,已在驾驶室内坐好;再一次说道:“二位小姐,上车吧!” 他戴上遮风墨镜,一脸坏笑地瞧着她;就想看看,她还有啥办法? 他那得意洋洋的笑,梅拾璎气得直发抖;恨不得掐住他脖颈,大声质问他;你,就不能让着我点!怎么可以这样,霸道、专制、无耻、无聊……;?她在心里,将所有她会的能骂人的话,都狠狠将他骂了个遍!那辆单车稳稳地,傲然地端坐了吉普车后架上;她,没有那臂力,只能望车兴叹;…… 严艳拽拽她衣角;凑近她耳畔,小声说道:“好女不跟男斗;他呀,吃定你了!”严艳堆着笑;对肖闯说道:“好,谢谢肖师长!我们搭个便车好了;不用骑车,很轻松了。” “不客气,上车吧!”他努努嘴;依然笑嘻嘻,望向梅拾璎。 梅拾璎站着不动;她不甘心,让他的奸计,再一次得逞。 “怎么,梅小姐不想上车?”他深邃的眸子,闪烁着光芒;揶揄地一笑,大声说道:“那好,这辆单车你不要了?那,就当送给我了,谢谢啊!” “哎,你这是在抢啊!”拾璎怒喝一声,蹭蹭两步上了副驾。她狠狠瞪着他,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怒怼着他;“送给你?……想得美!” 这进口单车价格不菲,梅拾璎还没大度到,送这辆九成新的车给他。再说了,单车送了人,自己上下班怎么办? 拾璎这上车的速度,如此地迅速;严艳惊得眼睛都不够瞅;她赶上了车,在后排座坐好。 “小姐,我想一想不行?……我是苦孩子出身,见到这样的单车,自然也会眼馋的!”肖闯讪笑着,打趣着她;“只是,梅小姐也忒小气点;做出这样架势来,仿佛我真要抢似的!” “费什么话,赶紧开车!”拾璎眼睛望着前方,正眼也不瞧他。 他发动了汽车,边走边讥讽她。“我原先,还以为梅小姐什么都不在乎。原来也在乎这身外之物,看来,你也是俗人一个呀!” “在这世上,谁能置身事外,不理俗事?又不是神仙。”拾璎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第二四二章 噗,不会骑车? 梅小姐被人算计,心里十分不甘心;自己不好惹,想着一报还一报。这,正中了某人的下怀;只要不是冷若冰霜;不怕她龇牙咧嘴,打击报复。 肖闯暗暗得意;他把着方向盘,也不忘逗拾璎;“是呀,谁也不能脱离俗世;但,拾璎小姐你能!……虽不是神仙,有好爹娘,提供足够好,足够丰裕的生活,也赛过神仙了!” “我爹娘对我可好了;自然,做他们的儿女,是很有福气的事!”说道自己爹娘,梅拾璎满心欢喜。她用眼角瞥他一眼;见他目光闪烁,不时地瞟自己。 她心里担心,只嚷道:“好了,别油嘴滑舌了;你好好开车!” “是,谨遵小姐吩咐!”他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只为哄美妞开心。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还挺欢。严艳坐在后排,他们当她不存在;她好久没见,这姑娘这样了。 “停,停车,……到了!” 突然,梅拾璎大声嚷道。 “小姐,还没到!我认得你家。”肖闯说道。 “就到这,我和严姐姐要去书店买一本书,你回吧!”梅小姐下了命令。 “是,小姐。”肖长官停下车,从驾驶室下来。他走到车后,双臂用力,将单车轻轻一提,将车提了起来,稳稳地放在地上。 梅拾璎摸摸单车,一点也没刮花痕迹;这才放下心来。她抬头,望见肖闯还在;“唔,那你怎么还不走呢?……要等我们买完书再走?”那张小脸上,满脸的不耐烦; “好,我就送到这;”他潇洒地挥挥手,轻轻给一脚油门,开车离开了。 “这个人,还挺会怜香惜玉呢。”严艳赞叹道。“拾璎,他不错,好好把握!” “惜个鬼!……他是老谋深算,不能上他的当!”拾璎想想,又叮嘱她;“今天这事儿,千万不要跟我爹娘讲;……以免他们多想!” “嗯,我明白,你还没有确定,将他带回家见父母之前,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任何人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都没门!”严艳信誓旦旦说道。 “将他带回家见父母?……为什么?”拾璎耸耸肩,未置可否。 拾璎骑上单车,严艳坐在后座;她们晃晃悠悠回来。刚到梅宅大门,府里的帕劳车也到了。爹爹和娘亲,带着小弟也回来了。 看到女儿回得早,梅夫人好有些奇怪;“咦,你们今天下班早啊!” “是,娘亲,今天比往常早了一点点。”拾璎赶紧接过话说,这样搪塞了过去。 …… 第二天,肖师长依旧下班时间,在校门前等待着拾璎。 他像昨日那样,一股脑献殷勤;正要扛起单车。拾璎上前,压住他的手臂;说道:“今天,我们换个玩法!” 她秉着呼吸,皱着眉,不知在盘算什么。那丫头脑袋一转,就是一个主意。她眼珠儿很生动,一骨碌一骨碌转;煞是有趣。 “好呀,你说怎么玩儿?”肖闯来了兴致。 “嗯,你这车不错,借我开开!”梅小姐朱唇轻启,朝他挤挤眼,娇俏地一笑;“我开车呢,只能自己开,不喜欢旁的生人看我;……这样,我开这车;你骑单车,省得你走路。然后,你慢慢追就是。” “我骑车?”肖闯凝神蹙眉,狐疑地看着她,有些不放心;“不过,这么大的车,你确定能行?” “你别太小瞧我!当年小日本的军用车,我都能开。美式的吉普车,应该比它的性能要好。没问题!”梅拾璎若有所思。 “呵呵,你真开过日本人的车?……不简单,巾帼英雄!”肖闯眼睛一亮,朝她竖起大拇指。 “嘿嘿,好汉不提当年勇!”梅拾璎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里很得意;“你不知道,我开着小日本那车,穿着日本兵的服装,骗过了南京城里好多的日本兵哦!我的车横冲直撞,他们纷纷给我让路;………哈哈!” “拾璎,真的,假的?”严艳第一次听,嘴巴都合不上了。 她眉飞色舞说当年;肖闯心疼不已。一位小姐,实在无路可走,逼迫得铤而走险;好在上天眷顾,她的运气不错;从那场大屠杀中逃离;…… 拾璎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心里不爽;“师座大人,不习惯骑车?……那算了,咱不玩了,好吧!” “等等!不就是骑车吗?……行,我同意!”肖闯回过神来;点头同意了。“不过,我那车,你真的行?” 她小小的身子,纤纤玉手,不可盈握;肖闯还是担心。 “小菜一碟,你看我的!” 她兴冲冲上了驾驶室,盯着操作台看了好一会儿;她点了点头,说道:“只要弄清这刹车、离合器、油门,就差不了;……和我们家的帕劳车,差别也不很大,没问题的!” 她边说边拿钥匙打火;沉着冷静慢慢给了油,再慢踩离合配合着。吉普车“突突”几声,慢慢往前移动。 “这大家伙没什么了不起,简单得很呢!”她大笑着,招呼着严艳:“严姐姐,快上车来!” 严艳上了车,吉普车缓缓往前,行驶了一段路。 严艳朝后瞅去,说道:“天哪,肖闯他,是不是不会骑车?” “什么?” 拾璎紧急刹车,停下车,从后视镜里,往后瞅。 那人扶着车把,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右脚跨过去;……单车晃晃荡荡,摇摇摆摆地前行;他笨拙地扭动身子,突然,车子一闪;他一个趔趄,栽到了地上。 “哈哈哈,太逗了;……他会骑马、会开车,不会骑单车?这,也太有趣了!” 拾璎捧腹大笑。 “要不,我骑车吧;让肖师长歇一会;”严艳说完,要下车去。 梅拾璎拉住她,心里有了主意;“严姐姐,你坐好!别理他,哪有不会骑单车的?让他慢慢磨,他总能会的!” “你确定?这样,不好吧!”严艳犹豫着。 “噗,他一个大男人,不会骑单车?没想到,他也有不会的;……哈哈哈,我喜欢看他出洋相!” 见到他的糗事,拾璎那个得意;心里甭提有多开心。 梅拾璎才懒得管他;给一脚油门,汽车又往前走了。 第二四三章 俏拾璎认栽 肖闯不会骑单车?梅小姐才懒得管。 眼见他出糗,拾璎很是解气。尤其看到他狼狈扑地,她心里甭提多舒畅。梅小姐二话不说,开上拉风的吉普,得意地扬长而去。吉普车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到梅宅外墙墙根下停住。 “咦,怎么停下了?……你不开进院去?”严艳撺掇她。 开进院里去?爹娘看到咋说?拾璎不想生事,笑道:“先停着这,等咱的单车到来!” “他不会骑单车,若是步行推过来,会不会要等很久?”严艳有点担心,会不会过火。 “推过来?不至于;……他没那么笨!”拾璎撇撇嘴,说道。 从后视镜里窥视到,肖少将是不熟练。他只要掌握好了平衡,骑个单车,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人有脸,树有皮;他的狼狈样,越多人看到,他颜面尽失,下不来台,也不太好。 拾璎朝严艳努努嘴;说道:“严姐姐,你先进院,免得爹娘担心,出来看到这;……若爹娘问起,你就说,我骑车去前院工地转转。” “行,你别太过分!”严艳心领神会,笑着嘱咐她,转身进了院内。 他趔趄摔地的惨状,他灰头土脸,风度荡然无存;活该!梅拾璎幸灾乐祸,心里忍不住发笑。她拧开汽车音响,咿咿呀呀,跟着哼小调儿。她想着,一会等他来了,该怎样奚落她;她想得很入神,完全没提防,身后跟上一台车。 那台车慢慢驶过来,并没有越过去;而是在吉普车旁,慢慢熄了火,嘎然一声停下来! 梅拾璎吓了一跳。她扭头斜眼望去; 这……这不是家里的帕劳车?爹爹梅铭淞端坐在车里,脸上是冷冰冰的,正怒视着她。天啊,爹爹今天回家这么晚? “糟糕,”拾璎暗叫不好;她恨不得有条地缝,能让她钻进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梅铭淞远远地看到,女儿在车里的张狂样。他不由地蹙眉,厉声问道:“拾璎,你怎么在这?……这,哪里的军用吉普车?……你哪有点小姐的样子,还不快下来!” 父亲板着脸,眼神很严厉;拾璎慌忙跳下驾驶室,乖乖地走到父亲跟前;怯怯地喊道:“爹……;” “嗯,你真出息了!”梅铭淞狠狠瞪着女儿,“梅府大家闺秀,我的好女儿,好的偏不学;坐没坐相,吊儿郎当地,学起上海滩小瘪三做派,开上拉风的吉普,就差一根烟在手了!” “爹,不是;……”梅拾璎愕然,不知道咋说。 “我亲眼看到,你坐这车里,开着音乐,哼着小调,摇头晃脑;还说不是?”梅铭淞不想放过。 完了完了,真是乐极生悲,今儿太高兴了,没把控住。哎,栽在爹爹手里,自认倒霉吧!梅拾璎暗暗叹气,好女不吃眼前亏,赶紧向爹爹认错要紧! 拾璎缩着脖子、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站住梅先生跟前;嗫嚅地喊道:“爹,这车……” 肖闯骑着单车,从后面及时赶到。他看到拾璎委屈地站着,慌不迭地刹车。 “嘎”地一声响,他从车上跳下来,嚷嚷道:“梅先生,我是肖闯。这,不怪令爱!车是我让给她的,我和令爱换着玩;她开我的车,我骑她的单车。” “哦,肖师长;……幸会啊!”梅铭淞从车上下来;好奇地打量起这位肖少将。 他浑身大汗淋淋,额头、脸颊上冒着汗珠;军装的风纪扣解开,像是费力赶来,走得很久很急。不知何故,他脸上有瘀痕,膝盖上、裤腿边有泥印,污渍斑斑;……实在狼狈得很。 这人还算不笨,在极短时间,学会了骑车。他膝盖上的裤子有磨损,有个指甲大小的洞,定是刚才骑车摔地面刮破的;裤腿边的泥印,水印,污渍斑斑;……什么风度、气质,全然不见。他脸上潮红,被人盯得极不自然。 梅拾璎看到这,不由“扑哧”一声乐。 梅铭淞心下明白;肖闯定是被自己刁钻古怪的女儿捉弄了。他不好揭发女儿,只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说道:“拾璎,肖师长是客人,怎么这么没规矩?” “没事;”肖闯脸上通红,不知道该如何,与梅先生说自己的狼狈样。他腼腆地说:“梅小姐天性纯朴,可爱纯洁,没关系的。“ 梅先生转过身,笑对着他;伸出手来,紧紧握住肖闯;“肖师长,上次我全家去郊游,承蒙您照拂,还没来得及感谢。今天,您到了梅府门前,必须得进屋去坐坐;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表达鄙人的感激。” “梅先生,您别客气,叫我肖闯吧!我今日这幅尊荣,怕吓着令府的小姐和夫人;……”肖闯尬笑着摇头,说道:“改天吧,改天我亲自登门,好不好?” “没关系,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挺好的!”梅先生笑着说道:“我看,你脸颊上有淤痕,像是擦伤的痕迹,不知要不要紧?……不如进院里,让小女帮忙,涂抹些消炎止痛药,帮您包扎一下,也能好得快些!” “梅先生,真没事!”他的脸更红了;频频摇头,说道:“不妨事的。在战场上,受伤是常事。比这伤得重,几乎都不用管,过几天,自然就长好了!” “嗯,这样也好。”梅先生明白,男人嘛,颜面要紧。梅先生也不点破,也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他握住肖闯的手,说道:“那,你慢走!这月末,我梅公馆修缮该完工了。我会邀请一些亲朋好友过来聚聚。到时候,肖师长您一定要赏光,我将您介绍给大家。” 肖闯眼睛一亮,深眸瞟了拾璎一眼,心里颇为得意。这事,正合他心意;他笑道:“好的,梅先生邀请,肖某不胜荣幸,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一定会准时到。” “好,年轻人爽快!” 梅先生送他上了车;肖闯启动汽车,朝梅家父女挥手,笑道:“梅先生、拾璎小姐,那月末见了!” 说罢,开车扬长而去。 第二四四章 不是那意思 嗯,得意个啥?爹爹给你面子,本小姐还不一定!看着吉普车远去,拾璎心里恨恨的。 “拾璎,你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进去!” 梅先生声音不高;很严厉,不容商量。 “哦,爹爹,我这就走!” 拾璎推着单车,跟着爹爹进院内;她将单车放在车架下。 父女俩穿过花廊,来到了正堂;梅夫人笑盈盈地,在那迎接他们。 “你们父女俩,今天这么巧,一同回家的?”夫人笑着问道。 “嗯,是真巧!今天在家门口,遇到一守株待兔的刁钻古怪丫头。”想到女儿的任意妄为,梅先生心里还在生气;怒道:“过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将人家当兔子耍?人家喜欢你,追求你,你这样捉弄人?……你这样子,太无法无天了!这要传出去了,真嫁不出去的,我告诉你!” “爹爹,我没捉弄他呀!原本就是说,我们俩换着玩儿呢。我开他的车,他骑我的单车,不是很公平吗?”拾璎撇撇嘴,不以为然;“我怎么晓得,这么骁勇善战的人,开车很厉害,骑马骑得很溜;……他竟然不会骑单车!” “公平?”梅先生双目一凛,怒斥道:“他不会骑单车,这较量就不公平!你没看到,他身上刮花了,膝盖磨破了皮,裤脚边都是泥;……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奚落?丫头,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可没人受得了你!” “爹,我错了,我知道了。”知道理亏,拾璎不敢辩驳。 “你要真知道,自己错就好了!”梅先生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今天晚上,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你这个样子,要不得的;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这刁钻古怪!你必须得痛定思痛,好好悔过!” “好了,静山,别生气了;”梅夫人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三言两语,不可能让女儿转性子的。她劝道:“别生孩子气了。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好不?” 梅夫人朝拾璎使眼色,“女儿,还不快些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 “爹爹,女儿保证,下不为例!”拾璎认真说道。 今天玩得过分了。看到肖闯扑倒在地,她心里有一点不安;但,当着严艳,自己说出的话,想做的事,怎样都要进行下去。 “拾璎,你先去厨房,刘妈再等呢;”梅夫人朝她挥手。 爹爹是真生气了;她杵在那里,会让他更生气。拾璎瞅瞅母亲,母亲摇头示意,她只好离开。 “这丫头真气人,真让我不省心,”梅铭淞心神不佳,没有胃口吃饭。他心里想事;“漪玉,那年轻人真不错,他竟没有生气,还为拾璎说话;……咱们女儿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真让人头疼!” “女儿都是你惯出来的。她从小就无法无天,你没管束过她。如果不能找压得住他的人,那就得找对她百依百顺的。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以后,还能怎么过日子?”梅夫人劝道:“静山,兴许是他俩之间的小情趣呢。两个人才相处多久,得磨合磨合才好。” “哎,我太纵容丫头了!”梅先生心里沉痛,说道:“漪玉,你说的,倒是有道理。但愿,肖闯肚里能容人,他能包容女儿,不会真生气。” “很多事,自有机缘,不必这样自责生气!”梅夫人说道。 “嗯,……好;让我静一静!” …… 爹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拾璎心里真懊悔。他这样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带着数万的兵士,平常都是别人仰视他;他何曾对人低三下四过? 这段时间,有他在身边,挺好玩儿的;自己也开心的。今天,他出了这么大洋相,会不会生气?还会不会找我呢? 没事,没事;……拾璎自言自语着;明天下班时,他要是来了,不捉弄他了;跟他好好说话!她宽慰着自己,明天,明天就好了。 整整一天,她有些心不在蔫;上班时,她都在想,见到他,该怎么做,说什么话好。想了好多话,好多种说辞,他听了,会高兴的。 一到下班时间,来不及等严艳;拾璎迫不及待地,先来到了校门前。 果然,那位肖少将,一身挺括的军装,戴着宽大的墨镜,玉树临风地站在吉普前。 拾璎心里一阵激动;她放下心来,开心极了。她站在那里,等他上前来搭话。 可是,那人站着一动不动;戴着墨镜望着天空,好像没有看见她。 算了算了,不跟他计较了;……我过去跟他说话好了。拾璎心里说道。 拾璎朝他慢慢走过去;特意“哼”了一声,故作镇定说道:“肖,昨天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会骑单车;我向你表达诚挚的歉意;……你受了伤,不知道,好一点没有?万分抱歉。” 梅拾璎说完;等着听他好听的声音。 那人没有接话,只定定地望着她。 他戴着阔大的墨镜,看不出他的表情。 完了完了,这高大威猛的男人,受了点小小的伤害,就受不了吗?那怎样一颗玻璃心,这么不堪一击吗? “喂,你怎么不说话?”梅拾璎抬头仰望,问道。 “梅小姐,您说完了吗?”他很沉着,很冷静。 “呃,……嗯,……说……说完了。”拾璎觉着,哪里不对。 “拾璎小姐。我郑重地向您说一声,抱歉。这段时间,我肖某做得很不好,让您非常不开心了,让您讨厌鄙视我;……您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所谓,我很遗憾!所以,稍后这段日子,我不来这里站岗,让你可以安心回家。到月末时,我会接受令尊的邀请,到贵府去拜访的。我再一次,为这段日子给您造成的干扰和困惑,感到万分抱歉。”肖闯略微停顿片刻,像是下定决心,毅然说道:“我的话已完毕,再见。” 没等拾璎回答;肖闯转身来上车,开动汽车扬长而去。 “哎,你等一下;我……我不是那意思。”梅拾璎张张嘴,轻声说道。 可是,那人那车,已经走远;…… 他没有听见。 眼见他开着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再也没回头。 梅拾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第二四五章 三生有幸 梅公馆宅邸经过半年多时间,建成完工;梅铭淞广发请帖,大宴宾朋。 梅公馆重修,梅家人的大喜事。好几天前开始,梅夫人领着下人,鸡鸭鱼肉、四时果蔬,一样不落准备起来。 拾璎没融入外面的喧闹中,反常地待在闺房中,将衣橱统统打开,费心费力打扮着。 两个大衣橱,装满了各式服装;好像都不合适的。她一套套翻出来试穿。 一套翡翠绿绣花中式旗袍,熨帖地裹着她玲珑妙曼的身姿;她站在镜子前,用挑剔的眼光瞅镜中的自己,有少女不可言喻的成熟之美。一颗待嫁的心噢,昭然若揭! 她不太满意,赶紧脱下了旗袍;扔在那堆衣服里。 翻出一件藕粉色洋装裙,再套上一套洋装外套;看起来落落大方,年轻时尚别有韵味。她觉得,这还可以。拾璎对着镜子,涂上浅浅的唇彩,抹上浅浅的蔻丹;雪白颀长的手上,搭配镶嵌粉色珠花的手袋,很是时尚洋气。 “梅小姐还在梳洗打扮呢;”严艳推门进来,看到床榻衣橱里,散乱堆放的衣物;笑道:“客人都要来了,你今儿个,还能不能出绣花楼呢?” “严姐姐,你莫要打趣我;今儿要来很多人,我该穿得漂亮些,显得对来宾的尊重;……以免别人说我们梅府小姐,太寒酸,被人笑话了去。” “丫头,你这是,要取悦谁呢?”严艳笑道:“从来没见你,这么费心去打扮;以前,你可是随意套件衣裳就出门的。今儿个还别说,你这套洋装,和你的妆容,很搭的。” “严姐姐,你觉得我穿这真好吗?”拾璎不太确定;拿起那套旗袍,问道:“这一套,是不是庄重一些?” “我什么时候唬过你?这套洋装很活泼,明亮色的丝光蓬蓬纱,更衬托你白皙的肌肤。”严艳笑道:“虽不是二八年华,穿上这洋装,显得年轻活泼。那少将看到了,才会挪不开眼哦。” “严姐姐,你就会打趣我。”拾璎低下头,粉面含羞,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你娇艳明媚,活脱脱一个美人啊;我要是个男的,我也会挪不开眼的。”严艳打趣道;凑近她耳畔,悄声说道:“刚才,夫人告诉我,肖闯会早早过来;……他第一次来,怕他不熟悉,让我安排人去接一下;……;你不想见见他吗?” “我要见他,……干嘛?”这丫头嘴很强硬。 “哦,你不想见他?”严艳点点头;“那行,我让别人去迎吧。对了,夫人告诉我,今儿个,来的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多太太夫人们,会带自家小姐来赴宴。你可得想好了,你要不热心啊,那位西北少将,很快就会成为,那些小姐们的抢手货!甚至,有投怀送抱送的女孩子,你可不要后悔哦?” “……投怀送抱?”梅拾璎想都没想,她脱口而出;“他敢?” “哟,我听你这语气,醋意十足啊!”这小妮子,果真是心口不一;算了,不逗弄她了。“夫人告诉我的,他十点整准时过来;……你要不要到正门,去迎迎他?我可告诉你了,你爱去不去!” 没等拾璎回答,严艳就走了出去。 上午十点整,肖闯架着吉普车,准时出现在梅公馆正门。 抬头望了一眼院子,东西两座二层洋楼,红墙面墨色琉璃瓦,前门大理石台柱,宽敞透明的窗户;中西合璧的设计,透着气派非凡。二层洋楼后身,几栋砖瓦结构的房舍,错落有致分布在各个方位。房屋中间是设计精巧的花圃,有丛生的矮树。更深处是果树山石,层层叠叠,只能见到细微的断片。 肖闯下车递上请帖,进入院内。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往梅公馆的花园走去。 越过两座洋楼往后,走进了花园深处。进去最先见到的是“梅园”。梅园在原来的基础上有扩建。一条弯曲的小路,小路的末端,通向一条长长的溪流。溪流上面木桥,桥上上面有一个亭子。在南端大约四五十尺宽的池畔,有一水榭,水榭居高临下,下面是潺潺流水,周围绿树掩映,翠阴如盖。水榭上的亭子上,有一块木匾;上有三个墨绿颜色的字,上书“听雨轩”。 听雨轩内,摆放着五张方桌;桌上有茶具、水袋、香炉等物。梅夫人和几个仆人在那忙碌着。她亲自烹茶,仆人们准备茶水和新鲜的水果。 肖闯见她在忙,没上去打扰;自己慢慢往前走,欣赏着花园里的山石和树木。 他沿着石子路往下走,看到一片石砌的荷塘;荷花开得正妍;婷婷荷叶下,荷花打着骨朵儿,含苞待放;…… 一只翠鸟从树丛飞出,在池塘内掠过,惊起水面涟漪;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站在池塘对面望着他。肖闯深邃的眼睛一亮;眸子里一道狡黠的光一闪;顷刻间就不见了;让你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肖闯朝她走过去;摘下军帽,矜持地朝她点点头。 “哎,……你好!”梅小姐朱唇亲启,动了动嘴皮子。下一秒,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拾璎小姐,幸会;……”肖闯迎上前去,问道:“鄙人不知小姐在这;……我是不是,来得很不巧?” “没有。”拾璎反应很快;回答道:“我爹娘,让我在这恭候您。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让我特别关照你,让我亲自领你,走走看看梅府的花园。“ “好呀,梅小姐这样礼贤下士,好生厚道。鄙人真受宠若惊呢。”肖闯嘴角上扬,眸子深邃透亮。 “行了,你别这么酸!我就问你,我带你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你是去,还是不去?” “听说,梅公馆园林,在南京首屈一指;我有幸得到梅小姐的亲自指点,真是三生有幸呢。”肖闯眼神含着笑。 “你要去,就跟着我走;要不去,我就不说了!”梅拾璎没好气地说。 “当然,您先请!”肖闯笑道。 第二四六章 自作多情 这男人眉眼带笑,神情似喜非喜。目光深深浅浅,拢住梅拾璎全身;像沐浴春日阳光,周身暖洋洋的。他目光突然一凛,从她头上掠过,望向不知名的某处;……梅拾璎浑身一冷,顿时拔凉拔凉的。 肖闯似笑非笑,声音清澈而有力;“劳烦梅小姐,在前面带路,带我游历一番吧。” 梅拾璎星眸低垂,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她心里暗暗骂自己,中了什么邪,这样没有底气!有点出息好不好? 梅拾璎点头,暗暗咽下口水,说道:“好。” 两个人沿着荷塘边的小径往上走。这是用石子堆砌的小径,斜坡平缓并不陡;小路一直通到山顶最上面。 走到上面,地势突然平坦;前有一巨型的山石。山石上,是错落有致的各种石头,松石、雨花石、墨玉,天然琥珀等等雕砌成。各种自然造型,相映成趣。最上面有一个弧形的陡崖,陡崖上重重松柏,陡崖畔有一个亭子。亭上有一匾,用墨绿色的字写着的,是“吟风阁”三字。吟风阁其实是一个书堂,兼做观星赏月之地。 这里,是梅公馆最高处;看日月星辰,吟风赏月。吟风阁的高度,比公馆的洋房最顶,要略高出几米,也是整个花园的最高处。吟风阁是不太宽敞的封闭住房;分别有左中右三间。木格子雕花窗,镶着绿色的纱窗;屋内有炭火盆,冬暖夏凉。 “梅公馆,真是雅致。在高处吟风云,在低处听雨声;真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处处可见。”眼之所至,心之所达,赏心悦目;肖闯赞叹道:“我本是拿刀枪的兵痞子。看了你家这样的居所,也禁不住向往呢。” “嗯,我爹爹本就是高人雅士。骨子里有些东西,是从我祖辈传下来的。梅家历经十几代,也没有别的,就是积累了江南文人骚客的这些雅闻乐见。”拾璎得意地说道:“你若是长期和我们相处下来,多少也能耳濡目染一些的。” “哦,耳濡目染?……看起来我还得努力呀,博得小姐您的青睐才对。”肖闯呲牙一笑,叹了口气,说道:“可,现在问题是,梅小姐您好像讨厌我吧!我现在无论做什么,对你多用心,你都比较反感;……这,不像沙场征战,真是一筹莫展啊。” “肖,我没有,……”拾璎瞅了他一眼,粉面含着羞,低下头来,轻声说道:“我没有讨厌你,真的!” “哦,拾璎小姐不讨厌我?”肖闯故作惊讶,“那,你既不讨厌我;为什么不去探望我,或者,没给我来过一个电话;甚至,给我写封信也是好的。这些,你都没有做。看来,你也不过是敷衍敷衍我;实际上,心里是讨厌我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拾璎抬起头来,急切地说道:“你不是说,月末会到我家来吗?我就想,左右你会来;你来了后,我再跟你解释好了。” “所以,你特意在花园等我的?”肖闯大喜,柔声说道:“这么说,你是盼着见到我的,对不对?” “嗯,……”拾璎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慌忙说道:“我是盼着见到你,跟你解释清楚,好让你不那么生气呀。” “我没有生你气!”他轻声说道。 “你,没有生我气?……这么多天,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呢?”拾璎歪着头问道。 “天天去站岗,某位小姐很不耐烦的;……是我理解错了吗?”肖闯凑近她脸颊,厚着脸皮问道:“梅小姐,很想看到我,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你……你,怎么说话的?”梅拾璎一愣,脸上绯红,如喝醉了酒;怒叱道:“呸,我才没有呢。” “没有?……你今天穿得这么齐整,画着这么精美的妆,不是想取悦于我吗?”肖闯望着她;嘴唇上扬,一脸坏笑。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们家今天大宴宾朋,来的不只是亲朋好友,还有各方有头有脑的人物,我今天不穿得好一点,岂不是让人笑话?”拾璎心里想说是,嘴里开不了口,依然是很强硬。 “这么说,这是我一厢情愿了;……”这个男人声音低沉,突然很泄气。 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他突然就松懈瘫软,浑身没有了力气。他的眼神没有了光彩,脸上阴晴不定,眸子里是清冷的。他呆呆的,发愣了;然后,哑声说道:“拾璎,你还在哄我。你心里讨厌我,所以,也不喜欢我。你今天之所以接待我,是因我对你有恩,对你们家有恩,你爹娘命令你,你迫不得已,你硬着头皮这样的。” “肖,你别这样,我……;你,你要振作。”梅拾璎不知怎么办。 眼见他满心欢喜,眼见他没神采;拾璎心里后怕,怕他这颗脆弱的玻璃心,受不了压力打击。 得多哄他几句;拾璎说道:“肖,你是很好的人,也是有魅力的人。” “嗯,这不肖你说;……我明白;”他慢慢低下头去,整个身子耷拉下去,坍塌在地上。他的脸色蜡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滴;…… “你……,你怎么了?”拾璎惊呼。 “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了。”他龇牙咧嘴的,看上去非常难受;汗水一直在淌;……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她心里很慌乱,怕他会有事。“要不然,我领你去医院吧。” “没事,我坐下,休息片刻就好。”他强忍着,豆大的汗珠;…… “你很疼吗?……哪里疼,让我看看。”她低下头,柔声问。 “这,……这里很难受;”他蹙着眉,捂着胸口。“这,……我这里真疼。” “我帮你看一下,你别动。”拾璎轻轻帮他揉着胸口;“好些了吗?现在,怎么样?” “我现在很冷,有些发冷;……”他不住哆嗦着;汗水没停止。 她怜惜抱着他,柔声细语问道:“好些了吗?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好很多,你抱紧一点,我就不冷的。”他哼哼几声。 拾璎抱抱他,抱得更紧了。 第二四七章 一报还一报 拾璎半蹲着在地上,让肖闯靠在她怀里;双手紧环着他,希望他能舒适些。 她低头望着他;那张俊俏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蜡黄蜡黄的;他眉头紧锁着,额头黄豆大的汗珠,汩汩地渗出来;脸颊上汗涔涔的。 拾璎柔声问道:“肖,你……你怎么了?” “可能,旧伤复发了;……”他龇牙咧嘴,像是疼痛难忍。 “……” 旧伤复发?拾璎瞅瞅他,不像!又是骗人的鬼话吧! “我胸前曾受过伤,子弹离心脏很近;……”他费力地解开风纪扣,将军服三颗扣子解开。一块深褐色的伤疤,距离心脏不到一寸。 梅拾璎心里一紧,心疼地问:“这,还没好吗?……现在,我该怎么做,你会感觉舒适些?” “好,自然是好了。不然,我还能站在这吗?……但,一到气温变化,阴雨绵绵天气,就会有反应。不能激动,不能受刺激;……不然,伤痛就会复发;……咳咳!”他好一阵咳嗽,脸上咳得有些泛红。没过多久,脸上的潮红又褪去;…… 他望着她,脸色苍白;紧张地问道:“小妞儿,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喜欢,也好。” “喜欢?……唔;”梅拾璎心内婉转,该不是想骗我,骗我开口说喜欢他? 疤痕是多年前的;他看起来那么健壮,怎么可能还疼的? 哼,想骗我?门儿都没有! 拾璎双手一松,将他往外推;拾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 那人浑身瘫软,像堆烂泥扑倒在地;他侧身躺着,有气无力地吼着;“小妞,你……你也太狠心了!我……我都这样了,不能对我好一点?” 梅拾璎硬着心肠,朝他撇撇嘴;“你休想!” “好,……好;”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恨恨地说道:“好,我肖某人认栽!” 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她心里很不忍,再次蹲下来,“哎,……;你……你是真难受吗?” 肖闯脸上抽搐着,重重地点头;“这……,这里,锥心的疼痛;……” “不行,我送你上医院吧!”拾璎挽起他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将他拽起来。他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她哪里拽得动? “来……来不及了;”他急急地说道。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深邃的眸子黯然无光,他声音很微弱的,断断续续地说:“你抱抱我,好吗?……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他闭上眼睛,喘了会气;失神地望着她,挤出一丝笑容;“小妞儿,我快不行了;……你抱紧我;……能在你怀里离去,我心里也是安慰的。好,够了,够了;……” 他的眼角淌下泪来;声音越来越微弱;…… “哎……别乱说话!……我……我去找医生!”梅拾璎心慌慌的,对他喊着:“你挺着点,我……我……这就去,……” “你别走,……”他拉她的手臂,紧紧拉着,就是不放手;突然,他手往下一垂,头往旁一歪,整个身子瘫软下去;…… “……肖闯!” 拾璎声音颤抖,用手去推推他;他一动也不动。 “你别吓我啊!……”拾璎心里有些怕;“醒醒,……你醒醒!”她使劲掐他,掐他胳膊上的肉,狠狠地掐;……掐着她的手都酸涩了。 那个人胳膊那块肉,被她掐得都青紫了;……他还是一动不动。 “肖,你别吓我;……你千万不能有事!”拾璎心里乱极了,她慌乱将手搭在他手腕上。 天哪,脉搏都不跳动!难道,他真的不行了? 拾璎心里更慌了;他那宽阔的胸膛,一平如水,毫无起伏。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几乎要窒息了。她以前在医院,做护理的经验。 这,一点都不好玩! “肖闯,你醒醒!”她再顾不上风度礼仪了;双膝跪在地上,趴在他胸口,用耳朵仔细听。 心脏没有跳动!这个人,失去了生命体征。 “肖闯,……呜呜呜;……” 拾璎突然悲从心来,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地流淌着;……她朝着山下,声嘶力竭大喊:“来人呀,有没有人?……快来救救他!” 她用双手抓着他,使劲摇晃着他:“肖……肖闯,你要好好的,你快醒过来!你听见没有?” 她自言自语说:“肖闯,我不是故意气你的!你怎么这样,弱不经摧啊?这十几天,我见不到你,其实,我心里很想很想你。你知不知道,我天天都盼着,要和你好好说话,好好相处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撒手而去?……你不是要陪着我玩吗?你还说我不好,你其实更坏;你成心撩拨我,我喜欢上你了;你……呜呜呜;”拾璎抽抽噎噎地,“我的心里,全是你,你必须给我醒过来!” 梅拾璎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流,哗哗地流着;她哭一会,说一会;“死肖闯,烂肖闯;……呜呜呜;不要这样吓我!” 她眼神呆滞,木然坐立着;她有些迷离,他怎么能这样?“你快醒醒!” 她抓着他的身躯,使劲摇晃着。蛮横地嚷道:“不许你这样!……起来,快些起来!” “好了,别摇了!……我身子骨单薄,快要被你摇散架了!”瘫软在地的那人,幽幽地说道:“让你说一句喜欢我,就那么难?” “嗨,你没事?……”拾璎杏目含怒,瞪得溜圆;挥着一对粉拳,使劲往他身上擂;“叫你骗人;……骗人!” “小妞儿,为了试出你的真心,我不惜装死。要不装死你,怎能面对你的内心呢?”肖闯一边嗷嗷大叫,一边笑着说道:“疼呀,别再砸了;……再砸,我……我真受不了,真要昏了;……” 拾璎粉面含怒,不依不饶;她眼里噙着泪,幽幽地问道:“你这人,心机聪敏,又鬼话连篇;真真假假,让人分不出来。我让你出糗,你就捉弄我;……一报还一报,是吧?” 第二四八章 心疼还来不及 “小妞,你莫冤枉我;”肖闯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迎风而立,俊眉一扬,唇角漾起微笑;“我对你的心意,你心里应该早明了吧。从萍水相逢,到相知甚笃,我们都是普通朋友。直至,几个月前,我调防到南京;看到你依然单身,我才动了心思。从邀请你东郊骑马开始,我直接表明了我的心意。你若真讨厌我,不会接受我的邀请。后来,小妞儿一次又一次,挖空心思对付我,对我还是有心的。不然,你该冷若冰霜,对我视若无睹才是。” “你……;”拾璎看着那张俊脸,听着他好听的声音,竟然没法勇气反驳他。天,在不知不觉,他就这样走进心里。 “我愿意陪着你玩,乐意陪着你闹。你心里很苦,很受压抑;……你尽情地玩闹;你开心,我也开心;你快乐,我也快乐。”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轻柔得像三月吹拂的微风;“可,你大小姐脾气,有些不知收敛;……我若再不制止你,你不仅无法无天,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更看不到自己的真心;……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梅拾璎怔怔望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她的内心,千回百转;天,他是魔鬼,还是天使?他竟然这么了解我?知晓我的悲喜,明白我的小心思;…… 微风轻拂,松柏轻轻摇晃。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能识破她,梅拾璎很不自在。她星眸低垂,眼眸闪烁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慢慢背过身去;“可,你这玩笑开得也忒大了;害得我落了多少泪;……你……你也忒过分了!” “小妞,我不好,我道歉!”他慢慢走近她身后,双手轻轻环住她;在她耳畔吹着风,温软地说道:“你这古灵精怪的小妞,我一颗心,都是为了你!我费心费力地讨好你,总不见你有所表示;……我心里,莫免也忐忑;……我不知道,你心里可否有我。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能吓唬住,你这鬼精灵的小妞!“ 他这话说得不假。他明明已四肢冰凉,心脏停止了跳动;……否则,她梅拾璎怎能轻易着了道!她转过身,瞪着他的眼眸,气鼓鼓问道:“你说,……骗人的鬼把戏,你从哪学来的?” 她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她怎能甘心? “骗人的鬼把戏?”肖闯望着她,目光从她的发丝穿过;“你这没良心的小妇人!关心真相,远比关心我多!我要不告诉你,你定是没完没了地追问的。草原上的猎人,在荒野经常会遇到狼群。狼虽然凶猛,但,只捕食活体,不食用死物。猎人单身遇到狼群,服用这种药,能迅速让肢体冰冷,心脏停止跳动。我只喝了很少量药剂,你要是不动我,我能停半个小时。刚才,你又摇又晃的,我的血液倒流回来;这才几分钟,我就醒了过来。”肖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哈哈大笑不知;“哈哈……,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我可都听得真真的!” “你……,”梅拾璎咬了咬唇;“我都难过死了,你觉得那么好笑吗?” “难过死了?”肖闯眼睛眯成一条线,调侃道:“哎呀,我又错了,小妞是真心疼我!心里眼里都是我啊!如果,我真的是不行了,你是不是会为我殉情呢?” “殉情?……呸,你想得美!”梅拾璎恨得牙痒痒,没好气地骂道:“你是大骗子,死骗子;你……你居心不良,成天想的是逗我玩;看我六神无主,是不是觉得挺好玩?” “我怎么舍得逗你玩儿呢,只要你开心才好呢,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那男人凑近她耳畔,轻轻地搂着她;温存地说道:“不饿,看你刚才哭得撕心裂肺的,我是真很心疼你,我就在想,我要再不醒过来,真怕你会哭背过去。我就真对不住你了。” “呸,我那是急的,谁像你那样。”拾璎瞪他一眼,甩开他的双手,急急往下走去。“今天家里这会儿应该来很多客人了,就被你闹的,我才不要跟你再这么闹下去了。” “喂,你就这么走吗?等一下。”肖闯叫住她。 “什么?……难道,你还不让我去迎宾?” “不是,你稍等一下,我帮你整理整理。”他从上衣口袋里,拽出一条白色的丝帕,轻轻擦她脸上的泪痕,抚平她头顶的乱发。他蹲下去,半跪着,用丝帕将她裙角边的泥土擦拭干净。 他站了起来,你挑剔的眼神,将她从头看到脚;“这才是梅家小姐该有的样子,姿容娇俏,风韵神态一点都不能少啊。” 拾璎被他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了,差不多了,有谁看我呀?来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来看房子和花园的。” “不对啊,梅小姐待字闺中,自然有不少人,你还可以好好看,慢慢挑,真的。” “你……,你是不是又找骂,是不是?” “这么说,你不再找了,就认定我了呗?”他一脸坏笑,在她耳旁戏谑道。 第二四九章 梅府宴席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没皮没脸了。”拾璎心里发急,要赶着去待客;可不能在这,与他闹着玩了。 肖闯笑一笑,看看自己的怀表;已接近正午时间,该去正厅宴会厅了。 两个人从山上下走来,一前一后到达水榭边;这里已经来了很多客人。 水榭前方的草坪上,左侧居中的,是梅府自家的亲戚,梅氏一众族亲。右侧的坐的,是梅老爷行政院的幕僚朋友。当然,陆家一家人都来了,坐在左侧居前的位置。陆司令带着高氏夫人,两位姨太太以及陆家的两位小姐都到了。 “今天,诸位莅临梅府,我梅铭淞心里非常感谢诸位,令梅府蓬荜生辉。”梅老爷上前致辞。“想我中华故土,遭强人入侵,战火连天,民不聊生;我梅公馆惨遭屠戮,毁于战火;幸得国军大力驱除强掳,我们才能重回故土,重建家园;……” 梅铭淞慷慨陈词,下面的来宾纷纷鼓掌。 “忆往昔,国家多磨难,咱们百姓也遭受很多的苦难,梅公馆这样的古老的园林,也是遭到毁灭性的重创。天佑我中华,好在,梅府挽救这老园林,推陈出新,非常值得庆贺。” 族长代表梅氏一族,发了言,露了脸,心里感怀。下边的人,又纷纷鼓掌。 “静山,客人们都等候多时了。请他们入正厅就席吧!”梅夫人小心提醒道。 “各位,就餐时间已到,请大家就席,自取自饮自便。今天各位赏脸,就是尽情地吃,尽情地玩儿,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正餐之后,请大家来到水榭边或者是山上的亭子间,去吃些茶点,看看风景。”梅老爷大声招呼着;然后,又说了一句:“大家请各就各位!我是随性惯了,也不说太多礼仪;大家也不用受拘谨,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好不好?” “梅先生,您放心!”先生的话,向来能得到年轻人的拥护。 这有几个年轻人,是认识梅先生多年的。梅先生在中央大学任教是,他们做过梅先生的学生。 拾璎和小弟筠宁站在父亲的身后。拾璎笑盈盈听着父亲说话,看着下边的人向梅家致敬,她报之以亲切平和的微笑。 今天,梅小姐穿着一套非常别致的藕荷色的洋装,非常时尚年轻又洋气;自然赢得了很多人的瞩目。 梅小姐领着几位老者,安排到正厅宴会厅就座。 她刚从屋里出来,有一年轻人过来问:“梅小姐,您还真是子承父业,回到中央大学去任教,这真是一件很让人庆幸的事。尤其是一位小姐,能做大学里的老师;教导学生,授之以知识,成就学子一生。将来,还能桃李满天下。这是知识女性里面,是绝好的职业了。” “是的,谢谢。”拾璎客气地回应道。 “梅小姐,平常都喜欢做什么啊?……你都喜欢看什么书?平常看不看电影?或者,看不看戏剧?……”这年轻人问个没完。 “这个,……我平常喜欢呆在家里,陪着爹娘。”拾璎平淡地回答,她不想跟不熟悉的人多话。 年轻小伙子紧追着,继续还要说什么。 肖闯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他彬彬有礼地问道:“梅小姐,我收到令尊的请帖,今天是第一次来;对这非常不熟悉,请问,您能够带我进去吗?” “肖少将,可以,愿为你效劳!”拾璎微笑着,对那年轻人说道:“抱歉,我要领这位客人去正厅,你请赶紧就坐吧!” “哦,……好,不客气。”那人瞪了肖闯一眼,半路杀出来这么个不开眼的;真是扫兴! 他们俩并排往里走去。 “小妞啊,我说会有人缠着你吧,你还不信。”肖闯调侃道:“他可是某大员家里的公子,你没考虑一下?” “嗯,你少来!”拾璎瞪他一眼;调皮地回道:“少将大人大量,解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干嘛还考虑别人?” “哈哈,好,你这话,我爱听!”他眸子里含着笑;目光拢住她,含情脉脉的。 拾璎低下头去,粉面含羞:“你别这么盯着我看,怪难为情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小姐,还会害羞呢?”他笑着说道。 “哎,我求求你,别乱说话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你怕个什么?有我呢。”他这股劲儿上来了,诚心想逗弄她。 “好了,我们赶紧进去吧,今天别胡来啊!我们家今天的正事要紧。”拾璎板着脸威吓他。 “是,谨遵您的吩咐。”他正儿八经回答道。 两个人并肩走进大厅,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肖闯,肖少将,这么巧,在这里还能看到你?……怎么,你和拾璎,你们俩认识?” 肖闯和拾璎抬头望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定国陆司令。 “陆司令,……”肖闯上前立正,朝他敬了一个军礼;“司令长官好!” “好,没事儿,”陆司令回礼,疑惑地问道:“我是说,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吗?……”肖闯指了指她,又指指自己。“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有十一二年了吧。” “哦,是这样,难怪;……”陆定国点头。 拾璎抬起头,朝肖闯使了个眼色。他明白她的意思,走到附近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来。 “陆伯伯,您赶紧去就坐吧!”拾璎含笑说道。 “丫头,你和霑豪,最近常联系吗?……”陆司令问道。 “唔,……有时候也联系。”拾璎回答。 “有时候……,是什么意思?”陆司令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 “这事,等过一阵子,我再跟您讲吧。”拾璎显然是不想说,她避重就轻。 “好,我先过去了;”陆定国点头,回到自己座位。刚才,他看见他们俩很亲密,不同于一般人;心里非常胡疑。 “那个大哥哥很帅呀。”陆司令的一个女儿说道。 “还行吧,没有咱们大哥帅。”陆家另一位小姐,悄悄说道:“咱家大哥哥,和这位姐姐都不联系了。你不觉得,这里面很奇怪吗?” 第二五0章 梅府征婚 “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哥哥那儿……;”陆司令两个女儿低下头,嘀嘀咕咕说得很欢。 她们的窃窃私语,隐隐约约传过来;拾璎低眸敛眉,从旁边擦身而过。 “你们知道什么,不许瞎说!”陆夫人严厉呵斥道。 “是。”两个姑娘立时噤声。 梅铭淞挡住女儿,淡然一笑,说道:“拾璎,客人都进来了;我们也该上席了,你要去哪里?” 被人家低声议论,拾璎不自在;她凝眸浅笑;“爹爹,我去到厨房,和刘妈一起吃。” “哪个混小子,敢惹我女儿?……”梅铭淞笑道。 “爹,……不是;……” 拾璎的眼神闪烁着,含糊其辞说不清。 拾璎和肖闯亲密劲儿,可能很多人看到了。如果陆家老小看到,先不说陆定国怎样想;陆家姨太太和小姐,无论有心或无心,含沙射影的话,对女儿的心绪都有影响。 “拾璎今天是主角,得高高兴兴地,陪爹娘一起坐在大厅正前。”梅铭淞挽起女儿的手;温和地说道:“你陪爹爹进去,一会有件事,爹要和你商量。” “哦,什么事?……很重要吗?”梅拾璎抬眸,凝神望着父亲。 “走,咱们进去,边吃边谈;”他将女儿的手搭在自己的臂弯内;护着女儿从正在就餐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在宴会厅,招呼客人们进餐的梅夫人,看到他们父女进来;紧跟上来;“静山,你来了;……来,菜都上了好一会了;……” 梅铭淞点头;说道:“夫人今日辛苦,赶紧吃吧;……拾璎,你坐在爹爹身旁;”梅铭淞拍着女儿的手臂,安抚她在他身畔坐下。他抬头看见筠宁,说道:“去,将你严姐姐叫这来一起吃!” “嗯,爹爹;……我这就去!”梅铭淞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将宴会厅外准备茶水的严艳拉过来进餐。 “今天家里大喜;爹爹和你娘,还想添一喜;不知你们几个是何想法?……” 拾璎和严艳互相对视一眼;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话,从何说起? “添一喜?添丁进口吗?……”梅筠宁不由发愣,瞪着大眼睛问道:“爹,我姐还没嫁人,怎么可能?……”他转头望着娘,嬉皮笑脸地问:“难道,是娘亲?……” “啐,找打!……”梅夫人啐道:“你这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怎么这么皮?” “好啦,别玩笑了;”梅铭淞轻声笑道:“艳儿进我梅家,小有一年了吧;今日,趁着大好日子,收你为梅家的女儿,你正式认个爹娘,可好?……” “这……;”严艳懵了懵;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老爷、夫人,这没多人,这……太正规了!” “怎么,艳儿不愿意?……;”梅铭淞笑一笑;问道;“还是,你没做好准备呢?” “不,不,……我愿意;老爷,这么幸运的事,我求之不得。” “好,还叫老爷?……得改口了!”梅夫人笑吟吟说道。 “爹爹,娘亲!” 严艳学着拾璎姐弟的叫法。 “哎,好,好!……我失去一个女儿,又回来一个女儿;”梅夫人抹了眼泪;掏出一个荷包,塞到严艳手里;“哎,瞧我,这高兴劲;……来,爹娘给你的红包!” 严艳喜滋滋地接过来;“爹爹、娘亲,谢谢!” “好好,今天是真高兴!”梅铭淞说道:“咱们吃完饭,一会回到水榭,爹爹还有事,要当众宣布的!” “还有事?”拾璎望望父亲,想问又不敢问。 她和严艳对视一眼,严艳耸耸肩,又摇摇头;都猜不出所以然来。 宾客们吃完席,三三两两地回到水榭边的草坪上。水榭亭子内,几张桌子上,分别有茶水、水果、糕点等。客人们可自行取用。 肖闯随宾客出来,取了一杯红茶,在临水的长椅上坐下来慢慢饮用。梅府下人们处处恭谨,从上午迎宾,到午时宾客入席;下人们各司其职,提水、倒水、烹茶,样样不落,井井有条。他不由得感叹,梅府会调教人。 三个孩子拥着梅铭淞和夫人,回到水榭亭台“听雨轩”。管家上前给主人一一奉茶,再悄然退到一旁。 梅老爷从听雨轩出来;他红光满面,高兴地说道:“诸位,今日梅宅重建之喜;鄙人还有一桩心事,要宣之于众;我的女儿拾璎、严艳;待字闺中,未有合适婚配;今日,我郑重宣明,为女儿们择聘良婿;……” “梅家和陆家,不是联姻吗?……怎么,这高调悔婚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草坪上的人一阵骚动,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梅家的女儿是金贵的,容不得半点负心、背信弃义;不图身世也不图富贵,无论贫贱荣华;唯一的条件,必须就是对我女儿一心一意。“梅老爷顿了顿首,继续说道:“亲生的一子一女,两人共同持有梅氏家族企业,每人每年可享受三成的分红。这,是为孩子们将来准备的。另外,有三成,我和夫人留着养老;梅家的宅子日常养耗要用。艳儿,虽并不是梅家亲生的;但是,我作为家长,为她将来考虑。待她出嫁之后,每年也能分得家族一成收益,作为她婚后生活的保障。梅家宅子很大,不允许分割。孩子们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另辟府宅,另行居住;就随他们自己所愿了。” 严艳急了,拽着夫人的衣袖,说道:“爹爹娘亲,你们如再生父母,我心里很感激;……断然不能要梅家财产。” “傻孩子,都叫爹爹娘亲了,还把自己当外人?……”梅夫人温婉地说道:“我们拿你当自己孩子,怎能不为你考虑呢?……你说,这个世道没有一点资财伴生,你嫁到哪家去,不得任人欺负?即便你不嫁,你还不得有点伴身的钱吗?” “爹爹,娘亲,你们对我,……;”严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任由它往下淌;…… 拾璎眼里泪花闪烁;爹爹呀,怕她受委屈,怕她为难,为她扛起了一切;…… 第二五一章 挚交诘难 梅拾璎心内婉转,眼眸里泛着泪光; 爹爹高调宣布征婚,否定了以前的、未成现实的订婚。爹爹这样做,可能被朋友们指责;被陆家等一众人等诟病;甚至,会失去陆伯伯这多年的挚交好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既不能对母亲哭诉;更不能质问父亲,为什么不跟她商量;将所有都揽在他自己身上。爹爹是有多疼她,为她筹谋考虑深远;…… “梅家就是宝藏啊!梅小姐通身的气派,这一等一的模样,就算没有那些钱财,娶回家也是有福的;……何况,梅府的生意遍布各地;药材、布庄的生意可观;田产、文物等等,享不尽的富贵啊!……”行政院大员的王夫人,在一旁嘀咕着;“梅府高调征婚,咱家的亲戚里,有好几个年龄相当的后生;……不说嫡亲的梅小姐,就算娶到那位严小姐,也不错啊!” 梅拾璎无法忍受,周遭的窃窃私语;还有,扫视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站起来,朝“听雨轩”的母亲走去。 拾璎凑近母亲耳畔,低声说道:“娘亲,我有些乏累了,能不能先回房去?” “好,你去吧!”梅夫人望着女儿,温婉地说道:“这里,没什么忙的;一会,让忠叔派人给你送些茶水过去,……你回吧!” 拾璎凝眸,朝母亲会心一笑;从水榭旁边的栈道离开。 梅铭淞沿着石子路往上;刚走了没几步,听到有人叫唤他。他不得不停下,转过身来看;是陆司令的副官李玉。 “梅先生,司令命令我来,请您过去!”李玉是谦卑有礼的。 梅铭淞点头,问道:“哦,陆司令呢,人在哪里?……” “司令刚才,跟着您往后走;去了书房,没见到你;……所以,命令我出来的。” “好,我这就去!” 梅铭淞抖一抖长褂上的灰尘;信步闲走,回到花园西侧。这里闹中取静,上书“谐趣斋”。推开谐趣斋的门,陆定国果然在。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走动着。 “望亭,你觉得,我这书房构造如何?”梅铭淞进去,故作轻松地问。 “你个老东西,别打岔!你说女儿未曾婚配,这……这是什么意思?”陆定国忿忿不平,气不打一处来;一见到梅铭淞,双眼细眯着,狠狠地质问道:“璎丫头和我儿子的婚约,怎么就不算数了?……你难道忘了?还是,你已经老糊涂了?” “非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够说忘就忘?……兄长不说,我还得去找你呢!”梅铭淞早料到,陆定国会来;他也毫不示弱;“我说的,未有合适婚配!我女儿青春靓丽,等你儿子结婚,等了有多少年?……以前,是说强掳未除,誓不结婚!要打日本鬼子,合情合理!我们巴巴等着你儿子,先大国再小家!可现在呢,有什么理由,迟迟不履行诺言?也许,你那宝贝儿子,有了别的心思呢?你摸着良心问,还傻傻地让我女儿等,还要等多久,还等什么呢?” “女儿心里的委屈,就是我的迂腐和教条害的。”梅铭淞掷地有声:“为了拾璎的幸福,就算得罪了你陆司令,我也在所不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就定下来的事。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改就改呢?”陆定国非常生气;气得浑身发抖。右手颤抖着,指着梅铭淞;“哼,我明白了,你瞅我儿子不在,你看他不顺眼;是不是?然后,你开始张罗找乘龙快婿,你……你,你盘算好了,你是成心的,对不对?” 陆司令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气势汹汹,得理不让人。 “你别问我,你回去先问问你宝贝儿子!老家伙,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你扪心自问,我家拾璎,哪一点做得不好,你儿子要这样冷落她?……你有本事,让你儿子回来!”梅铭淞和老友,挣得面红耳赤;“我一句话放在这!现在,我女儿什么都没定下;谁都可以追求,公平地竞争;……谁能赢得拾璎的欢心,谁真心实意待我女儿,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自己拿主意!” “我不跟你废口舌,璎丫头和我儿子,心心相印;……你难道,要把他们拆散了不成?”陆定国怒斥他。 “拆散?……行了,我懒得跟你说。你去问问你儿子;为什么迟迟不回来完婚?” “你,你胡搅蛮缠吧!”陆定国怒斥道:“霑豪在前线领兵,他在怎么能,随意就回来呢?” “借口!他若真有心,他能找出一千一万个理由;……只怕,他,另有所图了;……”梅铭淞冷冷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一篇已经翻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女儿是自由之身,她有自己的选择权。” “凭空捏造,你莫要胡说,你……你,要讲事实的。”陆定国坚持着。 “望亭,你记不记得,你让人送拾璎去过军营;女儿,从那里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不说话、不爱笑,很郁闷;……我们做爹娘的,看着心疼啊!”梅铭淞又道:“女儿的脾气秉性,我是知道的。大凡有什么难事,怕我们担心,她都自己扛着。将心比心,你的女儿,要是这样,你会怎么想?我不是要将你们往外推;而是,你儿子,和我女儿之间,已经有很深的隔阂了。陆司令,定国,你务必弄清!给我梅家,给你自己,一个理由吧!” “这……;”梅铭淞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陆定国不由愣住了。他重重地点点头,说道:“我,不愿相信!……好,等我回去,我找他,问……问清楚!” 几十年的挚交好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些出格的事。彼此的信任,都还是在的。 陆司令说完,起身往外走。 他步履有些蹒跚;梅铭淞上前搀扶住;说道:“兄长,我等着你的消息;……愿闻其详!”梅铭淞心里也很期待;“望亭兄,我送你,慢走;……” 第二五二章 没吻过 从听雨轩水榭往东,沿着方砖铺就的甬道,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是梅公馆东侧的二层小洋楼“曦睿居”。 “曦睿居”梅公馆小姐的闺楼。梅铭淞与夫人,住西侧二层洋楼“曦和居”;梅筠宁年龄尚小,和爹娘居住在一栋楼内。 曦睿居花岗岩的门柱,进去是宽大的厅堂。迎面是一副花鸟大屏风。屏风后是一套考究的乌木沙发椅。两侧的橱柜里,有精美的茶具;玉雕、松石、玛瑙摆件、琳琅满目。 精美的的雕花窗棱后,有一个杂物间和一间小厨房。大厅两侧一左一右,各有一套房间。刘妈妈为方便照顾小姐,住左侧的一套。严艳本住二楼,她为人规矩,不该太得意,自请求住一楼的右侧。 梅拾璎沿正中央的楼梯,拾级而上;到了二楼东侧的卧房。她推开卧室的门,是宽阔的起居室。她穿过起居室往里,是一张宽大的乌木床榻。最里面是拾璎的衣帽间,用雕花木质窗棱分隔开。 两张阔大无比的樟木衣橱,占据了里面整整一面墙。梅拾璎打开衣橱,衣服捋得整整齐齐;刘妈已经帮她整理挂好了。拾璎挑一套碎花欧根纱蓬蓬裙换上。她信步走到起居室外的阳台上站住。 阳台是半封闭的;绿色植物如瀑布般,从屋顶倾泻而下;曦睿居旁,有两颗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正好遮掩了屋里的一切。站在这里,能眺望到梅公馆外面的街景。楼上的人,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清楼里的风光。 拾璎走到在东侧尽头,能看见水榭那边,还有很多宾客,三三两两地在聊天。还有的宾客,去了山顶的吟风阁。 外面的热闹,不是她的;与她没有关系。 拾璎不想参与了,多少要躲一躲。爹爹今天高调征婚;不过是为自己挣个自由。她实在没兴趣,在那些权贵中选择;干嘛要在人前晃来晃去呢? 拾璎轻轻叹了口气,回到起居室。阳光正好,太阳从窗玻璃外,暖暖地照在屋内。她从书橱内拿了一本英文书,倚在贵妃榻上看起来。 她看了没多久;外面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大概是忠叔派人给她送茶点来了。 梅拾璎头也没抬,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门没关,请进来!” 门“吱呀”一声,从外边推开了。一阵微风吹进来,伴随着一个爽朗的声音。 “小妞儿,你今天怎么走得那么早;……是哪里不舒服?” 梅拾璎抬眸凝神,笑到:“外面一些军政界要员,全是头头脑脑的人物。我一个教书的,还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倒是你,怎么不瞅准机会去,多跟人攀谈攀谈,找点紧要的资源呢?” “小妞,莫说风凉话!我一颗心,都牵挂着你。哪还有闲工夫,去找那些人;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肖闯将托盘放在茶几上;他侧身坐在榻边,深邃的眸子望着,她洁白如瓷的姣好面容;目光深情而宠溺;“小妞,是不是午饭都没吃好?……梅夫人告诉我,让我来陪陪你!她可是未来的岳母大人,我岂敢不遵从!” “我的天爷,你这人,还真不嫌害臊!叫得还真快,我答应你了吗?”梅拾璎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今天也听见了,我爹爹说了,为我高调征婚的。你可得想好了,你若是犯耸,害怕,往后退;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要不然,接下来,你要有很多的强敌。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强敌?哦,我知道,情敌吧!”他唇边浮起一抹笑,目光深深浅浅,从上而下拢住她;“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怎么可能犯耸、后退?……梅小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哪个男人不会被迷住,怎么可能没人追求你?……我得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来,对不对?不过,我用不着害怕;你爹爹说了,关键在于你,你梅小姐准备接纳谁?你刚才不是还说,认定我了吗?我怕什么呢?” “认定了你?……”拾璎攀着他的肩,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心内婉转绻漪;她浅浅一笑,说道:“你想得美!谁说,我认定你了?……谁听见了,谁能证明?” “你这没心肝的小妞!”小美妞古灵精怪的,真是不省心;不知又想什么歪招;还有什么鬼主意;肖闯又爱又恨,托住她的下颏;“这才过了多久,你在吟风阁说的话,难道全忘了吗?” “我说什么了……?谁能证明呢?”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抬眸凝视他深邃的眸子。她用如葱尖般的食指拨弄着,他略微带些卷的发丝,抚摸着他的眉眼;然后,她的指尖,停在他唇上不动。 她柔声一笑;“你这个人说过话,要做的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要怎么来证明呢?”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眼对眼,靠得这么近。肖闯有些局促不安;脸上突然泛起红晕,“证……证明?……怎么证明?” 她的双眸热切地望着他;脸颊上泛起醉酒般的红晕。她在他耳畔,娇声说道:“吻我!” 他惊讶地望着她;她娇羞地闭上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 他颤栗了一下;紧张地托起她的脸,用他的薄唇,在她芳唇上,轻轻碰触一下;然后,迅速放开了。 梅拾璎睁开眼睛,瞪着他看了好一会;脸上有些不快,说道:“不够,重来!” 他的脸越发红了;捧着她的脸颊,薄唇在她唇瓣上,又重重啄了一下。 拾璎睁开眼睛,眼神迷离;她眼里有层雾,心里迷惑极了;“怎么,……你……你不愿意吗?……” “不……不是;”他看起来很紧张,脸上愈加潮红;额头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能再冒犯了;何况,何况,是在你的闺楼;……” “你,很紧张?……”拾璎心念一动;朝他眨巴了下眼睛;悄声问道:“你,是不是从没吻过姑娘?” 第二五三章 被他狠狠暖到 “呃……,小妞,别逼我;……”堂堂少将被小妞儿逼问,肖闯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的脸像喝醉酒,胀得通红通红。 “你……你该明白我的。我认识你时,你那时候还很小;你那小小的倔强样子,天不怕地不怕;你的模样,你的整个,都装在我这;……”他用手捂着自己胸口,昂然说道:“我心里只装得下你,怎么可能理会别的姑娘?” 梅拾璎第一次看到,这高大威猛的男人,手足失措的样子。 他驰骋沙场,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到过?他偏偏倾心于自己!这样执着、无怨无悔地喜欢着;自己完全不知道。 他精明、机智、英俊,火热,还有一颗纯情少男心;真是稀缺难得!比那些孤芳自赏的翩翩公子,不知强了多少倍!真是稀有珍品;不,是捡到宝了。梅拾璎心里乐开了花。 “怎么可能?……又是骗人的鬼话吧!”梅拾璎愈发觉着好玩;她手指勾着他的下颏;调侃道:“堂堂精编师师长,人长得也不赖,会没有姑娘喜欢?……谁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咳咳咳,……”被她盯得很局促;他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以军人的荣耀起誓:我若骗取你的真心,天打五雷轰!小妞,我说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我读书不多;但,不做违心的事。有一句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还有一句话,‘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天爷,这样的话,哪里像驰骋沙场、冲锋陷阵的肖少将说的?……梅拾璎目瞪口呆。 这,简直就像酸腐的书生,才能说得出口吧!可偏偏,他肖闯能说出来,却很有一股力道。梅拾璎杵在那,着实愣了好一会。 他深情,坦率而直接,毫不避讳。拾璎的心,深深被他震撼到了。如醍醐灌顶般,她被他狠狠暖到了。 他望着她,深情如许;四目相对;……她眼里酸涩,说不出的感动;心里想哭,却又很快乐。 她感怀着,轻轻环住,勾住他脖子。 她香软的唇瓣,吻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尖、脸颊、薄唇;…… 她轻啄他的上唇、下唇,吮吸着唇瓣;香软地探入,勾住他的舌尖,带着他的,游弋;……他的与她的,交缠在一起,欢快着,幸福着;…… 突然,他后来居上,反压住她的;他反应过来,他被激励了,用力吮吸她的唇瓣,探索她的芳唇;…… 他渐渐主动起来,梅拾璎气喘吁吁;唇瓣被他压住,说不出话来;…… 梅拾璎开始璇昏,气喘吁吁地;她觉着酸涩、干渴;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她“哼“地呻吟了一声。 他突然放开了她,捧着她的脸颊;疼惜地问道:“小妞儿,怎么了?……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我,被你吻麻了;……”梅拾璎粉面含羞;见他这样看她,羞涩得更甚;她垂眸低头,左手捂着唇瓣,右手握成拳擂打他。 “嘿嘿嘿,……你不是喜欢的吗?”他低眉勾唇,在她耳畔悄语:“告诉我,我学得对不对?……要是不对,我们再来一次!” “去,你还没正式拜师呢?……你……你,太霸道了!”梅拾璎粉面更加羞,低眸不敢直视他。 “嘿嘿,以师之道,还之于师;……梅老师,接招吧!”他勾唇笑道;再次低下头来,薄唇压住她唇瓣;他很轻很轻,吻她的唇瓣。 拾璎很享受被他抱在怀里。他深情地吻着她;唇瓣和唇瓣交缠着,久久不愿离开;…… …… 梅拾璎靠在他怀里;眸子闪着柔和的光,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肖闯俯下身,温软耳语道:“小妞,刚才怎么样?……你说,我是不是出师了?” “唔,……还行!”梅拾璎掩唇,娇俏地笑着。 “还行?……”肖闯恨恨地低头,深邃的眼眸看过来;“看来你还没满意,我们再来!” “好了,羞死了;……”她扭过头去,将脸埋在他怀里。娇羞地笑道:“你没完了,不能让我喘一口气吗?” “好,……小妞,你是不是累了?”肖闯看看茶几上,托盘里的茶点。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他的大腿上。“小妞,你喝口水,吃些点心。” “你……这样不好,让别人看见,会笑话的。”梅拾璎皱皱眉,机灵地跳起来,利落地坐到沙发上。笑道:“你……你放下,我自己来!” “自己来?……”肖闯嘿嘿一笑,“嗯,我的嗓子也渴了,要喝水!” 拾璎瞥他一眼,倒了一小盅茶水,笑吟吟地递给他;“来,请喝茶!” “好,谢谢!” 他心满意足地接过,仰脖一饮而尽。 梅拾璎“扑哧”一乐,笑道:“茶,得慢慢品;哪有像你这么喝的?” “这小茶盅还不够我塞牙的,太少了!”肖闯显然不习惯这样细斟慢饮。梅拾璎倒满一茶盅递给他,他又接过来一饮而尽。 梅拾璎笑笑,又拿一个小茶盅,倒满了茶水;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她放下茶盅,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外边的客人,都走没走?” “怎么,你担心,我从你这出去会被人看见,影响不好?”他心细如发,明白她担心什么。“这么快跟我好了,你怕旁人知道了,会说闲话?” “旁人倒是没有什么,我也从来不在乎的。”拾璎说道:“我得告诉你,陆伯伯,是爹爹的发小,挚交好友;他可是帮过梅家很多的。我不想让他老人家难堪。梅家和陆家关系,历经好几代了;无论怎样,情分都在。有些事,能避讳,还是避讳的好。” “我懂!我很尊重陆司令;无论是军事上、还是他的为人秉性,我都很尊敬佩服。小妞,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嗯,谢谢你能理解。”拾璎冲他莞尔一笑;心里在担心;“陆伯伯回家,不知会怎么生气呢?” 第二五四章 有他后悔的 陆府的两台轿车,在梅公馆门外等候着。副官陪陆司令和大夫人上了前车;两位如夫人带着小姐上后车。两车一前一后,缓缓地驶离了梅公馆。 陆定国坐在福特车,他沉默着,一言不发;他闭着眼睛,想着老友梅铭淞的话。 司令来时兴冲冲,回去是怏怏的;这可非常少见。副官李玉不明白,轻声问道:“司令,您是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事?” “嗯,没事;……回家!”陆司令回答道。 他抬抬眼皮,瞅瞅李玉;再瞅瞅夫人。 陆司令从梅家出来,就铁青着脸;高氏夫人自然知道。司令正在盛怒中,她可不想招惹,自讨没趣;只作没看见,佯装闭目养神。 陆司令抬眸,扫了她一眼;问道:“你们说说,霑豪……;他有什么,我不知道吗?” “霑豪吗,很好啊!”陆夫人没动,轻声答一句;再没说别的。 司令与夫人,表面伉俪情深,实际是装装样。两位早心意懒散,更说不上几句话。李玉怕要冷场,赶忙说道:“少将军威名赫赫,英勇杀敌,立功无数;就像司令您年轻时候一样;……” “放屁!”陆司令骂道:“你才多大年纪,怎知我年轻时候,是啥样子?多半都是道听途说;……或者,是想博得我信任,或者是恭维我,想我多夸你几句。现在,我想听这个吗?” 副官随意插嘴,陆司令心里生气;怒火劈头盖脸撒向副官。 “呃……,司令卑职愚笨了!” 今天真是走霉运,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李玉心里暗叫晦气,再也不敢吱声。 陆司令的轿车,先回到了陆府,陆司令下了车;他并不急进屋,阴着脸站在车前。 等着后面的车回来,两位姨太太和小姐下了车。 陆司令开口,说道:“你们稍等一会回房,先跟我来书房!” 众人不敢违拗,悄然跟在后面,随他到了书房。 “你们真行,有事也不说,都当我老糊涂了不是?”陆司令朝太太们扫了一眼;又瞪着两个女儿;说道:“今儿个在梅府,你们俩窃窃私语,都在嘀咕什么,给我解释一下;……” “老爷,我……我们不敢!” 二夫人、三夫人怕他怕得要死;又当着大夫人的面,怎么敢瞎说呢? “爹爹,这个事我知道;”二小姐说道:“大哥哥,他那有一个姑娘。梅家姐姐是容不得人家的;心里难受吧,也不想跟大哥好了。这事,在咱家没有什么的,但,梅家不能容忍;……所以,梅老爷宣布,他们的婚事没成;……” “乱弹琴!” 陆司令勃然大怒。右手狠狠击在茶几上,震得茶几上的茶盏跳起,茶盏滴溜溜转了一圈,茶汤撒了一圈,滴答答往地上淌;…… 三夫人慌忙上前去,将茶盏撤下,擦拭去桌边的茶汤,重新换了一杯茶。 “夫人,你留下;……”陆司令这才知道,老友不是凭空指责。她望着夫人,朝姨太太们摆摆手。 两位姨太太道了声“晚安”,带着各自女儿退了下去。 “夫人,你也去过一次军营。我让你劝他回南京来。霑豪的事,你应该是清楚的吧!”陆司令换了一种语气,声音尽量温和;“儿子跟你是贴心的,他的心思,你该清楚的。若战场寂寞,遇上风尘女子,该赶出去才是!” “老爷,霑儿不是那花花大少;……”陆夫人沉吟片刻,知道瞒不住;“霑儿身边有个女孩,叫宛如,是随军的军医。多年前在镇江海战,她救过霑豪。姑娘对他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了。可是,霑儿没搭理人家;……后来,他们又遇上了。这姑娘说,不求别的,只想每天能看见他就好。在抗战结束前夕,小股日军包围了他们,姑娘替儿子挡了一枪;……这样情深意重的女孩,怎能将她往外推呢?” 陆司令听完,呆了半响。不是贪图富贵的,更不是风尘女子。人都说,儿子长大成人,会越来越像父亲;还真是!他陆定国就是多情种,想不到这唯一的儿子也随他。 “难怪,静山会说,怕我难做!但是,时代不一样了。梅家夫妇讲一夫一妻制,怎么能容忍,霑豪有别的女孩?”陆定国点头,问道:“我想知道,儿子到底什么意思,他是放弃璎丫头,准备娶那个女孩呗?” “咱们霑儿好像还没放下。心里惦记着梅家的姑娘;可是,又舍不跟前的宛如姑娘。我也犯愁了。”陆夫人叹了口气;“只能让这事慢慢来,自然处理吧,我能怎么办?我回来跟你讲,你还不得大发雷霆啊。”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欠梅家的。你跟霑豪好好讲,若舍不得那头,就该把这婚退了;不完婚也不退婚,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这样拖下去,就是我陆家不仁义了!”陆定国很生气;“夫人,你太纵容他了。男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拾璎这样的姑娘,他若放过了,有他后悔的那一天!” “老爷你这样说,我可不爱听!你以为,梅家那姑娘,能做个听话的媳妇,是好驾驭的吗?梅铭淞把这姑娘养得无法无天,固执又任性;心性太野,鬼主意又多,霑豪怕是拿她不住吧!”陆夫人想了想,又说道:“你想想,你原先为什么想她给你做儿媳妇?不就因为,儿子那时候叛逆,成天也没有几句话,闷声不吭的。这丫头活泼可爱,你觉得她可以带动起咱儿子来?可是,你要细细想,这丫头这一路走来,招惹了多少祸?……还不都是梅府宠着那宝贝女儿。可是,如果嫁到咱家来,是要当儿媳妇的,尽儿媳妇的职责;……她,还真不一定胜任呢。” “……呃,夫人这话说的,也不完全没道理。”陆定国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让我想想;……不过,梅家退婚的事,你得让霑豪知道。” “老爷放心,我懂的!”陆夫人点头。 第二五五章 情感的温度 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去,梅公馆渐渐宁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阳台的木格窗棱,斜照进曦睿居屋内;星星点点,散落在屋内的家具、器皿上, 肖闯倚坐在沙发上,拾璎慵懒地倚着他。她听他说,这些年对她的相思;那些话语,一点点抚平她心里,这些日子的空寂。她一点不觉絮烦,让心扉敞开着,直至盈满于心。 女孩儿的脸上,漾起幸福迷人的笑容;眼睛活泛起来,乌溜溜地瞅着他;看得他心意绻漪。他抚着她的脸庞,薄唇覆在她唇上,温润地亲吻着她;她深深地回应他。又一次,深情炙热而绵长的长吻;…… 他紧紧抱她在怀,眯眸凝视着她;指尖轻触她鼻尖;“小妞儿,这么甜;……陆少怎么舍得呢?” 她用手指指尖,撩拨他的脸庞,撩拨他的头发,呵气如兰;“唔,不用管他;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当然,愿长相伴不分离!” 他勾唇一笑;在她耳畔轻吟,声音带着磁力。拾璎情不自禁,被他紧拥着深吻;…… 房门“咚”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拾璎,爹娘叫你去吃晚餐了!” 严艳从外进来,看到紧拥的两人,臊得慌忙转过脸去;慌乱地尬笑道:“对不起,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肖少将看见这,慌乱地松开了手;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拾璎瞅瞅他,轻描淡写地笑笑。她轻盈地越过去,将严艳的身子扳过来;“艳姐姐,没有事的。”拾璎在她耳旁笑道:“你在外国电影里,不也多看过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严艳惊得嘴都合不拢;这感情升温的速度,也太闪电了吧!严艳看她心花怒放,再瞅瞅满脸臊红的他。她心里顿时明白,这小丫头厉害,已将肖少将俘获。 严艳了然于心,笑道:“爹娘让我来,叫你下去吃晚餐。要不然,叫上肖少将一起去?” “姐姐,你去吧!”拾璎大方挽起他的胳膊;说道:“阿闯说,他找到一家新开的店,做菜挺好吃,让我去品尝。你告诉爹娘,我吃完晚餐,会立刻回的。” 这一句“阿闯”,严艳真是惊愕了。这感情的温度,高度沸腾了吗。 肖闯听到这声“阿闯”,心里甭提有多舒服。 小妞儿说去品尝新菜?肖闯心里莫名其妙,他没有跟她说过。 “这不好,爹娘都准备好,就等你了!不然,他们会怪我的!”严艳撅着嘴,假装生气道。 “阿闯精心准备的,不好拂他的意。”拾璎娇笑着,朝肖闯挤挤眼,故作为难;说道:“怎么办呢?我先答应他了。” 肖闯朝严艳欠身,略微鞠躬;彬彬有礼地说:“严小姐,只此一次;……你放拾璎和我同去,我定会安全护送她回来的。” “哦,那好,我去回爹娘了。”严艳只能答应。她说不过他们,望着拾璎,说道:“拾璎,早去早回哦!” “好,姐姐放心,一定的!”梅拾璎满口答应下来。 严艳离开后,肖闯眯眸瞪着她;“小妞儿,又想出什么鬼主意,可否先告知?” “肖少将今天表现这么好,不得好好犒劳犒劳你吗?”拾璎踮起脚尖,拾璎摸索着他的眉头;“不许皱眉,这样老得快!” “是,听小妞的!”肖闯龇牙一笑,露出一口耀眼的白牙。 …… 梅拾璎随肖闯上了吉普车。肖闯慢慢发动了车,将车开出梅公馆院墙。 “小妞,要请我去哪里吃饭?”他边把着方向盘,边问身边这小妞。 小妞歪着头,问道:“平常,你都在哪吃饭?……” “我吗?……平常当然是在营地了。” “你现在回去,还能来得及吗?”小妞问道。 “现在回去,自然来得及。”肖闯眉头一扬,笑道:“我交代了副官,会回来吃晚饭,他们会准备的。” “好,那就去你那吃!” 肖闯用余光瞥她;小妞儿将衣服拢一拢;得意地靠在椅背上。 这小妞鬼主意真多呀,一会儿一个想法;肖闯嘿嘿一笑;“嘿嘿,小妞;……你这出其不意,趁我不备;这是准备干嘛?” “干嘛?……到你那看看,参观参观嘛。你都来了我家,我该去你那瞅瞅。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不很正常吗?”小妞振振有辞。 “这样迫不及待,是不是,对我不放心呢?” 肖闯突然打住了话。难不成,她在怀疑,我的军营里,会不会有个女军医,或别的什么人?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被姓陆的,伤得有多深? 春日的晚上,天气很寒凉;她穿得单薄,双手抱拢,缩着肩膀;…… 肖闯将车靠路边停住,脱下军服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我那地方有点远,晚上有点凉,给你盖上点。” “好,谢谢。” 梅拾璎抬眸,炯炯望着他。 他朝她微笑;“坐好,你可以闭上眼,休息一小会。等到了,我叫你。” “好。” 她声音很轻;乖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一动也不动。 肖闯轻轻启动汽车,慢慢地往前行驶。大概开了二十多分钟,到达了营地。 肖闯的座驾回来了,副官急忙跑过来迎接他。 “秦明,看看谁来了?”肖闯朝他招手。 “梅……梅小姐,幸会,幸会;……您还记得在下吗?” “秦副官,在汉口时,我们见过。”拾璎立刻想起来;“多谢你给我买的土司小姐的服装,让我体面地去到长沙。” “不谢,不谢;……您第一次来这,赶快请!汉口一别,我们师座,对你是念念不忘;……这下好了,你能来这,我们安心了。”秦明絮语道。 “去,那么多废话!”受不了副官热乎劲儿,肖闯将他叫住;“我们还没吃晚饭,让厨房给我们弄点热乎的来!” “哦,好好,……;师座、梅小姐,你们等着,马上就好!” 秦明笑着,忙不迭地跑去了。 肖闯哈哈笑道:“瞧瞧这人,整个一话唠,看见漂亮姑娘,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第二五六章 心有灵犀 拾璎在一日之间,得知他十几年的单恋;心里自然不信的。梅小姐可不好糊弄,她那脑袋瓜机灵地一转,趁其不防备,突袭过来侦察。他没有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肖闯那么机智,应该看出来她的小九九;看破,并不点破;是怎样的情深绻漪? 肖闯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深爱苦熬,才会情不自禁的流露;不然,副官是不会知晓的。 一份无望又无奈的思念,终于得到佳人的回应;秦明兴奋而高兴的神情,都是情真意切的。 两人简单吃过晚餐,肖闯牵着她的手,陪她在营房里闲逛。 拾璎心内婉转,眼波盈盈闪烁,问道:“我很好奇,你除了和士兵们在一起训练,还有怎样的私人生活?……居住的地方在哪?可否,领本小姐去瞻观一二?” “小妞儿,军人有一个窝棚住就行。”肖闯捏捏她的手,笑道:“我那里杂乱不堪,也没有什么讲究,比你梅公馆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还是不要看了。我们再走一走,我送你回家!” “切,好像我没经过八年抗战似的!”拾璎美目含情,凤眉一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呵气如兰;“深夜开车狂奔,遇过盗贼劫匪,挥鞭赶过马车,露宿在荒郊野外;……我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我还会在乎,你那里是否简陋?” 她说起以往的经历,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既不夸大其词,也不悲天悯人。 肖闯心里一阵抽紧,将紧紧拥在怀里;“小妞儿,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我那时找过你;发疯般地寻找;可是,谁也没有你的下落;……好在,你能安然无恙地脱险。感谢天公有眼,保佑你平安好运;我更得感谢沛琛,是他一路护佑着,让你少遭很多苦难。” “阿闯,谢谢你能体谅。”梅拾璎扑到他怀里,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她扬起光洁的额头;眸子里星光闪烁,缓慢而清晰地问:“沛琛,……他;阿闯,你怎么看?” “沛琛……;”肖闯轻拥着她;他的脑袋‘轰隆’一声,有一阵风呼啸而来;陆少因这个人,难为了拾璎。自己不能混蛋,在她心口再撒一把盐。 他若避重就轻,过不了她心里这关;他若说得太过火,小妞也饶不了他!肖闯心里明白,两个人合不合适,相处起来要舒服;不揪着过往不放,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小妞儿,我当然知道,他很喜欢你;”他用指尖拂平她的乱发,勾唇眯眸浅笑;“汉口我们相遇;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心里就明白的。你感激他千里护送,我同样也感激他。没有他,我的小妞儿,不知会怎样;……” 梅拾璎“嗯”了一声,将脸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说,不羡慕不嫉妒他,那肯定是假的;……我恨自己没有机会,陪护你身边。”肖闯的脸紧贴着她的发丝;他那深邃的眸子,发出柔和的光泽;“那时候,你装扮成男孩;……你的短发,不小心拂在我脸上,痒痒的,酥酥的;……说不出来的感觉,我那时想向你表白。而你,你的意思,和陆霑豪有约;但,又和这小子很亲密。我不想,让你处在情感的漩涡中;……我拼命控制住自己,没有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不来。……” “是呀,我听到你的叹息,我那时不懂!谁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拾璎窝在他怀里,痴痴地傻笑着。 “沛琛,……;我们俩萍水相逢,他能倾心以待,一路陪护,我是很感动的。可是,感情是不能乱来的,我是有原则的人,心里有霑豪哥在。我怎会敞开心扉,移情于别人呢?”梅拾璎叹了一口气,说道:“陆……他以为,我和沛琛之间,肯定有什么,是不清不楚的。所以,我才会冒险去救他!殊不知,两情绻漪是恋情,深情相伴也是情;更何况,是救命之情;……他……他从来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不但如此,他心里还记恨着我。” “陆少目中无人,刚愎自用了;没有办法,谁让他是陆司令的儿子?眼睛只看着天,看别人都不顺眼。”肖闯听她娓娓而谈,知道她心结已捋顺;他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 他温柔地捧着她的脸,情谊绵长吻了她一下;得意地笑道:“小妞儿,我没有那么小心眼,真的!虽然,他那种眼神看你,你也紧张地回望他。我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我心里是坚信的;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妞,鬼主意多了去的,哪有那么轻易能被拿下?更何况是那愣小子!” “是呢,论心机、智商、识人的能力,追小姐的手腕;……他们俩,都不是你的对手;”梅拾璎抬眸,欣赏地望着他。“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俩有一种默契。我们虽见面并不多,可是,我就能相信你。不知道为什么,沛琛那小子,你还记得吗?你说让我将画作交给你,我想都没想,就应允了。回去这一路上,沛琛他一顿数落我。他说,万一你是个骗子,该怎么办?” “哦,那你如何回他的?”肖闯嘴唇边一抹笑,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她这思维跳跃得极快,不努力耐心听,几乎都跟不上她。 “我说,有的人不需要经常见面,你只要望他一眼,你就可以相信他!”拾璎笑道。 “嗯,真的?……太可惜了,我既然不知道,梅小姐对我如此;……”肖闯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们俩应该属于,‘心有灵犀’的那一类吧?” “嗯,……”她瞥他一眼,傲娇地说道:“还心有灵犀呢!我让你带我去你的住处看一看,你心里老大不愿意呢?” “哈哈哈……;”肖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能拿这美妞怎么办?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梅小姐真想去吗?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五七章 思念缠于画笔 精编师营房东侧,有一座篱笆墙围成的小院,是肖闯的指挥所兼住房。 西侧硕大的大厅内,中央是一个十米见方的大沙盘。沙盘上按照实际地形,摆出山脉、森林、土地、河流、城镇,居民的住所等等造型。墙上一边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一边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地图上,有军事要塞等等分布。 拾璎煞有介事地看着;她想象着,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这指挥若定,带兵驰骋沙场的雄姿。 肖闯唇边一抹笑,目光聚拢在她周身;他欠欠身,说道:“梅老师,请您将这当成讲台,指点一番如何?” 拾璎可不是军事家,可不能给他瞎捣乱。既指导不了沙场征战,又没法给他任何建议。又想,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她婉转抬眸,盈盈一笑;“这,是你们男人的场所。我就不多话了,带我上你屋里,去瞧一瞧。” “好勒,小姐竟有吩咐,鄙人敢不从命?” 他敛眉一笑,伸出宽大右手,一把将她揽住。左手指腹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小妞,你这好奇心到底有多大,你到底想看什么呢?” “看什么?……自然是关心你的生活嘞。”拾璎白他一眼,口不从心。 “哈哈哈,关心我的生活?……那就请梅小姐多多指导。”他长笑一声,轻轻揽她入怀,将她揽到臂膀下。“在营地里走了那么久,你是不是累了?……我抱你过去吧!” 梅拾璎没来得及说话;已被他轻盈地抱起,跌落在他的怀里。 “哎,你放我下来!……”她粉脸含羞,粉拳噼啪砸在他肩上;“放我下来,……让你的兵看见,这……这成何体统?” “哈哈哈,没事儿!”他笑声如虹;大声说道:“他们啊,只看该看的;不该看的,一律视若无睹。” 被他横抱在怀,小美妞羞得很;像小乖猫窝在他肩头。全不顾士兵的诧异;肖少将得意地横抱着她,从西边的大厅,到了东边大厅。 “小妞,到了!”他爽朗地笑着,将她轻放到地上。 这里是议事厅,收拾得很整洁。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两边各有一排木椅。两侧有沙发,沙发旁的条几上,放着一整套茶具。 “我这里很简陋,没有什么好吃的,唯一可以的,就是这茶水,尽管喝;……管够!”他哈哈一笑,利落地从橱柜里拿出一罐茶;用手抓一小把茶,放在茶壶内;倒上水,放火上,慢慢烹煮着。“小妞儿,那边书橱里有书;……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或是愿意看的书,你自己尽管拿!” “嗯,好;”梅拾璎点头,看他泡水冲茶,没工夫理她,忙得很的样子;她说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慢慢看的。” 拾璎静静坐在沙发上,侧身看他忙碌着;他一举一动有种霸气,不花心,专为她而来;……他侧影很帅气,脸颊瘦削,下巴坚毅有型;…… 这样盯着人看,是不太礼貌的;拾璎站起来,走到书橱前。 书橱不大,书也不多,稀稀落落地散放着;有一套《资治通鉴》,像是有些年头了。一套兵法书,不知是孙子的,还是谁的,有些深奥;梅拾璎也没看明白。 还有一本清人编撰的唐诗;难怪,他说话时,不时会说几句古诗词,原来狩猎颇广。虽不是博览群书,但,看书还挺用心的。 她朝书橱后走去,旁边有一个小门;门是敞开着的。 拾璎好奇地走了进去。 迎面有一副未完工的巨幅彩画。画上,一位飒爽英姿的女郎,骑在马上执辔,注目远眺。 拾璎走近前去,这幅画还没完工,画出了大致的轮廓,色彩还没往上添。她细看那女郎,着一身精致的骑装,蓬蓬边的白衬衫,骑装收腰紧口修身,脚踏一双锃亮的马靴。那小妞眉眼大而有神,眼睛灵动活泛,微翘的鼻梁;那玲珑有型的身段;…… 梅拾璎心里惊讶;……咦,怎么这么像自己? “呃……还没画完,怎么让你看到了?” 肖闯从后面悄然进来,拿一块布将那幅画蒙上;他脸上有些不自在;“小妞儿,你到这来,没经过主人允许,你……这叫偷窥!……你,明不明白?” “你,会画画?……” 梅拾璎张着嘴,非常地震惊;……有些人的想念,口头说说而已。 思念成河,心思寥寥,无处可寄托;……他……他,是怎样的思念,将寂寞缠于画笔,生出另类情绪来。 “嘿嘿,……说不上会画;”肖闯讪笑,自嘲地说道:“一个人没事时,就画着画儿玩呗。” 旁边的架子上,还有两幅画。一幅,小姑娘挥舞鞭子驾马车。另外一副,是短发儿的小男生;那俊俏的眉眼,那俏皮劲儿,分明是她自己啊。 画作说不上有多好;但,眉眼风范,非常传神;挺有绘画天赋。拾璎眼睛迷离,痴痴地问:“这……这,你都什么时候画的?” “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我就描几笔;描得时间长了,心里的人跳跃出来,画起来自然像了。小妞,你心里,是不是在嘲讽我呢?……”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后来成了我打仗之外,打发无聊时光的最好方法。” “这,都是一次画成的?” “怎么可能?……我断断续续,画了很多了。”肖闯打开下边的抽屉。“小妞,你且看!……我行军打仗,辗转各地,很多画丢失了;……” 梅拾璎蹲下去;打开抽屉,很多卷画,画的人多是她!还有几本画册,纸张发黄,有些画很脆,一抹几乎会风化;…… 天底下,有这么一个男人,记得你曾经的音容笑貌。不仅心里记得,还刻在他心里,在他眼里,画在画上;画你千遍,不厌倦;…… “阿闯……你,……我;……;”拾璎的眼泪,“唰”的一下,不争气地往下淌;…… “小妞,……感动感动就行;”肖闯慌忙哄着她;“不要流眼泪,要笑!你笑起来的娇俏模样,才是最好看的;百看不厌!” 第二五八章 一步,走了很多年 曦和居二楼阳台,梅铭淞端着茶,狐疑地望着院门外,绿荫下停驻的吉普车。 漪玉颇为不解,走过来,轻生问道:“静山,你看什么呢?” 梅铭淞蹙眉,朝外点点头;“这丫头和那年轻人,倒是相见恨晚;也不能这样亲密吧。要是让人看到,真会说伤风化;……” “哎哟,我当是什么事?”夫人扑哧一声乐,“你这当爹爹的,还真是操心!陆少对她不理不睬,你心里着急;来一个将女儿当成宝的,你又不放心;……年轻人两情相悦,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这不很正常哦;……肖闯十二年的单恋,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吧!这肖闯,以刚胜出,以柔至情,直达内心;能让女儿倾心;……” …… 拾璎要来几本画册,当成宝贝似的抱在胸前。 她不舍得让他走,将头斜倚在他肩上;她眸子眼波流转,娇憨地问道:“草原上能骑善射的女子多去了,你应该遇到不少,为什么没看上别人,独独会倾心于我?” 他勾唇凝视她;“小妞,还有疑问呢?……今儿个,你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问个清楚明白,你都不会放我走了,对吗?” “嘻嘻,……”拾璎抬眸,朝他娇俏地一笑;“你就稍稍满足一下,人家心里小小的好奇心,可好?” “好,真拿你没办法!”他轻触下她的鼻尖,宠溺地拥她入怀;“我随冯大帅走南闯北,平常喜欢听故事。最喜欢听说书人说的故事,梁红玉击鼓战金山。那时候依稀感觉,我该有这样的夫人,能够执辔奔驰,含笑携手,一起共进退。草原上的女子,多豪迈,缺灵性;你天生的胆魄,看我毫不畏惧;而且,知道深浅;我心里有点感觉;……直到……直到汉口相见,我更认定了你。你与陆少有婚约,我也心意聊赖。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去妄想;……”他捏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幸亏,我没有放弃!” “阿闯,……”单相思的苦恋,拾璎是能体会。气氛有些低沉,她歪着头,调侃道:“哈哈,原来你有英雄情结!梁红玉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更是个能够带兵打仗的巾帼英雄。照你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该投笔从戎,和你一起并肩作战,我们才匹配呢?” “小妞,我怎么会舍得?……”他用力紧拥着她,脸颊贴在她的发丝上;“冷兵器时代,只要勇武有力,智慧超群就能强出头。现代战场不一样,拼的是智力指挥能力,拥有先进的武器装备。枪炮的杀伤力太大,不适合女子承担。只要有你在,我就心安;你心里接纳我,我很满足了,真的;……我会保护你,决不让你受到伤害。” 他说得很动情。孤单过了许多年,一颗孤苦的心,遇到爱的滋润,如久旱遇甘霖。他不觉以前有多苦。现在,他心里是甜蜜的,欢快的,幸福的。 梅拾璎一动不动,将脸埋在他臂弯里。她能听见他的心跳;体会到他的心潮的起伏;…… 拾璎认识他,能接纳他,倾心于他,用了一整天时间。肖闯向前一步,吐纳心里的真情;这一步,他走了很多年。 “阿闯,你一点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亲生父母身在何处?”拾璎轻声问。 “估计,这将永远是一个谜了。以前,冯大帅也帮我打听过;……他遇到我的时候,我在四处漂泊,沦落了很多年。” 肖闯突然停住,陷入深深的迷惑。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拾璎能想象到,那种孤苦伶仃。 她将唇瓣压着他的,轻柔地吻他;“没关系,有我呢;……以后,有我护着你。” 他很感动,再次回应深情、缠绵的吻;“小妞,上天可怜我,……派你来拯救我!你是我的仙女;……” “唔……” 他轻轻放开她,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道:“小妞,你该进去了!要不然,你爹娘真要着急了。你再不回家,就有人冲出来揍我了!” “谁敢?” “小妞知道护着我了,我真是高兴!”他高兴地将她抱她入怀,深情吮吸她的唇瓣;在她耳边轻轻呓语;“小妞,我……我应该把你娶回家;……答应我,好不好?……” “唔,……好;……” 她已迷糊不清,像热恋中的女孩一样,报之以更深情的吻。 他用手轻轻摩挲,她如瓷般细腻肌肤;十分不舍;“我必须早些将你娶回家;……过几天,我正式上你家提亲。给你买戒指和鲜花?还是让媒人上门呢?……”他吻着她光洁的额头;“不,我还是两样都准备。” “唔,……” 她攀着他的脖子,贪恋着他的温情;她什么也不想;…… 他轻声说道:“很晚了,你该进门回家睡觉!要不然,明天早上起来,眼睛红红的,眼袋都出来,那就很难看的。” “我不管,难看,你也得看!” 梅拾璎撅着嘴,不喜欢他,催她进门。 “好好,你无论怎样,我都看不厌,看不够的!”他用眼角余光,瞟一眼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必须回去了。大家闺秀,还是要注意,免得别人说闲话!” “嗯,”拾璎答应着,不情愿进公馆大门。她一步三回头,不时朝后望一望,吉普车内的肖闯。 肖闯将车窗摇下;他眸子深邃,闪亮若星辰。他不断朝她打手势;“赶快进去,上楼睡觉!” “嗯,好的!” 拾璎盈盈一笑;朝他挥挥手,进了曦睿居的门。 吉普车发动起来,缓缓驶离梅宅;带走轻微的嚣尘;…… 梅拾璎站在门廊下,看着他的车走了很远;转身进了曦睿居。 一楼大厅拐角处的灯亮着;梅拾璎惊住了;“爹爹、娘亲,……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 梅先生和夫人,坐在沙发上,等着女儿的归来。 梅夫人笑道:“丫头,你去摸过肖闯的底了,你,对他可否满意?” 第二五九章 打马飞驰的意外 “娘亲,……;”拾璎咬了咬唇,望了望娘亲,羞涩地低下头;轻声说道:“他……他很好;……” “哦,怎么个好法?……你,倒是说来听听;”梅铭淞蹙着眉。 女儿娇憨的神态,眼里炽热的目光;……爹爹心里担心;他们的感情,发展得太迅速了。 “爹……,”拾璎拉长声音,揉着眼睛;说道:“很晚了,您别逼女儿;……反正,我觉得他很好!” 梅拾璎低着头,掩饰心里满溢的欢乐;她不想让爹娘看穿。她一个女孩家,怎么好意思,坦诚自己的心事呢? “拾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梅夫人眼尖,看她手拿着什么,藏在了身后;这是,不想让爹娘看到? 真是,什么也瞒不了!拾璎很无奈,晃一晃画册;说道:“没什么,几本画册;他……他画的画。” “肖闯画的画?……画的什么,你还这么宝贝?”梅夫人接过画册,放在桌上,一页页翻看着;惊愕地问道:“这,这画像上的姑娘,都是你?” “嗯,……;”梅拾璎羞怯得,不知将脸埋在哪;“他平常没事就画着玩,一画画就像能和我对话;也让他心里宁静很多;……” “什么画?……”梅铭淞早看到了;他同样诧异不已。 厚厚的几本画册,装帧的风格不一样;最下面的那册,扉页已经发黄,磨损得厉害。手触碰到纸张,脆生生的,几乎要风化;…… 同样作为男人,很难有几人,能像这年轻人,这样惊人的毅力,高度的自控力;梅铭淞很感动,眼睛有些潮湿;“……哦,我真没想到,这位肖少将……,总能给人意外的惊喜!” 梅先生和夫人对视一眼;站起来说道:“丫头,太晚了,爹娘也困了;……你也早些休息!” 拾璎送爹娘到曦睿居大门。 梅铭淞坚持,不让女儿再送;“丫头,明儿还得上班,你不用送了。爹娘走几步就到了;回去吧!” “好,”拾璎止住脚步;“爹爹,娘亲,你们慢些走,晚安!” 晚风吹拂而来,梅先生携着夫人,边走边感叹;“可叹啊!……难得!” 一个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并不可怕。一个应性的男人竟然能够画出如此婉约的工笔画。这个男人的心思细腻,还有什么,比这种深情的等待更熬人的呢? “静山,拾璎心里有谱,你大可放心了;……接下来,就让事情顺其自然发展吧。”梅夫人轻声说道。 “下一步,就看女儿自己的选择了。”梅铭淞点头;“还有一关,很难过的;……看看,如何……” “嗯。”漪玉夫人点头。 …… 周末,东郊马场。 马场上,一位骑装靓丽的女郎,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白衣白马,身姿矫健,执辔飞奔,技术娴熟,不落后于人,不亚于男子。 东南方飞奔过来一骑,马上的男子,上身只一件白色衬衫,腰带随意地束着。脚上蹬一双铮亮的马靴,简装而行。他深邃的眸子,深情凝视着那道靓丽风景。 他吹着响亮的口哨,他声音高昂,嚷道:“小妞,……我们来赛一场?” 女郎勒住马匹,明媚地笑道:“阿闯,你来了!……走,起!” 她说完话,打马就往前奔。 他唇边笑容漾起,右手轻轻一挥;骏马疾驰而上,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白马。两人两骑,并驾齐驱;在马场上飞驰。 白马飞奔了两圈,女郎额头脸庞脖子全是汗。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早到一个多小时,实在是累得很;……你骑吧,我歇一会儿。 “累了吧?……过来!”肖少将擎起右臂,拖住她的左手;右臂轻轻一抬,将她拉进怀里。顺势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笑道:“小妞,乖乖在这坐好,我还没有玩够呢!” “好呀,你必须得扶好我!”小妞儿笑意盈盈,明媚如春日阳光。 “好,你放心!” 肖少将轻拥她入怀;双腿用力,马鞭儿一甩。骏马在马场上飞奔起来。 梅拾璎高兴得哈哈大笑;“快,加油,加油!” 一匹马驮着两人,马儿也累了,渐渐慢下来。 “小妞啊,你爹娘对我的求婚,怎么没有答复呢?” “嗯,我也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说,不急不急。”梅拾璎也大惑不解。 “那,是我不够积极主动?”肖闯想了想,又道:“还是说,娶你梅家小姐,需要多少彩礼,我没有拿够?” “不是,我爹爹不是势力的人;……他说,再等一等!”拾璎想了想;说道:“爹爹可能觉得,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需要多观察考验吧。” “哎,我这未来的岳丈大人,他倒是考验我呀!我呀,天天都等着呢,也不见他张口,我也不能堵着他去问。”他装作一脸愁苦,在她耳旁厮磨道:“小妞儿,看我这受伤的心哦!” “没事儿,我想,爹爹答应,是迟早的事!”拾璎安慰他。 他喷薄的鼻息,呼在她脸上,痒痒的,酥酥的;……拾璎窝在他的怀里,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她的唇瓣压在他的唇上,两个人忘情地吻着。 两个人都很投入,忘了身处的环境,不顾身边人的惊愕,…… 他右手牵着缰绳,左手揽着拾璎的纤腰。她伸长颀长的天鹅颈,一手搭着他的胳膊,一手拢着他的脖颈,深情而缠绵地吻着。 “嘣,嘣”两声枪响;…… 一匹快马从小树林方向,朝他们骑的马冲过来。 肖闯立时警觉;他反应很快,手用力一提,立时勒住马。马儿嘶嘶长鸣两声,止住突然的惊吓。 肖闯脸色大变,鹰隼般的眼睛,愤怒地朝来人望去;他抬眸定睛,突然,脸上又变了味道。他淡淡一笑,叫到:“陆少,别来无恙!” 陆霑豪喘着气;他阴沉着脸,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出来;左前额那块伤疤,不住抖动着,面部表情很狰狞,显得非常难看。 梅拾璎惊愕道:“霑……霑豪哥;……你……?” 第二六0章 兄弟,情敌 “拾璎,你从他那下来!” 陆霑豪铁青着脸。他头发蓬乱,脸颊消瘦,下巴颏胡子拉碴,显得疲乏而苍老。他怒视着拾璎,恨铁不成钢;“梅府大家闺秀,行为举止轻佻;你……你这像话吗?” 姑娘家脸皮儿薄,被人指责举止轻佻;梅拾璎如何受得了?她羞得脸如霞绯;身子不由往下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肖闯心疼地拥住她,抬眸冷冷地望去;呛声说道:“陆少,你管得太宽了吧!男未婚,女未嫁;我们是正常交往,你凭什么指指点点?” 陆霑豪眼睛红红的;他哑着声音,右手挥着鞭子,手不住地颤抖着;“肖少校,肖教官,我的好兄弟!……从北平学生军起,你领我上了战场,我尊重你、敬佩你;……过去这许多年,我将你当成师长、好兄弟!现在,你……你横刀夺爱,抢我的女人。你,对得起我吗?你难道不知,璎妹妹,她是我未婚妻?” 他的胸膛因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我还奇怪,你这样的人,放着集团军军长不干,非跑到不熟悉的南京,来做这劳什子的师长?……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眼儿?我在战场,她空守闺房,你趁虚而入;……真好心智,好有计谋;真让我佩服,我陆霑豪自愧不如也!” “陆少,拾璎她是她,是独立自由的;不是谁的女人!”肖闯傲然说道。 听他这样说,拾璎心里很暖;愈发觉得,他爱她至深。 “你如果真爱她,怎能让她,苦苦等你十年?你不娶、不回应、不理睬,拾璎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待她?……不瞒你说,我对她倾心,已经很多年。如果你待她好,我只会远远遥望,绝不会打扰!……但是,你让她难过、悲伤;……我不能容忍,名正言顺追求拾璎;我比你更适合她,我能给她幸福,照顾好她。”肖闯将自己的心事,向他坦诚以告。他昂然说道:“你们的婚约,已宣布失效了。有双方的亲友与众人在,陆司令也在场。” “你放屁!我在前方战场,……我没同意,我绝不同意!”肖闯的坦然相告;陆霑豪更觉,此人狼子野心,窥视已久;……他很恼怒,发狠地嚎叫:“今天,如果不是念在曾经的情谊;我在小树林里瞄准,刚才一枪就能蹦了你!” “哦,陆少要武斗?难道,我还会怕了你?”肖闯昂然不惧。 他揽着她的腰,她窝在他怀里;他们深情缠绵,这太让人受不了;……陆少血液上涌,将马鞭一扔,猛从腰间掏出枪,瞄准了肖闯头部;“我的枪法,你是见识过的!……今日,你放过拾璎,我且饶过你!从此以后,咱俩各走各的路,互相不追究。否则,这一枪就毙了你!”再次朝她嚷道:“拾璎,你下去;……子弹不长眼睛,小心,我失手误伤了你!” “天啦,要火拼?……” 兄弟为了女人,拔枪相向吗?看客们一阵惊呼,谁也不敢惹,都纷纷散去;…… 肖闯轻衣简行,穿一件白衬衣,身上并没带枪。他右手擎马缰,左手揽着拾璎;完全腾不出手,实在是很吃亏。 “霑豪哥,你若执意杀他,就先杀了我!”梅拾璎伸开双臂,紧紧护住了肖闯。她眼神刚毅,没有丝毫畏惧;吐气如兰:“我喜欢他。这不怪他,是我先主动的。” “你……你既然会护着他?为了他,你敢要挟我?……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看拾璎护着别的男人,他心里更加抓狂,红着眼睛,有些语无伦次;“我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人。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为了他,你……你主动?……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爱他,我只要他一个;……霑豪哥,你,放过我们!” 梅拾璎语气平静,眸子亮晶晶的,丝毫不慌乱。 “你住口!”拾璎敢当面说,已爱上别的男人?陆霑豪更加暴躁;“有人告诉我,说你已经移情别恋,我死也不相信!当初,你为了见我,非得跟我困守南京。你也说过,非我不嫁,要和我长相厮守;……这些话,你难道都忘了?” “陆少,你冷静一点;”肖闯蹙眉,“你要搞清楚,是你放着她不娶。你还好意思,质问一位被你伤害的姑娘?” “你给我住口!关你他妈的什么事儿?” 陆霑豪气急败坏,从马上跳了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窜过去;拽住拾璎的胳膊;叫嚷着:“下来,你给我下来!” “霑豪哥……;” 拾璎居高临下,看着狂怒的霑豪。他气急攻心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从马上下来,已经是很被动了。 “拾璎,我们走;”肖闯一挽缰绳,拥着她,准备要走;“别理他,让他冷静冷静,过两天再说!” 陆霑豪端着枪的手在颤抖;拾璎很有些担心。“阿闯,听我说,不急着走!”她在他耳畔,坚定而轻柔地说:“他自尊心太强,受不了这刺激。我跟他好好谈一谈。” “小妞,不用管;……”他深邃的眸子,透出某种担忧。 “阿闯,这件事早晚要来,回避不了!不说他,……”梅拾璎坚持着,眼里透着坚毅。“梅陆两家没到断交的地步,我和他,平心静气聊一聊;你放心,我有分寸!” 肖闯默许,在她耳畔轻语;“小妞,我在不远处;……你,注意安全。” “好,”拾璎点头,从马上轻轻跃下。 “阿闯,你先回去;……等我!”拾璎对他深情凝眸,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 肖闯点头,执辔策马远去;…… 拾璎望着他走远,转过头凝视着他。 他双眼有些绯红,像个溺水的孩子般无助;嘴唇颤抖着;“拾璎,你不可以这样;……” 拾璎柔声说道:“霑豪哥,先把枪收起来。你收起枪,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可行?” “好,只要你跟我走,我都依你。” 他如获至宝,内心的狂躁,渐渐褪下。 第二六一章 从未了解彼此 马场外有座凉亭,梅拾璎陪霑豪坐下。看到这曾爱过的男人,拾璎心里出奇地平静。 “拾璎,我们互相许诺,要白头偕老的;怎么能说断就断?……”陆霑豪紧握她柔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曾经,我不信,你都忘记了?” “霑豪哥,”梅拾璎将手从他那抽离;眼睛望着别处;“没错,我们是有过婚约。我以为,一辈子跟定你了,你让我等多久,我都没有怨言。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怨无悔地爱着你。但是,我要的是一心一意的感情,我绝不和别的女人分享男人;……” 梅拾璎的话还没说完。陆霑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和姓葛那小子,卿卿我我;我也就忍了。你是多渴望男人?姓葛的不在身边,你又攀附上少将师长!” “霑豪哥,不要用你肮脏的思想,去诋毁别人!”他的想法,还是没变;梅拾璎已经不觉得痛了,只是心很累;“我梅拾璎指天发誓,我与葛沛琛……我们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逾拒,是你多疑和猜忌;……” “你还嘴犟?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你还跟他在一起同行。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避嫌吗?”陆霑豪咄咄逼人。 “避嫌,我怎样避嫌?……”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拾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我利用了他!明知他喜欢我,我还是借助他,陪同我到汉口。南京城外,你要回部队,我不怨你。你一句话,相信我有能力到汉口;路途遥遥,你考虑过我的死活,我的感受吗?我一个单身姑娘,天上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路途中有劫匪强盗出没。你难道就没想过,没有军队、没有武装护送,一个姑娘如何顺利到达汉口?……” 拾璎心里酸楚,眼里泪光闪烁;“你抱着那种愚昧的思想。你陆家未过门的媳妇,得忠诚于你,听命于你;不能跟男人牵手,更不能对男人笑;更别说,和男人同行同住。不然,我就是犯贱,我活该被遗弃?所以,这是你心里的一根刺,你越不过去;……在渡江时,如果没有他,我已葬身江底。在汉口时,如果没有他,我肯定遭了间谍的毒手。我就算葬身江底,被日本人杀了;也不能不顾及你的颜面?即便我死于非命,也不能碰任何男人,更不能亲密无间。你心里会感激我,会记得我的好,给我立个贞洁牌坊,到逢年过节时,你可以抹几滴眼泪,焚烧一缕馨香祭拜我;……既成全了你的忠勇,又保住你的颜面。这样,是不是顺了你的心,你心里就痛快了?” 陆霑豪愣住了;他真没想到,一直以为她不懂事,以为她不明白。她既能看透我的心思?他嗫嚅道:“璎妹妹,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的。” “我说得难听?……我要怎么样说?”梅拾璎收敛心神,尽量让自己平静;幽幽地说道:“你既存了这份心思,你说出来也好;你心里记恨,怀疑我;……又不舍得放手!知不知道,指望着一份无望的,没有爱的婚姻,是有多么绝望?你好狠心,你逼着我,看你和宛如卿卿我我;你用此来惩罚我,希望我忏悔,认识到错误,哪怕我出家当了姑子,你心里才解恨,对不对?” 梅拾璎将憋在心里,敢说的不敢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陆霑豪震惊;说道:“璎妹妹,我错了;……” “霑豪哥,也不能全怪你!”梅拾璎瞥了他一眼,他脸上极不自然;“我们那时候很年轻,你把我当小妹妹,以为我除了可爱顽皮,别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才会傻乎乎,胆大到要和你共患难,去守卫南京城;……那一次,确实是我莽撞了,拖累了你;还有,锦苏姑姑;……”拾璎星眸低垂,拼命抑制住,不让眼泪淌下来;“我的任性妄为,让你心里很犯难;……你从未好好了解我;我也没让你看到我的好。因而,宛如医生,她美丽热情、智慧也能干,你会对她动情。” 陆霑豪很愕然;“璎妹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错得离谱。” “霑豪哥,不单是你错。我也傻得可以,明知道你的心思,我都不敢说。我以为,我继续装糊涂下去,你记着我们以前的情谊,你多少会善待我的。”她笑一笑,说道:“人不是相处时间越久,就会越了解。我们容易被表象给迷惑。直到遇到阿闯,我才明白,人和人之间,高度相知;不需要说太多。他看我一眼,我就明白,我望他一眼,他就知晓。所以我们不合适,真的!” “璎妹妹,你听我说,不是你想象的,我心里,是珍惜你的。”陆霑豪心里惊讶,惊叹于她所说的话;他好像才认识她;看着她,怔怔地;…… “我将你当成哥哥,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你之所以会这么愤怒,你觉得我是你的女人,是你的私有财产,怎么能属于别的男人?你的愤怒已超出你正常的思维。”拾璎顿了顿,想想又说道:“可能,你觉得我们的婚姻,对你有些帮助,你割舍不下,或许,因我梅家的文物;……这,就不用我们考虑了;那是我爹爹和陆伯伯之间的事。” 她说得滴水不漏,心思极为缜密,哪还是那傻丫头?陆霑豪心里懊悔,我错过了多好的时机;我本该和她牵手,琴瑟和谐的。……她和肖闯,会心意相通?不过是,她久守春闺,空虚寂寞;有个像样的男人,嘘寒问暖,她就感动了吧! 霑豪望着她的脸庞。霑豪的心里,不由又生出爱意来。 她瓷白的肌肤,眉如黛染,朱唇亲启,吐气如兰;她盈盈巧笑,露出美如编贝般的牙齿,谈吐自若,明媚动人。一套剪裁得体的白色骑装,将她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 一位风华绝代的优雅小姐! 第二六二章 再给一次机会 陆霑豪恢复了平静;像不认识她似的,他眯眸凝视着她。 他曾爱极了她娇憨任性的小模样;也正是她的任性冲动,叫他后悔不已。 南京战场上,……她任性冲动,一意孤行,没脑子没智商,傻得真可以,摆脱父母来找他!为了救她,他折而复返;深夜渡江时,差点死在鬼子的机枪下! 战场上你死我活,残酷而冰冷;他没心思,也没精力,再去关照她。他做最大努力,将她送到城外;……他陆霑豪聪明绝顶,怎能被傻女孩缠住?剩下的路,只能靠她自己。 没想到,这傻妞有傻福,竟能安然到达汉口。肖闯委婉地告诉她,梅小姐身边,有个俊俏后生,一路相送;你该去看看,看紧未婚妻。 那时候,他心里也记挂她;就匆匆赶去长沙。姓葛的,对她情意绵绵;她对他,也是笑靥连连。他心里大为恼火,索性就不管了。武汉战局紧迫,他又投入战斗。国军节节溃败,长沙随后失守,再次失去她的消息。 后来,知道她安然无恙,考上联大,到了昆明。他心意聊奈,感觉两人再无缘了。她费尽精神,不辞辛劳,找到了他;他是很感动的。后来,她依然任性妄为,一次次地胡来;…… 她依然傻得可以,竟和军统合作,让自己受重伤;……他想,她就是傻点,心地还是善良的,他还想保护她。后来的那次,她不光是傻了,还让他陆家的颜面受损。 他是出离愤怒了,是有意疏远了她。他以为她不明白,原来她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陆霑豪再次抬眸望着她; 眼前的梅拾璎,气质出尘;明眸皓齿,眉眼多情,顾盼有神;……一举一动,风姿绰约;心思缜密,妙语连珠;娶这样的小姐回家,是光耀门庭的。 更何况,他们原就有婚约。 陆霑豪是骄傲的,自信的,目空一切;……这聪敏智慧、玲珑剔透的小姐,能让别人抢了去? “璎妹妹,都是我不好,我错得太离谱了;”陆霑豪凝视她,深情款款地说:“拾璎,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曾经,我相信,你还没有忘。我现在向你求婚,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娶你!” “哈哈哈,霑豪哥,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是逗着我玩儿吧?”梅拾璎捂着嘴,哈哈笑道:“现在的我们,怎么可能呢?……好了,不聊了,我要去找他了。” “他?……”陆少心内酸楚,剑眉一扬,说道:“他无根无基,就凭他几句花言巧语,你就能向他托付真心?”陆少拽住拾璎的玉腕,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璎妹妹,你听我说!你深闺寂寞空虚冷,他才有机会趁虚而入。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不会让你失望!” “霑豪哥,请你放手!”梅拾璎猛地抽回手来;将手背在衣服上擦拭着。丫头回眸狠狠瞪着他;“我敬你是哥哥。你若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拾璎……;”梅拾璎使劲擦拭手背,像是要擦去他任何痕迹;这让陆霑豪很不舒服。她……她竟会讨厌我? “霑豪哥,我要走了!” 梅拾璎站起身,抢先一步要走。 “拾璎,请听我说!” 霑豪挡在前面,不然她走。梅拾璎瞪着他,愕然。 两个人僵持不下;…… “得得”马蹄声从远处传过来;“小妞,我来接你!” 来的不是别人,是肖闯! “阿闯;……”梅拾璎抬眸仰望着她,她的笑容灿烂,如春日盛放的花朵。 “上来,我们走!” 肖闯伸出强有力的胳膊,轻轻一提;将拾璎拽上马背。 “陆少,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们。我们非常感谢!”肖闯一手擎着缰绳,一手揽着拾璎的纤腰;昂然说道:“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右手一挥;载着拾璎,打马飞驰而去。 “你……你们;……” 陆少铁青着脸,看他们扬长而去。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抬起右脚朝旁边的木牌踢去。不料,他的脚步不稳,一个趔趄踢在石柱上;他“哎呦”一声,蹲下去抱住右脚,疼得龇牙咧嘴。 肖闯骑马回到营地;小心将她搀扶下来,顺势将她拥入怀。 他将脸贴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小妞儿,刚才,我紧张得不得了;……我心里直打颤,真怕你,会对他动情!你现在在我心尖上,谁想抢走你,我会跟他拼命的!” “你这小心谨慎的样,哪还像驰骋疆场,雷厉风行的肖闯?”拾璎抬眸,热切地望着他;甜甜地说道:“我有了你,认定了你。你紧张我,心爱着我;……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再没有他念了,怎可能再对别人动情?” 他心里感动极了,紧紧拥着她;哑身说道:“我的仙女,你怎么这么这么的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高兴,真的!恨不得把我的心,都掏出来给你!” “别动不动掏心掏肺的;……”拾璎翘起脚尖,芳唇压上去,给他甜甜的、深情的吻;……唇瓣压着唇瓣,摩挲了许久;她重又窝在他怀,轻声呢喃道:“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嗯,我明白。” 肖闯紧紧抱住她。他深邃的眸子闪烁着;将头伏在她发梢,深邃的眸子里,有泪光点点。 夜深了,肖闯驾车送她回家。 拾璎进院门,上曦睿居二楼自己的闺房。她换下衣服,从橱柜里拿出来几个盒子。 从一堆盒子中,她找出来两件礼物。一件是万花筒,很多年前,陆霑豪送她的。黑漆漆的,躺在在里边,蒙上了灰尘。另一件礼物,在重庆她受伤,霑豪为安抚她,送她的珍珠项链。 “珠子,倒是好珠子;……躺在这里,可惜了。”拾璎凝视它,自言自语。 她拿着下到一楼,敲刘妈的门。 “小小姐,有事吗?”刘妈睡眼朦胧,问道。 拾璎笑道:“刘妈妈,这么晚,吵醒你了。明天,让银萍将这两个盒子,送到陆府的陆少爷手中。” “哦,知道了。”刘妈点头。 第二六三章 心里过不去 拾璎和肖闯约好,让他好好做事,下班不用来接。仙女有令,肖闯怎能不听? 拾璎和严艳从校门里走出来。严艳推着单车,拾璎和她并肩走着。两姐妹边走边交谈着,说道有趣的地方,不时发出几声愉悦笑声。 一辆汽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在她们身旁嘎然停下。姐妹俩吓了一大跳,不由抬眼望过去。 福特v5轿车,陆少从车上下来,走到拾璎面前;他剑眉一扬,说道:“璎妹妹,我有话说,你跟我走!” 拾璎抬眸仰视他,他有些瘟怒的脸。她不得不谨慎;“霑豪哥,你有话,就这说吧;……我答应了爹娘,必须回家的。” “陆……陆少;“生怕拾璎吃亏;严艳讨巧地说:“陆少,您有啥事?我们回梅府,坐下慢慢说吧!” 陆少好像没听见,眼睛一动不动,执拗地望着拾璎;他命令道:“拾璎,你上车!” “霑豪哥,对不起,我要回家!” 拾璎转身,拉着严艳,转身要走。 “拾璎,……我那么让你讨厌吗?……”他白皙的脸庞,因生气胀得通红;像个委屈的孩子,眼里噙着泪;“拾璎,我有那么可怖,连我的车都不敢坐?”他右手指车,微微颤抖着;“这台车,……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摸车,就是我爸的这台车;……难道,你忘了吗?“ …… 那时的拾璎,青春烂漫,对大车很好奇,她钻进驾驶室,想将车开走。汽车不听她的,她暗暗发狠;霑豪被她的模样,惹得不住发笑。 拾璎恼怒地反击,说他也不会开,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少年霑豪二话不说,开动了汽车,载着她出门兜了一大圈;…… 霑豪被陆司令训斥;梅夫人说,拾璎和霑豪,两小无猜…… …… 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又好像发生在昨天;清清楚楚,历历在目;……拾璎怎能不记得? 拾璎眼波流转,安抚情绪激动的他;“霑豪哥,你一直像个大哥哥,关心我,爱护我,照顾我,……;这些,我都记得;我心里是感激的。” “好,我也不问,我不求你什么;……”陆霑豪声音低沉,说道:“我不相信,想起往事,你心里没有一点涟漪;……”他冲动地拽她的胳膊,“上车,跟我走!” 他拽着拾璎,一起上到后座;冲前面司机大吼:“愣着干嘛?开车!” “哦,是。”司机点头,开车疾驰而去。 “陆……陆少;……拾璎!”严艳惊呼着;眼睁睁看着,载着拾璎的车远去。 …… 陆府后花园,陆霑豪站在拾璎面前。 他拿着那两礼盒;手在不停地抖;眼里噙着泪;“拾璎,我送你的万花筒,你一直珍藏着?……你这么好,为什么要送回来?……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打算收回的!” 拾璎低眸垂首,她心里也很难受;曾爱过的人,以为放弃了,心里就不会有感觉了。可是,看他这么难受,她也不好受,又不知如何劝他。 她不想他这样;少年时的往事,过去了,不爱了;但,她不会当他是仇人。 毕竟,在她心里,他始终,大哥哥般的存在!她不想跟他闹掰,更不想他这样难受。 “霑豪哥,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已经长大了。”拾璎轻声劝说道:“放下过去吧;……“ “我承认,我冷漠你,疏离了你。我没有照顾好你,但是,我心里是爱你的,真的,一定要给我机会。”他是真的伤悲,眼角流出泪;“璎妹妹,是我错了!你,一直在我心里;我怎么那么糊涂;……我一直是爱着你的,被一些表象给蒙蔽了。拾璎,我现在才发现,我不能失去你!” “霑豪哥,你别这样!”梅拾璎抬眸,轻轻说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他,再容不下别人了。” “我不信!……我们两家的情谊,我们十年的情感,难道还不如,你和他,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陆少抓住她的双肩,狠狠摇晃着;“莫要被他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好妹妹,你看看我!我才是你心里,真正爱着的那个人。” “你,已经不是了!”拾璎的声音,出奇地冷;“霑豪哥,我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小女孩。我经历了那么多事,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也知道,心里期望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有什么好,能让你这么倾心相许?”陆少心里颇为不甘心。 “别人看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傲人的背景。但是,他对我一心一意、深情守护。我希望的,就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梅拾璎冷静得很;“你说,你心里一直有我?……好,我想问你,宛如呢?你准备如何待她?……你是要负了她吗?” “拾璎,这是两码事!” “怎么是两码事?”拾璎冷笑道:“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你心里筹谋好了,你是想让她,效仿娥皇女英,你好享齐人之福?” 陆霑豪额头上沁出了汗;“宛如,她对我情深义重;……我……我不能负了她!” “好,你该明白,你心里有她!你不负她,我很敬重你!……你该回去找她,她,才是爱你的,能给你幸福的人!” 梅拾璎说完,站起来要走。 陆霑豪跟上去,狠狠拽住她的手腕;“拾璎,你别走!……我的话,还没说完!” “不,我不想听了!”梅拾璎努力挣脱,怎奈没有他的力气;她大声嚷道:“霑豪哥,你放我走,我要回家!” “拾璎,你乖乖的,听我说!”陆霑豪不放手。 拾璎很生气;照他的手腕,用牙齿狠狠咬去;…… “咬吧,……只要你能解气!”陆霑豪死活不松手。 梅拾璎抬起头来,惊呆了;……他……他魔怔了吗? 他笑道:“他那样的人,书读得也不多,空有一身蛮力,怎么就吸引你了?……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 她的唇有血丝,鲜艳诱人;他情不自禁,用唇压上去,吻住她的唇瓣。 “啪”地一声脆响,陆少挨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 第二六四章 不能错失她 陆霑豪捂着脸,愤怒地转过头,红着眼睛怒目而视;…… 陆司令神情严肃,站在他跟前;那一巴掌,显然是父亲拍的。 “爸,……你干嘛?……”陆霑豪嚎道。父亲真不解风情,这种事也要管?“爸,我和拾璎……一起回想以前;……我们亲亲热热的,你这也要管吗?” 陆司令眯着眼,瞅了瞅满脸绯红的女孩。她惊惶失措,狠狠擦着嘴;唇瓣上的殷红,不像正常红色。儿子霑豪的右手腕,豁然张开一道血色伤口。伤痕嘴唇大小,像开败的火红凤凰花,殷红的鲜血在往外渗;…… 唉,两人已到了这一步? 他们显然经过了激烈争吵;……璎丫头斗不过他,只能用原始的、愚笨的、也是狠绝的,撕咬来对抗他!女人发起狠来,也真是要的! “混蛋玩意,你在干什么?”陆司令心疼儿子,嘴上依然呵斥:“霑儿,你和拾璎已解除了婚约;……莫要执迷不悟,做无谓的纠缠!” “解除婚约,什么时候的事?……我不同意!”陆少瞪着父亲,恨恨地说道:“你们点头默许,就代替了我?爸,你在军队是权威,我服!但是,我的婚事,怎能大包大揽?” 他顾不得手腕的伤;右手仍抓着拾璎不放;像癔症般的喃喃说:“拾璎,你忘了吗?……这个院里,这个地方,我们离开南京前,共同度过的;……” 梅拾璎眼圈一红,往事一幕幕,纷沓至来;……有甜蜜,有温馨;但,更多的酸楚,突然涌上心来。 她噙着泪,抬眸凝视他:“是,我任性妄为,少不更事;……我拖累了你;……你心里怎么想,还用我再说吗?” “我……迫不得已;……”陆霑豪有些哽咽;他心里愧疚,不由放开了她;“我……我,……” 陆司令往前跨一大步,站在两人中间;他望着儿子,心疼地说道:“霑儿,跟我走;爸帮你包扎一下!“ “陆少,往事莫究!” 肖闯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走了过来;他顺势挽住了拾璎。 “阿闯,……”拾璎扑进他怀里;泪眼迷离,带着哭腔;“带我离开这里!” “我们的事,用得着你说话?”陆少抬眼望去;拾璎窝在别人怀里,气不打一处来;“谁请你来的?我家不欢迎你!……我命令你,赶快离开这!” “霑豪,说话客气一点!”陆司令训斥道。 “你们走吧,好好安抚她!” 陆司令蹙眉,望着拾璎;他的语气漠然,淡淡地说道:“丫头,你霑豪哥有些激动,不要和他置气。” “嗯。” 拾璎轻轻点头。她极为尴尬,脸上红如霞绯,只想快离开这。 “司令,多谢!”肖闯礼貌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带拾璎先行告辞!” “好,不送!” 陆司令脸上漠然;左手抚着儿子手腕上的伤口;右手朝他们俩挥了挥。 肖闯紧紧护着拾璎离开。 陆少恨得牙痒痒;“爸,你干嘛听肖闯的?你不是想让拾璎,做儿媳妇;眼看着别人带走她,你还不阻止吗?” “混账小子!肖闯理直气壮寻来,我能置之不理吗?”陆司令心疼儿子,叹了一口气;“强扭的瓜不甜,你呀,别跟自己置气!你瞧瞧你,劝你早早娶,你不娶!人家心里有人了,你又不舍……;女孩家,何况这么顶尖的姑娘,难道会少人惦记?……” “爸!”陆少心疼得紧;心里十分不舒服;“我,我以为放下了她;……一听到她……她喜欢别人,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不甘心啊!” “儿子,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这不甘心,是因为璎丫头,被别的男人抢走了吧?……你心里,到底是喜欢她多些呢?还是,你的面子上挂不住呢?” “爸……;”陆霑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唉,爸帮你去包扎伤口;……不然,你姆妈看见,不知有多心疼;不得跟丫头拼命呀!”陆司令提醒他。 陆司令板着脸,将沮丧的儿子拉进了屋。 陆定国取来纱布和药棉,亲自给儿子上好了药。 他望着儿子;眼睛因嫉恨而红肿;瘦削的下颏,胡子拉碴,显得很清冷。 唉,被嫉妒迷失了眼,错过了一桩好姻缘。 陆司令叹了口气,说道:“霑儿,那丫头的心思已不在你身上。她对你挺狠的,将你的手,伤得这样重;何必耿耿于怀?……事已至此,你莫要再想了!我劝你,还是放手吧!” “……爸,……;我不怨她,真的!”陆霑豪呛声道;他依然坚持着。“我绝不放弃!肖闯那人,心思深沉,计谋已久;……” “儿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又何苦呢?”陆司令打断他的话;“肖闯这个年轻人,,毕竟也是不错;……听说,你身边有一个女军医?既然如此,各自皆有良人,皆大欢喜,不挺好吗?” “爸;……你帮帮我!” 霑豪伏在父亲膝盖上,失声痛哭起来;“爸,不能错失了她!……肖闯,他就是个小人!拾璎深闺寂寞,他趁机献殷勤,横刀夺爱;……” 陆司令心里一沉;这么大个的儿子,身为少校师长,还为了姑娘哭泣流泪? 他是真的心伤、心痛,而不能自持;……唉,是被那丫头拿住了! 他是真爱那丫头;陆定国比谁都清楚。 他太像他母亲了。他真诚、善良、纯真,骄傲、又自负;喜欢她,宝贝她。那份爱,藏于心口;以为牵牵手,抱一抱,就是彼此深爱;从不敢做逾越的事。 他深爱着她。那丫头却未必;于情窦初开年纪,遇上丰神俊朗的他,怎不会心生喜欢?喜欢是浅表的;一旦,遇到更合适的,女孩的心思,怎能不活泛? 女人,喜欢了,就得娶回家!所以,他急着催促他们完婚! 他陆定国,娶了三房夫人。哪房也不是省油的。他也常年在外带兵,他就有本事和能耐,将几位夫人安抚好。唉,偏偏,儿子对女人知之甚少;想着两人恋着,就能维系一生。 第二六五章 陆少的软肋 肖闯护着拾璎出了陆府。 汽车前的严艳看到,她迎上去,紧张地问道:“拾璎,没事吧!” “艳姐,我还好!……没事;”拾璎虚弱地笑,宽宽她的心。 “拾璎,你知道肖少将,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上了车,严艳一张嘴不停;“人家是心系于你。他说,感觉好像会出什么事。他驾着车,就过来了。你刚被陆少掳走,他的车就到了;……可见,你们俩是心有灵犀呀。” “谢谢!”拾璎朝他笑着。 “小妞,有我在;……不用你担心。”肖闯捏捏她的手,以手心的温暖,温暖着她的。 两位姑娘迟迟未归,梅铭淞和夫人家里焦急等待。 汽车进了梅府,女儿脸是煞白的,头发也有些蓬松;梅先生和夫人迎上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爹娘,我想回房间休息了!” 拾璎什么也不想说。 肖闯将她送会房间,开车离开梅府。 严艳将今天发生的事儿,和拾璎遇到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梅家二老。 “什么,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梅夫人愕然。 “你是说,肖闯去到陆家去,将小妹带回来的?”梅铭淞问:“陆司令,都说了什么?” “我没看到,我在外面等的,应该没有说没吧。” 梅铭淞说道:“好,你也累了;饿不饿?……厨房有饭菜,你拿一些去,给拾璎送去;然后,也去歇息吧!” 严艳一一答应,退了下去。 “老爷,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望亭!你别看他平常对儿子要求严厉;其实,他是最护犊子的。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我很担心……”梅铭淞忧心忡忡。 “我想,陆司令是通情达理的,不会难为咱们的。”梅夫人轻声道。 “嗯,但愿如此吧!” …… 陆宅 看着熟睡的霑豪,陆定国感慨良多。 无论他多大,在父母面前,他都是孩子。他对那丫头是真的;可是,一颗芳心,已倾心他人;他伤心流泪,也是太晚了! 陆定国心里,希望儿子粗枝大叶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沉溺于儿女私情;会影响思维能力;小则影响个人前程,大则影响家国大事。 那丫头,是他的软肋。他崩溃失仪,他紧张惶惑,全是因为她。 他的心,追随那丫头;一颦一笑,会牵扯着他;……她笑,他也高兴;她苦,他也会伤悲;……这,真是大忌!他的心绪不宁,家宅还能安宁吗? 肖闯真不可小觑!他年富力强,性格沉稳,心智聪敏;心机,还在霑豪之上。他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好的家世,没有背景靠山。 如果,他以后真娶了拾璎,和梅家成为亲家。梅氏一族对他,另眼相看;以梅铭淞的财力,会竭力帮自己女婿;……他的无根无基,再不是什么障碍了。 他日后将会成为霑豪的对手,将是霑豪前进的巨大阻力。陆府和梅府的缘分,也就走到尽头了。这,可不是陆定国愿意看到的。 陆定国心下一凛,他浓眉紧锁;……这,该怎么办呢?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突然冒了出来。 如果那样;……拾璎丫头,会怎样? 可能,以泪洗面;可能,行尸走肉?但,无妨;……至少,她会在霑豪身边;霑豪的心就是安定;哪怕她不再笑,她不再有思想;…… 他陆定国儿子,想要的东西,除了星星月亮;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都能想办法,给儿子弄回来。 为了儿子;……我陆定国,一人承受。! 陆定国在心里,暗暗说道。 陆定国在儿子床前,坐了一整晚;他思来想去,有些事,还是难以定夺。 陆霑豪醒来,看到父亲端坐身边;他又感动又诧异;问道:“爸,你一夜没睡?……在我床前守着?” 霑豪平静了,他闹一闹,神志恢;依然俊朗。 陆定国很欣慰;说道:“嗯,怕你的伤感染;……我坐这里,方便给你换药。换好药,痊愈得快。拾璎,那丫头,你尽量远离;……别让爸爸再担心!” “爸爸……;”陆霑豪心里愧疚;睡得死沉死沉的,让老父亲通宵达旦,为自己做这些;他不安地说道:“爸,您上了年纪,不该为我这样;……” “无妨!你是我儿子;儿子受伤,老子能不心疼?”陆定国拍拍他的肩;问道:“你匆匆赶回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说吧,我很想知道,前方战事如何?是不是阻力重重,难以攻坚;回来寻个方略?” 知子莫若父;儿子的脾气秉性;陆司令还是了解的。 “爸,八年抗战,我们一直疲于作战。原来以为,那些人小米加步枪,根本就不足为惧。没想到,远远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他们武器装备是不如我们,战术也有高人指挥;……还真是让人头疼!”陆少沉吟片刻,又说道:“并且,咱们的士兵,对自己骨肉同胞,也没法下狠手。打了很多场,完全没捞着便宜,就像棉里藏着针,你摸不到头脑。而且,总感觉被人牵着鼻子走!” “是啊,别说你了。廖将军在东北出师不利,也打了好几次败仗。你想想,廖将军在印度和日军交战,狠狠打击日寇,是何其勇猛英雄的人物。”陆司令陷入沉思,“霑儿,这场战争很棘手,不好打;而且,没有决胜的把握,是吗?” “嗯,这场战争打了很久,刚开始,我们在陕甘取得了一些胜利;……后来,风向就变了;抓不住人家的要害了。那些农户、民工、还有下力气的人,对他们是拥护的。而我们,就缺乏这样的民众基础。”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陆司令说道:“哎,八年抗战,国府财力羸弱;……咱们的最高首领,任人唯亲;……世家,各扫门前雪,哪还有人,去关心他们?……” “爸,我心里真没有谱,我想讨教一下,再往后还怎么打?……怎么坚持下去呢?”陆霑豪轻声说道。 “小子,我早跟你说过了,他们不可小觑啊!我那时希望,咱们的统帅委员长,抗战胜利之后能建立联合政府,何苦来这么一场兵乱呢?”陆司令忧心忡忡;“现在骑虎难下了,不打,恐怕也不行!……霑儿,你让为父,好好想一想!” 第二六六章 试探 梅铭淞带着礼品,驾车来到陆府。 陆公子对女儿,死不肯放手;彼此闹得不愉快。他决定去陆家,与老友说和说和。 陆宅看门人认得梅老爷,开门客气地请他进去。 他紧跑两步上前,替梅铭淞开了门;哈着腰问道:“梅老爷,您请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梅铭淞矜持地点头,金丝眼镜后,双眸闪烁,目光温和。他淡淡回一句:“好。” 一件湖蓝色长衫,穿在他身上,显得极为闲适。梅铭淞站在车旁,静静地等着。 过了没多久,马靴走动的“笃笃”声传来;…… 梅铭淞转过头去。 副官李玉大步走近,朝他敬了礼;大声说道:“梅老爷,大帅请您进去;……他在书房等您!” 以往,只要他过陆府来,老友会伸出双臂,笑容满面前来迎接他。 可,今天不一样。 “好;”梅铭淞不露声色,笑着点头答应。 他从汽车后座上,取出两个礼盒。“这,……一盒是山珍,一盒是药材;我给兄长带的,你拿着!” 李玉顺势接了过来。“是,谢谢!” 李玉送他到书房前,拎着礼盒慢慢后退。 门,是虚掩着的。 梅铭淞轻推房门,进了陆帅的书房。 书房会客室内,静静的;没有看到一个人。 硕大的会议桌,十分引人注目;擦拭得铮亮,一尘不染。 那副硕大的屏风,屏风上的“山河万里图”;山峦叠翠,远山巍巍,鹭鸟成行。山中有楼宇,人影彤彤;分别用玉石、水晶、玛瑙,等天然石材镶嵌而成;人物、风景栩栩如生。经战乱,丝毫无损,依然如故。 雕花窗棱木格里,有间休息室;好像是有动静。想必,陆定国在休息。 梅铭淞不是第一次来。对这里,他熟悉得很;在乌木圈椅上坐下,取一小撮上好的“碧螺春”,放入茶壶内;放在炭火炉子上,勾兑了适量的水,慢慢烹煮了起来。 陆定国的书橱内,一本宋人撰写的《汉代编年体》,豁然在目。梅铭淞取出,坐在圈椅上,一边翻阅着书,一边品起了茶。 “咳咳,老东西;……在我这,你倒是自在得很!” 梅铭淞看得入迷;陆定国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竟没有察觉。 “兄长,您醒了?” 梅铭淞是书痴;看到好书,不觉就痴迷。他见到陆司令,不自觉地站起;温和地笑道:“兄长每日操劳军务,殚精竭虑;……好不容易能打个盹,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呢?” “站着干嘛?……坐!”陆司令拍拍他肩,在他面前坐下来。双眼布满了血丝,看上去疲惫不堪;“今天早晨,我将逆子送走了!……好说歹说,才哄得他成行。唉,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兄长;……” 梅铭淞明白他所指;倒了一盏茶,递过去;问道:“霑豪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吗?” “唔,”陆定国接过来,慢慢呷了一口;“你们家璎丫头,实在要命得很;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一口;……血流不止;……现在,手腕伸出去,有深深的吻痕;……” “兄长,实在是抱歉!我不知,那丫头,竟将霑豪伤得那么厉害!”梅铭淞听到,心里很不安。 “唉!傻小子就是自找的!他总是患得患失的,明明很好姻缘,这白白错过了!”陆司令恨铁不成钢;又颇为可惜;“他还傻乐;……说,留下了璎妹妹的吻痕,要留着一辈子;……这,更加忘不了!……这……这,你说,该如何是好?” 陆定国心情聊赖;“静山,……我们一起畅想过;等他们俩成了婚,我们到乡下去,一起钓鱼赏花,吟诗作画,多么好的美景啊。” “兄长,无论是丫头嫁给谁;或者,霑豪将来娶了谁;我们还可以过那种生活。放下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吧。”梅铭淞劝道。 “唉!我也这么想;也这么劝过儿子。可是,他现在一门心思……;咳咳咳;”陆定国气息急促,猛然一阵咳嗽;过了好一会;又说道:“这事,也不怪璎丫头。是霑儿,他刚愎自用,又太自以为是;这么好的姻缘;……他现在回味过来,心里很后悔。我是,真怕刺激他呀!” “望亭兄,我也有这层担忧;……”女儿被霑豪强行带走;梅铭淞心里着实后怕;“拾璎心系着肖少将。我想,等他们成婚后,让他们远离南京;或者往南,或者出国,去南洋,去欧美;……不让霑豪,见到他们;……” “静山,不妥吧!让他们这么快成婚;……这……这不要要刺激霑豪吗?”陆定国没想到,梅府会有这样的决定;“能不能再等一等;……等过一段时间,霑豪的心续平稳了;渐渐理智一些。我慢慢劝他;他多少会明白,会有感悟的。” “这……这样不好吧!你知道,拾璎老大不小了,等你儿子十年多。再等,女大不由娘啊!”梅铭淞摇头。 “哎,你是怕丫头,没人娶吗?你尽量拖一拖,拖个一年半年的。”陆司令说道“肖闯到南京来,不过四五个月时间,他们彼此间合不合适?要多观察。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劝你们夫妇俩,要睁大眼睛好好看。” “不瞒你说,我们对他考察了一阵子了;”陆司令是为拾璎好;梅铭淞顿时轻松下来;“肖闯,对拾璎,……不是三五个月的;……大概有十年之久了;……” “什么?……此话怎讲?”陆司令愕然。 “兄长。我见过深情的人,真没见过,他这么厚重的;……”梅铭淞清了清嗓子;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陆司令心内一凛;……十年?也就是说,这位肖少将,将心思掩饰极好;自己和儿子,一直都没能看破他? 陆定国蹙眉,笑道:“女儿是你自己的,我自然是个外人。不过,我该劝,还要劝的;……毕竟,我一直将丫头,当自己女儿看待的。” 第二六七章 陆司令的私心 陆司令的关怀和好意,梅铭淞不能拂他面子。 梅铭淞心里盘算着,拾璎和肖闯成亲,得给他们预备婚房。梅公馆不缺房舍,但,肖闯好歹是少将,男人的面子要维护。他们婚后,无论住不住公馆,得有自己的府宅。单单这件事,够忙乎上好一阵子。梅府修缮府宅,几乎花光了钱银。 “兄长,再考察一年半年,恐怕有些太长。女儿到底老大不小了,等不起呀!不过,等上二三个月,倒是很有必要。”梅铭淞说道。 梅铭淞今日来这,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不能不顺着陆司令,得就着他的话来说。 “兄长,静山还有一事,得烦请兄长应许。”梅铭淞又进上一盏茶;略微顿了顿,才说道:“我们两家都回到南京。静山有一事求请,当初,我们一起藏的那批文物……,该是到了出土的时间。我想,请兄长应许,将之请出,重见天日!” 陆司令不由错愕;他眼睛发红,犀利地扫他一眼;又迅疾隐去;……快得,来不及看到。他强自镇定,慢慢说道:“嗯,你说得不错,自然是你家的大事;应该的!不过,目前有些难度。” 陆定国慢慢呷着茶;像不认识,对面戴金丝镜的儒雅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缓缓说道:“这个,倒不用很着急!这,需要稳妥的人,还需要一些人手才行。” “兄长,静山都联系,筹划好了;”梅铭淞朝陆定国抱拳,心内很是诚恳;“兄长劳心劳力,静山心里十分感怀;……我已和高老爷子的爱徒接洽过,他是水利专家,又懂设计;这种工程,对于他来说,是小问题。” “我岳丈的高徒?……给你修院子那位?”陆司令浓眉一挑;心想,他还真会找人。 “正是!”梅铭淞说道:“当初,为了保密起见,图纸是霑豪设计的;……陆少,他悟性很高,师承高老爷子;小小年纪,很有才华有魄力,能设计水利工程,堪称是天才了!……”梅铭淞站起,郑重地一鞠躬;“说到藏那批文物,霑豪该居首功;兄长您,更是居功至伟啊!” 书呆子!亏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父子,如何帮你梅家的! 可,他干嘛那么着急,现在要回去呢?是了,该为儿女筹谋了。他找到如意女婿,怎会记得我们的好?可是,霑豪得到了什么? 陆定国心里一阵酸楚,一股浊泪奔涌而出,几乎就要滴落下来。 他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专心致志喝茶,闭上眼细嗅茶香。 过了好一会,他调整了心绪,脸上重又平静如水。 他抬眸望着梅铭淞;不急不缓地说道:“静山,当初为掩人耳目,不得不按军事工程来建造它。军事工程,怎能随意破土开工?……现在要启动它,要重新按民用的来办。我们要费很多事的。得找人重新勘测。那边是一片湖泊,得将湖水先泄洪;然后,再挖沟渠;……这种种琐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勘测为民用的后,你才能挖开地下工事;……这,可不是小工程。知道的人多了,你难免身边的人,不会不起歹意;哪有我的士兵,能帮你守口如瓶;……” 陆定国这番话,确实有道理。梅铭淞没法反驳;嗫嚅道:“这……那,我就等着兄长的消息!” “好,我记住了!”陆定国望他一眼,重又闭上眼睛;“昨晚,我没怎么睡;身子一直很乏,补了觉也不行。我想再休息一会;……你放心,过一阵子,我派得力的人,去帮你办吧。” 陆定国闭上眼睛,疲乏地靠在圈椅上;头发比以前稀疏很多,两鬓多有丝丝白发,是那么的苍老,那么憔悴;…… 他下了逐客令;梅铭淞站起身;“好,兄长,静山告辞,……静候佳音!” “唔,不送;” 陆定国蜷在椅背上,声音很低沉,眼皮都没抬;…… 梅铭淞轻轻起立,慢慢走了出去。 随着门“咣当”一声响,陆定国猛然睁开了眼睛。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静山,你真不该这样啊!”陆定国情绪很激动;他怕着胸膛,恨恨地说:“静山,我陆定国,不说有多大的本事,能安邦定国,维护一方安定。但是,我对你梅铭淞,可是热血热心。我们是发小,从小到大,我帮了你多少?当初,你怕文物会被毁,你来求到我;我又说了半个“不”?你出了事,我是派人派兵;……这些情谊,你全然不顾;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你没有好好想吗?我这么做,为了什么?……你只想着你的女儿;可曾为我儿子想过一点?我陆定国,实在对得起你!……你还如此,……阴的,阳的;你都给拿来给我上了!你梅铭淞厉害,想得真是深远啊!你怕我们两家,以后断了交情;你担心,你们梅家的文物,你会讨要不回去。所以,你变着法儿来催的,是不是?” 陆司令大吼着;他实在气得很,拿起刚才他用的茶盏,和他泡过的茶壶,通通直往地上砸去。摔得乒乒乓乓乱响,茶汤撒得到处都是,碎瓷片散落了一地;…… 副官李玉闻讯,慌忙赶了进来。 陆司令浑身颤抖,脸色通红。陆司令脑门上冒着汗,脖子上的青筋暴胀着;在那里恨恨地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地上摔去…… “司令,您……您怎么了?” 李玉惊愕极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司令这么失控无常的样。 “忘恩负义,忘恩负义,的一群东西!……都什么玩意儿?” 陆定国右手颤抖着,嘴里不住地嘟囔着。 “什么交情?什么情深意重?……她妈的,全都是假的!……” “司令,您这是怎么了?”李玉声音颤抖起来,不知该怎么办。 “我没事!……小见多怪!” 陆定国瞥他一眼;心里发着狠;本来还在犹豫,这件事该怎么办?好,是你,为我下了决心! 第二六八章 梅小姐庆生 梅公馆的日子,是闲适的,轻松而温馨的。 天气越来越暖和,梅拾璎的生日到了。梅先生和夫人在家里,好好给她过个生日。 不想对外大肆宣扬,梅府没有邀请客人;包括梅府族亲,梅铭淞也没请。他希望,女儿能自在安心地过。 梅小姐虽未出阁,极受爹娘宠爱。她的生日,自然是梅府的大事。为小姐生日贺寿,下人们早早起来,打扫庭院布置场地。刘妈领着后厨的人,做起了精细的美食。 梅宅中庭草坪,拾掇得井井有条。水榭旁“听雨轩”,早已准备停当,只等主人落座。 木桌上摆放有各种应季蔬果、糕点。正中央的方桌摆了十道菜,都用白瓷碗儿倒扣上。一套乌黑铮亮的上好茶具,时新的雨前龙井、夫人爱喝的茉莉花茶;…… 梅老爷心情大好,吩咐一声,“赏!” 夫人将预备好的红包,一个个分发下去;众人喜笑颜开,向小姐道了“福”,渐渐都下去了。梅铭淞夫妇、梅筠宁、严艳围桌而坐;簇拥着精心打扮的拾璎。 梅拾璎画着淡妆,穿一套剪裁得体的洋装;愈加显得玲珑有致,婀娜多姿。这套服装,梅夫人亲自去洋装店,专门为女儿定制的。 梅夫人还特意为女儿,订了一盒西式生日蛋糕。 微微香糯的香草精的气味,被风吹得飘散开来,在空气中轻轻荡漾着;甜甜的奶香味儿,直逼得人的味蕾,轻轻地发着颤。 这个场景,好熟悉。 十二年前的今日,她十四岁生日。 拾璎清清楚楚记得;姐姐启玥刚中学毕业,她将要好的同学都请来。姐姐穿着时髦的白纱裙,大上海最时兴的款式;摩登,闪亮,耀眼。姐姐赢得了众人的夸赞,夸她装扮有水准。姐姐和大家说说笑笑;言谈举止,赢得很多称羡的目光。 那个时候,她对这些热闹,不太有兴趣;…… 那次生日,娘亲为她订做了服装。她穿上粉嫩的纱裙和小皮鞋,像模像样地给大家行礼;…… 这一切,多熟悉多亲切呀!景致很相同;唯一不同的,姐姐不在了。她也不再是那调皮顽劣的小姑娘了。 梅拾璎眼神迷离,有些怅惘寥落;…… “乖女儿,快,吹生日蜡烛!”梅夫人点亮了蜡烛,轻声叫唤着她。 “好!” 拾璎抬眸凝视着;那跳跃的烛火,不断颤动着;在风中轻轻招摇;…… 她娇俏地一笑,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朱唇亲启,撮着小嘴;鼓着腮帮子,“呼”地吹过去;…… 蜡烛立时熄灭了。 “姐姐,生日快乐!”梅筠宁第一个上前,给姐姐一个用力的拥抱;“姐,快切蛋糕哦!” 孩子,就是孩子;香甜美味的诱惑,刺激着他的味蕾;他是再也忍不住了。 “嗯,你等着!” 拾璎拿起水果刀,将蛋糕从中切一刀;再一块块切开;……取一块最大的,装在白瓷碟内,放置在小弟弟面前。 “谢谢!” 梅筠宁道了谢,傻乐着。小孩子的心思简单;他的注意力,很快用在这蛋糕上了。 “拾璎,生日快乐!……”严艳给她一个礼盒;说道:“这是我挑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拾璎双手接过来,打开礼盒一看;一枚精致的发簪,用珍珠玛瑙,上好的金丝细线编制而成。做工精细,玲珑精致。“很漂亮的;……不过,我用不上吧?” “傻妹妹,你成亲时候,不得有吗?”严艳伏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你做新娘子,不得有几样吗?” “唔,还早呢!”梅拾璎瞥她一眼;掩着朱唇,吃吃地笑着。 两个姑娘低头,窃窃私语着。 “璎儿,生日快乐!”梅夫人走进她身畔,紧紧拥抱了女儿;将一个小红包,顺手放在她手心。“女儿,这是爹娘,给你的;留着!” 梅拾璎心里感动;“爹娘,这……我不能要!” 她现在也上班的人,有自己的收入;怎么还能收爹娘的红包呢?自己已经自食其力,能给爹娘买礼物;特别给小弟筠宁,买他爱吃的零食,男孩子的玩具。 “丫头,你收下!”梅铭淞眼光闪烁;含笑说道:“你挣的那点钱,都拿来孝敬爹娘了,不得给自己留点体己钱?……再说了,出嫁时,不得为自己准备压箱钱?” “唔,”梅拾璎羞涩得低下头;她满脸绯红,拉长声音说道:“爹……;” 梅先生笑呵呵地,拍拍女儿手背;“好好……我不说了;你收好就是!” “好,谢谢爹,谢谢娘!” 拾璎眼眶里,有什么一闪一闪地;她拼命止住,没表现出来。 “爹,……;”她抬眸凝望着父亲;轻声问道:“我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她心里很疑惑;爹娘怎么不让阿闯来,陪她过生日?她向爹爹提出时,被爹爹一口否决。但是,这个时候,她的心思,已经游离在外了。 “嗯,好,你去吧!“梅铭淞点头,并不问她去哪;“晚上,全家人一起赏月,你莫回太晚!” “哎!”拾璎高兴地答应了。 她说声“失陪!”;迈着欢快的脚步,匆匆朝大门外走去。 她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郊外的军营驻地。 “大爷,您快点!”她脸上焦灼,不断催促着车夫。 “小姐,您坐好!……”车夫迈着大步,快步流星地赶着路;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已经很快了,您太心急了!” “哦,……好;” 梅拾璎突觉,自己很失态。她脸上一热,垂眸静坐着。 到了军营驻地,守营的士兵认得她;热情地迎上去;“梅小姐,您来了?……我们师座,在训练场。” “唔,” 梅拾璎点头,按照士兵说的;走到训练场。 此时,正是正午;烈日当头,场地内,并没有人。 拾璎急得脑门都是汗;她凝眸四望,焦急地寻找;……阿闯,你在哪里? 突然,“砰-砰-砰”的枪声,一阵接一阵地传来。 第二六九章 学射击 肖闯像一尊铁塔,笔挺地站在烈日下;额头、脸庞,汗渍渍的。 他穿一件白衬衫,上衣两颗纽扣敞开着,露出健硕的小麦肤色。他紧抿着薄唇,鹰隼般的眼眸,有些寒凉;双眼直视前方标靶的靶心,右手擎着手枪,狠狠地朝靶心射击。 前方标靶的下方,地上横七竖八地,一堆凌乱的子弹壳;…… “师座,您歇一会!” 副官秦明在旁,跑前跑后;递过去一壶水,说道:“师座,歇歇,喝口水!” “起开!” 他好像听不进去,暴躁地打断他。 “师座!” 秦明很担心;却不知如何劝。 拾璎的身影出现,秦明眼前一亮;他凑近肖闯耳畔,嘿嘿一笑:“师座,梅小姐来了!” “她?……” 他的肩头一震,好像很不相信;他略微侧身,眼角余光扫到,朝这匆匆赶来的她。 他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从唇边漾起。他回过头来,瞪了一眼秦明,口不由心说道:“她是第一次来吗?……来就来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呃……,好吧;”秦明心里明白;眼前的师长,之前颓废,顷刻间生龙活虎,绝对与梅小姐有关。 秦明心里直乐。介于长官的威严,他不好点破;悄悄退下去。 肖闯咧着嘴,抑制不住地开心;但是,男人的尊严,还是要维持的。 他假装没看见她;他将双肩一沉,右手轻松地拿着枪,继续“砰砰砰”射击。 梅拾璎跑近了,上气不接下气;…… 他阴沉着脸,目不转睛;他右手潇洒地一抬,一梭子弹打出去,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哎呀!” 梅拾璎本能地捂住耳朵;在逃难路上,遭遇到日寇飞机的轰炸和机枪的扫射;她心里有阴影,对枪炮是很惧怕的。 肖闯连发好几梭子弹;拾璎将双手,紧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脸色很苍白。 “哟,这不是今日的寿星吗?……”肖闯放下枪,斜睨着她;笑着调侃道:“梅公馆一定来了很多权贵,还有社会名流;……小姐不在那里,怎么跑到我这来,特意来吹吹风,欣赏别样的风光?” “阿闯,你别生气!”拾璎走近他,托着他的手臂;“我怕你多想,……这不,特意来陪你了!” 他眯眸凝视着,她娇俏明媚的脸;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黑色的眸子闪耀着,如一汪清泉沁入;……他心里恍惚着,只想拢着她,给她一个拥抱;但,他极力克制住了。 他俊眉一扬,笑道:“梅小姐抬爱;我干嘛多想?……我,对人对事,都很公允;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嗯嗯,……阿闯你说得对!你大度,有气量,能容人;机智,又有决断,……怎会生我这小女子的气呢?” 她扑到他怀里;将脸贴在他胸前,双手环住他;“我一路走来,心急如焚;不知你怎样想;……好了,看到你,……我安心了!” 她走得很急,还在微微喘气;心潮不断起伏着;她发梢上的香气,阵阵吹拂过来;吹得他心波荡漾。 他内心一阵柔软,叹了一口气;将她紧紧抱住;“小妞儿,是不是很累?……烈日正当头,你急急跑来做什么?” “我……我想你;”拾璎伏在他胸前;“今天,就我家里人,我和爹娘、严姐姐、筠宁,我们几个一起过的。吃过饭,我就赶来了。” “哎,傻丫头;……正午时分,太阳正毒,也不知道避一避;……万一晒伤了;”肖闯心疼地抱紧她,带她到阴凉处站住。 两个人脸贴着脸,紧紧拥抱站了很久。 肖闯低眸,在她唇上轻吻了下。他支起她的下颏,凝视她清亮的眼睛;“小妞,你很怕听枪声?……是前几年,落下的?” “嗯,……”梅拾璎轻轻点头,不好意思地笑:“我这……,你是不是觉得很丢人?” “小妞,以前没拿过枪?” “没有!……马鞭倒是经常用;枪,还是少碰的好!”梅拾璎吃吃地笑;“万一,走火了;……嘻嘻;……” “哦,没关系!……你可以学!学会用枪,你思想集中,就不会怕了。” “学?……你觉得,我能行?”梅拾璎摇着脑袋,自己都不敢想。 “没问题,你相信我!”小妞也有怕的事,他还是头一回见! 肖闯呲牙一乐,露出两排闪耀白牙。他托着她的手,来到靶场。将手枪放她手心。说道:“小妞,别怕!拿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劲,你就当甩鞭子好了。” “唔,我试试。”拾璎蹙眉,硬着头皮,拿着手枪,手不住颤抖;她叫道:“不行,阿闯;……我……我害怕!” “小妞,双肩下沉,放轻松;”肖闯扳正她的肩,站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握住她的手,“瞄准靶心,轻轻地;……”他右手食指,搭在她的手背上;“别怕!它伤不着你,你屏住呼吸;……对,就这样,让意念集中在心;食指上轻轻扣住扳机,子弹就飞出去了。” 子弹如离弦的箭,“砰”地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漂亮!” 肖闯眯眸凝视,打了一记响指,眉头一挑,笑道:“小妞,你自己来一次!” “我……我自己来?……不行!” “没事,你行!”肖闯嘴角一抹笑;煞有其事地望着她。 梅拾璎右手握枪,左手紧托右手;“阿闯,这样?……这,对吗?” “对!……双肩下沉,食指扣动,手别抖!” 他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子弹如离弦的箭;……震得耳朵“嗡嗡”鸣响。 梅拾璎惊甫未定。她抬眼望过去;子弹并没脱靶,击中了外环边缘。虽不是居正中,但,她这样身手,第一次用枪,已经很不错了。 “呵呵,击中了!”梅拾璎兴奋极了,大声嚷道:“耶,我会用枪了!” “小妞,你感觉如何?……头,昏不昏?耳朵,感觉怎样?” 梅拾璎晃了晃头;“咦,全然没事了!” 她高兴地环着他,给他一个甜吻。 第二七0章 他,很有心 肖闯临场发挥,以毒攻毒,这招很奏效。梅拾璎不但学会射击;而且,克服了心内恐惧。 见她很振奋,又高兴;肖闯轻轻环住她;“小妞,今日你生日;……生日礼物,我该给你补上。告诉我,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嚒?“ 好多天前,拾璎告诉他,自己生日到了;兴冲冲邀请他,一起过生日。可没想到,爹娘说,不请外人参加;也没让正牌男友,去梅府陪她。 梅拾璎担心;两人会因这事,彼此生出罅隙。肖闯还真大度,难受都憋在心里;也没有给她脸色。 爹娘不让请他;这样的话,她没法说。阿闯吃了闭门羹;他的心,被自己伤了。她急忙赶来,是怕他多想,给他定心丸。 “阿闯,什么都不需要,真的!”她伏在他胸前,眸子闪烁,如一汪清泉;……朱唇亲启,呵气如兰;“这样就蛮好,我看着你,抱住你,感受你;……我们俩的心,是一致的。阿闯,这一点,特别重要。” “小妞,我的心,是真忐忑;……”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有些发颤;“你爹娘不允诺,将你许配给我;……这是为什么呢?……这,就那么难?”他紧紧拥着她;眯眸眺望着山峦;心里没着落,暗暗担心。“你爹娘,迟迟下不了决心;……是不是觉得,我……我实力不够,不能给你好的生活?” “阿闯,你别乱想!”拾璎从坤包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片;抬眸凝望着他。她的眼眸,如三月春风,笑意飞扬。“你看,这是什么?……今天,爹娘给我的。” 肖闯接过去,慢慢展开;“这,……什么?……” “渣打银行的汇票!”梅拾璎笑眯眯,靠着他臂弯;娇羞地说道:“你看了这笔汇票,虽说不是金额巨大。但是,足够我们买一套小院;以后,我们俩……,能自在地住;……”她的眸子里,发出热切的光;“这……房子、钱,都是身外之物,我们那年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每年,我还能从家族收益中,取得三成分红;足够以后过上安稳的日子。” 她的眼眸,是亮晶晶的;唇边的笑容,绽放着;……她满怀希冀,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肖闯受到她感染,眯眸注视着她;她的眼睛,在发着光。 他低头吻她,轻拥她在怀;嘿嘿乐道:“我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娶了你这么一位仙女!不仅是娶到仙女,以后还可以吃软饭呢!你这软饭呢,我可是吃定了!” 他竟能够屈尊,坦诚愿意吃软饭;直接坦然,并不伪装。 拾璎乐了,娇俏地说道:“好呀!你得准备好,不许胡乱吃!” “哈哈哈,吃软饭,还分正经吃,还是胡乱吃?”肖闯嘿嘿直乐。突然,他止住了笑,抬起她的下颏。他深邃的眸子,对着她的;正儿八经地问:“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从你家到我家,是从高就低;从楼上到楼下;……要放在以前,你这样的小姐,是屈尊降贵下嫁的。下妞,你心里不委屈吗?” “委屈?……为什么?”梅拾璎笑道:“你对我的情,我心里都明白;……没有哪个男子,如你这般了解我;我们心灵高度相知,这很难得!”她扬起朱唇,唇边漾起笑意;在他耳畔轻语;“如你这样魅力男子,倾心于我十二载,我怎能不敢动?……你甚至,连初吻留着,等了我十年,等到我教你;……哈哈,我,才是捡到宝了!” 梅拾璎莞尔一笑,露出编贝般的白牙;她洋洋得意地,咬着唇浅笑。 “小妞,……瞧你得意的!真是欠……”他低眉勾唇,覆住她唇瓣;“……欠吻!” 他吻着她的唇瓣;两片唇互相纠缠着,好一阵地摩挲着;…… …… “小妞,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俊眉一扬,牵着她的手上车。 他开车载着她出了营房。过了没多久,在依山傍水的一处宅子前停下。 从院墙墙外,能看见里面,琉璃瓦,粉白墙,红漆竹子;庭院绿荫成翠,竹树交荫;……好一座别致的小院。 “阿闯,这……这是哪里?”拾璎惊讶道。 肖闯笑而不语;牵着她的手,上前去敲门。 片刻,一年长老妇开门;她看到肖闯,朝他鞠一躬;躬身退在一旁。 “小妞,进来!”肖闯宠溺地笑着;托着惊愕的拾璎,带她走进去。 一座幽致的二进合院。 新粉刷的白墙,前厅、中庭、后院、书房;……时新的家具,很是雅致;讲究的陈设,很是用心。院子不太大,但,足够一家人居住。 “好姑娘,……你……看看,还可以吗?……感觉如何?”肖闯在她耳畔,低声问道。 “这……这是?……”梅拾璎蓦然回过神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偷偷置办了一套房产?” “嘿嘿,我说了要娶你;……你梅府的小姐,……我总不能,让你和我住军营吧!”肖闯眯眸浅笑;得意地说道:“从有了娶你念头开始,我就开始四处留意了。直到上个月,这里有人出兑,我才得了这处房产。我虽说不上很富有;但,这么多年,我军饷也有一些的。我没有别的嗜好,就存着要娶个好太太。” “阿闯,……;”梅拾璎很感动,眼眸漾起了雾气。 “嘿,高兴吗?”肖闯问。 “嗯,……我真没想到,……这真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梅拾璎心内婉转;“阿闯,谢谢,你真有心!” 她在屋里巡视着,他的品味很不错;家具、书橱,不很名贵;但,很别致;…… 拾璎问:“你想过,战争结束后,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好,我不想再这样打打杀杀了。”他沉吟一下,说道:“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在这院里,你可以看书,我画画;……我每天能看见你,守着你,这一辈子,我就知足了。” 第二七一章 欲戴王冠 “阿闯,我得先回了。晚上,我还要陪爹娘赏月呢。”拾璎陪他吃过晚膳,想起答应爹娘的事;“我回去,说你已买了自己的房子;爹娘一定会爽快答应,我们的婚事。” “小妞,你这么早回家,我心里十分不舍;……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肖闯抱她在怀,耳鬓厮磨片刻;“走,我送你!” 肖闯驾车送她回到梅宅。他停住车,勾住她的粉颈;在她唇上,狠狠啄了一下;“我不方便进去;……记着,帮我早早说服,我那未来的岳父,好让你早嫁给我。” “嗯,……阿闯,我进去了!” 两人恋恋不舍地道别。 拾璎看他开车走远了,方才进了梅公馆大门。她不着急回房,先去爹娘住的曦和居。 羲和居内,除了下人在扫撒,屋里没有别人。 哦,大概去了吟风阁;大家都在那,等她赏月吧。 她拾步下了台阶,顺着鹅卵石的甬道,穿过了中庭的草坪。“听雨轩”那没有人,那里静悄悄的,白天的宴席都已撤掉了。 她抬步接着往前走,路过荷花飘荡的莲池。朝高处的迎风阁走去。 晚风微微的吹拂着,阵阵茉莉花的香气,氤氲着,扑面而来。她加紧了脚步,继续往前赶。 突然,一声声细碎的啜泣声传过来。 梅拾璎一愣,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声音,从吟风阁内传出的。 她慢慢靠近去,倚靠在窗下。 “玉儿,你也别伤心了。孩子都走了这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了。不过,你那个小妹呀,是罪有应得。” 这,是梅铭淞的声音。 “静山,甄瑜罪有应得;我并不因她难过。孩子,是我的心头肉。想起来,她被我自己妹妹给害的,就禁不住会难过。”梅夫人抽抽噎噎说道;“哎,她甄瑜是坏透了。她坏,我知道。可她为啥,要扯上咱们的女儿呢?” “漪玉,启玥儿,是被我梅家给拖累的。”梅先生心头哽咽着;“你那小妹,那时候觊觎我们的文物;……她扣留了玥儿,给我来了信,说要一物换一物;用文物,换玥儿的性命。我真是耿直,我觉得,我们家祖传的东西,她凭啥要来索取?况且,我倚仗着陆家,我以为,陆定国会帮我,追查女儿。你那个小妹,我懒得搭理;……可,我压根就不知道,定国,他完全不知这个事儿。” “什么,这话怎么讲?” “那时候,定国不是在淞沪战场吗?我联系不到他,托付霑豪跟他爸讲。可没想到,霑豪,可能怕他爸在战场分心,竟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所以,我们失去了挽救启玥的绝好时机。”梅铭淞声音低沉。 “静山!你怎么早不说?”梅夫人愕然,“所以,你才一直反对拾璎和陆家的孩子?……因为这个因素;……” “刚开始,确实是这样。”梅先生点头。“看到丫头对他,好像情真意切的,我没有办法阻止;……也只好同意。” “然后,他们两个有了罅隙,有了裂痕,你也不管?……你任由他们,这样下去;…那么肖闯呢,你看中他,不是因为,他对女儿的情深意重吗?” “有一部分这原因。主要,我们不能永远依靠陆家。肖闯是一匹黑马,算是横空出世。他能阻止陆家的势力范围。要知道,我梅家的文物,在陆定国的手里。前几天,我去请求他,说要请出文物。陆定国竟然推三阻四;说什么,那个工程,当时是按照军事工程建的;如何,如何……要费很多的工夫和时间。已经过去好多天,还没见他任何的回复。这里,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梅老爷说道。 他叹一口气,又继续说道:“陆定国如果迟迟不回复,那我们就得自己着手去做了。陆家那孩子,以他陆家的利益为第一位。肖少将,肯将女儿放在心尖上;以后,自会成为梅家的保护人。筠宁还那么小,我要为他考虑的;……” “怎么,你是要肖闯帮你?……天!所以,你迟迟不答应他求婚;是在等陆家的信息?万一,陆家变卦,你会用肖闯?”梅夫人瞪大了眼睛,十分惊愕;“哎,你这么说,两情相悦的孩子,被你说得的;……全是要害;你……你这样,好吗?” 梅夫人当然知道,人不是活在真空里;谁都要为自己未来谋取。但,夫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家族利益的受害人。如果,那陆家和梅家,关系越来越淡,形同陌路。陆家对梅家虎视眈眈;肖闯,能是陆家父子的对手? 梅夫人很担心;“静山,肖闯毕竟年轻,可不是陆司令的对手;……你这样,万一,……不就是害了他吗?” “这,也是对他的考验!想娶我们家的姑娘,自然要有不同于一般人优点和能力。否则,我为什么撇去陆家的孩子,反而,会看中了他呢?”梅铭淞哼了一声;“他要是没过人之处,不配做我们家的女婿!” “老爷,这一码是一码;千万别,什么都要争个是非曲直。这,对咱们的女儿不公平啊。”梅夫人劝道:“你可要知道,咱们女儿自由惯了,他们俩能投缘,那说明,他们之间,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他们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并不想和陆家对着做;那你,难道要逼迫他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梅老爷阴着脸,淡漠地说道:“谁也不能,随随便便得到什么!肖闯如果做到,才能有资格,有那个担当,有那个能力,做我梅家的女婿!否则,我女儿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老爷,你就不能,让他们过舒服的,安心的日子吗?”梅夫人带着哭腔;劝道:“那批文物,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我只要,夺回我梅家的东西;……之这一件事;他只要办到了,就可以的。”梅铭淞语气肯定。 梅拾璎双眼迷蒙,脸上淌满了泪水;她无声地、慢慢离开;…… 第二七二章 出了什么事? 漪玉夫人在经理室,听取苏北分店的掌柜,做上半年苏北生意的陈情。 梅夫人头发一丝不乱,向后挽成好看的发髻,斜插一支珍珠镶嵌的步摇。她画着淡妆,一件湛蓝色滚边的绣花旗袍,外套白色西装领马甲,得体精干而不媚俗。 梅氏家族的生意,漪玉夫人经营着。昔日燕大学生,智商学识不差,做事兢兢业业,丝毫不输男子。 梅铭淞以前还能帮帮;最近,他离开教育署清水衙门,信心满满步入仕途。家族的生意,梅夫人全权打理。 “夫人,苏北的生意,药材生意,尚且还可以;其他的生意,实在是很难。”刘掌柜年过半百,头上有些谢顶,稀疏的几缕细发,紧贴着头皮;一双细小的眼睛下,挂着浮肿的眼袋;乍一看,像鼓鼓的金鱼眼。 “药铺生意,流水走得勤;但,多数是赊欠。”他颤巍巍地,拿出一摞账本;“国军赊欠药材、粮食、……;等等货品,付现的少;……尔等,难以为继;……” “刘掌柜,怎么会这样?这……,是一年不如一年;……”梅夫人随手拿起一册,随意翻了翻;全是赊欠的陈年旧账;她叹了一口气,将账本堆放一旁。她抬眸望着对方;“我看报纸上的新闻,不是说国军节节推进,取得了不少胜利吗?……照常理,应该能结清很多欠款了。但,看你账本上,你的描述,难不成,军队一直吃败仗?” “刚开始时,国军是赢的。后来,好像就不行;打不过人家,被打得到处窜。军官们没钱,找地方士绅要;士兵领不到军饷,就入室搜刮抢劫;……听人家说,什么“国民党,简直就刮民党”!还有说得更难听的;……” “嘘,这种话,怎能瞎传?小心隔墙有耳!”梅夫人慌忙制止。她压低声音,说道:“这种话,若被特别行动处的,听到;你自己进去不说,弄不好,我梅家也跟着遭殃!”梅夫人起身,望望窗外,侃侃而谈;“这,少数的个人军队的行为;……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还是有好的军队,优秀的军官;……” “是是,……;夫人的见识非凡,不同俗流;我……我佩服之至!”刘掌柜额头冒着冷汗;十分后悔他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 “暂时贴补几个钱,我梅府还拿得出。”他如此诚惶诚恐,梅夫人于心不忍。毕竟,刘掌柜年过半百,还胆小怕事;夫人说道:“即便不赚钱,梅府的金字招牌,也不能丢!这样,过一阵子,我派别的人去,你还是回来吧!” 没有办法,自己家的掌柜,生意多要靠他们;很多时候,还是要照顾到。 “好,我听夫人您的!” 刘掌柜得了圣旨,乐颠颠出去了。 刘掌柜走了没多久。店里的伙计,又来报:“夫人,外面,有位军官来拜访您!” “军官?“ 梅夫人眉头轻轻一挑。 不知是来还账的,还是来借款的?老爷入职行政院,正需要人手。不论是谁,能帮扶就帮扶;能拉就拉;对梅家日后,还是有益处的。 “嗯,去请他进来!”梅夫人和悦地说道。 “是,夫人!” 伙计应声去请。 “夫人,肖闯唐突,请恕我冒昧胆大,未经允许,前来求见!……” 这高亢有力的声音,将梅夫人从成卷的账册中拉回。梅夫人很是惊讶;“肖闯,……肖少将?什么风,将你吹到我这儿来了?……你不应该陪拾璎?……” 梅夫人蓦然抬头,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话。 他深邃的眸子,很有些发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他这样子,像是好多天没睡好觉了。 他低眸颔首,略带倔强;声音不高,清晰有力;“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拾璎……她……她避而不见我?” 拾璎,对他避而不见? 丫头的心里眼里,都是他;怎么可能不见? 不过,看他那固执的表情;不像是说笑的。如果不是,他怎会舔着脸,来求未来的岳母? 那,是出了什么事?这两人,好得像一个人;断然不是闹别扭的。那,是听到了什么?…… 梅夫人想起来,丫头生日那晚,她没和爹娘一起赏月。梅夫人以为她回得晚,所以,也没有细问。……难道,她听到了我和她爹爹的谈话? 梅夫人心里一惊;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她慢慢斟茶,递过一杯给肖闯;自己再斟茶,慢慢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说道:“你没看到拾璎?一定是你们俩走岔了。有时候,她去学校,有时候骑车,有时候走路,有时候开车;……有时会走得早。有时学校有需要,也要加个班什么的。” 梅夫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果然,是女中豪杰。 “夫人。不……不是的;”肖闯蹙眉,双手使劲拧着;很不自然。他促狭地说道:“有两次,我看到她;……她明明,看到我了;装作没看见,或是往后转身,或是迅速上车。仿佛,我就不存在了;……” 梅夫人笑一笑,轻声说道:“这段时间,他也是很忙的。关心则乱,丫头不能去哪;你定是太紧张,等她忙过这一阵,自然就好了。” “不……不一样,”肖闯手握着茶杯,不住地抖着;他的神情,颓唐沮丧;“这次,她,不想见我!” “嗯,少将,你确定?”梅夫人眉头一扬,认真盯着他看。 “那你怎么认为?”梅夫人再问。 “梅小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做任何事情,都有原则。虽然,有时也任性,但是,她不会胡来。这次,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肖闯眼神坚毅。 他清晰地记得,他们俩分手的时候,她幸福快乐。她告诉他,一定会说服爹娘,同意他们的婚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梅家二位老人不同意,情绪也不至于变化那么大。 肖闯很心疼她。这丫头,一定在默默承受什么。他不希望,她将什么话都憋在心里。 “这丫头,是真心疼你!”梅夫人说道。 “夫人,此话怎讲?”肖闯抬眸问道。 第二七三章 任凭你差遣 肖闯站在校门前,那魁梧伟岸的身影,梅拾璎惊到了。她顾不上严艳,骑上单车,慌慌张张往胡同里走。 “小妞,你站住!”肖闯在她身后吼道。 梅拾璎哪里敢停?她双脚使劲蹬着,穿过一条条胡同;飞也似地逃窜。 梅拾璎机灵;胡同很窄,汽车根本进不来。她想到,他气急败坏的样;禁不止咯咯直乐。 她轻松地骑着车,拐进梅公馆那条胡同。正在她洋洋得意时;斜刺里,冲过来一台车,几乎将她撞倒。梅拾璎双脚点地,抬眸怒目而视;“喂!……这么不开眼?” 呃……?那男人双手抱拳,一脸坏笑,笑眯眯望着她。 妈呀!他……他,是附体吗?怎么能么快! 梅拾璎顾不上单车,迈开腿,撒腿就要跑!可惜,太晚了! “等着,你跟我走!” 男人往前一窜,轻松揽住了她。将她拦腰一抱,横抱她入怀;说道:“小妞,你是兔子精变的?跑得倒真快!”他说话呼出的热气,呼在她脸上;拾璎觉得,痒痒的,酥酥的。 什么嘛,简直土匪!我骂他是,他说我兔子精? 梅拾璎脸上一热,心里气他霸道。她狠劲擂他肩,没反应;使劲儿拽他胳膊,拽不动。 梅丫头又踢又撕又咬,人家就是不放手。丫头气急;“放我下去!混蛋,王八蛋;……” “乖乖的,听我的!别动!你动不了的,你没我劲大!”肖闯眯眸大笑;她强硬、撒泼;他全不当回事。“小妞,你今天真不乖!不乖,也罢了。现在,还学会骂人?” 你愿意打,打;你愿意挠,就挠。反正,打我身上,就当是挠痒痒。“这两天,我皮紧得很,正需要人使劲拍拍!哈哈哈,……你好好拍吧,我这边儿,爽快,舒服着呢。” “你……?……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梅拾璎使尽全力,也不能将他怎样。她终于累了,浑身瘫软下来,软软地伏在他胸前。 见她不闹了,也是闹够了,没力气了。肖闯将她抱紧了些;“小妞,我知道你,为什么反常了;……其实,没什么的。真的!” 他知道?…… 是了,这么锲而不舍;他怎能轻易放手呢? 阿闯,我怕害了你!……拾璎伏在他肩头,清亮的眸子里,流下泪珠来。 他低眸,贴她瓷白的脸庞。她温热的泪滴,触到他的脸颊;……他不由心里一颤;将她抱得更紧些。 “没关系的,你好好的,就行!……”他低眸浅笑,望她腮边的泪花;他怔怔的;“去我们的安乐窝,等一会儿,就到了!” 安乐窝是肖闯,为结婚新买的宅子;他们俩这样称谓它。梅拾璎轻哼了一声,微弱地点点头。 他喜极不已;将她温存地,抱在怀里。“你先坐好,我开车,带你过去;……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 肖闯扶她进了小院;进到了里面。他取来茶叶,用茶壶盛好,注入清泉水,放在炉子上烹煮。满屋,都是茶水沸腾氤氲的香气。 他捏着她冰凉的手,说道:“小妞,你受苦了!”他将脸贴着她;轻声说道:“你梅府要将文物,从地下请出来,让它们重见天地,需要一些人手。这有何难?将我的部队拉过去,任凭你差遣就是!” “傻瓜!” 拾璎心里生疼;又不知怎么说。她垂眸不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谁让我,这么在乎你,紧张着你呢?”他轻轻拥着她;在她耳畔厮磨着。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小妞,你不用这么心疼我!我从小就是孤儿,什么人什么事没遭受过?虽说跟着冯大帅,军队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路边捡来的,无根无基浮萍般的人;谁会把我当回事?……从最底层起来,跟着冯大帅的人,多半都成了炮灰。数我的命大,怎么打也不死,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我。当兵的人,替人卖命,不就是听人差遣吗?混好了,能升个一官半职的;……上天厚待我,能让我活到今天。更是何其幸运,我遇到了你!” “爹爹,……爹爹,他……他不该计算;……” 拾璎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二滴;…… “嘿嘿,别这么矫情啊!”肖闯吻去她脸颊的泪;柔声说道:“你说,我长得也不赖;意思就是,长着一张吃软饭的脸!你得让我能够合情合理,吃你的软饭;……我多少也得卖点力气吧!” 他这样自黑,浑然不在乎。拾璎更心疼,抬眸凝视他;“阿闯,别将这事,说得毫不在乎。这,不是我心里想的。我们梅家这趟浑水,不单梅府的事,还关系到陆家;……说是我们家的宝藏,但,那块土地是陆伯伯的。如果不经过他,我们擅自行动;……我怕……真的好怕!” “小妞,你放心!好歹,我手下也有几万人。”肖闯眉目清扬,他咧嘴一笑;“陆司令的兵,是兵。难不成,我手下的兵,都是泥巴糊的不成?” 拾璎扑哧一乐,不由笑出声来。她的粉拳上去;“哎,你这时候,还跟我逗乐?” “哎呀,我的小妞,好小妞;……梅小姐,终于展开春花般的笑颜!终于笑了,笑了就好;……”他拍着胸,夸张地说道:“这几天,我好怕呢;以为,你都不会笑了;以为,你再不理我了!” “嘿,你这样;……哈哈哈,挺傻的,傻得可爱!”梅拾璎掩着唇,吃吃地笑着。 “你把地图给我,我带上属下的几百精干的人马;还有你爹找的水利专家,我们一起行动,肯定能将这事圆满解决的。”肖闯信心十足。 “你,真考虑好了?……”拾璎想起陆司令;心里还是忐忑的;“陆伯伯呢,告不告诉他?……他若知道,也没关系吗?” “陆司令,他是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肖闯紧拥着她,宽慰着她;“我……尽力赢得司令;……你放心,我带着人马,你爹带着专家;……我们通力合作,一定能行。你在家,乖乖等着就好!” 第二七四章 强取豪夺 梅老爷约了智信行莫先生,商谈挖掘提请水泊的梅府宝藏。 莫先生修缮梅公馆,得到一笔可观的酬劳;梅府慷慨,莫先生欣然应允。 此时才九月份,还未到冬季枯水期,湖水满溢。必须拦截湖水,将水从湖中抽离。然后,清出淤泥,湖底防御工事的入口才现。 “爹爹,现在九月,还未入秋,湖泊中储水量丰沛,会给开挖清淤工程,带来了很大的难度。为什么那么着急,不再等等,等到冬季枯水期?” 拾璎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这么急。 梅铭淞望着女儿,金丝眼镜后,目光竟有些睽异;“梅雨季已过,湖水不很多,机会不等人;”他看着女儿,目光是忽隐忽现;“北边,战局不明朗;再不开始,恐怕要来不及;……而且,肖闯的军队,恰好能帮忙,机不可失。” “哦,”拾璎点点头;她听说在打仗,战况到底怎样;政府大概封锁了消息,报纸上看不到。 爹爹大概,是知道些什么。她抬眸望望父亲,却,没有说出声。 “拾璎,……肖闯,……;”梅先生身子前倾,想和女儿,说说这年轻人。 “嗯,他很好!” 拾璎站起身,轻轻回答着;“爹,我还有课件要装备;……先行告退了。” 自从那晚,她无意间听到爹的想法;就没法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和爹爹说话了。 梅铭淞伸出手,想招呼女儿回来;……他的嘴唇动了动;叹了一口气,终没有说什么。 …… 连日的晴朗天气,像是一个好兆头;没有雨水阻挠,肖闯决定开始动工。 肖闯带上自己的人,准备先去挖围堰。他们地在湖泊边上,挖几个巨大的蓄水池,将湖水抽离到那;等梅家的文物取出,再将湖水回抽合龙。 肖闯带上精干得力的手下,跟随梅铭淞出发。装载着士兵的卡车,离开南京,浩浩荡荡开往,离城市很远的丘陵地带。 群山起伏,山岚苍翠;周围百里,少有行人。湖泊被一座座山环绕,像一个巨大的胃囊,静卧在这一片苍绿中。只在东西两处,留有狭长的出入口。 肖闯站在半山腰,俯瞰静谧的湖泊。湖光山色,鹭鸟成行,映日荷花别样红;微风习习,湖面上莲蓬摇曳。 莲子已熟,莲蓬饱满,胀鼓鼓的;像是婴儿咕嘟嘟的小嘴巴。 谁又能想到,这片碧波荡漾的湖底,却是另一番风光,藏着巨大的宝藏? 梅铭淞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莫先生怎么还没到,不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他有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没看见莫先生出现。 梅铭淞有些不耐烦,脸上呈现出焦虑神色;他朝肖闯摆摆手;“不等了,我们开始先干起来吧!” “好,我去吩咐人!” 肖闯朝副官秦明点头。 他手下的人,寻到一处地势较低的地,将它用帷幔围着;士兵们拿了几十包炸药,在地面一一摆放好。 “轰隆”一声巨响;过了一会儿,地面现出一块巨大的坑。 “先将这坑洞,再挖深一些;然后,周围再砌上土坝。”肖闯朝副官耳语。 “是。” 秦明领命,快速跑过去下达命令。 士兵们拿着锄头和铲子等工具,在工地上“砰砰邦邦”干起活来。 几声轰天巨响,一排榴弹炮,从远处射过来;像霹雳般在士兵身边开花。四处散落的弹片,蹦伤了十几名士兵。 “什么情况?……”肖闯十分诧异;他眯起眼睛,举目望去。 从榴弹炮射来的方位;开炮的发射地,应在对面的山岚内。山岚林木葱郁,隐隐约约有人影。不知道,藏了多少重型炮等杀伤力大的武器;…… 肖闯暗道不好。他观测了周围的地形,却没派人,到周围山岗去搜查。 看起来,那些人早就在那;或者说,早埋伏在那里,等他们过来。 “这……这怎么回事儿?”梅老爷脸上惊惧;微微变了颜色,很有些挂不住。 这一招,真是厉害。 糟糕,他只带了几百人来,拿的都是工程用的铁锹,铲子,锄头之类的工具;除了他和秦明,两人带了手枪,还有几十杆步枪,没有带重型炮过来。 他的人马,几乎什么都没有。对方,武器装备精良;人数可能比他多。这一回,他大意失荆州,真是马失前蹄! 不能轻举妄动,他静静观察着。果然,对方见他没还手,并没再进行炸弹轰击。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从那边山坳内,开过来两台车。 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在这旷野,很是清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汽车停下来,车内走出一个人。 梅老爷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结结巴巴地;“陆……陆司令?” “静山,你们在这,这是做什么?”陆定国沉着脸,一双鹰眼很阴郁;他低声问道:“此处是军事防御基地。我领着人马,在这一带进行军备训练。不知道,诸位在这做什么?” “定国啊,误会误会!”梅老爷尬笑。 “静山,我确实答应过你;等我们俩年岁大了,找一块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我们在这里,过些清静快乐的日子。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快吧!你想在这建房子,建工地;……至少,还得跟我这主人打声招呼,不是吗?”陆定国嘿嘿冷笑:“况且,目前这块地,是军事防御工地。” “军事防御工地?……” 肖闯不由一愣,眼睛望着梅老爷。这,梅先生,他没有说过。 “师座,……“秦明心内一凛,额上渐渐渗出汗。 “肖少将,这方圆几十亩地,是我陆某人买来,用于军备训练的,在国防部报备过。”陆定国声音高扬;他鄙夷地看看,面前这些兵,拿着铁锹和一些挖掘的工具。“不知道,肖少将怎么想借用我这地?是帮你的士兵,训练修建防御基地;还是,帮梅府在这盖一栋房舍呢?” “司令,实在是唐突;……”肖闯不由脸红。这,不是强取豪夺吗? 第二七五章 一出好双簧 梅铭淞不住地尬笑;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兄长,不……不是;……您听我跟你解释!” 他双手,微微颤抖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略微弯腰,诚恳地说道:“望亭兄,这……这,就是上次,我与你提的那事;……兄长你诸事繁忙,我很怕兄长受累;况且,梅府自己的事;……所以,不敢劳烦兄长,小弟就自己找了人来帮忙。” “静山,你也事太心急了些;……”陆定国左手摘下将军帽;左手擎着这花呢将军帽,右手食指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说道:“国防部命令我部,在这里进行演习训练。我手下的军官,发现这边有很多人。我从来没有接到,有部队要来驻防的消息;看起来,也不像普通百姓;……我还以为,是小股土匪出没,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我才命我的人,进行远程炮轰。没动真格的,只吓唬吓唬;……呵呵。” “是,定国说得真对!我……我,这事确实太巧了些。”梅铭淞缓缓神,红着脸说道:“我……我,想着现在也不太平,也是心急了些。” “静山,你家的事,我何曾敢不放在心上?……”陆定国朝帽檐再吹了一口气,重新将它稳稳戴上。他正了正军服,又说道:“我跟你讲过的,这事有些棘手!我得先将这离,从军用转化成民用;国防部来人勘测,我们等结果……;有了结果后,才能够动工的。我对你良心可鉴,我去国防部提申请;没成想,还给自己惹上事。我提出要将这,规划为私人用地。军部的人认为,我陆定国有人,还有一块地?……现在,招募了这么多新兵,没地方训练。所以,上面命令我,先将这批新兵蛋子,训练出来再说!” “呃……,”梅铭淞白白眼,保持着迷之微笑。 行,老陆你真行!他心里恨恨地说,军部那几个人,还能有你厉害?……他们那几个,事事以你为尊,还不是跟你一个鼻孔出气? 他脸上依然笑容可掬,保持他儒雅稳重的风范。他再作揖鞠躬,说道:“我急火攻你心,确实是太急了些!兄长,即是这样,还得烦请兄长,多多努力,帮我将这件情;……” “肖少将,你怎么在这里?”还没等他说完,陆司令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目光极尽和蔼,投向了不远处魏然屹立的肖闯。“肖少将,每有惊人之举,令人刮目相看!” “司令,我,……”肖闯语噎,不知该怎么说;……陆定国的话,深深浅浅,或讽或贬他。但,毕竟是陆司令,他不能得罪了。一时之间,肖闯竟答不上话。 “肖师长,你负责驻守南京,京畿之地,都城要害,可是非常紧要的!你不在那尽职防守,带着你的人马,跑到这地方来干嘛?你的部队,是什么秋季拉练吗?” 李玉在一旁,阴阳怪气说道。 “李玉,莫瞎说!”陆定国转身,朝他大声吼道:“肖少将做事从不含糊,从来都严于律己的。他带兵雷厉风行,从来没因私,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想必是,梅先生求到他,他抹不下面子;……哈哈哈,没事,年轻人嘛,谁能十全十美呀?” “可是,司令,他这样做,真是过格了!”李玉不改强硬,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义正言辞;“作为南京城里的守将,不尽职负责。如果发生在10年前,外敌前来进范,他不在自己的阵地,带着队伍来到离京几十多公里的地方,那我们的国都不就空虚吗?他这是玩忽职守,必须狠狠地处理!” “李玉哦,你少说两句吧。”陆司令瞥他一眼;笑道:“肖少将怎不明白,这时候,哪里来的日本人?肖少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啊。……你啊,也不要太挑剔了,鸡蛋里挑骨头,知道吗?” 陆司令貌似为他说话;实际上句句暗讽,狠狠打着他脸。肖闯没法申诉,只能静静听着。 他肖闯无根无基,靠着一份认真劲儿,一份孤勇,一份斗志;……攀龙附凤的事,从来都没做过。可,这一次为了那小妞;他做得无怨无悔!即便是,违背他的心理底线。 肖闯听着,不说话,强忍着。 “年轻人啊,没事,别听他瞎说!”陆司令和蔼可亲,伸手在他肩头,重重地拍了拍。笑道:“年轻人嘛,理解,我是理解的。” “静山,这件事,你求他,可真是难为了他。”陆定国继续谈笑风生,指指他的胸;“他这块丰碑,树了十几年,可,在你的,……嘿嘿,我不说了。” “定国!” 陆司令和副官,一唱一和;真是演得一出好双簧。梅铭淞心里,都有些看不过。 “肖闯本来是没有时间的,他那里也有很多军物要忙,是我去求他,他拗不过我,才没办法跟着我来到这。这件事情,真怨不得他!” 梅先生尽量帮肖闯,去圆一下这件事情,毕竟,女儿现在将他当成心尖宝。他要是有个什么,那女儿可就没那么容易原谅自己。 梅先生心里也十分后悔,上次和自己夫人说了那件事。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不能不顾及。 尤其,这位年轻人身上有一股子劲儿,他是很欣赏的。 “梅先生,司令,二位都是我的长辈,我当然都得尊重二位,如果这都做不到的话,那我这位晚辈,那还能做别的什么事吗?” 肖闯倒是不急不忙,他侃侃而谈;“毕竟现在我在追求的,是梅家的小姐。梅家的任何事情,当然跟我脱不了关系了。无论从哪一方面,先生这个情面,我还是要给的。” 他的声音很平缓,并不偏激,也不难过;说的是事实。 “嗯,哈哈对,不错,肖少将,真乃好心静,佩服!”陆司令点头,心情复杂得很。 年轻人真是沉稳,毫不逊色于老家伙。 第二七六章 重压之下 一轮弦月如眉,悬挂在窈远的天幕。 夜幕下,没了喧闹,四周冷清。云庐微风拂过,树枝儿微微颤动。“云庐”静悄悄,没有任何声息。灯光从雕花窗棱透出,一闪一闪的,发出或明或暗的光。 寂静的街道上,“吧嗒吧嗒“的声响,由远到近传来;在夜晚,这声音格外尖锐。 这声音,是人力车夫气吁吁的跑动声。 梅拾璎坐着在车上。今天,她没怎样精心装扮,穿一件白底暗格的棉布旗袍,显得很素净雅致。她垂眸颔首,蹙眉凝思;…… 这一阵子,颇不安宁。陆梅两家关系,急剧恶化。梅家没经主人允许,带着人马,在陆家的风水宝地,想围湖造田,再造一座梅氏府邸;……不顾礼义,有违君子之风,谈何大家风范? 风言风语传来,梅铭淞气得,几乎要吐血;……但,无论你找谁,去辩护,去反驳;……梅铭淞找不到说辞。他郁闷极了,心情很不好。 梅府请文物闹剧后,肖闯莫名被人诟病,被上峰下令停职反省。 梅拾璎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肖闯。她去过营房,士兵说,师座不在,不让她进去。她来过云庐两次,下人说,少爷去了营房。 不知他好不好,拾璎心里牵挂;又见不到他人,她一颗心悬着,干什么都没精神。 她想,他晚上一定会在云庐休息的。下班后,拾璎没有回家,从学校乘一辆黄包车,就往云庐这儿赶。 这几天,梅府是乱糟糟的;她的心,如狂风吹过般零乱。 爹爹后来方知,取文物的整个过程,早被陆家掌控起来了;…… 与莫先生商谈后,梅铭淞前脚刚走,莫先生被人请进了陆府。陆家人连哄带吓,莫先生不敢惹军部;他之所以帮梅府,完全都是看陆夫人的面子。 陆家和梅家因何反目,莫先生没有义务,也没能力去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源于师父高老爷子这层关系,他与陆家的关系更密切些;他当然站在陆家这边。他稍加思虑后,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陆司令周密计划,在水泊四周埋伏,设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梅铭淞有苦说不出,还落了个自私伪善的骂名。 这件事,本不应这样;有人故意为之;如陆司令严令,此事不可外传。谁人会知道?……可是,事情怎么到了这样的窘境? 更重要的,肖闯被停职;玩忽职守,这多大点事?没有伤亡,没有激烈对抗,……小题大做!是有人故意的,是陆伯伯嘛?……拾璎心里揣测着;她不敢去想。 梅拾璎蹙眉,凝想了一路,没找到好办法。她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小姐,到了,您请下车!”人力车夫宏亮的声音。 拾璎挑帘抬眸望去,云庐那郁郁葱葱的一片,呈现在她眼前。嗯,这么快就到了? 心想着,这个人,应该在家吧! 她付了车费,抬脚下了车。 拾璎轻移莲步,款款而行,上前轻扣着门扉。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前来开门的,是那穿着深褐色衣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 “小姐,您来啦?”老妇人垂眸,轻声问道。 “文妈妈,他……他,在不在?”拾璎有些羞涩,声音颤抖着。 “少爷,在里面,……在他画室。”老妇人答道。 “谢谢。” 拾璎很开心,点头谢过了;穿过庭院,快步朝里屋走去。 画室紧挨着书房。拾璎走近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她抬眸望去。迎面有一幅大的画板。肖闯背对着她,站在巨幅画作前。他正挥动着画笔,挥毫泼墨。 现在的画作,多了很多的图案。江河万里,云雾渺渺,巨浪滔天。还有江上的小船。船上有二人,女子云鬓高挽,正在抚琴高歌。男子坐立船头,挥毫绘图卷。 他少见的没穿军装。一套亚麻质量的长褂,慵懒地斜披在身上,下身穿一套同质的松软长裤。拾璎难得见他,穿得如此闲适。 他大概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转身来。他的眼眸深邃,正对着她清亮的眸子。 他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漾起笑意来;“小妞,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了,……你,还好吧。”拾璎心里欢喜;眼眸清亮有神,眼眸里泛起泪花;“你,怎么都不来找我?……见不到你,我心里特别担心;……” “我很好的,你放心!”他谈笑自如,放下了画笔,说道:“你这时候还来,你爹娘会担心的。你等我一下,我换套衣服,送你回去!” “阿闯,你别这样!”拾璎冲上前去,紧紧挽住他的腰。“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受。都是我不好,……我……我,我不好,我害了你!” “小妞,没事!我难得有机会休闲下来。我休息休息,调整调整。这样,不挺好吗?”他语气很平静,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这件事情,压根就跟他没关系似的。 “阿闯,……”梅拾璎的鼻子一酸,眼眶里的泪,再也止不住。 泪珠儿,顺着脸庞,滴下来,滴在他胸前;…… “傻妞,我没事儿!我是什么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拍拍她的肩,若无其事说道:“真的,他们不过用这种手段来压制我。放心吧,休息不了多久!像我这样年富力强的军官,很抢手的。他们还有很多事,是需要用人的。” “可,这件事,因我梅家而起。”她伏在他的胸前;轻声说道:“这,本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好,我……我没有阻止我爹爹。你心里难受,你就骂我两句,或者,打我两句也好;……“ “傻丫头,我怎么会舍得打骂你?”他叹了口气,眯眸勾唇,望着她如玉的脸庞;说道:“你呀,心肠不要这么软;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做的,都是心甘情愿的。即便不是你,是别人或者朋友求到我,这件事情,我也是会答应的。” 第二七七章 爱过,不后悔 “嗯,我懂;……可,人家心疼你!你不来看我,不与我见面,要我亲自来找你!”梅拾璎靠在他胸前,摩挲着他的亚麻质地长褂;“你好坏,人家不找你,你也不来找我!” “嗯,”肖闯点点头,紧绷着脸,看不出悲喜;“我有些忙,没工夫去。” “唔,我晓得的;……我不怪你!”她挽着他脖颈,一点都不放松。她向他撒着娇,“你坏,害得我东想西想,茶饭不思。”她笑着闭上眼眸,扬起娇俏的脸庞,送上红嘟嘟的粉唇;“……你……吻我!” “胡闹!”肖闯板着脸,用力掰开她的手腕。他不为所动,将她猛地推开,狠绝地说道:“梅小姐,请记住自己的身份!……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拾璎恋着他;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撅着嘴唇,问他:“我什么身份?……我们,是未婚夫妻,在热恋中;……你莫要赶我走!” “小妞,听话!”肖闯的声音凝滞,喉结咕咚转动着;哑声说道:“你该知道,你爹将你许配给我,是有条件的;……梅家文物,没准备充分,我没做好,我弄砸了!这,怨不得别人;……我……我认命!” “阿闯,你……你说什么?……”拾璎张着嘴,惊愕地望着他;她心里悲怆,眼泪既流不出。她顿了顿,问道:“你说,你认命?那,我且问你,我们之间,这几个月的快乐时光,在你心里,算什么?……肖少将闲来无趣,为抚平心中的孤寂,你学那些纨绔子弟,撩拨撩拨女孩,玩一玩乐一乐,遇到阻力了,你觉得玩乐也累。你觉得你尽了力,所以,你觉得问心无愧,你可以放手了?” “小妞,……我,我不是成心让你难堪;……我不想的。”她咄咄逼人的话,肖闯一时接不上来;他放开她的手腕,心意聊赖坐下;“你爹的话,应该很清楚的,我没完成,没做到。你爹是不会答应婚事的;……难不成,我能去抢亲么?你梅府大家大院的,光天化日下,又怎能去抢?……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我有生之年,最愉快最难忘,最刻骨铭心的;……”他的眼里有泪,眼神渐黯淡;右手握拳在前胸,像在发誓;“我肖闯心里,只有梅拾璎。今生,绝不会有别的女人!” “阿闯,你别灰心,别想那么多!”拾璎热泪盈眶;她朝他扑上去,她紧紧抱着他,前额顶住他额头;“阿闯,别理我爹会怎样。我就问你,你对我,是真心的?还爱我吗,后悔了吗?” “爱过,不后悔!”他声音高亢;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了;他看上去很决然,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他眯眸怔怔地望着她;哑然一笑,说道:“你该知道,为了你,什么我都能舍弃;……所以,我不后悔!” “好,我就要你这句话!” 她搂着他的脖颈,唇边带着微笑,芳唇漾上去,压住他的薄唇;“阿闯你别泄气;……十二年前,那次相遇,注定我们在一起的缘分。然后,我们又错过了很好的时机;……我后悔,应该早些认识你。既然我们心意相通,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你心里有我,我也认定你了;……有这,就很好了。你要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只要你!” 她大胆地吻他,吻他脖颈,吻他的喉结;……她轻轻解开,他上衣的纽扣,露出他健康的小麦肤色,壁垒坚挺的胸肌;…… 他胸前,那块深褐色的伤疤,赫然在目。 她用脸贴着他的伤疤,轻轻吻着它;悄声说道:“你还记得吗?你这有心机,你用它骗我,诓我的话;……你说,你旧伤发作,……我被你蒙骗了,上了你的当!……你这心机深重的男人!” 梅拾璎痴痴笑着;她摩挲着他的发达胸肌,她的眼神越来越热烈,发出微微呢喃呓语;…… “小妞,……做什么?”他被她抚弄得,几乎经受不住;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你……你不要这样,……” 他抬眸望她,满眼错愕,呼吸突然变得厚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褪去了身上的衣服。洁白如玉的肌肤;…… 他的嗓子有些发干,使劲咽了咽口水;立刻闭上了眼睛。“你……你不要这样;……你是大家小姐,声誉比什么都重要。”他手忙脚乱,将身后的毯子拽起,紧紧将她裹在怀里,凶着她;“小妞,你……你干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不能冒犯你。” “阿闯,闯哥哥,”她窝在他怀;吻着他,不停地吻;“你认定了我,我也认定你。我们今夜成婚,不必管那些形式,繁文缛节。我们天作之合,谁能说什么?……我爱你,我要你,你还等什么?……” 她大胆而热烈地吻他。 她额头、脸庞上,渗出了细密汗珠;肌肤的细小绒毛绽开,散发着晶莹的光泽;……她那么完美,那么炫目而迷人;…… 他为她深深着迷,双手不由得一滑,毛毯无声滑落下去;…… 她眼眸含情,唇边带笑着;她大胆牵他的手;……女性酮体,散发的青春的战栗。 他的心里很震惊,心里完全没准备;这磨人的小妖精啊,这样大胆,这样热烈,这样直接,……; 他的意识开始璇昏,心里一热,不由俯下身,亲近她的芬芳,她的香泽,她温软的陷阱;…… …… “阿闯,你是最棒的!” 那小妖精的嘴,就像抹了蜜糖;她鼓励着他,她的眸子闪着光,唇边笑意盈盈;…… 他浑身战栗着;…… 直至,两人累到动不了。 他眼里噙着泪;他抱着她,吻着她;“小妞,我很幸福!” 第二七八章 强者恒强 一辆吉普车从远处驶来,离梅公馆还有十几米,吉普车熄了火,悄悄停驻。 “阿闯,你送这吧;……”梅拾璎抬眸,朝他妩媚一笑;“别让爹娘看到,……;我下车进去了!” “好,注意安全!”肖闯轻吻她芳唇,再捏捏她的脸颊,抚平她凌乱的头发;“进去吧!……我看着你,等你进去我再走!” “好!” 拾璎的眼眸含情,说不出的喜悦;她恋恋不舍与他吻别,蹑手蹑脚进了梅宅。她悄悄穿过草坪,连跑带颠回到曦睿居。 怕吵醒一安睡的人;拾璎没敢吱声。她屏住呼吸,猫着腰走,摸黑到楼梯口,正要抬脚上二楼。 一楼大厅的顶灯“啪”地亮了;屋里瞬间灯火通明。 “拾璎,”梅铭淞黑着脸,坐在圈椅上,瘟怒地望着女儿;“疯到哪里去了,半夜三更才回?你……你哪里像个大家小姐!” “爹……;”梅拾璎轻咬嘴唇,低眉垂眸不言语;眼睛望着地板,准备听父亲的教训。 “肖闯,……以后,你不要与他走太近。那年轻人虽不错;但,终究还是不行,上不得台面。”梅铭淞沉着脸,面无表情;担忧地望着女儿;“爹爹给过他机会。他办事不够老练,错失了良机;甚至,前程也搭进去了;……如果,他能更细致些,事情做得圆满些,怎会出现这局面?女儿啊,这样看来,他不合适你;……” “爹,你怎能这么说?……”梅拾璎抬眸,望着父亲;“他被停职,还不是我们拖累的?……陆伯伯是什么人?他是老谋深算,审时度势。从北洋军阀征战始,拥护国民革命军,赢得蒋委员长的信任。他心狠顽强,在军人中,又足够威慑;……爹,你怎能让阿闯,跟陆伯伯去拼?……” “够了!爹还没那么蠢!容不到你来教训!”梅铭淞大声训斥着。 “爹……;”梅拾璎低眸站立;毕竟,他是爹爹,再怎样,不能忤逆自己的亲人。 “拾璎,怪只怪,肖闯的运气实在是差!”梅铭淞瞥了眼她;见她低眸不语,脸色很寥落。他到底是不忍,语气缓和了些;“你以为,做这样的事,爹没有实在的把握,敢跟陆定国叫板?……实在是,上面的人……,忌惮陆氏父子。军部的人,不是谁都得意他陆定国!老将把着后方,前方是他儿子,一老一少配合默契,左右着军政大权;……碍着某些人的眼!” “唔,……那又怎样?”梅拾璎抬了抬眼皮。 “他们……,选中了肖闯!冯大帅视他为己出,勇武敢打敢斗,有心计、有智谋;……对比陆家父子,毫不逊色!”梅铭淞顿了顿,看了看女儿,见她在认真听;他接着又说:“尤其马场火拼那次,因为女儿你,他和霑豪对阵,他是完胜;……他们更确定了他!但,他与陆氏父子一起抗战,情谊甚笃,关系不错。让他公然反陆,恐怕是很难!所以,他们找到了我,让我出面挑起争端;……” “爹!……”梅拾璎不禁错愕,她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瞪着父亲;“爹,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停他职?” 梅铭淞被女儿盯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本来,他们与我约好,计划着,在另一侧,埋伏好人马;……等陆定国现身,就有人将他拿下!无论,肖闯愿不愿意;这个锅,他是背定了!” “什么?……” 别人杀的人,也会说,是肖少将的命令。没有杀到人,肖少将就倒霉,甚至性命不保;……真是杀人于无形!梅拾璎目瞪口呆。 “但是;……” “但是,事情没按预期的发展?”梅铭淞点点头,脸色凝重起来。“我们准备行动的前两天,冯大帅从欧洲考察归来,中途出了意外;……大帅没抢救过来。他们得到消息,匆忙撤销了行动;却没来得及通知我;……哎,要我说,肖闯的运气实在差呢!” “爹爹,你……你们,假借求请文物之名,将阿闯拉进了一个圈套?……不,一个阴谋!”梅拾璎头皮上,渗出了冷汗;眼泪不由自主淌下来;“那,现在呢?……陆家父子安然无恙,阿闯成了替罪羊?” “在那高度的人,最会审时度势;……他们……,就是墙头草,见扳倒陆定国无望,自然匍匐在他脚下,对他摇尾乞怜的!”梅铭淞冷笑两声,仿佛出了心中的恶气;“这件事,爹爹也是被人胁迫;……所以,女儿,陆家这棵大树,一时半会倒不了;……” 梅拾璎鼻子“哼”一声,声音发颤,冷笑道:“爹,您是不是想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咳咳,……”梅铭淞干咳了两声;说道:“这是强者恒强的时代!你陆伯伯,他很有气量。他说,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霑豪。……以往,陆家既往不咎!拾璎,现在看你的态度了!” “我的态度?……”她说得很低很轻;仿佛一记闷雷,砸得她有些失重。她扶住圈椅,坐了下来;“拾璎愚笨,实在不明白爹的意思;……是问我对陆家的态态,还是对阿闯的态度?……我的态度,我想嫁给谁,爹爹应该很明了吧!不知道爹爹,何故要这样问?……拾璎真糊涂了,得烦请爹爹讲明。” “嗯,”梅铭淞清了清嗓子;说道:“女儿,你陆伯伯私下里跟我讲,他陆家还是很看重你,只要你点头同意;陆家随时用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 “哈哈哈,爹!这……这,太匪夷所思了吧!”梅拾璎一阵狂笑;“爹!你是跟陆家妥协了?……爹爹,霑豪,他当年没有帮忙寻找姐姐,也没告诉我们,害得我们失去了营救的绝好机会;……爹爹私底下,也记恨他,防备他吗?现在怎么了,您反过来,劝女儿嫁他?……”梅拾璎珠泪涟涟;“阿姐,我……;我们都不重要?爹,您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还是,为地底下那冰冷的文物?” 第二七九章 不在价值,在传承 “女儿,这不是简单的为了谁,或,不为了谁;……就能解答的!”梅铭淞端坐正中;金丝镜后,他的目光沉着,很冷静;“而是,整件事,我们得拿出一个态度来。陆定国发了狠,要将与他作对的,全部铲除;……” “爹,为什么要这样?” 梅拾璎惊呼一声,跌落回圈椅上。她的心情,坏极了。 从快乐得飞起的高兴样,跌落到悲哀的低谷;乐极而生悲,不过须臾间。 阿闯,你这笨蛋,傻蛋,若你自私,不淌这趟浑水,何故会引火上身? 你说,你很幸运?错了,该是厄运!我一点都不好,让你置身于漩涡。 你接近我,痴迷与我,爱上了;……我带给你的,幸福和欢乐,短暂即逝;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成了枪使! 阿闯,这惊人的阴谋,你有觉察吗?你这傻瓜,你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值得的。 你该担心,暗箭难防! 梅拾璎叹了口气;他是本真善良的人,怎知被人这样算计?阴谋,是那些当权着,将人的生死玩弄于掌心,予取予夺的伎俩。 阿闯该怎么办?她爱极了他,他置身于阴谋家的漩涡,她心里一丁点都不愿! 她不恨陆伯伯。这件事,他做了手脚。他不强硬,会被别人算计、谋害;……梅拾璎也不想。毕竟,陆伯伯对她,一直是和蔼可亲的长辈。 如果在半年前,让她嫁给霑豪,她毫不犹豫会答应。可是,她现在有阿闯,脑中,心里,眼里都是他;……她怎能抛弃所爱,去嫁别人呢? 拾璎苦恼极了;用手拄着额头,蹙眉凝思。她的脸颊苍白,眼眸失了灵气,呆呆的;腮边挂着泪痕;…… 梅铭淞心疼女儿,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拍拍她脸,摸摸她头;“拾璎,这时候,更得打起精神来!” 拾璎抬眸望着父亲,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抬眸问道:“爹爹,你帮帮我!……我……我,可不可以不选?” “女儿,爹爹也很无奈,被逼到了这一步。”梅铭淞叹了口气;说道:“爹爹刚调任到行政院,想大刀阔斧有番作为。这不利的风言风语和舆论,对爹爹的影响很不好,我非常难做!如今,唯有修复与陆家的关系,流言就会不攻自破!况且,陆少对你,是念念不忘。他说了,无论你之前说过什么,有过什么,做过什么;他都一概不追究!只要你同意修复你们的婚约就好。” 与陆家修复婚约?感情都不在了,如何去修复?梅拾璎觉得冷,阵阵寒凉袭来;…… “所以呢?爹爹,再三权衡利弊,觉得和陆家结盟,来得更好,更妥当,更稳固,对不对?……爹爹,你想过阿闯吗?爹爹,你明知道,我们俩,是心心相印的;……彼此情深甚笃;让他巴巴看着,我嫁进陆家?”梅拾璎眼里泛起泪花;悲怆地问:“爹爹,阿闯若是你儿子,你会这样对他?那个疼爱我,关心我的爹爹,哪里去了?” “拾璎……,你在爹爹心里,一直都是爹最宝贵的女儿;”梅铭淞避开女儿的犀利问题;他避重就轻地说道:“爹爹不是为了自己,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梅家,为了你和筠宁!” “爹爹,我们不要那批文物,可好?”梅拾璎望着父亲。她突然想到了主意,眸子又活泛起来;“爹,我知道,家里现在比不得以前!但是,爹爹放心,我不要家族生意的三成分红;阿闯也不会要的,他已经买了个院子;……结婚后,我搬过去住,家里的开支就会少些。另外,我将每月工资的一半,都交回给家里;……” “拾璎!”没等女儿说完话,梅铭淞不耐烦打断她;“女儿,你好歹也西南联大毕业,怎就会算这点蝇头小利?……爹爹为何大费周章,修缮这偌大的公馆?……因你们姐弟,住得不舒适;还是,吃得不够精美?” 梅拾璎一脸茫然;“……” “为梅家几百年的基业!……我们梅家先祖,从中原搬迁到金陵,遭遇多少变故、颠沛流离,一代又一代,传承于今;……这,就是我们的信仰,祖先的基业不能丢!”梅铭淞的眼光变得深邃;“偌大的梅宅,是我们梅氏一支,兴旺发达的见证者。有它在,有我梅氏,它能护佑你,还有你小弟;……同样,那批文物,不在它的价值,重在于传承!” 梅老爷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拾璎懵了懵,想了片刻;“爹爹,你上次,不也说过;只要女儿幸福,不用去管它吗?” “爹,是说过这话!……”梅铭淞点头;“现在,不是单纯一件事了;这,会引起一连串的事件。爹爹在行政院,成为众矢之的,已骑虎难下,不得不接招。” “爹,干嘛要和人,争得你死我活?……”梅拾璎瞪大眸子;“爹爹,你做得不高兴,也可以不做吧!譬如,爹爹还可以回学校教书,……” “回学校教书?……哼哼,显得真天真!只怕我还没回,多少人嘲讽、打击,恨不得夹道相送呢?……你以为,你回避这些,麻烦就不会找你?……联大毕业生,有几人在中央大学任职的?”梅铭淞瞪她一眼;“梅家的女儿,为什么比小家碧玉金贵?不就是你出生在梅府,大家大户自然传承,岂是那些小户人家可比的?……拾璎,爹爹说了这许多,你该懂爹的意思吧!” “爹是说,要我以家族为重;……”梅拾璎心里一颤;“……别的,可以牺牲?” “好女儿,你能认识到这一点,爹真高兴!” “不!”梅拾璎急急说道:“家族是家族,我就是我!我再说一遍,我想嫁的人,只有阿闯!想要的人,也只有阿闯!要我改变主意,除非我死!” “拾璎,胡说什么?”梅铭淞大动肝火,手跟着颤动起来;“爹娘将你养这么大,含辛茹苦;花了许多的精力和时间教育你,让你快乐成长愉快学习;……你跟我来一句,要死要活的,你……你这像话吗?” 梅老爷霍然站起身,狠狠地将长褂一甩,气冲冲走出曦睿居。 第二八0章 度日如年 当最后一抹夕阳,渐渐降落到西边,黑夜来临,雾气笼罩大地。 一辆汽车从远处开来,在半山坡的云庐前停下。副官秦明从车上下来,带几个兵进了云庐。 “师座,陆司令派人守卫梅府;我去拜帖,人家也不让进!没什么法子靠近梅府,更别提见梅小姐了。”秦明站在书桌前,瓮声瓮气地说:“师座放心,梅小姐没事!我悄悄地观察,她在家有人伺候,出门专车接送;……只是,闲杂人等,进不了身。” 这几天,拾璎再没来过云庐。 肖闯盼望她来;望眼欲穿,也没见她一点声讯。肖闯感觉到,哪里不对;……一颗心七上八下,悬得紧!他不方便上门,只得差秦明去梅府拜望。 “哦,……她没事就好;”肖闯说话声音很轻。唇边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蓦然间,那一丝笑容又很快隐去。他抬眸,焦虑地问:“梅府所有人,都不能自由出入?” “也不是……,除了梅小姐,其他人都正常。”秦明耿着脖,大声说道:“师座,梅家的小姐,谁敢轻易动得?……这,大概是梅老爷应允的。” “哦,”肖闯点点头,蹙眉凝思;“她无拘无束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管制?一定憋屈坏了,得想个法子才是。” “师座,您都被人害成这样,还操心梅小姐?”秦明脸上不悦,嘟囔道:“你还是想想自己吧!兄弟们为您叫屈,心里都憋屈着呢,上面……对您太不公平!如果冯大帅在,他们……那些人,敢这样对您?” “秦明,别提大帅!”肖闯心内感慨,眼圈有些发红;“没有大帅,就没我肖闯!……大帅走得仓促,毫无征兆,真是痛心!”他哽咽着;“大帅,我都没能送上一程!” “师座,听说,大帅没受苦痛,走得很安详;……您别太难过!……大帅走了,我们这些弟兄,就只能仰仗你了!弟兄们和您一条心,您心里要明白,有些事,要拿得起,放得下!”秦明心思翻涌,大声说道:“师座,您不能让旁人得了好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梅小姐,您必须避开了;而且,要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为何?……” 肖闯眯眸凝视他,鹰隼般的眸子,从他脸上一扫而过。目光极寒,像冰刀剜过,冰凉沁骨。秦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师座!”秦明深吸了一口气,毫不回避;“咱们都被梅老爷给耍了!这,本是他和陆司令之间的矛盾;……结果,事情出了意外,陆司令一腔怒火,全冲您身上来发!您替梅老爷扛着,人家未见得多感激!他们可好,兄友弟恭的;……让师座您去给他背锅。梅家的人,怎么不出来为您说句话?” “唔,……拾璎的父亲,我没法怨怼他。他有他的道理,他求到我,我怎能推辞?……我尽了心力,至于结果,我掌控不了。”肖闯低眸,出奇地平静;“做任何事,成功与失败,各占一半;……梅府的事,没人逼迫我,愿者上钩。我明知会忤逆陆帅;……为了拾璎,我心甘情愿。做就做了,怨不得别人,怨自己运气不好。” “师座,千万别灰心!”秦明忿忿地说道:“这位梅老爷,可不那么简单;……满嘴说得仁义道德,做起事来,阴损狠绝,不比陆司令差!” 秦明跟了肖闯多年。师座,大小征战过来的,何曾犯过军事上的错?偏偏,为了梅小姐,他什么都不顾;犯了简单的低级的错误。 秦明急急说道:“这位小姐,咱惹不得;咱躲开,不好吗?……我要早知道,梅小姐是陆少惦记的人;绝不赞成你回来找她!”秦明知道他心里的苦,但是,惦记这位小姐的,不只有一个人。无论师座如何,他都要说出来。 秦明大声说道:“师座,有些事,我不得不说!你和陆少本有师徒情谊,又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这样的情谊,本该为西北军争取到支持。却为这女人,两位长官,争风吃醋,进而大打出手!女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拖你后腿,徒增烦恼;……自古红颜多祸水,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够了!”肖闯剑眉倒立,一声怒喝,威严不可冒犯;“秦明,你真有出息,竟敢指责长官?……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该是你操心的吗?” “不,秦明不敢!” 秦明惴惴的,立时噤声。 “出去!” 肖闯命令他。 “师座,……”秦明站着没动;他依然坚持;“……必须答应我,再不去见她!否则,我就怵在这不走!” “出去!” 肖闯背对着他,狠狠地挥挥手。 “是。” 秦明敬礼,退到门外站立。 肖闯的眼眸,不停地抖动着;他这才知道,拾璎行动受限,被他们软禁了。 无端被夺兵权,没法与人抗衡;他心急如焚。 什么也做不了,除了不断画画,画她的眼,画她的唇;…… 他抚摸着画上,她姣好的面容,低低地呐喊;“小妞,你还好吗?” …… 每天,刻板的士兵,护送她去学校,再接她回家;……梅拾璎想见他,没法见;偷偷溜走,都不行!……她感觉窒息,度日如年。 “爹,能不能让这些人都撤去?”梅拾璎回到家里,直接去曦和居。她尽力和声细语;“爹,这样,……被同事和学生笑话的;能不能让我静一静心?” “哦,这是你陆伯伯安排的。”梅老爷点点头。他的目光很平静,看不出悲喜;“我怕麻烦他陆家,亲自去说过的。但,定国说,为梅府的安全,他派几个人过来,不算什么的。他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这……,完全不顾我感受,这不是强加于我吗?” “哎,……女儿,爹说了也不算!”不忍女儿这样焦虑,梅老爷又说道:“明儿个,我再去一回,找定国说一说这事!” “好,拾璎等爹爹的好消息!” “嗯,女儿,你先去休息。”梅铭淞点头。 拾璎没辙,也只好如此。 第二八一章 君子坦荡荡 “陆伯伯,拾璎!” 梅拾璎鼓起勇气,给陆定国挂了电话。 陆家派来守卫梅府的兵,片刻不离地跟着;梅拾璎很没自由,哪里受得了? 事情因她而起;……她不能这样等。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不能等别人帮,自己总要做些努力。她试着给陆司令打电话。 “璎丫头?……”接到拾璎的电话,陆定国有些诧异,也有些惊喜。 这丫头有意思!挺有主意。从小就是这样,有理说理,有事说事儿,从来不怵谁。 陆定国杀人无数,不缺霸道,很少有人不怵他;但,拾璎丫头算一个! 最近,他追击打压了一批人,心里强硬冷淡许多。这丫头的电话,让他孤老的心,有些许活泛。他苍老的脸庞,生出些许笑意,问道:“丫头,你找伯伯我有事?” “嗯,有一点事;……陆伯伯,我能到府上,去跟您谈谈吗?”拾璎心里打鼓,鼓起了勇气。 “哈哈哈,丫头啥时候跟我见外,竟跟伯伯我客气上了?”陆定国哈哈大笑,他停顿了片刻,说道:“我陆府大门,从来都是向你敞开的!你来看我这孤老头,我当然是欢迎你。你什么时候想来都行,什么时候想走也可以。” 陆定国的笑声,依然是那么爽朗;他的话语,还像以前那样愉悦可亲。 “真的?……”拾璎心里高兴,“陆伯伯,我没告诉我爹;……他不知道,那,我一会儿过去?” 梅铭淞知道,怎会让她冒犯?陆定国笑道:“好,陆伯伯在这恭候。” “好,一会儿见!”梅拾璎笑意盈盈。 陆定国放下了电话,心里默默开心起来。这丫头一定有什么主意;不然,她怎会主动上门来,要求跟我这老军阀谈话?他欣赏丫头的利落劲儿,本事虽不大,但,知道分寸,懂得深浅;为人处事,有自己原则,赏心悦目。 梅拾璎由李玉迎着,没费什么劲,见到了陆司令。 “陆伯伯,好!” 梅拾璎落落大方,进来向陆司令问好。她穿了一套碎花的洋装,很素雅,清新得像深谷中的幽兰。她气定神闲,仿佛忘了眼前的陆帅,是很多人惧怕的狠角色。 “丫头,坐!……喝点什么?”陆定国抬抬手,招呼她坐下。 “谢谢伯伯!您给我,来点茶水就好。”梅拾璎笑容妍妍。 她偷偷瞥了一眼,陆定国在喝红茶。她是客人,得客随主便。 “既然你不挑,那,将我这红茶分你一点?”陆定国拿起那茶壶,朝拾璎晃了晃。 “好的!”梅拾璎笑答。 一盏温淳的红茶,静静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梅拾璎笑着谢过。 “陆伯伯,……”梅拾璎清了清嗓子;大着胆子说道:“我今日来,不为别的事;……是为我自己的婚事;…” “哦,丫头,你这话,说得有趣啊。”陆司令眉头一挑,眯起眼睛注视着她;“你是来问我的意思,还是不问我的意思;…还是,要将你的意思,告诉我呢?” “是,也不是。”她轻声回答道。 “嘿嘿,有趣!……愿闻其详!”陆帅饶有兴趣。 “陆伯伯,我一直将您当成自己最尊敬的长辈。有些话,我一直没跟您说过。心里有话,无处诉说!这些话,憋着也很难受。我就想跟您说一说,倒一倒;……”梅拾璎顿了顿,寻找最好的措辞。她又说道:“陆伯伯,这次的事件,我爹爹先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和我爹之间的恩怨,我作为晚辈,是不能够妄加评说的。但是,我要说肖闯,他因这背了锅,我觉得,这对他很不公平;……” 李玉听完一愣,他拼命朝拾璎使眼色;“嗯,……小姐!” “没事,让她说!” 陆司令并不生气,依然是笑眯眯的。好像,对她的话感兴趣。 “陆伯伯,您和我爹爹,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你们见过晚清是如何败落,民国如何建立?……还不是清王朝腐朽,不能担当起国家民族的大任。陆伯伯,您征战沙场,威名赫赫。我想,您也不完全,为您个人的利益,你是忧国忧民的。否则,您当年不可能那样高风亮节,去拥护委员长,拥护民国政府。” 陆定国的眸子一亮,“丫头,你还蛮关心,你陆伯伯的。你倒是很敢说的!”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是你们那代人的理想,也是我们这代人的理想。肖闯,他沙场征战无数,是难得的将才,能堪当大任。我想问一下,陆伯伯,您准备怎样待肖闯?……是废弃,是启用?” “丫头,你,这是逼问我了?”陆定国没想到,她敢这样说。“我认识他很久了,自然明白,他是匹千里马!” “既然如此,您为何反过来行事,要排除异己,狠狠打击对手,作当年老军阀的行为来?”梅拾璎毫无惧色;她豁出去大胆说。 “梅小姐,注意你的措辞!”李玉提醒她。 “君子坦荡荡。竟然要我说,那我说个明白!”梅拾璎双眸清凉;不疾不徐地说道:“您说,我若嫁入陆家,霑豪哥,他就会好,会幸福吗?……我没别的意思;而是,提醒陆伯伯您,历史是向前发展的,我们新一代女性,不会接受陆家的一妻多妾!” “梅小姐,大胆!”李玉大声呵斥她。 “丫头,……;”陆司令喝了口茶,听到这话,被呛到了。 “宛如,她怎么办?……我见过她,她那样的小姐,接受过高等教育,会甘心做小吗?……陆伯伯,再不是以前,你们那时代了。”梅拾璎侃侃而谈,说道:“任何一位有思想的女性,是不能接受了,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丫头,你说的,有些道理。可,霑豪,他舍不得你的。”陆司令说。 “陆伯伯,我倒有个主意。我说出来,不知道行不行?” “无妨,你说!” “陆伯伯,不如将宛如接过来,在陆府住一段时间。你可以细细观察,看看她是不是,更适合霑豪哥呢?” “丫头,这,……我还真没想过。” 第二八二章 丫头,莫要哄我! 这丫头能言善辩,设计好让我入瓮?我岂能让丫头,牵着鼻子走? 陆定国脸色一沉,眯着眼睛望着她;正色道:“丫头,说来说去,兜个大圈子,你就是不想进我陆家门,不想嫁霑豪?” “陆伯伯,您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我说愿意,您会信我?我说不愿,您不高兴。我今日来,就想将心里话,对您说一说,倒一倒!陆伯伯,您肃清敌对,排除异己,劳心劳力。儿女的婚姻,就自己处理好了。”她偷偷瞥一眼陆帅,见他不言语;接着又说道:“陆家和梅家的交情,历经好几代。两家互相帮衬,互相扶持;…一起度过民国初期,经历北洋军阀的混战,甚至,八年抗战携手过来;……到今日,为何会至,如此难堪局面?” 陆定国心想,好大的胆子! 他抬眸,犀利地扫向她。瘟怒地问道:“丫头,你是在怪我咯?” “不敢!陆伯伯,拾璎不是这意思!”梅拾璎一惊,小脸变了色;好不容易稳住,定了定神;说道:“有人从中作梗,在我们中挑拨离间;……爹爹被人逼迫,不得已,为顾全梅家老小,爹爹走错了一步。好在,陆伯伯镇定自若,力挽狂澜。您宝刀不老,拆穿了阴谋家的伎俩,避免了一场劫难!拾璎心里,对您是佩服,崇敬的;……” “嗯,这不用你恭维,我若没有一点手段,没有一点后手,能走到今天吗?”陆定国哼了一声;“丫头,若不是看你的面,你爹;……他,我断不会轻饶!” “嘻嘻,陆伯伯,您不过吓唬吓唬我爹,哪里舍得真处罚他?……”梅拾璎嘻嘻一笑,皮着脸笑着。“我爹常说,您和我爹从小,打打闹闹在一起,我爷爷不理家事;……您对我爹的情谊,不止是兄长,更有关爱和鼓励。陆伯伯温厚的长者,对拾璎爱护疼惜;拾璎都铭记于心,不敢忘却半分。” “哼,……”陆司令‘哼’一声,眉头微微一扬;“拾璎丫头,莫要哄我!你们父女,还记得我的好?……一个,怪我霸占你梅家的财物;一个,骂我老军阀纵子逼婚。罢了罢了,你特意来说一大堆废话,恭维讨好我,就为不嫁陆家?” “咳咳,……”陆司令将话题挑明,直接递过来;拾璎始料未及。“陆伯伯,您真是好眼力,拾璎心里佩服。您宰相肚里能撑船,过往不究,我心里感激。陆伯伯,您这颗大树岿然不动,陆家、梅家,我们能受您庇护。所以,我今天的话,是为了陆家,为陆伯伯您好!” “为了陆家,为了我?……嘿嘿;”陆定国觉得好笑;倒是要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他倚靠在椅背上,笑道:“你这话,说得愈发有趣了;……我想听听,你是如何为我好!” “陆伯伯,拾璎斗胆,您排除异己,铲除敌对,明面上的人,是被您压制了。可是,心里不满,对您愤恨的人,您防备得过来吗?”梅拾璎敛眉,小心翼翼地说:“说句不好听的,您,也是高处不胜寒;……还得不断提防,那些居心不良,放暗箭的人。” “唔,丫头,有点意思;……你心思缜密,还会为我着想,倒是比你爹要强。”陆定国端起茶盏,轻轻呷一口茶;“说说看,你有何良策?” “拾璎斗胆,您毕竟年岁渐老,身体不复当年强壮,身边要有得力干将。在内,可维护您,为您挡住刀枪剑戟;在外,与霑豪哥并肩,一起维护好局面。”陆定国微微一笑,认真地听她说;梅拾璎大着胆子,说道:“您说,阿闯是匹千里马,您看能不能用?” “肖闯?……丫头,你拐着弯,回到是废弃,启用他的问题?”陆定国脸上一沉,眼神变得严厉;“对背叛我的人,我向来很严苛;……女娃娃,你不在军队,你不懂的,我不怪你!这件事,算我没听到。” 陆定国显得很疲惫,朝她挥挥手,说道:“丫头,你的来意,我清楚了。你的婚事,我会考虑;军队的事,你别掺和!……没别的事,你就请回吧!” 陆定国端起茶盏,朝副官使眼色;他板着脸,说道:“李玉,代我送梅小姐!” “是!” 李玉听命走过来,“梅小姐,请!” 陆司令端茶送客,不想听她废话。梅拾璎心里着急,往前跨一步,说道:“陆伯伯,别急!我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要紧的事,还没有说!”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她脸上那认真劲,不像是狡辩;陆定国蹙眉,面无表情说道:“丫头,你有什么话,不能一口气说晚?行,我再给你几分钟。” “这件事,我得跟您一个人说;请您屏退左右!” 丫头往前迈一步,神情很严肃,不像开玩笑。 “哦?” 她清亮如水的眼眸,坦荡诚挚。陆定国看了几秒,最后点点头:“李玉,你们都出去!” “这……?”李玉满脸狐疑,又不好多嘴,只能悄悄退出去。 “听爹爹说,那天在水泊,那些人意欲在那,要为难陆伯伯。”梅拾璎在陆帅近旁的椅子坐下。她压低嗓音,不紧不慢说道:“这,有一个疑点。他们隐藏得再好,也得藏在山坳或树林里;……那么,他们拿炮来轰,又有什么胜算,说一定能将您拿下呢?” “哦,丫头,你是说;……”陆帅心里一震,真没细心想过这。 “您这是冲锋陷阵的人,而且,手里有枪,一般的人,哪能近您的身?现场有什么人?……我爹爹,阿闯,他们是不会针对您的。”拾璎蹙眉凝神,说出心里的困惑;“那么,一定有一个人,离您很近的人;……他准备伺机对您动手!这个人,您不会防备,对他很信任,他在某个地方,恰恰说,你知道他在,你也不会提防他。” “丫头,……”陆司令凝神细思,神色不由大变,冒出阵阵冷汗;…… 第二八三章 内心忐忑 拾璎从陆宅出得门,陆司令没再派人跟着。 她心里雀跃不已,雇了一辆人力车,迫不及待到云庐。她有好多的话,要告诉阿闯。人力车到云庐门前,待梅拾璎下了车。车夫撒开脚丫子,“吧嗒吧嗒”走着,拉着车远去。 梅拾璎款款前行,轻叩云庐的门扉。过了一会,大门“吱呀”一声,从门内走出一人来。 梅拾璎定睛一看,是肖闯的副官秦明。 “秦副官,是你呀!”拾璎笑着,和他打招呼;羞涩地问道:“他,在吧?……我来看他!” 拾璎轻移莲步,正欲往里走去。 秦明迅速挡在她身前;板着脸,目不斜视;瓮声瓮气道:“梅小姐,师座不方便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秦副官,你……这,什么意思?”秦明态度强硬,也很不友善。不知怎地,谁惹恼了他,将怒气撒到这儿?拾璎一头雾水,好言好语地说:“秦明,你让我进去!我只见他一面,见一面就走!” “不必!”秦明铁青着脸,不给好脸色。“咱们师座需要静养,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秦明心里忿忿不平。‘以彼之道,还之于彼’,将在梅公馆受的一肚子鸟气,全都冲着梅拾璎发泄出来。 “秦明!”不知他吃了什么呛药;梅拾璎正色道:“我和阿闯,有要事商量;……我必须进去!” “要事?……梅小姐,您真吓着我了!”秦明朝她翻翻白眼;身子像一尊铁塔,魏然矗立着不动。 “梅小姐,您的盛情,我们师座受不起!您是大家闺秀,总朝这跑不太好!再说,陆家声势赫赫,还这么看重您;您还这样的话,就太不识抬举了。您,还是请回吧!” “秦明,不要这么说!”拾璎心里着急;她泪汪汪地望着;“我很挂念他;……他心里定是想我的,我能感受得到。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小姐,您别这样看我!我们师座,托你们梅家父女的福,弄成今天这步田地;……还嫌不够惨?”秦明硬着头皮,狠着心;说道:“您要是明事理,就请不要再来纠缠,好不好?” “秦明!”梅拾璎真拿他没办法;“你听我说,陆伯他已不生气了,真的!我有些贴心话,跟他讲;讲完就走。” “有什么话,您就请直说!告诉我,我替你转述好了。”秦明一根筋;不相信,排斥她;不想让她进屋。 “哎,秦明,你……你非得如此?”见过固执的,没有比他更固执的;梅拾璎泄了气。她不得不放弃,只能说道:“好吧,请你转告他。不日,陆司令会启用他。让他做好准备,以后行事小心一些。” “梅小姐,这是军队的军务。如果消息是真的,会有人传达的,何必劳您来传达?”秦明说得很耿,完全不理她。还满脸不屑;撇了撇嘴,说道:“再说,陆司令怎么想,你怎会知道?……难不成,你已答应了陆家?” “秦明!”拾璎怒斥他。他之所以这样,都是为肖闯抱不平。再说,此事皆因梅府而起;……他生气,也正常。 她不想因这,跟副官伤了和气。 “好,我不想让你为难!既然这样,我先回去。”拾璎抬眸,目光炯炯有神。“这一阵子,他心情不好,你们多担待点。我想知道,他心情怎样,吃得好不好,身体如何?” 秦明瞥她一眼;双眼一横,说道:“师座的生活起居,我们自会安排的。梅小姐,您是金贵的身子;……我们怕担当不起!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拾璎蹙眉瞅他;看来,他是真铁了心,要跟她过不去! 拾璎柔声说道:“哎,秦明;……我就想知道,他好不好;关心关心他,不行吗?” “不必!……梅小姐走好,不送!”秦副官这表情,说明主将的心境,一定很糟糕。拾璎不由担忧起来;内心忐忑不已。 院内静悄悄的;……想必,阿闯没听见她的声音,更不知道她来了云庐。她又不能大喊大叫,若真跟副官吵得不可开交;……肖闯不得替她,担忧头疼? 人,她见不到;话,也问不出所以然。她很是无奈,恋恋不舍离开。 从云庐一路下山,都没来往车辆,梅拾璎步行着,走了很远的山路,才赶到了大路。她又往前,走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辆黄包车。 她回到梅公馆,已是掌灯时分。她从中午到现在,未吃任何东西,水米未进,肚子饿得发慌。她匆匆去厨房,热了饭菜来吃。 然后,她穿过花圃,去到曦和居。她来到父亲房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爹,你在吗?”拾璎轻声问道。 “拾璎吗?……进来!”梅老爷的声音。 梅拾璎推门而入,爹爹正在看报。 拾璎上前,轻声说道:“爹,陆伯伯带话来;让你找时间,明天去一趟陆宅。” “望亭吗?……他有啥事?”梅老爷放下手里的报纸。他心里奇怪,兄长不直接找他,怎么还通过女儿来请? “拾璎,你陆伯伯,说没说什么事?”梅老爷问道。 “这个呀,……我还真不太清楚!”拾璎顿了顿,机智地回答道:“陆伯派人来,爹爹不在。送信的人,告诉我的,让我再转告爹爹。” “哦,这样,我知道了。”梅老爷答应道。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坐在那里发呆;他的心,多少有些忐忑。 第二天,是周末。梅铭淞早早来到陆府。 他进了院子,没见到副官李玉来迎。破天荒的是,陆司令亲自来院中迎他! 梅铭淞心里高兴;紧接着,问道:“望亭,今日叫我来,有事?” “静山,没有事就不能过来,陪陪我这老家伙?”陆定国嚷道。 陆定国的心情不错;但,梅铭淞却难以放松。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他心里战栗着,打着小鼓;嘴上附和着;“唔,……是,应该的!” 第二八四章 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近日,我后园新进了几株花木。对这些园木花草,我可是很外行。特别邀请你来,替为兄参谋品鉴。”陆定国热情十足,领他往后花园去。 他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不时低语。他说道:“这株花冠硕大,堪称美艳;……瞧那颗树,如老者,低眉沉思,栩栩如生!” 陆定国举手投足,俨然一园艺专家。定国,他对园艺感兴趣?……这,什么时候的事?梅铭淞真不知,老友还有这雅兴;心里偷偷直乐。 梅铭淞想笑不敢笑,只得拼命地忍住。不时频频跟着点头;“唔,是……;呃,不错。” 两人走走停停,说得兴趣盎然。行至园中洛溪亭,两人坐下休息。陆定国问道:“静山现在的职位,还算得心应手吗?你向来不热衷权术,怎地会走上这一步?” “谢兄长垂询,尚可!”梅铭淞尬笑着;说出些许真心话;“原先教育署的职务,是小弟熟悉的领域;……跨到这一步,才发现诸事繁忙,很难融会贯通。原先的想法,确实激进了些;……不过,既已走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陆定国点头,感慨地说道:“你我兄弟,近来,确实疏远了许多;……不似,以前那样,能敞开心扉了。哎,为兄忙于军务,忽略了你的感受。有些事,没有及时沟通;……” 副官李玉急急走来;“司令,您怎么在这?咦,梅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让我去迎接?”李玉对他露出鄙夷的神色;“梅先生,莫非又有啥事;……您处理不了,便来求大帅?” “你?……”被他一顿抢白;梅铭淞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差点噎住。梅老爷的脸,很难看;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下不来台。 “混账,退下!”陆定国大喝一声,厉声说道:“我和静山说话,你插什么话!” “司令,”李玉脸上的笑突然凝结;不知司令怎么了,他紧张地张张嘴,嗫嚅地说道:“司令,你莫要听他的;……梅家的人一味索取,不知恩图报,还会反咬人;……” “哦,静山说什么了,你倒是说说?”陆定国板着脸,犀利的眼神直扫向他;“身为副官,不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怎能随意揣度上峰的心思?” “司令,卑职不敢!”李玉顿时肃然,“为司令效力,是卑职应尽的责任。” “效力?李玉,你很好!”陆定国板着脸,看了看梅铭淞;肃然说道:“我的副官,真不错!不仅会办事,还很有后手;……我听说,你在江北置办了一套房产;……这,什么时候的事?” “司……司令,”李玉大惊失色,口齿很不清;“我……我……,” “无事,我只是不知,这么好的事,为何要瞒着我?”陆定国显得很伤心;沮丧地说道:“你们大概,都嫌我老了;……你们一个个地,都隔心隔肚皮,没人掏心窝子说话;……” “望亭兄!” 梅铭淞心内很不安。定国真老了,这钢铁硬汉,也患得患失。 “司令,卑职不敢!我没别的意思,只怕干扰了司令您的清修!” 副官的眼眸一闪;内心由不安,复转为平静。 “好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陆定国站起身,边走边朝里走。他看上去很疲倦,像是突然苍老。“副官,替我送送静山!” “是!” 李玉快速答应着。 陆定国蹒跚着往前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后。 李玉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梅先生;皱了皱眉,说道:“梅先生,你请吧!” “好。”李玉点头。 今天,陆定国的行为,有些怪怪的,有些异样。梅铭淞觉得莫名奇妙。他貌似有要事,特意邀请自己来;整出这么个动静,却什么都没说;……这太不像,这位大帅惯常的作风。 梅铭淞不好细问,他站起身来,甩了甩长褂,朝大门走去。 李玉送他走后,回到了书房。 “嗯,你送他走了?”陆司令问道。 “是的,司令。”李玉点头,帮陆定国续上一盏茶,说道:“司令还需要些什么吗?我再去取些!” “嗯,不用!”陆定国望着他,皱皱眉,说道:“说吧,江北那套房子,到底什么意思?” “司令,……”李玉沉默着。 “怎么,你不想说,还是不好说呢?”陆定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出身寒微,从当兵到现在,你的收入,能买得上那一套房?……这个钱,你哪里来的?” “司令,这是我家祖传的房舍。以前有,我没来得及说,最近修缮过而已。” “狡辩!”陆定国猛拍一下桌。大声呵斥他:“房子是最近购置的。人家有理有据,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不老实交代!” “司令,姓梅的那人,见不得我好,他在诽谤,挑拨离间!您要相信我,我是忠诚的,我兢兢业业,绝无二心。”李玉吓得脸都变了色,噗通一下,跪在陆定国面前。“司令,你不要听梅先生瞎说。不,他是栽赃陷害;……我跟你好多年了,该信任我才对!” “房子,是谁送给你的?他送给你这套房,是不是让你做一件事,别人不敢做的事?”陆定国阴沉着脸。 “司令,绝没有的事儿!” “绝没有的事,你怎么吓成这样?”陆定国鼻子里,轻轻哼一声,“你的胆子大得可以,你是在那黑暗处,准备向我开暗枪的,对吧?” 说时迟那时快;陆建国从腰间,啪地掏出手枪,对准了李玉的头。“我就想知,你为什么,竟然能够狠下心来对付我,非得取我性命?” “司令,你……你,求你饶了我,我……我不过动了一下小心思,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呀。” “你这心思歹毒的小人!”陆定国恨恨地说道:“如果不是指挥你的人,临时改变了想法。要不然,你早朝我开黑枪了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陆定国大喝一声:“来人!” 门外的警卫连呼啦一下冲进来,“司令有何吩咐?” “将他拉出去,两根手指头给剁了,杖责二十板,开除军籍,让他自生自灭。” “求求您,饶了我,放过我呀,我再也不敢了。” “要在以前,我定斩不饶,不过,我现在不想杀生,造成过多的罪孽。推出去,执行命令!” 第二八五章 女诸葛当得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夜色迷茫下,听上去格外瘆人。 警卫连连长吕良,双手捧一黑漆漆的托盘。盘中血渍斑斑,两根惨白的断指,断指还滴着血;…… “司令,您请过目!”吕良面色凝重,将托盘呈上去。 陆定国扫它一眼,挥挥手;“嗯,让下边的人,都看看;……去吧!” 陆司令这是威慑,警示那些心怀二心的人。吕良点头,毕恭毕敬退下。 过了一会,吕良推门再入;“报告司令,他……他不肯走;……” “为何?”陆定国蹙眉。 “李副官他说,生是司令的人,死是司令的鬼;……打小他就在军营,现在被赶出去,他就没个活路了。他求司令,念在往日的情分,留他在军营里,烧火做饭,干杂活,什么的都行。” “住口,不要说了!”陆定国脸一横,“这不是收容所,我缺烧火做饭、干杂活的兵吗?我饶了他一命,还没完没了?这是在逼我吗?……背叛了我,他还有理!奶奶的,老子最不喜这纠缠不清的人。非逼我做了他,他才能满意吗?” “司令,……”吕良惴惴不安,吓得不敢吱声。 “吕良,你认为,我做得不对?”陆定国不怒自威,犀利的眼神,直逼着吕良。 “卑职不敢!司令说的话,向来都是正确的。司令做的事,向来都是航向标。”吕良立正稍息;挺直腰,大声说道:“我只听司令的,唯司令马首是瞻!” “嗯,不错!”陆定国的脸色,稍稍平缓了些。他眯起眼睛,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来警卫连多久了?” “报告司令,卑职到警卫连,已三年零二个月!”吕良高声答道。 “好,记忆好,还会说话;”陆定国说道:“吕良,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副官,可有不同意见?” “司令,卑职……卑职荣幸之至!”吕良高兴地答道。 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正好砸在他头上。吕良精神为之一爽,顿时神采奕奕。 “司令,卑职再不敢了;……”李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外屋传来;“司令,求您留下我;……司令,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定国蹙眉,脸色一沉,说道:“他,怎么还在狂吠?……吕良,知道该怎么做?” “是!卑职明白!”吕良大声说道:“司令无论说什么,都是正确的;……卑职,唯司令马首是瞻!” “嗯,去吧!” 吕良敬了个礼,迅速退出了书房。果然过了一会儿之后,再没听见李玉的狂叫声。 陆定国阴沉的脸,稍微缓和下来。心里有一种报仇雪恨的痛快劲儿。陆定国生杀予夺,从没惧怕过谁。但是,想不到自己的亲信,会出卖自己;……这,让他十分心寒。 今日,陆定国特意避开李玉,请梅铭淞来陆府。他就想亲眼确定,老友除了糊涂外,是否参与那龌龊交易? 他将老友叫来,他各种话语试探,特别说到李玉的房子。老友满目茫然,不知道他是何意;……看来,老友确实不知情。 陆定国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如释重负,轻松许多。 有人欲针对他,为难他的消息传来,陆定国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接招就是! 当他得知,老友是对手的一枚棋子,和他的敌方,一起对付他。他的心,很凄惶。静山,我们几十年莫逆之情,没你梅府的盛衰荣辱更重要。关键时候,你能下得了黑手! 几分萧瑟,几分失意,几分惆怅,袭上心头;……更多的,是举目四望,无知己的孤独感。他很有些挫败,故而,毫不容情地惩戒,打击,报复那心怀叵测的人。 他原本,不想认这兄弟。 不过,他有个聪明、有担当的女儿。这丫头难能可贵的,不仅指出了问题,还能帮他筹谋划策,解决心里的疑惑。如此聪慧、玲珑剔透的女孩;霑儿啊,难怪不舍得,念念不忘。 这丫头隐忍藏拙,从不说过分的话。陆定国这次,才认识了她。 她不再隐忍藏着,敢冒出头来,却不是为霑豪;……她的心智和果敢,远超过霑豪了。女孩子长得漂亮,有很聪慧,还有小心机;男人对她会乖乖投降。她将男人捏在手里。男人会为她拼命,为她不顾一切;…… 肖闯就是最好的证明。那样心智坚毅的人,他为了她,豁出命去,也不后悔! 陆定国心里一惊;拾璎丫头,心志高远,很难驾驭。陆定国摇头;这……可就过了,做陆家儿媳,的确不合适了。 陆定国呷了口茶,调整自己的思绪。 眼下,顽敌肃清;……但,那或明或暗的对手,总盯着伺机而动。 对手在暗处,他在明处,防不胜防。暗箭难防,他没许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一一甄别周围的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霑豪征战沙场,冲锋陷阵,自然是勇武。但,那些人别有用心,蠢蠢欲动,总想将他父子拉下马。霑豪没有经验,也势单力孤。如那丫头所说,他陆氏父子身边,缺少保持中立的,不喜结交权贵,又勇敢善战,独立担当的人。 那个年轻人的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 肖闯?……陆定国点点头。 陆定国闭上眼,默默沉思起来。此人心志坚毅,骁勇善战,颇有正义感。他的弱点,在于他无根无基,没背景靠山。但,这也是他的优点。因他没那错综复杂的,千丝万缕的藤蔓关系,他脱离争斗外;不易被别人胁迫,也不易被人掌控。他,是完全自由的。 像那丫头说的,他可成为陆氏很好的盟友。在内,能够帮陆氏,肃清顽固分子;在外,可与霑豪,携手同心,并肩作战。 她这些想法,梅铭淞急着洗白,他是给不出来的。陆定国的人,天天盯着她。她哪里也去不了,没法见肖闯。可见,这些主张,是她一人思考决策的。陆定国不由暗暗佩服,这丫头的果敢和勇气。 能出谋划策,能杀伐决断;……这,当之无愧的女诸葛! 第二八六章 晴天一‘炸雷\’ 梅拾璎再去云庐,秦明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 “梅小姐,您来了?” 秦明一看见她,立即笑容满面;他过来请她进屋。并让人送来茶,亲自奉上,说道:“师座去议事,还没回来;您坐下来等,还是,下次再来?” “秦副官,谢谢!我坐这等他好了;”梅拾璎笑笑;她接过茶,轻声问道:“他,去了陆司令的府邸?” “是的;”秦明回答:“陆帅派人来,说,有要紧事商议!师座接到通知,没敢停留,穿上衣服,就急着赶过去了。” 这回,秦明从心里敬佩她。 师座被梅老爷哄骗,亲自带着人马,到陆司令的地盘撒野;……军人,最忌讳下属的不恭。陆司令是爱憎分明,睚眦必报的;众人皆知他的雷霆手段。 前几日,他们这几个弟兄,以为自己师长,会被剔除出局,永无出头之日了。都为师长惋惜,忿忿不平。秦明跟了肖闯多年,何时受过这样的鸟气?他实在忍不住满腔怒火,冲着梅拾璎劈头盖脸来。 当梅小姐说,师长会被陆帅启用;……秦明心里,着实不信的。直到,他们收到陆司令的传召。他才明白,梅小姐所言不虚。她的智慧,他很感佩;她的明理,不计较,让他羞愧。 梅小姐说,要在这等;秦明实在高兴。师座见到她,该有多高兴! 秦明匆匆去后厨,端来一盘应时水果,放在她身旁的条几上。“梅小姐,您请随意哦;……我在外面站岗,有事,唤我就行。” “秦副官,您请便!”梅拾璎笑道。 秦明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退下。 拾璎坐了好一会,没听见,外面有动静;……想必,被什么事缠身了。爹娘终于同意了他们俩的婚事。拾璎来,是告诉他,适当的时候,该正式上门提亲了。 她仔细听,门外没有动静,他还没回来。陆伯伯召唤他去,一定是顶重要的事。军人,身不由已;她很能理解。她坐了一会,慢慢站起来,去里屋画室。 画室内很乱。几张未完工的山水图,横七竖八地堆着。正中的画板上,一张未完工的仕女图,画了基调,没有上色。拾璎上前仔细看。画上的侍女,妆容不精致,实在粗放狂野;可见,那几天,他的心情不好。 梅拾璎将他的画,仔细地分了类;抬眸望着案上的座钟。 时间已很晚了,还没有等到他。 拾璎站起身,出了画室,正要动身往外走。 云庐的大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师座,您回来了?”是秦明的声音。 “嗯。”肖闯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闷。 “师座,梅小姐来了,在屋里等你。”秦明低声说道。 “哦,好。”他的声音,很好听。 拾璎快步走出,站在门廊下,抬眸微笑着。她朱唇轻启,含情脉脉;“阿闯,你回来了,累不累?” “小妞,你来了?”他披一件军大氅,卷进一股冬日的寒气。 他伸开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她。低眸俯身,在她朱唇上,浅浅地吻了下。紧紧环抱着她;“天冷,外面凉,进屋吧。” “好,”拾璎乖得像只小猫,窝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许久未见,他只淡淡吻了一下。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他拥着她,回到书房。 拾璎抬眸,仔细瞅他。他的脸色,有些焦虑。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拾璎没看明白。 “阿闯,是出了什么事?”她轻声问道。 “嗯,没事。”他捏着她的手,用力握一握,没有说太多话。只是,他的双眉紧拧着。 她见过他各种神情,熟悉他各种表情。但是,他这样严肃,的确很少见。看起来,这件事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那,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了。 “阿闯,到底是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拾璎再问道。 今天,拾璎满怀希望而来的;想将爹娘同意他俩婚事告诉他。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拾璎忍住脱口而出的话。她明白,眼前,他遇见了一件很棘手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拾璎不言语,静静坐着,等他先说。 他焦虑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看一看地图,一会在纸上画着。 “阿闯,……”梅拾璎小声问道。 “哦,时间不早了。小妞,你一定累了。”他抬眸望她一眼;说道:“小妞,司令那里,等着;……这样,我让秦明开车送你回去!” “……哦,好。” 现在,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 秦明奉了命令,送梅小姐回家。 夜已很晚;她转辗反侧,左思右想;…… 第二天晨起,梅公馆早膳。 餐桌上,梅老爷对夫人说:“徐蚌会战,国军惨败,四大军八大师,整整十万人,被一举歼灭!真不知道,国防部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这一下,连委员长都慌了神。” “爹,你说什么?……” 爹爹的话,不啻晴空霹雳!难怪,难怪,阿闯昨天那个表情。 拾璎愕然,“噌”地站起来,慌慌张张问道:“也就是说,我们的军队,丢了黄淮一带一大片土地?” “嗯,咱们的正规军,败在杂牌军的手上;……现在,大家都慌了神,”梅老爷一筹莫展,郁闷地说道:“也不知道那些军官们,都干什么吃的!咱们的装备,咱们的武器,那都是美式最新的装备。军队的实力,应该比那边要强很多。人家小米加步枪,从星星之火,壮大到百万之众,不可思议啊!” “这……这,可怎么是好?”梅夫人很担忧,苦笑道:“苏北的铺子,……;军队的许多军官,从我们的铺子拿了货物,欠了咱很多的钱款,又打了败仗;……钱是打水漂了。” “钱丢了,倒是小事儿啊。”梅老爷痛心疾首,连连摇着头;说道:“我们丢点钱款,丢了生意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怕,会助长对方的雄心,那边到这里,仅仅隔一条长江。南京城,恐怕又岌岌可危了!” 第二八七章 陆少失踪 东大营议事厅,陆定国焦急地走来走去。脚上的马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哒哒”沉闷响声。 “报告,还是没有少帅的消息!”吕副官匆匆跑来,将前方的信息传来。 “哦,再探!” 陆定国蓦然回望一眼,朝他挥挥手。吕良悄然退下。 陆定国苍老的脸上,布满倦容;眼睛是红的,布满了血丝。他十分疲惫,颓然倒在圈椅中。他闭上眼睛,右手捏着晴明穴,缓缓地按压揉搓,缓解下眼睛的酸涩。他低头一瞬间,丝丝缕缕的白发,从黑发中探出,格外醒目;…… 肖闯从大帐外进来,和几位军师长对望一眼。他们轻轻摇摇头,谁也不敢多说话。肖闯加入他们的队列,在大厅一角垂手站立。 吕良再进来,手里端一个托盘。托盘内一碗稀粥,两个包子,一小碟咸菜,几片瘦肉。 “司令,昨晚您一宿没睡;夫人担心您,特意做点清淡的。您多少吃一点;……”吕良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陆定国睁开眼,夫人的一番心意。他点点头,说道:“吕良,你放着;……我吃便是。” “好,司令请!”吕良将托盘的食物,在条几上一一摆放好。将条几端过去,放在陆定国身侧。 陆定国点点头,接过热毛巾擦擦手。他俯下身去,拿起白瓷匙,慢慢喝两口粥,吃了两片肉。然后,擦擦嘴,抬头,望吕良;说道:“嗯,撤下吧!” “是。” 吕良不敢多话,命士兵来端走。 “诸位都来了,”陆定国抬眸,威严地扫视着众将官。“军部命令我等,尽快拿出方案。不知诸位,可否深思熟虑,想出御敌良策?” “这……,”众人面面相觑。 徐蚌会战失败,国军损兵折将,被歼灭好几个加强师。由战前优势一方,转为劣势一方。此一战失利,短时间内,很难挽回失去的地盘。 这样的战局,就算孙武转世,也无力回天,难以弥补吧!众将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明镜似的,不敢大声说出来。 耿师长上前一步,说道:“大帅,霑豪还没消息;……咱不能这样干等,得想办法,派人去营救才是!” 二师师长说道:“是呀,少帅和我们失去联系,已过了一天一夜;……大帅,再不去,恐怕……恐怕;……” “再不派人去,恐怕……凶多吉少!”陆司令点点头;他抬头凝神,眼里有担忧。“时机转瞬即逝,但,不知他在哪个方位,也不能盲目出动;……再等等,一切,看他的造化了!” “司令,有少帅的消息了。”吕良兴冲冲跑进来。 “快说,他在哪里?” 众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大家吵什么?让他好好说。”陆定国镇定说道。 “刚才,兄弟部队的刘师长来电话。说,在撤退的时候,他们和少帅一起走的。只是在渡江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了少帅的踪迹;他估计是之前在哪落下了。”吕良稍微顿了顿,又说:“因为,烧帅负了伤,可能撤退的时候,因为伤情,他没有跟上。刘师长说,没有照顾好,很过意不去。” “刘师长他,在哪里渡江?”陆定国目光一闪,鹰隼般的眸子,犀利地扫过来。 “在郭庄附近,刘师长说,他在那里,才发现少帅没跟上来;……当时,他以为少帅走在他前头了,所以也没留人下来等;……”吕副官紧张地,小心地回答。 “郭庄吗?……”陆定国点头;他转身来到地图前;眯起眼睛仔细瞧。陆定国拿笔在郭庄附近画了圈,说道:“他,大概在这一带;……吕良,清点五十精锐,随我去救人!” “是。”吕副官高声回答。 “大帅,您不能去,让我去!”耿师长见状,上前急急劝说:“司令是军队的统帅,掌管着中军大帐。您要走了,那谁来指挥?军队成了一盘散沙了,谁来统御着这些人?……大帅,您放心,我也是身经百战的,保证一定将少爷,完整无缺带回来。” “兄弟,谢谢!不是我信不过你,这危急关头,我真不敢轻易放开手!霑儿受了重伤,肯定是边走边藏,你不了解他的习惯;……出动人太多了,目标太大不行;人少了,不能及时将他救回,也不行。所以,必须是亲近的,熟悉他的人。”陆定国紧握他手,缓缓地摇头。说道:“换别人去,我不放心。我们父子,有心灵感应;他在哪,我自然能找到。我老陆,就这一个儿子,是我的心尖宝。他要出了事,我这大帅,当不当,有什么意思?” 陆定国说得很动情,眼眶里泪光闪闪。 “司令……;”众将官见此情景,知道劝说无望。老帅如此动容,大家不免心有戚戚。 “司令,中军大帐不能缺您这位统帅!营救少帅,您交给我吧,我保证,一定将他带回来!”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众将官抬眸望去; 说话的,是原西北军,少将师长肖闯。 “肖少将?……您,……行吗?” 耿师长望着他,心里莫名疑惑。自己是陆帅的老人,陆帅尚且不认可。你这位少将,有几斤几两,敢在这里叫嚷? “诸位或许不知道,我和少帅的交情,应该是很多年以前了。”肖少将微微一笑,俊眉一扬;笑道:“少帅还在北平念书时,我是学生营教导营的营长。恰逢卢沟桥战时紧迫,我们学生兵上了战场。少帅的枪法,格斗技术,一些作战临场阵地战,都是我教授的。我和他同吃同住,同生共死的兄弟情。尤其在八年抗战中,我们俩多次合作,互相了解,知己知彼。” 众人愕然;都在交头接耳。瞧他吹的?真是够狂妄的。少帅的枪法,作战技能,自然是大帅亲自教授;……怎么能跟他学? 肖少将略微低眸,望着陆司令;“大帅,不知我有没有资格和能力;代替您,去营救少帅?” 第二八八章 战场上,生死兄弟 陆定国定定地,出神地望着肖闯;……眼前的这位年轻少将,真不是一般的人才。 肖闯不说这些,陆定国自己,都忘了那久远的事;……陆帅沉默着,他的心里,止不住波涛翻涌。 陆定国沙场征战,腥风血雨一生,只霑豪一子。人都有私心,陆帅的私心,就是儿子。刀枪无眼,他不敢让儿子,走这条艰难的路。 他不希望儿子,成为像他一样,只会动刀枪的武夫!他希望霑豪,脱离军队,成为读书人;……学些专长,能活得体面自在。霑豪小时候,不让他摸枪,不让他进军营;……凡与军队、兵法相关的,都与他隔离开。 他说得没错;……儿子考进清华园,准备静心学习,投身实业救国之路。不料,强掳来犯,卢沟桥战火起;……他陆家的子孙,不做逃兵,投笔从戎;……陆家兵法世家,儿子有天分。但,的确是这位肖少将,倾力传授战场技能。 如耿师长所说,自己已老迈。现在的他,长途行军,体力上可能不济;如果时间过长,自己身体比不得年轻人,肯定是不行的。万一弄不好,还可能,会成为营救部队的拖累。他一把年纪,生死早看开。但,霑豪还年轻;…… “肖闯,你说得没错;……你和霑豪的情谊,确是年代久远。从平津战役后,到抗战时期,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陆定国笑笑。不住地点头,他的脸色变得平和;眼神不再犀利。 他望着肖闯,竟有些柔和。他问道:“但,霑儿对你,……;他,心里有疙瘩;……。他很执拗,他很可能,不会接受你的帮助。肖少将,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陆司令这一说,众人心里不由一凛。他们这才知道,这肖少将,可不是盖的。他很低调,有内涵,从不大吹特吹;……难怪,陆帅不计前嫌,将他留在自己麾下,听任他自由行走。 少帅心里的疙瘩?……呵呵,众人谁不知到,陆少马场竞技,败给了肖少将;灰溜溜走的!……不过,陆帅真能容人,也敢用人! 这一干人等,对陆帅的胆魄,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帅,我跟他讲理!”肖闯答道。 “他若不听呢?”陆定国追问道。他尽可能的,将会发生的,任何意外,提前告知他。免得到时候,他会措手不及。 “我想,还是与他讲理;”肖闯剑眉上扬,高昂着头;“我记得,霑豪第一次上战场,初生牛犊不怕虎;……”肖闯望着某处,回味起过去;“他很有天分,枪打出去,几乎百发百中;他在战壕中,一蹲就半天,不知道挪动。他的枪法太好,引得鬼子注意,鬼子用炮筒,对他瞄准射击。千钧一发之计,我冲进战壕里,使劲将他拉出壕沟。几秒只差,炮弹在他刚蹲的地方开了花;……我们离得很近,鬼子的炮弹,若瞄准不精确,就落在我们身上开花。后来,霑豪跟我说,生死兄弟,生死瞬间,眼前看见的,不是亲人朋友,不是心爱的人,只有兄弟!” 众人静静地听着;……生死兄弟;生死瞬间,看不到别人,只有兄弟! 片刻间,所有人的眼眶,都是潮湿的。这样掏心窝的话,只有他们这些人,经历了生死,腥风血雨中,打出来的才懂! 陆司令听得感动;他迅速低下头,平复内心的波澜。 “好样的!好!……”陆定国站起来,笑呵呵走到他跟前;拍拍肖闯的肩;说道:“肖少将,就依你之言,你代替我,去营救霑豪!……关键时候,霑豪若总也不听,你别跟他多废话;我准许你,将他打昏了,抬回来就是!” “是,谢大帅!”陆帅这话,就是绝对信任他了。肖闯很感意外;心里很有感触。他举起右手,庄重地敬礼。大声说道:“大帅,事不宜迟,我带上人,即刻就走!” “好,不错。”陆定国很感动,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你这一趟,准备带多少人?” “大帅,咱不能再拖拖拉拉了。时间不等人,我们尽快走!我已来不及回去调动人马,就带上我警卫连的几个人,然后,您的精锐五十人,他们熟悉霑豪,随我一同过去。” “嗯,好;……不过,……”陆定国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轻声问:“拾璎丫头那,你不得说一声?” “大帅,兵贵神速;…”肖闯没片刻迟疑;坚定地说道:“作为行兵打仗的将领,最忌讳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大帅,您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唔,好!”陆定国往后退一步;朝肖闯深深一鞠躬;“肖少将,拜托!” “大帅!……您这,折杀我了!”肖闯一步上前,搀扶着陆定国;“大帅,卑职理当如此!” “不,之前,是你的上司,老帅的问话;……”陆定国重重地握住他手;动容道:“只有现在,是一位老父亲的嘱托!” “大帅,放心!”肖闯啪地行了军礼;望着大厅里在座的将领,猛地敬上军礼;“诸位,我肖某人走了;……中军帐内,拜托诸位!” “少将,珍重!”众人齐刷刷地抬右臂,向他回了军礼。 “这位少将,咱以前,对他知之甚少;……没想到,很是个人物……” 几位军官望着他的背影,赞叹不已。 少将迈开步伐,“噔噔”离开议事厅。厅内的人,很快听见,几人过来,踩着小碎步往前走着;……汽车马达发动起来,再突突走远的声音。 …… 拾璎去了云庐,没有看见肖闯,既然连秦明也不在。 她心里很惶惑,想找肖闯问问。大家好像都在谈论战争。但,谁都不知道,这场战争,到底怎么回事。只见硝烟,不见硝烟下的真实。 她今天,又没遇到肖闯。梅拾璎有些郁闷。 好像大家都在忙;……可是,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只有她是一个闲人似的。 第二八九章 陆少被救回 三天后,肖闯不负众望,成功救回了陆少。 陆霑豪身负重伤,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回陆府。 他沉沉睡去,重度昏迷,人事不省。 他俊朗的面容,虚弱憔悴;脸上像纸一样苍白,嘴唇没一丁点血色。左前额那道旧伤疤,被炮弹擦伤,变成了褐红色;脸颊处两道深红的血瘀;旧伤未褪,又添新伤;……他的左胳膊,斜斜地打着绑带。没来得及仔细包扎,只用军服撕成的布条,粗粗绑扎胡乱捆着。 陆定国看在眼里,疼在他心里; “霑儿,……”他颤巍巍、踉跄着扑上去;陆定国右手抬起,微微抖动着,伸到儿子脖颈处。他能感觉到,儿子动脉处,那微弱的搏动。陆定国点头,瞬间放下心来。 他为儿子掖掖被子;他平复自己的心境,慢慢地站起身。他抬抬右手,哑声说道:“送到后院夫人那;……去,请最好的医生,给霑豪治病!” “是,大帅!”副官吕良领命;他招手,召唤来几名近卫;“你们几个过来,好生地将少帅抬后院去!我去请医生!” 吕副官吩咐完,急急奔去找医生。 陆帅的几名近卫,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抬起陆少;簇拥着他往内庭去。 众人长舒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几日,陆帅不吃不睡,翘首以盼。现在,少帅终于回归,大帅的心才能安稳。 耿师长心内喜悦;说道:“少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帅,霑豪想必是疲乏极了,身体应该无恙!大帅,您尽可放宽心了。” “嗯,霑豪受的外伤,应该是中了流弹;……好在他年轻,吃些药,调理调理,应该会痊愈!”陆定国答道。 此时儿子归来,没有谁比他更欢欣鼓舞;……这,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这满脸疲惫的老者,顿时镇定自若,神清气爽;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突然,他想起什么来,抬眸四下寻找。 庭院西南一角,肖闯垂手站立。他伫立在那里,军服皱巴巴地,再也不挺括;裤腿上好几处的泥垢和污渍。他脸上呈现疲乏之色,头发蓬松凌乱。英俊的脸庞上,胡子拉碴的,像几天几夜,都没好好梳洗。 “肖少将,辛苦!”陆帅很有些动容;他迈步走过来,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怎样说;……他是大帅,不该像个女人般,哭哭啼啼。他用力拍着,肖闯的肩;大声说道:“好!……很好!” “大帅,这是卑职分内的事;”肖闯高昂着头,立正敬礼;“……为大帅效劳,卑职倍感荣幸!” “好,好样的!做得很好,我果然没看错!”陆定国眉头上扬;他笑容满面问道:“我陆某人,向来赏罚分明;……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大帅,卑职应做的;……”肖闯机智过人。他主动请缨,去救陆少,源于兄弟情;并没想过要什么。他淡淡一笑;说道:“只要大帅康健,少帅平安无恙,卑职就安心了。卑职,什么也不求!” “哈哈,肖少将,您不动则矣,这一出动,果然不凡;……”耿师长见两人,气氛有些紧张;他跨步上前,不失时机地进言:“大帅,您慧眼识人,堪称伯乐啊!” 他的话很讨巧,既讨好了肖闯,又拍陆帅的马屁。他轻飘的两句话,将尴尬的气氛,调整到和谐轻松。 “对,肖少将为兄弟,不计得失,将生死置之度外;……此举,甚好!”有人跟着附和;“大帅,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帅英明神武!” “对对,确实!” 后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是融洽。 “肖少将,你辛苦了;……”众位将领的吹捧,陆定国心里很受用。他哈哈一笑;“三天三夜急行军,着实不简单;……肖少将,不用在这候着了,先回去休息吧!” “大帅,……”肖闯杵在那,没有走的意思。他深邃的眸子闪烁着,深不见底;他的神情很严肃,上前一步,凑近陆帅耳畔,低声说道:“宛如医生,没跟上来;不知道她是死,还是活着;……” 陆定国心内惊异;……生死一瞬间,他能想到别人;尽力做到周全,实在是不易。 肖闯立正,大声说道:“我找到霑豪,他身旁有几个人,拼死护卫他;……所以,少帅才得挺住,等我们到达。” “哦,他们还有几人?”陆定国急急问道。 这消息太重要了;那边的战况,那几个人,一定是清楚的。陆定国急需了解,当时战场的变化;……为什么,国军以多数的兵力,先进的武器装备,会输得这么惨? “秦之翰,陆少的同学,他带着几十人,打得只剩三四人了;……”肖闯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之翰?……好,去请他来!” 陆帅认识秦之翰。他心内当然清楚,这年轻人比任何人,陪护霑豪的时间都长。他,比谁都了解自己儿子;对,这事不急;…… 陆司令转过身,笑望着肖闯;很和颜悦色;“肖少将一路奔波,先去歇息吧;……有事,我会派人去请你!” “是,卑职告退!”肖闯点头,他不再坚持;……毕竟,几天几夜的奔袭;他,实在太累乏了。 从陆府宅邸出来,秦明立即迎上来;……他跟随师座去救人,回来后,肖闯没让他进陆宅,让他回去休息调整。 长官还在待命,师座都没休息,副官怎可先撤下?秦明没有回撤,窝在吉普车内,眯着眼睛打了个盹。 “秦副官,师座……师座出来了!”司机眼尖。 “哦,……;”秦明揉揉眼睛,定睛一瞅;嘿嘿,可不是师座? “师座;……”秦明迎上去;高兴地问:“师座,咱们可以走了?” “唔,秦明,怎么还在?……”肖闯蹙眉;“不是告诉你,去休息吗?” “嘿嘿,……师座,我刚在车里,睡了一觉;……”秦明挠挠头皮,嘿嘿傻乐;“长官还在待命,副官怎能撤退?” “哎,你……;走吧!” 第二九0章 她,没有回来 肖闯随秦明上了车;吉普车离开陆宅,顺利载着他们,回到半山坡的云庐。 当夕阳兴奋地,跃入最后一抹曙光中。黑夜来临,白日的喧嚣褪去,一轮明月高挂天宇。 从云庐的窗棱处,透出几缕细微的亮光。四周寂静,云庐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肖闯回到这里,才好好吃口饭。餐桌上,只有秦明作陪;秦明亲自下厨,帮着老佣人,做了师座爱吃的可口饭菜。 “秦明,咱们那几个兄弟,有没有事?”肖闯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旦投入战斗,他奋不顾身往前,就顾不上身旁人。 “师座,您放心!都无大碍;……”秦明停箸,答道:“我们只为救人,不恋战,未和敌方纠缠;……除一名兄弟左臂挂花,其他几人皮外伤,一点小擦伤而已。” “嗯,那就好!”肖闯点头;他心里,这才安心。 肖闯吃好晚餐,起身去书房。 秦明吃过,将餐盘收拾妥当,送去厨房。他刚到厨房,耳旁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声响。 一辆帕劳车从山下缓缓而行;汽车沿着车道,徐徐往上,在云庐前,嘎然停住。 帕劳车的车门从内打开,一件雪花呢绒的精致大衣,从车内飘然而出。 梅拾璎挽着大衣,从车上下来。 夜色阑珊,风光无限;风景不在外界,而在心里。她的心境很好。父亲不反对她和肖闯,也准许她随意出入;甚至,她出门,都可以用家里的汽车。 这几日,他都没见到肖闯。她放心不下,过来碰碰运气,看肖闯在不在。 她拽住大衣,款款而行;看到云庐前的吉普车,她双眸灵动起来,心内不由婉转,“莫非,阿闯回来了?” 她抑制住喜悦,快步走向前;迫不及待地,拾起门环,轻叩着门扉。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霍然洞开。 “梅小姐,您来了?”副官秦明站在门内,笑容可掬地望着她。 “秦副官,你在?……他呢?他在哪里?”拾璎抬眸,有些错愕。他知道,我要来?她望着他有些疲乏的脸庞,问道:“这几天,你们都不在?……做什么去,又去了哪里?” 拾璎心里有疑惑,憋在心里好几天;……一直都没人可诉,见到了熟人;她恨不得,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梅小姐,师座在里屋。”秦明边笑,边请她进来。 听到梅小姐的问话;秦明心里得意,压抑不住心里的兴奋劲儿。他嘿嘿笑道:“嘿嘿,这几天,我们去做了一件大事;……陆少,不是被困在江北吗?陆帅他一筹莫展,他想亲自去营救的,不过,众将士都不让。你想,中军主将能随意离开?……所以,咱师座自告奋勇,前去营救陆少。师座骁勇善战,还会谋略,能够在万军之中,能够救出一人,真不是吹的;……” “什么?霑豪哥哥,他……他出事了?……这几天他一直困在江北?”梅拾璎不禁愕然。 难怪,阿闯那天是那个表情; 难怪,他匆匆去走得那么急,都来不及告知她。 “现在呢,他怎样?……霑豪哥回来了,他没事吗?”拾璎心里焦急,小心地问他。 霑豪哥在她心里,一直如大哥哥般。他若有事,拾璎心里也会不好受;她心里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 “小姐放心,陆少他没事!”秦明说道。 秦明没那么细心;他高兴起来,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他将这两天的事,嘚啵嘚啵说起来没个完。 “梅小姐,不是我吹嘘,咱师座哪,那不仅是神勇,那还有计谋;他亲自出马,千军万马中救个人,那还不是探囊取物?……”秦明说得唾沫横飞,越说越起劲了。 “秦明,废话有点多!……今儿个,你不累吗?” 内敛低沉的声音,从里屋传过来。 这,是肖闯的声音。 拾璎一动,心里开了花。 “嘿嘿,师座,今天高兴,我多说了两句;没关系吧,又不是跟别人说,跟梅小姐说几句而已;……”秦明见好就收,嬉笑着,高声说道:“梅小姐来了!师座,我先走了;……” “嗯,那么多废话?不困吗?……回去好好洗洗,好好睡一觉!” “是,我走了!” 秦明识趣地告退,开着吉普远去。 里屋的门打开,肖闯站在廊下;“小妞,天冷,进屋来说话吧!” 他的话音刚落,梅拾璎冲过去;“阿闯,你,还好吗?”拾璎望着他,温柔而有力地环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前。 他刚刚沐浴过,浑身干净清爽,散发出浅浅的皂香。 “这几天,我天天都来;见不到你,我心里很慌乱。”拾璎抬眸,凝望他深邃的眸子。“以后不准你这样,说都不说,就突然消失;……害得我,胡思乱想。” “小妞,对不起。”他眯眸勾唇,俯下身来,在她香唇上啄一下。“实在是事情紧迫,刻不容缓呢,你的霑豪哥在江北失踪,陆帅担忧,夜不能寐;……我不告诉你,怕你跟着着急。” 肖闯知道,她和陆家父子间的感情,不是一般朋友浅关系。陆帅对她,就如父亲对女儿;陆少对她,不说有别的;……但至少,拾璎是将他,当成自己哥哥看待。她梅拾璎的事,就是肖闯自己的事。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得走这一趟。 “阿闯,……”拾璎窝在他怀,轻轻呢喃;“谢谢,谢谢你懂得;……” 拾璎乖乖地,在他怀里拱一拱;“你,抱抱我;……”她缩着脖子,痴迷地瞅着,他的小麦肤色。她的呼吸,越来越粗;她踮起脚尖,将自己滚烫的唇,压在他的薄唇上,吮吸着他的唇。 他嗅到她浅浅的体香;他的心幽幽地,不由得一颤颤的。 他把持住自己;将她稳稳扶住,低声说道:“小妞儿,你听好!宛如,她失踪了,没有回来;……” “什么?……谁,没回来?”她不解地望着他,眸子很迷离;…… 第二九一章 陆少醒来 “阿闯,你说谁……谁没回来?”拾璎有些结巴;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如不知道。 她紧张地问:“你是说,她……宛如,和你们失散了吗?” 肖闯的眼神有点乱。很快,他平静了下来;说道:“我们到那,陆少身边只有几人。宛如医生,为掩护陆少安全撤离,她挺身而出,拿着枪朝相反方向走,她引开追兵;……她,至今生死未卜。” “啊?……哦,”拾璎抬眸,张张嘴,不知该说啥。 “陆少受了重伤;……有时间,你该去探望一下。”他淡淡地说。 “哦,好!”拾璎抬眸,望着他;热切地说:“阿闯,我们……我们找时间一起去!” “这时候,我们分开去,免得刺激他。”他说得很轻;他低眉颔首,右手抚弄着,一只定窑白瓷茶盏;……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哦,我明白。”梅拾璎点头。 此刻,梅拾璎心里也慌;真没想好,该如何去应对。 “阿闯,我今天来,是……”拾璎想告诉他,爹爹同意婚事;此时,出了这样的状况,那个,她真没法说出口。 “不知说什么,那就不要说了。”不知道,他知不知她的心事;或许,他想到了,也只当成不知了。 他抬眸望着她,目光所及处,深深浅浅,拢住了她;轻声道:“小妞,时间不早了,你该回了。” “嗯,好。”梅拾璎站起身,机械地往外走。 “你,最好和家里人一起去;……”突然,他又补充一句。 “嗯,我明白;……”拾璎点头。 他心里介意;他不想,让陆少单独见她;他是在乎她的,拾璎心里不免得意。 “我走了,阿闯!”她站在门边,含情脉脉望着他;有些恋恋不舍;“嗯,我真走了!” “好,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淡淡地回一句。没有温存,没有挽留,没有送别。 他头也没抬,低头在抚弄那只定窑白瓷茶盏;…… …… 暗沉的天宇,无边无际的黑暗;…… 宛如说,不能死守在这,一定要冲出重围;你们带师座走,我来掩护你们!…… “宛如……” 陆霑豪眼皮跳一下,嘴里不停嘟囔着;别人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高烧没褪,前额很烫,嘴唇干得起了一层层的死皮。他闭着眼睛,一直昏睡着。突然,他皱一下眉;一滴眼泪,从他眼眶溢出;…… “霑儿,……” 陆夫人紧盯着他;用棉布沾点水,润湿他干裂的唇。 他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前方遇到阻击,兄弟们中了埋伏,死伤惨重; 不,是在北平, 鬼子的火力太猛,卢沟桥守军不敌,上峰下令学生军撤退。他假装没听见,依然伏在壕沟里,瞄准鬼子射击。 走,走,走;…… 有人跳进壕沟,夺过他的枪。他愤怒地抬头;…… 肖营长,肖闯那张刚毅的脸,在他眼前晃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肖闯板着脸,朝他大声吼:“长官的命令,就是纪律;……我再一次命令你,后撤!否则,军法从事!” 他是导师,是我的兄长;战场上,生死弟兄!……他……他,怎能跟拾璎?……为什么,要抢我的拾璎? 拾璎和他同骑一匹马;她娇憨地,环住他的脖子;……他们在亲吻;…… 不,不,璎妹妹,你是我的;……你……你不能这样!…… 他呜呜地喊着;…… 另一个模糊的身影;……不,他,与她真没什么;原是自己想多了。 霑豪哥,我们从没交过心,没认清自己的内心;……我爱的人,是他! 不,拾璎,我爱着你,一直都爱;…… 我们最亲昵的那段时光,你在教会医院做护士;……触碰伤员冰冷的躯体,你害怕得惊惶失措,你在我胸前嘤嘤哭泣。那时,我暗暗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保护你免受伤害。 宛如,她穿着白大褂,像极了那时的你;…… 陆霑豪一会清醒,一会昏迷;像是飘在空中,又像荡在海上;…… 陆霑豪服了药,打了针;沉睡着。 第二天黄昏,他突然醒过来。 疼,钻心的疼;……左臂不能动?…… 他伸长脖子,抬头望去;…… 陆夫人斜斜地靠在床榻边,很是疲惫。母亲和衣而卧;这两天,她一直在这,陆霑豪虽然昏睡,但,他有感觉。母亲的脸很憔悴,尽现疲态;额头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些。 当娘的,心里系挂儿子。儿子没醒过来,她怎能离开,怎能安然入睡? 陆少很内疚。他使劲挣扎着,慢慢坐起来;……左臂,还绑着绷带;他试着动了动,能发力,还行;应是肌肉扭伤,恢复几天,应该能好。陆霑豪放下心;他俯下身去,右手勾一条毯子;转身轻盖在母亲身上。 陆夫人蓦地一惊;她一个激灵,顿时就醒了。她抬眸,看见儿子清亮的眼睛。 “姆妈,霑儿吵醒你了!”霑豪有些羞涩。 “霑儿,你醒来了?”陆夫人很惊喜;急急说:“霑儿,你受了伤,别乱动,先躺下!” “姆妈,我没事儿了,真的!”霑豪坚持着;“姆妈,您回房休息吧。” “好好好,没事就好!”陆夫人站起来,高兴地极了。她拽着儿子的手,说道:“你听话,让医生检查一下再说。” 陆夫人回头,朝外屋大叫:“翠姑,少爷醒了!你去,请医生过来再瞧一瞧!” “夫人,我这就去!”翠姑冲了进来,看见霑豪稳稳地坐着;她很是高兴,忙不迭地说道:“好好,我去请医生!” 翠姑迈着小碎步,高兴地走出屋。 过了一会,吕良兴冲冲跑进来;“少帅,您醒了?” 陆霑豪点头,他在床塌边倚着,精神非常好;还冲吕良微笑,“这两天,大家跟着一起受累了。其实,我身体没有什么,大概是太困了。吕副官,你去告诉我爸,就说我没事了。免得我父亲,他在那替我担心。” “是,卑职这就去!”吕良高兴跑了出去。 第二九二章 拾璎探病 拾璎从外回来,进曦和居见爹娘。 此时,梅夫人和老爷正在说话。 梅夫人从小,民国几年北洋政府阶段。后,又经历了多起战争,她心里最清楚;若兵患再起,又将烽火连天。 “苏北的掌柜回来,他说,那边的那些人,如何如何了得;国军的老爷们,官僚主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梅夫人不由叹口气,说道:“唉,难不成,我们的政府,大限已到?” “嘘,别瞎说!”梅老爷板着脸,吼道:“事情没那么糟,我们,根本没到那个地步!” 梅老爷看到报纸,知晓俄国十月革命。他们武装夺取了,前二月党人的统治。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梅铭淞更知道,他所在的政府,和北方对立的。原先,还只是理论上;现在兵力相向,民国政府的军队,跟他们打仗,既然打败了。败得很彻底! 若这届政府垮台,他这政府官员,也将是无路可退。 梅铭淞心里不寒而栗;后背冷飕飕的,直往外冒冷汗。 “静山,你哪里不舒服?”梅夫人关心地问。看到他的脸色苍白,梅夫人也很焦虑。 “没事,想到一些事;……”梅铭淞甩甩头,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别人;“我们军队的实力还在;像陆帅,还有很多其他将官,他们手中的人马,足够抵抗那些人;……大不了,划江而治!” 划江而治,是眼下不少人,心里最后的底线;…… “爹爹,娘亲;……”不想看爹娘争吵,梅拾璎进屋;说道:“霑豪哥被救回了,受了重伤!” “哦,霑豪他怎样,不要紧吧!”梅夫人关切地问。 “霑豪哥,伤得很重;……”拾璎回答道:“阿闯渡江去,营救成功;……霑豪现在,在家里养病,需要多调理。” “呀,调养很重要,咱们得过府探望,送些药材才是!”梅夫人说道。 “是!” …… “夫人,梅小姐来了。”翠姑从外走进来,来到陆夫人身旁。她俯下身来,凑近夫人耳畔;说道:“她说,奉了梅府老爷的命令,送些家里的药材,来给少爷将养身子。” “哦,她来了?……”陆夫人点点头;她端起茶盏,呷了口茶;说道:“翠姑,请拾璎小姐进来!” “是,夫人!”翠姑出门,去请客人进来。 拾璎姑娘,你这是闹的哪一出?陆夫人思忖着;那姑娘断了与霑儿的情分,已经心仪于别的人。她心里很别扭,很不想待见她。不过,来的都是客;她代表梅府来,不能挡着不让她进。 唉,霑豪对她始终放不下,宛如也下落不明;……罢了,先见见她,看看再说吧。 拾璎邀了严艳,一同来到陆府。 她们俩各拎一沉重的檀木箱,走得气喘吁吁。檀木箱内,装满各式名贵药材,和滋补的药膳食材。 檀木箱很重。两位姑娘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拾璎,这箱子够沉的;……”严艳边走边说;“我捧着它,倒是没啥。不过,让你这千金小姐,做这力气活,岂不是很亏?” “什么你呀,我呀;姐姐,我们都是梅府的姑娘;……”梅拾璎瞅她一眼,笑眯眯说道:“我是代表梅府来这的。我一人拿不了,姐姐不帮忙,谁能帮我呢?” “嗯额,我懂的;……”严艳笑道。她心里明白,拾璎拉她走这一趟,不过陪太子读书;有人一同前来,与陆少见面时,能少些尴尬罢了。 陆夫人在堂屋里端坐着;看见梅家的小姐,还拉了旁人一起来,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丫头今天来,不过是拉进一下,彼此有些生涩的关系。叫一位同伴过来,也是合情合理的,既避免陆家人拽着她不放,又能够体面做完这件事情。 她微微一笑,说道:“丫头,谢谢你来,还带这么多东西。梅府药铺里的药材,自然是很珍稀,也很挺昂贵。你们家真是有心,替我好生谢过你爹娘。” “夫人,不谢!这些药材,都是梅家药铺的东西。我爹爹说,物尽其用,只要能派得上用场,它就是最好的价值所在。”璎丫头谦虚答道。 好一张利嘴,真是能说会道。 陆夫人笑一笑,说道:“贵府的礼品,我照单全收了。丫头,你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好的,我这就走!” 陆夫人这样说,梅拾璎更求之不得。 她放下礼盒,向陆夫人告辞,拉着严艳的手,就往外走。 两个姑娘穿过中庭,顺着回廊,急匆匆往外赶。 “璎丫头,什么时候来的?” 恰好在此时,陆定国路过;他抬眸,望见拾璎;陆定国叫住了她。 “陆伯伯……?” 在此处,遇见陆定国;梅拾璎硬着头皮;她不能装作看不见。 梅拾璎低头,痴痴地笑道:“好巧啊,您日理万机的,忙于军务;自己都难得休息。可是,还能这个时候遇到,咱还能遇上,真是太巧了。” “你这鬼丫头,脑子一转,就是一个点子。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就不想去见见你霑豪哥!” 陆定国的话,只冲她来。拾璎明白,当时她劝陆伯伯,接纳宛如;毕竟,宛如医生受过高等教育,不会给人做小。陆定国才同意,拾璎的提案。 如今,宛如失踪;可能牺牲了,可能见阎王,来不了了;……拾璎没退路了。 梅拾璎打着哈哈,说道:“陆伯伯,不是!真的,你想太多了。” “哈哈哈,也许吧!”陆定国笑道:“不过呀,你霑豪哥,心里却是惦记你的。他日夜都盼着你。你都到这了也不去看看他?” “要的,要的;……我当然得去看他呀。“拾璎灵机一动,急急说道。 “好,霑豪醒来后,身体恢复得不错,一天比一天好;……”陆定国大声说道:“他自己在屋,你正好可以去见见!” “哦,好的!”梅拾璎点头;冲严艳眨眨眼,调皮地说道:“严姐姐,那,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霑豪哥,一会就回来!” “好呀,我等你!”严艳答得很爽快。 第二九三章 离开这,越远越好 陆霑豪白净的脸,已经恢复了血色;他倚在床头,凝眸望着某处,若有所思。儿子在想什么事,陆夫人怕打搅他,吩咐众人一并离开,让他能安静一些。 他左思右想,毫无头绪;他收敛心神,换了个姿势。卧榻上缠绵好几日,实在是难熬。他不由得挺胸,想做个扩胸运动。但,左手绑着绷带,没法伸缩自如。 他轻轻叹了口气。右手随意拿起床头的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看。 房门“叮当”应声而开,梅拾璎从外推门而入。她走得很急,衣袂飘飘,带进来一阵芬芳;如春风拂过,沁入心脾的馨香。 她明媚如春的脸庞,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活泛起来,顾盼有神。见陆霑豪端坐在床,梅拾璎轻启朱唇;“霑豪哥,大好了?” “璎妹妹来了?……”俊眉一扬,面露喜色;“我大好了,没事!你坐下歇息!” 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定是急着赶路。陆霑豪心疼她,说道:“拾璎,天气寒冷,你怎地还走出了汗?……小心着凉!” 他有些着急,想下地去,拉她坐下来。不小心碰到伤口;一阵气急心喘,他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咳咳,……” “霑豪哥,你别动!”拾璎上前一步,搀扶住他;说道:“霑豪哥,你分明还没好!刚才,伤口很疼吧;我……我去叫医生来!” “没什么大碍!”霑豪拽住她衣袖;抬眸笑道:“璎妹妹,别劳师动众的;……你来了,到我身边;我很开心,几乎全都好了,真的!我受伤了,你也着急;见到我,也高兴吧?” “霑豪哥,……”他说得如此露骨,拾璎很羞涩;她慌忙起身,往后退一步,低眸垂首;“霑豪哥,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哥哥,你受伤,我当然会着急;……霑豪哥身体大好了,我当然高兴啊。” “璎妹妹,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什么;”陆霑豪略微停顿,余光朝她扫去;…… 她神情很不自然,双手左右绞着,使劲拽裙衣衣角;她不安时的小动作,还跟以前的是一样样的。陆霑豪唇边浮起一抹笑;“你那满不在乎的劲儿,都去哪里了?……哈哈,是不是在乎他;……你怕他会多想?” “霑豪哥!……”拾璎垂眸,脸庞红如霞绯,越发不敢看他;她低声说道:“我……我,不是,……不能……;” 她很窘迫,不知该如何说。若说多了,怕激怒他;若不说呢,又怕他多想;…… 哎,梅拾璎杵在那,为难极了! 不过,他心里这一关,终究是要过。 她慢慢抬眸,大胆地说:“霑豪哥,我们回不去了;……我,他,我们……;” “我明白!”陆霑豪闭上眼,猛地点头。 他喉结滚动着,努力抑制住,内心波涛汹涌。良久,他睁开眼,凝神望她;说道:“他……他心里一直装着你;……我原是不信的!我认识他多年;……他作战勇猛,对敌人心狠手辣;为人正派,也没见他喜欢过谁;……没想到,他会展开对你的追求;……他心机深沉,我怕你吃亏;……故而,我才有上次那激烈的反应;……去吧!去找他,认定了他,就抓紧他;……你们,要好好的!” “呃,……霑豪哥,你说什么?”拾璎抬眸望着他。 他骄傲自负,自视甚高;他,也会自我反省? “真的!”陆霑豪没看她;高昂着头,眼睛望着屋顶,“怕他狼子野心,怕你上当受骗;……你没有兄长,总要有人给你撑腰。真的,璎妹妹,谁要敢欺负你,我绝不答应!他是我的兄弟,我信任他;……他,真的喜欢你,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直直地坐着;说得轻描淡写,眼睛却不敢望她。 拾璎不禁一愣,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心里很难受;拾璎心里酸楚,泪花蓦地涌起。她不知是感动;还是该难过;她的眼泪哗哗地,不争气地往下淌;更不知该感谢,还是该自责;…… 她语音呜咽,啜泣道:“霑豪哥,……我,……我,……” “傻丫头,哭什么?……”陆霑豪哑着声;突然,他低下头来,眯着眼睛望着她,似笑非笑说道:“你喜欢他,心里高兴就好,哭什么?……怎么,舍不得我吗?” “霑豪哥,你!”拾璎脸上,重变得陀红;她咬了咬唇,腮边挂着泪花,不解地望着他。 “哈哈哈,你,真不经逗!”陆霑豪取笑她;突然,面色一换,说道:“不过,我有条件,你要认真听好!” “什么条件?”拾璎心里一紧;不安又袭上来。奶奶的,有话就说;……不带这吓唬人的! “我的条件啊,简单!”霑豪脸色一沉,定定地望着她;“你和他;……你们远远地离开这,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出现在我视线里!” “霑豪哥,为什么?”拾璎心凉半截;这,什么鬼条件?她问道:“离开这,我们能去哪?” “这个,是你们的事;我可管不着!……难不成,让我看着你们,卿卿我我?”陆霑豪欠欠身,抬抬胳膊;慵懒地说道:“说了半天话,我多少乏了;……你慢些走,不送!” “嗯,好……;”梅拾璎站起身来,擦去腮边的泪花;“霑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去吧!” 陆霑豪对着她,温和地笑笑。拾璎告辞,转身慢慢离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款款而行,摇曳生姿;…… 他的脸庞上,两行清泪淌下;…… 这娉婷的身影,一直萦绕于心;缭绕着他青涩懵懂的年华。 璎珞图案的棉麻裙,搭配璎珞盘扣;别致的图案,穿在她身上;……她娇憨地巧笑着,袅袅婷婷朝他走来;…… 还是在北平,她穿的同款裙装;……时而娇羞,时而顽劣,顾盼生姿;…… 陆霑豪一直记得,北平的那个夏天;她,天真烂漫,明媚无瑕,就这样走进自己心里。 …… 第二九四章 贵客造访 一辆铮亮的黑色轿车,从远处徐徐驶来,停在梅公馆门前。 车上下来一位年轻清秀的女子。她头发剪得很短,斜斜地往右拢着,用一枚镶嵌珍珠的发卡别在脑后,很是利落清爽。她穿着一件卡其灰花呢大衣,挽着时兴的手袋;脚上的皮靴,也是大上海时新的款式。 女子站在门前,抬眸眺望梅公馆院内;房舍按东西南比,分布错落有致;四季苗圃打理井井有条。草坪上那端有水榭,高处有楼台,每一处风景都不同。真是别有洞天。 她轻轻叹道:“这样的景观,真个雅致,难再见了;……不知,能不能留住。” 她轻移莲步,款款而行;朝门房递上名帖;“你好,求见梅府的老爷!” 这小姐这架势,又这般气派;门房哪里敢怠慢,即刻入内呈上。“老爷,外面有位小姐,想要见您!” 梅铭淞接过名帖,一行娟秀的小楷,上书:“求见梅老先生,张瑛敬启。” 梅铭淞认真想,名叫‘张瑛’的女子,他实在没印象;他转身问夫人。 梅夫人直摇头;也着实想不起,曾经认识。夫人说道:“人家既拿拜贴来,咱们见一见吧。看笔迹自己娟秀,很是斯文,应该是个姑娘家。” “夫人如此说,咱就见一见吧。” 梅铭淞当然能看出,是女子的纤细笔迹。对方为何来此,他心里完全没底。他不爱惹是非,夫人说见得,那就见见吧。 梅铭淞夫妇在客厅端坐,等着这女子到来。 女子随下人迎进来;她朝梅老爷和夫人鞠了一个躬;落落大方地落座。她盈盈一笑,说道:“伯父伯母,你们好,我叫张瑛。” 这穿衣打扮,说话的气魄,是新派女子。 梅铭淞点头,说道:“这位张小姐,请原谅;……鄙人年岁渐大了,记性也不太好。怎么都不记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伯父,您确实没见过我;但是,您见过我父亲的。”张小姐抬眸,浅浅笑道:“我是令府小姐,启玥燕大的同学。抗战爆发前,我先行去了美国。我还极力邀请启玥与我同行的,后来,您也到上海见过我的父亲;……您不记得吗?您托我父亲给启玥办留学,还留下了一笔钱款。可是,我们没见到启玥去美国。这么多年过去,她怎样?……还好吗?” “哦,啊,是小女启玥的同学;……是了,对,有这回事。”原是故人来,梅老爷唏嘘不已。 “呜呜,我的玥儿;……”听人说大女儿,梅夫人悲从心来;禁不住泪眼婆娑,抹上了眼泪。 “夫人节哀;……玥儿在天之灵,不愿看到你,再为她流泪;……”梅老爷安抚着夫人,悲切地说道:“当着小辈,节哀;……” “嗯,瞧我,怎么就控制不住;……”梅夫人低下头,用手帕擦拭泪痕。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张瑛一愣;启玥不在了?……这,太突兀了。 张瑛惴惴的,很不好意思;……父母没了女儿,多伤心的事。好不容易抚平,又被重新提起;……难怪梅夫人伤怀。 “张小姐,还记得我的女儿,我心里感激,也颇感安慰。”梅夫人止住哭泣。将大女儿如何被劫持,如何到归绥,……等等,慢慢细细,一五一十地讲着。 “启玥不过是个学生,被日本人给毒害?……这,太让人气愤,简直就没天理。”张瑛拍着圈椅,义愤填膺。 “日本人已被赶跑,也算为启玥报了仇。”梅夫人说道:“张小姐,就为探寻启玥而来?” “伯父伯母,我今天所以来,是找启玥,咬她与我一同离开。”张瑛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父亲在渣打银行任职,和美军一些高级将领很熟悉。据他美国人说,北边的那些人,很不好惹。我们的形势很不乐观,美国人准备要撤出中国了。我父母也准备离开这。当年,您放在父亲那的汇票,现在已是很大一笔数目。如果你们留下,贵府的银票,父亲肯定要偿还给;如果有别的打算,那更好;你们去美国,我们何妨一起同行?张瑛斗胆,不知道,伯父伯母如何打算?” “这,美国人说的,有那么可信?现在的形势,真有那么坏?我们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梅夫人看了看老爷,又望望这位张小姐。她很感激这位小姐,一大笔渣打汇票,很能做一些事情。 “嗯,您也知道啊,靠着长江这一道天然屏障,实际上,这条江能守多久?能不能守得住?其实,想一想就该知道,南京很危机。南北朝那个年代,能够划江而治;……可,我们现代战争,用枪炮来解决问题;任何一方实力稍弱一点,极有可能成败局。” 张瑛见识很多,侃侃而谈,…… 客厅里的人正在谈话;梅拾璎从外回来,她到曦和居,来向爹娘请安。 客厅内,爹娘正在和一位时髦小姐谈话。 当梅拾璎塌进屋,所有人停止了攀谈。 那位小姐见她,眼前一亮,说道:“让我猜一猜!这位是启玥的妹妹,拾璎姑娘,对不对?” “这位姐姐是……?”拾璎从未见过,不知怎么称呼。 “拾璎,这位张瑛小姐,是你姐在燕大的同学。”梅夫人笑眯眯介绍道。 “拾璎妹妹,我不单单是你姐同学,我们是同宿舍,住着上下铺。这可不一样哦,我经常听你姐谈到你,说你是个很俏皮可爱的小姑娘。”张瑛莞尔一笑,说道:“不对,现在看起来,成熟稳重得狠!远远一瞅,我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是启玥!嘻嘻,你们姐妹长得甄像,也挺漂亮,” “亲姐妹,长得总有些像的。”见他们攀谈起来;梅夫人心内一动;说道。“张小姐如不嫌弃,就在家里吃个便饭。你与我家的姑娘,另外,还有一个丫头,你们一起聊一聊。她们在南京城,坐井观天,你留洋回来的,见识长远。你多启发她们,让姐妹俩跟你学一学,多长些见识可好?” “这……,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张瑛答应得很爽快。 第二九五章 爱是成全 张瑛吃了丰盛的午宴,与梅家人相谈甚欢。 餐后,张瑛与拾璎攀谈,彼此互为欣赏。张瑛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向梅家大小告辞出来,钻进了黑色轿车。 黑色轿车启动,缓缓驶离梅公馆。轿车穿过一条又一条街,不着急回上海,而是开进了陆府。 陆少坐在圈椅上,静静地瞅着手腕上,那道深褐色的牙印发呆。 陆夫人心疼儿子,不住地摇头叹息;“拾璎丫头太不晓事,霑儿对她情深如此;两人没有仇恨,怎能下得了狠口?……你看看,这手腕上的痕迹,怕是下不去了!” 陆夫人想着,儿子形单影孤,不免心酸;偷偷抹眼泪。 他呆呆地,说道:“以前的往事;很美好!”他的眼神温柔,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不是全没留下,这是她的吻痕;……如此,她住在我心里,留在我身上;……” “少爷,有位姓张的小姐;说是和您约好的。她从上海来的,要见您!”门房匆匆赶来,请示他:“少爷,……见不见?” “她到了?……”陆霑豪抬眸;将衣袖捋下,遮住手腕上的印痕。笑道:“是我邀请来的客人,你快快请进来!” “是,我这就去请!” 门房退下,匆匆离开。 “霑儿,你有客人?”陆夫人一愣;上海来的小姐,儿子跟她约好?这……,什么状况? “她,我在北平读书时认识的同学。她在抗战前夕,漂洋过海去了美国。我们好久没见了;……”陆霑豪点点头,笑道:“姆妈,姑娘家脸薄,您,能不能回避一二……?” 留洋回国的女学生;与自己儿子有约? 看来,儿子不是榆木脑壳,非她梅家姑娘不可。陆夫人喜不自禁,笑眯眯地说道:“哦,好好,……应该的!” 陆夫人前脚刚走;张瑛一阵风似地,从外推门而入;看见陆霑豪,她两眼放光;快步走上前,双手环抱着他:“陆同学,我们有十年多没见了!还是那么帅,那么迷人!” “张瑛同学,请坐!”陆霑豪很窘;他不太习惯,这西式见面礼;“呵呵,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见面都这么热情。” “陆,你受伤了?……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些?”张瑛满脸关切。 “谢谢,已经大好了!”陆霑豪抬眸,望着她,微微一笑;“怎样?事情进展得顺利吗?” “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开始紧密布局;放心,有啥事,我办不成的?梅府留我吃饭,还仔细询问关于留学,关于国外生活的事;……”张英瞥他一眼;说道:“我很纳闷,为什么你坚持不让梅家人知晓,这件事是你撮合的?到时候,你和拾璎小丫头,两个人双宿双飞,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张瑛,不要瞎说!……谁告诉你,我和拾璎双宿双飞的?”陆霑豪脸色一变,笑容都冻住了。 “不是?……那,你这么热心?”张瑛张张嘴,颇为惊讶;“你不是一直喜欢那丫头?……启玥告诉我,你喜欢那小丫头。你们俩,出了什么事?到手的媳妇,怎么没看住?……枉为我一番热情,跑前跑后忙乎。我还以为,为你陆少办事呢。” “我和拾璎,说来话长;……”陆霑豪沉吟片刻,说道:“你去美国后,启玥被人劫持。梅先生托我帮助寻找,我没有做到。当时,我爸在淞沪前线,战场上千钧一发,怎能去干扰他?况且,梅启玥遇到的,不是一般状况。她被日本人盯上,我爸在北平的人,也撤回了。北平那时,是日本人的地盘;我们派多少人去,无异于飞蛾扑火吗,于事无补。梅家都是读书人,没有打过仗,怎能跟日本人斗?”陆霑豪顿一顿,说道:“他们认为,我对启玥没用心,错失了营救的最好时机。可能也认为,我为追求二姑娘,怕大姑娘干扰,而撇开大姑娘。我给拾璎的信件,多半被截留,拾璎看不到;我也不知,她想什么。我存一份侥幸心理,希望启玥能转危为安,……;这一点,我有愧于启玥同学;……” “陆霑豪,你这么说,我明白了。说来说去,你和二姑娘,不是情感上的问题;……兜了这一大圈,成了解不开的死疙瘩了。”张瑛点头,又道:“梅父对你有想法,你多跟他解释;解释清楚了,这不是问题。他应该明白,战争焦灼阶段,应以大局为重,个人的事是小事。” “有些事,只一次机会;错过,就错过了。”陆霑豪摇头,神情有些黯然;“我不知她,她不懂我;……我们身边,彼此都有人,渐渐地,越走越远;……” “陆同学,你很伤心;……”张瑛望着他,莫名惆怅起来;“你错误地以为,身边的人,能带给你幸福?……身边的人,只能带来一时的高兴,却,始终忘不了心里那个人!” “呃,……;张瑛,你,……?”她怎么清楚?陆霑豪愕然;没好气瞪着她;“我找你,是让你帮住梅家的。不是让你,拿我寻开心的!” “她呢,拾璎丫头,已觅得良人?……你要成全他们?”张瑛再问他。 “拾璎是我妹妹,我当大哥的,为她做些安排,也是应当的!”陆霑豪黑着脸。 “妹妹?……谁家的哥哥,为妹妹做点事;不得让人知道你的好,不得在家人朋友面前,大吹特吹的么?”张瑛不管不顾,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你这哥哥,做得真妙,做得真好;……你不让她知道,怕她心里有负担,怕她难过内疚?” “张瑛,你过分了!” “我,……”张瑛闭上嘴;有些忸怩,她抚着胸;说道:“陆,你……你让我太震撼了;……真的!我担心你;你分明爱着她,……你,怎么能甘心?” “她高兴快乐,我就满足了;”陆霑豪和缓许多;唇边泛起苦涩,揶揄地自嘲;“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风度翩翩,长得一表人才;还会愁没有姑娘?” 第二九六 寻芳何必天涯 他是清华园里,最亮的那颗星。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勤奋好学;…… 启玥提到他,心底是膜拜的;各种溢美之辞,常常挂在她嘴边。 张瑛是不信的;对其嗤之以鼻;“家世好的,多纨绔;纨绔的,不成器;成器的,长得丑;……像你说的,家世好,不纨绔,又好学,又成器的,这年代,怕绝迹了!” 梅启玥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咳咳,你国文学得好;这句式,一般人说不上来!但是,男儿都像你说得,那么不济?” “你昏了头吧;……总之,我是不信的。”张瑛依然坚持着。 燕大校园,他朝她走来,摘帽低下头,很干净的一张脸。他唇边漾着笑,礼貌地问道:“请问同学,梅启玥在不在?” 他的声音很动听,他的笑容极富感染力;张瑛脸色绯红,心儿“扑通”乱跳,迷失在他清澈的眼眸里;…… “陆,话说得没错,你真能想开?……”张瑛收敛心神;抬眸望着他。他双眼里,有痛苦,有伤心,有凄婉,有混沌;……她的嗓子,有些发干;她使劲咽下口水;说道:“你要想清楚,她若真走了,远隔万水千山;……再相见,真的很难了!” “嗯,我明白;……”陆霑豪点头;他的眼神,从混沌渐渐澄澈;“她在天涯,我在这头;遥遥相望,从此,不再相见。我,有该做的事;……如果,我说如果,都相安无事;可能,会寻芳相伴;……” “其实,不必去天涯寻芳草;……”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放下矜持,脸上泛起红晕,大胆地说道:“陆同学,我……我在燕大校园里,第一次看到你,你蓦然直入我心,我喜欢你。你眼光很高,启玥丫头,你都看不上;……我很自卑的,喜欢又不敢说;……我去了国外,遇见很多人,……但,谁,也没你好!” 张瑛最能体会,他的心境;所以,她能明白,眼前的人再好,也忘不了心里的人! “张瑛,你……你,莫说胡话!”陆霑豪猝不及防,险些扑倒于地;他眼睛一横;“你,这是干嘛?……你,留学归国的小姐,多少男人望尘莫及;……没必要流连于我,浪费你大好的青春。” 喜欢我?这,真是乱弹琴。 陆霑豪现在没这心思;……这个冬天很寒冷;他没堕落到,要靠女人的施舍与怜悯。 “我这心思,压在心里很多年。如果没和你见到,可能没有机会再说。你心里如有爱,能和相爱的人,幸福生活在一起,我绝不会说的!无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我今天大胆说了。爱与不爱,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后悔,我也不会怨你。” “张瑛,你留过洋,心思该比别人更活络,你为么也一根筋呢?”陆霑豪蹙眉。 “喜欢一个人,没有缘由;爱就是爱,跟别人没关系。”张瑛依然坚持着。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陆霑豪抬眸,平静地望着她;此时的他,无力承担,这厚重的情感;“眼下,你帮我的忙,我心里是感激你。但,如果说还有别的附加;我这人,也太卑鄙了些。” “陆,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张瑛说道:“她与所爱的人,双宿双飞了,你一个人形单影只,为什么不能接纳我?” “不能,就是不能!”霑豪粗暴地打断她;说道:“可能,我给你的印象太好了。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好,我这人花心,容易见异思迁。之前,我身边有一个姑娘,是军医,……” “我不相信,你在骗我的。既然说爱她,我要见见,她现在在哪里?”张瑛不太能糊弄;她有说道:“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罢了。如你刚才所说,不过将她当成影子吧;这说不上是爱,只不过是,你精神上孱弱的表现。” “她失踪好几天了;……为了掩护我,她挺身而出,至今下落不明。我心里有感觉,她一定还活着,一定在某个地方。我们俩相处,也是有一定的感情。”陆霑豪望着她;“她是军医,行军打仗多年,她有藏身的能力,不是谁都能抓到她的。” “如果,她回来了,伤了残了,缺胳膊少腿,你该怎么办?”张瑛逼问他。 她一步步紧逼;……这节奏,简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我接她回来,给她名分和爱!”陆霑豪断然说道。“她救了我多次,我心里记着她的好;……这一点,我身边的士兵和将领,都能看到。谁也不能否认,她的功劳。所以,我会接纳她;就像我选择,对拾璎放手;都是我必须去做的!” “你……,哎,……”张瑛一声叹息;她慢慢站起身;“陆,如果,我说如果;……她真的不再了;你会考虑我吗?” “张瑛,……”陆霑豪摇头;她也痴情的,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狠狠心肠,说道:“我心里砌了堵墙,除了她,没人能进来!” 可惜不是她!他说得,再明白不过!罢了,不能想,不要妄想;…… 张瑛怔怔地,踉跄着走了两步;她停下来,说道:“霑豪,如果,……如果你想去寻芳,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嗯,”陆霑豪板着脸,轻轻应了一声;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张瑛转身望他,“你交待的事,我会替你坐好。你放心!” 她说完,怅然离去;…… 看她如此,霑豪心里也难受;张瑛,对不起!我绝非有意伤害你,只是,我有自己的坚守! …… 拾璎开着车,高高兴兴去云庐;她要将这好消息告诉肖闯。 张瑛的来访,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她和爹娘一起讨论过,觉得这条路可行。一家人可以安安心心,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过另一种简单而宁静的生活。 她敲着门,院里那位老妇人出来,说道:“小姐,少爷不在!” 拾璎纳闷,已经是晚上了,他去了哪里? 第二九七章 是时候,上门提亲 老妇人见她焦虑,自己也帮不到她;只能垂首站立,静默不语。 梅拾璎低眸,问她:“他,去了哪里?……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 “这几天,少爷都没回这;……他也没交代,什么时候回。”老妇人欠欠身,淡淡地说道:“小姐,一个洗衣做饭的婆子,主人家的事,也不敢多问,就知道这些;……您,不如下次再来吧!” “我有要事,必须见到他!”拾璎很着急,加重语气,又说了一句。 拾璎心情急迫,急切地想见他;事情刻不容缓,必须和他商量。 “小姐,那您进屋来,等一会如何?”老妇人躬身,笑道:“少爷,他多半去了军营,他今儿个,兴许会回呢?” 梅拾璎一想,她说得有理;他的家在这,总要回家吧。拾璎点头,说一声:“好!” 老妇人笑吟吟地,将拾璎请进院,到内书房坐定;又捧上一壶红茶,“小姐,您等一会哦,老身就不奉陪了。” 她朝拾璎欠欠身,礼貌地退出去。 拾璎对这里,极为熟悉。他购置这座宅院,原为结婚准备的。这书房内的茶炉,经典的定窑茶具、茶盏,都是拾璎从自家铺子里,取来放置于此。 他说,自己一个兵油子,从来不讲究这些。没成想,跟了你梅家小姐,开始附庸风雅,学起文人,拿捏这小巧的茶盏,不如那粗瓷茶缸,喝茶更有劲儿。不过,为了小妞儿,我愿意去学。 梅拾璎满怀绻漪。与他在一起,她很满足;内心是甜蜜的, 她挺胸抬眸望去,那巨幅油画已完成。 拾璎慢慢走上前,用指端轻触画面。画上的她,骑在马背上,脚踏马鞍,英姿飒爽,明眸皓齿,眼眸灵动;一种别样的风流;……这,比照片拍得,更具神韵和风采。 他将所思所想,凝聚在画笔上,才绘出如此灵动的作品。 她望着画作,浮想联翩。他爱画画,到了美国;还能去法国,去巴黎修研绘画。以他的悟性和浑厚的功底,在绘画方面,应有所成就。 拾璎凝神沉思;…… 这时,远处大路上,传来了“突突”的声响。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大;……来到在云庐门外停住。“嘎”地一声响,汽车停驻的声音。 紧接着,门外沙沙声传来;…… 是他走路的声音。“咣当”一声响,书房的门从外推开;一阵风裹挟着冷气,从屋外席卷进来。冷风嗖嗖地,带来一阵阵寒气。梅拾璎不由地裹紧了大衣。 “小妞,你在?……”肖闯一愣;没提防她来。 看见他魁梧健硕的身影出现,梅拾璎兴冲冲跑上前去;“阿闯,回来了?”她踮起脚尖,环抱住他的脖子;娇憨地问:“这两天,你都在忙什么?……都不去找我?” 他脸色一沉,轻轻推开她;“小妞,我带进来一身冷气,莫要靠太近;……你,且先闪开!” 他转过身去,解去身上的大氅,顺手挂在晾衣架上。然后,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侧身在圈椅上坐下。他喝了口茶,抬眸望着她;深邃的眸子,如古井深潭,深不见底。 “阿闯,有事?……”梅拾璎感觉,哪里不对;紧接着问:“最近,军情很紧急?” “哦,还好!”他淡淡地笑笑,抬起眼眸;“天冷,你要注意身体;天寒地冻的,万一,着凉了,可怎么是好?……以后,不要一个人瞎跑!” “唔,人家不是想你吗?”他心系于她,拾璎心里感动。她上前,伏在他膝上;“阿闯,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爹娘不反对我们了;……你是时候,该上我家去提亲了!” 他端茶盏的手,不由抖动起来;足足停了好几秒。他吁出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小妞,……;我,……” 他,没想象中那样高兴。这,在梅拾璎预料之中。 拾璎将脸颊贴着他前胸;抬眸,体贴地说:“我知道,现在局势很动乱。你在军队,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 “哦,别的路?”望着她娇俏的脸,肖闯眉头一扬;“好,说来听听!” “我爹娘说,不如我们去国外;我们去美国……那,没有战争,没有祸患。我们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开始一个平静安宁的生活。”拾璎抬眸,热切地望着他。“阿闯,我们一起去,在那里没有人再会干涉我们,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可以过我们自己想过的日子,那样,岂不很好?” 拾璎想说,霑豪哥有个要求,我们远离开这,越远越好。可是,她不能这么说,毕竟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爱人。这两个人的生死兄弟情,不能不顾及。 如果离开这里,去到另外一个国度,大家彼此相安,岂不是两全之计?她很庆幸,张瑛的拜访,及时给了这么一条出路。 “去美国?”肖闯心内一动,他在沉思;“那,没有战争,没有猜忌;……”然后,他认真地点头,说道:“小妞,你很想去?” “嗯,对的呀!”见他如此问,拾璎高兴地说:“你是不是害怕,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没有熟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会很孤单。你放心好了,也不全是这样!我姐姐的同学,名叫张瑛;在抗战前,就去了美国。前几天,她来过我们家,相谈很融洽。她是位风趣有趣的姑娘,在那边,有我们很多华人朋友;我们在那里,不会孤单的。” “小妞说好,那就是好的。”他郑重地点点头。 “这么说,你同意了?”拾璎不禁喜出望外;“阿闯,这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高兴我自作主张;没跟你商量,就定了这想法!这样,我们没有什么问题了。对了,还有个顶顶重要的事,你必须得做!” “你说,我都听你的!” “你得去我家求婚!”拾璎撅着嘴,说道:“我们既决定,要在国外开始新生活,那最好先成亲。然后,双双携手去国外;……你说好不好?” 第二九八章 头阵,兄弟上 “小妞,这不着急;……左右,你下了决心去美国。”肖闯用力捏捏她的手,说道:“你既然要走,就得抓紧时间办手续!这万里之行,是要通过美国大使馆,还要递很多的材料吧?国军军方的美国顾问,纷纷撤离了这里。出国的所有手续,你要抓紧些办;到那边,补办婚礼也一样的。” “呀,我光顾高兴;……你这一说,真提醒我了。”拾璎腼腆地笑;高兴地说道:“阿闯,你说得对!这事,得先去找张瑛,我要仔细问清楚。这两日,我去趟上海;……你等我回来!” “好!”肖闯吻她额头,将她轻拥入怀;“你慢慢地来,莫要着急。” 拾璎点头,窝在他怀里;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梅先生和夫人,还有令弟筠宁;……他们一起走吗?”肖闯问道。 “我爹是政府中人,他不能随意走。”拾璎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瞅了瞅他;小心翼翼地说:“我爹娘说,让我们先去;看看那边,到底适不适应?……他们在观望;万一,战局稳定了,都安然无恙呢?……爹娘,要看看再说了;……” 拾璎不敢说实话;不敢告诉肖闯,霑豪哥同意他们,是有个条件的。他们得离开南京,无论去哪都好;……眼下,这滔天的战祸,怕是又要来临;……兵荒马乱的,去地球另一边,路途虽遥远,但,是不错的路。 “嗯,好!”肖闯没细问,只是点头。 梅拾璎没深想;……他大概,军务缠身,疲于应对吧。 见他疲累,拾璎没逗留;与他拥吻告别,驾车离开;…… 第二天,梅拾璎去上海找张瑛,询问出国的具体事宜。 …… 陆帅中军大帐,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军官们也焦躁不安。 耿师长快人快语,大声质问:“蒋总统辞职,卸任大总统;……现在,李代总统主事。听说,他积极与敌军阵营和谈?……这,民国政府要放弃原有的权利?” “怎会放弃?……不过赢得一些时间。李代总统没实权,不过费些嘴皮。”陆定国抬眸,威严地扫他一眼;说道:“蒋公虽卸任总统一职,但,他还是国民党总裁,兼国民党军军队总司令。蒋总司令命令:从京沪杭到江西九江,倚长江天险全力抵挡;不能让敌军突破我们的防线,保卫南京!……” 众人肃立,洗耳恭听。 “军部同仁一致认为,我们有71个军,一百多万兵力,据守长江天险,不必妄自菲薄;……”陆定国声音如虹;“上峰明示,京北的浦口、浦镇,瓜州三角地带,需重兵把守,严防死守!我部也需调防,派两个师打前阵,诸位,有谁愿意请这头功?” “我愿意请战!”耿师长往前一步;老将军大声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大帅,我自愿请战,保卫我京师重地!” “伯年,你年事已高!……这,打头阵的事,你就别硬往前闯了!”陆定国眼光闪烁;自己的爱将,风雨几十年,彼此惺惺相惜;实在,不愿他去冒险。 “哎,大帅;……我年纪一大把,早将死生置之度外;”老将军热泪盈眶;“想当初,我们声援北伐军,拥护民国政府,短短几十年光景;……民国政府没治理好,实在不应该!” “伯年!……”陆定国感慨,心有戚戚;……政府千疮百孔,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大帅,陆霑豪愿与耿老前辈,一道同赴浦镇,保卫京师不受侵犯!” 陆定国身子一震;他转过身来,呆呆地望着儿子;他左胳膊缠着绷带,高扬着头颅,脸色坚毅,视死如归。 “霑豪,你,……;”陆帅嘴唇颤抖着,不禁左右为难! 他是中军主帅,主动请缨打头阵;断没有不准的理。可是,现在敌我形势,已经发生变化;敌方的实力,已经喧嚣尘上。这头阵,多少双眼睛张望着;无论输赢,都得拼死抵抗! 陆定国的心,不由地颤抖;……唯一的儿子,陆家唯一的血脉,他怎能放心让他去? “大帅,霑豪有伤在身;……这场战役,他不适合;……我去!” 肖闯站出列;镇定自若地说道:“大帅,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没有牵挂,我去!” “肖少将!”众人感动。 “肖兄,你不行!”陆霑豪大喊一声;他望着肖闯,说道:“肖兄,借一步说话!” “是!”肖闯点头,随他出了大帐。 陆霑豪凑近他身畔,气呼呼地问:“你,怎么在这晃荡?……你不是该准备,和我妹妹双宿双飞,准备离开这吗?” “陆师座,拾璎的事,你怎会知晓?”肖闯目光如炬,深邃的眸子盯着他。 陆少有些不自然,尬笑道:“哈哈,我是听说的喔;……这是好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种事,兵临城外,梅先生是政府官员,怎么能擅自离开?……所以,无论梅先生,还是拾璎;他们除了告诉我,也不会到处嚷嚷的。“ “哦,我与梅家的交情匪浅,你该知道的。”陆霑豪剑眉上扬;“怎么,你不信?” 这,该是保密进行的,他这么关心这件事,知道地这么清楚;……难道? 肖闯突然醒悟,明白来龙去脉;“是了,张瑛,你在北平就认识她,对吧?……是你,你安排她,去了梅府;还不让别人知道。你不想我们承你的情?……你这样关怀她,我很感激!霑豪,你是真君子,乘人之美!我心里,要谢谢你!” “喂,你别这样,怪难为情的;……”陆霑豪口不对心;说道:“我素来不爱管闲事。不过,那丫头叫我一声“哥哥“;我多少地做得像样点!她那急火性子,我真担心,她若不走,会出什么事;……” “所以,你安排什么双宿双飞?……”肖闯直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军人,军人该坚守阵地。只能站着生,哪能临阵脱逃?” “肖兄,……你?” “我意已决;……”肖闯望他一眼,迈步走进大帐。 第二九九章 她,心急如焚 三日后,拾璎从上海回到家,兴冲冲告诉爹娘,去美国各项手续已办妥。 张瑛告诉她,可申请哥大的硕士生;问她有没有兴趣?能继续深造,拾璎求之不得;她心里很憧憬,便托张瑛继续打听。 张瑛说,申请入学,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消息;她可以先到美国,过后也可申请。渣打银行的汇票做保证金;张瑛找一位美国朋友为担保人,顺利办好去美国的事宜。 梅铭淞听女儿讲着,在上海办签证的事宜。他一边认真听,一边记笔记;遇到不明白的,不时还插几句话,仔细询问清楚。 “既已决定走,早做准备吧!”女儿上海一行,梅铭淞很满意。他看女儿一眼,又说道:“拾璎,你和肖闯约好一起走吗?……昨日,他派人来说;近日军情紧急,他脱不开身;……你办好手续,先去美国;他过后再去!” “什么?……阿闯,他真这样说?……”拾璎十分惊愕,眼神迷茫起来。她咬了咬唇,脸上极不自然;“我们明明说好的;……莫非,有紧急调令?……” “这……;爹爹也不是很清楚;”梅铭淞抬眸,担忧地望着女儿。她眼眶红红的,满脸惊惶焦虑。 梅老爷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说道:“那位秦副官,是这样说;……或许,他传的话,可能变了意思;……” “不,我要见他,问个清楚!”拾璎气血上涌;她顾不上休息,风风火火往外走。 “拾璎……,你歇会再去;……”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拾璎冲出曦和居,奔到院子里。她急匆匆到车库,开上帕劳车,冲出梅公馆大门,开上熙攘的街区,望远处疾驰而去;…… “静山,拾璎这孩子;……”梅夫人站在那;很担忧女儿。“我预感到,肖闯不会走;……他是西北军里,为数不多的能打善战的将领;以他的为人,怎能不顾几万人的死活,携美眷自己逍遥快活?” “哎,拾璎这孩子,这么冲动,恐怕又是一厢情愿;……肖闯,年轻人难得!”梅老爷努力眨眨酸涩的眼睛,叹息道:“风雨飘摇,多事之秋;……能顾自家老小不错了,旁的人还能想多远?……他,不错;就不知,他能不能扛得起这重任?……” “静山,你莫非知道些什么?……”梅夫人心里发慌,眼睛瞪得很圆,惊恐地紧抓他胳膊;问道:“他……他们,又要上战场?……事情,真有那么糟?” 梅铭淞低眸,不敢看夫人的眼睛; “嗯,”梅铭淞闭上眼,重重地点头;“行不行;……这一战,就能见分晓了!” 昨日,并非秦副官来,肖闯亲自来的。他将自己即将上战场,不得与拾璎同行,一一说与梅老爷。 “梅先生,承蒙小姐厚爱,……我……我却要食言,心里很不舍;”年轻人哑着声,眼里含着泪;“在此紧要关头,我不能走!军人冲在最前头,捍卫我们的领土;……如果,所有人都胆怯,临阵脱逃;还是军人吗?” “阿闯,难为你了!”梅铭淞不由动容;第一次这样,这样亲昵称呼他。 “所以,务必说服她,先行离开;……若,这场战斗,我还能活着;如果我们胜了,我一定去找她!” 肖闯眼里泛着泪光;朝梅老爷深鞠躬,转身离开;…… 梅老爷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他望着肖闯离去,呆呆地坐了很久。没有劝说,没有挽留,没有惋惜;……他的内心,有些侥幸;肖闯在前线,还有希望。他的心里,甚至,有那么一丝庆幸。 能征善战的将领,实在是凤毛麟角;打硬仗,需要他!多一员大将,胜算就多一分!这,将是一场殊死搏斗。此战若输,京城北大门洞开;……敌方再无阻拦,将跨越长江,直扑我京师。到那时,南京,再难保全了。 梅铭淞很清楚,作为政府官员,国家机器若存在,他这官位就存在;国家机器消亡,他,以及他的同僚,若成了俘虏,将沦为阶下囚;…… 战败而离开,说得好听是避祸;实际,是失去家园,逃亡海外了。这不得已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条路! …… 梅拾璎到了云庐,没有见到肖闯。老妇人说,少爷这几天都没回来。拾璎心急如焚,驱车去东郊军营。 守营房的士兵,不让她进;“现在备战非常时期;上峰有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让开,我找肖闯!”梅拾璎朝士兵嚷道。 “……” 两名士兵是新兵;自然不认识她。他们大眼瞪小眼;心想,这女人莫非疯了?开着轿车来,显摆啥,还想见我们师座?做梦! “我找肖闯!”梅拾璎坚持着。 “走开,别在这胡闹!” 一名士兵拉上枪栓,端着枪瞄准她,吓唬着她:“走!再不走,我就开枪了!” “好,你开枪!” 梅拾璎毫不畏惧,迎着枪挺立;“我找你们师座,有要事;赶快去通报!若是耽误了,你们俩能担负地起吗?” “咦,……;”两新兵蛋子放下枪;交头接耳;“看她挺厉害的,会不会真有要事,找咱们师座?……我们,还是去禀告一声;去报告一下,行不行,长官自会定夺。” 两个人小声嘀咕了一会;望望她,说道:“等着,我去禀告!” 梅拾璎点头,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他,在这里! 他若不在;当兵的,早就会说不在的。 过了没多久,马靴踏地“笃笃”声传来;…… 梅拾璎抬眸定睛望去;…… 秦明踱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他打着官腔,说道:“梅小姐,师座已睡下;……有事,您请改天再来吧!” 我信你个鬼!拾璎心里恨恨地。 她陪着笑脸,小声说道:“秦副官,我找他,有要事,你带我进去;……其他的,你不用管的。” “放肆!军中重地,岂是你想进就进的?”秦明没给她好脸,“师座不方便见客,您请回!不送!” 第三00章 急中生智如她 “秦副官,我见他一面;……见一面就好!”拾璎声音沙哑,头发有些凌乱;眸子泛着泪光;几乎是在哀求他。“秦副官,你帮帮我,让我见见他;……我来,就问他一句话!” “梅小姐,卑职只是副官,管不了师座的!”秦明侧着脸,不忍心看她;“您……您还是先请回吧!” “秦副官!”梅拾璎往前跨一步;“好,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这?……”秦明背着手扭头,往后退了两步;侧身站立,问道:“梅小姐,什么话?” “秦副官,你走近一点;”拾璎笑着,语气娇柔;“你再近一点,我偷偷告诉你,不好让别人听见。” 秦明不禁一愣;瞅了瞅那两新兵,郑重地点点头。他往后又退了两步。 “我说,……”拾璎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 “……” 什么也没听到;秦明脸上讪讪地,问道:“梅小姐,您大点声,我压根什么也没听着。” “好好,我大点声,你凑近一些。” 她轻轻地,在他耳旁,努努嘴。 她吐气如兰,香软的气息,呼在他脸上;秦明有些不自然,愈加拘谨了;“梅小姐,你说什么?” “呀,你还没听清呢?我再说,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了。”梅拾璎朝他挤挤眼,将她如葱兰般的手指,搭在他肩头。 秦明不由一愣,自己忸怩不安;“梅小姐,你……你,有话赶紧说。” “好的,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啊。” 她笑嘻嘻地,口吐幽兰;“我想起来,……我-告-诉-你……;” 她一面说着话,双手没有停;顺着他的肩往下,伸到他的腰封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腰封上的枪匣子。 拾璎的话音未落;秦明腰间的手枪,已被她拿到手里。 “这……?梅小姐,你……你,别乱动!”秦明低头,惊呼道:“那,可不是女孩子玩的东西,还给我;……立即还给我!” 秦明急着要往回抢;拾璎一闪身躲过他。 她快速拉上枪栓,用枪对准秦明:“站着,你别动!……你乖乖地,带我见他就好!” “哇哦,……小姐好厉害的;……”那两新兵蛋子,冲秦明挤眉弄眼。 “梅小姐,………你?”秦明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为副官,随身佩枪被人缴了械;还是被一个女子!这么轻易着了人家的道?说出去,丢不丢人?不仅自己丢了份,连师座的面子也丢了。 此时,他秦明心里说不出的懊悔。这姑娘,简直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无数计谋,还有胆量。难怪,师座会对她如此迷恋。 “你不要以为,你用枪逼着我,我就能服软?”秦明黑着脸,瓮声瓮气地说:“我一个大男人,岂能像软柿子,被你捏得团团转?” 秦明是豁出去了。枪,平白无故被人缴械了,就够倒霉的。再被她逼得乖乖听话,岂不是更没面子? 她今天来,不在自己,在于师座。秦明拿定主意;我就不听你的!你能把我怎样? “秦副官,请你带我见他,就这么难?莫要逼我!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或者,你认为我不会开枪?”梅拾璎望他摇摇头,她抬起右腕,抬手“砰砰砰”;三发子弹贴着秦明的脸颊,脆生生打了出去。 三发子弹打在树枝上,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起。 三声巨响,在暗夜里尤为响亮。营房里的士兵听到枪声,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 营房门前,一位俏丽摩登的女孩子,拿枪指问着秦副官。秦副官一言不发,呆呆矗立着。 “咦,这怎么回事儿?” 士兵们叽叽喳喳,互相交头接耳;“秦副官厉害呀,招惹上这样的女子!” 秦明脸上臊热,大声吼道:“看什么看?你们退后!” “哈哈哈,秦副官,真有种!你的枪,怎被小姐缴了械呢?” 有人眼尖,看到秦明腰间的枪匣是空的;士兵们禁不止一阵哄堂大笑。 “都干嘛呢?闹腾什么?……都没事?不休息,吃饱了撑的?” 威严的声音,在暗夜里低低地吼,震得人耳朵轰鸣。 肖闯像尊黑塔一样,黑着脸立在众人身后。 看热闹的心里一惊,光看热闹来着;不知道师座,是啥时来的;“走,走,……还不快走!” 谁也不敢打闹,立即纷纷散去。 “梅拾璎,闹够了没有?” 肖闯低低地吼一声。他站在暗黑里;魁梧的身材挡住了光,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阿闯,你来了?……好,可以了!”梅拾璎嘻笑着,将枪扔还给秦明;娇声高笑道:“哈哈,秦副官,枪还给你,谢谢啊!” 秦明接过枪,将它放入枪匣;他黑着脸,朝肖闯敬礼,先行退后。 “小妞;……”他望着她,无可奈何。他的声音,几分瘟怒,几分欣赏,几分感慨;…… 夜色中,她黑亮的眸子,像黑宝石般,忽闪忽闪发着光。她抬眸望着他,怯怯地说道:“阿闯,我不是故意,要大闹你的营房;……我,实在是被你逼的;……你不见我,我没法子;……” “嗯,所以,连秦明你也不放过;你敢上下其手,公然地调戏他?” 他的眼里冒着火;喷薄的鼻息,呼在她脸上;……看得出来,他心里十分不爽。 肖闯派秦明出面,又觉得不稳妥;他心里,实在想见她,尾随在秦明身后;…… “唔,你都看见了?……”拾璎用指腹,抵着他下颏,戏谑道:“嘻嘻,你那样一直看着,就是不现身?……我还以为,你真不想见我呢?” 他瘟怒地推开她的手;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小妞,你来!”他拽着她,拉她进了营房。 “……这,真是咱铁血冷酷的师座大人?”士兵甲望着士兵乙,不可置信地摇头。 “你懂什么?……”士兵乙白他一眼;说道:“自古美女配英雄,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小姐,可不止是美人;那胆魄,那身手,和咱师座是绝配!” 第三0一章 你瞒着,我怎能不气? 肖闯魁梧高大,强有力的臂力;捏着拾璎的手腕,几乎不费什么力。他拖着她,连拉带拽将她带入大帐。 一路上,梅拾璎一个劲地嬉笑讨好;“阿闯,我逗你玩的;……别当真哦!” 他全程黑着脸,压根没理睬她。梅拾璎一看,人家不吃这套,干脆就闭上嘴,再不言语。 进了大帐,肖闯将她放开,说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刚才,她那轻佻的举动,肖闯实在难忍。她为了见他,连美色也用上了;他心里好生懊恼。 他漆黑的眸子冒着火,薄唇覆在她的唇瓣上,狂野而粗鲁地吻;吮吸着她唇上的芳香。他的唇瓣,与她的唇瓣,纠缠在一起,无尽地缠绵;…… 他以不同寻常的劲道,霸道地狂卷她的香醇。拾璎颤栗着,任凭他暴风雨般的狂吻。她幸福着,窝在他怀里;她身体灼热起来;葱兰般的玉指,揉着他的黑发,划过他的脸颊,抚着他的脖颈;…… 肖闯不由得一震;他一个激灵,后退一大步,猛地放开她。梅拾璎伏在他身上,重心前倾;被他这一推,几乎没站稳。 “阿闯,你?……”她像不认识他,不解地望着他。她眼里雾蒙蒙;有什么东西在闪;…… 他假装没看到;他转过身去,恶狠狠地问:“不在家好好休息,跑这儿来干嘛?” “阿闯,……你,……我;……”拾璎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她使劲吸吸鼻子,抑制住心里的酸楚;轻声说道:“爹爹说,你,不打算与我一起走?” “是!” 他依然背对着她,狠狠地点头。他的回答,很清晰,声音很用力。魁梧的身材僵硬地背对着她,像一尊铁塔般矗立着。 “为什么?” 拾璎愕然,几乎吼着说出。 “……” 他没说话;依然背着声,沉默不语。 拾璎稳住神,抬眸望向四周;…… 前面的那面墙,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笔标注各种符号。沙盘上的沙堆重新垒过,插满了各色小旗帜。书案上、条几上,摆满了各种枪械;……那张长条桌,烟灰缸里落满灰尘,烟渍茶渍斑斑点点,还未来得及清扫;……像是有许多人,聚集在这,一起商议什么事, 这里,刚举行过军事会议?……他的军队要开拔,准备上前线?还是要去哪儿? 梅拾璎一想,不由大惊失色;还用说,这时候,必定上北边的前线。 梅拾璎心内一凛。她急火攻心,嗓子又很干渴;一种异样的甜腥味,从她胸腔内,从咽喉里,止不住地,翻江倒海般往上涌;…… 在上海这三天,她办签证,不停地奔跑;没好好休息。刚回到家,她听到这消息,也坐不住;急火火地奔到这。 “咳咳,……咳咳咳;”她没忍住,不由大声地咳起来;一阵接一阵地,像狂涛般地咳着。 “拾璎,……” 肖闯转过身来,他的脸蓦然变了颜色。 她佝偻着背,虚弱地蹲在地上,一阵又一阵,剧烈地咳着;像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她的眼泪,挂在腮边;小脸咳得通红。 肖闯心疼极了;他慌忙蹲下去,紧拢住她小小的身子;哑着声,说道:“丫头,……别这样!” “滚开,不用你管!” 拾璎大吼一声,狠狠地推开他。她将头高高昂起,颤巍巍地站起来;苍白的脸,木然的表情,欲哭无泪。她决然地往前走。 “小妞;……”肖闯跟在她身后;脸色低沉,紧张地注视她。 她往前颤抖着,迈了没几步。突然,她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扑去;…… 肖闯飞奔过去,稳稳地托着她,将她紧紧抱入怀。 他紧张极了;抚摸着她的脸,轻轻摇着她;“小妞,怎么了?……你别吓我!” 她挺直了身子,想努力推开他。她的眸子清冷,看上去木然,黯然失神;…… 突然,她蹙眉低头,身子剧烈震颤起来; 一阵深长而剧烈的咳嗽,咳得深重而缠绵;……突然,梅拾璎一低头,一口鲜血喷出;喷到地面上,一抹殷红瘆人;…… 一滴滴的殷红,像一朵朵红梅;散撒在地上,惊心而刺目;…… “拾璎,……”肖闯的心很痛,像被什么剜了一下;他将她抱起,放在怀里靠着;他心疼她,又不知该怎么办;他揉揉她的手,揉揉她的脸;“小妞,都是我不好!……小妞,你说句话;……” 梅拾璎呆呆地,依然一动不动;…… “拾璎,小妞;……你怎么了?”肖闯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木然痴呆的神情;他心慌慌地,语无伦次;“小妞,我错了,我不好;……你说句话!” “小妞,……”肖闯真慌了神;他伏在她身侧,吻着她的脸颊。用手捏她的脸,使劲揉揉她的手;“小妞,你醒一醒!” 他很后悔伤了她;渐渐地,声音里带着啜泣声;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滴答至她的脸颊上;……一滴,两滴;……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铁骨铮铮的男人,征战杀伐,流血受伤;也没见他流过眼泪;偏偏,害心爱的人如此;他心疼得,禁不住流泪。 “你心里明明有我;……偏偏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拾璎幽幽地说道。她轻柔地,拂去他的泪痕;“你心里痛,我也痛的;……同样,我心里难过,你又怎能安心?” “拾璎,……你……你怎样?”肖闯破涕为笑;拥她入怀;他长舒出一口气,说道:“小妞,你吓着我了;……不该惹你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军人,军人自有使命!……你要去,我绝不拦你;”拾璎望他一眼;说道:“我以为,我们俩个,互相懂得,心在一块的;……我伤心的,不是你要出征上战场;你瞒着我,不告诉我;……不敢与我说实话;让我怎能不气?” “对,小妞,你说得对,我错了!”肖闯不住地点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 第三0二章 你要好好的 “阿闯,你要记住;……以后,任何事都不能瞒我!”梅拾璎抬眸,怔怔地望着他。她的眸子清亮,唇边有一丝血色;说道:“我若是不听,我再不原谅你!” 肖闯低眸,压住她的唇;轻轻地吻她;吻她的脸颊,吻她的发梢;他抱紧了她,用力点头,说道:“是,小妞为我好;……小妞的话,说得都对!” 他深邃的眸子望着她;深深浅浅全是关切;……此时,她脸色已红润,恢复了正常脸色。 他用手搭她手腕上,能感触到她脉搏,有力的跳动;他依然不敢怠慢;“小妞,你刚才怎会咳血?……我还有些时间;走,我带你去医院,找医生看看!” 他的眼眸如春风,带给她温暖;拾璎娇羞脉脉。 “没事,我走得急了些;这几天,我都没休息好。……”拾璎怕他担忧;努力摇摇头,耸耸肩;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阿闯,你别担心;……” “你刚才说,还有些时间;……是不是要带着队伍出征?”想起他说的话;他,要去哪?……梅拾璎抬头,顶着他的额头;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出征?……将带着你的兵,去哪里?” “这……,”肖闯眨巴着眼睛,为难地说道:“小妞,这是上峰的命令,得保密!军队,有军队的纪律;这是我们的规矩;……有些事情,两最亲的人,都不能说的。” “我知道,我也明白;……”拾璎郑重地点头;“你告诉我一人,我保证不会与人说!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我心里才安心的。” “嗯,……”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自己会小心的。你乖乖地,先去美国。过后,我完成了任务,就会去找你的。” “不,偏不!”拾璎不为所动。她的眼眸转动着,力图说服他;“阿闯,让我跟着你一起去。等你打完这场仗,咱俩高高兴兴一起去美国。” “小妞,不要胡闹!”肖闯蹙眉,一本正经说:“莫要说这种小孩子家的话!我每天要行军布阵,完全没有时间顾及你,更没有时间去管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完全不用管我,也不用顾及我,我会照顾好自己。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真的!”拾璎一双大眼睛活泛起来,朝他眨巴着;“你看,我可以剪短发,打扮成男孩子。你见过,我短发也可的。然后,我穿上你勤务兵的衣服;我藏在你的大帐里,外人压根看不出来。” “简直就乱弹琴,这又不是过家家,怎么可以?”肖闯真佩服她的想象力。 “为什么不可以?……你带上我,我不要你管!或者,我在那附近,找一个民房住着。” 拾璎越发有胆识;一意孤行,坚持要这样。 “小妞,你别无理取闹!做你正经的事儿,你先去美国,该休息休息;该上学上学。”肖闯说道。 “不,我偏要与你同行!” 梅拾璎声音朗朗,驾着他的脖子;吊着胳膊,就是不撒手。 她将香唇贴上去,狠狠用力吻他;说道:“阿闯,让我跟着你去!” “小妞,别发小姐脾气!这是行军打仗,不是在你家后花园闹着玩!”肖闯皱着眉,头疼得紧。 这话说出来,拾璎不由一愣,“扑哧”会心地一笑。十三年前,她不管别人如何,也要照管他王伯;她无法无天,不知深浅;……肖闯是这样教训她。 她的思维实在跳跃;肖闯点头,打趣道:“小妞,自己都顾不过来;居然还有心思,想以前的事?” “阿闯,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走!”小妞很倔。 梅小姐蛮不讲理起来,着实让他头疼。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她想做的事,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肖闯深知这点。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你可以考虑一两晚;……但,你今天该休息了。” 月牙儿,高挂在空中。可不是,他们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好,我听你的;……”她莞尔一笑,伏在他胸前:“你要记得,我们俩是心心相印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若要我好,你也得好好的;……” 肖闯感动,温柔地揽入怀中;…… “报告,与与耿师通过电话。明日凌晨五点,我部整装待发,和他部一同,前往浦口镇。” 秦明来报告。他是副官,直接闯进来。他也没细瞅,话已脱口而出。 “秦明,这时候进来干嘛?滚出去!”肖闯瞪他一眼,朝他大吼一声。 屋内有外人,……梅小姐?秦明不禁一愣;“呃,……这?” 屋内的旖旎风光;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往后转身走了。 “浦口镇?明天?……”梅拾璎一愣,抬眸炯炯望着他;“你还说,要我考虑两天?” “小妞,你听话,乖乖回去!”他唬着脸;语气肯定,丝毫不留余地。 “阿闯……”拾璎鼓着腮帮子,极其不情愿;她跺着脚,摇着脑袋;“你,又要哄骗我?” “丫头,你听话;……明日凌晨出发;我这,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的话语很急,完全不容她反驳。 “阿闯,好,就如你所说,我今天先回去。我好好睡一觉,我明天赶过来,跟你一起走!”她望着他,依然坚持着。 肖闯点点头,忘情地拥她;贴着她的发梢,低低说道:“小妞,你要好好的;……你记住,凡事三思!” 他送她出了大账;他朝帐外的秦明挥手,说道:“秦明,你过来;……你派两个人,送小姐回家去。” 他俯身在秦明耳畔,低低说了几句什么;拾璎完全没听着。 秦明听得真真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望望肖闯,又望望拾璎;……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能郑重点头。 拾璎很乏了,没太在意;…… 今天,她实在是太累了。竟然,有人替她开车,那就开吧;…… 哈哈,她心里高兴,乐得自在轻松。 第三0三章 让我去找他 拾璎回到梅公馆,胡乱洗了把脸,上床倒头便睡了。 凌晨三点,她一个激灵,准时醒来。她打开衣橱,拿出一个藤箱,将贴身衣物装上。她穿上衣服,拿好箱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蹑手蹑脚地,沿着扶梯下了楼。 幸好,一楼大厅没人;……拾璎呼出一口气。 她小心猫着腰,悄悄穿过一楼大厅,就到了曦睿居门前。 她推开门,不禁一愣;两名身材魁梧的高大卫兵,像两座铁塔挡在她面前。 “咦,你……你们昨晚送我回家;难道一直没走,在这守了一夜?” 这两名卫兵,送她回家来;梅拾璎记得很清楚。 “是,梅小姐您说得对!”两名卫兵异口同声,大声说道:“师座命令我们,保护小姐!” 梅拾璎一愣。 昨晚,肖闯在秦副官耳畔,悄悄交代了两句;……就是,让他俩个来看护她,不让她跟随上前线? 他骗人!这是我家,敢限制我的自由?梅拾璎心里生气。 她冲他们大吼道:“闪开!这里是梅公馆,是我的家;你们有什么权利挡我?你们胆子也忒肥,想胁迫管制我?” “梅小姐,对不起!我们只听从师座的命令。师座交代我们,好好看护你,让你留在家里,不要随便出门!别人的话,一概不理会;我们不懂,也不会听!”卫兵瓮声瓮气回答。 他们挡着她,不让她过去;……这样,时间会耽搁,会赶不上他。梅拾璎心里焦虑,嗓门不由大了起来。吼道:“你们闪开!本姑娘与你们好好说话,你们不听;……非得让我动武?” 她抡起携带的滕箱,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两卫兵身上、头上,没头没脑地砸。 梅拾璎力道不够,自己先就累了。再看,两名卫兵不躲闪,身形稍稍晃了晃;纹丝不动,依然巍然挺立。 她看看右面的卫兵,枪械没在手;她大胆地跨前一步,想夺卫兵的枪械。没想到,对方早有警戒,轻轻晃动下身子,双手死死捂住枪支。 秦明,亲自交待过;梅小姐会用枪,擅长夺人枪械。卫兵心里早就有防备。 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两名壮汉?想空手夺枪?……人家已经有了防备,就做梦吧!这一刻,她心里很抓狂;恨恨地骂:死秦明;他让你做啥,你都做?可,你也不能如此绝! 时间分分钟过去;拾璎很心焦,眼眸如电,几欲喷出火来。她大声喊:“你们这俩混蛋,别挡道,让开!” 大清早吵吵嚷嚷,刘妈和严艳都被惊醒。她们俩冲出房门,看到一楼大门处,发生的怪事儿。 梅拾璎穿西式套装,脚上踏着马靴;外面胡乱套一件大衣。她的头发凌乱蓬松,没来得及好好清洗。她耿着脖子,小脸憋得通红,与两名卫兵争持着;“我要出去;……你们两个,给我让开!” “对不起,我们执行师座的命令。”卫兵毫不容情,冷冷地说道:“梅小姐,你安心在家就好。上战场,不是闹着玩的,请您别难为我们。你们女孩子,难以想象战场的残酷与激烈;……” “小姐!……”小姐要去战场?刘妈妈听得此话,大惊失色。 “拾璎,……你……你要干嘛?”严艳首先扑过去,急急地说道:“妹妹,你……这怎么了?昨天回来,你不是说好得好好的,等着去美国吗?” “姐姐,他……他不去!” 梅拾璎抬眸,望着严艳;她心里难过,眼眶里的泪花在打转;…… “拾璎!……” 梅先生威严的声音传来。梅铭淞穿过院中的花圃,披一件湖蓝色睡袍,正迈上曦睿居前的台阶。 “梅先生,您好!”两名卫兵恭敬地问好。 “嗯,……”梅铭淞矜持地点头,“两位弟兄在这值守一夜,辛苦了!” “梅先生说哪里话?师座交代的事,我们定要执行的。”一名卫兵说道:“等一会儿,有人来顶替我们,我们就先撤去了。我们回去要赶上队伍!” “好,两位弟兄辛苦!”梅铭淞点头;他望着刘妈,说道:“刘妈,带这两位兄弟去厨房,好生款待;请他们吃饱,吃好了,好出征。” “是,老爷,我这就领他们去!” 刘妈答应着,领他们去厨房。 “爹……,爹爹,你让我走吧!”拾璎抬眸,撒着娇;她急急说道:“我要去找他;……再不去,恐怕来不及了!” “嗯,……拾璎!”梅铭淞蹙眉,望着自己女儿;这孩子没救了,大战在即,怎么就拎不清?他紧绷着脸,吼道:“拾璎,你跟为父上楼!” “爹!” 拾璎杵在原地;她抬眸,幽怨地望着父亲。 “上楼!” 梅铭淞大吼着。他很少这样,冲女儿发火。可是,这丫头任性妄为,不管不行。 梅拾璎不动,僵在那;她的眸子忽闪忽闪,恳求着父亲;“爹爹,求你让我去!” 梅铭淞不让,板着脸;……他神情复杂,严肃地看着女儿;“不许去!” “爹!……” 知道硬不过父亲;拾璎心里难过,低眸沉默着;鼻子一酸,眼泪不觉掉下来…… 严艳见状;接过她的滕箱,轻轻拽拽她的衣袖。“拾璎,好好的,回去吧!” “……” 梅拾璎依然不动。 “还不上楼!……让爹爹拽你?”梅铭淞大吼道。 严艳不禁吓了一跳;“小妹,听爹的话!” 她使劲拽拾璎;梅拾璎没法,悻悻地,随她上了楼。 梅铭淞跟上来,倚靠着贵妃榻;抬眸望着女儿,头发凌乱不整,脸颊上挂满泪痕;……梅铭淞很心疼,不由叹了口气。 他朝严艳摆摆手,说道:“艳儿,你下楼去。吃过早餐,准备去学校;……拾璎,你再帮她请个假。” 拾璎这样,没心情去教课的。 严艳点头;“是,爹,我明白!” 严艳鞠了个躬,悄声退下去。 “女儿,你过来!”梅铭淞朝拾璎挥手;柔声说道:“肖闯,他不让你去,是怕你受伤;……” 第三0四章 梅老爷让步 拾璎苍白的脸,悲痛难忍,欲哭无泪;那灵动的眸子,不再闪亮,黯淡无光。 梅铭淞望着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就这宝贝女儿,自小待她如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不求女儿能多飞黄腾达,希望她保有普通的幸福安宁,一生能健康平安即可。 她遇到知她疼她的人,偏偏天公不作美,多情总被雨打风吹;……好好的一对人儿,硬是不能比翼双飞。 他想尽一切,尽自己的所有,想给女儿最好的;……却没法为她留住,她爱也爱她的人。生逢在这乱世,幸福安宁,有几人能得到? 梅铭淞重重叹息一声;说道:“拾璎,你不再是十六岁,做事,怎能这么冲动?……肖闯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他是军人,自有分寸。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上战场,只能让他分心;他没法集中精力,岂不让他更难为?” 梅拾璎望望父亲;呆呆地,没有动。 十六岁那年,南京罹难;……她冲动地找霑豪哥,如果没苏姑姑,当年丧命的,可能就是自己。当年的自己,恣意任性,不知天高地厚;……多么惨痛的教训! “拾璎,女儿呀,爹爹五十好几,近古稀之年。爹娘一大把年纪,我们还要这样担心你?”见拾璎没动,梅铭淞的心纠结着;突然,他悲从心来,喉头哽咽着;说道:“爹爹爱着你,宠着你;……怕你受屈,怕你伤心。可,现在的情景,又与当年不同了。八年抗战,前期我们虽败;但,万众一心,同抵外辱,虽然艰难,总能挺过去。” “爹爹现在老了,力不从心了;……爹,真怕自己;……再护不住你;……”梅铭淞低眸,苍老的面容上,淌下一行浊泪;…… “爹爹;……” 梅拾璎抬眸,父亲确实老了。他的白发已显,鬓角头顶的;一根根,在灯光下闪着银光。她一直以为,爹娘无所不能;为了她们姐妹,什么都准备好的。爹娘护着她,她无比幸福。 她从没有想过,爹爹,原来也会有老的时候。梅拾璎心里内疚。 “爹爹,……”拾璎忘情地扑过去;伏在父亲膝盖上;“爹,对不起,……是女儿不好,女儿不懂事;……女儿只想着自己,让您操心劳累。” “好,好,……你明白就好;拾璎,你莫难过!”梅铭淞伸出手,颤巍巍抚她的头;哽咽着说道:“女儿,你已然阿姐去了好几年,几乎要了你娘半条命;……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爹娘,我们情何以堪?” “爹爹,女儿实在任性,女儿知道错了!”拾璎伏在父亲身上,嘤嘤啜泣起来。 “拾璎,爹爹为了你好;……你莫要怪爹;”梅铭淞抚着她的头;说道:“爹爹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不是军人,不能以身犯险,明不明白?” “嗯,我懂的;”梅拾璎点头,她停顿了片刻。突然,她心里有了主意;她抬眸望向父亲;“爹,我答应你,再不会胡闹;不跟他去战场。但是,女儿有一个要求,就一个小小的要求;……您,让我去见他一面,去送送他!” “女儿!……爹好说赖说,你都不听呢!”梅铭淞怒斥道。 “爹爹,您听我说;……他即将上战场,心爱的人,不该去送送他吗?我不会无理取闹,只去送他。”梅拾璎乖乖地,伏在爹爹膝前;柔声说:“爹爹,您随我一起去;我只与他说几句话。我保证,我一定跟您回来。” “女儿?……你,这又何必?”梅铭淞瘟怒,很想大声骂她。 “爹,你相信我;……我只是去送他!” 拾璎的眸子清亮,眼神很坚定。她仰头望着父亲,语气那么恳切,眼神那么笃定。 这丫头,不能太为难她;……梅铭淞闭上眼睛。 他了解自己女儿。如果,逼得太急,逼她太过;……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今日能拦住,还有明日;明日过了,还有后日;……如果,她想去的念头没断,你防不胜防;……哎,真拿她没办法! 梅铭淞死死瞪着她的眸子,问道:“你,只去送送他?你答应爹爹,一定会回来?” “爹爹,我保证,一定同您回来!”拾璎郑重地点头;抬起右臂,要宣誓;“否则,女儿会……;” “好,爹信你这一回!”她的誓言还未说出,梅铭淞打断了她的话;他拍拍她的肩,将女儿扶起来;说道:“你在院内等我,爹爹去驾车。” “爹……爹爹;……”拾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蓦然抬眸,热泪盈眶;“爹爹,您歇一会,女儿去吧。” “傻丫头,爹爹驾车不算个事儿;你情绪这么激动,爹能放心让你驾车?”梅铭淞温和地说道。 他抚平女儿的头发,拍拍女儿的脸;柔声说:“女儿,你这张脸太花了,让某些人看见,不定怎么担心;……去,好好梳洗一下,爹在院门前等你。” 梅铭淞说完,迈开步子下楼。 “是,谢谢爹!” 梅拾璎心里一阵狂喜。她转身冲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泪痕斑斑的花脸;不禁伸一下舌头,朝镜中的自己扮了个鬼脸。 她慌忙冲向盥洗室,用水快速洗干净脸;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乱发。然后,在脸上抹了香喷喷的玉脂膏,拿出脂粉拍拍脸颊,看上起红扑扑的。最后,她在唇瓣上,上了玫红色的唇油。 再望向镜中;……她的脸,已是容光焕发。 梅拾璎左右看看,自己很满意;转身,“蹬蹬蹬”跑下楼。 她冲到院里,父亲已在帕劳车里等她。 拾璎上了汽车,急急说道:“爹爹,快点!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 “放心,时间还来得及!”梅铭淞点头,说道:“你坐稳,我们这就走。” “好!”梅拾璎笑着,眼里含着泪。 汽车发动起来,夹着狂风呼啸而去;…… 第三0五章 难舍难分 东郊军营,肃杀声声;军旗猎猎,迎风招展。 晨曦中,精编师师长肖闯,站立在高处,岿然挺立。他上身只一件白衬衣,用牛皮宽皮带系在军裤里。早春的晨风很凉,吹拂而来人体会寒凉;他却一点没觉察到冷。 肖闯边认真听书记官的汇报,等着各营清点人数;边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用软布仔细擦拭着。 “师座,他们俩回来了。”秦明走过来,附在在他耳畔轻声说。 他身子微微一震,眸子凝视远方。轻声问:“梅小姐怎样?” “梅小姐挺好的,被梅先生劝住了。”秦明汇报道。 “嗯,那就好!”肖闯点点头;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实在紧张。 “师座,幸亏您安排两人过去;……”秦明不失时机;小声说道:“梅小姐真是烈性,天不亮竟起来了,嚷嚷着要跟你一起走。他俩及时拦住了,挨了梅小姐一顿暴揍;……在他们快抗不住时,幸亏梅先生赶到,将拾璎小姐劝住了。” 肖闯瞥他一眼;呵斥道:“多话!” 秦明一愣,不敢再吱声。 大多数女孩,美丽可爱、纤弱无能;……当危险袭来,多往后闪躲,唯恐避之不及。他的小妞就不会;她能冲在前面,勇敢地挥动,她能够着枪支、棍棒……等等,能用的武器往前冲。 他能够想象得出来,她顽强与卫兵搏击;……她那份执拗,明知不敌,偏要往前。 他抬眸,嘴角浮起一抹笑;……小妞儿,幸亏,我做了防范;不然,你真会冲过来;…… 曙光微露,天空有一抹红色浮现;顷刻间,太阳从云彩中跃出;红彤彤的一大片,染红了天宇。 他深邃的眸子眯成一条线,遥望着东方的天宇。他迎着朝阳,黑发猎猎;深深吸一口气,下了最后的决定。 他转过身来,穿上笔挺的军装,戴上少将军帽。他正正军装,迈着方步往前走。马靴踏在地上,发出笃笃响声。 他阔步上了高台,站在阵仗前。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威严地扫视着他的将士;他大吼着,腔声如虹;“全师各位将士,今日我们出征,上阵迎敌;……军人沙场百战死,头可断,阵地不能丢!” “头可断,阵地不能丢!” 阵仗整齐,呼声如雷。 …… 军队整装待发之际;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帕劳车,“嘎”地一声在营前紧急刹车。 车门开处,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下了车。她肤色白皙如玉,樱嘴嘟嘟如含朱丹;娇俏的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 她抬眸望高台上的肖闯,肖闯怔怔地望着她;四目相对,万千话语在空中交汇;…… 突然,她轻移莲步,快步往前走。 她穿过一片诧异的目光,越过一排排整齐的阵列;气喘吁吁地跨上平台。她勇敢地冲上前,紧紧挽着肖闯的脖颈;她轻启朱唇;娇羞地呓语着:“阿闯……,我来送你!” “……” 全师士官生以上的将官,高台下观看; 高台上,肖闯愕然,茫然不知所措;温柔的女孩子环住她,将头深埋在他胸前。 果敢无敌的肖师座,像个青涩的少年;脸因激动涨得通红,一双有力的手垂着,竟不知往哪放。 副官秦明一瞅,妈呀!梅小姐胆大得很,师长都脸红了;…… 到底是副官,他头脑转得快;立即小跑着上前,朝看台下的将领,高声喊道:“诸位,听我的命令;……全体稍息;向后转,坐下;原地待命!” 全体将士统一后转,下蹲,落座; 将士们盘着腿坐在地面,后背朝高台,眼望前方,鸦雀无声;…… 肖闯轻轻环住她;他的声音有些哑,低声问道:“小妞,你……你怎么来了?” “阿闯,我,来送你;……”梅拾璎踮起脚,滚烫的唇贴上去;…… 这热切的香柔扑来,他的身子不由一颤;他内心的火热情感,再也克制不住;他紧紧拥她入怀,以不可遏制的劲道,疯狂地吻着她;用唇瓣反压住她的,吮吸她的唇瓣;…… “阿闯,……”梅拾璎扭头望望,台下黑压压的一群;羞涩地窝在他怀里;“我,就是来送你的;……我又冲动了些,你,……是不是在骂,我没脑子?” “傻丫头,怎么会?……我很幸福!”他轻轻环住她,脸颊贴着她发梢;“我肖闯这一辈子,有你,……很心满知足了;……我此刻便是死去,也无遗憾,我也知足了!” “阿闯,不许你说这样晦气的话!”梅拾璎猛地抬头,双目圆睁瞪着他;大声说道:“你听好了;……你若去了,我绝不独活!” “拾璎!”肖闯大为感动;他一把抱紧她;“好,听小妞的话,不说这晦气话!” 他心里大为悲怆;一丝苦涩悄然,爬上他的眼眸,又悄然地隐去;…… 一滴清泪淌下,淌在她的发梢;…… 刚才,梅拾璎的声音挺大;看台下,前排的将士,听得真真的。有几个人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哀伤,氤氲在空气中;…… 梅铭淞远远地站着,这一双恋人,即将分离,他实在不忍心看;不过,耽搁了出征时辰,怕是不好说。他缓步走上平台;“肖少将,我陪女儿来,送送你们!” “梅先生,您……您怎么也来了?” 梅铭淞的出现,肖闯真没想到。 父亲是心疼女儿的,无论梅先生做过什么,如何设计过他,如何为难过他;都是从女儿的幸福出发的。 肖闯心里不愿他。相反,肖闯心里感激他;他给了拾璎足够的父爱。这么美好的拾璎,给他孤苦伶仃的人生,添上最美好的幸福甜蜜;…… 肖闯点头,朝拾璎笑着;将她的手牵过去,交还梅先生手上;“拾璎,随你爹爹回家!” 梅铭淞朝她点头,说道:“肖少将,别误了出征的时辰。” “是!梅先生,您请!”肖闯躬身退一旁。 梅铭淞托着女儿的手,“丫头,我们回家!” 第三0六章 女人,温柔的老虎 拾璎望望父亲,再望望肖闯;艰难地点点头。 她随父亲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朝肖闯望去。 她的眸子含着泪,一字一句,笑着说道:“你,好好的;……我-等-你!” 肖闯心内一颤,努力控制住心绪;他朝她笑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小妞,放心!” 梅拾璎认真点头,说了一声;“好!“ 她转过身去,跟上父亲,缓慢地走着;她走一步,一回头;望着他,心里不舍;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往下淌;…… 父女俩下了高台,经过将士们阵列。 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敬礼!” 将士们朝梅拾璎,齐刷刷地抬起右臂;他们望着她,行着注目礼。 这些将士追随肖闯;有的,有十几年,有的,才几个月;……对师长无不钦佩;师长沙场搏击,能征善战。师长却一直单身,丝毫也不近女色;这让他们很困厄。 如今,他们的师座心里有人,再不是孤零零的。红粉佳人相送,实在值得庆幸。可,未等结为连理,两人又要分离。这一场战斗,恐怕凶多吉少;…… 众人心里,对她既钦佩,又感激;……不知该如何表达,只用这军人的礼仪。 梅拾璎见他们如此,不好意思摆着手;她抬眸眺望高台上的他。 他没再看她;他魁梧挺拔的身姿,岿然挺立着。昂着头,望着天空;不知,他在想什么。 梅拾璎低眸沉思着。她往前走一步,朝众将士深深一鞠躬;说道:“诸位辛苦;……请照看好他,梅拾璎在此谢过!” “梅小姐放心,我们同心协力,保护师座平安!”前排几位将士说道。 “谢谢;……”拾璎再谢,声音哽咽。 “嗯,好,……各位,拜托了!” 梅铭淞朝众人抱拳;女儿如此忧伤,他的心情也不好。他托着女儿的手,上了自己的帕劳车。 拾璎坐在车上,望着高台上的他;眼眸里全是泪;“阿闯,你好好的;……一定要回来!” 汽车发动起来。 梅先生驾着汽车,绝尘而去;…… …… …… 肖闯的嗓子很堵。他望着梅氏父女,一步步走下高台;情感像决堤的河水,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他高昂着头,努力不让它流出来;…… 拾璎抬眸顾念他,他不是不知道;他不敢望她的泪眸,怕眼泪再止不住。 “师座,……;” 秦明走上前,欲言又止;…… 师座如此这般悲恸,他以前从未见过。铁一样意志的男人,有这么脆弱的一面?男女之事,秦明不懂;因为喜欢一个人,男人的意志会软弱,这让他觉得很不好。 男儿有泪不轻弹,师座最该懂得这道理。到了关键时候,他反倒不能自拨?小时候,听说书的说,女人是老虎;他一直不明白。现在,他好像有些懂了。 女人,看似美貌漂亮,纤柔可人;她一笑百媚生,男人像中了魔;不惧风雨,不知劳累,为搏得女人一笑,万死而心甘情愿。 女人的温柔,是一把利剑,一剑穿心,让那个男人,为她痴,为她笑,为她狂;……这笑眯眯的老虎,实在是惹不得! 秦明跟随肖闯多年;梅小姐,就是师座的死穴。 他这番话,只在心里想;断不可说出来。他叹了口气,上前迈一步,提醒道:“师座,该出发了!” “嗯,……”肖闯点点头,长舒一口气;他揉揉酸涩的眼眸,慢慢恢复了平静。 当肖闯再抬起头来,依然是赫赫威名的战将。他眉心一凛,目光如电;“传我命令,先遣团先行开拔;先遣团出发,然后是,第一、二、三团,它们顺序出发;……最后,是后勤;……” “是!” 秦明听着命令,在本上记录着;然后,再派人分别去传令。 精编师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前行进。 先遣团出发后,肖闯坐上吉普车,也随着队伍往前。 吉普车开了一段路,没过多久,来到了长江渡口。这里,陆定国派了一众将士等候着,慰问出征的军队。 肖闯见状,下车朝他们走去。 渡口码头上,摆放一长溜的榴弹高炮,足足有二十几门;枪械子弹等等,好几百箱,都是整齐簇新的。 “这些,都是战场上急需的;陆帅交待我们,送过来!”送行的军官说道。 肖闯敬礼,向送行的将士致敬,感谢陆帅送的慰问品。 “肖兄,……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吗?”有人在他身后问道。 肖闯转身望过去,笑道:“陆帅已派了许多人来这送我。霑豪,你怎地,也来到此?” “我爸是我爸,我代表我;”陆霑豪怂怂肩,不以为然笑笑。他伸手,拍拍肖闯肩头,“此战将是一场恶仗,非同小可;……我和他们打了许多年,大大小小好几十场。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如果,万一实在不敌,还请你,记住要保存实力;……” “我明白;……谢谢你挂怀,我会小心的。”肖闯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我尽全力了;……有些事,尽力就好。” “肖兄,此话怎的?……听起来完全不像你说的,好像不那么理直气壮。”陆霑豪说道。 “哈哈,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肖闯笑道:“战场上生死一瞬间,我会尽全力的。” “如果,我说如果,万一……,我真回不来了;……拾璎,还请你善待她!”肖闯突然说道。 “肖闯,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怎么能说这样丧气话?……我的妹妹,天天等着你回来呢!”陆霑豪不明白,这完全不像他;他细心地问:“肖兄,你心里莫非有事?……能否告知?” “嗯,对了,我想起来,……不知道什么事,拾璎,她有点咳血;你若有时间,帮我替她找医生看看。”肖闯抬眸说道。“你是她哥,多多费心,拜托你!” “璎妹妹咳血?我怎不知道?……这,什么时候的事儿?”陆霑豪很是惊讶。 第三0七章 兄弟,恨我吗 精编师先遣团上舰艇,浩浩荡荡向对岸开拔。 几十门榴弹炮、山炮,成箱的枪械,等辎重物资,一堆堆井然有序地码在江边码头;等待着装舰艇渡江。 “徐蚌一仗,敌我双方发生了变化。我军由强变弱,敌方实力大涨,你要多加小心。”陆霑豪站在肖闯身侧,将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我与他们辗转三年有余。敌方从疲弱到顽强,愈挫愈勇;他们善于打游击,发动村镇的非正规武装打击我军;让人防不胜防。我军的武器装备强,缺乏机动灵活的作战策略,仅仅据守铁路沿线,实在很被动。肖兄,此去任重道远,遇到的都是狠家伙,你要当心多保重。” 陆霑豪摇摇缠着绷带的左臂,有些无可奈何。他额头上的伤疤,被黑发讨巧地遮住,依然是丰神俊朗。他挥舞着右臂,说道:“哎,都怪我身体不济;……我们兄弟俩应携手同心,共同上阵打得敌方落花流水。” 望着霑豪那张秀气的脸,肖闯很感慨。从抗战之初进入军营,在腥风血雨中浸染十几年;依然还是有丝丝书卷气息。举手投足间,如少年般玉树临风。 肖闯微笑着回想;……陆少前额那道伤疤,是卢沟桥阵地留下的;稚气未退的霑豪,第一次上战场杀敌,他的枪法实在精准漂亮。在抗战八年中,他们俩屡次合作,在战场抗击日寇;…… “军务上,大帅自有安排。”肖闯敛神回眸,轻声说道:“谢谢,我会小心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霑豪,你回去吧!” “没事,……我想这样看着,看着你们渡江;”陆霑豪耸耸肩,剑眉上扬;“你不用管我,你渡你的江,我在这站站,等你的人马都过去,我自己便回了。” 他与他亲如兄弟,却爱上同一个女子;他有他的不得已,他既能来送,说明他心里放下了。 肖闯定定地瞅他;“霑豪,我抢了你的心上人,……你恨我吗?” “恨?……”霑豪沉吟片刻,摇摇头;“你带领我上战场,悉心传授我作战的经验,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对你,我怎能恨得起来?……刚开始时,知道你抢了拾璎,我心里是十分恼火。我怕她受骗,担心她遇人不淑;千年情思不动的人,怎会对她动真情?……你对她怎样,我不知道。但是,那丫头喜欢你,依恋着你。我能有什么办子?除了选择退出。” “霑豪,谢谢你的雅量!我对她,是情不自禁;……” “我懂!”陆霑豪瞥他一眼;那样美好的人儿,哪个男人不心动? 肖闯低眸;盯着江面汩汩流动的江水,突然问道:“你恨她对你不能始终如一吗?……你心里,还喜欢她吗?” 陆霑豪不由一愣;眼睛瞪着他。这,说的什么鬼话? “我心里一直有她;……就算她疏远我,她依然在我心里,永远;……”肖闯既这样问,霑豪不怕说实话。 霑豪苦涩地一笑;我的心里自始自终有她,也始终爱她。即使他被猜忌蒙蔽了眼睛,心里怨恨她的日子,也没停止过爱她。 肖闯哑然失笑;……哼,美小妞,值得被人珍爱的。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 陆霑豪噎下苦涩,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他安静地站立着;等着肖闯的拳头朝他挥舞过来。 他没任何举动,还别有用意地笑? 陆霑豪脸上瘟怒,眼睛犀利瞪着他;“你什么意思,这么没自信?是不是怕你走后,我会像癞皮狗般纠缠你的未婚妻?……放心,我会照看好她,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霑豪,谢谢!” 肖闯回转身来,声音高亢如虹。 突然,他伸出强有力的双臂,猛地拥抱住陆霑豪;他的喉结咕噜着,嗓音里带有一丝哽咽。他深情地拍着霑豪后背,就像他以前送将士们上阵;他只说了一句:“谢谢!” 陆霑豪心内一震;这家伙怎么回事?……他,这钢铁汉子心里有了情爱,就变得柔情似水柔肠寸结;婆婆妈妈,娘兮兮的? 被他紧紧抱着,陆霑豪先不自在起来。 可是,肖闯如此感喟。 他心里有很多话,没法说;有很多不舍,霑豪都明白。霑豪心内感动,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拍他后背回应他;说道:“肖兄,保重!……该出发了!” “唔,好!” 肖闯回过神来;他正正脸色,说道:“霑豪,有件事要拜托你;……有人盯上拾璎,我已经解决了几人,但,不知他们死没死心。我走以后,你多照顾些!” “哦,竟有这种事?……什么人,胆子忒肥了些!”陆霑豪一听,勃然大骂。 “不,那些人针对的是我;……我走后,应该没有威胁的。但是,我有些放不下心;……”肖闯低声说道。 霑豪想起来,别有用心的人针对父亲的那场军变;肖闯与陆家走得近了,那些人还不死心?所以,还在威胁他与拾璎? 陆霑豪义愤填膺,大声说道:“你放心!有我在,璎妹妹一根毫毛也丢不了!” “好!肖某感谢!” 肖闯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望了他几秒;他笃定的眼神,肖闯终于放下心来。 他放开手,抬右臂向霑豪敬军礼。然后,他正正军服,将军帽压低。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大踏步向前,下了码头蹬上江边的舰艇。 军旗猎猎,肖闯伫立在船头,挺直身躯望着前方;他轻轻挥挥手,“前进!“ 军舰离开江岸,朝对岸驶去;…… 陆霑豪望着他,他昂着头,背对着岸;看不到他的表情。 霑豪很是不舍;他的心翻腾着,却能感受他。他们在战场上,结成的生死情谊,不痛不痒的几句话,没法表达彼此的深情厚谊。 陆霑豪突然明白,这生死情谊,超过亲朋,能托付生死,能托付一切;……他心里不放心的,心里眷念的,托付于生死兄弟。 陆霑豪眼里噙着泪;举起右臂回了礼。他望着开动的舰艇,越来越远的模糊身影;心里暗暗说道:你放心去,有我在这;……她会等着你,等你回来,等你来娶她!美美地嫁给你! 第三0八章 接妹妹瞧病 拾璎送别肖闯,随父亲回到家;昨晚,她出奇平静,还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晨,她美美地醒来,太阳高挂天空。她一不小心,睡了个大懒觉。梅拾璎赶紧爬下床,去盥洗室洗漱。她套上一件衣服,来到外间客厅。 乌木条几上,放着一个透明玻璃匣子。玻璃匣子内,放着几种糕点,一小盅水果羹;莹白的瓷碗里盛着西米莲子羹。这大概是刘妈妈怕她醒来会饿,就直接端到房里来了。 美食的诱惑果然非同凡响。拾璎饥肠辘辘,顾不上挑什么了。她立即坐下用早餐,如狂风卷落叶般,将盘中食物吃得一点不剩。 拾璎心满意足站起身,来到阳台眺望园外的风光;街路上安静,人很少。她收回目光,望向自家花园的花圃。 早春四月,花园里的鲜花,一簇簇、一簇簇开得热闹。绿油油的草坪,修剪得整齐规矩。草坪那端的水榭,“听雨轩”内,爹爹和娘亲在。 咦,爹娘今天都没出门?他们坐在那,不知品茶,还是在聊天。梅拾璎来了兴致,下楼出了曦睿居大门;穿过花圃朝水榭那边走去。 昨天女儿那样子,梅老爷着实放心不下。夫妇俩不约而同地,来到水榭边,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女儿来。 “爹爹,娘亲,早上好!” 梅拾璎笑声朗朗,老远就交换着他们。 “拾璎,来;……”看到女儿出现,梅夫人笑逐颜开。 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梅老爷悬着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拾璎,睡得可好?” “嗯,挺好;……谢谢爹!”梅拾璎笑盈盈地,在爹爹身畔坐下。 梅夫人泡了一壶茶,给父女俩各斟一盏茶放于他们面前的桌上。拾璎端起茶来,慢慢地喝着茶,味蕾十分熨帖。茶水氤氲飘着淡淡的香气,慰劳这些天的奔波劳碌。 这时候,门房前来禀报:“老爷、夫人,小姐,陆公子求见!” “陆公子?……霑豪吗?”梅先生抬眸惊问。 “是的,老爷。” “哦,……”梅先生拿茶盏的手不稳;不由得晃动了一下;茶汤溢了出来,不小心烫到手指。梅夫人赶紧上前,用贴身手帕擦拭着茶渍;“怎样?……” “没大碍;”梅老爷摇头;他不禁蹙眉,与夫人对望一眼。肖少将这才刚走,陆少急呼呼来,给女儿献殷勤? 梅夫人玉指纤纤,按住他手臂;朝门房说道:“陆公子来家,可能有要事;去请进来吧!” “是。”门房领命下去。 过了没多久,身穿军装的霑豪进了园子。他从花园另一端走来,身边还跟了两名近卫。 梅夫人抿嘴一笑;她望望梅老爷,轻声说道:“陆少带近卫一同来,真很少见的。” “梅先生,夫人好,璎妹妹安好。”陆霑豪走到跟前,很稳重地问好。然后,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今日,奉肖兄的嘱托而来。他走时,托我带拾璎妹妹去看医生。他的话,我可不敢敷衍。给我母亲看病的那位林老中医不错;我今日特意来接妹妹去那瞧瞧病。” “拾璎身体有恙?”梅先生倒是不知,惊讶地望着女儿。 “女儿,你哪里不舒服?”梅夫人也很紧张。 “爹,娘;我很好的。他们太过紧张,我稍微有点啥,就像有天大的事。”拾璎抬眸,笑道:“霑豪哥,我那天走得急,咳了点血;吓吓他的,真没什么事!” “妹妹,你都咳血了,还没什么事?”陆霑豪急急说道:“妹妹还是同我去一趟。不然,我怎么回复兄长?” 梅夫人在旁听得真切;这兄妹关系良好的开始。夫人说道:“女儿,你随霑豪哥去吧,不好让你霑豪哥白跑的!” “哦,……好吧!”母亲既如此说,拾璎只能点头应允。 陆霑豪见拾璎应许;朝梅氏夫妇鞠躬,彬彬有礼说道:“先生夫人,您二位慢慢喝茶,那我到门外去等了。” “嗯,您请便。”梅先生点头。 “小妹,我在院门外恭候。”陆霑豪说道。 “好的,霑豪哥,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好。” 陆霑豪带着两名卫兵,朝花园院门走去。 梅铭淞夫妇望着他的背景,不由得感慨。这孩子是温良敦厚的,因为战争改变了太多。现在这样,是受了什么感化吧。 梅老爷喃喃地说道:“肖闯真不错。那年轻人有本事,能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捋顺了。陆少这样桀骜的少爷,也服服帖帖不再生事。实在难得!” …… 卫兵驾着车,将他们送到贡院街那一间古色古香的店铺前停下。 拾璎下了车,抬眸望去。前方店铺的门楣高大,上方是一面蓝底黑字牌匾;匾额上的油漆斑驳很有些年头。牌匾上清晰的四个字“悬壶济世。” 梅拾璎点头;想必,这里就是那间老医馆了。 “璎妹妹,我姆妈一直由这位林老先生看病。老先生妙手回春,医术了得;治愈过很多急慢性病症。”陆霑豪说道:“你轻轻地咳血,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好好治疗。” “是,霑豪哥。”梅拾璎识趣地答应。 林老中医是位花白胡须的老者。拾璎见过他,在他面前坐下。 “小姐,你伸手腕放这;”他指指桌上四方薄垫子。 梅拾璎点头,照他所说去做。 老中医将两根手指轻搭住她手腕,闭目为拾璎细细地切脉。良久,他睁开眼睛,问道:“小姐,是不是受过很重的外伤?有无治愈?” “外伤?……”陆霑豪想起,在重庆;……“是!军统那些废物,拿不到人,让小妹做诱饵;……小妹,被重物猛击头部;已过四五年了,林先生,她要不要紧?” “哦,那就是了。”老中医捋着胡须;点头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如今,很多医者治病,不问缘由,不寻病因。当时,小姐不单头部受伤,胸腔也受损严重,一大快淤血未取。最近忧思成疾,急火攻心;胸腔疼痛,淤血经由心肺上涌,就会咳出血痰;……” “她……她怎样,要不要紧?”陆霑豪很紧张,握成拳的双手,汗渍渍的。 老先生笑道:“无妨,咳出来是好事;……淤血可能没完全清除,我开出几贴药方,小姐一定要认真服用,方可保你无虞。” “好,一定;……一定会。” 梅拾璎还没答话,陆霑豪先回了话。 第三0九章 过犹不及 天刚刚亮,梅夫人起得很早,到庭院侍弄花圃。 那日,陆霑豪领着拾璎去看老中医,小心地护送拾璎回了家;还拎回大包小包的中药。刘妈每天悉心熬煮汤药,拾璎忍受这苦药多日,老老实实地在家拘着。 陆霑豪送拾璎回来,留下两名亲兵护卫;他就再也没现身。梅夫人一颗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里很是安慰。 这时,梅公馆院墙外,传来一阵“嘀铃铃”的铃声。 梅夫人抬眸望去;秦之翰骑单车进了梅公馆。 之翰是北平正经医科大学学生。原本,他想在抗战胜利后回归老本行,自在做一名医生。战争一拖再拖,又拖了好几年。这回,陆霑豪批准他离开军队,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 梅铭淞夫妇很高兴,资助他开了一间医馆。正好,梅氏有药源基地有药铺,方便资助他行医。 秦之翰进了花园,朝花圃这边走来。 梅夫人将修剪的枯枝扔进簸箕;笑着迎上去,“之翰,今儿来得这么早?” “娘,今天周末,我来接小妹去看看戏喝喝茶。”之翰向梅夫人弯腰行礼;说道:“这几天,小妹天天汤药,还不能随意走动,是不是闷坏了?” “嗯,确实闷坏了。”梅夫人笑着点头;“霑豪很谨慎,派两名卫兵守大门,拾璎只要一出门,不离左右紧跟着;她哪里还有兴致出去玩?” “是啊,霑豪跟我说,他实在是忙;没工夫陪小妹,让我多照看点。今日,我那没太多事,已经安排人在诊所留值,我先过来接小妹。” 秦之翰满头大汗,他骑车赶得急,要出诊坐堂。陆霑豪托付他;他再辛苦,百忙之中也抽空来。 梅夫人点头,说道:“之翰,你叫上严艳一起去。你有事忙你的,有严艳陪她就行。” “好的;”秦之翰答应着,迈步朝曦睿居走去。 梅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禁不住叹息:若玥儿还在,那该有多好! …… 之翰进了曦睿居,正好碰到严艳。他抬抬眼眸,淡淡地说一声:“早上好!” “秦医生,早上好!” 严艳知道,他已恢复行医坐诊;他是梅家的半个儿子,梅老爷和夫人也不拿他当外人。 “秦医生,是不是来找小妹?”严艳问。 “嗯,对。”之瀚停住脚步,问她:“小妹起没起呀?你告诉她,我来接你们俩去看看戏喝喝茶。” “真的吗?那太好了。那丫头这几天都憋坏了,正好出去透透气。”严艳高兴地说道:“那你坐下等一会儿,我上去叫她。” “嗯,好。”之翰也不客气,径直坐了下来。 严艳蹬蹬跑上楼。此时,梅拾璎正倚在香妃榻上,翻着一本外文小说在看。 她听见之翰来请们出去玩,高兴得从湘妃榻上一蹦而起。 “去,必须去看!这么好的事儿,干嘛不去?” 她从衣橱里掏一套衣服,对着镜子拾掇起来;然后戴上帽子,挽着严艳的手下了楼。 三个人出了梅公馆院门,有一辆轿车在外边等着。 “上车吧,陆少安排的!”之翰扬扬眉头说道。 “哦,他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至于这样吗?”拾璎小声嘀咕道。 三个人上了汽车。 拾璎抬眸,瞅瞅之翰;心想,他现在不是你的长官,你何必什么都听他的呢? “这个,你别问我;……”秦之翰笑着,揶揄道:“我没法反对呀;人家说了,一切都是奉肖长官的旨意行事。” “肖闯?……”严艳很惊讶。那两人不是针锋相对吗?啥时候变得这么同气连声?人想清楚想明白了,不再争抢,再好不过了。 之翰将她俩送到剧院,帮她俩买了戏票,送她们进剧院内。他要回诊所出诊,不能与他们一起看戏,坐着车就离开了。 之翰带着人走了,身边再没有外人。姐妹俩个自在很多,终于可放轻松了。 轿车将秦之翰送到诊所,疾驰而去。 秦之翰匆匆进了屋,抬头一瞧,笑道:“哟,陆长官?……您哪里不舒服,到我这诊所来看病?” “看你个头啊!我像有病的人吗?你这家伙,一旦离开我的军队,你就不服我管了?”陆霑豪伸手照他胸前狠狠擂一拳,说道:“你这里开张许久了,我一直没时间来;今儿个来看看你怎样。不过,今天来诊所的病人很少;怎么,现在看病的人少了吗?” “多谢师座惦记着,鄙人不胜荣幸!……哈哈,师座,你是希望我大发财,希望看病的人越多越好?”兄弟两个互相调侃着。秦之翰紧握他胳膊,关切地问道:“你怎样?左臂可活动自如了?” “嗯,还可以;”霑豪挥着左胳膊,笑道:“虽不能恢复到最初,但整个状态还好。心急喝不了热粥,慢慢来吧!” “陆少,你呀,你自己要注意,大小几十场战争下来,你浑身上下的伤疤还少吗?”之翰跟随他好几年,很清楚他的伤病;握紧拳头,轻轻擂他的胸;“今儿个,真是来看我的吗?……说实话,是不是想问她怎样?” “谁,谁怎么样?……”陆霑豪瞥他一眼;不自然地笑道:“你平静自如地回到这,就知道她没事儿了。” “霑豪,……你,你心里到底放不下!……哎,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两个好好的,怎么能弄成现在这样子?”之翰轻轻叹口气,说道:“启玥走的时候,念念不忘小妹;……她希望,你们俩恩恩爱爱,携手一生。” “之翰,你这些话,有些多了;……”陆霑豪犀利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她很崇拜英雄;……肖兄,比我更勇猛,比我更成熟,更懂女孩子心思。好在,他是真心待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肖少将,我不是说他不好;……”秦之翰蹙着眉,说出心里的担忧;“过犹不及;……他那么刚强,对敌人狠绝,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但,并不一定适合小妹;……” 第三一0章 小子,活得不耐烦? 梅拾璎与严艳看完话剧,来到晟和茶楼,到顶楼的包厢就坐。严艳点了一壶上等碧螺春,各式点心、瓜子、糖果各一。 一阵急促的三弦和琵琶伴奏想起;茶楼里鸦雀无声。 女声娓娓道来,词如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南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是张继的《枫桥夜泊》。 “这调调,有些悲。”严艳听了一会;说道:“拾璎,突然内急,我得去出恭;……少陪一会。” “嗯,去吧!”拾璎点头。 严艳出了包厢。 过了一会,门帘被挑开。一年轻的伙计,端着一托盘进了包厢。托盘内,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白瓷茶盏,糖果、点心,瓜子各一。 小伙子嘴很甜,开口便道:“这位姐姐,您这包厢点的,您看看合不合意?还需上点什么?” 拾璎抬眸,笑道:“我们两姑娘家,这只怕都吃不完;……可以了,谢谢你。” 那小伙望拾璎,并没有走的意思。他张了张嘴,轻声问道:“姐姐,您是不是姓梅?” 拾璎觉得诧异,这伙计敢搭讪她? 她抬眸细细瞅。伙计身材高大,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一双浓黑的剑眉,双目炯炯有神;眼睛活灵活现的,举手投足间很沉稳,不像茶楼的普通伙计。 拾璎点点头,笑道:“对,我姓梅,叫梅拾璎。” 这伙计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梅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春生。” “春生?……” 咦,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梅拾璎抬眸定睛瞅。可,眼前的这人,这张脸,她真不记得在哪见过。 “梅姐姐,抗战以前,您在教会医院来着。你忘记了?你帮过我爹和我娘的。”小伙一边比划,一边大声说:“我那时候才十岁多点,也就这么高一点。我还有个弟弟叫小虎,小虎那时五岁;还有个小妹妹。日本人攻城之前,您将我生病的爹爹,送回到医院。你不记吗?想起来了吗?” 春生这样描述;……往事像一幅图画,扑楞楞堆到她眼前。 记忆之闸突然打开;拾璎点头,忘情地说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小虎长得虎头虎脑,非常之可爱。你爹那时发着高烧;……后来怎样,好了吗?你的家人,他们都好吗?” “他们都很好。”春生答道。 拾璎想起了往事。他兴奋地说:“梅姐姐,多亏你送我爹到教会医院;南京大屠杀中,我们才保住了性命。后来,我爹的病好了,我们回到老家。现在,小虎长得很壮实;我们一家人,总念叨你的好呢。” “不用谢。”想起往事,恍如一场梦。拾璎愣了会神,说道:“都不容易;我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他的老家不是在北边?那,他怎么会在这?拾璎心里诧异,抬眸问道:“春生,你不是回老家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做了茶楼的跑堂伙计?” “梅姐姐,我跟了你好多天。可,你身边一直都有人,我没有机会与你说话。”春生警惕地瞅瞅四周,压低嗓音,说道:“有件事很急,必须得跟你讲;……关于肖闯将军。” “阿闯?……”梅拾璎身子一震,手指不由得发抖;手没拿住,“哐当”一声响,白瓷茶盏摔碎了。 她站立起来,眉犀利的眼神望他:厉声说道:“春生,你……你是那边的人?” “梅姐姐,我没有恶意;……你听我说。”春生望着她,急急说道:“肖闯将军,是我们争取的对象。不知道为何,我们派来的同志,一个个都离奇失踪。肖闯将军更奇怪,他竟带兵过江,为蒋介石打这头阵;公然与我们为敌。他区区几万人,怎能阻挡我人民解放军百万之众?所以,……;” “混蛋玩意儿!你……你恶意生事?”拾璎听他这话;嘴唇直哆嗦,气得给他一巴掌;说道:“两个阵营里,各自守卫自己的阵地,你凭什么指责他?” 这一记巴掌,拍得又脆又响。春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急急说道:“梅姐姐,我好意劝你,莫要将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肖将军本是冯大帅的部下。冯大帅都与我们修好,他又何苦?……” 春生想继续劝诫;但,他的话没说完,腰上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 “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不是?……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拾璎不由愕然,蓦然转身望去。 陆霑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他铁青着脸,狠狠瞪着春生;“你这小子真是胆大,竟然敢对梅小姐……?” 他从门外进来,看见他们起争执;却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他低眸望着拾璎,问道:“璎妹妹,这小子想对你做什么?……是敲诈勒索,还是伤人害命?” “霑……霑豪哥,没……没事;”拾璎心里很慌乱,她努力让自己镇定。 霑豪望一望,地上的茶汤和摔碎的茶盏。柔声说道:“璎妹妹别怕,这么一个嫩小子,有我在这!他是不是言语冒犯你?还是有别的?……老子一枪崩了他,或者,卸他一条胳膊给你解气!” 拾璎瞅瞅春生,他眼睛惊失色。 拾璎稳定心神,笑道:“他……他是春生啊!我们帮过的那户人家的孩子。时间太久远了,他认出我,他太喜形于色了,很吓着我了。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的。霑豪哥,真没事,我们,只是说说话。” 陆霑豪心里疑惑,望着春生那张惨白的脸;……他心里有一种感觉,这,肯定不像拾璎说得那么简单。 不过,拾璎既然说没事;他也不好违拗她。 他不情愿地将枪收好。厉声说:“春生,是吧!不论你是何用意,这时候接近梅小姐,指定没安好心!梅小姐菩萨心肠,我可不是!……不过,好歹是故人,今儿个,我放你一马,有多远滚多远!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对不起,赏给你的就是子弹了。” 春生站在那儿,呆愣了半响。他有些不相信,这国民党的军官,能这么轻易饶了他。 “怎么,不愿意?……”陆霑豪拔出枪,怒喝道:“还不快滚!” “春生,你,走吧!”拾璎叹息道。 第三一一章 他的话,是真是假 “拾璎,刚才,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你嘴唇都在哆嗦?”陆霑豪坐副驾驶座上,用眼角余光瞅着拾璎。 梅拾璎坐后排左侧,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若无其事地答道:“霑豪哥,没什么的;……你别一惊一乍的。”她说着话,左手抓着她镶嵌珠宝的手袋,右手不放松死死抓紧严艳。 从之翰的诊所出来;陆霑豪想起肖闯所托,心里惦念着拾璎。他实在放心不下,想见她又不好见。他心里想着,那丫头的好,唇边浮上一抹微笑;远远望她一眼也好。 晟和茶楼是他选的。拾璎喝茶的“一品梅”包厢对过,有一间包厢“三江水”,是陆霑豪留给跟随近卫用的。他们藏在那,透过竹帘,能清楚看到“一品梅”里面个人的举动。而拾璎却不知道,她也看不到。这,能让她自在地喝茶听曲。 陆霑豪坐车来到茶楼;悄悄别进二楼走廊。他一上楼梯,感觉哪里不对;他心里一紧,赶紧朝前奔去。“三江水”包厢内,那两名近卫如软泥般瘫倒在桌上。 陆霑豪骂了一声:“奶奶的!” 他蓦然抬眸,望向“一品梅”;…… 此时,拾璎正抬手打了春生。 霑豪怕她有闪失,手枪即在手。他猫着腰窜过来,所幸,对方没有同伙跟来。 他慢慢别进包厢;看见梅拾璎怒气冲冲站着,那个年轻人正在说着什么,他声音很低;……霑豪定下心,隐约听到什么“冯大帅的部下;冯大帅,……”别的什么话,真没听到;…… 难道,春生是父亲政敌的人?陆霑豪心里踌蹴,不好贸然下手。眼下,大家在一条船上;个人的恩怨,该暂且抛一边;…… 拾璎说春生是故人。他以为拾璎心软念旧,怕他会对付春生;她为他求请;霑豪怎能不给她面子? 不过,那丫头怎会如此紧张?陆霑豪柔声问道:“璎妹妹,他说了什么;你不妨告诉我;……或许,我能……;” “霑豪哥,不过说些旧时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梅拾璎断然答道。 陆霑豪讨了个没趣;回头,朝开车的副官骂道:“今日,我若没及时赶到,小姐不定怎样呢!娘老子的,派来保护小姐的人都是吃闲饭的?……我告诫过你,要保卫小姐的安全,你怎么办事的?” 被长官训斥,副官的额头冒汗。他一边开车,一边解释着;“师座,卑职办事不力,您请责罚我!回去我就撤换掉他们,再派两个得力的过来!” “哼,让他们识相点,打起精神来!”陆霑豪狠狠骂道:“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怎能着了别人的道?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药?……丢人!” “是,是;……卑职一定严厉管束!”副官更加拘谨。 梅拾璎张张嘴,想替副官求情。看陆霑豪瘟怒的脸,她不由得又低了头。 拾璎脸色看似平静,右手死抓住严艳的胳膊。她的手紧紧抓着她;很用力,劲道真不小。严艳很是诧异。不过出去几分钟,回到茶楼包厢。 陆少什么时候来的?拾璎的眼神怪怪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陆少嘘寒问暖,不停地打听着;梅拾璎很冷淡,懒得回答;……气氛变得很紧张。 严艳心里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拾璎如此紧张;陆少说的人是谁呢?那人,一定说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话;才让拾璎如此。 那人说了什么,……会是什么呢?严艳望着拾璎,心里一头雾水。 梅拾璎强自镇定端坐;想起,刚刚在包厢内,春生说的那几句话;那些话的信息,十分惊人,让她心悸不已;…… 显然,春生不是针对自己。他没有恶意;他若有歹意,身强力壮的他,一进门就该进行袭击。屋内没有别人,梅拾璎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抵挡得了? 春生寥寥数语,拾璎好像明白,他们是意在阿闯;……他,接近阿闯该有一段时间了。开始,阿闯是接受他们的;什么原因,被迫走到他们的对面?可,爹爹是政府官员,阿闯是军队将领,军人待命出征,是正常不过的事。为什么,春生要找上门来? 还有,春生的话,是真是假?……他现在找来,意图是什么? 春生跟踪自己,应该有很多天。霑豪哥派的人,是他下的药?这下三滥的手段,梅拾璎心里不齿。他不是一个人,这样的行动,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完成? 可是,他……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霑豪派人保护,是受阿闯所托。阿闯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他知道,他们的意图? 梅拾璎心里翻江倒海,七上八下;……她觉得头昏脑涨;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 …… 梅拾璎一路走,一路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汽车呼啸而过,开进了梅公馆。 陆霑豪先下了车,黑着脸站在汽车旁。 梅拾璎与严艳也下车。拾璎走过去,瞅瞅霑豪,说道:“霑豪哥,今天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不过,受人所托而已。”霑豪没好气地回答。 梅先生和夫人正好在花园里,看到了门前发生的一切。夫妇俩互相对望一眼,很是纳闷;早上是之翰接走的,那,陆少怎么跟过来了? 梅先生大踏步走过去,笑呵呵地说道:“陆少,多谢你送她们回来!” “没啥,不客气。”陆霑豪点点头,机械地回答道:“今日,在茶楼出了点意外,手下人办事不力,璎妹妹受惊了。这两天,会加强梅公馆的警戒。话不多说了,霑豪叨扰了,就此告辞!” 陆霑豪鞠个躬,转身上了车;汽车发动起来,驶出了梅公馆。 “今天,在茶楼出了什么意外?……”梅先生望着女儿,紧张地问。 “爹爹,没什么,都过去了。”拾璎淡淡地说道;“爹娘,时间不早了,我先上楼休息了。” 没等梅先生和夫人说话,她径自走进曦睿居。 梅夫人很惊讶;她望着严艳;严艳无可奈何地摇头;“娘,你不要看我;……我是全然不知情。” 第三一二章 宁静下的暗流涌动 接下来的几天,倒没出什么事;也真没有事。陆霑豪派近卫守卫着梅公馆,将这像宝藏一样守卫着;谁还能不知死活冒犯? 拾璎暂时不想去美,又回到学校去教课。每天安然享受着,惬意平静的生活。 这样安宁的日子,让人们忘记了宁静下的暗流涌动。惊天的大变动,像春日冰雪融化,浩浩荡荡地,夹着雷声闪电滚滚而来。 祥和宁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局势陡然紧张起来。 拾璎下课后,冷不丁听到学生在议论。 “听说李代总统这回吃了闭门羹,他不敢在和平协议上擅自签字。原蒋总统不同意,他只能灰溜溜地回来。”有一个学生悄声说道。 “谁不知道李代总统就是个傀儡摆设,他哪里能定得下事儿来?”另一个学生接过话来;说道:“我哥在军营里。他们当官的都说;蒋总司令是借机争取时间,都已经准备好,肯定是要开战了。” “还要打呀,不是说,要划江而治吗?” “怎么可能?我听说……” 那两学生交头接耳;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停止了交谈。 梅拾璎一脸淡漠,默然从他们身旁走过。 她的内心一凛,不由得哆嗦;……真的,又要开始战争? 放学之后,拾璎和严艳推着单车一同往家走。拾璎紧锁着眉,默默不语。 “你脸色苍白,哪里不舒服吗?”严艳关心地问。 拾璎笑笑,回答她:“没事;……大概,这两天上课有些累。” “拾璎,你身子才康复,要量力还行;……有事你就吱声;课件上起来费力,我替你去上;别硬挺着,有我呢。”严艳说道。 “好姐姐,我知道!”梅拾璎望着她,嫣然一笑;“别光顾着聊天,我们赶紧回家,别让爹娘久等。” “好,我骑上车,你坐后座;咱俩快快走。”严艳说道。 她推车在前,用力一蹬脚,跨上了单车;拾璎紧跟着,坐到后座上。姐妹俩一前一后,说着些俏皮话。她们说说笑笑,一同回到梅公馆。 吃过晚饭,拾璎心里有事,朝书房走着。她心里着实有些担忧,想找爹爹问个明白。 梅先生和梅夫人都在书房里;他们静静地坐着,等着什么;…… 梅先生小心翼翼地,慢慢拨弄着桌上的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四方形的小盒子,能收听到一些消息;一些他急于想知道的。所以,梅铭淞特意抱到书房来听。 收音机里,传来一阵阵杂音;……什么也听不清。 “静山,听不到吗?”梅夫人问。 “莫急,我慢慢地调;……”梅铭淞将它换了一个方位,轻声说道:“再试试吧;……有时候灵光,有时候不灵。最近政府很多消息都封锁了,不知道前线阵地到底是什么样。战况如何,敌我双方实力;……等等这些,咱们得尽早知晓;早想办法,做好准备。” “真要打起来,是很劾人的。军方说,他们准备充分,此战必胜;……怎么听起来,就很悬的样?……”梅夫人说得很轻,声音有些发颤;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 “嘘,别出声!” 梅铭淞手指一刻都没停,他慢腾腾摸索那金色的按钮,耐心调着半导体的频道。 突然,半导体内的杂音消失了;清晰的声音传入耳膜: “为早日结束战争,实现真正的和平,……提出与国民党政府进行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人民解放军数度推迟渡江南进。南京国民党政府拒绝在协议上签字,撕毁了和平协议;……我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师即将挥师南下,直捣黄龙府,智取蒋家王朝;……” “天哪,百万之众?”梅夫人抚胸惊呼,声音不住地颤抖,带着哭腔;“他……他们有那么多人?” “可能是他们虚张声势;不过,……”梅先生的头汗嗞嗞的,后背直冒冷汗。 “静山,那……咱们该怎么办?” “再等等,如果军队真不行,带着孩子们得撤。”梅铭淞声音很苦涩。 “这个家,……这梅公馆,又该怎么办?”梅夫人抬眸,茫然问道。 “如果真到那一步;……这些,可都顾不上了。”梅铭淞望着她,颓然说道。 梅夫人慌慌张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屋里直转悠。她突然说道:“那样的话,我得让几个孩子,提前做好准备了。” “不,先别跟孩子们说!……”梅铭淞抬头,断然说道:“我怕,璎丫头受不了;……肖闯,他再勇武,再有能耐。毕竟是血肉之躯啊;……先头部队合起来不过几万人,如何能阻挡得了百万大军?” 书房门外,梅拾璎静静伫立着。“百万大军”这几个字,如一声炸雷;差点将她轰倒。 阿闯,该怎么办? 拾璎心里着急;她冷汗直冒。 突然,她想起春生的话。事情,既如他所说? 他们接近阿闯,是不是想拉拢他? …… “静山,……那,先不跟孩子们说;……我……我得先去准备起来;”梅夫人站起身;“我……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了;家产、生意;……等等,我得忙去了!” “好,夫人辛苦!”梅铭淞无力地点头。夫人惊惶不安;他说道:“夫人,我送你走!” 梅铭淞搀扶着夫人,这陪伴一生的伴侣;此时,彼此才是最坚实的依靠。 梅夫人慢慢平复心绪;悄声说道:“老爷放心,我还挺得住;……你,也要保重!”夫人点头,坚毅地走远。 梅铭淞抬头,展望着夜空,感觉很是茫然; 如今的情势,他感觉比十二年前,还要凄惶不安;…… 那时,日寇兵临城下,政府不得已西迁。虽然是兵败,但,大家的心是团结的;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终取得胜利。 他觉得呼吸都困难,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踉踉跄跄地,扶着花岗岩的围栏;……梅公馆诺大的宅子,怕又躲不过一场凄风冷雨了。 他的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拽着,一直往下坠,往下坠;…… 第三一三章 深夜探求出路 爹娘这般安排,她的心沉到冰点,拾璎不知如何应对。 爹娘出来时,她悄悄隐身于树丛后。 月光如水从天宇洒下,温柔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眸子里含着泪,心里再低低地吼:阿闯,……阿闯不能有事! 她神情悲哀,踉跄着回到曦睿居;木然地上到二楼,推开闺房的门。 迎面的玻璃书橱内,肖闯的三本画册,赫然在目。拾璎拿去装裱起来,放置于此。想他的时候,拾璎就拿出来,翻一翻瞧一瞧。 她急急上前,从书橱内拿出画册,每一帧、每一幅,都是他用心描绘;看得出他的真心。梅拾璎以指腹摩挲着画,感受着画传到指尖的触感;她仿佛看见,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在描绘着;…… 阿闯在浦口镇,他率领部下能抵抗多久?……国军会不会派兵增援? 梅拾璎拧着眉,心揪成一团;……她急切地想知道,北岸有多少国军的兵力。 阿闯命悬一线;她顾不上休息,她胡乱抓了一件外衣,匆匆下楼出院门。 梅公馆门外,陆霑豪派的两名卫兵在这执勤。 霑豪哥,他必然是知道的。梅拾璎心想,对,我现在应该去找他! 拾璎拿定主意,快步走上前,说道:“带我去见你们师座,我有事找他!” 执勤的卫兵当然认得她。他们本是陆少的近卫,却被指派到这,来保护这位小姐。可见,这位小姐在师座的心里,定然是十分重要的。 这位小姐要见师座,他们当兵的,怎好执拗不听呢? 这两人对望了一眼,点头应允;“好的,小姐!您跟我们走!” 两人转过身抬脚往前,上了街角的停驻的一辆汽车。他们一左一右,在前排坐好。梅拾璎紧跟着,坐在汽车后座。 汽车载着他们,来到陆霑豪的营房。 副驾驶座上的卫兵先下车,小跑着进大帐去禀报;梅拾璎坐在汽车上,焦虑不安地等。 过了不一会;陆霑豪从营房大帐出来,大踏步来见拾璎。 梅拾璎满脸憔悴,眼睛红肿着;陆霑豪大吃一惊,急切地问:“拾璎,出了什么事?……都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霑豪哥,……我,……;”拾璎蹙着眉,望望两名卫兵,欲言又止。 “有事?……”陆霑豪熟悉她的表情;她这样吞吞吐吐的,多半是心里有事。 他屏退了两名近卫,悄声说道:“璎妹妹,你跟我进大帐;……有什么事,好好说!” “不,霑豪哥;……我……我就想问一件事。”男女终是有别,更何况,还是晚上;拾璎急急说道:“霑豪哥,前方战事是不是吃紧?……阿闯,他有没有消息来?” “肖兄与军部一直都有联络;……”陆霑豪望着她,心里阵阵酸楚;她,到底与我生份起来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小妹,你不用这么着急。双方有过小股火力试探,也各有损伤。你放心,他,很好!” “哦,是吗?”梅拾璎眸子一亮;又问道:“霑豪哥,你们……军队后来有没有再派兵过去?……陆伯伯,他知不知道?” “这……;”陆霑豪沉吟,今儿自己不说,她可能会去找陆帅。一定听到什么风声,她心里担心肖闯。霑豪故作轻松,说道:“小妹,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事,不是我爸一人就能定,又各位大帅一起拟定实施。肖兄身经百战,一般的,普通士兵,很难靠近他。” 他不敢将前沿阵地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对一个女孩子,说太细太多的战况,理解不了;反而会增加她心里负担。现在,敌我双方的人数,敌多我少。历史上有不少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她现在也听不进去,徒然让她紧张。 “普通人,如果人多势众呢?……比如他们十倍,二十几倍于我们,甚至是更多呢?”梅拾璎不满足他这样的说辞;她是想从他那里,问出更确切的数据来。“霑豪哥,咱们北岸的官兵,有多少人参战?……咱们的军队,是不是该多多派人增援?” “拾璎,你这些话;……都从哪里听来的?”陆霑豪惊讶地望着她;“适当的时候,军队会派兵增援的。那,还得是司令部的事。我们有纪律;……知道,也不能与你说的。再说,战争靠谋略,不是纯粹靠人打;一看兵力和武器,也看指挥官的应变能力;……形势瞬息万变,谁更沉着冷静,谁就能赢。肖师长身经百战,有智谋有战略,我们得相信他。妹妹,你这伤心劳神,也于事无补啊。” 梅拾璎问他的话,他也没法回答;……再说,司令部的将领,在长江沿线,摆出了一条长龙,几十万兵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败! 陆霑豪心里笃定;再不济,也是隔岸对峙。 “北岸的先头部队,如果真的不敌;我们的海军舰艇,还有江面上的美军和英国舰队,都也会出动去接应的!”霑豪劝道:“拾璎,你是太紧张了,想得太多了;……走吧,回家去;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梅拾璎抬眸,她满怀信心,欣喜地盯着他。 霑豪眼前迷蒙起来;…… 若干年前,她,也这样担忧过自己;如今想来,尽都是往事了。 “霑豪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陆霑豪声音很轻,依然和颜悦色;“走吧,我让人送你回家!” 他耐心地劝说,将她送回到车上。 梅拾璎将信将疑,又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但是,再怎样焦虑,也是要慢慢来,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早晨,她与严艳吃过早餐去上班。 在半路上,听到报童脆生生的嗓子在嚷: “卖报,卖报;……惊天大怒,英国‘紫云英’号舰艇,被炮轰三十多处,英军舰长当场殉难;……骇人听闻,引起国际舆论关注!” 英军人,都被击毙了……?梅拾璎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变得极为苍白。英军人,都被击毙了……? 第三一四章 掌柜的,叫伙计出来 严艳在前头骑车;没看到拾璎苍白的脸,惊惶不定的神色;…… 拾璎坐在后座,心神已经不在这;……她的脑袋轰轰直响,眼睛木然无神。 她担心着肖闯;先头部队孤军作战,已没有了后援。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告诉她,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都封锁了消息,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清楚告诉她。 梅拾璎心急如焚,突然,春生那张年轻的脸,在她眼前浮现,越来越清晰;…… 对呀,春生! 拾璎觉得,有希望就要去试试;她心里蓦然生出某种希望来。 对,我必须去找找他。 梅拾璎内心活泛起来,她前前后后一想,很快就有了主意。她大喊一声;“姐姐,你停住!” “哦,什么?……”她这样大声喊;严艳被吓了一跳。 怕她又怎样了;……严艳赶紧刹闸,急急停下单车;不解地望着她,“拾璎,你这是……?” “姐姐,我有急事;……”梅拾璎说道:“时间紧迫,一句两句,我没法说清;……我得去找一个人。今晚,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告诉爹娘,让他们莫等我了!” 梅拾璎匆匆说完,转身朝后走。她朝路边摆摆手,叫来一辆人力车;她蹬上人力车扬长而去。 “拾璎,……;”严艳推着单车,扯着嗓子叫她两声。 拾璎没应答,也没回头;……走得义无反顾。 “这丫头,一惊一乍地,干嘛?……” 严艳怔怔地站在那;没想明白,她为何如此?她又一想,这丫头最近有些神经质;大概是想到什么了,办完事情,自然就回来了。 严艳笑一笑;快到上课的时间,可耽误不得。她边摇头边推车进了学校。 梅铭淞夫妇没将紧急事态,告诉孩子们;严艳也不关心时事。她专心于教学,性格温柔恬静,遇事坦然;对周围的变化更不敏感。她压根就没感觉到,战争已迫在眉睫;事态已严重至此。 …… 拾璎一抬脚,上了人力车;她端坐好,对车夫说一句:“去晟和茶楼!” “得勒,小姐您坐好!”车夫甩开膀子,迈开一双有力的腿,“哒哒哒”地往前赶。 不过一刻钟,来到了晟和茶楼。 梅拾璎拿出两张钞票,递到车夫手里。她盈盈一笑,说道:“大伯,您先拿着!我进去接一个人出来;……一会,烦您再送我到目的地,我再给两张钞票。” 车夫接过钞票;仔细看看,双眼眯成一条线;今儿个,是碰到财神了。他笑道:“得了,小姐,我就在这等您!谁来,我也不拉;您放心走!” “好,我信你!”梅拾璎望他,用力点点头;转身就进了茶楼。 她进了晟和茶楼,径直朝一楼柜台走。掌柜的是位中年胖子;他正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突然,这长得俊美的小姐朝他走来。 掌柜的哈着腰,谄笑着问:“这位小姐,是喝茶?……还是听曲?” “掌柜的,甭跟我来这一套!”梅拾璎怒目而视,质问道:“前几天,我在你二楼的一品梅包厢喝茶听曲。你店里有个二十出头的伙计,进了我的包厢;……长得人模狗样儿,手脚却不干净;……哎,他一来,我身上有件值钱玩意不见了。去,你把他叫出来,让他还我东西!……不然,有你们店里的人好看!” “一……一品梅包厢?……”那包厢的人,可不是一般人,非富即贵。 掌柜的沉吟片刻,自知惹不起;赶紧说道:“哎呦,我的小姐,我的奶奶哟;……那个伙计呀,是我们临时雇来;他只做了两天,就走人了。” “走人了?……切!别给我打马虎眼!他是你的人,找不到他,就拿你是问!”梅拾璎揪着他衣领;狠狠地说道:“你该知道,订包厢的人是陆家;也该知道,陆司令手下的兵,可不是吃素的!掌柜的,你老老实实把他召来就行。否则,姑奶奶我可不饶你!” 事急从权;……拾璎也是没法,对付这些精明的生意人,姑且借用下陆家的名望。 掌柜的一听她这话,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梅拾璎倒头便拜。嘴里还不住嘟囔:“奶奶呀,姑奶奶,我真不知道;……那两天店里生意好,他,真是临时雇来帮忙的。” 奶奶的,真是倒霉!梅拾璎心里骂道。真是事赶事儿,什么都赶一起。 “那好,我也不难为你!他从哪来?住在哪里?……”梅拾璎端着,凶巴巴地问:“告诉我,我派人去找他!” “好像,……城西边的郊区;……”掌柜的抬头,很是惴惴不安。 “城西?……”拾璎心里一愣,莫非……;突然,她想到一个地方,急急地问:“城西,仁爱医院附近?” “哦,对,……应该是的!大概是那一片吧。”掌柜的说道:“我们找人,也要看他证件;……好像,依稀,是那一片。” “那好,我且信你一回!”梅拾璎敲敲柜台;说道:“可不要瞒我!看你今天表现不错,姑奶奶,且放过你!……那小子,我找人去收拾他!起来吧,我走了。” 她有模有样地说一通;说完,一甩袖;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掌柜的颤巍巍站起,惊甫未定站在原处。这,哪家的小姐,真个女魔头样! 梅拾璎出了茶楼,来到大门外;那车夫果然守信,还在原处等着。 她急急跨上车,说道:“那人不在这;走,往城西仁爱医院那边。” “哦,好。” 车夫答应一声,也不多话;拉起车来,接着往前跑。 人力车吧嗒吧嗒跑了半个多小时,难道仁爱医院大门。 “你别停,接着往前;顺着那个胡同往里去;……然后,再往北拐;……”拾璎指挥着车夫,完全凭着记忆走。 这里,依稀还是原来的模样;胡同里的景像,既还都是一样的。 人力车出了胡同,就是那片空旷的地带;郊区不起眼的小村落,依然还是破烂不堪。 “小姐,是这地吗?”车夫问道。 车夫心里疑惑。他拧着眉,脚步虽没停;但,不时回头瞅她两眼。 第三一五章 春生,带我过江 ;车夫频频回头观望,梅拾璎有种被窥视的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模样俊俏打扮入时的小姐,孤身来城市边郊破败不堪的村落;如何能让人不起疑? 梅拾璎想起,在重庆帮军统办案,军统女人的强硬作风。她脑袋转得快,眼前灵光一闪;大声说道:“我办一宗案子,你只管拉到地方;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哦,是,是!” 车夫赶紧答应,不禁暗暗咂舌;……这小姐不是普通人,是军统特别行动处的人?乖乖,难怪胆量这么大。 还好没生事,他在心里想,可别自找没趣。很快,人也老实多了,再不敢多话。 人力车来到那破旧的小院前。 梅拾璎喊一声:“停!” 车夫停住脚步,小心伺候她下了车。 梅拾璎掏出两张纸币给车夫,朝他挥挥手。车夫揣好钱,拉起空车,乐颠颠走远。 梅拾璎静静地站着,抬眸望去;…… 逼孒的小院落、光秃秃的院墙、破旧不堪的柴门;……十几年光阴过去,这里毫无改观,一点变化都没有。 梅拾璎走到柴门外,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动静;透过柴门的缝隙往里看。她能看到石桌石凳。石桌上有一个簸箕;簸箕里有几片绿叶,好像还有瓜果什么的。石凳旁有一把铁锹,随意地靠着门。 里面,应该是有人住的。 梅拾璎抱着一丝希望来。凭着感觉而来,也不知对不对? 她轻轻扣着门扉,问:“喂,里面有人吗?” 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 她不死心,用力再敲了几下。 “谁,……谁在外边?”高亢的年轻嗓音想起。 “春生?……”梅拾璎听出那后生的声音;她高兴地喊道:“春生,是我;……梅姐姐!” “梅姐姐?……”里面的人犹豫着; “春生,我知道是你;……我找你有急事,快点开开门!”拾璎喊道。 柴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站立的不是别人;果然是春生。 梅拾璎喜极,颤抖着;“春生,你在?” “哦,梅姐姐;……您过来,有什么事?”春生看着她,心里很讶异。“您怎么知道,我住这呢?……” “这小院,是你爹娘留下的吧!我不知你住哪;……也是撞大运,想着以前,你们住这,还让我蒙对了!”拾璎急急说道:“春生,我来,不说别的;……你带我过江去!” “过江?……”春生望着她,不明白她想干嘛。 “那天在茶楼,你说肖少将,我原是不信的;……你跟踪了我,很多天了。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梅拾璎心里着急,她拉着春生是手,说道:“姐姐不明白你们的事;我也没时间了解个中原委;……但,我关心他的安危。我只想知道,你……你们,是不是想劝降他?” “我的上级领导,对我的指示,有这层意思;……”春生望她一眼;小声地说着;“肖将军,显然不买账;……他抱定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是准备抵抗到底的,负隅顽抗,……人民解放军是正义之师,任何想阻挡我军前进的绊脚石,终将会受到制裁;……” 梅拾璎静静听他讲;有些,她能听明白;有些,她听不明白。 可是,这都不重要!他们人多势众,阿闯再强,不过血肉之身,如何抵挡?时间紧迫,她不想分辨什么,她只想他平安;…… 拾璎紧咬着嘴唇,望着春生年轻的脸;说道:“两军对峙,无情杀戮终是难避免;……谁家的儿郎,不是父母所生?无论谁赢,无数死伤的生命,都很无辜;……为了减少杀戮,我……我愿意随你过江,我可以去劝降肖闯!我有个条件,你……你们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梅姐姐,你跟我讲条件?”春生摇着头,缓缓地说道:“梅姐姐,我不是打击你;你这时候才去,是不是太晚了些?” “是,我耽误了时间;……”梅拾璎点头,执拗地说道:“总攻不还没发动吗?应该还来得及;……让我试试!春生,姐姐求你,你带我过江去!我见你们长官,我……我一定有办法的。” “梅姐姐,你真的确定?……”春生望着她,很有些迟疑;说道:“那位肖少将,人狠毒辣……我们的人跟他勾通,游说好多次,他完全听不进去的……” “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他的未婚妻啊,他……他一定会听的。”梅拾璎急急说道:“你不相信?……你帮帮姐姐,让我试一试啊。” 拾璎的声音急促,满脸焦虑,有恐惧,有惊惶;……但,为了他,她愿意豁出去试一试! 她,还是十二年前,那勇敢热心的姑娘;为生病的爹爹,拼了全力,也要救助他们!……不过,这次,她是为了心里所爱的人。 春生,被她感动着;说道:“梅姐姐,我破例帮你一次。我带你过江!我们首长,会不会见你,我可说不好。一切,都是未知;……” “春生,不用考虑太多!成与不成,是我自己的事。”拾璎抬眸,斩钉截铁说道:“一切好的,不好的;……我自己承受;……” 春生点头;“好!” …… 入夜,梅公馆内,乱成一锅粥。 陆霑豪急匆匆赶来,急切地想要见拾璎。哪里见得到? 拾璎走后,茶楼的掌柜细细寻思,不知这位小姐是何方人物?若小姐还是没寻到丢失的物件;或者,寻到了说没见着;他岂不是很被动? 况且,这里,还有一个陆家;他怕得罪了陆家。 掌柜想,断不能让陆家拿了他的不是!小姐既丢了东西,无论寻未寻到,他都补上一份礼,送过去就好。问题是,不知小姐是谁。横竖,她和陆家是有关联的。 于是,掌柜小心翼翼登门拜访陆帅。 陆定国纳闷,他真不知这事儿!他细细一寻思,可能与儿子有关?他令人将少帅叫来。 陆霑豪一听,心里暗叫不好。 他问明白掌柜的,小姐都说了什么?得知小姐是寻那伙计去了。他二话不说,开上车直奔梅公馆而来。 …… 梅公馆内,二小姐一直没回家来。 严艳这才知道事态严重;她一五一十地,将拾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梅先生和夫人听闻,顿时捶胸顿足,悔之晚矣! “这丫头啊,心里顾念他;只怕是,自己寻去了。” 第三一六章 尽快,见你们首长 黑黢黢的暗夜,拾璎跟随着春生,乘上了一辆木船。一条普通的木船,乘着漫漫夜色,望长江北岸驶去。 这,避开几个大码头,是一条隐蔽的线路;……不在主要的航运线上。拾璎想,是他们的秘密航运线吧。 船老大稳坐船头,卖力地摇着船桨。春生笃定地坐在船尾,配合船老大划着桨。 拾璎紧张地坐在船舱内;她保持着高度警惕,预防突如其来的状况;……譬如,船后射来的枪林弹雨,天空中飞机投下的炸弹;…… 但,事情诡异,也奇怪得很。除了船桨轻轻滑动的声响,江水拍击船舱的水声,徐徐吹拂的夜风送爽;……并没什么突发事件。这艘船,眼见到北岸了,也没听到异样的声响。 梅拾璎微微叹息;她幽幽地想:看来,长江江面行船,不像国军军官说的,固若金汤,如铁桶一块。 …… 离开船,俩人上了岸。 有人来接他们,几个人上了一辆汽车。汽车从江边望北一路疾行。 天亮时,汽车来到一处密林掩映的山坳停下。 春生朝车外望一眼;说了一声:“梅姐姐,我们到了!” 他先下了车;拾璎下车,紧随其后。 春生在前,领着她往前走进一中式庭院。走往前行,跨进了中庭的一处别致小院。这里,环境幽静,绿竹掩映,竹叶沙沙;…… 春生停下脚步;望着拾璎笑笑,说道:“梅姐姐,您先在这休息;……我去禀告我们首长;看看,他安排什么时间见你。” “行,好;……甭管我,春生你快去!” 拾璎哪有心情休息,催促着春生快办事。 春生走了没一会;有士兵进屋来,送来热水和吃的食品。 从昨晚到现在;这一路上,他们一直在行走。 拾璎又累又乏;但,她心里有事,怎能吃得下去?她觉得,嗓子是又干又渴。她自取一个茶缸,倒了些热在里水,端起茶缸喝了两口。 正午的时候,有人送来午饭:一蔬一饭,还有热汤。 梅拾璎实在饿得紧;……她取了筷子,将就着吃了些,垫垫饥肠辘辘的肚子。 时间一分一分钟过去,春生一直没有现身。 太阳从正午头,渐渐斜向西,眼看日落西山了;还是,没任何消息传过来。 夕阳晃晃悠悠,跌落进西边最后一抹晚霞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梅拾璎心急如焚,在屋内走来走去。 此时此刻,她心急如焚;内火荼毒,煎熬着;……她希望春生回来,望穿秋水般等,等一个哪怕能带来一点曙光的消息。 傍晚时分,四周围隐隐约约有了响声。然后,一阵阵轰隆隆剧烈的响声;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并不是响一阵就完;它轰隆隆,震天雷般响个不停。 这,像一阵又一阵榴弹炮的冲击声。 梅拾璎站在原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阵钻心之痛,轰隆作响,袭击着她的心。心儿,突突突地直跳;它剧烈地颤抖着,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她抚着自己急剧跳跃的心,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她的眼眸雾蒙蒙的,眼眶里噙满了泪。 她低声喃喃地问:“怎么了?……是怎么了?” 她走到院中,举目四望;……一股莫名的悲怆,从内心深处升起。 她愤然朝大门走去;她刚抬起脚来,想跨过这道门槛。 “这位女同志,您不能离开这里!” 她的身后,传来陌生而严厉的声音。 梅拾璎扭过头,望去;…… 一位年轻的士兵,穿着土布衣服,脚上土布的绑腿;板着红褐色的脸膛,直直瞅着她:“你,不能离开这个院!” “为什么?”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执行首长交待的任务。”士兵面无表情地回答。 梅拾璎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我不离开!我只是,想去找一下春生。” “春生?春生是谁?……任你找谁,那也不能离开!”那年轻士兵坚持着。 “哦,好!” 梅拾璎点头,无可奈何地回到屋内。 这,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不能信任的人。 怎么办?……她在心里问自己。 这一整夜,春生没有过来;…… 这一整夜,拾璎度日如年。 …… 第二天早晨,梅拾璎实在忍不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出去。哪怕是与这当兵的发生冲突。 她穿上衣服,正要冲出院门去。 春生从院外进来;“梅姐姐,你,这要去哪儿?” “春生,你来得正好?”拾璎一把抓住他胳膊,急急问道:“你说,你们的长官,什么时候见我?” “嗯,我们首长,……;”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梅姐姐,您先见见我们团长吧。” “你们团长,就是你的首长?”拾璎心里一愣;这么大的事儿,一个小小的团长,能决定得了吗? 她想着自己在家里时,陆伯伯可是大帅;陆伯伯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定那些事儿的。 她的心顿时冷飕飕的;一股深深的寒意,蓦然涌上心头。 哎,已经到了这了;……人家怎么说,就只能怎么样了。 梅拾璎叹息了一身,说道:“好吧,那就见见吧!” “梅姐姐,你跟我走吧!”春生低声说道。 “嗯,见!”梅拾璎点头。 春生在前引路;领她穿过两座院子,来到一大格局的院落前停下。 春生望着她;客气地说道:“梅姐姐,我们团长和政委都在里面等着;……您,进去吧!” “哦,团长和政委?” 拾璎知道团长是军职,政委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他们一个人说了不算?不过,现在她压根没心思来理会这。 她朝春生点点头,说道:“好,我进去!” 梅拾璎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她静静地站着,抬眸,望着座位上那二位。她那双眸子,清亮澄明,眼眶里含着泪;脸上满是愁苦。 上座右侧,那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满脸诧异,激动地说道:“梅……梅姑娘,怎么是你?” “您,是哪位……?”梅拾璎同样诧异。 第三一七章 不,我要见他一面 他竟知道我姓梅;必定是在哪见过。可,是在哪见过呢? 梅拾璎抬眸,定睛望去;…… 前面正中,有一张长条桌;长条桌后,并排坐着两人。 说话的那位长官在右侧;四五十岁年纪,精神矍铄中等个,朗目阔鼻国字脸,一腔正气浩气扬。嗯,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梅拾璎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在努力地回想。 坐在左侧的长官,四方脸五十岁左右;绷着脸神情严肃。他蹙眉,微黑着脸膛,不解地问:“政委,你认识她?……” “团长同志,她是梅姑娘呀!”政委重新坐下;对团长说道:“当年,我们在当涂县占山为王,梅姑娘来寨子里住了一段时间;……” “哦,那梅姑娘;……”牛团长迅速回头,望着梅拾璎,默默地点头;“梅姑娘,别来无恙;……” 当涂县?……梅拾璎心里微微一震; 是了,眼前这位团长,不正是牛家寨大当家的?大当家身侧这位,不正是军师邱先志? “牛大当家的,邱先生,原来是你们!”梅拾璎望他们屈膝盈盈下拜;说道:“梅拾璎冒昧,不知道原是二位叔叔在此!拾璎唐突,见过二位叔叔!” 大当家的嘿嘿一笑,离开座往前走了几步;他将拾璎搀扶起来,说道:“梅姑娘不必如此;……当涂县牛首山一别,过去十年有二;今日,咱们又见面了,应该高兴才是。” “团长同志说得对!”邱政委走过来;说道:“梅姑娘走后,寨子里的人都很记挂你。尤其是二虎;姑娘当年留下来鬼子汽车,二虎用它立了不少军功;他时常记得,说这功劳有梅姑娘你一份呢;……” 故人再次重逢,却是这样的相见;……她惦记着阿闯,来求他敌对的一方;到了这里,才发现是故交。 二位叔叔谈兴正浓;……梅拾璎苦笑着;她没心情,也没心思,去谈这些往事;…… 她的阿闯,不知道怎样了呢? 她心灼灼,如烈焰般在焚烧;…… 她顾不得是否礼貌,贸然打断了他们的话;“二位叔叔,拾璎有话说!” 她放下矜持和自尊,双膝跪地,向他们大礼参拜;“二位叔叔,春生应该已经将我的来意,说给您二位听了;……所以,拾璎恳求二位叔叔,请帮我联络国军精编师师长肖闯。为减少杀戮,我前去劝降,他一定会听的!” 邱政委不由得一愣;这才想起,上级为什么让团长和他等这位小姐;…… 拾璎的话,将他们拉回到现实;……这一残酷的现实,将往昔的美好扯断;…… “梅姑娘!……” 团长轻轻说一句,却不知如何往下说。眼前梅姑娘的执拗,着实是让他为难;他只能求助于邱先志。 “梅姑娘,你……位肖闯肖少将,什么关系?”邱先志干巴地问。 “肖闯,是我的男人!”梅拾璎急急吼道。又想,这样说不对;她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和肖闯,还未完婚;……但,我笃定这一生跟定了他!” 空气突然阻滞,变得十分晦涩;……邱政委和牛团长互相望一眼;尴尬而无奈地摇头。 “怎么,……不行?”拾璎急急地说道:“我知道,贵军事前有礼遇他,他顽固不化,他好胜心强;……可,我有办法去劝降他。我是他的未婚妻,他会听我的话;……请二位叔叔成全!” “梅姑娘,你先起来!”邱政委用手去扶她;说道:“梅姑娘,我们革命队伍里,已经不兴这套了;……你先起来,起来说话!” “不!……邱叔叔,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梅拾璎狠狠地说。她很执拗,很坚决,一动不动地跪着。 “梅姑娘,我们是革命的队伍,旧时那一套,行不通了。”邱政委很无奈,说道:“你且先起来,有话说话,有理说理。” “我就是不起!除非,你答应我!”梅小姐断然答道。 她,这是豁出去了!让她跪求算什么?就算要了她的命,只要能救肖闯!她像那市井的泼妇一样,只要力求达到心里的愿望;……发狠、撒泼、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她也不害怕。 “梅姑娘,你何苦如此?”邱先志很有些恼怒;这位小姐怎么了?用上这无赖泼皮劲儿?他很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姑娘,你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是有知识有头脑的。你这样子,是在逼着我们非答应你不可?……你的这行径,与那些无赖混球有什么区别?” 梅拾璎依然如故;挺直腰杆,那么跪着;蒸不熟,煮不烂;…… 邱政委道:“梅姑娘,你好歹梅家正经的小姐!你应该知道,你梅家的人都是硬骨头;无论男女,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梅家人,不会轻易给谁下跪!” 说她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诋毁了梅家的名讳;有关梅家的任何事,任何不利言论,都不行。她是梅家的一份子,岂能让别人瞧不起梅家? “好,我起来!”梅拾璎猛地站起;她转过身来,迎着邱政委的目光;“你们,一定有什么话,请讲吧!” “梅姑娘,你的要求,春生也说了;……我们正要往上反应,总前委已下达作战计划。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计划的实行……;”邱政委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过去,眼睛望着别处;“就昨天,……渡江作战计划实施,国民党的先头部队,……基本,已荡然无存;……” “荡然无存,是什么意思?……”梅拾璎懵了,傻了;她不信!她喃喃地说道:“不,我要见肖闯,我只要见他一面;……他,不会与你们为敌的;……我保证,见一面就好;……” “梅姑娘,肖闯,他所在的三一二高地,遭受到密集火力摧毁;……几乎沦为平地!”邱政委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太强悍了,……久攻不下;……为了渡江作战的顺利进行,为了快速扫平道路;……也只能如此了!” 第三一八章 诀别 “不,我不信!……什么叫只能如此?”梅拾璎怒气冲冲;上前去将桌上的物件狠狠扫到地上;她表情漠然,欲哭无泪;双眼空洞无神;“你……你们,杀了他?” “梅姑娘,注意你的措辞!……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我们给过他机会,他偏偏不选。他这样的国民党顽固不化分子,负隅顽抗到底,妄想阻止我大军前进?”邱先志义正言辞,说道:“我们是革命队伍,渡过长江,解放全中国,势必坚定不移执行!” 为什么?…… 梅拾璎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懵了,傻了;踉踉跄跄往前,又跌落到地上。 她的意志,有些模糊;她不肯相信;……心很痛,痛到不能呼吸; 阿闯,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他是身经百战,经过多少战争和苦难,就这么轻易走了? 不,我绝不相信!梅拾璎心里低声吼。 “我,要去见他!”她蓦然抬起头,吼道:“带我去见他!” “梅姑娘,请你节哀顺变!……他,真的已经不在了。”邱政委说道。 邱政委有些不忍心;这姑娘莫非伤心过度,突然傻了? “我要去他阵地看看!”梅拾璎眼神坚毅,坚持着;“带我去阵地,我必须去!” “姑娘是说,要去312高地凭吊他?”团长突然问。 “怎么,这都不行吗?人都不在了,还不能让我去见一见?……见见他最后所在的……;”拾璎的声音低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悲痛到极点;心痛袭击着她,两行热泪潸然,顺着脸庞滴到地板上;…… 牛团长不忍心看;他望着政委;“老邱,你去安排一下吧!送梅姑娘过去,好好地关照她。” “哎,好!” 邱先志心里堵得慌。 肖闯带着军队,盘踞在前方的高地上,居高临下压着他们打;堵住部队的去路,足足半月多有余。 总攻命令下来,前委下达了集中一切火力,半日之内必须攻下高地,为渡江作战部队扫平道路。 高地被攻下,部队所有人欢欣鼓舞;不料,这时候有人前来,主动请缨去说服肖闯。 肖闯是国民党部队里,少有的骁勇善战的将领;机智勇猛,年轻有为,生命走到了尽头;忽然间,如烟火般散去;…… 他感慨着,心里颇为惋惜。 这自动来当说客的人,真的来得太晚了。 他没想到,这名说客是故人;还是,恩人的后代。他的心,顿时忐忑起来。 邱先志有份自责;……梅姑娘,他必须照顾好!他去叫来一辆汽车,搀扶着木然的拾璎上了车。 汽车载着他们来到一处山坳地带停下。 “梅姑娘,……前面,那处高地就是;……”邱政委抬头望去;心里不由一凛。 这时候硝烟还未尽,前面正在清理战场。太多的伤亡,还没处理好阵地。 邱政委说道:“梅姑娘,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不,现在就很好!” 梅拾璎下了汽车;坚定地往前行走。 这一会儿,他的气息还在;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看看。 她走得很缓慢,步伐很是有力的;……他在这里,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劲力,推着自己往前走。 邱先志不放心她,慢慢地跟在她后面。 这处浓密的树林,被炮弹击打,没有一颗好树木。树枝儿七零八落挂着;树叶儿飘得到处都是;…… 再往上走,那片高地,坑洼不平的弹坑,随处可见。 工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拾璎放慢了脚步,仔细地搜寻着;码在地上成堆的尸体;……死去的人都已被白布给蒙上,血迹透过来,浸染了布面,血渍污渍斑斑。 她的腿哆嗦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后退,勇敢往前走去。 她停下来,突然蹲下去;一把扯开白布;“这,不是!” 她站起来走到另一具尸身前;再扯开白布,再看;…… 不是! 她加快了速度,一处一处看过去;…… 终于,她不动了;…… 那一张英俊的脸,满脸都是灰尘和泥泞;他就那么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他安详地睡着了。 她跌坐在草地上,从贴身内兜里掏出丝帕,慢慢地轻轻地,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的灰尘。 高昂的鼻梁,俊美的容颜;……他的脸上,竟有一点点笑意。 “阿闯,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梅拾璎坐在草地上,将他抱在怀里;纤纤玉指拨弄着他有些卷的黑发;……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阿闯,他们说你不好;……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的,最懂我的,值得我爱的人;……这些年,你东奔西走的。你一定累了,乏了,……好好睡,在天堂里,没有人逼着你做什么了,你可以睡得很安稳了;……” 梅拾璎就这样坐在地上,和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 风吹着她的脸颊,抚慰她心里的难过与哀伤。她的泪水不住地往外涌;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他小麦肤色的脸颊上;他已没有感应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旷野的风四起;呜呜地吹着;……悲伤氤氲,哀婉萋萋;…… “梅姑娘,你放心,我们会厚葬的!”邱先志跨前一步说道;“起风了,咱们下山吧!” 梅拾璎点点头;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他整理的军装,扣上军装上的军纪扣。“阿闯,你好好的。” 她脸上凄婉动人,唇边浮上一抹微笑;“你放心,……” 声音越来越低,山风吹起来,淹没了她的声音。 她站了起来,用白布蒙上。她转身离开,跟着邱政委往前走。 他们慢慢走着,来到刚才停车的位置。 梅拾璎没上车;她定定地望着前方,问道:“我想知道,是谁,下达了炮轰高地的命令?” “这……?梅姑娘,莫要胡搅蛮缠!”邱政委厉声说道。 “谁,下达了炮轰高地的命令?”她依然坚持着;说道:“我只想清楚知道,他,怎么去的;……这一点而已!” 第三一九章 深重的悲愁…… 拾璎神情哀婉,悲痛欲绝;邱先志看着,委实不落忍。 他叹息一声,说道:“自古征战,两方对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梅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事情已然如此,你,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邱先志小心翼翼陪护她前来。他没敢让旁人知晓,她是敌方指挥官的亲人。他怕那些军士会控制不住情绪,将她当敌人来对待;……众怒汹汹之下,情绪难免失控。 他尽量维护着;……她若有闪失,又怎对得住故去的梅溪霆老先生? 肖闯率领的精编师,国民党军少有的不怕死。长官是硬骨头,手下的将领,个个都不耸;他们统一听从号令,同心协力,一致对抗我南下大军。南下大军被拖在这,半月有余;让前敌指挥所的将领十分头疼。 为摸清楚精编师的指挥前哨所在地;侦察连纵深敌阵,付出惨痛的代价,才摸清肖闯的驻地,在三一二高地。侦察连用电台发完信号,再也没有了音讯;……估计,全连无一生还。 肖闯的榴弹炮打尽,还能借助地势,指挥他的部下,在高地发动石弩,造成解放大军死伤无数;……他如此强硬,解放军指战员很愤怒;发誓,要将三一二高地夷为平地;…… 梅拾璎哪知道这些? 她的心,被悲哀填满,哪会想别的?深重的哀愁,扼制着她;她如水的眸子,全是幽怨。 她站在那,一动不动,死死瞪着他;幽幽地问:“邱叔叔,你只需告诉我,谁下令用榴弹炮轰炸山头?……阿闯,他抵抗了半月有余,后方补给供应不上来,枪炮子弹耗得差不多,粮食也所剩无几;……为什么,要如此决然地摧残?” “摧残?……”邱政委转向她;眼神犀利无比,眼里能喷出火来;“梅姑娘以为,他打别人打得;别人不能打他?你可知道,我方死伤了多少人?他给我方造成多大困扰?……死伤的那些人的亲人、战友,都如你这般揪着不放,恨不得将肖闯挫骨扬灰,将他的亲人赶净杀绝?” “你?……”梅拾璎语噎;他说这些,她怎能听进去?实在,心里这口气难平。 她幽幽地问:“邱叔叔,您告诉我吧;……我求您告诉我;我记住这么个人,夺走了我的爱;……我就想看看,他这么做;心,就不会痛吗?” “梅姑娘!”邱政委转身,不再看她;“我只当你哀伤过度;……你说也说了,我没听见;可以了,回去吧。” “邱叔叔,求你了!”梅拾璎依然不死心。 “梅姑娘,别太执拗;……”邱政委冷冷地说道:“我做了该做的;……你,莫过分!” “邱叔叔……;” “梅姑娘,走吧!”邱政委背对着她;催促她快上汽车。 梅拾璎心里十分抓狂;没有人愿意帮她,小小的知情权,都不能满足于她;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抬眸,失神地望着邱政委。 邱政委没看她;他站在车前等她,眼睛望着别处;…… 梅拾璎的眼光,落在他腰间斜挎的枪;……一支袖珍型的手枪,斜插在他腰间的皮带上。 梅拾璎跨步向前,紧紧走了几步。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她突然恶向胆边生,伸手去够他的枪。 邱先志背对着她,没有防备;…… 刹那间,枪已在她手。 梅拾璎右手一扬,左手一推,子弹已上膛;她右腕微抬,枪口瞄准了他。 错愕间,邱先志转过身来,不由得一愣;他望着黑洞洞的枪口,说道:“梅姑娘,枪可不是好玩的,小心走火!” “邱叔叔,你告诉我;……我不想为难你!”梅拾璎眸子冰寒,右手微颤着。 “姑娘,你放下枪;……这可不能闹着玩。”邱先志颇为恼火;这丫头忒胆大了,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以为,拿枪就能要挟我就范? 邱先志“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说道:“我们革命军人,面对威逼利诱,是不会动摇的!” “不动摇?……你不怕死?”梅拾璎眼里的寒,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她狠狠咬了咬牙;手腕往上微抬,朝邱政委那端,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凌厉飞出;…… 邱先志沉着冷静,往旁边微微一闪;子弹擦着邱政委左肩,射向他身后的大树,树枝儿被震得一阵抖;……树上的鸟儿受了竟,“扑棱棱”飞起;…… 紧接着,停车场有几台车的车灯突然亮起;大卡车、小车的灯聚拢,灯光一齐扫射过来;…… 他们站立的四周几米,被强烈的灯光扫着,照得如同白昼…… “老邱;……” “邱政委!” 有人喊邱先志;邱先志挥手致意,表示自己没事;…… 他的眼睛,一刻不离拾璎。 汽车的强光,晃得她眼睛极不适应;她不由眨了眨眼。她皱了皱眉,轻轻喘息着;…… “梅姑娘,你莫冲动!”邱先志大声喊着;“你听我说;……我先随我回去,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不,……”梅拾璎咬了咬唇,抬眸;惨然一笑;说道:“你不愿说?……是,你就是说了;我一弱女子,不能替他报仇,能将你们怎样?……罢了,……他,已不在了;……我孤单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过想问清楚,是谁下达的命令;无论是谁,她拼了全力,也要替阿闯出头!然而,这个人的姓名,她都问不出来;……顿时,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你若去了,我绝不独活!” 梅拾璎想起;……那天,她去送他,说的这句话;…… 她扬起脸,望着夜空,粲然一笑;喃喃说道:“阿闯,你等我,……;我…来…了;……” “梅姑娘;……”邱先志望着她,不由得大骇:“姑娘,……” 她徐徐闭上眼睛;迅速将手腕上翻,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 她轻声说道:“爹、娘,女儿不孝;……” 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淌下;…… 她右手食指搭在枪上,轻轻扣动着……; 第三二0章 送她去疗伤 梅拾璎扣动扳机,千钧一发危急时刻;…… 有人慢慢靠近她身后;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右臂狠狠往上一抬,再猛然往下一卸;…… 梅拾璎“哎呦”一声,右臂无力地垂下;只觉得,右胳膊酸软无力,软塌塌地垂下来。她的手一松;手枪跌落在沙地上,又溜出去很远;…… 邱政委往前跑两步,将地上的枪拾起来,重新别在腰封枪匣内。 刚才,邱先志大声喊叫,吸引了她的注意;拾璎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邱政委,你这怎么回事?……这里是前沿阵地,你带这么个女子,来这里倒什么乱?”那人高声嚷道。 “首长,……;不是,……我;……”邱先志很不自在;走到那人身侧,对他轻轻耳语几句。 “哦,……她吗?” 那人显然听明白了;他朝邱先志点头,犀利的目光,朝她这边望来;…… 梅拾璎豁出去了,她已经无所谓了;他,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梅拾璎苦笑一声;护着自己的邱叔叔,她也不知好歹地朝他开枪! 为了见肖闯,她带着希冀而来;见到了他,已阴阳两隔;她悲痛万分,……深重的悲痛,没有压倒她;她留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她很疲惫,很乏累,很心伤;…… 她很想问问,为什么?……老天,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们一个美满?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无情,又怎会回答她?…… 她除了苦笑,还能有啥祈求?她除了眼泪,还能有欢乐吗?这凄惨的现实,这悲痛的人生,不要也罢! 梅拾璎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我的阿闯,阿闯;他不在了,走了;……带走了欢笑,带走了快乐,带走了幸福;…… 她沉浸悲痛中,心不堪重负;她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已油尽灯枯;…… 罢了,她很虚弱无力,身子飘忽起来,颤巍巍倒下去;…… 梅拾璎仰着脖,头往后倒;头发飘散开来,双手完全展开,直挺挺向地下倒;…… 那位首长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她;观察到,她神态不对,直直往后扑;…… 他身形一闪,矫健地迈步过来;稳稳托住她后背;拦腰将她轻轻揽住;…… 她双眸紧闭着,脸上泪珠点点;……黑发如瀑轻拢她的脸庞;她的肌肤瓷白如玉,柳叶弯眉如黛染,樱桃小嘴含朱丹;…… 望着她的面容,首长的身形不由一震;他与她一起跌落于地。他的眼眸闪烁着,有种异样的神情;他轻轻唤一声:“启玥,……” 然后,他又摇摇头;轻捏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寒凉;他用他的大手,紧握着她的手,使劲揉搓着;…… 年轻的首长,怎会如此举动? 邱先志心里诧异,轻声喊一声:“首长,……” “唔,……”首长抬眸,问道:“邱政委,……姑娘,姓甚名谁?” “姓梅,梅拾璎。”邱先志谨慎地回答。 “姓梅?来自南京;……”首长凝神细想;问道:“她,可是南京梅公馆的小姐?” “咦,首长,您怎知晓?”邱先志心里纳闷。然后,他又一想;梅府古朴世家,多少人知道。受过梅府照拂的,何止他邱先志一人?或许,首长与梅家有某种因缘。 年轻的首长沉吟片刻,问道:“她……梅小姐,真是为肖闯而来?” “是;”邱先志蹲在他身侧;轻声说道:“首长,她是我恩公梅溪霆老先生的亲孙女;……真没想到,那国民党顽固不化分子的未婚妻是她。世家小姐的执拗性子,多少有一些;请您念在她年轻,多少网开一面!” “嗯,……肖闯,已不构成威胁。我们共产党人,不搞连坐那一套;这姑娘,也是情深义重;……”首长点了点头;“她受了刺激,伤心过度,又心神不宁;……刚刚,还被我,……” 他蓦然停住了话语;这么柔弱的女孩;……刚才,下手实在重了些。 他猛地抬头,瞪着邱先志,瓮声瓮气说:“你去叫一辆大车,我们先送她去最近的卫生所!” “是,首长!” 首长能这样说,邱先志放下了心。他匆匆忙忙离去,小跑着去安排汽车。 年轻的首长低眸凝视着她;握住她冰冷的手,坚定地说:“放心,你不会有事!” 他强有力的胳膊托着她,站了起来,迈开步朝车飞奔而去。 …… 梅拾璎觉得,自己来到了云端;她的意识一会清醒,一会儿迷糊;…… 她听到了,有人叫“启玥”;……是了,我到了天堂,姐姐也在这;…… 她睁开眼,到处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阿姐,阿姐你在哪?拾璎来了,你出来呀;莫躲着我! 她感觉到,被人公主抱着,托着往前走;……是了,阿闯这样抱她。阿闯,我来了;……我们再不分开;…… 邱政委拉来战地上的一辆救护车。救护车上除了座椅,担架什么的医疗设备都没有。 邱先志先上了车,在座椅上坐好;他怕首长太劳累,伸出双手,说道:“首长,梅姑娘,我来托着吧!” “不用,我托着她!”年轻的首长抬眸,望了他一眼;并没理会他的好意。 他的脸上,看似平静;谁又能知道,他平静的面容下的波涛汹涌。 他身子笔直坐着,双手擎着拾璎;不时,还低头看一看她。看她苍白的脸色,越来越冷的双手;他不时蹙眉,实在忍不住了,说一句:“你们的救护车,没有一为医护人员随行吗?” 司机从后视镜中,瞅着他冷冷的神情;慌忙说道:“我们本来是一个医护小组,来了六位医护人员,可都到了前沿阵地;那么多的伤员和病号,大家都忙不过来呀。” “好,你别啰嗦,专心开车!”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是,首长。”司机吓得更不敢多话。 梅拾璎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昏睡了两天。她睡得很沉;在梦里,她和阿闯亲亲密密,恩恩爱爱,完全都不愿醒过来。 第三二一章 巴将军……是你? 梅拾璎一直在走,行走在无人的旷野; 她感觉前面有人,紧走两步想赶上;但,那人一直在前,保持若即若离距离。 她伸手一记响鞭,用力甩将过去;那人伸手接住,将她拉近身边。 梅拾璎抬眸望去; 他勾唇低眸;精致的五官,剑眉下深邃的眸子,唇边一抹浅笑,从容地望着她:“这位小姐,请问您的名讳,……” 一阵烟雾飘来,他,不见了踪影;…… “阿闯,……”梅拾璎眉心一拧; “阿闯,……”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溢出滑落腮边;…… “梅姑娘,醒了?……” 梅拾璎睁开眼,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 拾璎昏昏沉沉,还能完全清醒;她以为,自己在天堂,第一眼看到的,不应是阿闯吗?“阿闯呢?……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梅姑娘!”对方说一声,沉眸不语。 邱先志陪在一旁;看到她醒来,惊喜地说道:“谢天谢地,梅姑娘终于醒来了!” “醒了?……” 看到邱先志的脸,梅拾璎不由一愣;她抬眸,倒挂的盐水瓶里,药液缓慢地滴着,缓慢地注入她左臂的静脉;…… 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 梅拾璎蹙眉再望,一间简陋的屋子,白色的窗帘,军绿色被罩;……穿草绿色军装的,一位是邱叔叔;另一位,她不认识的解放军将领。 “这是医院?……”梅拾璎才醒过神来;抬眸望着邱政委;“邱叔叔,我没死?……你,救了我?” “梅姑娘,好好的,说什么死活的!”邱先志俯身望着她:“前天晚上,好险!多亏巴将军救了你!” “巴将军?……”梅拾璎这才仔细望他;这位解放军的将领,身材健硕,高大魁梧,脸膛不白,不像中原人氏。她出于礼貌,轻声说道:“谢谢!” 巴将军微微颔首;浓黑的剑眉下,深邃的眸子望向她;“不客气!……梅姑娘,……”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咣当”被人撞开了;…… 爽朗的声音如旋风般闯入:“哈哈哈,梅丫头;……好久不见!想死你二虎叔了!” 梅拾璎定睛一瞅;牛团长带着庞二虎寻来探望。 “大当家、二当家的;……你们怎么来了?” 牛团长笑道:“梅姑娘,有没有好点?……你二虎叔听说你来了,非得要来见见你!” 梅拾璎看见他们,想掀开被子要起来;右手使不上劲来。拾璎一低头,发现右臂上了厚厚的夹板,被绷带牢牢地绑着没法动弹。 她猛然记起来;那天晚上,被什么人袭击了;……难道,是……? 她抬眸,眼睛望着巴将军。她如此犀利的目光,巴将军如何不明白?他,顿时有些不自然。 “梅丫头,牛首山一别,十二年有余;你这丫头长得越发标致了。你送我那台车,我现在还用着呢!哈哈,等你好了,老庞我带你兜兜风!”庞二虎望着她,笑呵呵说道。 当年,她女扮男装逃出南京;来到当涂县牛首山,却被庞二虎误认为日本兵抓上山寨。梅拾璎想起,受到看他感染;笑道:“好呀,多谢二虎叔!二虎叔,现在不抓我了;我已病弱成这样了。“ “嘿嘿,”庞二虎摸着头傻乐;看拾璎绑着夹板的右臂;他不由得心疼,气得破口大骂:“他奶奶个球!梅姑娘,谁将你害成这样?……告诉我,老子替你出这口气!” “咳咳,……咳咳;”邱政委连着咳两声;搭着庞二虎的肩,小声提醒他:“二虎,休得胡说!” “怎就说不得?……”庞二虎急火性子;心下正生着气;“将梅姑娘伤成这样,还了得了?……政委,你别包庇他!梅姑娘娇柔的身子,怎能下得去手!告诉我,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嗯,……;”邱政委越发急了;频频给他使眼色;“二虎,不要瞎说!” “政委!”庞二虎见他这样,很是莫名其妙;“干嘛,什么人?……你这样维护着!” “庞副团长,是我!” 刚才,庞二虎只顾着与拾璎说话,没注意屋里还有别人。 冷不丁有人在后面招呼;他猛地转过身来,气呼呼地望去;…… 他很是惊愕;“巴……巴将军?……是你?” 庞二虎愣愣地望他,再望望邱政委;最后,目光落到拾璎脸上;她愤怒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呵呵,庞副团长,要替梅姑娘出头?”巴将军往前一步站住,轻松地说道:“没事,来吧;……请便!” “二虎!”邱政委摇着头;急急说道:“巴将军为了救梅姑娘,误伤了她!” “呃,……咳咳;……”政委这么说,庞二虎被自己败了。刚刚,他完全没搞清状况,就胡乱插话;要替拾璎姑娘出气;……简直了;…… 庞二虎颇为尴尬,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报告巴将军,庞二虎不敢!” “有何不敢?……”巴将军笑道:“君子坦荡荡;我既伤了梅姑娘,你完全可以出手;放心,我不怪你!” “巴将军,羞杀我也!您是为了救人,我还在这聒噪,实在汗颜!”庞二虎立正,向他敬礼,大声说道:“我团官兵被国民党军阻击在这,足足半月有余,死伤无数!若不是将军您指挥若定,用锦囊妙计将肖贼击毙;我部官兵还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将军的功劳足矣;……” “二虎!”邱政委的脸蓦然变了颜色。 “肖贼?……肖闯吗?”梅拾璎凄厉的声音。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狠狠向巴将军扑过去;她左手手腕扎着针,被盐水瓶长长的胶管绊住;她没走两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梅姑娘;……”巴将军过去,将她扶起来。 “梅姑娘?……”庞二虎一愣;……丫头,为何这样? 梅拾璎散着发,红着眼睛,扯住他衣领,咆哮道;“你下达炮攻三一二高地的命令?……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第三二二章 靠近你,穷途末路的开始(一) 梅拾璎扯着他衣领,直着嗓子嚷嚷着;针头被她挣脱,左手手腕处,殷红的鲜血流着;…… 她抬起能动的左手,用尽力气去挠他;抬起右手臂,狠狠地砸向他。巴将军一动不动;脸上,蓦然两道血痕。 他不说话,任凭她说,她闹,她喊,她哭;…… 梅拾璎直着嗓子,疲乏了,动不了了,昏厥过去;…… “梅姑娘!”邱政委、庞二虎齐声惊呼。 她苍白如蜡纸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巴将军轻叹一声,将她抱起来,轻放在病床上。 医生和护士急急进来,紧急抢救后,梅拾璎醒了过来。 “梅姑娘,你这样,让我很担心。”他脸上很关切。 她抬眸,恨恨地望着他:“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我真不知道,你们的感情这么深。”巴将军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为了你姐姐,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蓦然有些伤感。 “我姐姐?……”拾璎犀利的眼神,瞪着他;“你,提我姐姐干吗?……” 他也算是强者,三十多岁年纪,样貌本事俱佳,能征善战立下军功,有今日的地位。他认识我姐姐;……拾璎想起一事;难道,是他?… 可,那又怎么样?我心爱的人,死于他之手。 我一弱女子,没有力气;我打不过他。打不过你,我还躲不起吗? 拾璎冷冷地说:“你曾托人送来我姐的遗物,我谢谢你!不过,我不想见你;……现在不想见,以后也不想。” “梅姑娘,……”巴将军欲言又止;……这丫头冰雪聪明,有些事,她怎看不到?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先休息,我们都离开吧!” 巴将军朝在坐的扫一眼;其他三位看着听着,明白了其中原委,也都暗暗叹息。 医生说,病人需要静养。他们帮不上什么,只能先退了出去。 那几个人都走了,医生和护士也退出。拾璎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思前想后想了许多。阿闯就这么走了,她十分的不舍。万籁俱灰,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随他去。 …… 入夜,病房内外都静悄悄的。 拾璎,悄悄坐了起来;抬了抬酸涩的左臂。她下了床走到方桌前;桌上有一小小的梳妆匣,里面一块小小的圆镜。 她拾起镜子摔到地上;镜子落到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她捡起一小块来,轻声说道:“可以,……这,够了。” 她做过护士,知道一些技巧;用颤抖的左手,切向右手腕动脉血管;……顿时,殷红的鲜血汩汩冒出来。 她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来;平静地说道:“好了,我该睡了;……睡着了,就可以看见阿闯了。” 第二天清晨; 护士进了屋,满地的血污,床上殷红一片;…… “啊……;” 这一凄厉的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 巴将军赶到医院;神色很焦虑。 看见他赶来,邱政委跟上去:“将军,您来了?” 年轻的将军很紧张,哆嗦着问:“梅姑娘……怎么样?……要不要紧?” 邱政委回答:“还好,我们发现得及时,已经抢救过来了。” “好!现在,她怎么样?”将军急急地问。 “已经安静了,输了液,二虎在里面陪着。”邱政委回答。 “嗯,我去看她。” 将军说一句,急急往前就走。“砰”地一声,他不等敲门,破门而入。 “巴将军?……你放心,姑娘没事,有我看着呢。”庞二虎站起来说道。 梅拾璎躺床上,输着液;右手腕缠着白纱布,渗出点点殷红。 她看他进来,别过脸去;冷冷地说:“我,不想见你!” 将军铁青着脸,大吼一声:“二虎团长,你出去!” “将军?……”庞二虎一愣。 “副团长,你先出去,我和她谈一谈!” 将军很固执;二虎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出了房门。 “梅拾璎,你可真能耐;……好好的日子不过,真不想活啊!“巴将军瞪着她吼道。 “我活不活,关你屁事!”拾璎不屑理他。 “你以为,你殉情,为情而伤是英雄?”巴将军愤怒地说道:“你这么做,对得起肖闯?他为你做了许多,付出了所有一切,就是让你与他同生共死?……你,也太不了解他了!” 梅拾璎心里惊撼;蓦然转过头来,嘴唇直哆嗦:“你……你杀了他,有什么权利评论他?……” “是,我没有权利!但是,你可要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巴将军吼道。 “……你,你说什么?” 拾璎迷惑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丫头,你听我讲。”巴将军瞪着她,问道:“你们,是不是去年春天相逢的?” “……” 拾璎一愣;他……他怎知? 巴将军重重跌坐在圈椅上,眼睛直直望着远处;说起一个不那么遥远的故事。 他是冯大帅的人,你该知道。冯大帅与我们联系密切,他本人倾向于我们的,他不认可蒋家的统治;冯大帅拥护我党,国民党政府不得人心,他对政府也反感。 抗战时期,肖闯与陆氏父子结下深厚情谊。冯去欧洲考察,授意他去南京;去接近陆氏父子。能策反就策反;不能策反,分而化之。 陆定国在国民党军队绝对权威;陆定国本人顽固不化,明知错也会坚持到底;怎么可能策反他?陆少在前线,与我军交战很凶猛。 我们的同志说,策反不成,挑动他们内部斗争,让他们自乱阵脚。陆少有一位未婚妻,大家鼓励肖闯去接近她;…… 我不知道,你们俩感情,是这样深厚?巴将军喃喃地说。 他爱上了你,爱得彻头彻尾。他以你的喜好,为他的喜好;以你的快乐,为他的快乐。他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具体的,我不很清楚;…… 后来,冯大帅出了事,没人能管束他。 他和我们的人反目;……成了陆家父子的坚定拥护者;为了陆家器重,为了兄弟情,也为了你,他不惜与我们为敌;…… “可能,他与陆少真有兄弟般的情谊;明知没有前途,却只能这么走下去。”巴将军抬眸,幽幽地说道:“后来的事,梅姑娘,你应该清楚;……” 第三二三章 靠近你,穷途末路的开始(2) “你胡说!”梅拾璎瞪着他;嘴唇发青,哆哆嗦嗦说:“你说,他接近我目的不纯?……不,我不信!你懂什么?我和他,十三年前在北平相识,他对我一见倾心;我对他青睐有加。……隔山隔水隔千里,我们本不该有交集;是你们……你们将他推到南京,你们的心才是真狠!” 梅拾璎说完,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可能?……你们,十三年前就相识?”巴将军不由一愣;“你那时才多大?十四五岁,在南京吧;……他那时二十刚出头,在长城脚下打仗;……” “是!姐姐考上燕大;……我和娘亲一起送姐姐,在北平;……”梅拾璎泪眼婆娑;想起那个夏天,在北平城墙根下;…… 巴将军喃喃说道:“难怪,当时他接到任务,既没有丝毫拒绝!他西北军的将领,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京,虎穴龙潭之地,……却,是因心里的一份情?我不知,他在怎样的境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他,实在是可惜了。” 巴将军感动,有些哽咽。 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他,情不自禁;……唉,问世间情为何物?两人情深如此,生死相许! 拾璎静默不语,潸然泪下;…… 阿闯,……你真傻!我一点都不好,你何苦对我如此? 他领了任务而来,瓦解分化陆氏父子;……她说,梅陆两家情谊,不能随意割舍;陆伯伯像慈父般待她,不能伤了陆伯伯的心;……而他,为她什么都愿意做。 “反陆风波”中,阿闯心里很明晰;他坦然接受爹爹的要求,只带了区区几百人,故意卖了个破绽,故意让陆帅抓住他把柄;他可以远离陆氏父子,就不用因陆家而犯难;…… 梅拾璎才醒悟过来;……阿闯何其敏锐,有心智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再三斟酌;何事轻易出过差错?……他,是故意的!自己是傻妞一个,硬充什么好汉,为他去陆伯伯那说和!他好不容易脱离了陆帅;因她三寸不烂之舌,重新回到陆家父子身边。他,又被人逼迫策反;…… 阿闯,他却没有一句怨言!梅拾璎啊梅拾璎,你自以为是的性子,真真是害苦了他! “呜呜,……阿闯;”梅拾璎哽咽着;“……阿闯……,我…害…了…你!” “梅姑娘,你别太难为自己!”巴将军劝道;他哪里知道,她在为自己愚蠢而懊悔。 “将军,真好厉害!”梅拾璎止住泪;抬眸,恨恨地说道:“将军好手段,予取予夺,都全在于你!他陷入我的温柔陷阱,你们没人去解救他!他做出自己的选择,你们毫不容情摧毁他?……梅陆两家政界军界联手,南京城里谁人不知?他是要娶我的,要成为梅家女婿,就必须得与陆家交好。陆伯伯对谁都狠,唯对我梅家不同;也因我梅家才对他网开一面;……他只能这样做!” “呃,……梅小姐,你实在看得起我;”她这冷嘲热讽;巴将军很不自在,干咳了两声;“咳咳,……我不过一介武夫,只在前线作战;……敌后战场,我们有同志与他携手;……” “携手?……你……你们真无耻!”拾璎抬眸越过他,望着空洞的白墙;凄惨地一笑;“你们选中他,因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没人能左右他。所以,你们义无反顾,将他推到对立面来。他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几时得到温情与呵护?你们给过他温暖吗?你们驱使他,让他犯险;……我爱他,疼惜他,护着他;……他感动,他喜欢,甘之如饴;所以,他心甘情愿走进我们阵营,与你们对立,走到了死地;……” “梅姑娘;……我们革命者,为了万千百姓,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巴将军蹙着眉。 “是啊,好你个革命者。”拾璎咄咄逼人;愤怒地说道:“你既这么懂他,那,为何不能网开一面?非得置他于死地?” “我也不想;……有些事,他实在做得过了头。”将军很无奈;说道:“我们敌后的同志,可能是说话偏激了些;也可能,采取了什么行动,让他很反感和抵触。他将接触他的同志,用特别的手段解决掉。这,就让我们的同志非常气愤。” “你说什么?……” 拾璎想起,前阵子身边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后来,就突然又不见了。肖闯的近卫;后来,是霑豪哥的人,一直不离左右保护着。 再者,他在这,狠狠阻击解放大军半月有余;……所以,他没有活路了。 拾璎伤心得说不出话;嘤嘤啜泣着。 “小妹,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巴将军停顿片刻,说道:“我心里是敬重他的。他虽然不是一位合格的革命者。但,他做了别人做不到的;遵循自己的真心,哪怕前有刀山火海,他也不后退一步。” “……”拾璎愕然;他想说什么? “真的!”巴将军颓然坐下来;“我时常在想,我一门心思对抗日本人及他们的走狗。甚至为了接近他们,自己充当了走狗,这让启玥对我很反感。我们,有一段时间很好,心意是相通的。你们姐妹都一样的爱憎分明,眼里不容沙子;……所以,我不敢跟她说实话。她对我失望之极,我失去了她;……她和别人卿卿我我,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将军……” 巴将军停顿片刻;“我就这样,失去好姑娘对我的爱。我很后悔的事,就是放弃了她!肖闯,他虽没和你说实话;但是,他得到了你的真心。假如,他刚开始和你说了实话,你还会倾心于他吗?你所要求的,和你做的,是让他顺从于你;顺从于陆帅,顺从你们那个阶层。他贪恋着的,是你的真心;所以,无怨无悔;……” 梅拾璎默然无语;……她以为,爱他了解他;是让他与她的家及环境融洽;难道,自己错了吗? 第三二四章 悲伤能否化解 拾璎病床对面椅子,巴将军静静地坐着。 拾璎与他虽陌生;但,两人同病相连,彼此相同的心痛,效果是不一样的。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孤独的凄惶;二个人讲,有人共情,悲伤能化解。 巴将军静静诉说着自己的从前;他后悔放弃心爱的人,至今不能心安;…… 他没得到启玥的真心;他很不快乐。 梅拾璎听着他讲,与自己无关却有关的故事;她讲自己的故事,她与阿闯的欢笑,幸福与快乐。 她说一会,笑一会;她讲一会,哭一会;…… 她很伤怀,他轻拥着她;……她的眼泪,无声地淌;…… 说着讲着,很累很累;倚在床头,迷迷糊糊,就是睡不着。 自己错了?……她想不出来。 梅家十几代,矗立在金陵城;梅家博学深厚的家学渊源,祖辈的辛劳勤勉累积的财富;与世家大族互相扶持,携手共进是分不开的。 梅家祖辈,莫不如是;爹娘是这样;……我,错在哪里? 梅拾璎想得纠结,头疼不已;脸色愈加惨白,…… “梅姑娘,你别逼自己;……有些事,得慢慢来,慢慢去想;”巴将军站起身来,说道:“你最好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再想也不迟。” 梅拾璎抬眸,眼神空洞,木然望他一眼;她没说话,低眸继续冥思。 巴将军起身,望门外的人说:“二虎团长,梅姑娘太累了!你让医生同志来,给她打一针助睡眠;让她好好睡一觉!” “是。”庞二虎领命。 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进来,给梅姑娘检查了伤口;再打了一针镇定剂,让她能好好睡一觉。 邱政委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默默地站在一旁。巴将军瞅一眼,朝他努努嘴。 两个人来到外面走廊上。 巴将军说道:“梅姑娘身心疲惫,去找一个人陪陪她。医院里,有没有南京的医护人员?先让人看着她,说一些她那地方的事;估计,她注意力能减轻一些。” “首长放心,我这就去办!”邱政委答应着,转身抬腿要走。 “邱政委,老邱;……”将军想起什么;赶紧叫住了他;问:“你知道,葛沛琛在哪?……他和梅姑娘是故交,嗯,让他来这,照顾梅姑娘也好!” “沛琛?……” 好乖乖,这,他也知道?简直无所不知!邱政委真佩服,这位年轻的首长。说道:“呀,我知道他在二野;但是,我们许久不联系。现在,跟他联系不上啊!……” “哦,那还是让我来吧!”年轻的首长点点头。 “首长,您知道沛琛在哪里?……那,真太好了。”邱先志拍拍脑袋,想起什么来;说道:“不过,这也过去好几年了。不知道那小子,他的心意,变没变呢?” 邱政委想,将军这是要拉郎配吗?将军仿佛对梅姑娘倒挺上心的;……为何要叫别人来? “我管他变没变!梅姑娘不见得能看得上他吧!”将军没好气地回他一句。 “对,首长您说得有道理。”邱政委再不敢吱声;怕自己说的话,拂了将军的好意。 邱先志说,去请医护人员;与他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巴特尔来到走廊尽头,挥手让勤务兵过来。说道:“你通知葛兰馨同志,让她叫葛沛琛同志来我这。” “是,首长!” 勤务兵领命,转身就要离去。 “哎,等一下!”突然,巴将军又叫住了他;说道:“这,转来转去太麻烦了。这样,你直接与二野的首长联系;就说,是我说的,让参谋部放葛沛琛到我这来。这,有紧急任务!” “是,首长!” 听说有紧急任务;勤务兵直咋舌,这还了得。他转身小跑着去了。 巴将军安排完事,转身回到病房。刚到门前,邱政委从走廊另一头,领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子过来。 女子圆圆脸,穿着白大褂,低眉順首;目光平视,面无表情。 “老邱,这是你找的人?”将军问道。 “是,匆匆忙忙,也找不着更合适的;……不过,这姑娘是南京人;也是学过医的。让她看护者梅姑娘,应该没问题。“邱政委答道。 “好,你们去吧。”将军点头。 巴将军没跟进去;他站在门外,望着屋里好几人在忙。他想了想;转身先离开。 白衣女子来到床前,看见病床上的姑娘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如蜡纸;她身子不由一震,大惊失色;问道:“她……她这是怎么了?” “想不开!右大臂扭伤;然后,想割腕自杀。”护士悄悄说道:“失血过多,情绪又很激动;……” “为什么呢?……她,显然不是这的人!” “可不是!好像,他的未婚夫死了;伤心难过,殉情来着;……被咱们首长救了!人长得挺漂亮,想不开呗!”护士悄悄告诉说道:“你可得小心点啊,注意些;好生照看着。咱们首长,对她,特别体贴;……” “是呀,漂亮姑娘在哪里,待遇都是不一样的。”白衣女子幽幽地说:“你瞧,她瓷白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那深情的眸子,能勾人心魄。多少男人看见她,不是趋之若骛?” “呀,你说这话小声点;……不是我说你!没看见咱那年轻的首长,长得高大帅气那位,看她这样,把他心疼的;……嘘!小声点;咱们对首长的命令,绝对执行;不能有任何抵触行为!” “是,我明白了。”这位圆脸女子对护士说道:“你放心去休息吧!我来照看她!” “好,谢谢你!这两天,她这反反复复,可把我们折腾累了;……我得去睡一会了!”护士说道。 “好的,你去休息吧!”圆脸女子笑着,目送护士离开。 护士道谢,离开病房。 她沉下肩,低眸;望着病床上的梅拾璎:“我还以为,你跟霑豪走了。没想到,你在这里!你对肖闯,真是深情厚谊;恨不得与他同眠于地下。你的下场,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第三二五章 梅小姐,何去何从? 注射了镇定剂,拾璎沉沉睡去;可,又睡不踏实。她总觉得,有人在偷窥她。 不知过了多久,拾璎从沉睡中醒来;她睁开眼睛,朝屋内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淡漠平静的脸。 那人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望着拾璎,淡淡地问:“你醒了?感觉怎样;……伤口还疼吗?” “宛如姐?……你,是你在这?”拾璎喜极;她顾不得疼痛;“呼”地从床上坐起,急急问她:“宛如姐,你还活着?……太好了,真太好了!” “好什么好?……不过败兵卒子;哪比得上梅小姐你黑白通吃,在哪里都受欢迎。”宛如头也没抬,冷冷地回她。 “宛如姐?……”拾璎脸上的笑,顿时冻住了;她低眸沉默片刻,又说道:“霑豪哥被救回时,伤得很重。他说,是你带枪引开了追兵;……我……我们都很担心你。他们,没有难为你?……你没事就好!” “那你还跑过来?”宛如瞥她一眼;低声说道:“我一路奔跑,最终不敌,被活捉了!我不过是名军医,为救自己长官,不过愚忠、是非不分;批评教育一通,派到这里来了。你呢,你以为自己多大的能耐?不自量力跑来,以为凭你几句话,能救得了肖少将?” “宛如姐,……我;”梅拾璎自知理亏;低眸,不知如何说。 “算了,我也不是说你;……”宛如怜惜地望她;说道:“你也真是痴情的,为了肖少将,连命都不要!肖少将,我崇敬他;这次战役,不是他来,就是霑豪;他顶着炮火,不做孬种,死得壮烈,不愧为党国军人;虽败犹荣!退一步说,我心里感激他;否则,很可能倒在这的人,就是陆霑豪。” 宛如心里清楚,陆帅手下能打的将领就那几个;年老的耿师长都上阵,年轻的将领也必定要有。 “宛如姐;……” 梅拾璎心里婉转;眼眶里噙满了泪。这还是她过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肖闯不做孬种,虽败犹荣! 他,是她的最爱;无论别人怎样说他;都无法憾动,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拾璎,你真不该过来;……霑豪,他见不到你;……我不敢想象会怎样?”宛如幽幽地说。 “霑豪哥?……宛如姐,我是极力成全你和霑豪哥的!” “谁要你成全!”宛如愤懑地望着她。 她觉得,这小妮子真不可理喻;“我喜欢他,那是我的事!我被当成替身,情感的安慰,我心甘情愿。我只想看着他,守着他就好……你呢?耐不住寂寞,投身别的男人怀抱?一个骄傲的男人,若真对别的女人动心,早就公开与你抗礼了。他说什么,做什么;你有没有从内心,真正了解过他?……他昏迷不醒,念念不忘的,只有你!也只有你,将他带入云巅,又抛入深谷;……你残忍而无情地践踏了他的爱!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是吗?” 拾璎不敢看她;轻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我和霑豪哥,我们有过心动;但,没能走入彼此的内心;……我只是觉得,你更适合他!” “他迟迟不娶,也不解除婚约,你没认真想过吗?……你真为他着想吗?若你无意他,在昆明你就不该找他;在重庆,你更不该揪住他;……为救一个不相关的男人,你铤而走险,倒是挺难耐。你没想到,他会生气吧?他在你面前演戏,对我呵护温柔,故意气你的!你呢,扭头就跑;你有没有听过他的委屈?他深爱着你,真是不值得!” “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而且,你们……;”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宛如回眸,傲然望着她;“他是我的长官,我是军医,仅此而已。他当我是恩人,甚至红粉知己;没有别的。……他那么骄傲的人,你不断地打击他,挫败他;……从南京回到军队,他方寸大乱,才犯了军事行动上的低级错误。” “宛如姐!……”拾璎愕然。 “不可思议,是吧?”宛如低眸,幽幽地说:“哎,现在说这有什么意思呢?他的爱,你看不到;你看到的,想抓住的,离你而去;……如今,他,和他;他们两个,都离你远去了;……拾璎,你心里的伤,需要慢慢去弥合。剩下的路,对你来说,会很艰难!家国不复存在,你这位小姐失去家人亲眷的宠爱;你该怎么办,如何谋生,真是需要考虑的!” “家国不复存在?……这……这什么意思?”梅拾璎瞪大眼睛,心慌慌的。 “怎么,那位首长没告诉你,解放军渡过长江,没两天就攻占了总统府;蒋家王朝已宣告灭亡?” “什么?……南京失陷,我们的军队呢?”拾璎吓得不轻,直直坐起来。 “失陷?……”宛如望望她,直摇头;“不叫这词,应该叫‘解放’;……梅小姐,国民政府的贵族小姐,你该何去何从?想明白吗?” “何去何从?……我……我;” 尖锐的问题呼啸而来;重重地逼迫着她,压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梅拾璎瞪着大眼睛,脑子里空空如也。她的脑子缺氧,有些转不过弯来。 家国不复存在,军队不战而败?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拾璎想起,爹娘应该是做好逃离的准备,估计,他们带着小弟和其他人已走了。 梅拾璎猛地抓住宛如的胳膊;死死拽着她,像抓一根救命稻草;她急急说道:“宛如姐,我……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不;”宛如拽开她的手,笑道:“梅小姐,我是医生,在解放军医院好好的;解放军代表普天下的劳苦大众的,我来自普通家庭,我没问题的。我说的是你,来自官僚阶层的,资产阶级贵族小姐,你该如何自处呢?” “不,我……我不是这意思;……宛如姐;”她不知该说什么;或者,想说什么。 梅拾璎低眸沉思,她想不明白,心乱如麻;…… 第三二六章 还好,你还有救 慌乱、恐惧、害怕;……突然袭击而来;梅拾璎脸色惨白;如水的眸子雾蒙蒙的;眸子空洞没了色彩。她用手抚着胸,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害怕了?……没主意了?”宛如眯着眼睛问。 “你,让我想想;……”梅拾璎眼神迷离,蜷在被子里;六神无主的样子。她独自在这,爹娘肯定走了,陆伯伯一定也走了;还能怎么样?她幽幽地说:“既来之,则安之;……我,能有什么办法?” 宛如望着她;戏谑地说道:“对啊,既来之,则安之!听说,有位年轻的首长对你心疼得紧;……你这娇柔的样子,梨花带雨的,哪个男人不心疼?真好,你可以对首长倾诉一番,哭一哭;……指不定人家还会安排好你的未来呢!” “宛如姐,你别瞎说!”拾璎抬眸,羞涩地说道:“我有底线,还没无耻到这份上!只是,太突然了;……我好慌,好后怕!” “还好,你还有救!”宛如定定地望着她;“事情已然如此,你要早点拿定主意!”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梅拾璎愁眉不展。 她如此惊惶失措;宛如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打破了你好不容易才有的平静,着实有些残忍;……倒不如,你真随肖少将去;落得心里安宁,免得这么为难。” “不!”梅拾璎断然大喝一声;陡然升起一股力量。 “哦,心里有办法了?”宛如抬眸,展眉一笑;“说说,我帮你参考参考!” “我……我要回南京;”梅拾璎急急说道:“爹娘可能去美国了。我也有去美国的护照,我回家去取护照;然后,去美国与家人团聚。” “小姐,这条路,恐怕行不通哦!”宛如扫她一眼;真不想浇灭她这一星点希望。 “为什么?” “美帝国主义,虎视眈眈;妄想伺机对我大陆进行反扑;……海陆制空,都已封锁了。你从哪里过去?”宛如的眼神很严峻;她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那,……那该怎么办?”梅拾璎几乎是哭着喊。 “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你以后的路会很艰难!”宛如说道。 “呜呜呜;……”梅拾璎往后一倒,捂着被子嘤嘤啜泣。 “拾璎,……”宛如轻摇着她肩膀。“你且起来;……听我说!” “不听,我不听!”拾璎依然捂着头。 宛如上前去,呼地掀开被子;大吼一声:“梅拾璎,你且起来!” “你……你干嘛?”她珠泪涟涟;无辜地瞪着宛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还能怎样?” “两位国军少将师长倾心仰慕的梅小姐,就这点能耐?……真是败给你了!你娇弱无比,哭兮兮的模样,除了博取别人的怜悯与同情,还能有什么用?”宛如大声说道:“那胆大妄为,恣意张扬,无所畏惧的梅拾璎,能凭空消失吗?她到哪里去了?……你有能力,有胆略,为何不动脑好好想一想!” “宛如姐;……”拾璎愕然,被她的话惊到。 拾璎与她接触不多,两人也从未有过深谈。她怎会知道这么多?那,就是霑豪与她讲的。……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他,心里装得太满,才会对别人说吧。一个男人,对别人讲女子的好,多是讲自己深爱的女子。 霑豪哥,我,……;梅拾璎心里颇不是滋味。 “拾璎,你振作一些;”宛如说道:“肖少将已走,你要节哀!你躺在这医院,什么也做不了;反倒,还会招来怨怼。你要好好想以后的日子,你,没有亲人庇佑;紧接着,也会没有朋友。你梅府以前的亲朋,会迅速远离你;甚至,会像瘟疫一样躲避你。……树倒猢狲散,你该懂的;可能,最后只剩你一人,孤单地走下去。你要坚持下去,等着陆长官回来;……我相信,他不会忘记你的。” “宛如姐;……” 她这时候还为他考虑;她相信他,笃定他会回来。宛如又何尝不是用情至深?梅拾璎心里,更不是滋味。 梅拾璎平静下来,说道:“宛如姐,谢谢你,将最坏的景况给我分析清楚。我想,我还是回南京去。爹娘走得何其匆忙;梅公馆那么大的院落,还有梅府的生意在。这些,总要有人去操持的。无论怎样,我作为梅府的一份子,总要承担我应该承担的事。” “小妮子,你这么想就对了。”宛如声音轻柔了许多;“梅公馆的小姐,任何事自然都是出色的。确实应该先回去,把家里大小事情先抓紧了。记住,遇事不要太强硬。毕竟,再不能像以前,有陆帅给你撑腰了。” “我明白。”说起陆伯伯,拾璎的心又震了一下;她抬眸,缓缓地说道:“宛如姐,宜早不宜迟;我想,今晚就动身走。” “你既然决定了;那,我帮你去看看,有没有可靠的人送你到江边。你可以渡船过江。” 宛如说完,离开了病房。 下午,邱政委来看望她。他问什么话,拾璎笑嘻嘻地应答;丝毫看不出破绽来。 傍晚时分,宛如回来。她告诉拾璎,一切都已经办妥;现在可以走了。 拾璎抬手“噌”地,将盐水瓶的针头拔下;说道:“好,我可以走了!” 宛如看看她,停下了脚步;“你穿的服装太气派了,也太招摇了些;一看就是资产阶级小姐的味道。还没等你过江呢,估计会被人查问的。” “我没带别的;这……这可怎么办?”拾璎急得脑门上都冒汗。 “没事!你将外衣脱下,穿我的衣服就好!” 宛如迅速将房门关上,再将窗帘拉好。她解开白大褂,脱下身上那素净的碎花布衣给了拾璎。拾璎脱下身上的洋装,与宛如调换了穿上。宛如穿上她的衣服,外边套上了白大褂;外面基本看不出来。 拾璎跟着她,悄悄离开病房,穿过长长走廊;两人来到院子里,迅速离开了医院。 夜色阑珊;梧桐影深深,淹没姑娘的背影。 第三二七章 孤独的夜行人 月光被梧桐树叶遮住,只洒下些斑驳明亮的光点。两人沿着林荫路往前走,没有人发现她们的身影。 从林荫路的尽头,拐进了一条狭长的胡同。约莫走了十几分钟,有一独门独户的小院落。宛如上前轻扣门扉,里面出来一个人。那人举止稳重,长得斯文白净,四十多岁年纪,穿蓝布斜襟长褂。他看宛如一眼,将她们俩迎进去。 “文老板,多谢了!”宛如站在院中,扫视了一圈。她拿出几张钞票,塞到文老板手中;“您先拿住,等我回南京,定当重谢!” 文老板点头;只悄悄说一句:“你们快些,我们一会就走!” 宛如点头,悄悄对拾璎说道:“老板以前就认识的。我已跟他讲好了;他会送你过江去。以后,全靠你自己了。” “谢谢!”拾璎点头,问道:“我擅自离开医院,你回去该怎样应答?” “实话实说;”宛如笑道:“解放军还是通情达理。我就说,小姐在这呆不下去,非得要走。趁我不注意时,自己偷偷溜出去了。问我你去了哪里,那我怎么知道?医院的人对你这尊佛很头疼的,你这样折腾,谁不头疼?……你自己走了,对医生护士来说,也会是一个解脱,谁会认真查找你的去处?……至于别人,天亮后,你已经过江了,他们更没招的。” “对!宛如姐说得有理。”拾璎感怀,突然紧紧拥抱着她;“谢谢宛如姐;咱们后会有期。” “好,你一路上多保重!……我得立即回去,两人同时失踪,被人发现了,就不好解释了。”宛如轻拍她后背;没太多煽情,果断地离开这里。 院里静悄悄的,梅拾璎肃立在黑暗中;……此后,再无人可倚靠,一切都得靠自己。 过了没多久,文老板过来,轻声嘱咐她:“姑娘,一会,你随着大伙上船,少说话。若有人询问,说两月前来江北探亲;遇上打仗,在这边回不去。一直等到江面通行,好不容易弄到船票;……听清楚了?” “嗯,明白!”梅拾璎点头。 文老板带她出小院;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 月光很昏暗,路面看不太清。时不时有巨大的黑暗,送到她耳畔来;拾璎不由得恐慌,磕磕绊绊往前。文老板像走习惯了,走得毫不费力。他回头看一眼拾璎,停下来,折了一根细长的竹枝,去掉竹叶给她当拐棍。 有了竹竿在前探路,拾璎走路轻松许多。她一颗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突然,前面人声喧闹起来;一条白亮亮的水带横在眼前,水面竟是光亮,一闪一闪地一大片。天上的月光的倒影。岸边的灯火,交相辉映。 他们到了江边码头。码头边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三三两两一群,五六人一堆,懒散地坐着;等着渡船过江。 文老板到了码头,有几人聚拢过来;他们低声说着什么。文老板用手朝她一指,那几个人点点头。 梅拾璎不说话,紧跟着文老板。文老板朝地上指指,拾璎学着别人的样,蹲下去席地而坐。 文老板点点头,手里拿着几张纸,与执勤的解放军说话。对方瞅瞅他,翻翻他呈上来东西,很快就点了头。 文老爷哈腰谢过。他朝那几人摆摆头,再挥挥手;席地而坐的几人,迅速地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一人紧跟一人,通过解放军岗哨,上了江边的渡船。 拾璎坐在甲板上,呼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渡轮轻轻启动,离开江岸边,缓缓向对岸驶去。月光照在江面,发出粼粼的波光。月亮的倒影像一块银盘,不时在水面沉浮;时而被微微动荡的波纹弄成光闪闪的碎银一片。 渡轮停靠在南岸;人们归心似箭,争相恐后弃船上岸。 上了岸,出了码头;文老板与她话别,“梅姑娘,我送到这了;你一路保重!” “谢您!一路保重!”梅拾璎抱拳,与他们分别。 她不敢坐车;身上这旧衣服,实在不像个有钱的;再说,她身边也没钱了。她的钱,放在那套洋装的口袋里;与宛如换衣服时,既忘了掏衣兜,钱全留下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重新回到了长江以南,走在南京城的街路上,心里不由踏实了许多。 不知道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样。走在熟悉的街路上,她好像年轻的小女孩,有着使不完的劲儿,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 这么一个劲往前走,一个劲儿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西华路上来。 拾璎心里雀跃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远远的,欧式风范的梅公馆大门紧闭着。院子里漆黑一片,不知是什么样的景况。 拾璎快步上前按住大门上的电铃。 只听“叮铃铃”一阵响,大门上灯亮了,从门洞里露出一双眼睛来。 “小姐,小姐回来啦?”看门的老头认出了她,赶紧将她请进了门。 “李伯,你……大家都好吗?” 拾璎进了门,顾不上别的,急急问问询他。 “老爷夫人,带着小少爷走了。”老李头点头,又说道:“严小姐在。” 老李头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不善于说话。这几个字,拾璎了解得七七八八。 “严姐姐还在?”拾璎心里高兴,哦,还好,不是自己一个人不那么孤单。她心里有点兴奋,大踏步冲动,冲进院子。 “严姐姐,姐姐你醒醒!”拾璎顾不上别的,她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来到严艳房外使劲敲起门。 “谁?……”屋内传来一声凌厉的喊声。 “姐姐开门,是我,拾璎!”拾璎继续拍着门。 “拾璎?……”严艳打开门,看见了她,又惊又喜。“小妮子,你跑哪去了?害得爹娘,大家伙都担心;……” 严艳望她憔悴的面容;一声肮脏的衣服;知道她受了很多苦。她拉着拾璎的手,看到她手腕的淤痕,眼泪止不住;边说边淌着眼泪;“回来就好,……你,没事就好!” 第三二八章 重建生活的勇气 两姑娘惺惺相惜,紧紧地拥在一起。看到了严姐姐,她心里怎能不激动? 梅拾璎送走最爱,经历最深的痛;悲风苦雨,自己默默承受着。她心里也担心着爹娘、亲人的安危;知道爹娘安全,心里轻松不少。见到亲人严艳,心里的痛楚又减了几分。 她孤独地回来,一路走一路想许多。最坏的境况,骨肉分离,家园不再;甚至,像乞丐一样,衣不蔽体,居无住所;没想到,梅公馆依然在,完好矗立在这里。 梅拾璎抹干眼泪;她心里有太多问题;挑最想知道的说。“严姐姐,你怎么没和爹娘一起走?……快告诉我,这里,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艳点头,陷入沉思;“你走后没两天,对岸的大军渡过长江,直扑南京;……咱们的政府和军队,没有抵抗住,溃不成军,全线败落;……” 严艳的眼眸盯着茶几,讲起来这几天的事;…… 南京城的守军没抵抗多久,纷纷弃城四散逃窜;……梅铭淞带家人一路向南,到达淞江县境内。 陆帅从另一方向奔来,两边的人聚集到一处。陆帅问道:“静山,没拾璎丫头的音讯?” “嗯,那孩子,可能过江去了;……恐怕凶多吉少;……北岸的战斗,打得很惨烈。我们既没有援手吗?”梅铭淞蹙眉,神情很沮丧;“败兵之相,怎么一点斗志也没有!” “静山,大势已去;……非我等个人,就能挽回的!”陆定国连连叹息。 “璎妹妹,她不能有事!爸,请您让我留下,我回去找她。”陆霑豪大步上前来,恳求着父亲。 “霑豪,……留得青山在,我们暂且离开;……日后有机会,还会再回来。”陆定国说道:“你是国军高级将领,你在战场,杀了他们多少人?双手沾满了鲜血;你这样回去,还不是羊入虎口;还能有活路吗?” “可,拾璎,她怎么办?……”霑豪心里凄切;这种残败景象,实不是他想看到;如果连拾璎也救不回;他这少将也是太窝囊了! “霑豪,算了!……不知道,拾璎有没有命活下来!”梅铭淞站起来,悲痛地说道:“那孩子是个痴情的;‘情’之一字,难以参悟;……能让人生,亦让人死。她甘之如饴,心甘情愿;你也莫伤悲!” “梅叔!……”霑豪动容。 “老爷;……”梅夫人悲恸难忍,跌坐于地;“你……你怎可这样咒自己的女儿!她是你的心头肉,你伤心痛苦,也不能诅咒她的。” “夫人,那孩子;……”梅铭淞哽咽;“我们这么多人,难道因她一人,就羁绊在这吗?……当她去了,待来日;……” “不!璎妹妹一定没事!”霑豪抚着胸,忍着悲痛;嚷道:“我的心,有感觉,她,在某个地方;……她,没事!” 他突然想起来;在抗战前夕,南京城即将不保;……旅店关了门,她选择回家。是了,他猛然抬眸,坚定地说道:“我得回去,她,一定会回家的。” “霑豪!”陆帅威严的声音,不留任何余地。 “陆师座,你真去不得;……还是我留下!”严艳站起身,慢慢走上前;说道:“你是国军高级将领,留下来风险极大。我一普通百姓,谁也不会拿我怎样;……爹、娘、陆帅,我留下吧,没人比我更合适。” “艳儿,好女儿;……娘亲没白疼你!”梅夫人感动,扑过去紧握住她的手;说道:“艳儿,你一切要小心!无论小妹怎样,你要先保全自己安全!照顾好自己;……日后,我们再见;……” 严艳眼含热泪;“爹、娘;……你们如亲生女儿待我,我每每惶恐,不知如何报答。现在,正是我回报的时候。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妹妹饿着!” “艳儿;……” 梅夫人不能抑制,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 “姐姐,感谢你,留下来;……” 梅拾璎眸子红红的;她摩挲着严艳的手,心里颇为感慨;……大 难临头各自飞;关乎死生的时刻,坚定而温情的陪伴,如冬日熊熊燃烧的火苗,让人周身温暖;又如春天和煦的风,心里荡漾温馨宁静;…… “姐姐,爹娘是与陆伯伯一起走的?”拾璎问:“那,他们要去哪里?” 梅拾璎想问,爹娘会不会去美国;也又不知,严艳知不知晓。 “匆忙间,我来不及问;……”严艳望着她,怜爱地说道:“你呀,你这模样,憔悴不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上楼去洗个澡,先休息吧。” “我不急着休息,有些事,要先筹谋起来;……我就想问问;爹娘走时,家里的生意怎么交代的?”拾璎不紧不慢地问她。 “哦,……;药铺交给了之翰打点;其他的,像绸布庄,木器店交各家的掌柜。最后,会统一报给之翰,之翰暂时管理这些生意。”严艳说道。她不明白,拾璎为啥这么急。 “之翰哥也留下了,那太好了!”拾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点头说道:“那,明天让之翰哥过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梅铭淞与夫人公开说过,女儿拥有梅氏生意的三成股份。梅老爷和夫人都不在,梅小姐自然是最大东家。 严艳点头,说道:“好,我明天通知他,让他在诊所早点打烊,看完病人后就过来吧。” “好;”拾璎点头。 拾璎上楼,回到闺房。她从书橱里拿出肖闯的手稿,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翻着;……看着这些画,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的眸子变得温柔,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仿佛看见他站在身边,温情脉脉地望着她;轻轻揽她入怀;“小妞,你要乖乖的;……”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轻声说道: 阿闯,我很好;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好像看到你在画画。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寻死觅活,会好好地活下去;…… 第三二九章 未雨绸缪 秦之翰接到梅家的消息;顾不得出诊看病,就将诊所匆匆关了门;骑单车飞奔梅公馆而来。 秦之翰进了曦睿居,跑得是气喘吁吁。拾璎倚靠在阳台边的贵妃榻上,安然无恙。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他很想知道,又不知从何说;问道:“小妹,怎样?……你还好吧!” 梅拾璎低下头,红着眼睛,哽咽着;轻轻说一句;“他,走了;……我,还好。” 知道他想问什么;她却不想说太多;言简意赅,再不想说别的。 秦之翰能体会,她此时心里的痛楚;默默地说道:“小妹,你看开些;……爹娘虽不在家,但我在这,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之翰哥,谢谢!”拾璎没抬头,轻声道谢。 伤口还没愈合,冷不丁再掀开;……她学会努力抚平内心的波澜与无措;这个时候,流泪只是懦弱的表现,对目前的状况,没有任何用。她在尽力掩藏内心的起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伶。 严艳斟杯茶睡递给之翰,朝他使了个眼色;说道:“小妹叫你来,有事要说;……” 她也不知拾璎要讲什么;在拾璎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说道:“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听说,南边还在打仗呢。好不容易过上宁静的生活,偏又遇上这样的事;……” 经历了八年凄风苦雨的抗战,谁不是胆战心惊挨过来的?谁不想过稳定的生活?她主动留在这里,也因不愿受颠沛流离之苦,不知以后会怎样,她的心柔肠百结颇为忐忑。 拾璎抬眸,轻声说道:“艳姐、之翰哥,我与你们商量;……我想,我们住后院去,将前院封存起来。” 秦之翰望着她;她脸色平静,眸子没有惊恐,更多是坚毅。“小妹,这是为何?” “这座宅邸太豪华,显得太奢靡;……我左右思量,宅子太显眼,爹娘又不在。我怕,有人会起贪念;常言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还是做些准备吧!” “拾璎,你太谨慎了吧?”严艳望望她,很不以为然;说道:“你住的自家宅院,难不成,还怕别人会抢?” “我说不好,就是一种感觉;……”拾璎咬了咬唇;说道:“这一趟江北之行,我很有些感触。新政府,代表普天下的劳苦大众;不会欢迎这奢靡之风的。劳苦大众没住这样的房舍,我们能住得安稳吗?确切地说,我一资产阶级的小姐,怎么能在这住着,毫无羞耻之心;……” “小妹所言甚是,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我支持你!”秦之翰点头;说道:“我想,毕竟是新政权。他们总要有些措施,不知道怎样收拾我等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之翰,有……有那么严重吗?”之翰这么说,严艳有些慌;她仔细想想,很快又平静下来。天塌下来,也砸不着她;梅府当家的在,她不过是义女。 秦之翰赞成拾璎,她说不出反对意见。 不过两天时间,梅府园林树木不再有人拾掇。抽干水榭的流水,园里既无水,景色就不活了,美景不再有;再不似繁华气派的园林。 前院的大门挂上一把大锁,几个人从前院搬回到后院。梅拾璎做主遣散园里的仆人,只留下原梅公馆的一些老人。 拾璎和严艳住回原来的房间;刘妈和其他几个佣人依然住回原地。几个人住着绰绰有余。梅公馆后院,从重庆回来时,重新装饰过的;现在再住进来,自己人住一起,也是很温馨。 这一日,拾璎与严艳结伴,骑单车从学校回家。严艳骑车在前,带着她欢快地骑到梅府前院这条路。 她们老远,就看见一辆汽车停院门前;……汽车前,站着一位穿解放军军服的人。 拾璎定睛一瞅,糟糕,那不是巴将军吗? 她吓了一跳,赶紧一低头;窝着腰,藏严艳的身后,想偷偷地溜走。 她浑然天成的气质,娇俏可人的模样,能藏到哪里去?巴将军一眼就看到她;他声音洪亮,喊道:“拾璎小姐,你果然回了家!” 严艳一个激灵,吓得停住了车;心里怦怦直害怕。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解放军军官。 严艳不敢瞅他;只低下头,磕磕巴巴地问:“小妮子,他认识你?” “嗯,……”拾璎哼了一声;不得不从单车后座上下来。“巴将军,您好!” “梅姑娘,恢复得怎样?牛团长,邱政委,二虎兄弟,我们几个一阵好找,都害怕你出事。”巴将军眼里含着笑,轻轻地点头,说道:“如此看来,梅姑娘是大好了。” 拾璎垂眸,淡淡地说道:“谢谢,谢谢各位惦记着。我实是担心家里;……走得匆忙,不辞而别,还望巴将军您大人有大量,不与小女子我一般见识。” “诶,姑娘这话严重了。”巴将军低眸,笑道:“梅姑娘还是有些本事的。自己一个人能找到路,能渡过长江,顺利回到家;……不简单!” “嗯,不过运气好;……我从医院出来,跟着过江的老百姓,一路走这么回来了。” 她说话很谨慎,千万不能将宛如卖了。 “呃,……你平安回来就好!”将军并未深究这事儿;他只是奇怪,她现在住哪?“梅公馆铁将军把门;姑娘,你难道不在这住?” “这园子太大。爹娘走之后,我没能力去维护它。”梅拾璎装傻充愣;叹息道:“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呀!怎么办?只能将它锁上,住进了后院。小门小户,也不需怎么维护,简简单单很好。” 拾璎愣愣地站着,就是没有请他进内的意思。 “你一切如意就好!” 巴将军居高临下望着她;姑娘玲珑心,小心思还真不少!他不去捅破;淡淡地笑道:“知道你安好,我便放下心。你多保重,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将军,您走好!” 拾璎上前一步,很是客气。她微笑着,脸色却极冷,拒人千里之外。 第三三0章 装神弄鬼的,吓唬谁 每天,拾璎像往常一样,按时去学校教课。下班后,与严艳一起结伴回家。 回到家,她得忙梅府的大小事务。家务事不分大小,实际是很耗费心思的。她从小养尊处优,没操心过这些琐事;身体力行,体会到娘亲的不易。 她越发觉得有责任,要管理好生意。她只要闲下来,就认真核查账册,学着管理生意。以前,娘亲掌管着生意;娘亲不在家里,拾璎得扛起来。 在重庆时,拾璎帮娘亲掌管过药铺的生意。拾璎从联大毕业,去大学工作前,有一阵子很闲;她没有别的事,经常去药铺帮忙。普通账册还是能看懂,至于算账,梅小姐更不在话下。 技多不压身;多懂一些,多掌握些知识,对女孩子来说,真是太重要了。她将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上课、下课;生意,进货,查账;……一桩桩,一件件,都做得像模像样。 人一旦忙起来,没工夫唉声叹气;更没时间忧心没用的事。她每天像个陀螺样转着;梅府的生意,在她管理监督下,又正常运营起来。 各店铺的掌柜,都用心经营着。她只在周末,或者有时间;去店里走走,抽查几本账册看看。 拾璎接触到生意,就很用心去做。她在各店铺查账,渐渐发现当铺、古玩店等几家店铺开着,就是博个名声;尤其现在,一点都不挣钱。拾璎想着,摊子太大了,资金没法周转;干脆将不挣钱的生意关停转让。梅氏的生意,规模看似小了;但挣钱的生意在,梅府依然能兴旺下去。 她将资产登记造册,逐一进行登记管理。拾璎认真做起来,一点不慌乱;所有的事,进行得有条不紊。她将生意上的事,一件件捋顺,自己整理清晰,做到心中有数。 周末,拾璎一大早起来去了梅氏绸布庄。 今天,她约了胡掌柜详谈;既然约了人,最好守时准时。拾璎套上一件卡其色洋装,出门去了绸布庄。 绸布庄的生意挺多。柜台橱窗内,码着各式布料,五花八门。胡掌柜详细地一一讲来。丝绸真丝一类的高档货,现在卖得不好。城乡结合地段,土布卖得还不错。城市的年轻人喜欢洋布,色泽比较明艳;她们买来,做春夏季衣裙很不错。 拾璎将胡掌柜所说的,拿一个本子认真记下来。她亲自与胡掌柜一起盘点存货,将近期购入的货品仔细进行了归类,调整一些布匹的进货数量。 天色已晚,胡掌柜留东家吃了个饭。也就是两菜一汤,配上白米饭,真个是简单的餐食。 她从绸布庄出来,已是掌灯时分。 正是入夏时节,大街上的人挺多。街上的行人熙攘;来回往复,穿行而过。 拾璎沿着那条纵深的巷子,慢慢往前走着。她恍惚间,阿闯在这劫拿过她;他像个土匪,混不吝的家伙;上来就是强吻;…… 阿闯,我想你!梅拾璎心里有些忧伤;……她使劲甩甩头;心里暗暗说,不能再想他了。 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拾璎加快了脚步,快速往前赶着;往前再走两条街就到家了。 拾璎的高跟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韵律。 突然,她听到一星儿沉闷的脚步声。她停下脚步,仔细地听。奇怪,那脚步声也停了。难道,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突然迈开步子,慢慢往前踱着。沉闷的脚步,也响了起来。 拾璎心里一愣:去,这什么时候,还有人盯梢? 她突然转过身,冲着后面的暗影,大声喊道:“朋友,干嘛老跟着我?……是不是有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不妨现身上前来。” 黑夜中,死一般的沉寂。 对方沉默着,犹豫了片刻,从暗影中走过来。 那人个头挺高,戴着大帽子,看不到容貌;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突然,那人摘下帽子,剑眉朗目,星眸如电;……他炯炯有神望着她:“木禾,我,沛琛;……你,别来无恙?” “沛琛,装神弄鬼的,你吓唬谁呢?”拾璎定睛一瞅,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老大不小了,你,没有正经事做吗?大晚上的,跟踪追击的,什么意思?” 在他面前,梅拾璎小姐从来都是盛气凌人。 “嘿嘿,木禾;……我昨天才到的。”沛琛腼腆地一笑;说道:“今天,我去你们家拜访。你家前大门铁将军把门,一把锁横在那!我到了后院,看见有人出来;……人说,小姐不在,任凭我说啥,也不让我进门。我好说歹说,才告诉我,你到绸布庄来了。我跟了过来,又不确定人说得对,还是不对;不好贸然闯进来,只能在门口等着。” “切,过了这么多年,你也没变聪明!”拾璎白了他一眼。 他在门前大概等候一两个小时吧?看他这样没用,拾璎气就不打一处来。又骂道:“你也不进来问一下,傻乎乎在外面等!还学会盯梢,你干什么呀?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沛琛知道拾璎的所有,他犹豫徘徊;不确定,她想不想见自己;…… “我站在暗处,你出去没看到我,我也没看见你;……等我回过头,你已经走出好几米远;……所以,我才在你后边撵你。”葛沛琛望着她,心里的涟漪渐起;关切地问:“木禾,你家里的事,你是什么都抓吗?真是太忙了,能不能受得了?” “嗯,还好!”拾璎抬眸,淡淡地说道:“我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我现在急着回家。” “木禾,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沛琛很殷勤,也很拘谨;他真不知怎样,调动这气氛。 拾璎抬眸,望着他;说道:“不了,谢谢!我已经在绸布庄吃过饭!” “我们一起喝个茶吧,找个地方聊一聊。”沛琛拘谨地说道。 “切,大半夜的,喝什么茶?” 梅拾璎甩头,瞪着他;说道:“我得回家休息了,明天起来,还得去学校呢!” 第三三一章 梅老板,尽地主之谊 葛沛琛接到调令,莫名其妙离开二野参谋部,急急赶到巴将军军营。 他从邱政委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了解到梅拾璎的一切。他火急火燎赶到医院,拾璎却悄悄离开了。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她,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话到嘴边,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黝黑的眸子里,泛着光;“木禾,你消瘦了,憔悴了;……”他很激动,眼里满是心疼;“重庆一别已逾五载。无论我在哪,对你的心意丝毫未改变。未曾想,你会改变心意,没嫁陆少;……早知如此,我断然不会放手的。” 沛琛一如往昔;谦谦公子,深情如许。 “沛琛,别傻了!”拾璎轻叹一口气,说道:“‘情’之一字,千人千面,因人而异;……我对你未曾动情,你也不用内疚。世界很大,有趣的人很多。做你该做的,不要将你的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 “不,遇见你,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不会放开你了,也绝不会再让你受伤!”沛琛激动地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国民党政府已经全线溃败;……如今,再也没人能妨碍我们了。” “沛琛,请你放手!”拾璎蹙眉,一把推开他,瞪着他;说道:“我们的身份,和以往已大不一样;……我是原政府的残渣余孽,你还是回避些好!” “木禾,你何必妄自菲薄,话说得如此难听?……”沛琛急急说道:“以前,你也没高高在上翘尾巴;现在,我也不会因你的家庭瞧不起你;更不会容忍任何人贬低你!” “沛琛,谢谢;”葛沛琛的话,如一股暖流,让拾璎心里舒畅许多。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拾璎话不多,基本听沛琛在说;不知不觉,就到了梅园后院。 拾璎停下脚步,轻声道:“你能如此说,我心甚慰;我明白了,到底,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好,沛琛,我到家了;……时间不早了,不挽留你进屋了;再见!” “木禾,……既如此,我们下次再见!”葛沛琛讪讪地;他突然明白,他和她之间,已不似从前;……那时候的拾璎,活泼开朗,有一股不认输的劲。现在的她很陌生,仿佛对外界无甚希冀;她的心门紧紧关闭着。 拾璎没有挽留他,一点机会都没给;……她,心意聊赖,对外面的人,充满了抵触;…… “拾璎,……这个周末,我们一起聚聚;……”她的身影,即刻消失在院墙深处;沛琛灵机一动,上前说道:“兰馨也到了南京;还时常念叨你呢。我们对这一点不熟悉,你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要多多帮忙指导我们。你是主,我是客,不得略尽心意,表示一下吧!” 拾璎停下脚步;抗战时,她羁留在长沙,没少打扰葛家人。如今,他兄妹既来到这,自己若不尽地主之谊,实在说不过去。 拾璎转过身来,眸子有些清冷;但,话语却温和许多;“周末,我做东,在得月楼设一座,为你们接风洗尘;……你叫上兰馨,还有什么亲朋好友,都一起叫过来吧!“ “好,一定一定!梅老板如此大手笔,我等敢不从命?”沛琛十分高兴,可劲儿点头;说道:“我代兰馨接受宴请;……梅老板,到时候不见不散!” …… 周末一晃就到了;清晨,拾璎起来站阳台上,看了看风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真是个好天气。 她吃过早餐,就去了梅氏商行。桌上已经堆着厚厚的一摞账册,是账房送来的账簿。她细细浏览了一遍,将一周的经营状况大致有了了解。 她叫账房先生将账册拿走;午餐有宴请,让他在得月楼定一个包间。账房先生一一答应着,退了下去。 她再翻看流水,各店铺的进货渠道是否畅通;调整了店铺个别伙计的薪水,还有些琐碎的事,也都一一处理完毕。 拾璎抬眸,看看墙上的挂钟;这事,指针已指向十一点整。 “差不多该走了,不能让客人等太久!” 拾璎站起身,对着坤包里的小镜子,稍稍抹了点暗色的口红。将凌乱的发丝往上挽起,用两枚镶嵌珍珠的发卡一左一右别住。 拾璎稍微拾掇了一下,换上一件绿底暗格的洋装。从镜子里远远一瞥,落落大方,光彩照人;拾璎心里还算满意。她拿上坤包下楼,钻进外面早已准备好的汽车。 秦之翰已在车里等候着。 “小妹,今天是什么事儿?……你,怎么还叫上我了?”秦之翰笑着问。 “之翰哥,葛家兄妹到了南京。”拾璎冲他莞尔一笑;说道:“抗战时期认识的朋友。我在长沙的时,承蒙葛家老太太以及他家人的照顾,实在无以回报。今日略表心意,你做大哥的,可得多帮我。” “哦,葛家的兄妹?你在逃难路上,对你照顾有加的那位葛家少爷?”以前听她说起过,秦之翰有些印象。 “对呀,就是他。”拾璎点头;说道:“他现在是新政府的人;我们做生意,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以后兴许要仰仗他呢。” 之翰说道:“嗯,这要的。先不说,他现在怎样;就他那份心,对妹妹你的照顾,我觉得他很仁义;……我们承了别人那么大的情,区区一顿饭真不是什么事!……小妹你放心,我知道,记在心里了。以后,凡事我都会想着的。” “之翰哥,我毕竟身单力孤;……我不知能否倚仗他们;但,我们不能树敌,多一个朋友,总是不错的。”拾璎说道:“记住,只是朋友关系,也不要处得太热乎;朋友,远远的就好;不可太近,太紧密则无友!” “太近则无友?”秦之翰认真想想,点头。他饶有兴趣地问:“他们是新政府的人?也就是说,是新青年的那一部分的代表了?” “是,可以这么说。他们兄妹从国统区去了延安,思想比我们要开通一些吧。”拾璎笑道。 第三三二章 宴请葛氏兄妹 得月楼“葳蕤轩”包间 拾璎与之翰前脚刚到,葛家兄妹紧跟着到了。 “拾璎……,还记得我吗?”葛兰馨进门嚷道。 拾璎抬眸,朝她望去。 眼前的兰馨,不似那娇弱的小姐。她皮肤白净,鹅蛋脸放着光,眼眸黝黑发亮,顾盼有神;一身湛蓝中山服,剪着齐耳短发,俨然部队干部模样。 拾璎啧啧称奇;说道:“兰馨,你这样儿,巾帼不让须眉,真是英姿飒爽啊。” “你就别夸她了,瞧她洋洋得意的;……心里直得瑟,都不知飘哪去了。”沛琛笑道:“木禾,你怎么不夸夸我?瞧瞧我,……” 拾璎瞥他一眼,他今儿个倍精神;笑道:“沛琛,你……,我就不说了;……非要说的话,那也就是说,身材修长,玉树临风;……什么好词,都能用得上。” “……木禾,你……;”葛沛琛讨了个没趣。 之翰笑容可掬,走上前;说道:“葛同志吧,你好,我是秦之翰。拾璎小妹说起你,说你是谦谦君子,抗战时期千里相送,这份情谊一直记在心里。” “秦之翰?……”葛沛琛眯起眼睛瞅他;一时间,猜不出他什么身份。 拾璎心里不由一惊。之翰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得尽量帮他瞒着。 拾璎急急说道:“之翰哥是我的副手,梅氏商行的副总经理。他医术了得,经营自己的诊所,我们梅家的药铺,也是他管理的。” “哦,为什么?……” 沛琛还是不明白;他一个外人,如何能介入梅氏的生意。 “是,鄙人毕业于北平医科大学。”秦之翰不急不躁,说道:“那时候,我以为中国的病患者太多,我就立志于学医,能治一个算一个;多救一人就是积德。” “秦医生,你不觉得,国民的愚昧比他们的病更甚吗?”葛兰馨没想那些;她接过话来,说道:“有多少庸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我们共产党人才能扛起重任,将国人的愚昧落后,一扫而空。” “是,葛同志说得有理。”秦之翰回答道。 他不想争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身份,确实尴尬。今天来的目的,是要宴请他们,答谢他们;至于别的,并不重要的。 拾璎朝之翰点头,笑道。“大家既到齐了,就开始上菜吧。” 拾璎明白,万事和为贵;表面上的融洽,不代表没有分歧。如果不是曾经的情分在,他们不可能坐同一张桌,平心静气地说话。 “拾璎,你稍等一会,还有一个人没到!”葛兰馨说道。 拾璎笑着问:“哦,还有一个人,是谁?” “拾璎,你不着急吧?”葛兰馨抬眸,娇羞地一笑;说道:“等一小会儿;……他到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哦,我不急……;”拾璎朝她莞尔一笑;说道:“看你粉面含羞的样,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嗯,等他到了,我再宣布啊!”兰馨娇羞地回答。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你是不是说,你和他要结婚了?”沛琛笑道。 “哥……,你不懂;……”兰馨瞥他一眼;凑近他耳畔,低声说着什么。 葛沛琛眉头一拧;担忧地望着她,说道:“兰儿,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莽撞?……要知道,男人可不愿意被人逼迫着,逼急了会适得其反!” “可是,我也知道,男人都要面子。”兰馨伏在他耳旁,说道:“他曾答应过我,说,全国解放了就与我成婚。” “兰儿,你何必这么急?他若是想娶,不用你逼,自然就娶了。他若是不想;……” 葛沛琛的话还没说完;从走廊那一侧,传来“笃笃”的脚步声。 葛兰馨喜上眉梢;“他,到了……;” 她跳将起来,往门外走去。 没多一会儿,她挽着一个人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军高级将领,原延安骑兵独立团团长,参加过二大战役,指挥渡江战役,我军优秀的……;” “他,不就是巴将军吗?……你啰里巴嗦介绍一大通,干嘛?”葛沛琛先不耐烦;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秦之翰看到他,脸色黯然;说不出的各中滋味;…… 巴将军黑着脸,犀利的眼神从在座的人前一一扫过。他看到梅拾璎,脸上不由一愣;“今天,你们在这聚会?” 他很有些不自然,拨开葛兰馨的手。 显然,葛兰馨没跟他说实话。 “兰馨,你不是有事要说?……怎么变成小型聚会?”巴将军脸上尽量和悦。 “对,我却实有事要与你说呀;”葛兰馨不管他的神色,依然笑嘻嘻的;“在座的,都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大家为我做个见证;……我和巴将军要成婚了。” “兰馨;……” 沛琛眉头一皱,担忧地望着她。 “兰馨!” 巴将军的脸色瘟怒,葛兰馨用这种办法来逼迫他;而且,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兰馨,我们的事,容后再说吧。”巴将军忍住没发脾气。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既然是家庭聚会,我来说一句什么?……”巴将军抬眸,望着秦之翰,说道:“之翰,……老朋友,草原一别,从此天各一方;今天,我们又见面了。” “老朋友?……和秦医生?”葛兰馨没想到,不禁愕然。 “我心里想的,和你心里想的,可能不尽相同。但是,我们与梅家的姑娘有缘分啊!”巴将军话语惆怅。 他这话一说出来,大家什么都明白了。 秦之翰心里恼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巴将军,……”气氛很尴尬;梅拾璎站起来,举杯道:“将军,您对姐姐的深情厚谊,我姐没福消受。之翰哥和姐姐两情相悦;他们有婚约,请您尊重故人。斯人已逝,您更应珍视身边的缘分。” “好,丫头,你这话说得不错。”巴将军又饮了一杯,说道:“我记住你说的话。各位,你们慢慢饮用,我不奉陪了。” 他转过身,扬长而去;…… 第三三三章 她不喜人多 葛兰馨逼婚,巴将军不悦。巴将军一席话,秦之翰不适,葛兰馨尴尬。巴将军离去,谁都坐不住,宴席不欢而散。 周末聚会,沛琛一时起意,提出来聚会;梅拾璎自然不好推脱。 他撺掇兰馨来;原是想,女孩容易亲近;帮着拉拢拾璎。却没想到,巴将军念着的人,心系别人;……那人恰好在场,巴将军一口闷气如何得出? 一场筵席进行不下去,拾璎的心意被耽误。 “木禾,对不住啊,没想到兰馨,真是一根筋。好好的一顿饭就这么搅黄了。”葛沛琛不好意思;讪讪地,欲言又止;“兰馨,她心里不太好受,我先送她回去;……” “没关系的,大家都在南京,有的是机会再聚。”拾璎宽容大度;她瞥一眼兰馨,那张脸愁容惨淡;说道:“你送兰儿回家,好好安抚安抚她。巴将军这人很大度,他应该不会往心里去,让她想开一些。” “嗯,好。”沛琛笑道,“还是你心宽,什么事都难不倒你。我先送她回去,有时间再来看你。” “好好陪她;”拾璎点头,亲自送他们下楼上了车。 “一路走好!” “木禾,下周末我来接你;再见!”沛琛扬起手,与她依依惜别。 梅拾璎送走客人,上楼回到葳蕤轩。秦之翰呆愣愣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翰哥,……你,还好吗?”拾璎很体贴,倒了一盏茶给他。她努努嘴,说道:“一桌子的菜都没怎么动,我们俩吃吧。吃饱了,我还得回商行去。” “好,”秦之翰拿筷子夹点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囫囵不清地说:“那个蒙古人想干嘛?启玥明明不喜欢他,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他还说这,有什么意义?” “嗯,就是就是。”拾璎抬眸,瞅他阴沉的脸;“之翰哥,我心里只认同你。姐姐肯定喜欢你,不然,怎么会答应嫁给你?……那个人,不过是痴心幻想,得不到不甘心,心里难受呗。” 感情来了,还真没道理可讲。 那天,巴将军与拾璎说了许多。拾璎心里觉得,他做地下工作,做秘密活动,让姐姐反感,姐姐对他失望。她们是爱憎分明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姐姐的脾气秉性,爱了就是爱了;她若事前知道,巴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意不变也说不准呢。 不过,当着之翰哥的面,拾璎绝对不会这么说。不仅仅之瀚是她的副手,还有,肖闯死在那人手里。这一点,梅拾璎永远不会忘。 过了一会,秦之翰脸色好看多了。他望一眼拾璎,夹了菜添她碗里;“小妹,自己多吃点!现在,梅府大小事务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呀,可真得好好吃,好好保养啊。” “哥,谢谢;我懂的。”拾璎有些感动。 吃完饭,他们上了汽车返回。汽车先送秦之翰到诊所;然后,送拾璎回到梅氏商行。 不过一中午,桌上堆了好几本账册和好几份文案。梅拾璎拾起仔细看,俯下身去继续处理。 …… 下一个周末又到了。拾璎起得很早,匆匆去到商行;桌上堆积的账册不多,她看一看翻一翻,很快就处理完了。 她抬眸望一望,没有太多的事儿;时间还很早,不想这么早回去。沛琛说,周末来找她;不能有别的事,拾璎现在没心情搭理他。 她想着,很久没去东郊马场,看看现在有没有人骑马? 拾璎拿定了主意,立马就行动起来。她从橱柜里拿出一套骑装;这是娘亲以前常穿的。拾璎关上门换上骑装,对着镜子比划着,没想到大小正合适。 她带上骑装下楼,坐上车奔东郊马场而来。 马场上人少,萧条了不少。骑马是一项贵族运动,是国民政府的一些权贵和有钱的子弟挥霍的游乐场所;伴随着国民政府的撤退,这些人也跟着去了一多半。所以,来马场的人寥寥无几。 这,倒合了梅拾璎的心意。 拾璎心里寥落。她不喜人多,只想找地方静静呆着,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换上这套娘亲的骑装,黑底红边的正规装扮;帽沿有一簇红色的缨子,左肩领有一簇红色绒花。梅拾璎执辔飞奔,打马飞扬;……微风吹过,那红缨儿猎猎招展;映照她眼眸炯炯,粉脸分外妖娆。好一幅春日打马图。 拾璎骑了两圈,有些微微发汗。她额头、脸颊上有细密的汗珠;…… 哎,许久不来,都生疏了;……她叹了一口气,放慢了速度,将缰绳搭在辔头上,信马由缰,由着马儿自个儿走。 她解开腰封绑带,让自己凉快些;双脚放开脚蹬。她任由双脚晃荡着,在马上一甩一甩地;…… 她就这样溜着马,不知不觉走了多半圈;走到这片通往树林的路。她瞅着那小树林,微微有些发呆。 那一次,她和阿闯两人同骑一乘,就着这忘情拥吻;…… 霑豪哥冲了过来,拿着枪指着他们俩。霑豪的情绪很激动,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手都在瑟瑟发抖。霑豪和阿闯有兄弟情谊,对自己也难以割舍。他终是舍不得,没有开枪。 如今,他们,一个撒手人寰,一个远走天涯;…… 梅拾璎心里一酸,一低头;眼泪从眼眶里吧嗒掉了下来;掉在手背上,滚烫的;…… 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身子不住地颤抖,眼睛开始迷糊起来。握着缰绳的手放松,用手去擦拭眼角的泪水。 突然,不远处“轰然”一阵响;马儿受了惊吓,一声嘶鸣,癫狂般往前奔。 梅拾璎潘然醒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本能地伏在马背上,双手紧搂着马脖子。可,她的脚没蹬脚蹬子,脚使不上力,双手还没够到缰绳;…… 在这危急时刻;……迎面冲过来一飞骑,从马的左侧靠近;一双有力的的大手伸过来,将她拦腰揽住;那人臂力了得,用力一提;拾璎离开了那发癫的马,到了另外一匹马上! 确切地说;她被某个人救了,与那人同骑一乘;…… 第三三四章 他上纲上线,没法 那人策马而来,将她拦腰擎住,甩在自己身后。 梅拾璎不由一愣;……这人的臂力很强,与阿闯真有一拼! 梅拾璎贴着他坐,贴得十分地近;她能感觉他身上的汗味,男性的荷尔蒙气息。拾璎抬眸瞅他;他穿军绿色的军装,头上军绿色军帽;……那人,是解放军耶! 梅拾璎又惊又羞,急急嚷道:“哎,谢谢你!……快,放我下去!” 那人将缰绳勒住,马儿停了下来。他轻盈地跳下马背,转过身来,剑眉向上一扬,笑道:“小妹骑术不错;……不过,你信步由缰,双脚也太随意了些。刚才,真是很危险!幸亏,我离你不远。” 梅拾璎低眸,定睛一瞅;不禁错愕:“巴……巴将军!” 梅拾璎心里暗骂:去你个大头鬼,怎么会是他?她收敛心神,赶紧跳下马背;脸上堆着笑,连声道谢:“将军教训得是!谢谢!我记住了,以后再不敢了;……” “拾璎,你非这么客气吗?”巴将军微微蹙眉,脸上不悦;说道:“你这生硬,讨好的笑脸,……分明就是与我很生份。” “将军,您是部队首长;……我一生意人而已,自然是要讨好您的;……”梅拾璎话语严密;不留片刻商讨余地;“将军,我不知道将军在这,打扰了您的雅兴。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她骑得太专注,没有去看马场上的人。她想,下次再来,一定看清楚,避开这人才好。 刚才,她骑在马上哭泣,伤心欲绝的样;……他看着,心里陡然升起悲悯;他想起启玥离开时,他也是那么无助和无奈;…… 那匹马发狂时,他第一秒冲了过去;几乎没有想别的,只是不希望她出事。他心里想着,也颇为奇怪。 “你与他,常来这?……”他笑着,轻声问她。 “嗯,……;这里,有我和他的故事;我过来拾起一些故事,留在心里回味;……现在,也只能回味了。”拾璎心里苦涩,幽幽地说道。 她毅然转过身;她实在没兴趣,与他谈自己心爱的人。她眼睛望别处;淡淡地说道:“将军的仁义之举,梅拾璎十分感激。它日,自当备上薄礼敬上;还请首长您笑纳。” “拾璎,……;你不必如此!”巴将军脸色有点难看;说道:“看来,你心里在恨我!……他的死,你伤心,难过;……你以为,这都归罪于我,都是我的错?” “人已了了;……恨与不恨,有什么用?他,已经不在了!”梅拾璎心有戚戚;说道:“将军,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梅拾璎说完;决绝地,举步要离开。 “梅拾璎同志,等一等!”巴将军声音平静;说道:“你对解放战争有误解,难免不会对政府有怨气。这,是要不得的!” “首长,我……不敢!”梅拾璎心里一惊。 对人民战争,人民政府有怨气;这种话说出去,那还了得?梅拾璎还要不要做事?梅府还有没有出路?拾璎被唬住了;她杵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为难。 “拾璎,我怕你走极端;……”他踱着步;望着她的眸子,说道:“声势浩大的解放战争中,任何集团、任何个人,想阻碍阻扰,都是自取灭亡,这一点,容不得半点疏忽。你得明白,当时,不管谁指挥战斗,都必须这么做!否则,战时局势很可能逆转,我解放大军岂不功亏一篑?……”巴将军换了重语气,又继续说道:“抗日战争中,肖闯将军指挥军队多次阻击日寇,给日寇以顽强的打击。他对人民是有功劳的;但,他离世数月前对解放军的对抗,是极不光彩的;在他辉煌的一生中抹下浓厚的一笔,是他一生的污点;……” “是,将军您说得很中肯;……我都记下了!”拾璎静静地说。 梅拾璎不敢辩驳。道理是这道理;可,阿闯终究走了。他再也不会说,不会对她笑;……她怎么能不恨,不怨?她不敢怨政府,只能怨置他死地的祸首! 这话,她只在心里;也不敢对他说! 忍了,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心”字头上一把刀;……她一个弱女子,肩负梅家的一切;她得扛起很多人的生计。 没人替她排忧解难,更没人设身处为她。除了沉默;她,还是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呢?拾璎小姐可是聪明绝伦,说话妙语连珠的。”巴将军望着她,问道:“你该不是表面逢迎,心里另有想法吧?” “岂敢岂敢;……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拾璎抬眸,望着他;说道;“将军,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不然,让家里人空等,他们也跟着操心。” “你这又在搪塞我吧,梅府都是你当家作主;难不成你在外边有个应酬,他们还不吃饭吗?”巴将军望着她;很好奇她会怎么应对。 “这,……”拾璎知道躲不过去;索性说道:“将军,上周宴席,您没吃好。不如,我请您吃顿便饭,算是答谢您今日的仁义之举?” “即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将军心里嘿嘿直乐。 拾璎正式地请他来到一品香茶楼用餐。 她定了包厢;让伙计弄了一桌子菜来。既能听曲子,还吃饭喝茶;人多热闹,也很安全。 小妮子笑脸盈盈;但是,说话是隔着的。对他防备着,心里抵触的。 他始终很克制;笑着听她讲。 “这顿饭吃得别有生趣!”将军笑道。他看看拾璎疲惫的脸,说道:“小妹,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了。我送你回去;你女孩子走夜路,我也实在不放心。” “嗯,好!”梅拾璎点头同意。 她也豁出去了。人家非要送,她不能拦着他。要不然,他又来个上纲上线;说她怨什么,恨着什么。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何苦呢。 巴将军亲自开车,送她到了梅府门前。 梅拾璎下车,谢过了他,进了院内;她窈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婆娑的月色下。 第三三五章 想腐蚀首长?门都没有 梅拾璎走进梅府,巴将军驾车离去。 月光下梧桐树暗影中,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那双眼睛从暗影移出,是葛兰馨愤怒的脸。葛兰馨踉跄着,跟着拾璎走了几步;拾璎只想快些进屋,专心走路没发现身后有人。 葛兰馨站住;朝她大声嚷道:“梅拾璎,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黑暗中一声吼,梅拾璎着实吓了一跳。 拾璎有些发懵;她迅速转过身,定睛一瞅:“兰馨?……你什么时候来的?” 拾璎走上前去,热切地握住她的手;“小妮子,你既要来了,怎不事先告诉我,等了许久吧?……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走,咱们进屋说话!” “是呀!我若事先告诉你;怎能亲眼目睹你梅小姐精彩绝伦的表演呢?”葛兰馨狠狠推开她,眼里噙着泪;“当着我说一套,背着我做一套;我招你惹你了?” “兰馨,你,怎么啦?”看她委屈的样子,拾璎莫名其妙。 “我怎么了?……你装,接着装!我搅黄了你的宴席,被我哥一顿好说;……我下午特意来向你赔不是。”葛兰馨幽怨地说道:“你家里人说,你去商行做事,要晚些回来。我傻乎乎地等,等到夜幕降临,等到华灯初上;……夜色迷蒙中,你倒是来回了,真好兴致啊!” “呀,对不起,……害你等了那么久?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来。”梅拾璎没想到;一个劲地向她赔不是。 葛兰馨很激动;望着她惨然一笑;“你……你说,谁,送你回来?” “哦,你看到了他?……哎,对,是巴将军!”梅拾璎不以为意;坦然说道:“兰馨你别多想。我在马场出了点意外;巴将军好身手,出手制住了惊马。为答谢他,我请他到茶楼吃个便饭,听听曲子;……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你……你说什么?……;你请他吃饭?”葛兰馨的嘴唇颤抖着,脸色很是难看。 她今天休息,一早去见他;想陪他吃午饭。人家说没时间,说有公务要忙;没说上几句话,带着警卫就走了。原来,去马场陪拾璎遛马,两人欢乐得不得了。他们骑马出来,还在一起吃饭听曲? 葛兰馨心里酸溜溜的。将军与她能有什么好聊的?定是梅拾璎赶着往前;仗着是梅启玥的妹妹,将军怎能不搭理她呢? “梅府的小姐真是不简单!”葛兰馨冷冷瞅她一眼;她脸上画着淡妆,玲珑有致的洋装,包裹着她的身材,曲线毕露。在她看来,梅拾璎有意为之。她愤懑地说:“梅小姐的眼光高高在上,永远盯着那最好的!你看上的男人,都是最杰出最耀眼的青年。以前,你眼巴巴期盼旧军阀家的独生子;对我三哥根本就不屑一顾。现在,旧政权颓败,已经不存在了。我三哥回来了,你迅速攀上我哥。攀上我哥也行,你们共过患难,有情义在!可是,你不该这山看着那山高!你将我哥甩在脑后,对有魄力的首长动了心思;是不是?” 葛兰馨浑身颤抖,越说越激动;眼泪也淌了下来。 兰馨的样子,拾璎吓着了;“兰馨,你……你听我说!你误会了,想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误会?……为啥,我哥来找你,你避而不见?”兰馨冷笑道:“你一个大小姐,你学得多,会得多不奇怪!可你偏学人骑马,能不出意外吗?将军是蒙古人喜欢骑马;所以,你假装骑马,特意与他来了个马场邂逅?……假装什么出了意外?惹得男人垂怜;……这点小心思,骗得过我?你这么做,不仅伤害了我哥,伤害了我的感情;而且,利用了将军的感情。你做梦,这是妄想!” “兰馨,你误会了,真不是这样!我不见你哥,有我的理由。”梅拾璎小心解释着;“在马场遇到将军,真的是赶巧;……我真不知道,巴将军在那!” “你编吧,接着编!……你也不瞅瞅我是谁,睁着眼说瞎话!”葛兰馨气愤之极,嘴唇直哆嗦;张着嘴大口喘着气。 “兰馨,不是;……我……我们真没有!” 拾璎头疼得紧;兰馨,她怎会这样想?……真要命,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梅拾璎,你变了!你在算计各种好处,不怕被人发现?果然无奸不商!……”葛兰馨理直气壮地,以革命者的身份,居高临下望着她;说道:“你记着,这不是旧政府当权的年代。巴将军在抗战中与日本人长期鏖战成长起来;又在解放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岂能被你这资产阶级小姐腐蚀?……他不过喜欢你姐姐,他与你说话,他做什么;都是因你姐姐。我告诉你,你想借你姐姐,腐蚀革命战士,门都没有!” “是,是!兰馨,你说得对!”拾璎不敢争辩,一个劲点头;兰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本是来与你道歉的!就你这样的人,算我瞎了眼,我今天真不应来!”葛兰馨瞥她一眼;恨恨地说道:“你这种心机深重的女人,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动的什么歪心思,我根本管不着,也没心思管!但是,你想阴谋得逞;门都没有!” “兰馨,……不是;……你听我说!” 梅拾璎想分辨几句;葛兰馨断然推开她,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拾璎心里沮丧极了。 “拾璎,……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严艳悄悄出来了。 “姐姐,她在这坐了很久?” “是;……上午,她哥来了,我照你说的,没告诉他你去了哪里;就说你有事出去了。他闷闷不乐地离开;……葛兰馨,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下午来,一直等在这;……你们出这么大的差头。她真误会你了!”严艳很担忧。“看她咬牙切齿,会不会为难你啊!” “爱之深,痛彻心扉;……她对首长一往情深,在意他,紧张他;自然不会罢休的。”梅拾璎能明白她,但是,她却不明白自己。拾璎耸耸肩,说道:“她非要生气,我也没办法;……真要为难我,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第三三六章 祸不单行 胡掌柜来了电话,说商行有急事,需要东家亲自去处理。梅拾璎犹豫了一下,只能求严艳帮忙,替她上完今天的课,就急匆匆地走了。 既要去学校上课,又要管理家族生意;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空闲时间。她虽然年轻肯干,但,生意总有各种意外,会挤占她的时间。遇到这种情况,严艳义不容辞代课。 在学校论坛上,有学生指出,梅拾璎老师身在社会主义,还摆着资产阶级小姐的谱,视学生的前途不顾,将学校的规章制度置若罔闻;不安心本职工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还是一位合格的人民教师吗? 措辞激烈毫不容情,将问题直直挑了出来,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要在过去,美小姐的任何事,都情有可原。梅先生出自央大,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校长都巴结着她呢;谁敢说她的不是?但,这一回不一样。 化学系的领导和教师,开始深刻的检举揭发,批评和自我批评;……发现,梅拾璎的思想做派还停留在旧社会,官僚主义盛行下,她所作所为都合情合理。在新社会,人民当家做主,资产阶级的自怨自艾,不适应新的教学要求;……等等,罗列了一大筐,罪责简直罄竹难书。 没有人,敢为她说一句好话;…… 铺天盖地的评论,砸得梅拾璎有点懵;……学校的领导,系里的领导;都避之唯恐不及,没人理会这件事。 梅拾璎只能默默接受,自请辞去学校的教师一职。她自己多半的精力,多放在家族生意上了,对教学确实与别的老师没法比。毕竟,梅家的生意要耗费很多精力和时间,没人比她更合适。 严艳陪她收拾档案文具;帮她扛着一箱子物件出来。 严艳心里为她不平;悄悄说道:“拾璎,这些学生都老实巴交的,从来没対任何老师恶言相向;一定是被谁挑唆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被谁盯上了?” “不要想太多;……”事情已然如此,多说徒增烦恼。 梅拾璎淡然一笑;“也好,我轻松了许多;……免得在教学和生意上徘徊了;自然而然有了结论,挺好的。” “拾璎,你真乐观!我有种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严艳担心她;说道:“以后,你要多长个心眼,遇事要冷静;……莫冲动,小心些!” “是,我明白!”梅拾璎点头,朝她粲然一笑。 严艳将单车推过来,将装物件的箱子放在后座。梅拾璎扶着藤箱,跟在后面走着。 望着严艳的背影,她心里百感交集。她总是默默陪伴,自己下落不明时,她能坚定地等待;自己受伤难过,她在身旁鼓励安慰;……这样的姐妹情谊,在艰难的日子很不容易。亲人,总是默默支持着。梅拾璎的心,顿觉温暖。 她灰溜溜离开这,也并非一无所获。她与严艳相识于重庆央大,两个人很谈得来。学校从重庆回迁国府,两个人的友情越来越浓。母亲见她孤苦伶仃,将患病的她接来家里,成了梅家的养女。 因梅家有这份财力,才能轻松地做到这份上。这,也是拾璎不放弃家族生意的原因。 …… 梅拾璎早早来到商行。胡掌柜递过来一份报纸,颤巍巍说道:“东家,这份报纸,您看看!” 梅拾璎拿过报纸看: 全国政协号召全国工商界积极参加“三反”运动。“三反”运动中,一些单位揭发出私人工商业者的贪污、行贿偷税漏税等违法行为。我市工商界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 梅拾璎不以为意,说道:“老胡,没事。我们商行正经做生意,没做那违法乱纪的事。我梅氏商行,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好担心的!” “东家,您还是多留意;……”胡掌柜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被查的商家都有问题。要不,您先去乡下避避,咱可着查,我在这盯着;有啥事,我及时向您回禀。” 胡掌柜五十有二,在商界摸爬滚打,也算见多识广。梅夫人主事时,他不用担心这些。那时候,家里的老爷在政府做事;谁见梅氏招牌,不得敬三分?现在不一样;梅府小姐主事,梅府靠山倒了,小姐还未出阁。他善意地提醒着小姐。 “老胡,不怕!”梅小姐沉吟着;抬眸道:“我既决心扛起梅氏招牌,任何人任何事,冲梅氏商行来,我也不能推卸。来的,都是客;我们小心着就是!” “好!”胡掌柜见她如此,再不能说别的了;只得下楼去忙着。 梅拾璎拿起报纸,又仔细地看起来。她细细研读,做到心中有数。 梅拾璎坐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胡掌柜噔噔跑上了楼。他跑得气喘吁吁,结结巴巴说道:“东……东家不好了;……专案组到了。” 拾璎抬眸,笑问:“老胡,何事如此惊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刚跟你说完,这下边来了人了,他们是冲咱商行来的。工商界联合会的工作组来这查账。”胡掌柜补充一句;说道:“东家,要不您避一避?您从后门走,我就说您不在;有啥事儿,我向您回禀好了。” “来了几个人?……”拾璎沉吟片刻,说道:“老胡,你以前见过这几人吗?我们梅氏商行,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他们来了五个人,我还从没见过他们。领头的那个,凶神恶煞的;指名道姓要见东家。”胡掌柜认真想想;又说道:“梅夫人主事时很严。商行从来做正经生意,从不缺斤少两,更不做坑蒙拐骗的事。要说我们得罪谁,那是不可能的。” “人既来了,就请他们上来吧!”拾璎又一想;又说道:“我们俩一块去请!毕竟,他们代表工商界联合会,不能怠慢了他们。” 拾璎随老胡下楼,客厅内有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坐圈椅上等候着。 领头的脸朝外,背朝里坐着;他听见脚步声;站起转过身,笑道:“梅经理,梅老板,别来无恙!我是专案组组长李玉,率专案组进驻你商行,请您协助我们的工作!” 糟糕,怎么是他?拾璎心里不由一惊。 第三三七章 李组长,您多关照 这组长梅拾璎不陌生;……他,正是陆伯伯的前副官李玉。只是,他……怎么会在这?梅拾璎脑子有点懵。难道,他是潜伏在陆伯伯身边的? 李玉紧绷着黑脸,皮笑肉不笑望着她。他戴着一副黑手套,见梅拾璎瞅着他;便褪去左手的手套,左手紧握右手,不停地揉捏着。梅拾璎能清晰看到,他右手空空的食指中指。 “李……李组长,我有眼不识泰山;您是真人不露相!……”梅拾璎收起惊惧;她低眉顺首,笑道:“现在新社会了,往后请您多关照!我梅氏商行欢迎工作组进驻,您需要查阅什么,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哪里,哪里;……”李玉扬起戴手套的右手;皮笑肉不笑说道:“我们需查阅贵行的账册、明细、以及流水,请梅经理多配合!” 显然,他不想在众人面前谈及以前的事;断指之耻说出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李玉既不谈,拾璎心里呼出一口气。她心里不愧疚,反倒,有那么一丝庆幸;甚至说是小确幸。 李玉是陆伯伯的副官;若一直跟着陆氏父子,南京城破时,他必定会向陆伯伯发难。拾璎了解陆伯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站着生,绝不向谁低头;……逼急了,很可能血溅当场,拼了性命保住尊严。 不单单是陆伯伯,而且,霑豪哥也可能遭遇不测;……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拾璎瞥李玉一眼;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大家在各自阵营,出发点不同,她无意伤害谁。可,谁想伤害她的亲人,她岂能置之不理?别人怎么说陆伯伯反动,梅拾璎也听不进去;在她的心里,陆伯伯是慈爱的长者,纵然他狠绝残暴杀人无数;拾璎也不觉得他多坏,心里怎么也恨不起来。 梅拾璎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唯有低下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安稳渡过。她躬身让过一旁;“李组长,各位同志;……账册都在二楼,请各位上楼查阅!” “好!”李玉点头,朝组员挥挥手;大家跟着梅拾璎依次上了楼。 胡掌柜搬来账册,跑前跑后地忙乎着。拾璎坐在硕大的樟木书桌后,小心翼翼地回答工作组提出来的相关账务问题。 李玉煞有其事地指挥手下的二男二女仔细得核查。他坐在一旁左翻翻、右看看;不时地抬起右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梅拾璎坐的方向晃一晃。 梅拾璎觉得心惊肉跳,希望他这动作是无意识的。 李玉不时抬头看看她;那双小眼睛骨碌碌在她身上转,肆无忌惮地瞪着她白皙的脸颊,拾璎很不舒服。但,她只能陪着笑脸,心里的厌烦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人家代表工商联来的,万事都得忍耐着。 到了中午时分;还没等梅氏张罗,他们几个立马起身下楼,说回去吃工作餐。无论拾璎还是胡掌柜,谁也劝不了他们。没法,只能看着他们走。 吃完午餐,那五位同志回到商行,继续努力查账。 几个人都低着头,眼睛都盯在账本上。李玉抱着账本,有搭没一搭地翻看着。 又过了好久,那四人互相望一望,窃窃私语一番。为首的女同志站起来,走到李玉身边,俯身说道:“组长,我们仔细核查账目,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李玉抬头,瞪她一眼,嚷道:“没发现问题,你们的脑袋是干什么用的?不会好好想一想吗?他梅氏商行这么大的生意都是正儿八经来的吗?没赚过违反纪律的,昧良心的不干净的钱?” 李玉从桌上掏出一本流水账册扔过去;说道:“同志,你好好看看!这是前两年的流水账。账册上详细记载了梅氏商行给反动军阀提供一应的物资、棉纱以及副食品。那还不够反动?当时反动军阀在跟咱解放军打仗;梅氏支持那些军阀,难道不是跟解放军作对?” “组长,我们只说查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帐吗?……那个,有些久远了吗?”那女同志嗫嚅道。 “久远?你看看这;……”他拿着流水账,手指着那本本;说道:“你看看,军阀以什么支付的?……对,就是这;反动政府的一台轿车;这,现在不就记载在梅氏商行的固定资产里了?……这台轿车那价值,可比这些物质贵重多了。这些,梅氏不交公,偷偷留用,想干什么?想和反动军阀勾结,蓄意谋反吗?简直痴心妄想!就这些,这些地方;……都好好查一查!” 梅拾璎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真是大意了,她怎么没想到这层?眼下,事情有些棘手。 “哎呀,李同志,您消消气;……”听到李玉正在训人,胡掌柜慌慌张张进来;他瞅了一眼流水账,说道:“李同志,是这么回事儿。那当兵的军爷,咱们根本惹不起;人到我们店来拿什么用什么,我们能不给吗?从来就赊欠很多,他们拿的,可比这轿车的的价值多了去了。” “你想干什么?我说一句,你回得倒快!你呢?被这家商行盘剥了许多年。如今是新社会了,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你这奴性要改一改;梅氏盘剥你多少,都可以一一说出来。”李玉意味深长地拍着胡掌柜的肩。 “啊?……哦;” 胡掌柜被他说得愣了神;这,怎么回事?……人是冲东家来的,说得再多也没用。他脑子有些乱,不知该怎么说;“我没有,……;我一直在梅氏商行,兢兢业业地做事;记个账什么的,别的,真不知道什么;……” “李组长,您,……高抬贵手;……”梅拾璎硬着头皮,说道:“我没想那么多,是我忽略了;……您说吧,该怎样办?” “怎么办?……”李玉望着她;她长长的睫毛搭在眼帘上,低眉顺首低声求着他。他心里很受用;得意洋洋地说:“梅经理,轿车呢,您主动上交好了;……别的;……我们查完帐再说了。” “好!”梅拾璎痛快地回答他。 第三三八章 云庐,阴风飒飒 梅拾璎这么痛快答应;倒让李玉觉得意外。 这位梅家的小姐,再不似以前那般桀骜;懂得示弱是最好的保全,学会了委曲求全也委实不易。 自己一出马就收缴了一台轿车,回去也是很长脸的。李玉顿时觉得扬眉吐气。他朝其他组员挥挥手,说道:“同志们都很辛苦了,今日查账就到此为止,我们先回去再说。” 组员们见他这么说,都点头称是。 梅拾璎送到楼下,恭敬地说:“各位同志,今天辛苦了,一路好走!” “梅经理也辛苦;梅经理您留步,我们走了!” 李玉得意洋洋;精神抖擞地带着组员走了。 梅拾璎上了楼,胡掌柜正在等她;“东家,那台车,您看怎么办?” “怎么办?上缴处理吧!”拾璎答道。 拾璎心里怏怏不快;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少一物求得平安,也未尝不是好事;不然,说什么与某某联手,成了反政府的罪,那更是置于死地了。 梅拾璎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是,还真是想得太天真。 又过了几天,工作组又来训话;说是要封存账册,让梅氏商行盘点清查。 这回来传话的,是上次那位女同志。 “盘点清查,为何?”梅拾璎有些不相信,说道:“这么一来,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生意做不成,没有收入来源,如何给工人发工资?……岂不是让商行上下人等坐以待毙吗?” “梅经理,你也别难为我。我哪里能回答你的问题?”她瞅了拾璎一眼,说道:“市里也不止你这一家,好多家都要重新盘点清查。” “这,有正式的文件吗?求你告诉我,这是由哪里下来的?我很想问一下,你们具体负责的领导;我可不可以往上面去反映一下?”拾璎诚恳地问。 “梅经理,恕我无可奉告。”那女同志说道:“其实,我们都是做事的。上面怎么命令,我们就怎么办。你问也没有用。我劝你,静下心来慢慢等,总会有个结果的。” “既然这样说,也只好如此了。”梅拾璎心意聊赖。 拾璎吩咐胡掌柜几句,配合工作组做盘点;推着单车离开了商行。 那辆轿车上交后,没有别的交通工具;严艳买了辆单车送她。每天骑车上下班,她也没觉得丢人;在学校上班时,也是骑乘去的。 希望总还是有的,她一边骑车一边想着。她骑着单车,拐进了家门前那条小巷。 远远的,有个身影在门前徘徊。 是沛琛,梅拾璎立时停在原地。 拾璎知道,他为什么在那里等。自己一直在冷淡他,他却一直不死心。并不是沛琛他不好,而是,她从来就没爱过他。如果,因为孤单走近他,对他也很不公平。 她的爱已走远;……好像,她爱不上别人了。 拾璎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推车往后退。她将车推出胡同,立马跨上单车,骑车飞奔起来。 再往前骑,出了市区往半山坡方向去。她用力使劲蹬着脚踏板;她感觉到,路两旁的树木刷刷往后退。 云庐静静地伫立在那;就好像,他一直在那等着她来。 这几天太忙,她好几天没来这。大门上一把锁,她从坤包内拿出一串钥匙轻轻开了门。 阿闯去了后,那位文妈妈离开了这。平时这没有人,拾璎经常过来洒扫。 “阿闯,我来了;……” 拾璎每次来,轻轻推开门窗,给室内换新鲜空气。“我知道你爱干净的,我帮你收拾屋子了。” 她愉快地唱着歌,像只百灵鸟,从正堂到达卧房再到书房,一处不拉地打扫一遍。 然后,她坐在这里看看风景,看着他画的画儿;想想他们一起的欢乐,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她想着想着就会出神。 书房另一侧是他的画室。画室的正前方悬挂着他画的那幅春日骑行图。画中的她,明眸善睐,明艳动人;…… …… 梅拾璎恍惚着;又看到他的脸,他的笑眸;…… 他的呼吸好重,急吼吼的;…… 不对!眼前有人? 梅拾璎睁开眼,怒不可遏;“李玉?……你……你怎么进来的?” “拾璎小姐,别害怕;……肖少将走了,你很想念他吧?……”李玉的脸扭曲着,得意极了;“我听说肖闯在此处买了房,一时兴起就来到这。不想,途中遇到了你,我尾随而至,你既没看到我?拾璎小姐,我们真有缘;我原想着,要报这断指之恨!.……不过,我看你孤零零一人挺可怜的。我呢,也是怜香惜玉的人,只要你从了我;……” “滚,你给我滚出去!”梅拾璎吼道。 “哎哟,我好怕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见。”李玉不怀好意,眼睛色眯眯瞅着她:“小美妞,你只要从了我,我保管会手下留情,不会为难你和梅家的生意。” “你休想,做梦吧!” 不行,我得赶快离开这,跑到大路上就好了。拾璎想着,慌张地往外冲;…… 可是,她哪里比得上人家?毕竟,他是行伍出身,跑得比她快;他伸手揪住她的头发。 “你落在我的手里,你还想逃?”李玉的脸色狰狞着;摘下手套,露出右手那光秃的半截手指。“你看看,看看我的断指,都拜你所赐!” “不,李组长,请你冷静。”拾璎挣扎着,还想说服他;“我真不是有意的。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那样。” “我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这断指之耻,必须你来尝还!” 他将她擒住,狠狠摔在床榻上;抱着她就啃;“哈哈哈,……想想,陆少、肖闯对你疼啊爱啊,都没得到你呀!这是上天送来的,老子今日艳福不浅啊!” 李玉一阵狂笑;…… 这时,一阵阴风飒飒;门窗呼地被风吹开。 无边的黑暗涌来,一团黑影裹挟着进来;……李玉的后脖颈被狠狠掐住。 李玉直觉得身上一麻,突然,全身像散了架般瘫软下去。他被一股劲道裹挟,被凭空挑起狠狠扔到庭院中。 黑暗中,一道亮光闪现;…… “妈呀,鬼呀!” 李玉爬起来,吓得抱头鼠窜。 梅拾璎迷糊着,望着夜色发呆;“阿闯,你在这吗?” 第三三九章 云庐,化为一片灰烬 风打着窗棱,呼呼地响着;竹枝轻轻摇曳,风吹过竹叶,摩擦的沙沙声。 她自说自话,没人回答她。他,怎么还能回来?拾璎双眼迷离,望着深沉的夜色;眼泪夺眶而出。 她喃喃地说道:“阿闯,对不起!我太不小心,将坏人带来这。” 拾璎转身来到院子,将大门紧紧栓好;从后院的立井中,打了满满一桶又一桶水,将厅堂冲洗一遍;将床榻上被单扯下,拿出新被单换上;又将所有物品整理一遍。 泪水和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打来一桶水,狠狠洗着脸,狠狠地搓着;想洗去恶心的那一幕;……脸被她搓红了,皮几乎被搓掉,她才停住了手。 她累极了,疲乏极了,瘫倒在床上;…… 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床幔上;路面传来汽车的突突声;梅拾璎才醒过来。拾璎仰面躺着,一动不动;真好啊! 这一晚,她睡得极香甜。已经很久没这样睡。 在梦里,阿闯在她身侧;深情地望着她,温柔地吻着她;…… 梅拾璎红着脸,心潮起伏;以手覆着唇瓣,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阿闯,带给她的甜蜜……那么热切,那么真实,那么缠绵;…… 她睁开眼睛,笑道:“阿闯,你放心不下我吧?……没关系啊,每天,我们在梦里可以相会。” 她迅速起来,匆匆洗了一把脸;将瀑布般的青丝向后挽成一个发髻,用镶嵌珠花的发夹别住。 她信步来到画室,指着画上的自己,说道:“小妮子,你好好陪阿闯。我要去工作了,晚上我再回来。” 她来到院子,扫视了一圈,轻轻推开院门,将单车推出去;然后,将云庐的门仔细锁好。 她转身瞅了一眼;翻身上了车,一边唱着歌,一边骑车愉快离开。 梅拾璎骑车来到梅氏商行,商行前门依然是紧闭着。她想起来,从今天开始,要盘点清查;商行没法正常营业。 梅拾璎将车锁好,进内院来到二楼。胡掌柜早早到这,带着几个伙计开始整理库存。拾璎加入他们的行列。 大概九点来钟,专案组的人过来了。这回,李玉组长没有一起来。 梅拾璎松了一口气;也好,省得遇到了会很尴尬。 盘点库存存货,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看上去明明很简单的事儿,拿着账本要逐个去核对;库存的存货不说有上千种,那也有几百种。而每一种又分出好些明细。那很耗时间,也很耗精力的。 他们十一人卯足了劲儿,足足干了三整天,才将这些存货盘点完。梅拾璎是商行主事的人,她更是不能离开半步。她心里虽焦急,可生意还是做。此时,轻重缓急是要分得清。 第三天工作结束后,拾璎回梅公馆,家里的琐事也不少,多少也要照料了一下。 严艳几天都没看到她人影,担心得不得了;拉住她的手问长问短。 严艳撅着嘴,说道:“小妮子,你这几天都一直在商行里忙吗?你也送个信回来呀,害得我这几天觉也没睡好,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 “姐姐,对不起啊,是我心太大了,忘了派个人回来通知一下。”看到她这紧张;拾璎心里很柔软。“我不没事吗?已经回来!” “你看看你,都瘦了,小脸蛋都瘦成什么样了?”严艳拉着她的手;“那你们几天几夜都在盘点,你指定也吃不好,睡不好了!走,进屋去;让刘妈妈做点好吃的。明天也是周末,你在家好好养一养。” “好!”拾璎点头,这几天工作下来,她确实累了。 第二天一早,拾璎骑车赶去半山坡的云庐。 她骑着单车一路往前奔。可是,她越往上骑行,越觉得不对劲。空气一丝丝甜味没有;不似那种清新的泥土香,反而夹杂着一股怪味儿,像是柴火燃尽的烟尘沫,卷扬起的粉尘飘荡着;…… 这是怎么回事呢? 梅拾璎加快速度;…… 前面设了路障,“前方有隐患,车辆和人流请绕行!” 拾璎看到这,没来由心慌慌的;她拐进了林间小路。这里林深人少,路狭窄;但可骑单车上去。她狠命蹬着单车前行;拐上了去云庐那条道。 前面大路上人多了起来;不少人站在路边,踮起脚尖观看。 “邪了门了,昨晚上一场大风起了火,整个院落都燃起来;烧得一点不剩!……好在,那院子里没住人;……” 梅拾璎心里咯噔一下,推着单车跌跌撞撞往前。 “那位女同志,别往前走了,前面危险!” 一位执枪的解放军拦住了她。 “这是我的……我们的家,为什么不让我进?”她顾不上这些,甩开了那位士兵;蹬着单车往里面闯。 眼前的云庐,光秃秃一片。大火很凶猛,火势很强劲;孤零零的院墙和几处断峘,喑哑呜呜着;…… 静谧的小院子不存在,被大火烧成了灰烬;……哪怕是一处房屋,一间房屋留着也好。残墙冷壁无声,默默地矗立着;…… 梅拾璎扔掉单车,踉踉跄跄往前;不由得大声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伤心欲绝;“咚”地跪在路边;“呜呜,……阿闯,……为什么?……谁这么缺德;……这,也不放过吗?” “你这女同志,怎么不听劝呢?……赶紧出去,赶快走!” 执勤的士兵从后面撵上来;大声吼着她,毫不客气地,抓住她衣襟往回拽。 “等等,放开她!” 一声严厉的呵斥传来。 士兵乖乖停了手;“报告首长!这位女同志不听我们劝,直接就闯进来了;……” 士兵抬头,不再说话;…… 首长,好像认识她。 首长望着她,目光很温柔;“拾璎,你……你怎么会在这?” 梅拾璎抬眸,望着巴将军;眼泪不由自主吧嗒吧嗒往下淌;“巴将军,这是阿闯的住处,是我和他一起……;我们的家;……毁了,回不来了!” 她捶着胸;她心痛极了,伤心得说不下去。 第三四0章 奶奶的,欺人太甚 “拾璎,别难过!”巴将军俯下身,将她搀扶起来,来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轻声问道:“这里,……是他的家?” 梅拾璎满脸悲切,重重地点头;垂眸答道:“是!” 周围人很多,看热闹的也多。云庐失火,她很心痛;……完全顾不上看客的指指点点。 梅拾璎极力克制着,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将军,您怎么会在这?” “部队接到附近村民的报案,说这里有处民宅突然起了大火;……大火发得突然,他们查无头绪。我接到汇报,过来了解情况;……”巴将军望着她,说道:“拾璎,按照惯例,我得询问你一些事;……如果唐突,你莫生气!” “好!将军,您请讲!”梅拾璎点头;眼下,只有他能理解她的惊惶和无助。 云庐这所宅院,也有三四十年了;依山傍水,顺坡而建,前有林荫,后院有深井;怎么可能起火?梅拾璎心里隐约觉得,这场大火,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好,我问了!”巴将军朝书记官挥挥手;让他过来准备记录。“梅姑娘,这里除了你来,还有别人住这吗?你每天都来这?……” “以前,有个老妈妈在这;……后来,她走了。我三两天来一次,扫啥清理院子。三天前,我来过;走时,我确定是锁好了院门的。”梅拾璎认真地想;认真地说:“商行这几天清查盘点;我跟工商联工作组的人一起盘点了三整天。昨天盘点完,我回了梅公馆;……我实在太累了,就住在家里了。” 巴将军点头;说道:“这宅院,除了你有钥匙,别人也没有;……你是不是有仇家?或者说,你在这,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鬼鬼祟祟,图谋不轨;……” 巴将军望着她,声音陡然变小;凑近她耳畔,说道:“单身的女子,模样俊俏,难免有些狂蜂蝶浪;……会不会对你;……” 她心里不由一愣,一阵红晕涌上脸颊。她狠狠瞪他一眼,吼道:“将军,你开什么玩笑!” 书记官没听清将军说什么;见梅拾璎瞪着将军;……他吓得一愣一愣的;“首长;……” 巴将军咧嘴一乐;说道:“无妨!” 他扭过头,望着梅拾璎;正色道:“不开玩笑,你好好想想;……” 梅拾璎眼前,蓦然闪过一张脸;那张丑陋的狰狞的脸,没错,一定是他! “奶奶的,简直欺人太甚!”梅拾璎心里的一把火,呼地窜了起来。“李玉,那个人面兽心的人,他就是不死心。” “姑娘,别激动,你说清楚!”巴将军按住她的肩;“事情总是有个因果来源的,你把事情告诉我们。” “我们工作组的组长李玉,三天前,他尾随我来到这,他意欲用强;……”梅拾璎稍稍停了一下,不想描述太详尽;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被我义正言辞拒绝,他是灰溜溜走的。这几天,工作组来我们商行,他一次都没露面。” “奶奶个球,还真有这号人?”将军吼道。 将军的脸色气得铁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右手狠狠一掌劈在旁边大榕树的树叉上。那手的劲道非常大,榕树被震颤得哗哗乱抖。 “走,找他问清楚!”将军大手一挥,领着拾璎朝前走。 “首长,……您稍等!”书记官凑上前去,说道:“仅凭这位姑娘一面之词,咱就去缉拿人?……这,万一弄错了,就是我们欺负人。我们是部队的,和工商联的人,不好弄的太僵。那有点;……” “梅姑娘什么样人物?还能乱咬人吗?”巴将军满脸愤怒;大声嚷道:“就这样的狗头,挂羊头卖狗肉,该把他的脑袋剁下去喂狗!” “首长;……” 书记官一脸懵,不知道将军怎么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不过,将军说要去就得去;他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实在没有办法。他转过头来,央求着梅拾璎:“姑娘,你说的话,可要想好了,不能乱说啊。” 梅拾璎点头,断然说道:“我自己说过的话,我自己负责。” 将军上了吉普车,坐在副驾驶上;拾璎和书记官坐在后座。大家都一言不发,各自想着心事。 汽车很快来到了工商联,梅拾璎跳下汽车往里头闯。 她一边走,一边嚷道:“李玉在哪?叫他出来!” 她冲进了院里,看见工作组的两位同志;“你组长呢?我要找他!” 看着梅拾璎怒气冲冲;她身后还跟着两位穿军服的军人。这两人看看她,不说话;悄悄地朝屋内努努嘴,用手暗暗指一指。 梅拾璎愤怒地推开门;她看见李玉正翘着二郎腿,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梅拾璎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道:“李组长,你真可耻!奸计没得逞,还不死心,还要去烧了半山坡的房子?” 李玉一愣,狠狠推开她;“你有病啊,我干嘛烧那的房子?那是旧军阀遗留下来的房产,我正合计要将它收缴公有呢。我放着大好的功劳不做,去做那犯法的事儿吗?” “你……你还狡赖?”梅拾璎气得直抖:“对,你知道他的房子在那儿,所以,你这几天没露面;……你……你还不承认?” “我承认什么?承认啥?……承认咱俩亲亲密密?……”李玉色眯眯地;手伸过去,想轻薄她。 “放手!是不是找打?”半空中一声闷雷。 李玉一愣;扭过头来,笑道:“哟,这不是咱们解放军同志吗?……怎么?怜香惜玉啊。”他恨恨地说道:“同志,你可要看清楚她!别看她长得漂亮;……都是那旧军阀玩腻的!这样的破烂货,送给我,我也不要!” “啪”的一声响,巴将军铁青着脸;右手狠狠揍在他的脸上。 李玉的半边脸,顿时木了,红了……;不一会,右半边脸又肿了。 他一低头,朝地上吐一口血水;一颗白牙,被打掉混在里面。 第三四一章 大家都是同志,误会 李玉这副狼狈样;梅拾璎心里也吃惊;她抬眸望着将军,担忧地说道:“首长,这种人不可理喻;……您,还是先走吧!” “无妨!”巴将军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他泰然自若,根本将李玉放在眼里。“这种人说话不干不净,就是欠揍!再不好好说,还得揍!” “你……你敢打人?……老子跟你没完!”李玉将嘴巴一抹,狠狠瞪着巴将军。他穿素简的黄绿军装,与普通军人无二。李玉不认识他;红着眼狠狠说道:“你是革命军人,为这资产阶级小姐,竟然公然打自己同志?” “呸!我没你这种同志!”巴将军枪林弹雨闯荡过来;最见不得小人得志;巴将军眼睛朝上,正眼都不瞧他。“革命;……你这种人配说革命?……” “好,你有种!”李玉一张嘴,满嘴血污;他叫嚣道:“你今天敢打我?必须付出代价!” 他冲到桌前,气急败坏拿起电话;“主任,梅拾璎公然带人来工商联管委会闹事;……可不可以让公安部门来人?”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在沉吟着;……过了一会,与李玉说了什么。 李玉一个劲点头;“好,主任!您先过来;……您过来,帮我定夺!” “首长,……你,……”梅拾璎很有些担心;李玉分明搬来了救兵,她怕将军会吃亏。 巴将军微微一笑,沉吟不语。 李玉放下电话;气焰更加嚣张;“好,你们等着!……梅经理,梅氏商行在清查盘点,你心里有怨气,怨政府待你不公吧;……所以,你指使不明真相的军人同志,来为你声援助威?……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成分?公然敢诬陷革命同志,造谣生事;……你想不想好了?” “我今天来,不是与你说商行的事。”梅拾璎望了巴将军一眼;说道:“我有理由怀疑你,昨晚纵火烧毁了云庐。” “你怀疑我,昨晚纵火烧毁了云庐?……你和肖闯的……;”李玉望了巴将军一眼;再不敢说恶毒的话;他嘿嘿冷笑;“呸;……我从昨儿个到今天,都待在这儿,就没出过管委会大门!” “你……,怎么可能?”梅拾璎咬了咬唇;心里根本不相信。“这都是你的人,你说什么,别人还能说个‘不’?……” “李组长说的话没错,我可以作证!” 门“哐当”一声从外推开;一名女干部如一阵风闯进来;身后,带着两名公安人员。她傲然说道:“昨晚,李组长带着组员,在会议室汇到专案组的工作。我晚上九点多离开的,李组长和组员同志们,在这继续加班到很晚;……” 梅拾璎扭过头,不由一愣;“兰……兰馨?……” 葛兰馨居高临下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冷漠;“梅经理,你商行的确存在些问题,我们也不敢擅自决定;……需要请示上级领导。不想,你这么沉不住气,公然到这质问我们的办案人员;……还唆使;……” 葛兰馨扭过头,看到藤椅上端坐的将军,脸色更加阴沉;她讽刺道:“首长,您是来替梅经理讨公道的?……哈哈,您真……真是大材小用;区区小事,何劳你亲自跑一趟?” “葛兰馨同志!”书记员认得葛兰馨。 兰馨申请到地方工作,离开后很少回军营。但,书记员一眼认出她来;笑道:“葛兰馨,葛主任?……我与首长调查一宗失火案;最近到过那的人,我们必须询问了解;……” 书记员将葛兰馨叫到一旁;将半山坡发生的失火案,向她简单明了说了个大概。 葛兰馨边听边点头;心里大致也明白;事情并不像李玉反映的那样。 葛兰馨转过身,对公安局的同志说道:“同志,抱歉,我们这有些误会,麻烦二位请回吧!” “你们真的是误会吗?可以自己解决吗?”公安局的两位同志,瞅一瞅李玉满嘴的血污。 葛兰馨朝那军人叫首长;他就明白,今天自己是触了霉头了。 不过,他是个很灵通的人,善于见风使舵。他站起来,一个劲点头说道:“是,公安同志!我们就是闹了点小别扭。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大家都是同志;……误会,误会一场!” 公安局的两位同志互相瞅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你们可以自己解决,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葛主任,你们忙,我们走了,不打搅了。” “好,谢谢二位同志啊!” 葛兰馨陪着不是,将二位送到大门外;他们坐上汽车离开,她才返回办公室来。 兰馨回到屋内,看着屋里的这几个人,连连摇头。 她抬眸扫了梅拾璎一眼;这位梅小姐真可以,长着一张勾魂摄魄的脸;什么男人为了她,都能丧失理智。 她狠狠瞪了李玉一眼;看李玉满嘴的血污。她心里就明白,一定是他嘴里不干不净;说了什么话惹怒了将军。他这样随便欺负一个女人,真是欠揍!看他李玉挺明白一个人,是不是脑袋进水了?他那德性、那副尊容,也想高攀梅拾璎这样的女人? 她满怀心事瞥了一眼巴将军,对他真是又爱又恨。 将军正襟危坐,眼睛望着前面;并没有看着她。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太冲动了吧;是不是心里也有些后悔了? 兰馨本来赌气跟他讲,要离开部队去地方工作。可是,这位将军没拦她,一丁点挽留都没有。兰馨是骑虎难下,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既然自己说了,就得坚持到底。 “首长,您先回去吧;”葛兰馨绷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您是军区的首长,不要在这瞎搅和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李组长昨天压根没离开这,他没有作案的时间。至于你说他的作案动机,完全就是男人一时冲动犯了迷糊,他的行动完全不听脑子指挥。谁让梅小姐这娇模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 第三四二章 老夫人不行了,想见你 葛兰馨说得理直气壮,也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梅拾璎听完,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她是太焦虑了,凭空想象没有证据,就直扑过来找人!徒劳无功不说,自己还连着再一次被人恶心了一把!她恨不得有条地缝,能让她钻进去;立时消失遁行;…… 但是,身家都捏在别人手里;无论风浪多大,她不能与葛兰馨生气,得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拾璎抬眸,嬉笑道:“兰馨,……不,葛主任,……;也不是您说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葛兰馨眉头一挑,傲然注视着她。 “……” 梅拾璎极难为情;她红着脸,却说不出话来;毕竟,她天生傲气有傲骨;不似那八面玲珑的风月女子。 葛兰馨轻轻哼了一声;傲慢而鄙夷地望着她:“梅经理,梅老板;……您真雄才大略,有经营头脑,口才也了得;……您轻飘飘几句话,军区的首长亲自出马来调查;……还,……” “葛主任;……”书记员及时开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瞅了瞅葛兰馨,再瞅瞅巴将军;轻声说道:“首长,咱既然已调查清楚,是不是该回去了?” 巴将军蹙眉,神色瘟怒;紧绷的脸不自然抽动了一下。他心里当然知道,葛兰馨明夸暗讽意欲何为。他堂堂男人,岂能被女人拿住?尤其这种情况,他不能与兰馨翻脸;更不能说她的不是。毕竟,人家是忙工作,怎能找她的不是? “好!”巴将军木然地点头;他望了望葛兰馨,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嗯,你们忙,打扰了!” 葛兰馨扭头不看他;可是她心里期盼着;…… 她心里希望,他能与她多说几句话。哪怕是一句软话,一个温存的微笑;稍微有一点点与别人不同,有一点点区别于别的女人;她心里就很安慰。 可是,这人对她什么表示也没有。这么长时间,她不去部队找他,他也不来看她。更让他想不到的,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面,他是为了梅拾璎跑来查案。她心里如何不恨,如何能不生气? 他目光转向梅拾璎,朝她轻轻点点头。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带着书记员离开了。 葛兰馨目光追寻着他;望着他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外,再也看不到了;她才转过头。 葛兰馨强按住心头怒火,望着梅拾璎直摇头;“梅经理,你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很不理智;你真的适合做生意吗?……不论你对那所房子有什么情结,你怎能随便怀疑我们专案组的组长呢?……啧啧,我也是服了你了。你的商行问题重重,你不知道要回避?要谨慎吗?……怎么,是无计可施了,狗急跳墙使出一招美人计?这话要说出去,人家还以为你,为了商行以色要挟人呢。” “兰馨,你怎么能这样说?”拾璎急忙说道。 “哎,葛主任的大名也是你叫的吗?”李玉拍着桌子大叫。 这人做了陆定国多年秘书;脑袋还是灵光的。他暗暗在一旁,这几人的关系摸得七七八八。 “这个,主任;……我今天,是唐突了些。”梅拾璎尽量平静,鞠了个躬;“我影响了大家工作,我给大家道歉!” “道歉?……你以为,道歉就算完了?”李玉突然跳起来,“我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揍了吗?” “李组长,改天,我奉上厚礼专程向您道歉!” “可别!千万别用你们资产阶级那一套!”李玉横着眼,咆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专门来腐蚀我们革命者的。” “这……;” 左右都不行,梅拾璎很为难。 “不行!这事儿没完。”李玉占了理,更得理不饶人。 “李组长,你适可而止吧!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应该清楚吧!”葛兰馨打断了他的话;实在看不上他那副嘴脸;说道:“李组长,我希望你清楚,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是,葛主任您说得对!”葛兰馨这么说,李玉不敢嚣张。 “梅经理,商行的事,我们必须向上级反映。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安心等待吧。”葛兰馨望她一眼;有些同情她。 “好,谢谢!葛……葛主任,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拾璎轻声道。 “好!”葛兰馨点头,没再说太多。 …… 拾璎离开管委会大院;才发现自己没车可骑。 她的单车留在半山坡,当时一门心思往这赶;来不及想单车的事情。也不知道,单车还在不在。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前紧赶了几步,找到一公共汽车站。她很少坐这公共交通工具,不知道要到了哪一站下车。 她站在站牌前,仔细瞅各路汽车的路线。 汽车上人很多,人挤着人摩肩接踵的。她上车,说到西华路。售票员告诉她,西华路没有站;问她,是前一站下,还是后一站下?她想,就前一战下车;早下车多走几步,到达家附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公共汽车不是直行行驶的,七拐八拐过去十几站;她看到一处街景,仿佛有印象,不知到没到地方匆忙下了车。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什么也去不想。仿佛什么也不惧,这样一直往前走。突然,有那么一种醐醍灌顶的感觉。原来,一个人什么也没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是这样的。 直到走到家门前,她的心豁然温暖。她闪身进了院门,快步走到前厅。 严艳陪着一男子坐在那儿。那个男黑红色的脸,三十多岁年纪,穿着粗布短褂,像是个乡下人。 拾璎凝眸望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姐,你不认识我了?”那名男子朝她弯腰鞠了个躬;说道:“我是大志,我们在榕树山庄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她不行了,很想见见你!” “奶奶?……她……她怎么了?哪里不好吗?” 拾璎心里一凛;她眼前浮现出榕树山庄那位神色安详的老人。 第三四三章 没事,奶奶诓你的 “大志哥,奶奶怎么了?”拾璎倒吸一口气,心里很是张。 奶奶与她虽无血缘,但至亲都不在;念溪奶奶于她,就是嫡亲的亲人 “哎,姑娘,我说不上来!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也不敢不来。”大志显然匆忙而来,他神色很焦虑;“二姑娘,你尽快拿主意,快些跟我回去!” “好,等我安排一下,明早我们就走!” 梅拾璎一口应承了,丝毫没任何犹豫。她先安排大志去休息。 她回来找严艳;说道:“姐姐,我明早出发去庐江;……事不宜迟,帮我叫之翰哥来,有些事得拜托他!” 前一阵子,家里的电话拆了;没办法通知到秦之翰。拾璎只得央求严艳出门跑一趟。 “放心,我这就去!”严艳点头,很快冲出大厅;骑上单车走了。 半个小时后,严艳和秦之翰一前一后回到了梅园。 “之翰哥,商行暂时还不能营业,药铺的生意你多费心;……我得回乡下去一趟!”拾璎红着眼,急急地说道:“念溪奶奶病情不知怎样;……我不放心,必须回去,” 秦之翰点头;“放心,有我在;……你放宽心!” “好,我去收拾行李;……”拾璎感激地望他一眼;说道:“我不陪你了,想去看看家里有什么药材,也带上些;……” “小妹,你只管收拾东西就好;……我明早来送你,药材,我一并带来!”之翰说道。 “之翰哥……;” “没事;……小妹,你尽管去忙好了。”秦之翰说道:“” 在来梅府的路上,严艳已将事情大体告知;秦之翰明白小妹的处境很难。 梅氏商行的情形,秦之翰一直关注着。商行的事还没解决,乡下亲人也有事。真是内忧外患,如烈火熊熊两面烤着她;…… 秦之翰与严艳对望一眼;“小妹现在委实不容易;我们尽量多帮帮她。“ “嗯,知道了。”严艳望他一眼;默默点头。 …… 梅拾璎与大志坐船,再坐马车,来到庐江县境内。这里青山绿水,风景怡人。 梅拾璎坐在马车内;她担心奶奶的病情,不时心急地掀开软帘向外眺望。过来了没多久,榕树山庄那青灰色的墙映入眼帘。古朴的木质本色大门,大门上方建有门楼,两旁各置一垂莲柱。垂莲柱上方用水磨砖做的柱枋拱,顶上覆以青色的瓦檐。 马车在榕树山庄前停下。梅拾璎下车来,抬眸看见山庄那两扇木门。木门上那一对花朵样式的铁环,依稀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大志上前轻轻敲着铁环。门内有人响应,从瞭望口看到大志和自家姑娘到了;慌忙开了门。 拾璎跨进门槛,踏着水磨青砖铺的路往前,能看到院内两颗高大的老槐树。拾璎脚步不停,穿过正堂的门廊,到了厅堂内。二层楼的窗户都关着,能看见屋顶那一方天井;天井下方,是雕花的石栏杆围成的水池。水池边有细密的泄水孔,不时有滴答的水声传来。 拾璎没心情看这些,她加快了脚步朝二进院走。 迈进二进院的门槛,里面豁然开朗。这里庭院宽敞,不像前厅那么逼孓,微风轻轻拂过,树影婆娑,…… “丫头,回了?” 慈爱而亲切的声音,在拾璎耳畔响起。 拾璎扭头望去;…… 一位体态匀称,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回廊边的长椅上,朝她招手;“丫头,上奶奶这来。” “奶奶,你怎么不在房里歇着?”梅拾璎一愣,三步并做两步,急切地跑过去。双手挽住老奶奶的肩,嘤嘤啜泣着。“奶奶,大志哥说你不行了,怎么会这样呢?” “丫头,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念慈奶奶笑呵呵地说:“我没事儿,好好的!……”奶奶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一圈;笑道:“老牛老牛,一口气儿能吃头牛!你看我这样,像有事的人吗?不说得严重一点,怎么能把你诓来?” 梅拾璎忍住泪;抬眸,仔细看着老人家。慈眉善目的老人,脸色红润精气神足;和十几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更稀奇的,老人家满头银丝,倒重新生出黑发来。 拾璎心生稀奇;奶奶,简直就是不老神仙啊! “奶奶,你干嘛诓我来呀?……你要想我,你好好说呀。”梅拾璎破涕为笑,向奶奶撒个娇:“人家不干!一路上赶过来,魂儿差点都吓飞了!” “真的吗?……我不这么吓唬你,你真会来吗?”陈老太笑眯眯瞥她一眼;说道:“我巴干巴肺待你好,盼星星盼月亮盼你来;……丫头,你最后一次来,还是抗战时候;过去十来多年了,再没来看我这孤老太婆;……” 陈老太说得是实情;梅拾璎心里羞愧;嗫嚅道:“奶奶,……我不是不想来;……” “呵呵,我跟你说笑的……;你们年轻人,要忙学习、忙工作;……我挺好的,……”陈老太呵呵一乐,笑道:“小丫头,不用往心里去;我有那么小心眼的?” “当然不是啦……;”梅拾璎拉长声音,笑道:“奶奶,您是世界上心地最好,最疼人的,最慈爱的好奶奶;……” “行了,丫头,莫哄我。”陈老太慈爱地望她一眼;问道:“丫头,最近,你是不是工作生活都不顺利?” “咦?奶奶,问这干啥?……”拾璎不由得一愣;她好像没太明白。 “说说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要真忙正经事,也抽不出空来我这吧。”陈老太笑道:“怎么,好事坏事自己都瞒着不说,是吗?” “奶奶,你,真不简单啊!您这,居偏远之地,而意在朝堂;……真是运筹帷幄呀。”梅拾璎恭敬又佩服。 “别瞎奉承!……我一孤老太婆,哪有那能耐?”陈老太收敛了笑容,说道:“一周前,我收到一封信;……说你处境很困疲,得有人将你从漩涡中拉出来。嘿嘿嘿,我想来想去,没别的招,只能说身体抱恙;……” 第三四四章 碰了南墙,你也不回头 陈老太这一番话,拾璎目瞪口呆。她惊讶地说道:“有人给您些信,陈述我的种种困境;劝您想法让我离开南京?……哎呀,这人实在高明!奶奶,请告诉我,写信的是谁?这人颇具慧眼,善于审时度势,得向他好好讨教讨教。” “丫头,你不知是谁;心里真没谱吗?”拾璎惊异的神情,不像是假的;陈老太停顿片刻,说道:“那人,不见得多高明;仿佛,……很了解你,你的一举一动,他都了然于心。你,真不知他是谁?” 梅拾璎摇头,认真地想;…… 沛琛吗?他三天两头来,自己避而不见;……他应该不知道这么多。 严艳?……她不可能,她没见过念溪奶奶; 之翰?……更是不会,他是昨晚才知晓的。 这人,到底会是谁? “会不会是你周边什么人,同情你所近的处境,想暗中帮你一把;……为了避嫌,不方便让你知道?”陈老太轻抚着她的手;说道:“丫头,那封信在我屋里。你随我去瞧瞧,看认不认得笔迹。” “好,就听奶奶的!” 梅拾璎心里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搀扶着老人家,来到陈老太北边正房内。 陈老太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指指那张乌木书橱;说道:“丫头,那最上端有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你去将匣子打开,那封信在最上面。” 拾璎依老人家所说,打开乌木书橱的门;最顶层,果然有一长方形橡木梳妆匣。 她将梳妆匣拿起放在桌上,打开梳妆匣的盖子。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上收信人,署名“陈念溪”;陈老太的名名讳。拾璎取出信笺,轻轻拆开信;只见,洋洋洒洒整整两张信纸。漂亮的行草书,笔力浑厚,浓墨泼染,极为有力道。 “这字虽没什么章法,但,浑然天成,自成一派。信写得洋洋洒洒,信手拈来;……哎,我老太婆看着,都很是喜欢呐。”陈老太眼眸一转;问他:“丫头,你仔细看,这可是人家一片情谊;……你认不认得,这是谁写的字?” 这笔力雄浑,气势磅礴;一般的读书人,练不成这样。 突然,梅拾璎眼前闪过一个人影。她的眸子突然一亮;很快,黯然消失下去。她抬眸,努力摇摇头,喃喃自语:“不,不可能;……“ “哦,丫头,你刚才一闪而过的,……说的那人是谁?”陈老太饶有兴趣地问。 “奶奶,我记错了。这字体笔迹,我也是头一次见;……”拾璎低眉答道。 “哦,是吗?” 陈老太还想说点什么;梅拾璎垂眸不语,眼眸中悲切,难掩心中痛楚。 陈老太沉吟片刻;说道:“想不起来,咱就不想了。乖孙女来了这么久,我们光顾了说话,都没好好吃饭。走,陪奶奶到厨房去,奶奶给你做点好吃的!” 不管拾璎愿不愿意;陈老太拽着她去厨房。 厨房有一位中年妇女在那。陈老太二话不说,将那女人撵了出去。 陈老太朝她使眼色;说道:“小孙女来了,这不用你,……你去,去休息去。” 别看她八十岁了,干起活来丝毫不逊色;不一会的功夫,她做出三菜一汤。 老太太朝拾璎笑道:“丫头,这有荤有素;咱们好好吃一顿!” “好呀!”梅拾璎点头。 美食的诱惑扑面而来。更何况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食物的满足感最直接。吃在嘴里,齿颊留香;抵达脾胃,身心舒畅。 吃过饭后,陈老太泡一壶浓浓的花果茶。“丫头,这花果都是老人家我亲自种,亲自摘收的,味道很不一样,你要好好品尝哦。” “好呀,谢谢奶奶!” 拾璎谢过,接过陈老太花果茶;她细细闻一闻,很是香甜。美美地喝一口,清新的花香味,在空气中氤氲地漂浮着;体里生出暖暖气息,慢慢荡漾着;…… “我想起来,那年,送你到这的那个后生;……姓葛的那后生现在怎么样了?”陈老太问道。 “沛琛?……”拾璎抬眸,笑道:“奶奶,您记性还真好,他就那么个人,死皮赖脸跟着我;……我也是没法,只能带他到家里来。不过,说实话我挺感谢他一路上的陪伴;……总之,有他一路同行,很多事情逢凶化吉了。” “姓葛那后生不错!”陈老太说道:“你看,首先人品好,为人正派;最主要的,他对你好!……呃,他有没有娶亲呢?我觉得那么好的后生,有多少姑娘家也惦记吧。” “嗯,这个可能啊,我不太清楚。”拾璎笑一笑,耸耸肩,说道:“奶奶,你别怂恿我了,关键,我对他没那种感情;……” “孩子啊,其实,感情很多种;……平平淡淡的感情,是很安稳的。”陈老太凝神注视着她;说道:“有时候,太执着于一种感情,人可能受尽疲累;……那,很不好把握。感天动地也好,惊涛骇浪也好;对人本身打击也大。谁还能总这么闹腾?人到最终是生活,是平平淡淡的,一切都归于简单,归于宁静。我们每一个人,万事万物,都有它的法则;生于尘土,复归于尘土;……” “奶奶,你的话好深刻哟。”拾璎说道。 “丫头,别打岔。”陈老太摇摇头,说道:“我呀,断断续续知道你一些事。别人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心就死,碰了南墙就回头。你呢,碰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你还能顺墙而上,专挑那最难的去攀。” “奶奶,你把我说得好伟大,好高尚哦;……”拾璎瞥奶奶一眼;喃喃自语;“我不过想找一个我爱的,他也爱我的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她趴在桌上,说着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陈老太颤巍巍地,摸着她好看的脸,叹了口气;“唉,梅家的人至情至性,为一个情字,能一生相随,能生死相许;……溪霆,你梅家这傻姑娘,该如何帮她脱离困疲之地?” 第三四五章 榕树山庄,灵动的女子 榕树山庄二进深的庭院,依山傍水,规模不大;但,处山清水秀之地,独门独院,别有洞天。 爷爷和念溪情深绻漪,在这度过一段悠长美好的时光。爷爷不顾世俗闲言碎语,为念溪置办这处宅院,安排好身后事溘然长逝。爷爷去世后,奶奶再没离开过这里。 梅拾璎第一次登上二楼佛堂,佛堂内供奉的是梅家列位先祖。梅家从未正式行过聘,奶奶亦将自己视为梅家人。 梅拾璎感动着;时光远去,挚真的情感,从未减少万一。 严艳偶尔有书信来;只道家中诸事皆好,让她不要太忧心。梅氏商行种种,在信中没说太多。 秦之翰写来的信,却不那么乐观。之翰说,城内有几家商铺,与旧政府牵扯过密的,被没收资财种种;……之翰又说,此番风潮从中央下达,怕是难以幸免。这里,有我替你挡着;你若在,会很难。劝她,端正心态,既是如此,泰然处之。 拾璎细细想;这样说来,不是个人恩怨;她在那边,可能更心焦。不如在这住着,且看看后续如何了。梅拾璎定下心来,索性怡然自得住下来;她在榕树山庄,没心没肺一住就是半年多。 梅拾璎只能这样过下去吗?她每日里过得倒是快活。奶奶和她一起喝茶品茗,聊天叙话;没有什么大事去劳烦她,这里住着将养着,气色越来越好,愿奶奶什么活都不让干,把她当小猪仔养,渐渐地都养胖了。 “奶奶,你多少也得给我派点活呀。我在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就在院子里躺着,在田间溜达着;哎呀,我越来越成为一头幸福的小猪了。”拾璎朝奶奶撒娇。 “谁说我们家姑娘闲着的?每日,你帮我种地种花,陪我说话聊天;我这我老婆子有你陪伴着,心也跟着年轻了。”念溪奶奶拿了一个簸箕,用手剥开着豆角;一边剥豆粒,一边笑着说道:“这些,……;我得付你多少工钱?不过,你莫跟我要;你要,我也不给你。” “奶奶,我不是这意思;……你这,没有点别的活可做吗?” “嗯,我看出来了,你在这里呆不住了。”奶奶将手里的簸箕扔在一旁,说道:“丫头,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没……没有啊,我只不过觉得每天过得太安逸了。”拾璎抬眸,瞅瞅她;笑道:“这人每天这样过呀,那不得废掉了呀。” “对呀,这是我们老太太过的日子。确实,你还很年轻,对你的将来,可要把握好!”奶奶语重心长。 “将来?……”拾璎蹙眉,低眸不语。 “丫头,你老大不小了;或者,找一个好人家,也有一个好归宿。”念溪奶奶说道。 “我……我不是想离开这;……在这里,很欢乐很有趣!奶奶你别赶我走,我们俩这样过下去多好啊!”拾璎抬眸,真心实意地说。 “丫头,我这老婆子,骨埋半截的人了,迟早要去见你爷爷的;……你还年轻,奶奶走了之后,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那该怎么办?”念溪奶奶担心。 “奶奶,不会的。”拾璎不想去考虑这;她想,真要那样,也没有什么;“真要那样,我可以像奶奶您这样,也可很坚强地过下去。” “丫头,别太执拗;……”陈老太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你啊,有心结;你必须把心结打开。” 祖孙俩个在院子里说着话。大门外“嘟嘟”的敲门声传来。 “谁呀?……谁在那敲门?” 陈老太听到敲门声,慢慢站起来,朝大门走去。 她从瞭望口往外望;…… 门外站着一位男子。他剑眉朗目,嘴抿着嘴;穿一套得体的中山装;他神色有些焦急,一边敲着门,一边焦急地抬头。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陈老太笑盈盈站在门内。 “哎,你来了;……”陈老太喜极;说道:“葛家的后生!快些进来,快请进!” “奶奶,您还记得我?您的记性真好!”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葛沛琛。 沛琛看到她;紧张地问:“奶奶,她……她在不在这里?” “后生仔,说话要说清楚,你说的她,是指谁呀?“老太太打趣道。 “是啦,对不起;……我说的是拾璎。”沛琛红着脸,一个劲地道不是。” “奶奶逗你的,璎丫头在我这住了好久;……我们,还时常说到你呢。”陈老太笑道:“你这后生伢子倒是好,知道过来看看我。” “奶奶,以后,我会常来的。”沛琛急忙说道。 陈老太笑嘻嘻地,将沛琛领了进去。 拾璎斜躺在藤椅上,双眸微微合着,在闭目养神。她乌黑浓发披散,斜斜地垂下来。脸颊还是那么白,肌肤细腻如瓷;长睫毛像一对豌豆花儿,忽闪着搭在下眼睑上煞是好看。 葛沛琛望向她,怔怔地出神。她还是那么美,一刹那,仿佛时光倒转;…… 他记得,相逢时活泼灵动,姿容娇俏的美少女。她嫣然一笑,就已让他挪不开眼;她顾盼生姿,瞥他一眼;他心里升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念溪老太太看这个情景;她含着笑慢慢离开,移步跨入了内院。 沛琛慢慢走近她;…… “沛琛?……你……你怎么来了?”拾璎睁开眼睛,脸上很是错愕;“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严姐姐告诉你的?” “你家严姐姐嘴那么严,怎么可能告诉我?”沛琛笑道:“你们家那老妈妈说,小姐去了乡下,要给小姐带什么东西;……我就想,你可能是来了这。” “路程这么远,劳烦你跑一趟,我很过意不去;谢谢你。”拾璎瞅瞅他,说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你大可放心啦。你看,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看一眼可以了,请回吧!” “木禾,你非得如此?……非得拒我于千里?”沛琛望着她;急急说道:“对不起!最近,我才知道,你心里遭遇了什么;……对不起,我太粗心了,不知道,你竟遭受了那样的痛苦;……” 第三四六章 感激,不是爱 “沛琛,别说了;我,很好。真的。”拾璎别过脸去;她的眼波流转着;再提起他,她的心还会痛;“你不是他,请你走吧!” “兰馨说,她误会了你。她心眼不大,不明白巴将军怎么对你那么好;……后来,巴将军告诉她,你亲自去前沿阵地,亲手装敛爱着人;心痛得自杀殉情。将军恰好遇到,才出手救了你。你的苦难遭遇,巴将军心疼你;也因你是启悦的妹妹,待你自然与别人不同;……”沛琛望着她,说道:“兰馨她真心诚意的,希望你不要对她有成见。” 沛琛说了一半,隐藏了一半。葛兰馨说误会拾璎,这倒是真的。但是,兰馨劝三哥沛琛,不要再和拾璎交往;她担心,梅家背景这么深,成分这么高。这,会对三哥的前程有影响。 梅拾璎静静地听着。 这时候,她很不喜欢别人拿她的遭遇来说事;更不希望有男人以为,她梅拾璎身世可怜,遭遇不幸与罹难,会降低人格和尊严,男人随意抛出什么,她会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 “这么说,兰馨和将军和好了?……”拾璎平复下心绪;她转过身来,说道:“沛琛,谢谢你来!替我祝福他们!” “拾璎;……”沛琛望着她,心生怜惜;“你准备在这,就这样一直住着,一直这样过下去?” “怎么,这,不好吗?……”梅拾璎抬眸,静静地望向他;“念溪奶奶住得,我怎么住不得了?” “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需要很多像你这样有学识的人才,投身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去。木禾,你的能力,你的学识,都被埋没掉了;人才不能得到重用,心里不会觉得可惜吗?”葛沛琛望着她,依然希望能打动她。 “沛琛,你描绘的美好远景,我好像感觉不到。”拾璎说道:“我想问一下,我梅氏商行,最后到底能有个什么样的答复?兰馨,她有没有跟你讲?” “这……,我还真不知道。”沛琛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新中国的建设大路,蓬勃发展向前。旧的阶层要改造,才能融入到这社会的熔炉里。你不要太揪心,我们都是有头脑,有手有脚的人,到哪里不都是凭本事?” “好,你今天说这些我记下了。”梅拾璎点头,“谢谢你来,真的。” “木禾,我现在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留下来陪你。这是我的住址,……你若有时间;或者,想找人说说话,你给我写信吧。” 沛琛怀着复杂的心情,本着对她负责的心情;他从兜子里掏出一张字条,放在她前面的桌上。“木禾,记得给我写信。” “好,谢谢你!”拾璎抬眸,语气平静;她唇边带着笑,朝他莞尔一笑;“沛琛,你,一路上小心。” 葛沛琛一低头,眼里一酸,心里一阵阵疼;他极力克制住,艰难地迈步离开;…… 拾璎眯着眼睛,目送着他离去;心里默默道:“沛琛,我心里是感激你的。但,这仅仅是感激,不是爱情!我没法违心,说出别样的话来。” 拾璎心里婉转;她想起宛如说的那番话;…… 她一个旧政权旧阶级的小姐,已感受到周边人对她深深的敌意。这种敌意来自阶层的不对等;她从未因这种优势而沾沾自喜,但是,她也因这得了许多的便利。从未害过任何人,但是,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 她坦然地接受,接受过去的荣华,也接受现在的不公;…… …… 念溪奶奶手里拿着一封信,急急从后院跑过来;她跑得匆忙,望着她,急急问道:“丫头,葛家的后生伢子呢?” “沛琛吗?……他刚刚走了;……”拾璎抬眸,笑道:“奶奶,你手里拿着封信?……你怀疑那封信是他写的?” “不是;……好,走了好!”奶奶很激动,用手抚着胸;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不是?……莫非,您知道是谁写的?”拾璎问道。 “我说的’不是’,不是那个‘不是’!”念溪奶奶脸憋得通红;她走得有些急,气喘个不停;说道:“这封信,我刚才在屋里才翻到的这;……它,一直放在抽匣里,我动都没动。唉,我岁数大了,真是老糊涂了;……差点误了事!” “奶奶,别急;慢慢说。”拾璎笑嘻嘻的,将她搀扶着坐下。“奶奶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何时见您这副慌张的模样?” “丫头,别和我打岔;……你看,你看看这封信!”奶奶心理反应剧烈,手微微颤抖着。 “这是什么信?……” 拾璎接过来,轻轻拆开信件;好奇地看了起来。 “什么?……这封信,是我娘亲写的耶!”拾璎诧异极了,认得娘亲的字。她急急看到下页最后;说道:“咦,四九年春天写的?奶奶,您从来没看过吗?” “是啊,我从来都没看;……你娘派了人来,还带了一个包裹。这封信,就放在那包裹里,我压根就没动。。“陈老太依然喘着气;说道:“打内仗那最后那关口,你爹和你娘做好了走的准备。他们派了人来接我,希望我跟他们一起走。我在这边住习惯了,怎么能和他们一起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奶奶,这么说我爹和娘没去美国,而是去了最南边的香港?”拾璎很吃惊。 “是啊,你娘说,那个时候办美国的签证已经来不及了,大使馆都已经撤走了。他们合计着一大家子人,而且,梅府还有很多东西,大概是准备了两台车。你娘的意思,说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什么都好;他们打算,先到香港,以后的事,到那边再说了。” “奶奶,这么说,我爹娘很可能在香港?”拾璎喜极。突然间,觉得与爹娘的距离不远,一下子又拉得这么近。拾璎,心里也激动起来。 可是,那=这,又有什么用?边防哨所把得严,没有证件,压根过不去的。 第三六七章 梅家,还可以作为 “丫头,你若能将梅家生意撑起来也是不错的选择;但,现在上边的政策不乐观,我们别报这种希望了。”老奶奶沉吟着;说道:“一个姑娘家担惊受怕,独自撑起这么大摊子,也真是难为你了。爹娘尚且都在,不如跟去找你爹娘。” “奶奶的意思,去香港和爹娘团聚?”知道爹娘的消息,拾璎心里也激动。不过,考虑到现实处境,梅拾璎冷静下来;“奶奶,现在比不得以前;……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不怕,只要有路可走,努努力,或许可行。”陈老太说道。 “奶奶,不是我妄自菲薄;……现在,真的很难!”拾璎想,奶奶年岁大了,不和她计较。 “丫头,你不信?……”老奶奶乐呵呵;眉飞色舞地说道:“丫头,你跟我来;……” 陈老太领着她来到后院,进入藏书阁,爬上阁楼上。 阁楼上光线昏暗,堆放着陈旧的家具。梅拾璎闭上眼,才适应了这里。只见奶奶从这些陈旧的家具中,掏出一古色古香的樟木箱。 梅拾璎很好奇;这回,奶奶手里的,又拿出什么宝贝?“奶奶,您,总有意料之外的惊喜;……这回找的,又是什么?” “嘿嘿,丫头;……倒不是什么宝贝。“ 老人家笑眯眯地望她一眼,从樟木箱内拿出一牛皮包裹。包裹像是长期未动,积了厚厚的灰尘。她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慢慢打开包裹上的结绳。老人家从里掏出一个个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纸条来。 老人家仔细瞅着;笑道:“还看得很清晰;……这,都是借条!你爷爷乐善好施,接济过不少贫困学子。年轻人面子薄,你爷爷让他们写了借条,敦促他们日后还的;……当初,你爷爷没想过要回这些钱款。不过,我若拿着借据去催收,没人敢否认的。” “奶奶,这是借条;……您用它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去跟人要钱?”梅拾璎还是不明白,这些借条与眼下梅家的难关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吧;……”陈老太瞅她一眼;笑道:“当年的寒门学子,多数已成栋梁之才。当年,他们在榕树山庄,吃住都是我打点;多少也会给我面子。现在,不少人在重要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总会有人记得我梅家的恩情吧。奶奶豁出去这张老脸,明日回南京去;要为我家丫头趟出一条路来!” “奶奶,您要去南京?”梅拾璎这一惊;非同小可。 奶奶当年发过誓,有生之年再不回南京;为了梅拾璎,老奶奶自食其言,还要舔着老脸去求人? “奶奶,拾璎怎能劳动您大驾?……您这把年纪,身子骨怎能经得住折腾?”梅拾璎极力劝阻。 “丫头,你这样说,跟我这老太婆见外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的。奶奶不忍心,让你孤单一人,落得孤苦伶仃……;”陈老太哽咽道:“若没将你安排好,我哪有脸去见你爷爷?” “奶奶;……”梅拾璎极为感动,不知何语言表达;眼里酸楚,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丫头,你先别感动,奶奶也不知行不行呢;……”陈老太抚着她后背;说道:“丫头,奶奶想着,你爷爷要是活着,他见你这样,会怎么做?……所以,你心里别难过,别背包袱;……朝好道儿想就是!明儿一早我们启程,你好好准备着。” …… 第二天清晨,老太太让车夫大志驾好马车,她和拾璎一起上车启程。 榕树山庄偏远,要坐一阵子马车,到县城再坐汽车。老人家怕颠簸,大志赶着往南到江边,将马车寄存在一处人家。几个人登上了船,顺长江航道到了南京。 老人家的到来,梅家人心里着实吃惊。看着老人家精神矍铄,没有不赞叹感佩的。 梅公馆的前院大门依然紧锁着;一家人仅居住着逼孓的后院。居委会有人不时来清查户口,整理材料,问一些问题不敢不答。 大家战战兢兢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又来一个别的政策;……很有可能压倒梅家的政策。大家都很谨慎小心,诚惶诚恐等待着。 老太太饱经风霜,她有一种预感,梅家的好光景,真回不来了。她心里越发着急,急着实现心里的愿望。 大志每天陪她进进出出;也不带别人。拾璎想跟她去,老人家也不让。 老太太见了几个人;对方见到她,客客气气的,很尊重她。但是,听说要给办事,头都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个时候,谁敢冒这个头?尤其,读书人嘴上说得好,真要做事胆小如鼠。 唉,人一走茶就凉;老人心里悲哀,哀叹世风日下。 老人家想来想去。最后,找到了邱先志。 “老夫人,什么风将您吹来了?”邱先志见到她,颇为意外;“您老这么大岁数,怎不在榕树山庄,我可以过去见您啊!” “小邱,竟说好话安慰我;……我不来,能见到你吗?”陈老太瞥他一眼;说道:“老先生屡屡托梦给我。梅家如今的景况,老先生很不安;……” “是……;” 梅家的近况,邱先志怎不清楚?可,他不好说什么,只能缄默着。 “我也明白,大势所趋;……”陈老太点头;说道:“我来,并不是抱怨谴责什么。璎丫头一个人孤苦伶仃,看着实在是可怜。小邱啊,你这当叔叔的,要帮她一把呀!” “夫人,您请说,我该怎么做?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能帮的,我一定帮。”邱先志说道。 “好,小邱,你是个有情义的!我老太婆代替老先生谢你了。”陈老太望着他,激动得向他行大礼。 “老夫人,您别!”邱先志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去,一把搀扶住她;说道:“老夫人,您这样,可真折杀我了;……有话,您请讲!” 老人家压低嗓门,激动地说道:“能不能想法,将拾璎送出去?” “送出去?……去哪儿?”邱先志有些发懵。 第三六八章 梅姑娘生死,在你一念间 “香港!”老人家压低声音,说道:“丫头的爹娘都在那;……让她与爹娘团聚吧。现在,我尚且能照拂她;一旦我撒手归西了,那丫头该怎么办?想想就很悲凉,心里着实不忍;……” “老夫人,这?……这种话,实在不该说。”邱先志心里一震;低声说道:“进出海关,必须公安部门批准。我在部队,地方上的事几乎不介入。您,让我怎么办?” “真的,没办法了吗?……”老夫人双眸紧紧盯着他,依然不死心;“小邱,你再想想;……” “老夫人,先志,真爱莫能助!” “哦,烦劳你了。”老人家点头道。她的双眼突然黯淡,茫然无神;她慢慢转过身,踉踉跄跄往回走,边走边喃喃地说:“拾璎丫头,我苦命的孩子;……这,该如何是好?” 邱先志心情沉痛;他望着老人,她的神色突变;突然变得颓唐,像是受到重创,后背佝偻着走着;再不是先前来时的模样。 “老夫人,您等一等;……”邱先志微微张着嘴;说道:“我想起一个人来,兴许可帮拾璎姑娘。” “真……真的?……”老人家身子一震;她停住了脚步,转身朝他走过来。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不住地点头;“小邱,我就知道来找你准没错,真的,很不错;……” 邱先志送走了老人,在书房里不停地踱着步;……他本不该答应这事的。但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辛苦奔袭而来,他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 邱先志对梅家的事,一直都在关注着。老夫人这时来南京,所求之事不会容易。他心里清楚知道,梅家昔日光景难再觅;以前的盛景将是回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理智告诉他,梅家人最好少接触,避而远之。但,情感上对于施恩玉他的人,他做不到那样绝情。他是真挚正直的人,有儒家学者风范;“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心里一直铭记着。 老夫人求到了自己,只能这事办稳妥了,她才能心安。 他一边走一边在想,这事该怎么办? 从心底深处希望那姑娘好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做这件事情。 突然,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邱先志顿觉眼前一亮。 …… 邱先志来到军营,去巴将军的住处。 警卫员说,首长去开会还没回来。邱先志不急,坐下来等他。 大概过了一刻多钟,门外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首长好!”警卫员大声回答道:“首长,屋里有人找!” “好,我这就去!” 邱先志听见声音,站起身迎出去,立正敬礼;说道:“首长,您回来了。” “老邱?……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来了?”巴特尔望他一眼,笑道:“你可有日子没来我这了。今天来,是有事?” “嗯,……;”邱先志沉吟着,该怎样和他讲? “老邱,有话就说!你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巴特尔笑道。 邱先志望他一眼;轻轻说道:“我今天来,想与你说拾璎姑娘的事。” “拾璎,她回来了?”巴特尔眼前一亮;说道:“我去看她好几次,说是回乡下去了。这么说,她已经回来了,在乡下已经调养好了?走,一会儿我们俩去看看她。” “我来找您,正是为了这个事。首长,求您以后别小找她了。”邱先志蹙眉,说道:“你刚与葛兰馨同志和好,不要因这些小事,引起葛兰馨同志的不快。” “不会,我们俩开诚布公谈过一次。女人心事重,容易多心了。她说了愿意与拾璎重拾以前的友谊。”巴特尔眉头一扬,高兴地说道。 “她说啥?……女人的话你也信?”邱先志撇撇嘴,说道:“沛琛到我这,还还跟我诉苦来着。葛兰欣同志对他说,不要和拾璎太接近,她成分太复杂,旧社会背景烦杂,会影响他的前程;……为了他好,兰馨同志已经劝诫过多次了。” “唔,兰馨,她真这么说?”巴特尔不信。 “当然,我干嘛要骗你?……我又得不到半点好处!” 巴特尔听他这话,不由得一愣;看来,女人嘴上说的话,和心里所想的,全不是一回事。 “你也莫怪她。”邱先志瞅他一眼;说道:“中央已有相关文件下来,两年内要完成社会主义的改造;……还有,最近上头的审查严,这些,结合最近的报道联想一下。拾璎姑娘,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嗯,……”巴特尔点点头;他低头沉思着。 “首长,我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她走;离开这里。”邱先志鼓足勇气,说道。 “送她走,你,什么意思?……”巴特尔抬头瞪他一眼;心里不太明白。 “你想,现在这状况;谁能给她安全感,谁能给更好的生活?……没有谁比她父母更合适吧?她跟父母在一起,是最好的选择了。”邱先志说道。 “你让她跟父母在一起?……乱弹琴!他们父母不是去了美国!”巴特尔说道:“……这么做,不是叛逃吗?” “拾璎的爹娘,他们先去了香港。咱们可以帮她一把,只要公安局批准,她可安全出入边关哨卡。这对她来说,是成人之美呀。”邱先志抢后先一步;说道:“退一步讲,她若哪也不去,生活能好吗?爱的人已经远离,大学老师当不了了;现在,生意也不能做。她这么闲过去,能受得了吗?为今之计,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首长,你一念之间!还不如早些放手,让她离开这。” “你,让我想想!” “别想了,这件事尽快处理好。……首长,你对拾璎的态度,还就因她姐姐。你越是对拾璎好,兰馨越是反感。可,你往前进一步,拾璎都往后退的;……你何苦来,两边都得罪了?兰馨同志不一样,她从军队转到地方,做得非常好,稳打稳扎,她该是一个好贤内助。你们俩应该好好相处;……”邱先志苦口婆心。 第三四九章 巴将军,变主动了 葛兰馨下班没急着走,她将一天的工作做个总结,才会放心离开。她将工作整理好,拿着包走出大院。迎面一台解放牌吉普停在路旁。吉普车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 那熟悉的身影,不正是巴将军? 葛兰馨不由一愣;他,怎么会在这? 葛兰馨记忆中,巴特尔从没对她主动过;更甭提,来接她下班这样奢侈的行为。 巴将军的心里,一直装着的人,是梅启玥。 有一次,部队的一位大姐开玩笑问他,将军该不知怎样对女孩温柔吧?巴将军答,学生时代有过;北平的冬天很冷,怕喜欢的姑娘下火车会冷;他抱着狐皮袍子,在车站巴巴等她;……也不知她坐哪天的车;一连等了三天,才等到。每天那时间,他就去车站。后来,她不在了,他也不再对别的姑娘的温柔。 巴将军说这话的意思;告诉别人,他的心在那时柔软过,以后绝不可能了。当红娘的那位大姐吃了闭门羹,自然去回绝了别人。 葛兰馨恰好经过;……她对他深情暗许,竟希望成为他温柔相待的女孩;……这么多年,她嘘寒问暖,她陪着笑脸,人家只是淡淡的;…… 她一直为他付出。他,很冷淡,很平静;对她从未重视过。 该是碰巧的吧?葛兰馨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一定在等某位重要领导。 葛兰馨略一低头,佯装没看见他;侧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葛兰馨同志,你等一下!” 兰馨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巴特尔的声音。 他,在叫我么?……兰馨略一迟疑,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侧目道:“首长!” “兰馨,你不是下班了?……这,还要去哪里?”巴特尔追上来问道。 “嗯,我,回家!”葛兰馨幽幽地答道。 “回家,你不得往那个方向吗?”巴特尔用手朝刚才站的方向一指;他的表情很古怪,又有些腼腆;凑近她耳畔;悄声说道:“我,今天来接你下班!” “什么?……你,接我?”葛兰馨十分错愕,嘴微微张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们关系虽缓和了,但,并没有很亲昵的举动。 他这,是为了哪般? 被她这样盯着看;巴将军有些不自然;他很自嘲地一笑;“怎么了?……你觉得我站这,不像?……我这样子,特别可笑,是吧?” “不……不是,……”兰馨轻轻咬着嘴唇,忍住没笑出来;“你这么郑重其事,还带着汽车过来;……我还以为,以为你要见哪位领导呢。” “见哪位领导?……你,不就是我的领导吗?”巴特尔温情一笑,依然有些拘谨;说道:“我娘来了。她说,想见见你!” 温情脉脉的一笑;如蜜糖般甜到她心里。这男人从来板着脸,未曾见他和悦过;这迟来的笑容,竟是直击她的内心;她心里的怨,心里的烦,所有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真的?……伯母来了?伯母,她什么时候到的?”葛兰馨欣然问道。 他,要带我去见他母亲?他这是心里确定了我做他的贤内助?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兰馨心里一阵狂喜;她喜不自禁地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蓝色中山装;正儿八经冰冷得像老干部;…… 葛兰馨很犯愁;为难地说道:“可,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去见伯母?” “没事儿,我看好的人;……我娘,她应该是喜欢的。”巴特尔不管她;拽着她的手上了车;说道:“我娘昨晚到的,今天,非得要见你。我拗不过她,只能过来找你。不急,我们去趟百货商场,给你买一套新衣再回去!” “首长,这……这好吗?……”他少有的温暖,让葛兰馨心怦怦直跳;她的手被他轻握着,她的心儿幸福得颤抖;蓦地,她脸庞上飞起红霞,红得像喝醉了酒般。 “没什么;……你高兴就好。”他望着她陀红的脸,心里微微诧异;原来,她并不死板难缠,也有这美丽动人的一面;…… 葛兰馨跟着巴将军,从百货商场出来,换上了一套时兴的套装。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葛兰馨也是娇媚的女子,这么一打扮,也是美丽动人;更何况,所爱在身旁。 她的眸子闪着光,充满了柔情蜜意;“首长,……我,这样还行?” “漂亮;……”巴将军手里拎着几盒糕点;笑道:“这些糕点;……你就说,是你买来孝敬我娘的。” “首长;……”兰馨没想这些,她感激地望着他;“我以后,会对老人家好的!” “嗯,还叫我‘首长’?……你,这也太生分了些!”巴将军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 “哦,巴……巴图;……“葛兰馨瞅他一眼;“以后,我们两个人或在家人面前,叫你‘巴图’;在外人面前,还是‘首长’;……亲疏有别,也为了尊重你。” “随你;……”巴将军朗声一笑;说道:“当然,怎么称呼你说了算!” “嗯,我知道了;……”葛兰馨点头。他说什么,都是好的。兰馨心里甜甜的,喝了蜜一样;…… 两个人回到车上坐好。吉普车开动起来;没有多长时间,吉普城回到了军区大院。 “下车,我们进屋!”巴将军轻声说道。他一手拎着礼盒,另一只手牵着兰馨。他边走边叫嚷道:“额娘,您快些出来,我们,回来啦!” “哎,儿子,我在这呢;……你的漂亮媳妇领回来了?” 门内有个爽朗的声音传出来;…… 只见门帘一挑,从门里走出一位老妇人。老妇人五十多岁,穿着蒙古族的盛装,浑身通体的气派。 她笑眯眯站在门廊内;笑眯眯望着高大健硕的儿子。当她的目光转向葛兰馨时,老太太脸上的笑没了;目光变得迷蒙起来。 老太太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葛兰馨;她直直地问:“儿子啊,她……她是谁?……” 第三五0章 兰馨,你要帮我 巴特尔矗立着,木然说道:“额娘,她是葛兰馨;……我未来的妻子。” “不是说,如玥格格一般美好的女子吗?……”老夫人神色突变,眼神尖锐起来;“咱是成吉思汗的嫡亲子孙,咱家怎能娶这小门小户的姑娘?” “娘,当着兰馨的面,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巴特尔蹙眉,脸上很不悦;“娘,你是老糊涂了吧。现在是新社会了,怎还拿旧社会那一套?启玥已不在了;……娘,我是正常男人,不能总活在对她的想念中;……” “不对,娘听说,后来有位如启玥格格一般好的女孩;……”老夫人指指兰馨;说道:“不会是她吧!” “娘,那是我哄着你的;……你总催我结婚。”巴特尔木然回答着。 “不对!……我问过你的警卫;”老夫人瞅他一眼;“你认识一位姑娘,天仙般个人物;……和启玥十分相像。听说,在前沿阵地,你救了她回来;在南京,你们又见面了?姑娘在哪里,我去见见!” “谁?……嘴巴这么碎!?”巴将军怒吼道。 警卫连的好几个,在草原一路跟着他;还真不知是谁? “你吼什么?……我问他们什么,他们敢不回答?”老夫人比他还大声;不愧是草原儿女。 “伯母,巴图;……你们别吵了!”葛兰馨脸上的笑,突然被冻住了。她转过身来,颤抖着声音,问道:“巴图,你娘,她见过启玥?” 巴特尔点点头;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姑娘,你没见过玥格格;那俏模样那个神态,学多少年,你也学不来。玥格格在蒙古住过,她很招人疼;……还不单单如此,我为启玥格格缝过一件狐皮袍子,我这当母亲的亲手缝制,自然是给未来儿媳妇的。”老夫人谁也不看;一个劲儿嘚啵着。“玥格格那模样,那姿容,才能配得上我儿子!” “娘,你有完没完?”巴特尔站起身,气急败坏说道:“额娘,我跟你讲过,启玥回不来了,你怎么不听呢?” “儿子啊,娘都是为你好啊。你要娶,也娶个差不多的呀。”老夫人坚持着;“启玥是老王爷的嫡亲孙女,你再娶,也得是血统高贵的;……” “娘,你真没完了?”巴特尔一声吼;“兰馨,这饭我们不吃了,走!” 巴将军拉着兰馨的手;开上吉普从家里逃离出来。 他眼睛狠狠瞪着前方,心里显然很不宁静。他开着吉普,在街路上狂奔,穿过一条又一条街;不知走了多远,汽车在波光粼粼的湖畔停下。 巴特尔推开车门,跳下吉普车,慢慢踱到湖边。他停下脚步,望着湖中的微光出神。 葛兰馨默默跟上去;抬眸,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问道:“巴……巴图,你心里怎么想?” “兰馨,对不起!今天,让你难堪了!”巴特尔转向她;眼眸闪烁着;“我娘认死理;……也真不闲着,什么都好打听!你若觉得委屈,你再别搭理我了;而且,我会补偿你的损失;……” “你要怎么补偿我呢?……”葛兰馨眼眸对着他的;幽幽地说:“我的心,早系于你心;……你没看到罢了。我锁定了你,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莫不牵扯我;……我离开部队,负气而去;……一颗心,终是离不开你。你要怎样补偿我?……” 葛兰馨心内炙热如火;她大胆地环住他脖颈,温热的唇瓣贴着他的唇,摩挲着,试探着,探寻着;…… 他冰冷的双唇,慢慢有了感觉;他回应着她的;……她微微颤着,有力地回应;在他的薄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他一阵酸疼,压抑着的情感,突然爆发出来;狠狠回吻她的唇;……他的唇瓣,与她的唇瓣,胶着在一起;…… “兰馨,你得帮我;……”巴特尔放开她,将她拢在怀里;说道:“启玥,她在我心里;一直都在!我没法将她忘记!你在我身边,帮我,不让我想她。” “好,我答应你!”葛兰馨甜蜜地伏在他怀里。 “我有心结,你得帮我,控制我的心魔。我犹疑过,闪摆过;……”巴特尔喃喃地说道:“我并非有意的。启玥的妹妹,看到她那张脸,就会想起启玥;……送她离开这吧,她离得远远的,最好看不见。” “巴图,你要做什么?”葛兰馨大惊;问道:“你要送拾璎离开,离得远远的,最好看不见;……你这,这是什么意思?……”葛兰馨嘴张着;眼睛睁得极大;“拾璎,其实挺可怜的;……她那样子的小姐,若不是遇到政权更迭,她在父母亲人的关爱下,能幸福过一生的。她孤苦无依已很惨了,不至于生存权都被剥夺吧?……巴图,你多少,也给她一条活路吧!” “哦,兰馨,你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强硬;实际上,你内心很柔软很良善。”巴特尔望着她,若有所思;他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还以为,你心里多恨她呢。” “不,你别误会;……我在工作上,没特别针对谁。梅氏商行,以及梅家种种;我什么不添加,也是上头关注的。”葛兰馨柔情似水;悠然说得来;“我和拾璎说起来,也有金兰之谊。她在长沙借读,常来我们家。我们一起读书、品茗喝茶、聊天聚会。她也是积极向上的;只是,她那个阶层的局限,她看不到太多;……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帮帮她!” “哦,你这么说;……倒与一个人不谋而合。”巴将军微笑着,说道。 “是吗?……谁说,要帮帮她?” 葛兰馨心里一凛;不会是,三哥吧? “老邱,……邱先志!” “邱政委吗?……”葛兰馨放下心;点头道:“确实,他与梅家有旧缘。” 葛兰馨坐着,沉思起来;…… 三哥对拾璎没法忘怀,最好别靠近;巴图对拾璎的情感,很复杂很难拿捏。 葛兰馨暗暗想;三哥,我要保护好;爱人,我要让他安心;…… “明天,我去找邱政委聊聊!”兰馨轻声说道。 “好,去吧!” 巴将军嘴角浮起一抹笑;一会回去,该给老邱打电话。他心里嘿嘿直乐;他不用说太多,将皮球推回给老邱。 葛兰馨在地方,由她出面最好。 第三五一章 意躇蹴,叹别离 葛兰馨去找邱先志。她从老邱处得知,拾璎的父母在香港,不如送她与父母团圆。拾璎如能去香港,的确是利她又利己。 她若帮了拾璎,拾璎会感激,老邱会感恩她,巴图记着她的好,三哥没了盼头,也安全了。这,一举而四得的好事,值得自己拼力一为。 葛兰馨打听到,沪上一家报社招募人才,选择有能耐的学者派驻香港工作。葛兰馨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将拾璎家庭改为普通市民,并将梅拾璎的简历推荐过去。 梅拾璎毕业于西南联大,又在中央大学任教多年。加上葛兰馨这样的推荐,报社哪有不用的道理。拾璎接到面试的通知,很快就被录用。她赴港工作毫无悬念,一切顺理成章。 梅拾璎的证件都办齐。念溪奶奶安了心,她挑选了日子准备回庐江。 拾璎来给奶奶送行。老奶奶看到她,心里很舍不得;不过,孩子能顺利赴港,最起码有个正经工作,也没有人看她身份,是好事一桩。 “丫头,奶奶不能陪你了;奶奶祝福你一路平安;……”老人家拉着她的手;边说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布兜;“……这几件小物件,你爷爷给我的;往后,我也用不上了。你留着,以备万一;……” “奶奶,我不用!”拾璎低头拆开布兜;一件玉如意,一块翡翠佩饰,一枚宝石戒指,爷爷送给奶奶的。 拾璎急急说道:“奶奶,这是您的念想,我不能收!我年轻,有工作,生计是不成问题的;……奶奶,您留着吧,我和爹娘都不在,您要多保重!” 拾璎将布兜绑好,塞回老人手里。 “丫头,你拿着!奶奶这把年纪,没什么念想了;就盼着你们好好的。我以后见你爷爷,也能理直气壮。……万一,不能很快寻到你爹娘,你身边没体己怎么行?梅家的儿女,不能穷困潦倒,靠别人施舍过日子;……”念溪奶奶慈祥地望着她;“我这样主张,也不知,对你是好,还是不好;……日后,若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埋怨奶奶就是。” “奶奶,……;”梅拾璎哽咽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拼命忍着不哭;她一低头,一行泪珠滑落,滴在老人的手背上。 “丫头,要笑!”奶奶慈爱地说道:“到了那边,好生照顾自己,慢慢访寻你爹娘;我在乡下挺好的,不用记挂着;……” 梅拾璎更加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淌下来;…… 自己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能回;还不知,与奶奶能否再相见。 “丫头,这本是高兴的事;……你偏要惹我流泪;……”见她如此,念溪奶奶也感触起来,跟着抹着眼泪;“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好好的,你好好的;……” “奶奶……;” 梅拾璎泪眼迷离,严艳默默扶着她。 大志搀扶着老人上了车,汽车慢慢开动起来越行越远;…… 意躇蹴,心难舍;挥手,叹别离。 送走念溪奶奶;拾璎心里怏怏的,好生难过。念溪奶奶虽非亲生,哪一点不比亲生的?她心里悲一阵,叹一阵,感慨着。在家里也住不久;又生出许多愁绪。 离开的前一天,葛兰馨造访梅家。 “兰馨?……葛……葛主任?”梅拾璎望着她,心里五味陈杂。 葛兰馨这丫头,比她小一岁;论起办事的老练,自己实在不及。梅氏商行盘点清查,目前还没确实消息,她没给半点情分;梅拾璎着实不爽。梅拾璎没想到,最后她却伸出了手,干脆利落办好了赴港一事。 “怎么,不欢迎?”葛兰馨没端着架子,平静地笑笑,说道:“我知道,你明天该启程了,我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当然,也是替某人来送送你!” “兰馨,谢谢!”拾璎心里明白;该感谢的,还是得谢。“替我谢谢巴将军,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你们的恩情,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报答的!” “拾璎,我做这;……没想那么远,我做了该做的。”葛兰馨淡淡地说道:“当然,用了一些手段,实在是有违我的准则。但,不这样做,你如何能出境?” 梅拾璎点头;再次说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你,最好忘了吧!”葛兰馨昂着头,骄傲地说道:“我这样做,并没多高尚;实在是为了我葛家,为了三哥,为我自己;……你离开这,我们大家都好!”葛兰馨转头,犀利地望着她;“我帮,则帮了;……你千万没在人前说这,我也犯不着你承情!” “好,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拾璎眉头一挑;呵呵,她怕我到处嚷嚷,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明天一早,你动身出发去上海,在那与其他人汇合一起往南;”葛兰馨望着她;说道:“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就到这吧!” “好,我送你出门!” 梅拾璎送她到院里;站在那等她离开。 “还有一点;这事,千万不要让我三哥知道!”葛兰馨停下脚步,望着她,说道:“这段时间,三哥去了外省出差。他若在南京,断然不会同意你走。他若知道是我将你撵走的;我和他怕是兄妹都做不得了。拾璎,不是我心肠狠;……三哥苦恋你这么多年,一直得不到你的回应,对他也是很残忍。长痛不如短痛,你若离开了,他自然就断了对你的念想;……” “沛琛,……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拾璎抬眸,惴惴地说道:“兰馨,我这一走,以后是真见不着了。他对我的情意,我不以回报,一直感激的。感情没法勉强;……以后,你多关心关心他,……” “这个自然!他是我哥,我当然会关心。”葛兰心站在那;瞥她一眼,又说道:“无论如何,我们曾有过一段金兰之谊。我还是祝你一切顺利、如愿!” “谢谢你,兰馨!”拾璎心里一暖,一股热流涌来;…… 这一番话,两个人都是真心实意。 第三五二章 人迹窈茫,不失信心 梅拾璎在上海总部报到。几位赴港工作人员结伴往南,到达广东境内口岸,轻松地通过了海关。拾璎随着入关的人流,踏上了香港这块土地。 到达香港口岸入了关,港府的旗帜鲜明地展现于眼前。旗帜上,白色圆形衬托的香港盾徽;徽章上有代表英国的狮子和代表中国的龙共同手持盾牌。盾牌底部有两艘船,顶部是英国皇家海军皇冠的图案。 一切,都是新鲜而又陌生。咸湿潮热的空气中,混合着热闹新奇与历险扑面而来。 香港是一个港口城市,少数的白种人及混血儿是统治者。港督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代表着英王掌管着这块地域。这几年,从内地迁过来足有二百多万人口。大量人口的涌入,造成了住房的紧张。港府为解决这些人的住房,建造了一片拥挤逼孒的楼房。 每家每户鸽子笼般的房间,共用厨房和厕所。梅拾璎在报社工作,宿舍只有一间小房间,小小的床榻,一翻身几乎掉下来。梅公馆大大的庭院,宽大的乌木床榻,小憩时松软的香妃榻,已经远远离去了;……简直是梦幻世界的存在。 梅拾璎鼓励自己,等着,先等着;等爹娘到了就好了。 来到报社工作,对于梅拾璎来说,完全能轻松驾驭。她丝毫不敢懈怠,毕竟,没有编辑采访的实战经验,得从一点一滴的小处开始学起。这里,有的是为了生存生计努力打拼的人。报社的职员,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的都有,她混迹于其中,也不很突兀。 三个多月的时间,采编写流程已琢磨得差不多;梅拾璎可得心应手处理报社的事。 她向同事咨询如何寻找爹娘,同事建议她,在报纸上登启事寻人。拾璎在报纸上登了启事;每天兴致勃勃等着,什么时候爹娘会找来。 前两天,她极其亢奋地等在电话机旁,以为爹娘随时会打过来。同事们笑她,你爹娘得看到报纸;他们若看不到,你等也是白瞎。很多这样的启事,都没有任何回音。梅拾璎不信,依然信心百倍地等着。 好像天公特意要考验她;……这寻人的启事,天天都上的;过去一个多月,仍然没有爹娘任何反馈或消息。 拾璎从报社同事那打听到;国民党军队从内地撤退到这里,退役的老兵及其家眷集中居住在摩星岭的公民村。 拾璎心里一亮;对,我该去那找一找。 周末,梅拾璎起了个大早,跟同事借了一辆单车;跨上单车朝摩星岭方向骑。 摩星岭原来是一个军事基地。战争结束后,这里成了国民党撤退老兵的住所。 远远望过去,半山领有一大片普通的住房。她心想,那应该是公民村了。 那时候没有来得及,或者是没有入岛证,没资格去台湾的老兵;不少人都居住在这。 这些人闲散得很,在树荫下乘着凉。这靓女骑着单车来;她身材玲珑有致,模样实在是标致;多少年了,他们难得一见的美女啊。 老兵的眼睛锃亮,齐唰唰地望向她。 “靓女,你来找兵哥哥吗?” 一位三十多岁,斜叼着烟卷的兵痞,流里流气地朝她走来。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几十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瞪着她;“伢子,你若是看中这靓女,你就赶紧上!” 拾璎心里直打鼓,不由得一阵恐慌。 她鼓足劲镇定下来。她脑袋一转,从包里拿出一小本本和一支笔;大方地说道:“各位兵大哥,我是报社记者。我受报社的派遣,来采访一下各位英雄的将士。你们住在这,衣食住还有保障吗?” “英雄的将士”这称谓一出口,老兵们的眼眶都热了;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我们八年抗战死伤多少人,能活着的,寥寥无几;……内战中,却败了;……” “哟,原来是记者,失敬失敬!”有人高声叫道。 老兵们居住在这里,与外界接触得少。他们希望别人多了解。记者来采访,多多报道他们,对他们有好处。 “有一家救济机构,按时来给我们会发一点救济粮。”一高个的年岁较长的男子起身;说道:“这位小姐,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们尽力配合,肯定好好回答。” “哦,行,我尽量好好写;……多为你们宣传报道,希望能引起更多人来关注你们。”拾璎笑得很灿烂;又道:“各位兵大哥原来都是国民党军哪个系统?中央军还是地方军?隶属于……?” “我们,多半都是地方的。中央军,蒋总司令领着去台湾了。”高个子说道:“像我们这些地方的杂牌军,没有正规军的优势。顶多是往上峰充门面的,没有立过功,没有军职的;……人家不给咱上岛证。” “也不尽然吧!上次,还有位中央军的,是什么少将军衔?那人……落在后头,没上岛呢?”一矮胖子说道。 “哎,他那不一样。他倒霉了,撤退时受伤了,……好像是;……不过,像他这少将啊,现在也很稀缺,他迟早会发迹。那边知道肯定会来接走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 几个人小声嘀咕着;梅拾璎听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各位兵大哥,你们一起往南逃的,有没有原南京政府的政府官员?……那些人,现在都怎么样?”拾璎又问。 “你说政府的官员?”那高个子望她一眼;又说道:“有啊,往南走的时候,多的是呢!人家是有车的,都很有钱。到了这看咱的住房,这逼孒的地方;……有钱的有门子的,不是台湾就是美国。谁,还待在香港这弹丸之地啊?” 拾璎呆愣住了;问道:“那,他们去台湾的可能性大,还是去美国可能性大?” “这个,我们可说不好;……那些达官贵人有的是办法。” “哦哦,等一下;……我记一下。” 拾璎已心乱如麻;手指哆嗦着,有些不听使唤。下一步,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三五三章 弥敦道画展 拾璎回去后,斟酌再三写了篇文稿发报纸上。一来,为抗战老兵生活困疲发声;二来,她心里抱着小小的祈盼,亲人们或者看报道会询记者呢。 这篇报道发出来后,引起不小的反响。一些福利机构过公民村来修缮住房。还有些内地来的,同情老兵的,过来资助一些财物。 老兵们得到实惠和好处,对梅记者十分推崇和夸赞。拾璎再去摩星岭公民村,得到大家的一致的好评与欢迎。 她与老兵的家眷聊家常,想打听陆伯伯或霑豪哥。知道陆家人的消息,也方便知道爹娘的下落。但是,依然一无所获。没人知道陆氏父子的下落;……是了,陆伯伯是上将军衔,一般人哪有机会认识他? 拾璎估计,陆伯伯去了台湾;至于自己爹娘,她说不好去哪里。若是换成以前,陆伯伯去哪,爹爹他就去哪。后来,陆梅两家那些不愉快后;爹爹与陆伯伯也不同心了。爹爹会不会与陆伯伯一起,还真是不好说的。 梅氏商行被清查盘点到配合稽查;所有的账目存货,以及账上的钱款,她一分钱没带出来。她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不多,自己有点零花钱,严艳与念溪奶奶凑了一些。身上的盘缠不多,她心里多少有些惶恐。没找到父母亲人;她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不清楚爹娘的去向,不敢贸然行动;……身上荷包不够鼓,拾璎哪也不敢动。 幸亏,有报社这份工作。收入虽不高,但也算体面。这份不算太高的报酬,坚定生活下去的勇气。拾璎定下心,安心在这工作,边工作边打探爹娘的消息。 她比以前更加努力工作。忘我投入工作,不会因找不到亲人而焦虑万分。 就这么安心工作起来;她扎实的基本功,与个人的经历,与她妙笔生花的文采;她写的稿件越来越多,在报社越来越引起关注。 报社的慕如主编对她越来越器重。 这日,穆如主编叫人找她去主编室。 “梅记者,最近九龙半岛那有一个画展,有一位横空出世的画家,画家画作多元而丰富,尤其他描绘的战争场面,让人能感受到战争的惨烈。很多人看完后,感受深刻;……”穆如主编侃侃而谈;“梅记者,你去看看画展,做一个专题采访。最好,能采访到画家本人,我们的报纸上也宣传一下。这,也是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亚洲区域战场的一个纪实性报道。” “画展?”梅拾璎一愣;每天只报社一方天地天地,对周围的事一概不知;现在的她,很是孤陋寡闻。 “主编,您是说让我去?”拾璎瞅瞅他,说道:“现实主义的绘画,我没有什么了解;我怕我写不好。” “没有了解,那就是从你的角度和眼光来写。大多数的读者他们也不了解,以你这门外汉的角度来写,更有感染力;要是写好了,可能又是一篇轰动报道。” “好,那我去试试。”梅拾璎点头;她想一想,又问道:“画展主题是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定的称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弥敦道上,一家私人艺术品画廊主办的。”主编说道:“绘画主题,就是关于战争的;画家名叫萧马,是关于他个人的画展;……你现在去弥敦道那看吧,最近还在那展出。” “好,主编,我这就去!” 梅拾璎点头;她出了主编室,拿上自己的包和摄影的相机,便走出了报社的大门。 午后的香港,外边的太阳很毒辣。拾璎信步而行,来到车站,搭上一辆公共交通车;车到了九龙半岛,拾璎便下了车。 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街道拐角,路边有三位车夫蹲在那聊天。 拾璎拿着照相机走过去,笑着问:“几位大哥好!借问一下;弥敦道那有个画展,你们知不知道?” “画展吗?”蹲在那抽旱烟的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车夫,抬头望望她;说道:“嗯,小姐问,弥敦道萧画家的画展?我拉过几个人到那去看画展;您,你也要去?” “当然!我是记者,到那做采访。”拾璎朝他举起相机,笑道:“大哥,那您带我去吧;我给你多出两块钱。” “走勒!” 车夫高兴得什么似的;他将旱烟朝鞋底磕一磕,麻利地别入腰封内;“小姐,您坐稳了!” 那汉子挺胸抬头,撒开脚步往前走;高昂的声音,一开嗓是山东口音。 “哎,大哥你不是本地人?” “嘿嘿,姑娘,我一听你说话,知道你也是内地来的。”车夫兴致勃勃地说道:“咱们在这遇到,算得上遇到亲人了。所以,我也不用绷着了,哈哈哈;……你坐稳了,我快些送你过去。” “嗯,谢谢你啊!”拾璎坐车上;边走边问:“大哥,去看画展的人多吗?” “嗯,还行,我拉过一些人去。” 没多长功夫,人力车到了弥敦道。车夫将车稳稳停在画廊前。梅拾璎下了车,多给了车夫二块钱。车夫千恩万谢,再拉起人力车离去。 梅拾璎驻足,站在画廊前。 路边一栋临街的英氏建筑,上下三层楼。这气派的房屋,矗立在这里,可见得主人的身份地位。这画廊的主人,是租赁的房屋,还是自有的房产,在这个地段,这样低迷的经济下,主人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梅拾璎信步往前,迈步来到这建筑的入口。这里,有不少人等着购票入场。穿着笔挺制服的门卫正在验票入场。拾璎将身上的记者证掏出,往门卫的眼前那么一晾。 守门的警卫接过证件,仔细瞅了瞅。然后,警卫一躬身,将证件交回她手中;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姐,您请入内!” “好,谢谢!”梅拾璎接过证件,矜持地朝他笑笑。然后,跨步进入场内。 那名警卫愣着,望着她的背影;喃喃地说道:“my god,真像!” “” 第三五四章 画家萧马,何许人 迎面是一张巨幅的油画画作。 画中是硝烟弥漫的战争场景。画的正上方是远处;百姓在奔跑,惊慌失措的人,男人,女人,小孩;大人小孩挤成一团;……肩上扛着,手上拿着。 城墙残缺不全的,枪炮落在城墙边,激起嗤嗤的火花。炮弹落到城内,掉落到街面上房屋上,到处是粉尘和烟雾。 画作的中间戎装的军人,他跨上骏马,执辔奔驰;……马儿嘚嘚向前,马脖上的红缨子,迎风招展;…… 军人匍匐在草地上,或举枪射击,或运送物资,在装着枪弹;…… 右下角成堆的扭曲的尸体,分不清男女老幼,一大淌殷红的血迹,血迹斑斑;……一大朵一大朵残破的干瘪的花,捻为泥尘,随风飘零…… 战争的画页直剌剌,直扑而来;拾璎只觉得心口一团血,堵在那闷得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战争的宏大与悲苦,就这样惨烈地冲击来,让人简直喘不上气儿。 梅拾璎定了定神,好不容易缓冲下来。 “这位画家真是天才呀,简直神来之笔将战场的宏大震撼场面,他竟然能描绘得这么生动而具体。整张画作,没有敌人,没有看见,没有描绘。人能感觉到,他是在画,这就是战争。”旁边有人激动地说道:“这么大胆用画笔,这么泼辣的描绘;实在是罕见呢。” 梅拾璎抬眸朝那声音望去;这,也正是她想说的。 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的身旁有一位妙龄女子陪着。女孩子在他身旁轻声呢喃,细细诉着说着什么。 这不用说,就是一对感情甚好亲密的父女。 拾璎心里一酸;望着这对父女,她想起自己和爹爹。 拾璎心里黯然神伤,脱口而出的话又忍了回去。她别转身子,朝另外一个屋走去。 这个屋的画作,依然描述的是战争场景。 这里更倾向于细描。战争的场景一一体现出来。 有士兵行军的,将士震臂高呼的,奔腾奔腾向前的战马;甚至,那些冰冷的武器,列阵的枪炮隆隆,飞驰的子弹嗖嗖,都是那么栩栩如生。画家的笔下,它们都被给予了生命。 这些看似无关的东西,千丝万缕联系在了一起。 梅拾璎的心,被紧紧的震撼着。 她心里能确切的感觉到,这位画家一定是参加过战斗的;不,应该是说久经战斗考验。 他不知道这是一位什么样的画家,能把战争的宏大场景表现出来;赋予武器这生动的生命,这简直就是天才呀。 梅拾璎感慨着,心里激荡不已。继续往前行,接着往前看。再有,就是画家平日的小作。都是一些景物描绘的山河风光,自然也无限的精彩。 梅拾璎举起照相机拍了几幅画,又想着,该到刚进门那张巨幅画作,刚才看的心动又紧张,她都忘了要将合作拍照的事。 她想起此次来的目的,那幅画是经典,必须要照下来。这么一想,她想折回去重照。 刚走到转角,被警卫拦住了。“小姐,我们画廊有规矩,只能看一遍而过,不能再折回去再看的。” “啊,抱歉,画作太精彩了。我是记者,刚才看的太激动,门口的第一幅画,我没来得及拍下来。”梅拾璎陪着笑,解释着;“我过去,拍一两张就回来了。” “不行,我们这没这规定。老板吩咐下来的事儿,我们必须要执行。”这警卫很年轻,高昂着头,根本就没看她。“这你是谁,也没这权利。小姐啊,您还是接着往前走吧,对不起!” “唉,好吧!”梅拾璎蹙眉,怏怏不快往前走着。 走到前面扶梯口,她看见有一门;门外通过了一处亮光。 拾璎信步走了过去,这里是一处天井。拾璎想,天井是四通八达的,应该哪个屋都能到的。 凭着记忆和方位感,她蹑手蹑脚往前走;……正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旁边有一道小门。 她好奇地探头,往里瞧了一下。 突然,她如电击般被震住了。 这是一间四面通透的画室。画室的正前方有一幅画。 那张画,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画作上,一位俊俏的女子,英姿飒爽的骑在马上,脚踏一双锃亮的马靴,执辔纵目远眺。画上的女郎,着一身精致的收腰紧口骑装,蓬蓬边的白衬衫衬在里面,更显得她肤白娇俏。 女郎的眉眼大而有神;眼睛灵动活泛,微翘的鼻梁,鼻梁上的细细绒毛都被画得精致。 这画上的女郎不是别人,不就是自己吗? 梅拾璎懵了,简直震惊极了。原来,云庐真是人为纵火的?这些人是为了偷这些画作,而烧毁了云庐。 她低眸不语,再看看四周;还有几幅云庐的画作,也都在这里。这都是阿闯的精心之作呀。 梅拾璎心里波涛汹涌,想起以前之前的一幕幕;知道云庐为什么突然失火了。 她心里十分的生气,她出离愤怒了。 什么画家,什么鬼斧神工,就是剽窃;他剽窃别人的成果! 这名叫萧马的画家,是什么来路?他们连阿闯的画都敢盗窃,那很可能也会盗取别人的。 别人的,又有何不敢呢?是,是这么回事。 拾璎心里暗暗点头。她拿出相机来,将墙上的和四周的画作一一拍摄好。 她将照相机拿好,悄悄溜出了那间画室;回到刚才那间画室。这时候,她看画的兴致,已经被刚才的心情打败了,再提不起兴致来,只想赶快离去。 她从人群从后粗粗看了一遍,观赏画的人还挺多的。 这是一个骗局,她必须要揭穿。梅拾璎从后门出来,坐上车回到了报社。 报社的人都还没下班。主编室的灯还亮着。 拾璎推开门走进去,气冲冲地问道:“主编,那叫萧马的画家,是何许人,什么来路?” “梅记者,这么快就回来啦?你的速度很快呀,你是不是收获颇丰啊。”主编笑眯眯的问道。 “什么鬼斧神工,什么画家,简直就是一行走江湖的骗子。” 拾璎将相机往桌上一扔,气冲冲说道。 第三五五章 梅记者,有故事的人 “梅记者,不会吧;……”慕如主编望着她,十分惊讶;“荣记画廊蜚声海内外,在业内信誉良好,怎可能不对画作者做调查了解?就艺术家而言,能得到荣记赏识,实在是走了捷径;……” “岂止是走了捷径?这荣氏画廊包庇盗窃团伙,专偷取别人的画作。”拾璎愤怒地说:“这种欺世盗名的画廊,宣传干嘛?” “盗窃诈骗团伙?……这,怎么可能呢?”慕如主编望她一眼,说道:“你大概不了解这荣氏画廊。画廊隶属于荣氏集团旗下,目前是荣小姐打理。荣小姐是荣老板的掌上明珠,毕业于伦敦国王艺术学院。荣氏集团的生意遍布五大洲;而且,荣老板与港督私交甚好,还是港督府的常客。以荣氏的实力,需要做小人之径,行这不义之举?” “这……”拾璎不由一愣。对荣氏,她还真没什么了解。 曾经的日不落帝国,从资本主义早起萌芽开始,建立了一整套资本经济体系,遵循商业契约精神,不应纵容骗子行径,更不该做欺世盗名之举。但是,拾璎亲眼看到云庐的画作在;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慢慢冷静下来,说道:“画廊有几幅画,是一位故人的亲手画作。它本应该是在南京的;保存画作的房屋突然失火,是有人为了掩饰偷窃,事后故意纵火!这,想起来,叫人实在可恨!”拾璎咬了咬唇;说道:“刚才,我在画廊拍了几幅。主编,您能不能等一下;……我去暗房将照片冲洗出来,再说给您听吧!” “哦,竟有这种事情?”慕如主编点头,说道:“嗯,我们做报纸发刊,不论是新闻报道,还是写娱乐杂评,都得实事求是。你既如此笃定,那我等着就是。” “好,谢谢主编;……我这就走!”梅拾璎谢过主编;拿起相机,风风火火跑去暗房。 拾璎进去暗房。她将相机内胶卷取出,拿出相纸来,放在胶卷后;……将相纸置入药水中显影;然后,再置入另一种药水中定影。最后,再将成像的照片捞出,挂起来晾干。 下班时间到了,主编没着急着走。主编也不着急,切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着。 梅记者是一位做事负责认真的人。照片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的说法站得住脚。她既如此笃定,主编心里也有几分好奇;他很感兴趣,迫切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到一个小时,梅拾璎拿几张照片,回到了主编室。 她将那几幅画作的照片放在主编面前;说道:“主编您看,这,这,……;准是有人偷偷拿走的。” 主编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得仔细看。那幅春日骑行图,慕如主编的目光停留了几秒;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他掩饰住内心惊讶;抬眸,望了望拾璎,笑道:“我如果没猜错,这张画作上的女郎,就是梅记者您本人。好一位俏娇人,还真是肤白貌美,姿容娇俏!能看得出来,梅记者,您是有故事的人。” “呃……,主编,……”一抹红晕袭上她的脸颊。拾璎低眸,羞涩地说道:“主编,您就会取笑我。谁,还没有个过去?……我拿这几张照片给您看,只是为了说明,这几幅画,原就是在南京的;你应该信了吧?” “不错,这画作上的女郎是你本人!但是,人家可能会说,这是仿照别人的画,一时起意临摹的;……那,你又该怎么说?” “这?……不可能,这画纸,这技术,都很稚嫩;……很用心,用情而已;……”梅拾璎辩驳道。 主编点头,笑道:“有句话,我送给你,‘当局者迷‘,你可想到?这位叫’萧马‘的画家,好像原先不是画画的,但是,明显很有绘画才情和灵气;……这几幅画作虽很好;画作者,他在国内艺术界很出名吗?” “很出名?……”梅拾璎摇头。 “他又没名气,又没影响;不过是个人爱好。人家冒着危险,去盗他的画?还纵火焚烧痕迹,值得吗?”慕如主编将照片放回她的手中;“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和原来这画作者,一定有某种密切的联系。至于是什么联系,我也不方便问。但是,你要好好想。为几副不怎么值钱的画犯险;然后,再千辛万苦带到香港来;指望这画作挣钱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深意?……” “……”梅拾璎彻底懵了;她急急地说道:“可,他……他,已不在人世了。” “哦,你确定?”主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说道:“这其中各种曲折,只有你自己去了解了。我要是你的话,去找这位画家本人直接问;免得你左思右想打肚皮官司。你且看看,这位画家和那故友,可否有什么联系?” “这……;”梅拾璎不知该如何说。 “梅记者,没什么的;……”慕如主编宽厚地笑一笑;又说道:“从内地到香港的这二百多万人口,谁家不是历经八年抗战,谁没遭逢过苦难,谁又没有点故事?……有各种故事,不很正常吗?我们常说,眼见为实;但,有时候啊,也不能太相信眼睛和耳朵。更深层次的东西,需要你自己用心去鉴别。” 主编这一番富有哲理的话,梅拾璎如醐醍灌顶一般;她杵在原地,不由愣了神。她那蒙了灰尘的心,从外掀起那么一小点儿,透进去那一丝丝的微风。 如果,真如主编所说;……拿画并不是为了挣钱;那么,拿它有什么用?没有的人,不过废纸一张;有用的人,拿它当做珍宝;……为了,留作念想? 谁?……会是谁呢? 拾璎心里一个激灵;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就那么两三秒钟,她立刻又否定了。 不,不,……;……这,不太可能! 梅拾璎拼命摇头,努力驱赶出心里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对!明天一早,再去荣氏画廊,直接去问一问。 第三五六章 画家?无可奉告 第二天一早,拾璎来到画廊。 今日来得早,画廊正门还没开;梅拾璎找一处阴凉的地方等着。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驶来,徐徐开进了画廊的后院。轿车的车窗半摇着,后座上有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姐正怡然坐在车内,从众人面前一闪而过。 拾璎认得这位小姐。那天来看画时,她在大厅内见过的那个女孩,就是车内这位小姐。 难道,她就是荣氏画廊的老板?荣氏集团老板,荣老先生的掌上明珠?那名五十多岁老者,就是荣老板本人了。 梅家从前荣华时,她也这么风光过。她原想,到了香港找到爹娘,又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爹娘没有找到,自己实实在在的,靠辛苦劳作,凭本事挣钱。就如同大多数内地到香港来的人,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碌,哪里还有什么闲情意致;都忘记了工作外,还要有些闲情。 现在,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人到哪步说什么话。 过了九点,画廊的大门洞开。观赏画作的人,陆陆续续往里走。 迎面而来,那巨幅的战场征战图赫然在目,依然挂在正前方的墙上。但,它右侧增加了一幅图,就是那副春日骑行图。画中的女郎执辔而行,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望着她,好像在跟自己说话。 梅拾璎注目前方,眼眶不禁湿润着。她有些忍不住,一行热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哎,你说像不像?……” “像!……你说,画中的女子和眼前的女子,是同一人吗?” 梅拾璎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她觉得失态;慌忙低下头,葱兰般的手指拭去脸颊上的泪。 她能感觉到,有人在一旁,正炯炯注视她。 拾璎抬眸,顺着那目光望去;…… 一张年轻张扬有活力的脸,正若有其事地探寻着她。那人一身挺阔的西服,裤缝都熨烫得笔直;头发中分一丝不乱,抹着头油分于两侧。 见拾璎抬眸望着他;他笑一笑,回应着她;慢慢朝她走来;搭讪道:“这位小姐,您贵姓?……我以为,画作中的女郎是画家凭空臆想出来的。真没想到,现实中真有这么标致,这么漂亮的女子;……” 梅拾璎心里很烦躁;压根就懒得理他。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快步朝后走去。 “哎,小姐,你别走啊!”那名男子不死心,尾随着她而来。 拾璎加快脚步,走到第二间画室。 她看到两名讲解员;便朝他们走去,问道:“你们好,请问一下;你们画廊的老板,荣小姐,她在哪里办公?” “我们老板,您找她有事儿?” 这年轻人眼尖,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女子和画作上的女郎,真很像。他用胳膊肘外翻,碰了碰身边那位。 “我是记者,找你们老板聊一聊!”梅拾璎直抒心意,不想跟他们多啰嗦。 “哦,我们老板?……她,是不见记者的。”另外那年轻人,脑子反应快,赶忙接过话来,说道:“我们荣氏集团,是统一对外发声的。老板,她不出面和媒体记者打交道。” “不是,我不是来采访的;……我,我有点私人的事情,想请教你们小姐。”梅拾璎心里一急,将心里所想倒了出来。 “这,……我们更爱莫能助了。”年轻人耸耸肩,说道:“老板的朋友,私人朋友间的联络,我们更没辙;……压根也说不上话。” “两位只需告诉我,你们小姐在哪办公;我自己去找好了。”拾璎心里更急了。 “对不起,无可奉告!”那年轻人公事公办。 “你?……怎么能这样!”拾璎眼眶都热了。她嘴唇哆嗦着;右手指着他们,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们……;” “小姐问你们话,你们是聋了,还是哑巴了?”身后有人大声嚷道;紧接着,“啪啪”两声响;那两年轻人每人得到一记耳光。“狗仗人势的家伙,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 “少……少爷,我们不敢!”两个人垂手而立;眼睛忽上忽下,瞅着盛怒的少爷。 “先生,谢谢你!”拾璎抬眸,向那人道谢。她这才发现,他是大厅刚才遇见的那名男子。 “呃……,先生;我来找画廊的老板;……”拾璎低着头,轻声说道。 “不客气,你找我妹妹吗?我叫荣少杰,我带你去找!”这荣少爷倒是很好说话;主动邀请她。“你跟我来,我妹妹在二楼办公。” 梅拾璎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有什么办法,没有荣家人领路,只怕见不到荣小姐。 龙少爷在前面领路,到了二楼画廊的尽头;他推开那宽大阔气的门,用手指敲了敲门,说道:“艾利,在干嘛?” “哥,你今天不忙?”荣小姐看见哥哥,立时跳将起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三两步就跨到他面前;双手搭住他的胳膊,说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上我屋里坐坐!” 荣少杰一动不动;朝身后摆摆头:“有位小姐找你。” “谁?什么小姐?”荣小姐很诧异;越过他高大的肩,往后面望去。 荣小姐轻微地一颤。怔怔地望着她;不用说,荣小姐知道是谁了。 “这位小姐贵姓,找我有什么事?”荣小姐声音很轻;可是,却是冷冷的。 “免贵,姓梅。”梅拾璎点头,说道:“我来找您,主要了解一下画家萧马的情况。他住在哪里?我想见他本人。” “萧画家?……他不在。”语言依然简短而冷漠。 “他不在,那,他去了哪里?……他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 梅拾璎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这个,……是画家他个人的隐私,我无可奉告。”荣小姐抬眸,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事儿,就请您走吧!” “不,我必须见到他本人,否则;……”拾璎说道。 “小姐,你在要挟我呢?……否则如何,你且说说;……”荣小姐眉头一扬,毫不示弱。 “那幅春日骑行图,一直是我保管的。应该在南京的,怎么会到了这里?……”拾璎语气咄咄逼人。 第三五七章 瞒天过海,真行 荣爱莉望着拾璎,冷冷一笑:“小姐的意思,我一楼展厅有一画,曾在南京某地,而且,由你本人保留着?……有谁见过,何人能证明?” “证明么?……”梅拾璎瞥了荣少杰一眼;刚才,荣少杰说,他以为画作上的女郎是臆想出来的。梅拾璎抬眸,傲然说道:“我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荣爱莉瞥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嗤笑道:“你的意思,画作中的女郎是你?……小姐,您太高抬你自己了。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长得相像的人常常有的;不过是碰巧而已,少见多怪!” “你……你,……;”梅拾璎被她气得接不上话来;“人是有尊严的。如果不是我,我何苦在这,自讨没趣!” “小姐,您就是自讨没趣!”荣爱莉纤指一抬;“出去!这,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爱莉,不可如此无礼!梅小姐是我朋友;她不过想找画家,你犯不着如此待她吧!”荣少杰觉得妹妹有些过分。他看气氛不对,慌忙过去劝她:“看在哥哥面子上,你告诉她就是!” “哥!你;……”爱莉气得直跺脚;冲荣少杰嚷道:“你那几位时髦女朋友,我又不是没见过。啥时有这样的朋友?” “小妹,你别乱说!”荣少杰心里慌得一比。 她将爱莉拉到一边,挤眉弄眼地说道:“我知道,你气哥哥没帮你!梅小姐来看画展,见画纸上的女子很像她。她自然想认证一下,画家是不是照着她的模样画出来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换了是我,我也要求证一二的;……你干嘛不给地址?” “哥哥!”荣爱莉朝他翻白眼;“哥,你不帮我,你帮素不相识的外人?” “小妹;……”荣少杰蹙眉,他这妹妹是父亲的掌中宝。她说的话,从来没人敢不从;……他也真是头疼。 屋内,兄妹俩为给不给地址起了争执。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 荣爱莉坐直,说一声;“请进!” 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推门而入,冒冒失失地说道:“老板,画家今天没有画作送来;他,派了人过来找小姐;……” “等一下再说!”荣爱莉瞟了梅拾璎一眼;威严地说一声。 那年轻人顿觉冒失;连忙说道:“呃,……对不起;”他转向梅拾璎,说道:“这位小姐,别耽误我们公务,请您立即出去!” “好!”梅拾璎点头;她知趣地离开,并带上了房门。 想从荣小姐嘴里打听这位画家的消息,真比登天还难。左右问不出什么,干嘛在这讨人嫌?梅拾璎怏怏地出来,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正想转身迈步离开。 突然,门内传来荣茉莉的咆哮;“今天又交出不画作?……他想干嘛?” 梅拾璎不由一愣;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趴在门缝边,侧耳倾听着。 “老板;……他的人过来,说你能不能缓一缓,稍微歇一歇;……” “缓一缓,歇一歇?……”荣茉莉的声音很刺耳;“他真以为自己是大艺术家?还派人来跟我讲条件?……既跟我摆起谱来?我为他个人办这么大画展,他拿不出新的作品,不是砸我荣氏的招牌吗?什么时候新作拿来再说;让他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是,是;……老板,我这就跟他说;……”小年轻声音哆嗦着。 “爱莉,你怎么发这么大火?……谁惹你了?”荣士杰的声音里,有些许笑意。 梅拾璎悄悄回身,蹑手蹑脚地,一路小跑到走廊尽头。她隐身在柱子后,一声不响地等着。 过了没多久,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梅拾璎侧身望去,就是刚才那年轻小伙。他垂头丧气地,心绪很不佳。 年轻快步过去,没有片刻停歇,“蹬蹬蹬”下了楼。梅拾璎紧紧跟上,下楼梯到了一楼。 他出了画廊来到院中,朝大门处一名男子走过去。 他朝那男子点头,冷冷地说了几句,回到一楼展厅来忙。 梅拾璎闪身躲过。她快速出了大门,紧跟前面的陌生男人。那男子身材魁梧,不到三十的样子;仿佛在哪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梅拾璎顾不得细想。但,她心里很清楚,这名男子肯定是回去给画家复命。 画家,这么多幅画作,都是最近才完工的吗? 看来,这也不是完全偷盗别人的画。他在尽心尽力地画画,艺术家是要讲究灵感的。荣氏画廊这样逼迫,没有灵感怎么能够画出?实在没法,才用别人的画充数的吧? 这样紧逼的节奏也太狠了;梅拾璎突然有几分同情。 那名男子静静往前走,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车站停下,上了前面的公交车。梅拾璎跟上他,也赶紧上了车;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盯着他。过去十几站,男子在港湾处下了车。梅拾璎也赶紧下车。 男子没有停歇,径直朝码头走去;那男子太专心致志,在想什么问题,竟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踪。梅拾璎低头紧紧跟上。 男子到码头,并没着急上船。他靠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墩子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过了没多久,波光滟滟的水中,出现一艘破旧的帆船。船越来越近,船头没见有人。 帆船停下来,机房走出一个人,朝这男子挥着手,用力抛出一根绳索。 “阿全,接住!”那人大叫一声。 拾璎不由一愣;这声音好熟悉! “好勒!” 男子稳稳地接住绳索,将它绑在码头一块石墩上。 帆船静静停在岸边,来人下了船,与他细细攀谈起来。 微风轻轻吹拂着,来人将头上的渔夫帽摘下来;露出一张国字形的脸,一双眼睛坚毅有神。 “天,他,怎么在这?” 梅拾璎盯着他,慢慢走过去。 两名男子聊得太投入,竟都没有看到她。 两人嘻嘻哈哈说完;去解绑在石墩上的绳索准备上船。绳索被一双女人的鞋踩着。 他不由愣了神,抬眸望去;…… “梅……梅小姐?” 拾璎瘟怒的脸; 她狠狠瞪着他们;“秦副官,阿全,你们真好,真厉害;……好一出瞒天过海!” 第三五八章 出来混,总要还的 秦明与阿全面面相觑;两人互相望了望,再瞅着梅拾璎;问道:“梅小姐,您……您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梅拾璎愤怒之极,嘴唇直哆嗦,双手颤抖着,指着他俩个;“‘闯’字去门,是为‘马’;我早该想到,萧马,即肖闯!……他……他,还活着?你们俩,一个好副官,一个是好护卫;……你们真好,瞒我,瞒得好苦!” “是!梅小姐,我们;……”秦明低声回答;他讪讪地,不敢看她的脸。 “你们,一群骗子,一个一个大骗!我以为,他死了;……痛苦万分,为他殉情,几乎就死了。”梅拾璎仰天长啸;“哈哈,好在我命大,被人救了。我活下来,是老天要我亲眼揭穿你们这群骗子,是不是?” “不是的,梅小姐。”拾璎的癫狂状态,阿全惊恐万分;他泪流满面,说道:“我们的一位兄弟,长得很像师座,换上师座的衣服,他自愿赴死的;……师座他,醒过来后,就想去找你;……被我们几个死死摁住了。” “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梅拾璎低头,长叹一声;说道:“唉,他的命,是兄弟的性命换来的?” “嗯……;”秦明心潮起伏;他哽咽着,眼眸中浮起一层雾;“整整半个月,我们子弹用完了,没有补给,没有粮草;……师座决心以身赴死。我们几个很难受,师座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还有爱他的人,不能这么死去。于是,我在师座喝的水里,放了点东西;……” 梅拾璎心里很震惊;她努力忘却的事,好像很久以前发生的;……她头部嗡嗡作响,不由得一个踉跄,身子有些发飘,有些站不稳。 秦明和阿全赶紧扶她上船坐下。阿全断断续续,讲了后来的事。 肖闯喝了放了药的水;没过多久,他昏迷过去,人事不知了。 “我们脱下师座的少将服,让那叫阿力的兄弟穿上。阿力是师座从日寇枪下救出的,侧脸看过去和师座很像。他代替师座在高地上指挥;我们几个抬着担架,扛着师座翻过两座山头。眼见高地被夷为平地,敌人确定我们全军覆没,没在继续追踪;……我们流了泪,但不后悔,心里庆幸,终于逃过了一劫;……师座醒来后,大骂我们一通;事已至此,他受了重伤,不能再说什么。我们护着他,一路来到苏北;找了一处农家,让他养伤康复。” 微风轻轻吹过,阿全说得很悲壮,拾璎静静听。他们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那么多的过往,在脑中浮起,再慢慢飘去;……两个人坐着,任往事奔流;…… 良久,拾璎打破了沉默;问道:“后来,他……你们又回到南京了,是吗?” “嗯,”阿全重重地点点头。“师座一心记挂着你;……他很担心你,毕竟,你前国民政府官员的女儿。他怕你会有事,无论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非得要过来。” “他在云庐,一直都在,对吗?”拾璎抬眸,问道。 “嗯,”阿全说道:“小姐你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你来了,师座的眼神就亮,眼睛跟着你转。有时候,还情不自禁,想靠近你;……害得我们胆战心惊的。” 拾璎低眸,脸颊突然泛起了红晕,她用葱兰般的纤手抚着唇;……原来,那些亲吻,那些呢喃;不是幻觉,是真的存在。 “为什么要焚烧云庐?……是,阿闯下的命令?”拾璎问道。 她心里有气;云庐是他们的家,他怎能这般狠心? “师座,他怎么舍得?……”阿全撇她一眼;说道:“南京毕竟解放了。我们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每天都胆战心惊的。秦哥劝师座离开;师座很固执,心里总有一丝妄念。他总觉得,可跟你正当在一起。于是,我们几个趁他不在那两天,就展开了行动;……烧云庐前,将师座心爱之物取出了。” “哎,就他那性子,也是难为你们了;……”哦,原来如此!梅拾璎轻叹着。 阿闯有这拼死相护的兄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他们敬重他,敬畏他;就连他的心思,他们都小心护着。 “我们倒没啥;……梅小姐,您不怪罪我们,我们心里很高兴了。”阿全憨厚地笑着,不时用手搓着衣服。 “阿闯,他怎么成为了画家?他的画作,怎会在荣氏画廊展出呢?”拾璎想起画展;抬眸,问道。 “哈哈,也是凑巧了。”阿全笑道:“我们几个兵油子,到了这,也没有钱。为了生存,只能去卖苦力;去码头扛货物,扛包;……什么挣钱做什么。那日,荣家的小姐背了个画板,到码头上来写生。师座有这点小爱好,又很久没有画画了;看见人家的画笔手痒得很。他凑近去看,说荣小姐那人物,画的码头工人不够有张力。荣小姐很生气,赌气让他画;……呀,没想到,他画得真好,荣小姐惊撼了。” “后来,荣小姐让他去画廊,给了一些素材和画了颜料,以人物为主题,画一些画来看哦;……就这样,被荣氏给看中了。”秦明走过来,说道:“刚开始,我们还挺高兴的,觉得不用靠卖体力卖苦力,可以挣到体面的钱。可没想到那画廊,就一周扒皮,三天两头地催,一星期交不出两幅画,人家就给你脸色看!” “哦,原来如此!” 拾璎点头,他大概跟人家签了合约。不知道是怎么签的;如果合约很苛刻,那会榨干他的灵气和才华。出来混,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姐,上岸吧,我们到了!”秦明笑着说道;“师座住山顶上最高处的房屋;……他见到你,一定大喜的!” “真的?……他……他在山顶?”梅拾璎抬眸;望着山上的那处小屋。 幸福,是那么近;……她心里感叹着;这,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第三五九章 相逢 微风轻轻吹拂,阵阵波涛声入耳来。这座小岛,远离香港岛几英里的一处荒僻地带。岛不大,从海边到山顶,分布几十处大小不一的破败房屋。 梅拾璎顺着往上的石阶,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的房屋前。她停了下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屋子不大,进去正对着厅堂;再往里走,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确切地说,是一间杂乱的画室。 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幅未完工的画作。地上一团团画纸,杂乱无章胡乱堆着;……有的,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有的画,孤单而零落地,随意落在地上。 这些画,都没有他满意的作品。这半年多时间,他专心于描绘战争。战场的恢宏和壮阔,通过大量的浓重色彩,用画笔描述出来。战场,他再熟悉不过;从十岁左右始,他就在军营。感触敏锐而清晰的;才能将战争中的场景,一丝不苟地描述出来。 与其说是用画笔描述战争,不如说,是在宣泄他内心的伤痛。 苦难,是他描述最多的。战争带来的创伤,很难在心口真正愈合。越是描述战场的血腥暴力,越将自己引入逼孒处境。一周两幅画,甚至,一天一幅画;将他的才思,几近乎掏空。 此时,他背靠着门坐着,眼睛望着远处的海面;心却是空洞洞的;……他很渴望与她交谈;那俏皮的人儿,不在眼前;……看不到她的脸,听不到她的音。 他只能拿起画笔,一笔笔地画起来;…… 他勾勒出她的眼眸,她的弯眉,她的鼻梁,她的芳唇;……可,这都不是她。他碰不到,摸不着,思念是如此熬人;想念越深,越让他抓狂;…… 他抚摸着画像上,她的眼眸深情凝望着;…… 眼泪,从他眼角淌下泪来。他垂下头,喃喃自语:“拾璎……;我们,终是无缘了;……” “阿闯……;” 轻柔而娇媚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 他身子一震,惊喜道:“拾璎?……你在哪里?” 他很快摇着头;他不敢相信,喃喃地说:“不,我这怎么了?……不禁出现幻觉,还出现幻听了!” “阿闯,……;”梅拾璎慢慢靠近,她怕惊吓着他;伸出双手从后环住他。 她将脸贴在他后背;轻声说道:“阿闯,我来了;……对不起,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她轻轻地拥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 一行热泪从她的眼眸,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淌在他后背上;…… 隔着薄薄的丝棉,他真切感受到了她的泪滴的温度;……那泪珠滚烫的,炙烤着他的心房。像是喝了蜜炼的良药,他的心原是冰冷的,突然,被什么撩拨了一下;他的心,开始沸腾起来;…… 还没等他回味过来。他的心,从冰冷至滚烫,不过十几秒;快得来不及思考。她,是他心头的温润良药。 这熟悉的,暖心的,迷幻的声音;……除了她,还能是别人? 他浑身一震;眼眶升起一层雾,颤声道:“……小妞,你,来了?” 她依然贴着他后背,轻声说道:“嗯,我来了;……” 没等她说完;他伸出右臂往后一揽,将她拦腰擎住,右臂一伸,将她擎起于身前。 他拢着她;望着她,眼泪掉下来;“小妞,真是你?……” “阿闯,是我;……真的!”梅拾璎双眸噙满了泪;她哽咽着,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他的剑眉,他黑而卷的发。她觉得像做梦般,喃喃细语着:“真……真的是你,不是做梦吧?” “小妞,是我!” 肖闯抚着她瓷白的肌肤;激动而颤抖地说道:“我以为,我们生离死别,再也不能见了。” “阿闯,……你坏,你坏,你就是坏!”梅拾璎双手擂成拳头,朝他胸前一阵猛砸。她流着泪,大声说道:“你个大骗子,死骗子,坏骗子!你个没良心的,害我真以为你死了。我那么难受,那么悲伤,我跑到前线去找你;我一心求死;……你说,我要真死了,你该怎么办?” “小妞,你到了前沿阵地,也不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肖闯戏谑道:“睡,都睡过了。你还不认得我吗?” “你,混蛋!”女孩子到底是脸皮薄;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羞涩极了。她的脸蓦然变得通红;“你,你无耻!”她咬着牙,恨恨说道:“那人与你外表长得那么像;……又是在晚上,大家都说你肯定送了性命;……我,怎么可能想到会是别人?” “好,我不该惹你生气!……对不起!我逗你的;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他将她紧紧环在胸前;动情地说道:“我以为,我是必死无疑的。上天可怜见,没收了我去;从此以后,我一定将你放在心头,绝不会再骗你了。” “如若,你再骗我呢?”梅拾璎抬眸,气嘟嘟地质问道。 肖闯伸出右手,说道:“我发誓,我若再负梅拾璎小姐;天打五雷轰,我不得……;” 梅拾璎玉指掩住他的唇;娇嗔道:“谁让你说这不吉利的话?” 他眯眸望她,勾唇浅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我该怎么办?” “你讨厌!”梅拾璎一双粉拳扬起,照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擂;又气又恨地说道:“谁让你发那种毒誓的,我让你发那种毒誓吗?” “好,好;……你打吧,打够了没有?”他望着她,得意地笑道:“你要是将夫君打坏了,打成智障了;……你以后,不是得对着一个呆子傻子吗?” “你?……就会气人!”拾璎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好啦,对不起,我错了。”;…… 第三六0章 心机深重的男人 月亮不好意思偷听这对恋人的情话,悄悄爬到云彩后躲藏起来。 良久,它才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月光如水般从天幕倾泻,慈祥地俯瞰着天地万物。 “阿闯,你怎会想到南下来香港?……你,你们又是怎么过的海关?”梅拾璎伏在他怀里;她心里很好奇,他都经历了什么劫难。 “我和秦明几个,都是在死亡簿上的人;……内地已没有身份了,除了到香港台湾,这些大陆以外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肖闯淡淡一笑;说道:“台湾那头与陆地,隔着宽阔的海峡,没有办法的,唯有香港了。” “那,那你们是怎么过了海关?”拾璎问道。 通关不容易,拾璎很好奇。念溪奶奶托这个,找那位;梅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为她弄到一纸通关公文。他,会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这几个,都是黑下的人,都没有身份;……怎么办?”肖闯伸出手,将她拢在怀中;说道:“……嘿嘿,……除了偷渡,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偷……偷渡?……”梅拾璎愕然;她一把扯着他的胳膊;颤抖着说道:“那得多危险啊,边界上有公安警,他们的枪,可不是吃素的。” “嘿嘿,你也不看看是谁,像我这种老兵油子,什么样的战争没见过?……他们的枪子,就像毛毛雨一样……能耐我何?”肖闯抚着她的脸颊,笑道:“梅小姐没想到这一层?不过,你可真要想好了,我现在社会最底层,既没有军衔,也没有社会地位,收入也没保障;……也只能靠出卖体力,或卖卖字画挣钱;……你可要想好哦,你若还跟着我,可能真要吃苦的。” “阿闯,别这么说。”拾璎抵住他前额,柔声细语道;“今生,我能再见到你,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说过,我只要你,只在乎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更是。倒是你,……都回到南京了,你也不敢告诉我实情。你,还是不信任我;……不相信我,能和你一起同甘共苦。” “不,我要是那样,就太自私了。”肖闯心内一热,望住她清亮的眸子;说道:“我去请示过你家的老夫人。老夫人说,不希望你跟着我浪迹天涯。梅家的儿女,无论到了怎样的地步,必须衣食无忧,安稳地活着……不能没有尊严,穷困潦倒地活;……” “什么?……你去找过念溪奶奶?”梅拾璎呼地坐起;声音颤抖着,问道:“难道,那封信是你写的?可,那并不是你的笔迹啊。……那封匿名信里说,我在南京有难,让奶奶接我回乡下;……” “对呀,那封信确实是我写的;……我用左手写的。”肖闯哈哈笑一笑;他伸出手,轻轻刮了她鼻尖;“可是,你家奶奶是什么样的人物啊?不认识的人,她怎么可能相信?……我看你在南京,和李玉他们那些人斗得够呛;……我怕你有闪失,没法,我就去了一趟庐江乡下;……我与奶奶直言相告;但,我请她不要将实情告诉你,你奶奶也同意了。” “难怪,难怪我看着那个字,那一刹那的功夫,我想到那人是你的;……你这害人不浅。”梅拾璎一愣;她越想越气,伸出手想砸他。 “莫打,莫打!将夫君打残了,你要养个傻子不成?”肖闯伸出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讪笑道:“我明白了,你奶奶害怕我不死心,会纠缠你,……所以,她通过各种手段,急着将你送香港来,觉得这样能保你万无一失;……” “说!这,是不是又在你的算计之内?”拾璎揪着他的耳朵,恨恨地问:“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好好说,你这心机深重的男人!” “是,夫人!请你手下留情!”肖闯没提防她这;捂着耳朵,求饶道:“我不过一凡夫俗子,没有能掐会算的本领,更不是神仙。我怎能知道你奶奶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 “欠打是不是?……谁要做你夫人?”拾璎并没有松手,恨恨地说道:“荣家的小姐,是不是你主动招惹上的?给我从实招来,不招,我还掐你!” “哎呀,小姐饶命啊!夫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肖闯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这么一副穷酸样,我能去招惹谁呀?……哎呀,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啊,再说,我也想练练我的手笔呀!” “真是这么回事儿?”拾璎抬眸,想起昨天,在画廊里遇到那位;说道:“荣家的小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角色。你怎么跟人家签的约?……有没有时效?有没有附加的合约?” “这个,我还真没细瞅!”肖闯抚着她的脸颊,笑道:“合约什么的,我也懒得看;一直是秦明他们打理的。现在好了,有夫人在这,替我撑腰;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别左一夫人,右一句夫人的。”拾璎抬眸;说道:“别让人家占了大便宜哦;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嘿嘿,我才不怕呢,有夫人在此,我自然还可以接着吃软饭呢。”他伸出手来,一把搂住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夫人,小的以后就跟定你了。你命令我往前,我就往前;你命令我后退,我就后退。唯夫人马首是瞻,绝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嗯,你想的可真美呢。”拾璎瞅瞅他;用手抵住他的下颚;说道:“你还以为你是美男子?……再说,我也不是梅府千金,我梅家的财产,也须臾散尽了。以后,你自己管好自己哦。” “好呀,谨听夫人吩咐啊。”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厚脸皮伸过来,说道:“夫人,你自然喜欢我的美色的。不然,你怎么会千里迢迢的,从南京追到这里来?” “什么?……我追你?”梅拾璎愕然;“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说!” “难道不是?……”他嬉皮笑脸地问。 第三六一章 荣小姐,心不在画 “你还好意思说;……你到了香港,也不告诉我。若念溪奶奶没送我来香港,你是不是要准备娶别的女人?”梅拾璎瞥一眼;用手指着他的心窝,娇嗔道:“你,才是个狠心的人!” “小妞,我错了,我真错了!对不起!”他双手用力环着她,在她耳畔吹着气;“丫头,你梅小姐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让我原谅你也不难!”拾璎心里真恨不起来,不过拿话来吓唬吓唬他;“从今往后,看你怎么做了。” “只要你不生气,你原谅我,叫我做什么都行!”他的薄唇覆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排第一位的。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你这话,……;说的可是真的?再不许哄我!”拾璎心里婉转;眼眶不由红了起来。“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明明知道接近我,是你穷途末路的开始;……可是,你依然义无反顾走进,走进那个陷阱里。你说说,你无论是进一步,或者是退一步,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啊。” “小妞,你都知道了?”肖闯抚着她的脸;动情地说道:“人这一辈子,总要尽力去做一件什么事吧。我心里默默喜欢你,也没有机会靠近你;……爱而不得,是一种煎熬。当我接到命令,去南京做守备军官,哪里是去做什么危险的工作?能靠近你,遇见你;……简直是一件心悦目的事。” “阿闯,你还说;……”梅拾璎心里酸涩;“你因此,差点走上了不归路。你若真的去了,这后半生,我还能好吗?” “傻丫头,……”肖闯喉头哽咽着;“我以为,你应该跟陆少一起走的,谁知道,你不惜性命,闯到江北去?……”他心疼地搂着她,低声呢喃道:“……感谢上天的眷顾,让我又遇见了你;……我发誓,后半生一定不负你!” “阿闯,……”梅拾璎再忍不住,伏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着。 “小妞,别这样;……”他轻轻拢着她,脸贴着她的脸颊,低声述说这些天对她的眷念。 两个人席地而坐,思念的话儿说了一箩筐。 头抵着头,眼对着眼;……对面相拥在一起。那不愉快,那些怨恨;倾刻间,烟消云散;…… “阿闯,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梅拾璎窝在他怀里;抬眸,羞涩地望着他;轻声说道:“我们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该成亲了;……” 他眯眸注视她,轻捏她柔滑的手;说道:“小妞,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我再攒够一些钱,就可体面地娶你;……” “不,我偏不;……”拾璎拽着他衣袖,娇声说道:“我们别等了;……不管是你贫穷还是富贵,我再不要放开你;……” 两个人正说着话,阿全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梅拾璎羞红了脸,离开他坐直了身子。 “阿全,有事?……”他很不耐烦。 阿全大声道:“大哥,那荣氏画廊的老板,荣小姐来了;……秦哥迎着,正往上走呢。梅小姐,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我回避?……” 拾璎不由一愣;她看着阿全谨慎的样子,心里嘿嘿笑了两声。秦明和阿全看出来,这位小姐,对他,与别人不同?……只是,眼前这傻瓜,自己还不明白? 嘿嘿,这位小姐,心不在画;…… “荣小姐,她亲自来这里,为什么?……”肖闯蹙着眉。他们的亲密时光被别人打断,他心里有些窝火。 “我们也不知道;……大概,你这些天交的画少,荣小姐来催促的?”阿全瞅着他;讨好着他,说道:“荣氏画廊简直跟猪扒皮一样,不能让大哥您好好歇一歇;……” “阿全,阿闯和荣氏是签了合约的。”梅拾璎站起身,转向肖闯;嬉笑着道:“荣小姐大驾光临,你好好招待;……阿全,你带我出去,先回避一下吧。” “干嘛?……犯不着!”小闯拽住她胳膊;偏不想让她离开。“好好的,用不着怕她!” “这,不是怕;……”拾璎俯下身,低声细语;“你看看人家荣老板来,要跟你聊什么?……或许,人家还别有目的呢。” 梅拾璎狡黠地一笑;她用手指着他心窝,调皮地说道:“那荣小姐呀;……哈哈,兴许你,真走运了呢。” “走运?……没见过这么逼迫人的。”肖闯抬眸,很不以为然。 “呵呵,稍安勿躁!你且听听人家说什么呀?”梅拾璎拍拍他的肩,随阿全出了房间。 拾璎离开没多久,荣爱莉随秦明进来。 秦明欲上前叫肖闯。荣爱莉伸手挡住他,并朝他挥挥手让他退下。秦明点头,知趣地离开房间。 看得出来,他的心态很好,很平静;他拿着画笔,兴致盎然画着;…… “萧,你现在心里宁静不少了。”荣爱丽走过去,点着头,关切地说道:“不像你的兄弟说得那么糟糕;这不现在还画的挺好吗?……怎么样?现在调整过来了?” “是啊,多谢荣老板垂爱;……”肖闯停下笔,抬眸道:“这幅画,争取这两天完稿;……之后,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也不是那么着急;……”荣爱莉怔怔地瞅他;问道:“每天,你都这么画呀画,不会累吗?” “累呀,怎么会不累?”他笑道:“你们荣氏逼得紧,我要不抓紧时间怎么能完成得了?” “你也可以不这样的?……”她轻咬嘴唇;说道:“你在这个孤岛上,一呆好几个月,就没有想念的人,想说的话?” “有啊!……”他依然没有停笔,还笑着说道:“我以前画画呀,是排遣心里的苦闷。现在不一样了,心里那个人,就在我身边;…这样一想,我就很高兴,浑身充满了动力。” “你心里那个人,现在就在身边?……”荣艾莉愣了神,刹时绯红了双颊;羞涩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真的;……”他头也没抬;眼里冒着光芒,手不停在描涂着。 第三六二章 我眼里,只有你一人 荣爱莉的脸颊绯红,痴痴地望着他。眼睛里一汪清泉,情深款款意迷离。 她被他的话撩拨得,心思儿活泛了,意动情迷起来;……他依然没回头,在那里挥毫泼墨。 屋里的一切,梅拾璎都看在眼里。她躲在窗户后,心里泛起了酸;……这荣小姐,分明是看上了他。这傻笨傻笨的,自己还不知道呢。 荣小姐万一没忍住,说出什么过格的话;……不行,不能让人家下不来台。 拾璎在阿全耳边,小声说着什么;……阿全不住地点头。 阿全“噹”一声,推门而入;“大哥,来,休息一下,吃点水果!”他手里拿一大托盘,里面全装着水果;说道:“小姐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们,让您别只记了画画,也要适当休息;……还要补充营养。来,荣小姐,您也吃水果!” 阿全边和大哥说话;按着拾璎教授的,给荣爱莉递些水果。 “哦,……;别,外面的东西,我不怎么吃;……”荣爱莉一脸尴尬,认真婉拒他。 刚才,有位小姐来过这?……他,是因她来而高兴;全不是,因自己来的原因? 荣小姐的心一哆嗦,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她慌忙低下头,掩饰着心里的痛楚与难为情。 自己荣氏的千金;……看得起他,才给他机会;……他的心里,全没点数吗? 这,算什么? 荣小姐冷静下来;心,突然坚硬似铁。她抬眸;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地说道:“肖先生,我不打扰您作画了;……您最好按时按量完全画稿,否则,我们就按合同的条款行事吧!” “荣小姐;……您,这话什么意思?”肖闯放下画笔转过身来;他那冷峻脸黑着,眸子里有瘟色;他凛然说道:“画一幅画,要讲究很多,兼顾很多;……不是我不卖力气;有时候,思维会疲惫,脑中没灵感;……我尽力而为,认真地完成。您这样说,就好像我是画画的机器;……这,也太过分了。” “萧先生,我开的是画廊,不是慈善机构;……您与我们签了约,就得按照合约行事。”荣爱莉瞥他一眼;狠狠地说道:“至于您要怎么做,就不是我该关心的,我也管不了这许多;……您,好自为之吧!” 荣爱莉瞅他一眼,木然地离开这里。 “荣小姐,您等一下;……”见她拂袖而去;肖闯心里莫名其妙;“荣小姐,我们,能不能商量商量。” 荣爱莉好像没听见,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哎,……这女人的脾气,说变就变!这心思,真难以琢磨;……”肖闯摇着头;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你真不知道,荣小姐为何生气?……”拾璎从后屋进入。右手搭在他肩上;她抬眸,俏皮地望着他;说道:“荣小姐青春妙龄,又是归国留学生;家世甚好,人家又是父母的掌中宝,怎么那么好的眼光,看上你这个榆木疙瘩。人家一颗芳心,被你撩拨得春心荡漾;……你难道一点感应也没有?” “我撩拨她?……怎么可能?”被她这么一说,肖闯紧张极了;他急急辩解道:“你该知道,我的一颗心都在你,怎么可能有心情招惹别的女子?……” “嘻嘻,我又没说你,你着急什么?”梅拾璎顶着他下颌;说道:“我的男人这么优秀,能被一两个女人看上,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相信你,对我忠贞不二;……也就冲这一点,本姑娘,谅解你了。” “多谢,我的女皇,我的公主,如此体恤我;……”肖闯贱兮兮地说道:“什么样的女人,能比得上我的小妞?世间女子千千万,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 阿全在一旁站立;他听得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瞅瞅自己的大哥,还是那位生杀予夺,行事国断的师座大人? 他本是很严肃的人,自从遇见了她梅小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整个人就变得不正经,没有节制地秀恩爱。 “嗯,本小姐本来心里还有点小小的酸涩,听你这么一说,啊,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了。”梅拾璎抬手,轻轻地拍他一下,说道:“你们那份合约在哪?拿过来,我帮你瞅瞅。” “阿全,你去找秦明,让他拿过来。”肖闯朝阿全一努嘴。 “是,我这就去!”阿全心里欢喜得一比;总算不用再听他们腻歪的情话;他像得了特赦,迫不及待从屋里走了出去。 秦明送来合约,拾璎接过递过来的合约;慢慢地打开,仔细阅读起来。 看完之后,她将合约叠起来放好。问道:“阿闯每幅画到画廊,都卖了多少钱,你们知不知道?……每次都是谁送去的?有没有记录?” “这个,……我们只是送过去,然后,画廊将大哥的画卖了一些钱,就会分给我们一些。回来,我们就交给大哥了,你看我们有五个人,实际上花钱的地方也多;总是入不敷出的,谁也没认真去记过帐。”秦明认真回答道。 “你没有仔细看合约的内容吗?”拾璎问道。 “哎,我还真没有,每天大哥就负责画画,我和阿全我们几个,还得照样出去做工的;……哪里还有时间去管这些事情?”秦明不安地问道。“小姐,这里难道还有什么讲究吗?” “合约,是按照金额签的。”拾璎抬眸,说道:“这,要是要是著名的作家,卖一幅画,几十万都很可能,但是对于不出名的小画家,除非画廊力捧你,一年要卖出20万英镑,那也是很难的。” “20万英镑?……这么多。”阿全不由得咂舌。“哎呀,也就是说,如果大哥不给画廊挣满这个数,是不是就不放大哥走啊?”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拾璎点头;说道:“你们不知道,不清楚,画廊具体的状况;……卖出去了多少数,也没有确切掌握吧。” 第三六三章 下决心创业 “签个合约,还这许多说法?……这该如何是好?”秦明与阿全面面相觑。 他们真不知到这里头,还有这许多坑坑绕;……还真个是很大的坑。秦明做他副官很多年。战时,他负责安排首长的起居生活。战后,他依然负起照顾肖闯,甚至,他与外界的联系。 人各有所长,很难面面俱到;……他是门外汉,自然不会细瞅合约条文,让别人钻了空子。他不好意思地瞅了瞅肖闯。 “没事,……我啥时候怕过谁?……不过,多画几幅画而已。”肖闯不想让他愧疚。 他毫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像很不以为然。 “肖少将果然不同凡响,大度得很;……”拾璎望他一眼;柔声说道:“你喜欢画,就自在画好了。真不该让你为钱烦忧;……” “男人挣钱养家,自古天经地义;……尤其,你,在自我身边;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饿着的。”肖闯宠溺地望着她。 他抬眸望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有一汪深潭;深情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秦明与阿全如坐针毡;这两人十分难为情;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们钻进去躲起来;……两大活人杵在那。他却视若无物; 肖闯捧着她脸欲再啄;…… 拾璎头一歪;以手抵住他下颏;哄他道:“萧画家,你别懒了;……快点挣钱养我,认真画画去!“ “不去;……”他腻歪着她;不想动一动。 “快点去;……我和秦明他俩有事谈!”她娇媚的脸颊迎着他,给了一个甜甜的笑靥;“去画画,别捣乱!” “得到点甜头,就开始拽了?……”他唇边漾起笑容;嘴上却不依不饶;“明目张胆地管理夫君?……你这没良心的小妇人!” “好了;……乖乖地,快去;……”拾璎说道:“我才不要养懒男人;……要勤快哟!” 这小妇人硬起心肠来,委实没给他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硬是将肖某人推走;…… 他,不情不愿去了画室;…… 秦明瞅着阿全;两人耳语着。 “完了!原以为,大哥是雄狮,至少也是猛虎;……不想,这样乖乖的小绵羊;……”秦明腹诽着。 “哎;……大哥的未来夫人强悍得很勒;……乖乖那个咚,只怕我们以后没人管了;……呜呜;……” 阿全心塞塞的;一言难尽啊。 …… 梅拾璎回转身来,望秦明和阿全笑笑。她走过来,问道:“你们来香港比我早,到这也两年多了,有何心得和感想?” “心得和想法?……”秦明拘谨地笑笑,说道:“梅小姐,您是文化人;你既问我,我实话说;我们现在的日子比以前过艰难。以前在军队,好歹是国家军人,正儿八经能领军饷,冲锋陷阵是荣耀;什么时候干过这没尊严的体力活?……被人瞧不起,心里很苦;身上很累。在码头上,扛一整天包,不过几块钱;挣的钱还不够塞牙缝的。打一顿牙祭,几乎花光一星期的工钱;……难呀!” 秦明的话,是有感而发。可见,他们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几个人沉默着;……这就是肖闯,为何忍受着画廊苛刻的条件,也要坚持将画画这条路走下去。 “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拾璎点头;她打破沉默;说道:“你们曾是堂堂正正的优秀军人;……落到这一步,为了生计,不得已。英雄垂暮,虎落平阳被犬欺;叫人心里实在憋屈。” “梅小姐,谢谢……谢谢你理解我们;……”阿全眸子里噙着泪;激动地说:“真的谢谢你包容和体谅大哥。我们兄弟几个怕他,会孤单孤独一辈子;……幸好,你们又在一起了。阿全感激不尽,下辈子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你的。” “下辈子?……”梅拾璎扑哧一声笑出声;“事情没到那么惨的地步;……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在一起,已经不算太坏了。” “是,梅小姐这话说得对!”秦明点头,说道:“无论什么时候,我们兄弟几个都是一条心;……当然,现在,还有梅小姐!” “是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拾璎像是下了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这种状态,我们要扭转。在香港这地方,要过上好生活,必须得荷包鼓足。我也做了几年的生意,虽做得不很好,影响也不大;但,我有经验和信心。所以,我要重新做生意;……我们绑在一起,让它变大变强。” “重操旧业,真的?……”秦明不禁一愣,问道:“梅小姐,您是正儿八经的记者;工作体面也轻松,轻车熟路的;……放弃了,您不觉得可惜吗?” “我要没遇见你们,可能就这样下去了。”拾璎笑笑;说道:“做一名记者挺好的,每天写点东西,报道几篇时评;……对于单身的女子,不用太过操心,生活又有保障;未尝不是好的出路。但,你们对阿闯情深义重;……做大哥的,自然不会不管。我一介女流做生意,单枪匹马没法干。我需要伙伴一起加入,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我,……我们吗?”秦明愕然,说道:“小姐,你有事吱一声就行,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要的,我要做这件事;……必须与你们郑重说清楚。”她淡然一笑;说道:“你们放心,你们跟着我干,不会让你们吃亏。你们每个月有花红;每人每年会从商行里分到一些红利。当初,你们怎么跟着阿闯;现在,还怎么跟着他;……”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没明白;……”秦明眨巴着眼睛。 “我既要嫁入肖家,自然是随着他了;……这,将是我们的第一家商行。”拾璎瞅瞅他和阿全;笑道:“你们随他出生入死;这,自然少不了有你们。” “梅小姐,真的?……”阿全不禁喜出望外,声音都颤抖起来;“我们以后,还能跟着大哥;……” “自然是的。”拾璎笃定地回答。 第三六四章 古董行 摩啰上街中心的景泰古董珠宝行,店里客人不多,店员们在柜台后忙碌着。 只听“叮咚”一声铃响,从店门外进来一名年轻男子。那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穿着蓝布对襟外衫,脚上踏一双布鞋,愣头愣脑憨厚本分。他拘谨地掀开门帘,没急着往里走;而是扶着门,躬身往后看着,像是等什么人。 店员眉头一扬,静静地瞅着。 一眨眼的功夫,一位姿容俏丽,气质婉约的女子,映入他们眼帘。 那名女子三十左右,皮肤瓷白细腻,画着淡淡的妆。淡绿色刺绣滚边旗袍,将她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恰到好处;但,款式有些守旧,并不是当下时兴的。足底那双皮鞋,看上去却有些年头;…… 董珠宝店里的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练就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到这古董行里来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来花钱的,家里钱多人少,可着花的;显然,这女郎她不像。那是另一种,来卖物件的。祖上有些值钱的物件,生活困顿难以为继;巧妇难为,实在没法拿来典当的。 伙计不着急,并没上去照拂。朝柜台后的掌柜点了头,掌柜的心领神会。 女郎进来站立了一会。抬眸朝店里扫视一眼,见没人迎上来;她慢慢踱着步子,气定神闲看起了玻璃橱窗内的古董。 突然,玻璃橱窗内,一件翡翠碧色如意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件如意满身翠绿,头部是云纹灵芝形状,连接一长长手柄,手柄上有细腻的云龙花纹。造型很简单,但是通体碧绿,很有美感。 那女子显然很有兴趣;她眯着眼睛仔细瞅着。 “小姐,您要看这件如意?”掌柜笑眯眯走过来;说道:“小姐,您真识货,这是一件古董。清朝咸丰年间,藏于民间的一件宝贝。你要是喜欢,诚心诚意,拿个优惠价卖给你;……” “啊,不;……我就看一看。”女郎,摇头;羞涩地问:“那,这件如意,你们标价多少……?” “您别看标价,要诚心想买的话,我给你个优惠价。”掌柜的沉吟片刻;说道:“你要是真想要;一口价,十万!” “十万啊,旧币吗?……”女郎眉心动了动;淡然问道。 “不,十万英镑!”掌柜的望她一眼;小声说道:“你别小瞧了它!当年皇上的一位妃子的心爱之物;……还是从紫禁城里一位宫女手里拿到的;……后来,失落在民间。” 女郎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作孽呀。这,原是老北京城里的东西;……” 掌柜的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烦躁。他的脸色一凛,说道:“小姐,您什么意思?……您要不想买,别在这捣乱!” “掌柜的,我,不是那意思;……”女郎抬眸瞅他,满怀歉意说道:“我……我也有一件玉如意;……康熙年间的宝物,五福如意;……”她涨红着脸,很有些羞涩;说道:“家道中落了,实在揭不开锅;……” “哦,小姐,您有五福如意?……”掌柜的听这么一说;他兴奋起来;小眼泛着光;问道:“那如意,……您带来了吗,能否一观?……” 女郎朝他点点头,扭头望着身边的那男子。那年轻的小伙手里拎着一个暗色包裹;男子将包裹递给了女人。 掌柜的赶紧给他们让座。 女郎道声谢谢;她慢慢解开包裹,里面还包了一层厚实布包;她打开里面的布包,一长方形鎏金精致匣子便露了出来。 女郎玉手纤纤,将匣子慢慢启开。 只见,这玉如意弧度圆滑自然,正中镶嵌着和田碧玉,发散着莹莹的光泽。手柄上通体是互不雷同的飞腾金龙。金龙神韵各异,每条龙都经过精雕细琢,鳞片、龙须等丝毫毕现;……群龙环绕中,镌刻有御笔福字;手柄的最中,为“天下第一福”;笔势苍劲有力,笔走游龙,飞动流畅。可谓福内藏龙,叹为观止;…… 掌柜眼睛一亮,双眸眯成一条细线;他看了看女郎,内心起了别的想法。他坐直了身子,说道:“你说,这是康熙年间的宝物,怎么会如此簇新?……是不是仿制的?……” 女郎抬眸望他,眼里满是焦虑;急急说道:“这是我家祖传的;……我的祖先有收集古董物件的癖好,所以,很注重保护的,养护得很好;……您怎会怀疑它是仿制的?” “五福如意?……哇噻,好乖乖!我竟在这亲眼见到了五福如意!” 他们说这如意;身后,不知何人大声嚷着。 掌柜专心看手里这件如意;没提防什么时候来了人。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去看说话的那人。 一位三十多岁绅士模样的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手工定制的时新西服,足底踏的是锃亮的马口皮鞋。他身后站着两名西服革履的男子,像是他的跟班随从。 此人气宇不凡,绝非等闲之辈。掌柜不由一愣,赶紧站起来;“先生,您到这里来,是选上什么了?……我立即带你去看看。” “不,我看上这五福如意;……哈哈哈,”那名绅士心里高兴,不由哈哈大笑;他望这如意,眼睛直发亮;很满足地说道:“5年前,在伦敦一朋友家里,看见过这种如意;……心生向往之,心甚向往之。这个,给我拿来看……” 那位绅士迫不及待,伸手就要去来拿。 女郎猛地将口袋一扎;她抬眸,正义凛然地说道:“先生,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如意是我的,掌柜先问的我;我得先问问掌柜买不买;……他要不买,我再让给你吧。” “哦,这样啊,好!” 那名绅士收回手。他点点头,退后两步;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不急不恼地等着。两名跟班在他身后杵着。 掌柜心里乐开了花。这边,这宝贝刚来,……那边就有下家买。我这要发大财的模样,挡也挡不住! 第三六五章 典卖筹钱 掌柜心里感慨,财神爷现身;要发达的样子,谁能挡得住? 掌柜稍一思量;立时下了决心。她望着女郎,说道:“姑娘,我看你也是本分人家;家里有事,着急用钱吧。这样,我粗粗估算了下,你这,确实值些钱;……我给你八万!你看如何?” “八万?……哦,不;……”那名绅士抽着烟,悠悠吐着烟圈;说道:“那位小姐,你心眼太实了!我告诉你啊;你这种,在伦敦八十万都不止;……切莫被人家骗了!” “啊!小姐,这……这人太坏了,他要挣我们十好几倍呀?”年轻人十分气愤;他上前抢回五福如意,放匣子装进布兜;扶着他家小姐,说道:“小姐,那位先生出价高;……不如,……” “阿力,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瞟那人一眼,悄声说道:“这人油头粉面的,不知肚里啥花花肠子。我还是相信这古董店,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老店,信誉在这,答应了,就不会不给;……” “是的,是的;……”掌柜挤着一对小眼睛,不住地点头;对于她的评价,他是感动的。 “喂!小姐,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就这样来看我?”那绅士听到了;脸色瘟怒,眼里很凶,一道寒光射过来。 小姐后背一凉;哆嗦着说道:“阿力,咱……咱不卖了,回家去!” “这位小姐,这位小哥;……您们稍等,有话好商量,好商量;……”要到手的钱,可不能让它跑了。掌柜拦着他们,肯切地说道:“我刚才砍价是狠了些;……这不是跟你谈价钱吗。小姐,你也可以跟我回价的。” “那……小姐;”年轻男子望着他家小姐,轻声问道:“你说,我们要多少,合适?……” 小姐望着他,再瞅瞅掌柜;轻声说道:“这是家传的,宫里赏给我爷爷的爷爷的;……子孙不肖,实在没法,才典当变卖家财,作孽呀!”小姐的眼眶潮乎乎的;她顿了顿,说道:“不说八十万;……怎么也值五十万吧?” “五十万,……你,抢钱呢?……”掌柜翻着白眼,直瞪着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恨恨地说道:“四十万!四十万给你,好不好?” “小姐,咱和他没法谈!这古董街,又不止他一家古董行,咱们上别家去!”年轻男子二话不说,拉她家小姐就走。 “好,好,好;……别走了!我给你五十万!”掌柜急得要哭,逼得没法。 小姐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斩钉截铁说道:“好,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哦,她既这个价卖了?……”绅士摇着头,耸耸肩;他站起身来,与两名随从对视一眼,带着他们扬长而去;…… …… 女郎带着年轻人从古董行出来;失去一件家传的宝物,她心里十分不舍。她的兜里,有一张纸质银行汇票。这一笔钱,足够做些事了;她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刚刚走到街口,一辆拉风的破旧吉普车停在他们身旁嘎然停住。 车内,刚才古董行的那名绅士和他的两个跟班都在。驾驶室里,一名跟班开着车;他冲女郎笑着;说道:“梅小姐,快上车!” 副驾驶上坐着那绅士;他爽朗地一笑,大声嚷道:“小妞累了吧?……赶快上车!” 女郎正是梅拾璎。她抬眸朝他娇俏地一笑;带着阿力上了汽车。汽车开动起来,疾驰而去;…… “梅小姐,今天您导演的这一出戏啊,我真是佩服极了。”驾驶室里,秦明开着车;依然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今天这一出双簧真唱得好,那老掌柜根本就没看出来;……哈哈哈,真的;我一直憋着;差点笑出来了。” “可不是?梅姐姐真太厉害了;……泰山压于前,也不慌乱!刚开始,我心里还打鼓呢。”阿力是他们这几个最年轻的。他哈哈笑着,心里痛快极了。“那掌柜真是黑心肝的,竟然压低那么多的价;……我们简直就要谈崩了。还是师座大人绝!师座往那一坐,那气宇轩昂扬,那不同凡响;说的那话,掌柜能不信?他上了我们的圈套了;……哈哈哈,想起来真是可乐!” “梅小姐,你给我们买这衣服,还有师座的衣服,花了很多钱吧?”阿全很高兴,说道:“完全不费什么力气,穿得这么好,一表人才的,照样挣钱好啊;……梅小姐,我们这衣服,用还吗?” 自从在码头打工后,他们没置办过新衣服。每天穿着是破旧的短布衫,浑身都冒着汗酸味。能穿到这么样高端的,像个上层人那样;他心里能不高兴吗? “当然,衣服是送给你们的。”拾璎抬起头,笑道:“以后,你们也要多做一些动脑的事儿了,穿当然得像样一点啦。等我们的商行开业了,你们还有的忙呢?如果挣到钱了,何止一身衣服,还会有更多的好处;……” “真的吗?太好了;……”阿力也羡慕,他们都有这笔挺的西服,看上去像模像样的。 “阿力,回去,也给你买!”拾璎笑道。 “真的?……谢谢!”阿力笑得,嘴都合不拢。 肖闯静静听他们的谈话,他本想阻止拾璎这举动;……她卖出了自己的家传,心里是十分不舍得;他心里是知晓的。 但,几位兄弟在码头日夜劳作,疲乏辛苦;他帮不上他们。他没法阻止她。 那天,拾璎离开海岛,回到报社的单身宿舍,梅拾璎心潮起伏。她爱他,此生无悔,才会最做这样的选择;愿意为他分担辛劳;但是,怎么开始呢?做生意,首先要有本钱;到哪里去筹钱? 她拿出自己所有的存款,所得寥寥不够去租个铺子。做生意是要本钱的,拾璎不由轻叹,囊中羞涩;在肖闯兄弟面前夸下海口,她不能自己反悔。 突然,她想起了念溪奶奶给她的物件:一件玉如意、一件翡翠佩饰、一枚宝石戒指。这三样,每一件,都不普通。爷爷当年是富商,他买些物件,自然不是凡品;尤其,送念溪奶奶的,更是不同一般。 梅拾璎不由哈哈大笑;天,无绝人之路!之后,才有典卖玉如意的一幕。 第三六六章 久别重逢 梅拾璎租了一间大店面,梅氏商行紧锣密鼓地进行。人多好办事,身边有这强悍的手下,昔日虎虎生威的战士,很多混混和地头蛇不能拿她怎样,没人敢再她铺面滋事。 生意一旦投入进行,梅拾璎的时间就被排得满满的。她要将生意做好,必须全力以赴;报社的工作就顾不上了。 拾璎回报社向慕如主编提出辞请。她大方地将自己的辞请递过去,主编接受了她的辞请。 “梅记者,前两天有人来找过你;”主编交给她一张名帖;说道:“这几天你碰巧都不在!那位先生,说是慕名而来,拿了张报纸,点名是要找你;……我问他有什么事,能否转告。他不说话,只想要见你;我也不能硬是拒绝。那位先生就留下一张名帖来。” 拾璎接过来名帖,低眸细瞅着;“只留了旅店的地址,姓甚名也没有;……我怎么去找?……” “这几天,他天天来;……”主编望望她;说道:“今天应该还会来!他说是亲人,必须要见!说不定,一会就能到了呢!” “亲人?……他,多大年纪;……?” 拾璎心咯噔一下,嘴唇抖动一下;……是不是爹娘听到消息,他们特意找了来? “三十岁左右,长得很高大帅气的男子;……”主编笑道:“穿得很考究,说话很有气魄,不像是内地来的;……” 30岁左右,不是内地人;那,还是谁呢?…… 梅拾璎有些懵;她细细想来,30多岁的男子;在香港遇见的男子,除了爱闯和他手下的几个,还会有谁来找自己呢?拾璎摇头,真猜不出,到底会是谁。 拾璎谢过主编,将杂物装入一个纸箱,抱着纸箱从报社大楼出来。 这纸箱很大,堆满了东西,很有些重量;在一楼楼梯拐角,拾璎端着这大纸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啪挞”一声响,纸箱倾倒掉落在地上;箱内的文具,纸笔等散落了一地;…… 拾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她蹲下去,赶紧拾捡散落在地的杂物。 “对不起,我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 撞她的那人没离开,好像内心有点不安;……他很绅地蹲下来,优雅地帮她拾捡。 “我自己不小心,您别太在意。真没事的,这,就好了;……”拾璎心想,是自己扛大箱子,影响到别人走路。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能占人家便宜而不给人梯子下。 拾璎拾捡完东西,放回到纸箱内。她站起身来,抬眸,正要谢那人。 那人也正望向她;…… 四目相对;两人不由错愕;…… 拾璎的眸子清亮,顿时雾蒙蒙的;“霑豪哥哥,是你吗?……” 那张棱角分明秀气的脸,立时抽动起来;他定定地望她,激动得说不话。 “霑豪哥……;” 梅拾璎泪眼婆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霑豪哥,你……你一直在香港?” 他的脸依然惊讶,嘴唇不自觉哆嗦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拾璎?……真是你?” “是我;……是的!”梅拾璎不住地点头;此时,此刻,遇上过往,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一幕幕浮现;……心里怎能不高兴? “拾璎,我还以为,你随肖闯去了;……这些年,我在台湾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我以为,我们已经天人永别了。直到,我在报纸上看到这篇报道。”陆霑豪的神情激动。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说道:“直到前些日子,这张报纸上有篇文章,是关于抗战老兵的。我看了作者的署名,与你的名字是一样的;我心里很激动。我想,无论作者是不是你,我一定要见见!” 这篇报道,正是拾璎写的那篇报道。在台湾的报纸上被转载;正好陆霑豪看到。陆霑豪匆匆从台湾赶来寻她。 “我第一眼的感觉,作者一定与你有某种联系。于是,我买了张票,到香港来寻你;……”陆霑豪心里窃喜;急急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小妹,对不起,这几年你一定受苦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跟我一起回台湾吧。” 回台湾?他,什么意思? 拾璎抑制住心里的激动;抬眸,轻轻问道:“霑豪哥,我爹和我娘,还有小弟,……他们都在哪里?……都好吗?” 许久未见,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见到他,拾璎心里是高兴的。不过,她只当他是哥哥;别的,也不要去想了。尤其此时,开始创业,她更不能走! 拾璎心里很快有了决断。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在美国。”霑豪抬眸;“你爹娘没与你联系吗?……他们要知道你在这,一定会很高兴的。” “在美国吗?……”拾璎点头;“我才知道他们的消息。一直就没联系到;……” 难怪,她在报纸上写了那么多报道,爹娘都没看到。原来,他们在地球另一端…… 知道爹娘安康,拾璎心里再不慌乱了。她的心很快就笃定下来。 “拾璎,你,怎样?……”陆霑豪望着她娇美的脸庞,心里升起一种别样的情愫;轻声说道:“我是说,你……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嗯,以前是;……不过,快了,……”梅拾璎飞快地打断他;狡黠地笑道;“嗯,很快不是一个人了;……” 拾璎说了一半,突然住了嘴;……他不知道肖闯活着?莫非,他依然孤单一人,一直在等吗? 他怀了希望而来,自己告诉他,他没有希望?……她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来。 拾璎见到他,就如见到亲人,她心里自然高兴;但是,也不能给他暗示;……她想了想,说道:“霑豪哥,你远道而来,我应尽地主之宜,明天请你吃个饭。” “好啊,小妹;……我等着;……”陆霑豪望着她,满目深情。 她,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霑哥哥长,霑哥哥短;……后来的种种,都不重要;…… 第三六七章 一团和气 梅拾璎推说自己有事,坚持没让霑豪送;与他约好第二天共进晚餐,霑豪点头应许。梅拾璎拦一辆人力车回了商行;下班后坐轮渡上了海岛。 肖闯喜欢住这;海岛上静谧,周边没有干扰,有益于他画画。梅拾璎到达那,他只望她笑笑,并没停下画笔,挥毫在画板上忙碌着。 他站在画板前,就如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信心十足地挥毫泼墨。微风吹拂着他微卷的头稍,夕阳的余晖照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氤氲出一层金色的光圈。 拾璎倚在沙发背上斜斜瞅他;看得有些呆。 她咽了咽口水,吐气如兰;“阿闯,你猜,我今天从报社出来,在门前遇到了谁?” “谁呀?……”肖闯眼睛始终没离开画。他没来得及望她一眼;随口扔出一句戏谑的话;“……你青梅竹马旧情人,还是暗恋你的老朋友?” “阿闯!……” 拾璎几乎是吼着;她的语气很不满;声音陡然高出许多。 肖闯身子一颤,眉心不由一挑;他放下画笔,抬眸望着她。 她紧咬着嘴唇,粉面涨得通红,勃颈处红得像云霞。一双似蹙非蹙含情目,颇为不满望着他。那双黑亮的眸子,散发着清冷的光。 “小妞,怎么了?……”肖闯慢慢走过去,轻轻将她拢入怀;“你让我猜,是谁来了?……我想,应该是霑豪;陆霑豪;对不对?” 拾璎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她抬眸,说道:“你,想不想见他……?……若是不想见,也可以不见的;……” “当然得见,以前的兄弟战友,活着的真英雄!”肖闯眉头一扬;他俯下身来,在她脸颊上啄一下。他低眸勾唇,深情地望着她;笑道:“更何况,他对我的女人念念不忘;……这样,可不太好!” “阿闯,……人家急成什么样了,你还这样开玩笑?”梅拾璎气得一把推开他;气得直跺脚。“霑豪哥从台湾过来的;……他就是来看看我,你怎么能那样说!我们两家的情分在那,你心里想的……,如此不堪吗?” “哈哈哈,你生气了?”他轻捏着她的手;笑道:“我逗你玩的,你约他一起吃饭;……我陪你一起去,他应该明白的。” “你,真愿意陪我去见他?” 梅拾璎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他这位画家转世,他专心于绘画,很久没离开这小岛了。 “陆霑豪来了;……我,能不去吗?”肖闯笑道:“我又不是那食古不化的;……再说,我和他的情分,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就算为了你,我也要赴约。” “真的?……”梅拾璎有些激动;眼眸里有泪花。“……阿闯,你真好!” “我不好;……我没考虑全面,让你承受这些压力;”他轻轻环住她;摩挲她白皙如玉的脸颊;动情地说道:“我一直没给你一个家,你心里莫免忐忑;……放心,我会很快补上的;……再稍稍等一段时间。” “嗯,我信你!” 拾璎窝在他怀;心,是暖的;…… …… 陆霑豪到得很早,到拾璎定的餐厅;没看到拾璎。他静静坐下来,一动不动等。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浓黑的剑眉蹙着。他能看出来,拾璎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难道,真像她说的,马上要结束单身? 她要嫁的人,是怎样的人?……她,那么骄傲,那么倔强,不服输的人,不会因生活所迫,随便找一个人就嫁了吧? 如果真是那样,他第一个就不答应;…… 陆霑豪心潮起伏,内心不断翻涌着。 大门转动着,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陆霑豪在沉思,没有注意到。 “霑豪哥,你来得好早!” 梅拾璎一眼看到霑豪,飞快地朝他走去。 他听出她的声音,抬眸望过去;…… 她急急朝他走来,走得很急;灵动的眼眸里全是笑; 他“噌”地站起身来;正要走过去;……他望向她身后,突然间,变得惊愕;…… 他望着她身后的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嘴里喃喃地说道:“他,还活着?……这……这不可能;……” 那人笑着走进,朝他伸出手;笑道:“陆少,别来无恙?……” 霑豪紧紧握住他;紧紧地攒在胸前;很不相信;“真的,……你还活着?” 肖闯稳稳地点头,眼里不觉起了雾;“是,还活着。” “肖兄……,真的是你?……真是你?太好了,……呜呜呜;……”陆霑豪再忍不住;他伸手紧紧一抱,猛地搂住肖闯;这一米八的大个子,像个孩子似的呜咽着。 “霑豪;……”肖闯眼眶里潮乎乎的,双手拍着他的后背;“我们,都活着;……真好!”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感动时也会流泪的。困难时,遇到好兄弟的帮助。生死攸关,有好兄弟来支援。他们流泪,是劫后重生,喜悦的泪水。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貌似比我这小女子更煽情,怎么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丢不丢人?” 梅拾璎低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再抬头,在他们身后笑着。 肖闯和陆少松开了手。两个人互相看一看,颇觉得有些尴尬。娘们兮兮的样子,确实是有些丢人。 “陆少将,您还记得我吗?……” 秦明上前一步,敬了个军礼。 “秦明,秦副官?……你不错,我怎能不记得?”陆霑豪嘿嘿一乐,将他拉过去;望望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问道:“干嘛?你的少将军,现打发你做什么呢?” “嗯,我在梅小姐的商行做事啊。”这么被男人搂着,秦明不习惯。秦明挠了挠头皮,老老实实答道:“还有阿全,阿力;……都在梅小姐商行做事。” “嘿嘿,肥水不流外人田。”霑豪望着拾璎;笑道:“小女子可以呀!商场如战场;人家带的兵,你能借过去接着用,了不起!” 梅拾璎红着脸,讪讪地说道:“霑豪哥,你别笑话我;……求贤若渴,举贤不避亲。” 霑豪望着肖闯,笑道:“小妹若随便嫁了别人,我第一个不答应;……肖兄,你,我是服气的;什么时候婚礼?” “快了;……”肖闯凝眸;笑道:“你小子,记得封个大红包;……” “咳咳咳;……什么?……”肖闯假装没听见;耿着脖子嚷道:“耳朵,不太好使!” 第三六八章 亲人相见 肖闯与陆少和好如初,几个人坐下来高兴地畅饮。 秦明更是高兴,他虽是下属,但,深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道理,不免多吃了几杯酒。几杯酒灌下肚,酒量小的他就趴下;头耷拉着,趴在桌上昏睡。 拾璎看秦明的样,不由得吃吃地发笑;……肖闯捏捏她的脸,拢起她的发;两人甜甜蜜蜜无限恩爱。拾璎幸福就好,霑豪在心里默默祝福。 酒过三巡,霑豪也喝差不多了;……另一张娇俏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晃动着。 陆霑豪心内一凛;他眯起眼睛细想。 战场上,她一直忠心耿耿陪在他身侧;习惯了有她在。不知不觉中,他心里已有她的影子;他特么真后悔,自己后知后觉明白得实在太晚。 陆霑豪抬眸;望着拾璎,轻声问:“宛如……她,怎样?……你后来见过她吗,知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梅拾璎心里咯噔一下。她挺怕他问这个问题。不是她不够细心;而是,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还有心兼顾其他人? 大难临时各自飞;……拾璎蓦然体会到;那是怎样一种深爱,忘记自己的安危,为了陆霑豪能安然撤退;宛如,拼劲全力去掩护他;…… 望着他期许的目光,梅拾璎有些愧疚。 她轻声道:“宛如为救你,乔装了一番,被解放军救下了;她后来在战地医院工作。霑豪哥,再后来发生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没联系她,也来不及联系她;……自到香港后,我与她更联系不上;……” 陆霑豪提到宛如,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变了;……餐桌上各位谁都清楚,边境上出入境越来越难,没有人能帮到宛如;再想见她,真比登天还难。 “霑豪哥,我当时匆匆忙忙;……真的!”拾璎内心有些不安;“对不起!” “拾璎,我懂!你别自责;……”陆霑豪站起身;说道:“我突然觉得有些胸闷,想出去透透气;……” “霑豪哥;……”梅拾璎杵在那;不知该如何办。 肖闯紧握她,拍拍她的手;“非常时期,你已尽心了,别太在意;……陆霑是通情达理的人,他的气量不会如此小。” “嗯,我明白的;……”拾璎轻轻点头。 …… 几天后,陆霑豪回到台湾,联系到在美国张瑛。张瑛将拾璎在香港一事告知梅先生和梅夫人。 梅铭淞听说女儿在香港,哪里还能坐得下去;恨不得生了翅膀立刻见她。梅夫人好说歹说,又憋了好一段日子,等到梅筠宁放了假;夫妇俩才携同筠宁一起来香港。 一家人见面分外激动。几经磨难,家人能够团圆,已是万幸。 梅夫人用丝帕抹眼泪,倾诉相思之苦。“拾璎,娘以为,这一辈子再见不到你了;……”望着她因操劳变得疲惫的脸庞,夫人很是心疼;“孩子啊,你可受苦了。” “娘,对不起;……”拾璎惶惶然,跪下来认错;“那时,我走得太匆忙;……爹爹,娘亲,女儿实在不孝,让你们跟着受累,为女儿担惊受怕了;……” “拾璎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肖闯抢上前一步,向梅先生和夫人道歉。“我对不住二位老人,害二位为我们担惊受怕。” “孩子,你们还说那些干吗?如今,大家都平平安安就万福了。”梅夫人眼里噙着泪,赶紧将他俩个拽起来;“你们吃了些苦头,以后必定就会好的。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生活会快快乐乐,日子会顺顺当当的;……” “谢谢娘亲!”拾璎含泪答道。 “谢谢夫人!”肖闯起身答道。 “咦,你还叫我‘夫人’呢,是不是该改口了?”梅夫人望着他笑道。 “是,谢谢娘,”平生第一次叫‘娘’;肖闯多少有些生涩,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望一眼梅老爷,他再叫了一声;“谢谢爹!” “哎,乖!”梅夫人答应着。 “好,乖!”梅老爷也应了。 梅夫人欣慰地望着他们,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一双人;一时竟生出许多感慨来。她赶紧低下头去,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递到拾璎手里;“爹娘的一点心意;……拾璎,你给阿闯置办几套像样的衣服,结婚大事不能太马虎;你们以后要相敬如宾,共进退互相扶持。” “娘,我们会的;……这,我们不能收!”梅拾璎抬眸;一双清亮的眼眸炯炯有神。“爹娘远道而来,我们怎么能要你们的资助?” “丫头,听你娘的,收好就是!” 梅铭淞将女儿从地上拉起,温和的目光拢着她;“梅家的所有,自然有你一份;……不必这样与我们生分。” “爹;……” 爹爹待她还如以前一般;拾璎心里感慨,不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大哥哥,你可要对我姐姐好啊。”梅筠宁从后面走上来;直挺挺地望着肖闯。“大哥哥不穿军装了,依然还是很帅气。” 这小子嘴巴抹了蜜糖吧;将来,不定哄什么样的女孩呢。 肖闯抬眸;笑着从上到下打量着他。说道:“筠宁,几年不见,成大小伙子了?……让姐夫仔细瞧瞧你。” 几年未见,梅筠宁个头长很快,十四五岁的男孩个子窜得猛,都比她姐高半个头了。他遗传了梅家的好基因;五官精致有型,皮肤细腻白净,比一般的姑娘都长得好。 “男生长你这样细皮嫩肉,比较少见;……和你姐有得比。”肖闯眉头一扬,忍不住打趣他。 “干嘛这样瞪着我?……长得黑不溜秋的;……还以为自己长得好看?”梅筠宁朝他翻白眼。 梅筠宁不喜欢这样被人说;他转过头,问道:“姐姐,姐姐长得白净,你将来生个漂亮娃娃,不给他抱;……眼馋死他!” “筠宁;……”还没举办婚礼,就说生娃的事;梅拾璎顿觉羞涩,脸上红如霞绯。 “混小子!胡说什么?……”梅先生朝他一声怒喝。 “没什么?……嘻嘻!”梅筠宁皮实得很。 第三六九章 海岛婚礼 两个月后,画家萧马与梅氏女公子的婚礼如约举行。 双方亲朋在港的不多,典礼没在喧闹的酒店,而是回到肖闯居住的海岛上。 海岛离香港岛几海里,只十几户人家,基本以打鱼为生。小岛上静谧,民风淳朴,房屋错落有致,风景优美。 肖闯居住的那栋房子,破败不堪。在他到达前,这房子多年没人居住。房前屋后后有很大一处空间,正好可以进行修整翻修。 肖闯拿定主意,拆完之后重建。 他去荣氏画廊,交上最后一批画作;“荣小姐,十分感谢你给与的创作和支持。这批画完成后,我要抽些时间做些事;……稍调整一段时间,我重心要有些偏移。” “哦,是准备结婚;……忙终身大事?……”荣小姐笑道。 梅夫人到这里后,展开了凌厉的外交公关,甚至,取得了荣老先生的信任。荣家以后,会与梅家进行进一步的合作;……得知梅家的深厚根基,荣爱莉只能释然;她是何许人?她不会发贱倒追男人的。 “是!”肖闯并不避讳;他与拾璎的婚事不能拖泥带水。 “不过,我不需要酬劳什么的;……”肖闯望着她,笑道:“我想翻新住房,想请你帮忙找一位设计师;……日后,本人必定重谢!” “这,好说!”荣爱莉默默点头。 由此,一栋簇新的二层别墅,依照山顶的坡度建成。在别墅的上方,还修了一个观望风景的平台。 站在平台上,可以远眺港岛的大半部分,看着海上往返的船只。一边可俯瞰全岛的风景,一边听着海风呼啸,雨打风吹的声音甚是美妙。 梅先生和夫人,第一次上这个岛,心里还很担心。他们不知道,这里会是什么样。 房屋往外扩充了十几米,一楼修出来一个庭院。门柱是用大理石砌成的,门柱上面有一幅对联。那对联是: 一依带水, 气冲山河。 这几层意思。他们从大陆来到这里,虽然远离了内地,但是,山水依然相连的。山河破碎风飘荡,重整河山气冲云霄。他们在这眼观风景,还是如以前的心情。 梅先生点点头;没有太多话语。 进到庭院中,看见像竹叶似的形状和纤细的一种树木,婀娜多姿,迎风而立,很是秀美。这些热带植物,树干很粗,像一个巨大的伞擎天支撑着。 这说不出名字来的热带植物,能代替竹子,寓情于景也很不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能苛求太多,真算是一个好的所在。 梅筠宁看到这,欢喜得不得了;直嚷嚷道:“别墅呀;……爹娘,与我们美国的房子比,是小了一点;但,这里的风景不错哇!” “嗯,”梅铭淞略微点头.。姐弟两个感情好,房屋明明是小很多,交通环境也不好;梅筠宁能这样说,自然是不想姐姐婚礼难堪。 梅先生和夫人到达屋内。 拾璎从楼上下来迎接;她已换下了礼服和高跟鞋,像居家的普通女子一样,大方招待大家入席就坐。她在桌上摆上了果盘和茶点,说是正席即刻开始。 “肖兄,你这地方,确实是个好所在。”陆霑豪一边审视,一边追问道:“这个地方,……地方倒是不错;不过,让小妹天天坐船,风里来雨里去地;跑来跑去实在很辛苦。” “霑豪说得很对。我们只是周末来聚一聚;……平常,我在这里画画,拾璎在海湾那要做事;……”肖闯笑道。 “嗯,你为她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密和细致。“陆霑豪神情一凛,脸上有些诘难的意思;“还有,就给我们准备这么些瓜果和点心,那也不行吧。我都有些饿了;……” “别急,我让秦明和阿全置办了二桌酒席。估计,他们正在返航途中;……”肖闯伸出手,冲他打了个响指;笑道:“还有点小小的惊喜,一会你看了会明白的。” “惊喜?……我能有什么惊喜?”陆霑豪瞥了肖闯一眼;他今儿个真是精神;也对,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眯眸悄悄看看笑靥如花的新娘;……从这一天开始,她真正属于别人。霑豪心里苦涩地一笑。 “瞧,他们回来了;……”肖闯眯着眼睛站在平台上,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货轮,然后,他伸出手在空中使劲摇摆着。 货轮上的人显然看到了他,鸣响几声汽笛作为回应。 阿力听到声音,赶紧出了屋子。顺着台阶跑下去,到码头上去接他们。几个人来回了两趟,才把吃的搬到了屋内。 梅夫人帮着女儿拾璎,将那吃的一样一样搬上席面;摆了满满两张大桌都没放下。 陆霑豪拧着眉踱着步子,俨然一位庄重的老者,仔细勘验审阅着这些;…… 拾璎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直想笑;说道:“霑豪哥,请入席吧!” “等一下,小妹,你这就嫁了?……”陆霑豪望着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说道:“他这,……这些,也太简朴了些,没有别的什么了?多少太随意了吧?……他能娶到你这样大家小姐,怎么也得破费破费;……。” “陆同学,人家梅家二老、以及梅家人,什么话都没说;……你是哪门子的亲戚?怎么那么不开眼,还尽挑人家的理呢?” 突然,他身后传来女生的说话声。 陆霑豪诧异地转过身去;看着说话的人,顿时愣住了。“张瑛,……你怎么会来的?” “怎么?偏偏你来得了,我就来不得吗?……自然是拾璎邀请我来的。”张瑛大方走过来,捧一个礼盒放在拾璎的手里。“丫头,新婚誌喜啊,我匆匆忙忙给你挑了一件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张瑛姐?……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你挑的东西,我还能不喜欢吗?”拾璎挽着她的手,心里很激动。张瑛能从美国飞过来,她真是意外的。 “我喜欢你这样的;说话痛快。”张瑛高兴地挽着她;边说边上了楼梯。 陆霑豪讪讪地,跟在她们后边上来。 第三七0章 良辰美景不可负 观景台上,宾主两边坐定。 酒店预订的婚庆菜食,已将两张大圆桌摆满。平台前方空出一小块,用鲜花围成一个“心”形图,是今天典礼的宣誓场地。 肖闯陪着梅先生和夫人在上首坐着。阿力和另一小年轻在旁边紧忙着;不时跑过来,与肖闯轻声耳语几句。 梅拾璎陪着张瑛和霑豪过来,大家都起身来,热烈鼓起掌来。 “新郎新娘开始宣誓啦!”秦明迫不及待地叫嚷道。 “瞧你,嚷嚷什么呀?……”他身旁短发女孩瞥他一眼;用手肘碰他一下,轻声说道:“新郎官自然会过去请,你急什么呀?” 这年轻女孩,是秦明到香港交的女朋友,作为将来的结婚对象处的。 秦明因长官没结婚,他也拖着不结婚。女孩催了好几次,秦明都没搭理;为此,他们没少闹别扭。如今长官终于牵了喜欢的女孩的手,秦明心里自然是激动万分。 “是,我能不着急吗?……你不知道,长官为梅小姐吃了多少苦,”秦明眼里泛起泪花;“梅小姐为了长官,无怨无悔,奔波劳碌;……他们都太不容易了;……” 秦明跟着肖闯十几年;最了解他们的感情。想到他们经历的,心里不由感慨起来。 “结婚典礼正式开始!”阿力站在宽敞的前台,扯着嗓门大声喊出来。 众人都屏住呼吸;抬头,凝望着这对准新人。 新娘子拾璎穿一件时新的礼服,勾勒出她匀称曼妙的身材。她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光宝石般的光芒;肌肤似雪白里透着红。她涨红着脸,羞涩地微微一笑,露出编贝般的美丽白牙。 新郎官穿着一套得体的礼服,内里的白衬衣整齐搭配好,衬托他小麦肤色发出微微的光芒。他深邃的眸子含笑注视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她脸上的红晕像醉酒般陀红。 梅先生是女方家长。他携女儿来到前台;拖着肖闯的手,将宝贝女儿的手,放在肖闯的手心;伸手紧紧握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几句什么,嗓子竟是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夫人匆匆上前去;她拿出一个大红包,放在拾璎手上;“来,给佳儿佳妇的--新婚誌喜,吉祥如意。” “谢谢爹,谢谢娘!” 一对新人齐声道谢。 两人拜过高堂,再互相对拜;深情凝望,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 行过婚礼,新婚夫妇给大家敬酒,大家坐下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众人意犹未尽,想着去闹洞房。 “嘀,嘀,嘀;……”码头那边,传来了汽笛的长鸣声;一声紧过一声。 “大哥,阿全到了。”秦明凑到肖闯身边;两人低声耳语着。然后,他站起来,大声说道:“请一对新人上船,开始‘兄弟舰’的首航。” “这,哪来的舰艇?……”拾璎抬眸,悄声问他:“你背着我,搞了什么花样?……”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隐隐有光泽流动;他的眼里带着笑,闪动着耀眼璀璨的光。他低眸浅笑道:“今天,你是新娘;什么也不用想,跟我走就行了。” “好。”拾璎想也没想,挽着他的手轻移莲步,随着他往外走;顺着台阶拾级而下;…… “这,还有什么安排?……”梅先生夫妇互相望一望;更不知是怎么回事。 秦明往前跨一步;殷勤地说道:“请二位亲家翁和少爷上船!大哥说,香港的风光不错,尤其是港岛的夜景,不可错过;……您几位,一起游历一番;如何?” “这,……肖闯的意思?……”梅夫人瞪大眼睛。 “是!这是大哥的意思。”秦明毕恭毕敬地,向二位亲家说明。他挺直腰朝在座的挥挥手,大声说道:“结婚典礼第二项,上艇漫游维多利亚港,观香港岛美妙的夜景。” “好呀!上船了!”梅筠宁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自然是热烈响应的。 “竟是这样,……我们上去吧。”梅先生携着夫人一起登舰艇。 “肖闯真能拽的,我们也上去看看。”陆霑豪瞥了秦明一眼,心里想,不过就是花钱雇了了船,有什么嘚瑟的?他抬眸望着对张瑛;说道:“几个当兵的还能搞出这些花样来!有这心意,就很难得。咱们客随主便,上去观光游历一番?” “自然是应该的。”张瑛点头默许。 登上了舰艇,上面有几个人在张罗着。船头很宽敞,桌上有餐食,饮料,等吃喝的;桌上还有骨牌等玩的;安排得井井有条,样样俱全。 “我明白拾璎那小丫头,为何对肖少将死心塌地了;……哈哈;”张瑛惊讶地望着这一切,轻声说道:“他心细如发,既神勇,又浪漫;……很有内秀的人,还舍得花心思。那丫头钟情于他,我再也不吃惊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如他呗;……”陆霑豪低眸浅笑;“原来,你们女孩子会为这些无用的东西动心;……我原以为,肖闯不过是军人,他也没受过很好的教育,总觉他思想层次不高,怎么会懂得拾璎?他配不上她!这么看来,我败在,不如他对女孩能花心思;……” “……其实,也不一定。她心里若是有你,你没花什么心思,她也不会变;……”张瑛别过头来,眸子里闪着光;意味深长望着他。 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霑豪内心一动,有些熟悉的东西,在海风中轻轻氤氲;…… 驾驶舱内,肖闯掌着舵,眼睛目视着前方;阿全站他身侧,目不转睛盯着仪表盘。 “船长,前方水深100英尺,再往前行到公海了,咱们该返航了;……”阿全在旁边轻声提醒着。 “好,左满舵;咱们返航!” 船长下达返航命令,游艇调转头往回航行。他让出位置,让阿全上来掌舵。 梅拾璎坐在驾驶舱的一角;闷不吭声地喝着饮料;她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心里有100个问题想问。 “小妞,我们回船舱!” 他低眸浅笑,拖着她的手,从驾驶舱出来。 最下边的船舱内,有一间装饰好的婚房。棚顶是崭新的流苏飘洒的窗幔,中间是一张硕大的双人床,大红喜庆的锦缎被面,上面铺了厚厚的玫瑰花瓣。 梅拾璎心里急,有些不是滋味;进了船仓新房,狠狠将他顶在门上;“老实说;……今天,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小妞,别急呀!……。”他眼睛朝下一瞥;抬眸;唇边浮起一丝坏笑;“你是我的新娘,怎能比新郎还猴急呢!” “别打岔!”两人贴得这么近;她怎能没感觉。蓦地,她羞红了脸,脸上红得发烫;她揪着他衣领;恨恨地质问:“你藏了这大的秘密;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什么秘密呀?你好歹是梅氏商行的当家人。”他望着她,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我呢,有个想法。以后,我还要带兄弟几个,做出点样子来。我准备弄一个船队,跑跑航运什么的。要不然,别人真得说,我是个吃软饭的!” “谁敢说呀?……我……我跟他急!”梅拾璎松了手;她担心着他,男人在人前抬不头来;那样的婚姻,是很难幸福的。 “你有这想法,很好呀!”拾璎将脸贴在他胸前,悄声说道:“你怎么从不跟我提?……我记得,以前你说过;等到不打仗了,就愿意这样画画,静静守着这岁月的。” “小妞,你将我的说,都牢牢记住了?”肖闯心疼地拥着她;“我是男人,怎么能让你一人承担生活的压力?……你放心,钱的事,你别太操心。我的钱不够,这艘船,是兄弟们帮我凑的钱。不过,饮水思源,他们有钱也是你给的;……“ “良辰美景,我们说那些干嘛?……” 第三七一章 龙凤祥瑞 一年后,养和院妇产科病房。 漪玉夫人在病床前陪着女儿说话。漪玉夫人得知女儿怀孕,一个月前从美国赶过来,陪着女儿足月分娩。拾璎都三十四岁了,而且,还是头胎生产;夫人让女婿办提前住院治疗。 梅拾璎躺在病床上,瞅瞅鼓鼓的腹部;担忧地问:“娘,高龄产妇,生孩子是不是有危险?” “不会的,我生你小弟时,娘还四十二岁高龄,不也安然无恙吗?”梅夫人宽慰她。 当娘的,心里还是担忧的。母亲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些;竟知道了,就得让她安心放轻松,比什么都重要;安心才能顺产。 “娘,你说,我是男孩还是女孩?……”拾璎问道。 “女儿想男孩还是女孩?你想的,肯定是准的。”梅夫人笑道。 “真的吗?……”拾璎脸上泛起光辉,温柔地说道:“我问过他,他说无所谓。我想,男孩像他,坚强勇敢独立担当。女孩子呢,就随心一点,快乐幸福就好。” “是啊,娘马上做外婆了,……;”梅夫人的眼里泛着光。她心里很期待;梅家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 拾璎轻抚着隆起的肚皮;感受到腹中孩儿很调皮,用脚轻轻踢了她一下。“娘,你瞧,又动了;……真有劲儿啊!我猜一定是个男孩。” “好好,男孩女孩都好!”梅夫人笑眯眯的。她抬头望望病房外;“你说,肖闯回去拿你的衣物,怎么这么半天都没回呢?” “娘,放心!他多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他不是那磨洋工的人,更何况,太太要生孩子,岳母大人在;……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呢。”拾璎笑着说道。 不过,这人去了很长时间,该不是有什么事? 母女俩脸对着脸,说着悄悄话。 突然,听到走廊那头传来一片嘈杂声。过了一会,喧闹声停了下来。 好像是不止一人,在他们这病房前停了下来。 肖闯把住门,露出一张笑脸;说道:“亲爱的夫人,岳母大人;……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过来坐,来回两趟累吧?快些坐下休息!”拾璎轻声道。 他站在门前没动;“秦明他老婆也要生了,刚刚送来医院。今天病房实在紧,没有空床位;……所以,我们能不能挤一挤?” “啊?……你说慧敏,他们好快呀!”拾璎眉头上扬;笑道:“请他们进来吧!” 肖闯打开门。秦明、阿全、阿力都在;……几个人一起将苏慧敏的衣物拿进来。 拾璎笑道:“秦副官,你真是厉害啊,……紧跟着你大哥,他干啥你也干啥。” “嘿嘿,少当家的;……嫂夫人,您看,我媳妇儿也趁机沾沾您的光。”秦明嘿嘿两声,咧着嘴笑。 “真好啊,生孩子都有伴儿了。”她抬起脸来,笑看肖闯;“你们兄弟,以后不仅能说铁血战争,谈生意上的事,还能互相探讨育儿经验。这计策很妙哦。” 肖闯干笑了两声;他朝秦明使了个眼色;“你这当小弟的,做事儿这么着急呀?不能等等吗?我可告诉你,你不许比我早啊!” “哦,……啊?” 秦明内心很有些抓狂。生孩子的事,我说了不算啊。 “哎呀,肚子疼了。”拾璎突然捂着肚子。 “小妞,哪里疼?……怎么了?”肖闯紧握住她的手。他红着眼,焦虑地问:“那坏小子,是不是又踢你了?……” “……不是,就是疼!”梅拾璎捂着肚子,脸色突然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掉下来。 梅夫人急急一瞧,说道:“哎呀,都见红了;……赶紧去产房。” 肖闯恍惚了一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快快,叫医生!” 几个人将拾璎推进了产房;肖闯不松手,想跟着进去。 “肖先生,请您止步!” “肖闯,女人生孩子,男人帮不上忙;……”梅夫人拍拍他的肩,将他的手掰开;转头温柔的望着女儿;“拾璎,没事儿,你别怕!进去后,你听医生的,勇敢一些,努力!” 梅夫人心里也是担忧;但是,她没有表露出来;甚至能够从容自若,为女儿鼓劲加油。 拾璎望着母亲,坚定地点头;“嗯,……娘,你放心;……”她顿了顿,将脸转向他;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柔声说道:“阿闯,你在这等着;……” “哦,我……我,……;你,你……好好的;……我……我一直都在。”肖闯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巴巴望着拾璎推进产房。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产房内没有消息传来。 产房外静悄悄的,肖闯在走廊上来回地走。阿全和阿力静立一旁,从来没见过长官如此六神无主。两个人望了望他,谁都不敢吱声。 “哇哇,……哇哇;” 产房内,传出婴儿清亮的啼哭声;梅夫人高兴站起来,满脸喜悦;说道,“太好了,生了!” “我有孩子了,我当爸爸了!”肖闯激动得要落泪;他快步走到产房门口等。 又等了好一会儿,手术室的门没有开;也没有人来告诉他们里面的情况。 梅夫人心里一紧;身子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她死死地捏着帕子,一语不发强自镇定着。 “这么久还没出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阿力小声地问阿全;“听说,高龄产妇生孩子危险;……” 肖闯的心几乎要窒息;他扭过头来,狠狠瞪着他;吼道:“混账玩意,说什么呢?” 阿力吓得不敢说话了;“我……我,……不是;……” “哇哇……哇,哇哇……” 更洪亮的声音传出来;紧接着,连接走廊的手术室门打开了。 肖闯一个箭步冲上去,激动地问道:“护士小姐,我夫人怎么样?” 护士笑嘻嘻说道:“恭喜!梅女士生了,龙凤胎,母子平安!” “天哪,哇,一下添两个孩子呀。”梅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她,生了两孩子?”肖闯愣住了;又是高兴,又心疼她。 “哇哇;……” 另一间产房,传出来婴儿的啼哭声。 “太好了,我当爸爸了!”秦明声嘶力竭的喊声。 肖闯嘴角抽动了一下;……切,他这也跟得太紧了! 第三七二章 郎才女貌,绝配 秦明宝贝似地抱着孩子回到病房;肖闯一左一右各抱一孩儿,得意地瞧着他。秦明真傻眼了,眼里是大写的服! 大哥你真行!虽说快四十当爹,但,一抱就是两娃,还龙凤双宝,凑成了一个“好”。 肖闯嘿嘿直乐,心里甭提多美了。 秦明他女人出产房,住多半天就出了院。拾璎生娃时受了些磨难,毕竟年龄偏大,留医院再观察几天。 肖闯心疼万分;拉着夫人的手,不停地揉搓着;“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我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宝贝,我……我们以后不生了;我心满意足了!” “阿闯,孩子是我们爱的结晶,我受多大的苦和泪,心里都是欢喜的;……”拾璎苍白的脸充满柔情;望着他,说道:“只是,我娘年龄大了。我体力还没恢复,这两小家伙你多照看。” “我是孩儿爹,自然是应该的。小妞,你多休息;放心,一切有我!”他俯下身,在她脸上啄一下;…… “哇哇哇;……哇哇哇,……;”俩孩子开腔只嚷,一个赛一个嗓门大。 肖闯匆忙过去,一手抱起一娃;两孩儿还直着嗓门嚷。 “饿了,……是,饿了;……”护士小姐推门进来,给他们送来温牛奶;“夫人身子虚,还没有母乳;先喂些牛乳!” “好,谢谢,谢谢!”肖闯接过奶,先抱起一孩来。小娃娃吸着奶嘴儿,大口大口吸着奶。这个还没饱呢,那个饿着的,一直哇哇叫嚷。肖闯放下这娃,抱起那娃接着喂;…… 轮番操作下来;直到两个娃娃吃饱了,再次甜甜睡去,进入梦乡。他的额头和后背,不知不觉冒了汗。 肖闯一会看看这娃,一会看看那娃;指着儿子的脸,像模像样地说:“儿子,你是哥哥,得让着妹妹,听见没有?” 这,这真有趣!拾璎扑哧一乐,笑道:“娃娃都睡了,能听到你说话?再说,才多大点娃娃,他能听得懂?……这么小点的孩子,自然饿了就哭困了就要睡;才懒得管你们大人怎么怎么的。” “哈哈,小婴孩都这样!”梅夫人从外面回来,笑道:“这俩孩子精神头这旺盛,个顶个嗓门厉害。刚才,我在走廊那头的楼下,都听见他们哇哇声。” “那是!虎父无犬子!”肖闯得意地回答。看看女儿,又有点担心;“娘,这丫头,嗓门也这样大;会不会有些野蛮?” “哈哈,小婴儿不分男女;气血旺,体质好!”梅夫人笑道:“我家璎丫头刚出生,那嗓门亮堂得,他爹在外面听到那哭声;竟以为是男孩呢。” “哦,这,感情是遗传?”肖闯望着拾璎,忍住没笑出声。 拾璎瞪他一眼;望着母亲,问道:“娘亲,你和爹通过电话了?……他老人家高兴吧?” “那是自然!你爹听说得了俩孙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像孩子似的;……还说要我准备两份红包,男娃女娃都一样,喜庆!”梅夫人笑道:“你爹如果不是督促筠宁上学;他呀,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赶来呢。” 梅夫人俯下身去,望着睡梦中的孩子;她感慨极了;“拾璎,你都有孩子了,你爹和我呀,真是心满意足了。”她抬头看着女婿,笑道:“阿闯,你爹特意让我跟你说,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拾璎幸福;给她和孩子给予了那么多关爱。你这女婿这么好,我们心里真很慰安。” “娘,您这么说;……我真无地自容了。”肖闯揉捏着双手;朝岳母鞠九十度的躬;大声说道:“谢谢爹娘,培养了这么好的女儿;还能相信我,将女儿放心交给我,我从心里感谢你们!你们二老放心,只要有我在,他们娘三个就吃不了苦头;我保证!” “哎,哎!……好,好!我们放心,……放心;……”望着他笨拙的样子,梅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娘,阿闯跟我商量好;等孩子大一点了,我领着他们一起去美国看你和爹爹!”拾璎笑道:“我有两次起意要去美国,都没去成。所以,过些时候,将生意交给阿闯,我一定要去一次!我要准备在那,好好住上一阵子。赖着爹爹和娘亲,好好打劫打劫爹娘!” “拾璎,你瞎说什么呢?……”肖闯望她一眼;碰碰她,轻声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有赖在娘家不走的?……况且,香港这边有我,还有你的事业呢,你,都不管了?” “呵呵,就你知道,你会这么说。”拾璎瞅瞅他,越发觉得他可爱。随时刺激刺激他;让他紧张,不敢懈怠。 “女婿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久住;拖儿带女的,我害怕把我那吃穷了。”梅夫人忍住笑;认真说道:“这样,你陪她一起去!一起去一起回;你就天天看到你的妻儿了。” 肖闯脸色一红?,嘿嘿傻乐;他嘴是很甜;“谢谢岳母成全!” “好,不谢!”梅夫人乐不可支;说道:“不过,你们确实该过去看看,那边有你们的老朋友哦!” “娘的意思是,张瑛姐姐?”拾璎眼前一亮;俏皮地说道:“我收到过瑛姐几封信;她信里的意思,她和霑豪哥好上了;要准备结婚吧!” “什么?……真的吗?太好了!”肖闯高兴得要蹦高;他斜瞄一眼拾璎;这消息,我怎么不知? 他清清嗓子,像模像样说道:“霑豪那小子,有知识有文化,人顶聪明的;……三十五六了,该成家了!张瑛是留美学生,与霑豪又有同学之谊。郎才女貌,两个人绝配!两人婚礼什么时间,我们得准备一份大礼!” “好呀!霑豪哥的婚礼,你必须认真准备,不论我们能不能赶过去,这份心意是要尽到的!”拾璎笑道。 “是!”肖闯认真点头;矜持地回答道:“夫人所言,甚合我意!” 梅夫人逗着孩子;忍住笑,听他们俩说;…… 第三七三章 故地重游 很多年后,一对老年夫妇上紫金山拜谒中山先生的陵寝;然后,两人走路下山。 老先生身材魁梧健硕,上身阿玛尼咖色休闲风衣,同色系的休闲裤,脚蹬咖色皮质休闲鞋;肩上斜挎一架尼康单反相机。他摁动快门不时为老夫人拍照;怕她累,将她的挎包拿过来自己背。 “拾璎,渴吗?喝口水!”他殷勤地递上水壶;捋捋爱妻额前的碎发,右手拢着她的腰,问:“累吗?要不要歇歇?” “阿闯,我没事;……瞧你,总不放心;……”梅拾璎展眉一笑。 岁月很优待她,看不出多苍老。皮肤依然白皙,眸子黑亮有神,眼角若有若无的浅皱纹,才能看出些许变化。 “无论时间过多久,你在我眼里,还是当年那小丫头;……”他嘿嘿一笑;幽深的眸子深情地望着她,一如当年的西北军少将。 梅拾璎羞涩地低头,脸上蓦地泛起红晕;她心里是快乐的,任他轻拥着她。她抬眸,朝他莞尔一笑;“瞧你,都多大年纪了,也不改改口;……你上次当着孙子的面,叫我‘小丫头’,我都没脸了;……” “怎么?兔崽子敢嘲笑他奶奶?”他沉眸;眼神里满是爱意;“孩子们在时,我尽量不这样;……” 一对路过年轻的情侣,投来羡慕的眼光。 “看,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爱你,不论你年轻貌美,还是年岁渐长,都是你美好模样!”女孩悄悄说道:“等我们老了,也像这爷爷奶奶这样,该多好呀!” “会的!无论你年轻貌美,还是年老……;”男孩子及时表明心迹;挽着女孩越走越远;…… 山路不陡,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游兴很浓。 “现在内地的生活越来越好,人们生活富裕了,可以四处旅游。外地人到南京,都要来拜谒中山先生;所以,来往的游人多。” 梅拾璎和他并肩,一起往山下走去。 “嘀铃铃,……嘀铃铃;” 一串响亮的铃声从身后传来;两位年轻姑娘一前一后骑着单车过来了。 “这景象好熟悉呀;……我想起来,我和姐姐,我们两人骑单车上学的情景。那个时候,单车还是进口的,价格不菲。爹爹二话没说,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了一辆,每天我和姐姐骑车上学。”拾璎想起往事;喃喃地说:“那时候,有台单车骑着出门。多让人羡慕的事情!我和姐姐我们一出门,总惹来一连串的艳羡眼光。姐姐长得漂亮,那回头率;……” 梅拾璎沉浸在往事的甜蜜回忆中;可,每每想起姐姐,姐姐的不幸罹难,她心里又有些忧伤。 “你还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整我的吗?……嘿嘿;……”肖闯懂得她的难过;将话题抢了过来。他嘿嘿干笑两声;“你真行;提出来要跟我换车!哎,你竟上了我的吉普,却把单车留给我。像我这种出身低微的兵痞子,哪里摸过你们这高价进口的单车?我,那次可出尽了洋相,你是不是偷着乐呢?” “呵呵,……;你还说!谁知道你不会骑车呀!你天天到我学校门前来,甘当护花使者;你既然敢挡本姑娘的道,那你就得做好准备!”拾璎忍俊不住;笑道:“啊,你还不错!第1次骑单车,既然无师自通;……呵呵!” “还不是你这坏心眼的丫头,这么逼我!” “嘻嘻,我没怎么看到你的窘样,我在驾驶室开着车;……不过,严艳姐姐可是全程看到的。”梅拾璎笑道。 “你还说;……没良心的丫头,害你自己夫君!”肖闯黑着脸;“一会,咱们去他们那,这事,你得给我留颜面!” “是,夫君!”拾璎皮道:“你就说我黑心肝好了;……嘻嘻!” “你?……” 肖闯摇摇头;……真是,嘴皮上一点吃不得亏! “你们俩溜达到这了?……”严艳看到他们,迎了上来;“之翰打来电话,还着急呢。他让秘书去接你们,秘书说在停车场没等到你们!之翰将秘书好一阵训斥!既然走到了,这就好。走,我们回家吃饭!之翰在家里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等着你们。” 梅拾璎挽着她的手,笑道:“艳姐姐,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多走走看看,不知不走了那么久。害你们久等!” “是啊,好多年没回来了!我想你们肯定要到处走一走的。但,饭还得要吃的。”严艳笑道。 “对,去你们家,找秦之翰!”肖闯回答。 “拾璎,家里一会儿还有客人。之翰说,你们既然回来了,在南京的老朋友,都该过来聚一聚。”严艳拽着她;低声道:“我心里没底,就是不知道,你的肖长官心里能不能接纳;……” “没事;他都看淡了。再说,他早不在军队了。现在是普通商人,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拾璎笑道。 “好!这我就放心了!” 第三七四章 一笑泯恩仇 三人沿着林荫路,一路走一路聊。 秦之翰参加过国民党,文革时期下放到偏远农村,接受广大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田野山头遍布草药,他因祸得福,开始中草药的发掘和探寻。文革后落实政策,他开始了中药的研发和生产,获得相关部门批文后,开始了中草药的批量生产;如今是大型医药集团的董事长。 “国家政策越来越好,生产和经营上了轨道。老秦想让企业更上一层,年龄大有些力不从心;……”严艳笑道:“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女婿没有学医的;他想挑选更有能力的人。” “辛劳一辈子,确实该歇歇了;”梅拾璎点头;“大哥的意思,想让企业搭上国际资本的快车?企业未来的愿景是什么,你多给我讲讲。” “梅总裁掌握梅氏投资的话语权。她从不主动找项目,你们既有这想法,就多给她讲讲!”肖闯笑道。 “哦?”严艳笑道:“小妹真不愧西南联大毕业,做什么像什么;……我,自愧不如;……” “姐姐,别听阿闯吹嘘;在他眼里,太太是最好最有能力的。梅氏投资,到底还是筠宁说了算!”拾璎望肖闯一眼;怪他抬高了自己。 “哈哈,姐姐当然知道,在肖少将心里,你的分量没人能及!”严艳抿嘴一笑;望着肖闯。“肖总,我说得对吗?” “嘿嘿;……我就一开船的,做生意和投资我都不懂。”肖闯嘿嘿一笑,大言不惭道:“不过,论能力和胆识,若说我夫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阿闯,你……你真敢说!越老越不正经;……”梅拾璎的脸颊微微发红;嗔怪道。 “哈哈,这浓情蜜意的,简直跟小年轻有一拼;”严艳握住拾璎的手,笑道:“我说你每天劳心劳力,怎么一点不显老态。原来是有这爱的滋养,难怪驻颜有术,姿容永远俏丽。” “姐姐,你也打趣我么?”梅拾璎满脸羞涩,依然如几十年前模样。 “呵呵,不说了。”严艳拉着她的手,指着高大门楣。“这,就到家了。” 秦家的二层别墅,位于住宅区的中央,后身是人工湖,景色是真的好。 “拾璎小妹、妹夫,快快请里进;……”秦之翰接到电话,倚在院门前等着。 秦之翰后背不直,微微有些佝偻;肤色粗糙黝黑,前额皱纹丛生,不似当年那白净后生。这,一定受了生活的磨难。梅拾璎心里翻腾着,眼里涌起了泪;轻声说道:“之翰哥哥!” 秦之翰的情绪也激动;他握紧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小妹,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好,好;……回……回来就好!” “秦医生,”拾璎的手被别的男人握着不放,肖闯心里很有些别扭;他大步跨前,挺拔的身躯往前站着。“眼里只有小妹,还这么激动;……难道,不认识我肖某人?” 严艳忍着笑;用胳膊肘点一下之翰,并朝肖闯瞥了一眼;“别总拉着小妹,请客人一起进去啊!” “肖少将!岂敢岂敢!”秦之翰一愣;蓦地,明白过来。他冷不丁立正,朝肖闯敬个军礼;“少将,欢迎莅临寒舍!“ “哈哈,好,好;……”肖闯点头,深邃的眸子望望他。右手齐眉,姿态优美地回了军礼;然后,他回转身,托着拾璎的手跨入院内。 之翰和严艳走在前,领他们进去屋内。 客厅内,沙发上的人听到脚步声,齐刷刷站了起来。 “拾璎,……;” 梅拾璎站着,定睛一瞅;连忙走过去;激动地叫道:“沛琛!沛琛,你也来了!“ “是呀!时光匆匆过,转眼三十多年过去;……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葛沛琛深深地望着她,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在牛家寨相识,你不过十六岁!” “还能不老吗?”拾璎想起当年,笑道:“那时候的我们,都是青春年少;……一转眼,都老了!” “不,你怎么会老呢?”沛琛喃喃说道。 她走,他没见到;……他心里耿耿于怀。甚至,他还抱怨过葛兰馨。后来,他想通了一些事。有的东西,未必要真的拥有;只藏在心里深处就好。倘若因果真有定数,该相逢的,必然还会相逢。 “沛琛老弟,咱俩在汉口见过的,是1937年吧;……还记得肖某人吗?”肖闯悄声站在夫人身侧。 “可不是,算起来五十年了。肖少将,您,真是好记性。”沛琛点头;“如今想起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只是,那时候,我不知肖少将……;” 严艳抿抿嘴,及时打断了她;她微笑道:“沛琛,是不是该介绍下尊夫人?” 拾璎抬眸,望到沛琛身旁青色衣裳的女子;笑道:“这位,是嫂夫人吧。” “是的,葛夫人也是中央大学的教师哦。”严艳大声说道:“拾璎,她比我小三届,中文系的罗娟老师,温柔恬静,很有气质;……我给他们做的媒!” “姐姐,你还做得了媒婆?”拾璎眉头一挑;笑道:“你这,深藏不露呀!” “嘻嘻,要看是谁?”严艳过去拥着罗娟,朝沛琛挤挤眼睛;说道:“老葛,你是不是被夫人的恬静从容迷上的。” “嗯,……;”葛沛琛扶了扶眼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肖闯眯起眼睛,深邃的眸子瞪着罗娟;从侧面瞅,眉眼有几分像拾璎。难道,严艳使了什么计谋? 他感激地望向严艳。严艳冲他眨眨眼;那细微的表情,他顿时明白了几分。 几个人来到餐厅坐定。 拾璎问道:“沛琛,兰馨呢?……她怎么样?” “兰馨?……她随巴将军留在了北京。”沛琛抬头,扶着眼镜;说道:“巴将军是蒙族人。他在南京军区驻留一段时间,后调任到了北京军区任职,兰馨也调到北京。他们有三个孩子,退下来后就在北京了。不过,肖少将,您这一出金蝉脱壳,把我们都瞒得好苦。你太厉害,连巴将军都骗过了。我知道你们回来,与兰馨说起来。兰馨告诉我,肖少将狡猾太狡猾;……骗谁不好,拾璎那时差点随你那具遗体去了;……” “嘿嘿,那并不是我本意;……”被人提起这段往事,肖闯有几分尴尬;“沛琛,请转告巴将军,当年,并不是肖某人阴损;……我当时昏迷不醒,是我副官和手下人;……” “哈哈哈,没事!”沛琛笑道:“我那妹夫非一般人,什么事没见过?他托我带个话;过往不提,相逢一笑泯恩仇!” “过往不提,一笑泯恩仇!”肖闯心里一震;他心里很感慨,伸出手与他紧握;喃喃地说:“沛琛,请代我传请,谢谢!他日,我若去北京,定登门拜访!” “好!我一定转达!” 第三七五章 团聚(大结局) 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开进了肖家的院墙内。 院里,传来阵阵欢笑声。 “霑豪,……” “之翰;……” 两位老友,少年时的同学,紧紧地拥抱着。 人生聚散无常,细数流年,谁不是历经坎坷?……再多的灾难,已成了过往;如今都成了回忆。 陆霑豪拍拍老同学的肩,望着他花白的鬓角,眼里噙着泪,声音有些颤抖;“之翰,三十多年了,你怎么变老了?” “还能不老吗?六十五都过了!”秦之翰笑笑,朝老同学轻轻一拳;“我怎能于你比?……当年的你,玉树临风,英气逼人,我比不了。现在更没法比了!陆先生归国华侨,依然年轻时髦!” “哈哈,年轻倒说不上;……”陆霑豪心里十分感慨,紧握住老友的手。“不过,你这白发忒多了些。” 之翰比肖闯小四岁,看上去比肖闯还老气横秋。这些年,他定吃了不少苦头。 “阿豪,你和之翰多年未见,不能说些高兴的?”张瑛轻轻碰下他;转向秦之翰;“之翰,我们这回来,多亏你派人来接。这些年的变化真大,霑豪说认不得了;……他几乎都找不到地了。” “可不是?内地这两年发展很快,说得上是日新月异。”拾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在二楼看到轿车进了院内,与肖闯一起走下楼梯。 “阿闯,拾璎?……”张瑛迎上去;她有些诧异,他俩怎会从楼上下来?看他俩个穿着随意,像是很熟悉这里。张瑛小声地问:“你们住在这里?” “拾璎到这,就是回家了!我们能让她住外头?”女主人严艳系着围裙,从厨房走过来;她笑吟吟朝张瑛伸手;“张瑛吧,我是严艳,欢迎你们回南京!” “你好,幸会!”张瑛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热度。她好奇地打量起梅家这位义女。因为她和拾璎的努力,他们顺利从美国飞过来。这一会还没倒过来时差呢。 “张瑛,你们若不嫌弃,也住这吧!”严艳快人快语;说道:“二楼左侧是肖闯和拾璎住;右侧的卧房是空的,你和霑豪先去休息?吃饭还早,我还在厨房忙呢。” “好!既如此,我们叨扰了!”张瑛笑道。她转向陆霑豪,“阿豪,你累不累?……或者,先休息一会?” “我么?……我在飞机上睡了很久,一点都不困!”陆霑豪起身;说道:“我与之翰多年未见,有说不完的话,……你且去休息吧!” “霑豪哥,我领嫂夫人上楼去!”拾璎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硬是将他推回了沙发边。 拾璎拎起箱子,带着张瑛一起上楼。 肖闯在另一侧坐下。秦之翰泡了一壶茶,每人面前都放上一杯。 陆霑豪重新坐下。他瞥了肖闯一眼,轻声问:“宛如,现在怎样?……我听拾璎讲,她现在是学者?“ “是!宛如,她一直没结婚。医术超群,是医药界权威,在国内外医学界都小有名气。”秦之翰深深望着他;“她经常出国讲学,去年,去过美国好几次;……怎么,你们没见面?” 陆霑豪缓缓摇头;“没有!她,为何不去找我?哪怕见一面也好!” “拾璎去找过她。”肖闯啄一口茶,放下茶盏;说道:“拾璎想请她来,大家也很久没见一起聚聚;……她,却拒绝了!” “为何?……”陆霑豪问。 “她说,有些事太久远了;……几乎想不起来了。她说,人得向前看。人生那么精彩,有那么多事要忙;为何做小女儿态,频频回望无趣的往事?”肖闯静静说道。 “她,真是那么说的?” “是,我们没必要作假!”肖闯点头。 “宛如活得通透;你既已为她人夫,见与不见,不都是那么回事。你难道,还向她倾诉以前那些感情?”秦之翰抚掌道:“不拘泥过往,轻松前行。不负真心,更不辜负自己!” 陆霑豪愣了片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是呀!有些感情,深埋心底;不辜负真心;…… 拾璎送张瑛去卧房,重新回到客厅坐下。她望望秦之翰,又瞅瞅严艳,想说什么预言又止。 “拾璎,是不是有什么要问?”秦之翰问道。 “霑豪哥回来了。我想问,当年我梅家的那批文物,是不是可以取出了?” “拾璎,你们在境外,不知道消息;”秦之翰说道:“那批文物,早已经请出了!” “早已请出了?……怎会?”梅拾璎大为愕然。 “六十年代中期,那片水泊兴修水利工程;……”秦之翰说道:“当湖水抽干,湖底的风光自然包不住;……” “哦,原来如此;……”梅拾璎沉吟着;有些东西,你很难完全拥有。 拾璎记得;爹爹常说,身外之物,终是不长久的。我们拥有使用权,不过代为保管。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拾璎去寻梅公馆;听已是今非昔比,已经另做他用了。没躲过那场浩劫,梅公馆被分割成几大块,前门临街的做了住宅餐馆,中间一部分改成了成衣厂,后宅改成了小学校;…… 原有园林庭榭荡然无存;完全看不出原貌了,拾璎心里很不好受。 肖闯轻拥着她;将她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她往他怀里靠靠;微微叹息一声。 秦之翰望着她;道:“拾璎,你在为梅公馆庭园难过吧!爹娘动用毕生心力,几乎耗尽梅府积蓄,将梅公馆在废墟上重建。当时,我们下放到农村来不及阻止;……“ “之翰哥,姐姐,多亏你们不在;……”梅拾璎摇头,轻声叹道:“我们人虽不在这,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很多人受到迫害。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什么,也比不上人重要!” “拾璎……;”秦之翰感动。 …… 清晨,肖闯与拾璎走在山路上。 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身上都微微发汗。清风习习,吹拂在身上,他们感觉到凉爽许多。一路走,一路歇;走走停停,他们到了半山坡。再往前走,是昔日云庐的方位。 “阿闯,你说,带我来看一样东西;……原来,来云庐看看啊!”梅拾璎走到这,方明白他的用意。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 他们越走越近,却听到,越来越嘈杂的声响;…… “什么?……”梅拾璎不太明白,望着肖闯。 肖闯微笑不语;托着妻子的手,坚定地朝前走着。 一栋房屋拔地而起,矗立在不远的前方;……房屋的轮廓,屋子的走向,以及整个外部结构,像极了以前的“云庐”。 “你,重建了云庐?”梅拾璎内心欣喜,禁不住一阵狂跳;“这,什么时候的事?” “小丫头,云庐被焚,你一直耿耿于怀;……请原谅,那时候我没得法子!”肖闯从后抱紧她,耳鬓厮磨片刻;温存地说道:“我将这重建,重建我们的乐园。这里,我们自己说了算。你想来,我随时陪你来;想长住,我陪你在这!” “阿闯;……”梅拾璎哽咽着,感动得说不出话。 丝丝青烟,篁竹的幽静,简朴的宁静;……没有浓墨重彩,淡淡的渲染着,清新却不薄冷,安静却不寡淡。 他和她,不惊不扰;安然走过世界,把握自己的真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