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暖风来》 第一章 索洛托 “嗒……嗒……” 宽查市公路局,一阵规律而又凝重的脚步声在半掩的玻璃门前,戛然而止。 不甚明亮的镜面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五吋高的白色皮鞋向前滑了一小步,凝白纤细的腕子轻轻一抬,玻璃上的灰尘便如冬日枝头的浮雪似的,扑簌簌地落将下来。 长安静静地端详着自己。 设计感十足的白色衬衫束在质料挺括的黑色裙裤里,一丝不苟的中性背头,浓黑的眉毛以及精致而有变化的眼妆,使她看起来时尚干练而又英气卓然。 只是,涂着丝绒亚光唇彩的嘴唇却轻抿着,如同她紧锁不开的眉头一样,显得心事重重。 “安——” 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黑人小伙儿追了上来。 “安,林贝镇附近很不安全,我联系警察,让他们送……” 长安轻轻摇头,“不用了,桑切斯,你应该清楚,我现在迫切需要的,可不是什么警察!” 比起人身安全,她更需要当地劳工能够尽快回来工作。这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从林贝赶到宽查市的理由。可最近爆发的反政府武装骚乱致使市府各部门的工作陷入瘫痪,公路局也未能幸免,这幢老旧的办公楼里只剩下局长尤马利和他的秘书桑切斯。 桑切斯尴尬地挠了挠头皮,“很抱歉,安,我的国家……它的确不够安定……可你知道……它才独立了五年。” 长安沉默。 是啊,这里不是盛夏葱茏,歌舞升平的沪上江南,而是距离中国一万多公里的非洲索洛托共和国。 三年前,同样流火的六月,她带着七十名龙建集团的员工踏上了这片贫瘠战乱的土地。 as63公路。 不仅是索洛托共和国连通南北的交通要道,更是中索友谊的里程碑。 而她,就是as63项目的乙方代表。 精通中文的桑切斯是业主方代表,作为公路项目的协调和管理者,他要主动解决乙方在施工中遇到的难题。 可这次‘停工事件’有着特殊的背景,就连无所不能的桑切斯也束手无策。 “sorry。”长安伸手按住额头,慢慢阖上双眼。 是她太强人所难,如今索洛托安全局势恶化,别说是当地劳工,就连市政部门,也见不到几个人。 桑切斯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好吗,安?” 长安睁开眼,勉强笑了笑。 桑切斯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不忍,他低声安慰说,“会过去的,安,你不是常说,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无法可想的事是没有的,要是……” “要是果真弄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那也只能怨自己是笨蛋……是……”长安扬起浓黑的眉毛。 桑切斯咧开厚厚的嘴唇,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朗声接道:“是懒汉!” 说完,觉得不对,他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抗议说:“我不是懒汉!” “你不是懒汉,可我却是笨蛋。”想到目前遇到的困难局面,长安不禁隐去嘴角的微笑。 “你怎么会是笨蛋呢?安,你不知道你有多优秀!作为土建行业的女性项目经理,你能把海外工程完成得这么好,能把员工管理得这么好,你做了男人们不敢做的事,是个了不起的人!安,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中国的,中国的,女汉子!”桑切斯竖起大拇指,由衷夸赞道。 长安被他的比喻逗笑,“女汉子?你跟谁学来的这个词!你懂什么是女汉子吗?” 桑切斯振振有词,“我当然知道了,女汉子就是中国的花木兰,花木兰,很厉害!” 说完,他左腿前伸,双手一摊,竟摆出一个黄飞鸿的经典动作,虚步亮掌。 长安忍不住笑起来,她拱手作了个揖:“你赢了。” 桑切斯得意大笑。 两人走出玻璃门,热浪席卷而来。 长安指着城市的南方,“我得回去了。” as63项目营地在林贝镇,除了工程履约,她的肩上还担负着七十名中国员工的安全。 “安,我看还是让警察送……”桑切斯的建议被长安摆手打断,“别,我怕麻烦。” 的确是很麻烦。 上次她来市里办事,回程时桑切斯找到他的警察朋友送她。原以为友人介绍,不说相见两欢,也该是相安无事。可不曾想一小时的车程却足足拖延了四个小时,好不容易回到林贝,长安竟还被这个所谓的‘朋友’以车辆轮胎磨损严重的奇葩理由罚了五千索纳。 如果不是碍于桑切斯的面子,她当时就向警察局投诉这个警察了。 桑切斯尴尬地笑,“我保证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 “真的不需要。”长安伸手想去推门,却被桑切斯抢先一步。 桑切斯陪着长安走向路边一辆半旧的银灰色越野车,看着她上车,并为她关上车门。 “安,劳工的事交给我,等局势稳定后,我立刻找他们回来。还有,你也要注意安全,切记,切记不要中途下车!”桑切斯弯下腰,切切叮嘱正在低头系安全带的长安。 桑切斯关心她的安危,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工作合作关系,而是因为三年多来,他们在这片饱受战乱袭扰的土地上共同经历过的磨难和艰辛,早就使他们成为真挚可靠的朋友。 长安拍拍他的胳膊,“我记住了。” 她的脚尖轻踩离合,右手拧着钥匙一转,顿时,车子像只发怒的雄狮一样震颤着滑了出去。 “安!千万不要中途下车!” “到了林贝给我打电话!”桑切斯追着车跑。 长安摆摆手,一踩油门,驶离公路局。 桑切斯担忧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双手交握祈祷,“愿主与你同在!” 银色越野车穿过狭窄肮脏的街区,长安降下车窗,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 宽查虽然是索洛托共和国的第三大城市,可由于连年战乱,市区的规模仅有国内县城大小,市内建筑老旧,街道狭窄,交通混乱,时不时的还能看到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 武装骚乱的恐怖气氛已经蔓延到市区,街上行人稀少,店铺歇业,在各个主路口,甚至能见到政府军警的身影。 长安开车转了几圈,才找到一家营业中的餐厅。 一个很普通的汉堡,一瓶可乐,一千五百四十索纳,折合人民币三十几块。 面包很硬,内容物也不新鲜,可急需补充能量的长安却就着可乐吃了个精光。 发动汽车时脊背上有层层叠叠的汗冒出来,衬衫黏在上面,犹如浸了油的破布,怎么也拽也拽不下来。 她隐忍地吸了口气,将车快速驶离。 出了市区,倒是另一番景象。 宽阔平缓的沥青公路像一条美丽的黑丝带,从市区一直延伸到贫瘠的南方。 索洛托刚刚走过炎热的雨季,进入干燥的旱季。远处蓝天白云辉映,路两边是疯狂生长的灌木丛林,偶尔在草木葱茏之间,会看到一两个或是成片的尖顶茅屋,只是沿途的市集如今却空无一人,再也看不到那些头顶水果杂物的非洲妇女,就连赤脚奔跑的黑人儿童,也在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情不禁变得沉重,长安探身,打开车载音响。 “烽烟掩盖天空与未来 无助与冰冻的眼睛 流泪看天际带悲愤 是控诉战争到最后 伤痛是儿童 我向世界呼叫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tuna taka we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长安愣了愣,音响里流淌的竟是beyond乐队激昂无比的反战歌曲《amani》。 她把胳膊撑在车窗边缘,纤细的指尖陷进一丝不苟的发丝,望着前方,轻声重复着歌曲中的斯瓦希里语。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tuna taka wewe。” 和平,我们爱你,我们需要你。 曾经有一个人,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教会她,这句话的含义…… 心口处传来一阵钝钝的疼痛。 这种痛,不是那么尖锐,但却像针尖儿戳着心脏,一下一下的,细微却又持久地折磨着她。 长安深邃的眼睛渐渐变得空茫。 “吱——” 刺耳的刹车声惊起道路两旁的飞鸟。 长安面朝下,发颤的身体紧紧贴在方向盘上。她的双手也在发抖,腰眼儿处升起一股凉意,迅速弥漫至后脑。 过了几秒,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入目却又惊呆。 挡风玻璃上,贴着一个尖尖的脑袋,看到她的动作,竟鄙夷地喷了个响鼻,趾高气昂地走了。 长颈鹿! 而且不止一头。 待那些大家伙们旁若无人地穿过公路,长安才苦笑着跌向座位。 差点。 差点就要车毁鹿亡。 “铃铃——” 车载手机架上的手机嗡嗡叫了起来。 长安扫了一眼屏幕,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抓起仪表盘上的蓝牙耳机挂在耳朵上。 刚接通,耳膜就快要被震裂。 “长安!你混蛋!” 第二章 武装劫持 在电话里又吼又叫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的男人叫雷河南。 as63项目部技术总工,因为脸黑嗓门大,人送雅号‘雷公’。 长安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重新戴上耳机。 “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容忍你了。长安,你想过没有,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我和项目部如何向集团交待,还有,你的家人呢,你想过他们没有!你想过他们的感受吗?”雷河南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隔着电波也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长安蹙着眉头升上车窗,看着即将走到尽头的沥青公路,声音低哑地说:“够了,雷河南。” 自此开始,就是五十多公里扬尘弥漫的土路。 在这种崎岖险恶的道路上行驶,比驾驶技术更重要的,是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 对方一下子沉默下来。 过了几秒,他重又开口,不过,音调低沉了不少,“你到31公里处了?” “嗯。”长安转动方向盘,熟练快速地避开路面上的坑洞,继续向前行驶。 as63项目1-30公里已于去年分段交付业主方使用,刚才的沥青公路就是其中的一段。 “那我长话短说,你听好了,长安。营地的通讯信号从上午起就时断时续,员工都待在宿舍,情绪相对稳定。午饭时集团发来邮件,要求我们原地待命,局势如有恶化,会在第一时间安排我们回国。还有!”雷河南喘了口气,继续说:“镇子周边有反政府武装在活动,我联系上中国维和步兵营,他们……滋滋……”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雷河南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安回拨过去,却无任何信号回应。 她蹙起眉头,思考着雷河南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联合国驻索洛托营地就在林贝镇的北侧,距离as63项目营地只有五公里。中国维和步兵营去年进驻联合国维和营地,担负着保护平民、人道主义救援,以及巡逻警戒、防卫护卫等任务。作为项目部的负责人,她曾数次前去军营慰问。 不过最近,因为工作繁重,她没再去过。听项目部人说,第二批维和官兵已经来到林贝,接替第一批维和步兵营执行维和任务。 雷河南联系步兵营,是为营地寻求保护吗? 那样也好,至少,有中国军人在,他们的安全系数会大大增加。 银色越野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摇晃前行,不一会儿,长安胃里的食物就开始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搁以往,她会让项目部雇的黑人司机拉卡停车,容她缓一缓再走,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车技娴熟的拉卡保驾护航,更没那闲工夫顾及自身的感受。 实在难受得紧,长安就会偏头看一眼远处那条已经成型的路基,看到它,体内就会自然而然地升起一股神奇的力量,支撑她坚持下去。 远远的,一个破旧的路牌映入眼帘。 路两旁的植物渐渐发生了变化,棕榈树被灌木林、茅草和荆条所代替。 这是长安熟悉的地貌,她知道,再有一刻钟的车程,就要到林贝了。 林贝位于宽查市南部,是个贫穷而又美丽的小镇。这里民风淳朴,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传统,这里的人民十分勤劳,虽然生活穷困潦倒,可因为劳动而快乐,他们擅长手鼓和舞蹈,一个熟透的果实,也能让他们载歌载舞的庆祝半天。 拉卡,她的司机,就曾教过她打手鼓。 非洲手鼓,一个神奇的乐器。它在几秒钟内就能通过变换节奏把鼓声和现场气氛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同时搭配上黑人夸张却又富有韵味儿的舞蹈,即便是世界上最冷血的动物,也会被其独特的魅力和热情所感染,变得自由而疯狂。 长安的思绪有些抛锚,便没注意路上的一个大坑。等她意识到危险,却已经晚了。 车身剧烈摆动,长安大惊,用力握着方向盘试图让车子回到正轨,可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几声闷响。 “咚——咚——” 枪声! 长安的心猛地收紧,可她还来不及护住头部,越野车就像是失去平衡的巨兽,翻滚着冲向路旁的灌木丛…… 漫天的尘雾渐渐散去。 等长安恢复意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顶着她的额头,那种金属物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感到彻骨的绝望。 恐惧是本能,可又觉得这一幕是那样的荒唐和不真实。 她就这样,就这样轻易地被一伙反政府武装分子挟持了? 看样子,是她太过乐观,错估了索洛托的安全形势。在几分钟以前,她还固执地认为这次武装骚乱同过去几年频繁发生的内战冲突一样,只是反政府武装分子证明其存在感的小打小闹,不会动摇政府的统治地位,更不会波及到无辜的民众。 可现在看来,是她大意了。 这次骚乱应该是近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因为面前这四五个杀气腾腾的武装分子似乎是预谋已久,特意在她返程的必经之路上伏击她。 而她作为一名外国公民被武装分子挟持,影响力要比挟持一个当地农民要大得多。 可又是谁呢? 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 那些本地劳工? 还是…… 不等凉意从脊梁骨窜出来,“aliamka!aliamka!(她醒了)”用枪管顶着长安的一个黑人用当地语言大声呼叫同伙。 一个像是头目的男人走过来,卸下肩上的突击步枪,用枪管捅了捅长安的肩膀。 长安习惯性蹙起眉头,她盯着前方倒扣在草丛里的越野车以及几米开外白色皮鞋,语声低哑地说:“i''m a chinese who built roads for your country!please let me go!(我是为你们国家修路的中国人!请放了我!)” 等了几秒,长安不禁苦笑。 这些人根本听不懂英语。 可斯语她只懂得皮毛。 幸好,有句话她还记得。 “mimi ni kichina!(我是中国人)” 那男人不为所动,冲着一旁的手下甩了下头,“mchukue mbali!(带她走)” 长安被人粗暴地拽起来,双手被缚的她差点摔倒。 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放在她腰线下面的黑手以及越来越靠近她的那一股湿热肮脏的呼吸。 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下,用唯一穿着鞋的左脚尖狠狠踹向一旁的男人。 “啊——” 那人捂着裆部尖叫,手里的步枪掉下来,恰好落在长安的脚下。 她愣了一秒,极短的一瞬,而后本能下蹲,用捆在一起的双手抓起枪身。 心跳得剧烈,冷汗浸透了手指,可还没等她摸索到枪械的扳机,步枪就被人夺走了。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表情狰狞的黑人再次将枪口对准她的额头。 长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高大的灌木在她粘着灰土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有蚊虫聚集的嗡嗡声。 这一刻,除了深深的恐惧和愤怒,长安竟还感到一丝后悔。 后悔。 是的。 这念头在她自己看来都是可笑的,因为在她三十几年的人生里,不止一个人指着她的鼻子骂过,死不悔改。 死不悔改的倔丫头。 即使明知是错,也会梗着脖子一条道儿走到黑,走到无路可走,走到头破血流的人,居然会在万里异乡的丛林里尝到后悔的滋味! 无尽的懊悔如同破土而出的野草般疯狂滋长,却又奇怪的和眼前的生死大事无关,比起死亡,她更加惧怕她的离去会给她短暂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一个人带去难以弥补的伤害,他还那么小,总是喜欢用小奶音囡声囡气地叫她姑姑,姑姑……还有……还有一个人,如果此生不能相见,不能当面向他说明一切,也将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还有机会吗? 还有机会看到凝聚她全部心血的as63项目竣工通车吗? 答案只有一个。 不可能。 沦为人质,死亡才是最大的解脱。 冰冷的枪口顶上额头,长安打了个寒噤,绝望地闭上眼睛。 第三章 女魔头 长安闭眼等了几秒,额头上的压力却骤然一轻,她睁眼一看,却是心如鼓擂。 刚还凶神恶煞的武装分子正被几名头戴蓝盔,身穿迷彩作战服的维和军人给制服。 之前被她踢中要害的男人刚要举枪射击,却被一道黑影闪电般地撂倒在地,步枪也夺了过去。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直到她看到军人臂章上明晃晃的五星红旗,心中骤然涌起一阵热潮。 眼眶何时濡湿都不知道,直到她被一名中国军人扶了起来。 他们对视了几秒。 年轻军人掏出匕首,割开她腕子上的绳索。 “你是龙建集团的职工?” 职工? 长安愣了愣,抚着红肿的手腕,“是的,刚才的事,谢谢……” “应该做的。”年轻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嘴唇厚厚的,笑起来,右脸颊有一个酒窝。 长安心中还有一丝疑惑,“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被绑架了?” “哦,是你们工程部的雷工程师向步兵营求救,我们的车正好在附近巡逻,听到枪声就赶过来了……”年轻人挠挠后颈,解释说。 雷河南? 原来是雷河南。 原来他电话中说的联系维和步兵营是为了救她,而不是为了保护营地。 幸好,幸好这些中国军人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她就要魂断非洲了。 不过雷河南故意篡改她的身份,算是公报私仇吗? 长安摇头笑了笑,拍了拍年轻军人的胳膊,“谢谢你们救了我。” 军人的脸被非洲的阳光晒得黢黑发亮,笑容里还透着一丝羞赧的红色,可长安却觉得无比顺眼。 她拢了拢凌乱不堪的头发,指着那些绑架她的人,问:“这些人怎么办?要带回营区吗?” “分队联系当地军警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为了避免冲突,这些维和军人不能使用武器并且也没有处置武装分子的权力。 长安静了几秒,突然走到那个挟持她的黑人面前,揪着他的衣领,用尽全力踹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看着长安。 “啊——啊——”黑人倒地呻吟。 长安踮起脚尖,晃了晃发麻的脚踝,“这是我个人行为,与你们无关。” 说完,她一瘸一拐地走向草丛里的越野车。 刚才救她的军人跑过来,眼睛亮亮地盯着长安,提醒说:“你……你的车不能开了。” 长安嗯了一声,还是走向轱辘朝天的汽车,她先是弯腰看了看车况,之后,便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上半身探进驾驶室,将固定在电话底座上的手机取了下来。 从车里钻出来,她用力按着黑屏的手机,不由地蹙起眉头。 她想给雷河南打个电话。 “我帮你看看。”一旁的年轻军人说。 长安把手机递给他,他先是查看了一下外观,然后又撬开后盖,用力压了压里面的电路板,之后按着启动按键,很快,之前黑乎乎的屏幕上就出现了手机的logo。 他迅速合上后盖,将手机还给长安。 “好了。” 长安按了几个键,又打开几个应用试了试,果然好了。 她扬起眉毛,夸赞说:“你可真行,连手机也会修。” “这算啥啊,若论起真本事,我们连长,那才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哦?是吗?”长安笑了笑。 “你别不信,我们连长啊,那可是我们军区响当当的人物!他不仅军事素质突出,而且啊,还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我听战友说,当年连长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有大把的高薪工作等着他,他却毅然选择了携笔从戎,保家卫国。就冲这一点,我就服他!我当兵四年,在我的印象里,就没有我们连长做不了的事情!克服不了的困难!像修手机这种小事,连长闭着眼也能做!”他一脸骄傲却又不无夸张地说。 清华大学? 长安的心咚地漏跳一拍。 她盯着年轻人头顶的蓝盔,嗓子忽然间变得有些干涩,“你们连长……” 年轻人看着她。 她抬起手,拂了一下面颊上黏着的碎头发,自嘲地笑了笑:“哦,没什么。” 她打消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念头,指着前面人声熙攘的地方说:“他们叫你。” 年轻人跑了几步,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白色皮鞋,折回来放在长安面前,“你的鞋。” 长安扶着额头,穿上鞋子,“谢谢。” “我叫石虎,石头的石,老虎的虎!”他临走前说。 长安报以微笑。 接下来她试图拨通雷河南的电话,可是信号太差,她换了几个方向都打不出去。 怎么办,徒步走回营地吗? 搁以往,这点路程她大气不喘一口就可以轻易完成,可现在…… 她低头看着脚上的白色高跟鞋,不禁拧起眉头。 “我们可以走了!”石虎小跑过来。 走? 怎么走? 看到她眼底的疑惑,石虎挠挠后脖子,解释说:“支援车辆马上就到,班长命令我护送你回去。” 长安刚想说话,就听到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惊愕回眸,却看到远处的公路上腾起一片尘雾。 “到了!”石虎提醒她。 乳白色的步战车,黑色un标志格外醒目。 石虎打开载员舱门,冲长安伸出手:“上车吧。” 长安没有矫情,她扶着石虎的手臂,借力登上步战车。 迎面而来的气味让她的脚步缓了缓,但也只是一瞬,她弯下腰走进这个闷罐似的地方。 摸索到一个空位,她坐了上去。 载员舱光线昏暗,空间紧凑,她的对面只坐了一个人,因为逆光,她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出于礼貌,她主动招呼对方:“你好。” 那人不动,也没回话。 长安心里纳闷,不免有些生气,于是也不再说话。 舱里格外安静,静到石虎关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这时,长安的视线渐渐适应车内的环境,她朝对面那人望了过去。 “连长!这就是此次任务营救的人质,她是as63公路项目的领导,名字叫……叫……”石虎神色腼腆地朝身侧的长安看过去。 长安此刻的反应却很奇怪,她既不回应石虎的问询,也不理会车辆忽然发出的轰鸣声,她脊背微弓,纤瘦的身体随着车身摆荡的幅度轻轻晃动,目光却像是黏住似的,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头戴蓝盔的维和军人。 一切不可能都变成可能。 她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想与心底那团模糊的影子重叠,可是细细看来,她却发现,就连那团影子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不知何时,他的眼尾竟生出细细的纹路,同紧蹙的剑眉一样,早没了记忆中意气飞扬的弧度,他有着旁人羡慕的挺直的鼻梁,可下沉的嘴角两旁那深深的法令纹却像是镌刻在古树上的年轮纹,深刻到无法抹去,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同过去一样,出奇的晶亮凌厉,像是夜空中的寒星,明亮,干净,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长安。”他忽然张开嘴唇,说道。 长安的瞳孔一暗,黑色的裙裤布料在她的指尖迅速变形收缩。 “连长,你说啥?啥长安?”石虎不明所以,四处看了看,诧异问道。 “我说,她叫长安。”连长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落在石虎的耳朵里,却是山崩海啸般的震撼。 石虎瞪着一双牛眼,直勾勾地盯着身侧闷声不响的长安,舌头打弯,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就是龙……龙建集团的……女魔……魔……” 那个字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不敢说。 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说。 反而是长安偏了头,主动微笑着问他:“怎么不说了,石虎?” 石虎冒了一脊背的冷汗,他哈哈讪笑着向连长求救,可发送出去的电波根本无人理会,人家根本没看他,“我……我是说……说你是女……女魔……魔……啊,对了!女模特!” 这一刻的石虎真想赏自己一颗甜枣,没想到战友口中缺根筋的石虎也有脑子灵光的一天。 “你看你这身高,这气质,不做模特就亏了!”石虎欢快地笑着。 看到长安也在微笑,他笑得更欢实了。 可撑得久了却觉脸上僵硬,而对方的笑容像是夏日里的阳光,炽烈烈的,明晃晃的,照得人无处遁形。 石虎的眼睛忽然疼得要命,可心更虚,他不安地搓了搓手,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说你是女魔……魔……” “女魔头。”长安语气淡淡地接道。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前阵子你们项目部的人到营区慰问,我偶然听到他们说起过你,他们说,说你是个残忍冷血,冷酷无情的女魔头,说你为了赶工期不顾非洲雇工的死活……可今天见到你,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知为什么,石虎觉得面前的长安和别人口中所说的毒辣阴险的职场女魔头是两个人,反而,因为长安刚才在丛林里所表现出来的干脆利索的行事风格,令他和战友们刮目相看。 反正,得知长安就是龙建集团的女魔头后,石虎是不大相信的,他不信长安会那么坏。 “她这人就是这样!冷酷,自私,无情,残忍。虎子你要把眼睛擦亮一点,这样才能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半晌无声的连长忽然接过话去。 “严臻!”长安忍不住叫道。 石虎张大嘴,看着长安,想问她怎么知道连长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又自动缩了回去。 再笨的人也能看出面前的一对男女可不是什么戏文里唱的桃花林里初相遇!而载员舱里滋滋啦啦爆开的火花,明明演绎的就是一出高山流水今相逢的戏码。 短短一瞬,石虎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个念头,汹涌而来的好奇心几乎就要操控他的言行,可最终,他明智地选择沉默,并且扯下头顶蓝盔,重重地扣在自己脸上。 此刻面无表情的严臻,深邃的瞳仁里暗藏着令人惧怕的力量,他盯着长安,嘴角一沉,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你还记得我?” 长安的表情明显怔愣了一下,仿佛严臻问了一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她还记得吗,记得她的生命里曾停驻过一个叫严臻的军人。 她看着严臻,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思绪如故乡五月雄厚浑浊的烈风,裹挟着记忆的痕迹漫卷而来…… 第四章 朔阳 2001年5月7日。 豫西小城朔阳市迎来了五月的第二个工作周。 老城西的福寿街,是一片占地颇广的老旧街区。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段,不用费力,就能望见矗立在黄河岸边的唐代砖塔。 朔阳因黄河大坝而闻名,而福寿街上的居民,大多是工程局的退休职工。上世纪六十年代,为了国家的水电事业,他们在这方热土尽情挥洒着青春和汗水,如今,这些为朔阳城市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耄耋老人偏居城市一隅,享受着悠闲的晚年时光。 工程局六区家属院,位于福寿街的街南,一共五幢楼房。六区家属院住的是六分局的职工,所以又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六局院。 清晨六点多,天刚亮,六局院三栋一单元东户的厨房里已经传出铿铿锵锵的响声。 “老长,你能不能快点!班车就快来了!”面容清秀的蒋春秀卸下围裙,指着墙上的钟表,催促饭桌前正弯腰给儿子卷饼的爱人长道廉。 她和爱人是六分局的职工,长道廉是技术工人,而蒋春秀是仓库保管员,六分局目前正在朔阳的一个贫困县施工,由于当地道路状况恶劣,他们只能两天回一次家,照顾正在上高中的儿女。 长道廉瞅了一眼表针,“时间还来得及,我给安安再卷个饼!她啊,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营养一定要跟上!春秀,你给安安盛碗粥,用勺子搅着,凉得快!”长道廉手忙脚乱地卷了个鸡蛋饼,手指不小心黏上菜汁,干脆塞嘴里吮了几下。 “嗤!”旁边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长道廉剑眉一扬,在一脸嫌弃的长宁脑袋上轻轻胡了一巴掌,笑道:“咋,宁宁,吃你姐醋啦!” 十八岁的长宁梗着脖子,朝一边躲,“谁吃她醋了!我是嫌弃你用蘸过唾沫的手给我们卷饼!” 看到长道廉竖起眉毛,长宁歪着头,继续小声嘟哝,“一点都不讲卫生,还是当大人的呢!” 长道廉气笑了。 谁规定大人就不能吮手指了。 他一边卸下围裙,一边用力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你这臭小子!小时候你在饭桌上拉屎,还是我给你收拾的呢!” 长宁哼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辩解说:“你是我的法定监护人,你不收拾谁收拾!” “嘿!你这小子……”长道廉作势要理论,却被一位美丽的少女挽住胳膊,“爸,您和中部六省中学生辩论赛的新晋冠军理论对错,不是自找没趣吗?” 长道廉张了张嘴,却无力辩驳。 是啊,是他老糊涂了,居然忘了家里出了个能说会道的冠军。 “安安,你站哪边?”长道廉的手搭在长安的肩膀上,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 在长家,站队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长安忍俊不禁地转动眼珠,“咳……咳咳……这个问题嘛……” 她忽然丢开长道廉,抱住一旁看好戏的蒋春秀,“我站我妈这队!” 一家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大笑起来。 蒋春秀将女儿鬓边的碎发别向脑后,细细打量着如同晨露般清新美丽的女儿,慈爱的目光里渐渐溢满骄傲,“安安,你长大了。” “嗯!我十八岁了!刚过的生日。哦,对了!那个冠军也和我一天生日,他也长大了!”长安指了指比她还要高的孪生弟弟长宁,笑嘻嘻地说。 蒋春秀满足地捏捏女儿的脸蛋。 “照顾好弟弟,多让让他。” “我哪天不让他了!只有他没大没小的,总是叫我长安,不叫姐!”长安撅起红嘟嘟的嘴唇。 “宁宁只比你晚出生十几分钟,自然是不服气。”蒋春秀说。 “那我不管!早出生一秒,我也是老大!”长安挥舞了一下拳头,故意向长宁示威。 蒋春秀捏了捏女儿的手臂,嗔怪道:“安安,又顽皮。” 她这两个孩子,性格完全长颠倒了。 长安外向活泼,长宁内敛稳重。 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他们在同龄人中都是出类拔萃的人,长安今年七月要参加高考,她的目标早就瞄准清华。而长宁因为腿摔骨折耽搁了一年,不然的话,今年长家,说不定要送走两个大学生。 长安吐了下舌尖,主动偎向蒋春秀的肩头,说:“妈,您最近怎么了?怎么总是让我照顾弟弟,要我让着他呀。” 蒋春秀微微一怔,她偏过头,蹭着女儿毛茸茸的刘海,说:“妈可能老了吧,变得爱啰嗦了。” “您怎么会老呢?”长安腾一下直起腰,上下打量着蒋春秀,夸赞说:“您是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妈妈,是不是啊,爸!” 还在和儿子较真的长道廉扭过头,一脸迷糊地问:“啥?” “我说,我妈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妈妈,你同意不同意!”长安把手卷成筒状,冲着长道廉大声喊道。 长道廉剑眉一扬,顿时笑得灿烂,他用力点头,附和道:“绝对同意!举双手,哦,不,举双手双脚严重同意!” 长安眯起眼睛,竖起大拇指,晃了晃。 蒋春秀再也忍不了了,她拿起丈夫的外衣,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朝门口走,“安安,宁宁,你们吃完饭赶紧上学去!今天晚上我和你爸在工地值班,你们放学后就去徐爷爷那儿吃拉面。” “要大碗的,牛肉多放两块钱,吃饱——”长道廉回头还想叮咛几句,却被妻子蒋春秀瞪了回去。 “爸妈再见!”长安挥手。 “再见!”不知为什么,蒋春秀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她的一双儿女。 昏黄的光线里,那两位身高相仿的少年,笑起来的样子是那样的好看…… 朔阳市一高。 今天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爆炸新闻!爆炸新闻!长宁,有人向你姐表白了!就在高三的通知布告栏里,写了五个字,长安,我喜欢你!”高二一班,一个留着f4飘逸发型的少年扑到长宁面前,兴奋地报告。 长宁的笔尖顿了顿,之后,继续埋头做他的习题。 “你知道吗,现在整个高三楼都乱套了!我亲眼看见年级主任‘孙大圣’气急败坏的冲进高三一班,大圣估计气糊涂了,我看他走路都在飘!喂!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说……有人……向你姐表白了!长宁,那可是你姐嗳,你不会一点也不关心那个男生是谁吧!”少年看看四周,勾下头,用手掌遮着一边嘴巴,低声却又刻意地说:“我知道是谁。” 长宁咬了一下腮帮子,霍然抬头,瞪着面前的少年,“宋大江!” 宋大江朝后缩了缩,立刻又凑上前,颇为义气地拍了拍长宁的肩膀,“算了,谁让我们是好哥们呢。我知道你急,告诉你还不成嘛。我跟你说啊,那人就是……就是……啊——” ‘咣!’随着一声巨响,宋大江连人带课桌一起倒在地上。 他狼狈地支起上身,一边用手拨拉着被书本砸乱的发型,一边冲着教室后门迅速消逝的背影扯嗓大叫,“温子墨——高三一班的理科学霸温子墨——” 第五章 晴天霹雳 为了给高三生营造一个良好的备考环境,朔阳一高特别辟出一片封闭的楼房区域给高三使用。 因为地广人少,厕所和水房等生活设施利用率不高,所以课间时候一些低年级的学生就会跑到高三楼来。宋大江就是过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说了这个爆炸性的新闻,然后火速回去通知他的好哥们长宁。 其实,高三生正值花季年龄,对异性产生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因为学业紧张,大多数的同学都不会选在高考前夕向对方表白。 当然也有例外,譬如像宋大江这样的‘纨绔子弟’,偶尔还是会冲动那么一下,但他们顶多私下里递张纸条,或者在班级楼层的失物认领栏里悄悄写下心仪对象的名字,小打小闹一番。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的利用高三年级的通知布告栏向对方公开表白的行为,不亚于一场威力巨大的8级地震。 更何况,事件的主人公还是高三一班的长安。 如果是长安。 那地震的震级一下子就要飙到极值!甚至是破表! 高三北楼男卫生间。 平常课间人头涌动的地方此刻却静悄悄的。 温子墨从里面出来,径自走到洗漱池洗手。走廊外面依稀传来阵阵起哄声,温子墨扬起浓眉,嘴角逸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甩了甩手,大步走出卫生间。 刚一掀开帘子就觉眼前一暗,紧接着手腕一麻,他还来不及惊呼,身体就被一股强力拽了个趔趄。 定晴一看,他不禁低叫:“长安,你疯了!” 长安默不作声,只是使蛮力把他带向卫生间对面一处隐蔽的平台。 到了地方,长安用力一丢手,豁然回身,怒道:“你才疯了!温子墨!” 温子墨蹙着眉头,盯着面前比他低不了多少的美丽女生。 扇形平台很隐蔽,有一处藤蔓缠绕在石柱上,上面缀满浓绿的叶子。 有风掠过,刮起女生薄薄的刘海,可能嫌它碍事,她懊恼地用手压了压,然后继续对他怒目而视。 “你说清楚,我怎么疯了。”温子墨永远是温子墨,即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长安抿着嘴唇,有一小簇火花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跳跃。 这是她生气的先兆。 温子墨知道,接下来,她还会用手捋一下脑后黑亮的发辫,然后以一种饱满的战斗者的姿态与他争出个高低胜负。 像以往数不清的模拟考一样,他们中间总会有一个胜利者。 长安抬起手,却忽然转了方向,从校服兜里掏出了一张纸。 她唰一下,把边缘不甚完整的纸张冲着温子墨。 “你看清楚,这是我从你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老马说,你要是困了就会用左手写字,而这页作业和你平常笔迹不同,肯定是用左手写的。你再看上面这几个圈!”长安侧过头,用指尖点着作业上被她用红笔圈住的几个字。 “长,安,我,喜,欢,你!”念完,忽觉异样,长安呸了一口,红着脸把作业纸扔向温子墨,“明明和布告栏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这次,你别想赖!” 女生清脆悦耳的声音宛如这清晨最美妙的音符灌入温子墨的耳廓。 他抬手,将纸张托在手里。 低下头,看了看上面血里呼啦的几个圈,不禁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长安气急败坏地问。 温子墨的笑容扩大,他抬起头,看着面红耳赤的长安,说:“我笑你太聪明,居然想到用这种方法找到我。” 长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是眼里却浮上一丝难以察觉的骄傲。 温子墨将作业纸折了三折,特别正式地放进校服口袋。 之后,他神色坦然地说:“是我做的。” 长安拧着眉头,看着他问:“你想看我笑话?” 温子墨摇头,“不,我是真的喜欢你。” 长安愣住,她盯着和以往那个温子墨完全不同的男生,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温子墨喜欢她? 他说他喜欢她。 温子墨喜欢长安。 三年同学时光,他们一直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这种隐性的竞争模式从入学第一天就开始了。 她从来没想过,温文尔雅,眼高于顶,被全校女生视为宝贝的温子墨会喜欢她。 在她看来,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可能就是学习还可以。 可现在,温子墨竟然说喜欢她。 不仅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她表白,还,还亲口承认…… 长安避开温子墨灼热的视线,退了一步,说:“我不打算早恋。” “没有让你早恋,只是提前向你打个招呼,请在高考后等着我。你会等着我吗?”温子墨盯着眼前黑黑发顶,紧张地攥住手指。 长安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温子墨的角度看来,只能看到她那一排黑浓卷翘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不安地颤动着。 过了大约二十几秒,或是更长的时间,长安抬起头,问温子墨,“你也要考清华吗?” “对。”那是他的理想,恰好,也是她的必争目标。 长安想了一会儿,冲他轻轻一笑,“那好,我们就高考后再见。” 温子墨怔然一瞬,一阵狂喜从胸臆间汹涌而出。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长安——” 长安敏捷地从他侧面穿过,朝走廊的方向跑,“上课了,温子墨!” 温子墨追了两步,看追不上,就高声叫道:“清华见!” 走廊上,长安闷头狂奔。 “长安!” “呀!” 长安和刚刚跑上楼梯的长宁撞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不上课?”长宁揉着肩膀,质问比她高不了多少的长宁。 长宁黑着脸,拉着她走到一边,低声问:“是不是温子墨?布告栏的字是不是他写的?” 长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瞅着长宁,说:“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我问你,到底是不是他!” 长安别开脸,“你别问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就是温子墨了! 长宁嘴角一沉,鼻孔里几乎喷出火来,他不理会长安,扭头就朝高三一班走去。 长安紧紧拽着他,“你干嘛!找人打架啊!” 长宁想要挣脱,却被长安拖住。 两人正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时候,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杂乱的脚步声。 “长安——” “长宁——” 两姐弟同时收手,惊讶地朝前方望去。 几分钟后,长安和长宁被高三年级主任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一推门,黑压压的一群人。 除了年级主任孙兴,长安和长宁的班主任也在,咦,爸妈单位的领导徐建国怎么来了,他的身旁站着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一个个神色古怪的看着姐弟俩,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长安和长宁对了个眼色,长安心想,她闹出来的动静也太大了吧,学校居然把父母单位的领导都找来了。 “徐叔叔。”长安硬着头皮问候道。 徐建国看到并排站着的姐弟俩,眼睛蓦地泛起红潮,他用力睁大眼睛,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长安面前,停下,用双手压在长安和长宁肩膀上。 时间静默了几秒,“安安,宁宁,你们……你们父母乘坐的班车发生车祸,人送到市医院已经……” 长安灵动的瞳仁突地僵住,她的眼睑撑到最大,目光却毫无焦距的盯着面前晃动的人影。 “你……你说什么?” 第六章 人活着不容易 深夜。 六局院。 三栋一单元长家白烛长明,香雾缭绕。 仅有七八平米的客厅家什搬空,只余靠墙的一张黑色长桌。桌上摆着长道廉夫妇的遗像,两人笑容灿烂,深情地凝望着他们的小家。 “噼!”烛油溅在灯芯上,爆出响声。 蜷缩在墙角,双手抱膝的长安猛地一惊,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隙,望了望空荡荡的四周,她张开干裂的嘴唇,想叫长宁,可喉咙完全哑掉了。 她朝里收了收膝盖,把自己的下巴放在膝头,默默地凝望着与她数尺之隔的父母…… 徐建昆老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走进长家,入眼就看到这让人揪心的一幕。 长安正蜷缩在地上无声地痛哭,那样单薄的一个小人儿,整天在他的灶台前围着他徐爷爷徐爷爷叫个不停的娃娃儿,咋……咋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唉…… 心脏抽抽地疼,眼窝子一下就湿了。 徐建昆轻轻咳嗽,“咳咳,安安,快来吃面。” 地上的人影儿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破了的风箱,“徐爷爷。” 这一声凄惶无助的徐爷爷把徐建昆叫得是心酸难抑。 早晨遛弯还碰见有说有笑的长家小夫妻,没想到一转眼就是阴阳两隔。 出事之后,他的胸口总像是堵了块石头,连喘气都觉得困难。可他不能在孩子面前失态,这俩苦命的孩子还指着他给拿劲儿呢。 他抻了抻发涩的眼皮,走上前,把面碗放在方凳上,“吃饭!孩子!有徐爷爷在,你俩就饿不着!嗳,宁宁呢?宁宁——” 徐建昆前后看了看,发现没人。 “他可能出去透气了,之前一直说他头疼。”长安说。 徐建昆揪起眉毛,“肯定是被那个坏蛋给气的。你那个叔叔,瞅着你们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居然打起了抚恤金的歪主意,今天更是过分,他竟然跟你徐叔叔要赔偿金,我儿子质问他,说你养两个孩子吗?你猜他怎么回答,切,他竟说钱多就养,你说他是不是欠揍!” “他不是我叔叔!他是个混蛋!”长安嘶吼道。 长知恩不是她叔叔,他只是爷爷收养的弃婴。 可他不仅不懂得感恩,还整日里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生生把爷爷和奶奶气死。这还不算完,没了靠山的他又黏上了善良的大哥。这些年来,长道廉夫妇没少倒贴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长安和长宁极其厌恶有着一副丑恶嘴脸的‘叔叔’,下午长知恩当着姐弟俩的面撒泼打滚演的那一出闹剧,现在回想起来还令人作呕。 “混蛋!那家伙是混蛋!徐爷爷知道了,知道了啊。安安,好孩子,不说话了,快让嗓子歇歇,赶紧把面吃了。”徐建昆端起碗,用筷子挑了面,一边吹风散热一边把碗塞进长安手里。 “快吃,爷爷特意加了好些卤牛肉,你和宁宁最喜欢吃的。” 硕大的陶瓷钵碗几乎要把她的脸整个罩住,奶白色的汤底,青翠碧绿的小油菜,一根根晶莹透亮的细拉面上是一块块卤得酱汪汪的牛腱肉。 她盯着拉面看了好久,抽了抽鼻子,说:“您这样可赔大发了。” 徐建昆愣了愣,随即摸着鼻子笑,“只要你俩愿意吃,赔死我也愿意!” “徐爷爷。”长安抬起头。 “别介!别介!爷爷最怕你使大招了!”见长安还没动筷,他佯装发怒,拧着眉头,呵斥道:“快吃!别让徐爷爷生气!” 长安拼命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猛地吸了下鼻子,挑起一筷子面条,大口吃将起来。 徐建昆看她一口气吃了半碗面,才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灵桌。 他从灵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七寸的黑白相框,佝偻着腰缓缓走到一边坐下。 那不是爷爷的遗像吗? 长安好奇地看着徐建昆。 “老长啊,廉子和他媳妇的事……唉……老哥,对不住你啊,没能完成你的遗愿,如今还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娃娃遭罪,是我,是我没能尽到长辈的责任。你呢,就看在咱老哥俩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欠你的,你先记着账,等我过些日子去找你的时候,一并给你还上。” 徐建昆抹了把脸,又望着长道廉夫妇的遗像说:“道廉,春秀,我知道你们魂魄未散托梦给我就是怕你的一双儿女遭罪。你们放心,安安那个混蛋叔叔,绝不可能霸占你们的抚恤金。我和我儿子建国说过,我徐建昆活着一天,就会护着这两个可怜的娃娃,绝不会让他们遭罪!可是……道廉,春秀啊,你们走得亏啊,走得太亏啊。那条路……那条路……若是没那么破,弯道处再能多个围挡,那你们……你们……” 徐建昆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想到这个家的未来,他就觉得老迈的肩膀赫然又沉下去半截。 难啊…… 人活着,实属不易。 长安放下钵碗,肿的不能看的眼睛里逸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她静默了一会儿,低声恳求说:“徐爷爷,明天安葬了父母,我想带着宁宁去他们离世的地方上柱香。” 徐建昆想了想,点头,“行,爷爷陪你们去。” 长安看看墙上的黑白挂钟,站起身来,说:“我去找找宁宁。” “去吧,这儿有我呢。”徐建昆摆摆手。 五月的夜晚还带着一丝微寒,一阵冷风吹来,头顶的树叶扑簌作响,树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长安抱着双臂,低头,缓慢地走在路上。 这条路,伴随了她十八年的时光,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条通向幸福的道路。可一瞬间的变故,却把一个完整的家庭摧毁殆尽。 “安安,照顾好弟弟,多让让他。”忽然,远方传来妈妈慈爱的叮咛。 树影婆娑,浮现出妈妈秀美的容颜。 长安狂喜到颤抖,脚步踉跄地跑向那片影子,“妈——” 指缝间掠过的是夜晚的凉风,熟悉的影像一闪而逝,她惶急寻找,一偏头,又看到笑嘻嘻的长道廉。 他走过来搭着她的肩膀,眼神祈求地看着她,“安安,你站哪队?” 长安的嘴唇急速地抖动,她想说,我站你这队,站你这队!爸爸,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和妈妈能回来!回到我和弟弟身边! 爸爸,爸爸! 可任凭她如何夸张地用力,喉咙却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也喊不出来。 耳畔却传来阵阵熟悉的笑声。 一家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长安突然大叫一声,发疯般向前跑去。 可没跑几步,她就和前方一簇黑乎乎的人影撞在一起。 视线完全被泪水糊住,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手肘处一阵被挤压的痛感令她感到不适和紧张,她下意识想躲,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惊痛压抑的呼唤,“长安——” 第七章 你变了 温子墨。 憧憧树影下蓝衫黑裤,眼眸黑亮的少年,正是温子墨。 “你还好吗?”来前,温子墨打了许久的腹稿,就想着见到长安时该怎么开口。可真正见到了,却问了一个再傻不过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好。 两人目光相遇,他尴尬地抿住嘴唇。 长安垂下眼帘,轻轻挣脱他的手,后退一小步。 “嗯。” 温子墨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弹回的手掌一起坠落到谷底,他蜷了下手指,低声说:“我在附近遇见长宁,看时间太晚,就送他回来。” 长安这时才发现温子墨身后的长宁。 她的弟弟,和她一样穿着白色的孝服,手臂上戴着刺眼的黑纱。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隐去。 “谢谢你,温子墨。”长安礼貌道谢后,上前拉起长宁的手腕,说:“回家了,宁宁,爸妈还在等我们。” 耷拉着脑袋的长宁被长安扯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猛地转头,冲着站在原地的温子墨喊道:“你快回去吧,温子墨,挺晚了。” 温子墨朝他挥挥手,目送两姐弟走远,才步履缓慢地离开。 三栋路口,已经能够看到单元门前那一排排用绳子绑着的吊唁花圈。 花圈上的金银线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风一吹,长长的挽带竟像是活过来似的,看起来很是魔性。 长安越走越慢,最后,她放开长宁的手腕,停下脚步。 “你刚才去哪儿了?” 长宁嘴唇微张,眼神里有一丝愕然,“啊?” “我问你刚才去哪儿了?”长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慢而又严肃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 长宁愣了愣,稚嫩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面前的长安,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与他熟悉的长安大相径庭。 明明是之前那副憔悴沉默的样子,声音也哑到耳不忍闻,可就是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眼神多盯了他几秒,说出的话里就似带了令人无法轻视的铿锵权威。 长宁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心跳也快了许多。他垂下眼睑,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就是走……随便走了走。” “在附近?” “嗯。” “一个人?” “嗯。” “你认识温子墨?” “……”长宁觉得舌头发干,后脑勺发麻。 当他的视线撞上长安那洞悉一切的漆黑眼眸之后,心底的慌乱和无措迅速被愧疚所替代。 对长安,他是心服口服,“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那点把戏,完全糊弄不了这个世界上最最聪明的长安。 就连温子墨,也不行。 月朗星稀,姐弟俩坐在路口的道牙边上,长宁向长安讲述了他刚才的经历。 原来,年轻气盛的长宁去找长知恩算账,两人起了冲突,长知恩报警要把长宁抓进派出所,这一幕恰好被一直在附近徘徊的温子墨看到,他主动上前解围,向警察说明长宁家里遭遇的变故,长宁又解释了为什么会打长知恩的原因,警察了解情况以后,很快就把长宁放了。 温子墨不放心长宁一人回家,就把他送回来了。 没想到会在院子里撞见长安。 “温子墨他……”长宁偷偷瞄了一眼长安,低声说:“他好像真的喜欢你。今年过年,你和同学聚会回家晚了,我和……和爸在大院门口接你,却无意中看到温子墨。他站在远处的路灯下,悄悄护送你回家。还有一次,宋大江看到温子墨给你送伞,大江说,温子墨看你的眼神,绝对能融化一座北极冰山。还有……” “不要说了。”长安目光轻闪,开口打断他。 她上下梭视长宁,蹙眉问:“长知恩打你了?有没有受伤?” 长宁挺起胸脯,“没有。那混蛋一米六几的小个儿,能打得过我?倒是他,估计今晚要在床上躺着了。” “真没事?” “真没事。你要不信,我做几个俯卧撑给你看看。”长宁作势欲起,却被长安猛地搂住颈项,紧紧地抱住。 长宁愣了愣,挥舞的双手在半空中一顿,慢慢落下来,拥住怀里的长安。 “安安,你别怕。爸妈不在了,以后我护着你。” 长安重重地吸了吸鼻子,“你不许再离开我。这一辈子,都不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嗯,我保证。” “不许再去闯祸,有什么事,我会处理,宁宁,你永远记得,我是你的姐姐,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们不能失去彼此。” 刚刚见到长宁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害怕。 同时,她也实打实地感受到了肩头担子的重量。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高中生长安,她是长家的家长,长宁的姐姐,未来的路,她要为弟弟遮风挡雨,她要撑起长家的一片天。 长宁拥着她,小声嘟哝道:“明明我才是男人。” 长安拧了他一下,他笑了一声,又赶紧打住,埋怨长安说:“你瞧你,又开始疯了。” 长安直起身,望了一眼那明晃晃的花圈,慢慢转开视线。 长宁瞅瞅她,犹豫了一下说:“安安,我觉得你变了。” 长安默默不语。 “我也说不好。总之,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就是个爱笑爱闹又无比聪明的大孩子,可是现在,现在你像我姐。”长宁揉了揉鼻子。 是真的,像他的姐姐,长辈。 “废话!本来就是你姐!”长安敲了长宁脑袋一下,按着他的肩膀站起来,又把手递给他,“回家,徐爷爷还等着你吃面呢。” 长宁看看面前这只纤细得不像话的手,又与长安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里渐渐泛起耀眼的光芒,只见他大手一伸,紧紧握住长安,一跃而起…… 第八章 爆炸新闻 长道廉夫妇火化后合葬于郊区公墓。 公墓环境清幽,绿树环绕,立在墓前,能看到金灿灿的九曲黄河和那褐黄色的古塔。 安葬仪式结束后,徐建国陪着长安姐弟去长道廉夫妇出事的地方祭奠逝者。 此路段有多处坑洼,加上弯度极大的山道,车辆自此经过时,即使放慢车速,行驶起来也非常危险。 “道路建成以来,这个路段先后发生交通事故二百余起,伤亡数百人,当地老百姓把这条路叫做‘死亡之路’。”六分局的局长徐建国心情沉重地说。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长安不解地问。 深谙道路施工门道的徐建国说:“主要是道路设计缺陷,为了省工省料,加大山道弯度,增大了行车风险。另外,这路段按要求修建的混凝土护栏,不是间隔太远,就是没有,完全起不到防护的作用。” “那怎么能通过验收呢?这不是害人吗?”长安问。 徐建国摇摇头,叹息说:“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能有这样一条路已经很不错了。安安,很多住在深山区的乡亲们,因为自然环境恶劣,没钱修路,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是啊。 她再恨,再不甘,再悲伤有什么用呢。 崎岖的山路不可能变坦途,慈爱的父母亦无法重生,她和长宁更不可能变回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幸福少年。 可她心中存有一个执念,她固执的想为疼爱她的父母做些什么,即使他们再也看不到,听不到,可她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和纪念她和长宁最最亲爱的父母。 长安在父母罹难的弯道边点上香烛,望着远方蜿蜒曲折的山道默然片刻,之后她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块,用力扔向寂静的山谷。 “啊——啊——” 长宁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泪水,他上前一把抱住情绪失控的长安,姐弟两人抱头痛哭…… 六月。 六分局将四十万元抚恤金交予长道廉的子女,令长知恩如意算盘落了空。 七月。 一年一度的高考顺利结束,录取工作正式开始。高三一班的温子墨成为01年度的市理科状元,而长安紧随其后,以两分之差摘得榜眼。就在一高的师生们打赌两个未来的清华高才生谁更优秀时,一则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校园。 长安被安吉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录取,无缘清华。 六局院。 正值伏里天,知了入了夜还在吵嚷个不停,小区里的老人们舍不得开空调,于是像以前在工地大干时一样,每到傍晚时分,吃罢晚饭就拎着小板凳摇着蒲扇到路口树下乘凉。 说的大多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 “老徐头,你说安安咋想的,那么高的分数不去上清华大学,反而挑了个修桥筑路的学校。你说她一个女孩家家的,以后毕了业去工地上和一群糙老爷们干活,这说出去,不像样子啊。老徐头,安安最听你的话,你别光顾着闷头抽烟,去劝劝她啊。”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头用蒲扇扇了对面的徐建昆一下。 “是啊,老徐头,要是宁宁考这学校,我们也不会说啥,毕竟他是个男娃,可安安不一样,她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又可怜没了父母,如果再让她去干老爷们的活儿,那不是让道廉夫妻在那边也合不上眼。”一旁的老太太也跟着插言。 徐建昆眯着眼睛吹掉烟头上一截长长的烟灰,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加重语气说:“你们咋知道我没劝过?为了这事,我家建国还跑去省教委求他们把安安的志愿改过来,可人家说遵从考生意愿,不能更改。” 徐建昆长叹口气,说:“这犟丫头,不知道咋想的,居然只报了这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安安呢,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丫头,她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看,也只能这样了。” “唉,这娃娃啊,到底咋想的呢。难道她父母的事对她还没个警醒……” “嘘!别说了,安安出来了。”老太太扬起扇子,朝附近经过的长安挥了挥,“安安,出去啊。” 长安露出微笑,“嗯,胡奶奶。” 说完,她又分别问候了几个老人,最后对徐建昆说:“徐爷爷,有同学找我,我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出去玩玩,别总闷在家里。”徐建昆鼓励地摆摆手。 长安走到六局院附近的冷饮店,一推门,就看到温子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头发修剪的很短,愈发衬得他眉目清隽,气质出众。附近的两个女生偷偷看他,他却浑然未觉,指着对面的空位招呼长安:“这里。” 长安走过去,坐下。 “你想喝果汁还是奶茶?”温子墨指着桌上的饮品单。 长安指着橘子汽水,“这个。” 温子墨起身去买饮料,长安拿起桌上的塑料单,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然后抬起头,望向吧台前的温子墨。 他的背影看起来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尽管不够健壮,可身高以及匀称的体型弥补了这一不足。 况且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高中三年,女生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男生就是他。 没想到他会以一种幼稚却又张扬的方式向她表白。虽早有所觉,可事情真的发生了,她还是感到慌乱和无措。大概是有些喜欢他的,不然,她也不会默许他的提议,与他清华相见。 清华。 提起这两个字,长安已没刚报完志愿后那般失落到流泪的感觉。收到安吉大学的通知书后,她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她彷徨多日,终于找到了通往未来之路的大门。 有过失落,却从不曾后悔。 温子墨上身微倾,手臂优雅地撑着木质台缘,神情专注地和店员低声交谈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杯饮料,走了回来。 “橘子汁。” 他把颜色金黄的果汁递过来,长安接住,攥在手里,低声说:“谢谢。” 各自低头喝了一口饮料。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温子墨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长安。 长安睫毛轻颤,抬起头,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少年。 “忘了我吧,温子墨。”她说。 第九章 自告奋勇 温子墨的心咯噔一沉,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冷饮杯。杯子外面结了一层水雾,指尖处又滑又凉,似乎再用点力气,玻璃杯就要脱手而出。 可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让自己失态。因为他知道,长安不喜欢没有风度的男孩子。 前阵子,当他得知她被安吉大学录取后发疯般地跑去质问她,逼迫她的那一次,他就领教了长安真正的脾气。 她一旦发火,不会像其他女孩一样声嘶力竭,跺脚耍泼,她真正生起气来,不会和对方多说一个字。她的黑眸仿佛能够洞悉人心,身上有着一股旁人没有的强大而又沉默的力量,令对手在不知不觉间丢盔弃甲,完败出局。 上次,他就输得很惨。以至于回家后失魂落魄了半月,才鼓起勇气再约她见面。 来之前,他做足了困难的准备。所以即便长安开口就是如此决绝的表态,他仍旧保持着好风度,目光深深地看着长安,“我哪里差,你跟我说,我都可以改。只是让我忘了你,你觉得合适吗?” 长安看看他,又低头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声音不大却坚决地说:“合适。” “长安。”温子墨隐忍地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我们分隔两地,日久疏离,终成陌路。可是长安,你又何以笃定,我温子墨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虽然我不理解你报考安吉大学的动机,可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接受你在上海求学的现实,我期盼着与你一起努力,克服异地恋的困难。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只要我们互相信任,一定会有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长安,你若还不信我,那我干脆复读一年,考到上海去。” 长安惊讶抬眸,“你疯了!” 温子墨苦笑,“的确是疯了。可你不理我,我会更疯。” 长安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温子墨也在回望着她。 窗户上的装饰彩灯扑簌簌闪着光,映在两个人的脸上,有种怪诞的美感。 店门口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响声。 长安收回视线,把玻璃杯朝前推了推,“对不起,温子墨。” 温子墨蹙着眉头,看着她,眼神失落而又痛楚。 “我要是复读呢?” 长安摇头,“不会的,你没有那个勇气。” 温子墨的嘴唇动了动,却无力为自己辩驳。 正如长安所说,他确实没有那个勇气。刚才说要复读重考只是一时头脑发热,逞口舌之快。冷静下来,他却连想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都觉得困难。 “就……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在一起吗?我有信心等你,等你毕业了,我们就一起出国深造。”温子墨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物理学家,他打算大学毕业后去国外读博。 “那是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不是我的理想。”长安端起桌上还剩大半的果汁,一口气喝干净,她放下杯子,眼神清亮却又疏离地对温子墨说:“温子墨,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你的错,而是我们真的不合适,对不起,请忘了我吧。” 她说了声先走,起身离开,白色的裙摆在蓝色的木门边划出一道半圆的弧形,像是误闯入天空的一朵白云,倏忽一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于温子墨漫长的人生,长安就像是这片轻薄透明的云彩,虽然看似遥不可及,却始终定格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散…… 2008年春。 中国龙建集团第一分公司,上海。 技术部正在开会。 “谁愿意和我去朔阳工地。”技术部经理易键璋放下手里的资料,抬头看着同部门的下属。 2007年末,公司承接到朔阳市山区公路改造项目。该工程是集团开拓西北市场的重点项目,重要性可想而知。可由于朔阳工地环境恶劣,加之路途遥远,技术部的员工多有顾虑,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易键璋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没人报名吗?那我就指定人选了。” 下面的员工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表情紧张地看着易键璋。 易键璋指了指会议室右首坐着的技术部骨干,“吴绍辉。” “易经理,我家里老父亲病了,我得去医院照顾。”被点到名字的中年男人面露难色,起身向易键璋解释。 易键璋点点头,又指了一个人。 “修杰,你呢?” “我……我也去不了,孩子上幼儿园要报名,错过了,就得晚一年才能入学。” 修杰话刚说完,旁边就有人小声议论上了。 “幼儿园不是秋季报名吗,他怎么说是春天。” “找借口呢,不想去大西北。” “嘘!小声点……” 易键璋目含深意地看了看被他点名的修杰,“嗯,坐下吧。”修杰的脸涨得通红,躲着他的视线,低头落座。 易键璋又点到部门几个年富力强的男员工,可一个个都在找理由推脱。 “啪!” 易键璋把手里的眼镜和铅笔重重丢在桌上。 四下里一片寂静。 “我最后再问一次,谁,跟我去朔阳!”易键璋动了真火。 就在底下的人心虚低头的时候,“我跟您去。”一道音量不高却清脆利索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响了起来。 唰! 所有的视线,包括易键璋,都把目光投向会议桌最末尾的一个年轻女孩。 竟然是她? 集团刚签约录用的校园人才。 她月初刚被到一公司技术部工作,因为是名校毕业的硕士,人又长得漂亮,所以一进来就遭到老员工的排挤,总是被分配做一些没人干的苦活累活。 “你叫……”易键璋猛一下想不起这姑娘的名字。 “长安。盛世长安的长安。”年轻女孩儿站起回答。 “哦。”易键璋打量着这个眉目英气的姑娘,暗赞了一声好名字。 “我知道你。安吉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的硕士研究生,特等奖学金获得者,曾参与洛新高速公路及上海欢乐园工程的施工技术工作,是集团紧需的技术型人才。”易键璋说。 “您过奖了。”长安平静地说。 “你想去朔阳工地?” “是的。” “这是去工作可不是去旅游啊,朔阳自然条件恶劣,距离上海又远,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艰苦的地方能受得了吗?”易键璋语重心长地劝说。 “我没问题!”长安不假思索地举手,“我的家乡就在朔阳。” 第十章 重回朔阳 美丽的朔阳郊县——东华。 艳阳高照,山间群岭起伏,层层叠叠,蜿蜒曲折的黄河水宛如一条金色的缎带,悠然延伸至远方。山区公路改造工程正在紧张施工…… “易工,你带来的小姑娘也太爱找事了,像路堑开挖标准和深度这种小事有必要每天强调吗?我们在工地上干了一辈子活,修了多少条路,难道还会弄错!还有安全帽,你说我们路面施工的,又不是高空作业,偶尔一两个人没戴帽子对工程没有多大影响吧,可她一个技术员却管起了安全员的闲事,竟当众教训我们,逼着我们戴上帽子才肯罢休。唉,我这张老脸啊,都快没地儿搁了。说真的,要不是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易工你带来的,就今天这事,哪儿能让她逞了威风……”路基施工班组长找到易键璋发泄不满。 易键璋和公司的老工人都很熟,他笑着拍拍组长的肩膀,刚想劝上几句,却被身后忽然插进来的声音抢了先。 “施工现场有小事吗?路堑开挖不彻底,各种土质未按设计要求开挖至规定高程,一旦赶上暴雨,路基吸水后承载力急剧下降立马就会造成路面沉陷开裂。高组长,我想请你回去仔细检查一下你们班组挖过的路堑,看看高液限粘土夹杂了什么!还有安全帽,我不会对你们这些干了一辈子的活儿的老工人有什么半天、2天的宽限,关乎生命安全,你们必须,立刻,马上整改!” 纤细高挑的年轻姑娘语落铿锵,宽大的安全帽下,眼神清亮,英气卓然。 高组长的脸上很有些不好看,可小姑娘讲话句句在理,他也找不到辩驳的理由。可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他更是难堪。 于是他把视线转向易键璋:“易工,你看她……” 易键璋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高组长这是找他借坡下台来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高,先别说这个了,赶紧回去看看小长给你指出来的毛病,有问题赶紧改,我等下要去验收!” 高组长嗯了一声,临走前盯了盯面无表情的长安。 高组长走后,长安挽起袖子要去下一处施工点,却被易键璋叫住。 “小长,等一下。” 长安回头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 “歇会吧。”易键璋指了指他的‘办公室’。 易键璋的办公地点是一处流动帐篷,里面有一张折叠桌和折叠椅,桌上摊着一大堆工程图纸,图纸上压着一盒打开口的红梅香烟和一个很旧的搪瓷水缸。 “你坐,我给你倒水。” 易键璋走到角落,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子,他拿起保温壶,用壶盖当水杯,倒了一小杯热水,递给长安。 “山里冷,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长安接过水杯,打量着易键璋的膝盖,“经理,你的腿有风湿?” 易键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你咋看出来的?” “我家邻居爷爷一犯病就和你一样,下蹲走路都很困难。”长安想起已经去世的徐爷爷,眼睛不由得有些发烫。 她低下头,急忙喝了口水。却不小心被烫到舌尖,“嘶”,她吸了口气。 “你这孩子,急个啥。”易键璋笑了笑,习惯性去桌上拿烟,可手伸到半空,又收回来。 “经理你想抽就抽吧,我没关系。”长安说。 易键璋摆摆手,“不了,最近也想戒了,抽太凶,医生不乐意。” “那你怎么得的风湿骨病,这个病年纪大了很受罪。”长安问。 “八十年代去川藏工地施工时受了风寒,当时同去的一大半工友都得了这个病,哦,刚才的高组长,他的骨痛病比我还要严重。”易键璋指了指工地的方向。 高组长。 刚才那个不戴安全帽的老工人? 长安没有说话。 “小长,其实高组长他们没你想象中那么懒散。他们这一辈的工人,对工作极其负责,不会把工程质量当做儿戏。这点,你可以放心。” 长安放下杯盖,“可他们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当回事,上周青岛工地的事故就是工人不戴安全帽被高空坠物砸死,可今天,他们又……” “这些老工人偶尔也会倚老卖老犯一些低级错误,我看见了也会管,不过,倒是没你今天处理问题的效果好。”易键璋说。 “那是经理你太好说话了,他们根本不怕你,又怎么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长安说。 易键璋呵呵笑了,“所以,我适合做技术工作,不适合搞管理,可小长你这泼辣硬气的作风,倒是块做项目经理的料。” 项目经理? 长安怔了怔。 项目经理是工程的领导者,是统领全局,在预算范围内按时优质地领导项目小组完成全部工程内容的重要角色和核心。 她,一个搞技术的新员工,能做项目经理? 可易键璋的这句玩笑话,却像是落在干草的火种,一下子燃烧起来。 易键璋看到长安眼底的光芒,不禁心中一动,他给长安的杯盖里添了些热水,看着她说:“怎么,我说的你感兴趣?” 长安抱起杯盖,急忙摇头,“没有,我才刚出校门,什么都不懂。” “多跑几个工地,多经受一些磨砺,工程的门道自然就懂了。小长,你若真有兴趣,我建议你报考一级建造师,这样对你今后的发展很有帮助。”易键璋说道。 “我……可以吗?”长安犹豫地问。 “可以!当然可以!你呢,有技术,有魄力,这两点比一般的项目经理有优势,你现在欠缺的就是经验和阅历,这个呢,不能着急,只能在以后的工作中学习和提高。” “经理……” “以后别叫我经理了,就跟高组长他们一样叫我易工。我这人当不了官,别人一叫我经理我就浑身难受。”易键璋晃了晃脖子。 “易……工。” “对了,这样叫就对了。”易键璋笑道。 “那你也叫我长安,我一听见别人叫我小长就想起卤肉店的肠子。哦,对了,也不许叫我长工。” 易键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行,长安,以后就叫你长安。” “易工,我能拜您为师吗?这次跟着您来工地,我才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筑路架桥看似没有修水电站,盖大楼那般工程庞大,耗时费力,可一旦接触到实质,长安才体会到这项工作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精密。 路堑开挖,路基回填,底基层、基层施工,沥青摊铺,面层碾压养护等等,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精心施工,严把质量关。而修筑一些特殊路段,更是需要技术人员用超强的智慧和丰富的经验才能完成。 而易键璋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易键璋,五十六岁,龙建集团的功臣,国家著名道桥高级工程师。 能拜他为师,是每一个土建学生的梦想。 易键璋敛起笑容,看着目光真诚的长安,心里痒痒的,竟有些跃跃欲试。 好像临老了临老了有这样一个能当项目经理的女徒弟也不错。 “你真想学?” “真的。” 易键璋盯着长安看了半天,忽然大笑道:“好,我就收下你这个关门弟子。” 第十一章 女汉子 朔阳山区道路改建工程持续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作为一公司乃至整个集团最有话语权的技术专家,易键璋经常被其他兄弟公司请到全国各地的施工现场处理疑难杂症。在他离开期间,长安就成为朔阳工地的技术负责人。 初初接手这么大的摊子,长安一连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千头万绪,状况百出,搞得她像陀螺一样,绕着工地不停地转圈。还有那些棘手的技术难题,像是山上的野草一样一茬一茬地冒出来,怎么割也割不完。那些日子,她几乎泡在路基坑里,每天吃饭就是啃面包,水根本顾不上喝,睡觉就在旁边的流动帐篷眯一小会,醒来就继续拿着图纸在问题路段忙碌。 一次雨后,长安正蹲在泥泞的坑道里观察路基的含水量,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声响,长安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心想今年的雨水也太多了些。 她低下头用手指挖了一块泥土,放在指尖揉捻,然后又凑到鼻子下面嗅闻。 这是易键璋,也就是她的师父教给她的‘独门秘技’。 易键璋说,一个好的土建工程师,尤其是路基工程师,得有医生‘望闻问切’的本事,不过医生医的是病人,他们医的是硬邦邦的公路。 好的医生只消看一眼患者的面色或是号一号脉就能找到病因,而好的路基工程师,则像她这样捻一捻土层,闻一闻其特殊的气味,就能准确无误的判断路基是否合格。 俗语说得好,打铁的要自己把钳,种地的要自己下田。 达到这种境界靠的是日积月累的匠人精神,这种精神亦是易键璋职业人生的真实写照。 长安自知差距甚远,所以丝毫不敢懈怠,只要有机会历练,她就会浑然忘我的投入进去。 混杂着泥浆和石块的洪流奔泻而下,她还蹲在深达一米的坑道里,没有意识到危险。 “快跑——泥石流——” 附近作业队的工人惊恐奔逃。 长安脑子一空,还没来得及弹起身子,铺天盖地的泥石流就把她淹没了。 “救命——救——”她拼命扒住坑道外面的树枝,试图把身子拔出来。可根本没用,粘稠的泥浆越聚越多,眼看就要没过她的胸口。 忽然,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从天而降。 “拉住绳子!拉住!” 长安顾不得其他,将绳子一端紧紧抓在手里。 “别急,我喊一二,咱们同时用力!”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中年男人大声喊道。 嘴里灌满了泥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一……二,起!” “一……二,起!” 随着一声声的号子,长安配合那人将深陷在泥水里的身体一点点拔了出来,当她的双腿接触到实地的那一刹那,她就像只精疲力竭的咸鱼,趴在泥地里动弹不得。 救她的男人也坐在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下不能了吧!我再晚来几分钟,你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荒山野岭了。” 熟悉的声音和讲话的调调刺激得长安睁开眼睛。 “高组长。” 一向看她不顺眼,几乎不跟她说话的高组长,竟然救了她。 高组长也是狼狈的可以,不过他的表情却不像平常那样不耐烦,而是盯着长安瞅了一阵儿,忽然说:“这次可是你没戴安全帽。” 浑身灌满泥汤,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长安闻声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她说:“嗯,我认罚,您说了算。” 听她这么说,高组长的表情更舒坦了。 “你这丫头,叫我咋说你好呢。以前,你不给我面子,让我一个堂堂的班组长在工人面前抬不起头,说实话,我是挺恨你的。听说易工收你当徒弟,我还劝他不要给自己找麻烦,说你不是个善茬,小心以后给他穿小鞋。易工说我是,是什么小人之心……小人之心度君子什么,嗳,反正就是说我不好。我气得不行,连他也不愿意搭理了。可是后来,我看你真心实意跟着易工学技术,而且不怕吃苦,不怕脏,跟着工人们一起下坑道,睡帐篷,虽说你脾气臭了点,平常除了教训人就没给过我们一个笑脸,可相处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和工友们心里都清楚。今天的事,是我高祖光心甘情愿救你,过去的恩恩怨怨,咱们一笔勾销。” 长安仔细听完高组长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抹了一把脸上的黄泥汤,慢慢坐了起来。 “您救我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可是高师傅,我不会因为今天的事就对你有所优待,您在工作中出了岔子,之前我怎么做,以后还会怎么做。这样的我,您能接受吗?”长安语气认真地说。 高组长听后先是讶然,而后才晃着脑袋,手指着长安,神色复杂地说道:“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是头喂不熟的狼。你说,你说你这心,是铁打的麽!咋这么生冷呢!罢了,罢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你再想逮住我的错处,没那么容易!” 高组长嗤了一声,背着手,气哼哼地走了。 长安看着高组长蹒跚的背影,嘴角勾起,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自那以后,长安对施工的要求就变得更加苛刻。 严要求换来的是验收百分百合格,工程施工完成向监理单位报验的时候,根本不用突击整改,不用费尽心思讨好监理方,这次的工程项目验收轻松通过,底下的施工作业队伍对这位高冷寡言的技术员是心服口服。 2009年5月7日。 朔阳山区道路改造工程顺利竣工并交付使用。 东华公路。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过宽阔平坦的路面,车内,易键璋转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长安,说:“你要是觉得疲累,我们可以明天再回上海。” 长安摇头,“我不累。” 易键璋瞥了她一眼,“怎么,工程交工了你不满意?” “不是。”长安否认。 易键璋刚想细问,却看到长安扒着椅背,对正在开车的司机说:“师傅,麻烦你在前面弯道处停下车。” 司机回头,诧异地看了看她,“好吧。” “你是想……”易键璋以为长安内急。 长安摇摇头,拿起脚下的一个黑色塑料袋,轻声解释说:“我有点事要耽搁几分钟,麻烦您和司机师傅等我一下。” 易键璋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袋子,心中虽有疑问,却还是点头说:“好。” 第十二章 不为人知的过去 宽阔平坦的公路散发着沥青独有的气味,开凿山体打通的弯道一眼就能够看到远方黑带子似的公路,路边新加装的防撞护栏像铜墙铁盾一样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长安静静地打量着这处熟悉而又陌生的路段。 半晌,她掏出塑料袋里的东西摆放在护栏上面。 “易工,小长干嘛呢?怎么随身还带着香炉。”车内,司机一脸不解地问易键璋。 “可能,可能有特别的事。”易键璋也在探头朝路边张望,当他看到长安从袋子里掏出最后一样东西时,他的眉毛猛地一蹙,忍不住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身着素衣的长安抽出三只冥香,点燃后神情端凝地向香炉的方向拜了三拜。 “爸,妈。八年前,你们在这段公路罹难,永远离开了我和宁宁,今天,女儿长安来看你们了。” “你们一定很想我和宁宁吧,我们也想你们,很想,一直很想……” 长安低下头,几滴热烫的泪水滚落下来,融入黑色的沥青公路,迅速消失不见。 “宁宁他现在可厉害了。他是政法大学几年不遇的高才生,被保研不说,还被推荐去上海最著名的律所实习,不出意外的话,年底,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执业律师了。爸,您早有先见,竟一语成谶,宁宁真的要靠嘴吃饭了。” 长安泪光盈盈地微笑,“爸,妈。当年我没有报考清华,让你们失望了。可我没有后悔,因为我继承了你们的衣钵,成了一名光荣的建筑工人。喏,你们看,这条东华公路就是我和工友们修的,它是不是大变样!爸,妈,你们一定很为女儿骄傲,对吗?因为我懂,当初你们为了工作废寝忘食,加班流汗的动力源泉就是亲身参与并亲眼见证每一项工程竣工时的满足和自豪感,这种感觉,以前的我无法体会到,但是现在,这一刻,我懂了。今天,东华公路通车了,作为建设者,作为子女,我终于可以打开心结,坦然地面对你们了。爸,妈,我修好了这条路,今后,你们就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长安含泪拜了三拜,将手中的冥香插入香炉。 背后传来窸窣声响,回头,却看到神情复杂的易键璋站在那里。 她匆忙擦去眼角的泪滴,说:“师父,您怎么下来了。” “我不下来,怎么晓得你还有如此坎坷的经历。”易键璋走上前,从长安用剩下的香里取了三根,用火柴点燃,插进香炉,然后神情肃穆的鞠了三个躬。 “长安是个好孩子,也是块干土建的好料,你们放心吧,她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易键璋说。 长安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低声说:“谢谢……谢谢您。” 易键璋看着真情流露的长安,叹了口气,问:“你父母出事的时候,正是你高考前夕?” 长安点头,“还有两个月。” 那一天,真是天塌地陷,犹如末日。她一辈子不能忘,也不敢忘。 易键璋的眼睛里流露出痛惜之色。 以前,他总觉得长安性子冷清,倔强,可能是性格使然。可是今天接触到长安的另一面,他才发现,这个经历坎坷的女孩子并非外表看来那样的高傲冷漠。她只是小小年纪就背上了沉重的压力,不敢对自己有丝毫的懈怠,所以才习惯以冰冷的面目示人。抛却那些偏见,揭开那层伪装,她其实是个重情重义,内心细腻的人。 “所以,你才会舍清华选安吉,选了一个女孩子都避之不及的土建专业。为的就是像今天一样,可以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站在父母面前,告诉他们,你做到了,你修好了当年毁掉你家庭幸福的‘死亡之路’。你这个孩子啊,真是……真是让人怎么说你好呢。”易键璋还是唏嘘不已,为这样不容易的长安。 长安抬起头,看着寂静的山谷,说:“还要谢谢您,若不是您带我来朔阳,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打开心结。” 更没想到会这么巧,她上手的第一个工程就是东华公路,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父母还在护佑着她。 易键璋拍了拍长安的肩膀,随她的视线一起望向西北的大山…… 长安回到上海后,紧接着就被派驻到贵州的一处道路工程部负责那里的技术工作。 按理说她刚从外派工地回来,技术部应该按照惯例放她一个大假,让她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不应该再给她安排工作。 可就是因为她在朔阳工地立了功,获得了集团表彰,同时又受到易键璋的器重,所以惹来了部门其他同事的嫉妒。 于是各种冷嘲热讽,各种设计陷害便无法避免。 不想让易键璋为了她得罪全部门的人,她主动揽下了贵州工地的差事。 在荒芜人烟的山区一待三个多月,直到建造师考试,她才急急忙忙地赶回上海,考完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贵州,直到次年四月,工程竣工后,她才终于返回上海。 这次,她整整休息了一周。 刚上班,就接到易键璋的电话,“长安,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长安放下手里的图纸,去找易键璋。 敲门进屋。 “师父,您找我。”长安扬起眉毛,露出久违的笑容。 “坐吧。”易键璋推了推掉到鼻梁骨的眼镜,侧过身,从右首抽屉里取出一个蓝色的小册子,递给长安。 长安欠身接过去,低头一看,不禁惊喜地叫道,“我考过了!” 中华人共和国一级建造师执业资格证书。 巴掌大的小册子,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瞧把你高兴的。”易键璋笑了。 “嗯,特别高兴。”因为一直在贵州工地,她竟把查成绩办证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幸亏还有师父在。 “谢谢您,一直替我操心。”长安由衷感谢易键璋。 易键璋摆摆手,“不说这个。如今你拿到建造师证,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别人竞争项目经理的岗位了。长安,我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的确是想朝着项目经理的职业目标努力,对吗?” 长安不假思索地点头,“是。相较于技术岗,我更喜欢具有挑战性的项目经理岗位。” “好!”易键璋赞许地看向长安。 他没有看错人。 面前这个五官英气,沉静端庄的女子,未来的成就绝不仅仅局限于此。 易键璋打开文件夹,将一张图纸和一沓资料递给长安。 长安接过来,视线落在图纸上方的题头上。 “76***部队营区道路改建……”她抬起头,眨了眨黑浓的睫毛,“是要派我去这儿工作吗?” 易键璋笑了笑,“是。这次的工程你不仅是技术员,而且还是……”他顿了一下,才语速缓慢地说:“项目经理。” 第十三章 律师长宁 上海。 徐家汇淮海中路新东方大厦。 正值下班高峰,穿着时尚的都市男女从大厦里涌出,像一波波黑色的海浪,迅速占领了空旷的人行道。 “借过,抱歉,借过。”长宁一边看表,一边迅速从人缝中穿过。 “长律师——”背后有人叫他。 长宁的一只脚跨下道牙,一只脚轻轻一旋,转过身来。 一抹娇小的身影动作笨拙地挤了过来,快到他跟前的时候,却和旁边横插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她低声惊呼,整个人失去平衡朝他扑了过去。 长宁双臂一伸,稳稳地将她接住。 怀里的短发女子长着一副圆圆的脸盘,此刻正红得像番石榴似的,感觉到手臂上的温度,她挣了挣,想自己站着,却没能如愿。 她垂下睫毛,用很小的声音提醒面前这个比她高上一个头的男人,“你放开我。” 见他不动,她的睫毛扑扇两下,皱着翘翘的鼻尖,语气无比担忧地低声说:“你干嘛呀,小心被律所的人看……” 听到这声熟悉到骨子里的干嘛呀,长宁的心猛地一热,他低下头,眼神热烈地看着那个黑黑的发顶,手指一紧,攥住她的小手。 女孩微张着嘴,眼皮猛眨了几下,表情诧然而又慌张地看着他。 长宁的眼眶有些发烫,他抬起空出的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哑了声说:“凌薇,以后我们不躲了。” “啊?”凌薇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被长宁牵着手向马路对面走去。 街口等红灯,附近都是在大厦工作的人。他们大多认识上海维正律师事务所的长宁律师,那个英俊沉稳的男人,此刻正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昭告全世界,他恋爱了。 凌薇的头一直没抬起来过,耳朵里嗡嗡全是回声,心脏也噗通噗通乱跳,她的眼里全是握着她的长宁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偶尔听见声音,也全都是对他们的祝福,以及对她这个小女友的羡慕声浪。 混混沌沌跟着长宁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背街小巷,还未及开口就被他压在墙上热烈地吻住。 这是一个多么热烫的亲吻啊,比他们私下相处时还要热烈。凌薇的脑子一片空白,舌尖上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她幸福地颤抖,抓着他的衬衣,不停地低喃着他的名字。 长宁呼吸粗重地抵着她的额头,眼神热烈地凝视着他的‘地下女友’,“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凌薇鼻子发酸,噙着眼泪拼命摇头,“是我太笨,总也转不了正。长宁,你才刚刚在律所站稳脚跟,你和我的事情……要是让律所知道了,肯定要找你的麻烦,不如,不如我主动辞职……” “不许!”长宁擦掉凌薇脸上的泪滴,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说:“维正不许律师和实习生恋爱本身就是侵权,如果他们借此为难我们,我们有正当理由告他。而且你转正的事,我已经研究过律所的制度了,他们没有理由不为任用期超过20个月的实习员工转正。接下来,我就要为你争取正当权益。” “可律所一直……”凌薇抱住长宁,低声说:“我怕影响你,长宁,这些年你和姐姐有多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你若是因为我失去这份工作,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长宁伸手把凌薇抱紧。 “傻瓜,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留在维正还有何意义。” 凌薇身子一震,把头更紧地埋进长宁的怀里,半晌,小巷子里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井舍’ 一家经营西北菜的饭店,因为院子里的一口古井得名。‘井舍’距离新东方大厦四站地,从地铁西口出来就能看到饭店的红黑门面。 长宁带着凌薇走进饭店,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长安。 她今天穿了一条蓝白相间条的衬衫裙,袖子挽到肘弯,半长的头发松松的绾在脑后,夕阳余晖映红了她的眉眼,看起来竟出奇的美丽。 长安正埋头看着图纸,没发现长宁已经走到桌前。 “铛铛——” 长安猛地抬头,看到长宁,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宁宁。” “姐。”长宁上前,俯下身,给了长安一个大大的拥抱,“好想你。” 长安拍着他的脊背,满足地微笑,“姐也好想你。” 长宁起身,把站在不远处的凌薇拉了过来,“姐,她就是凌薇,我女朋友。” 凌薇只是在手机照片上看到过长安,如今见到真人,她不禁紧张到结巴,“姐……姐姐好。” 长安的眼睛里逸出一道光芒,她瞥了瞥同样紧张的长宁,然后打量了一下凌薇。 “你好,我听长宁提起过你。坐吧,凌薇,你是叫凌薇,对吗?我没叫错吧。”长宁起身,指着空位,招呼两人坐下。 “没,没叫错。我叫凌薇,会当凌绝顶的凌,蔷薇花的薇。”凌薇的脸涨得通红,她坐下时长宁鼓励地扶了把她的腰,她却像惊到了一样,颤了颤,才缓缓坐下。 长宁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亦是慌张闪躲,把长宁身子扶正。 长安轻轻咳了两声,把菜单推过去,“凌薇,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这家菜馆是西北风味,我和宁宁经常来。” “啊,不,姐姐,我不会点菜。要不,长宁,还是你来。”凌薇把菜单塞进长宁手里。 长宁看她实在紧张,就拿过菜单唰唰唰勾了几道菜,之后对服务员说:“所有的菜都不放辣椒,我女朋友吃不了辣。” 服务员眨眨眼,觉得不可思议,“都不放吗?凉拌米皮也不放?” “不放!”长宁回答的干脆利落。 “咳!”长安重重地咳了一声,桌下,她伸出白色的鞋尖,踹向那个重色轻姐的弟弟。 “嘶!”长宁掀起眉毛表情狰狞地瞪着长安。 长安却翘着二郎腿,正优哉游哉地喝水呢。 “你怎么了?”凌薇紧张地扶着他的手臂。 长宁背过脸,咬牙切齿地说:“蚊子咬了一口。” 凌薇赶紧抬头,四下里看看,纳闷地说:“这么早就有蚊子了。姐姐,你也要小心啊,小心蚊子咬。” 长安看着没心眼的凌薇,拼命忍着的那股子笑意再也憋不住,冲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你……你们……哈哈哈……” 凌薇微张着嘴,愣了愣,也跟着长安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长宁原本不想笑,可看到他这辈子最最亲爱的两个女人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他竟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姐……你真是……真是……哈哈……哈哈哈……” 第十四章 团聚时刻 这一笑反而把那一丝别扭的陌生感给笑没了。 上菜之前,长安已经把凌薇的情况了解个大概。 凌薇,25岁,江苏盐城人,家境普通,是弟弟长宁的大学学姐,两人在校时互有好感,凌薇研究生毕业后去维正律师事务所实习,长宁晚一年去维正,两人在律所工作期间确定恋爱关系,碍于规定一直在谈‘地下恋爱’。 “你们公开了?”长安听了长宁的讲述,不禁惊讶地问。 长宁和凌薇对视一眼,“对,公开了。我不能再让凌薇受委屈,如果维正,维正容不下我们,我们就一起辞职。” 凌薇咬着嘴唇,眼眶里溢满泪水,她歉疚地对长安说:“姐姐,是我拖累了长宁。” “不许你这么说。凌薇,如果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那他也不配拥有爱情。”长宁把瞬间泪雨倾盆的凌薇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长安静静地看着她英俊出色的弟弟和他善良纯真的小女友凌薇。 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起,她的长宁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可以保护她,保护爱人。 看着长宁宠溺痛惜的目光胶着在凌薇的身上,说实话,她竟意外地生出一丝嫉妒。但那只是昙花一现,对于长宁和凌薇的爱情,她更多的是欣慰和祝福。 她的弟弟,配得起这世上最珍贵的幸福。 所以,她轻轻咳嗽打断在她面前秀恩爱的两人,她看得出两个人眼神里的紧张,尤其是凌薇,几乎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有那么可怕吗? 长安端起水杯啜了口茶水。 她抬起头,看着他们,说:“我看,你们分……” ‘咣’的一声,凌薇竟把勺子给掉了,长宁紧张地瞪着她,那眼神哀怨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流泪。 长安不理他,看着凌薇,一字一顿地说:“我看,你们分……分不开了。” 长宁和凌薇同时一愣,随即对视一眼,激动地站了起来。 “姐,你同意了!” 看到长安脸上的微笑,长宁嗷了一嗓儿,像个孩子似的,把凌薇抱了起来。 “我姐答应了,我姐答应了!” 长安用筷子敲敲桌子,“喂!你们能不能低调点,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你们!喂!还蹦是不是,再蹦我就不同意了!” 唰! 比火箭还快,两人嗖一下就坐得端端正正的。 “哧!”一旁等着上菜的服务员也忍不住笑作一团。 不知是不是卸下心头包袱,这顿饭菜几个人吃得格外香。 凌薇中途去卫生间,席间就剩下长安姐弟俩。 “宁宁,你真打算从维正离职吗?”长安夹了一块烤的油黄发亮的孜然排骨放进长宁的盘子。 维正维正,维护正义。维正律师事务所是上海十大律所之一,在全国乃至国际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当年长宁硕士尚未毕业就被维正签为正式执业律师,不知遭到多少人的嫉妒,如今他为了心中所爱,竟然要舍弃为之奋斗了十数年的理想,即便是了解个中缘由的长安,也为他觉得可惜。 长宁咬掉排骨上的肉,一边嚼一边说:“这是最坏打算。我明天就去找主任谈这件事,如果他继续顽固不化,那我也只能带着凌薇离开维正。” 看到长安蹙起眉头,他按住长安的手,安慰说:“离开维正我也能找到接受我和凌薇的律所,万一不行,我还有国考这条路,你就别担心了。” 长安伸手捏住长宁的下巴,晃了晃说:“反正我说不过你,大律师。不过宁宁,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姐姐永远支持你。” 长宁侧过脸,贴住她温暖的手掌心,蹭了蹭,说:“有你这个姐姐我很幸运。” 长安笑了笑,抽回手,吃了口菜,想起重要的,她拉开背包,一边找东西,一边说:“宁宁,我给你的房东转了一万块钱。这里还有五千,你拿去,买几件应酬穿的衣服。” 因为她常年在外施工照顾不到长宁,所以工作后她给长宁租了一套一居室方便他去律所实习,她回上海就住在公司分给她的宿舍。 长安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长宁,“我今天取的现金,下次直接打你卡上。” 长宁不肯接,脸上表情抗拒得很,“我已经工作了,能自立了,以后别再给我钱了。倒是你,今年26了,也该考虑考虑给我找个姐夫了吧!” 长安瞪他一眼,“我不结婚。” 长宁嗤了一鼻子,“那是你没遇到像子墨哥那样好的……” “宁宁!”长安皱起眉头。 “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长宁自觉失言,他偷瞄了一眼长安,小声嘟哝道:“子墨哥还没结婚呢。” 在美国读博的温子墨一直和长宁保持着联系,他知道温子墨至今单身。 “长宁!” “到!” “钱拿着!” 长宁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接过信封。心想,这些钱我都给你攒着,到时候加上我那份全给你做嫁妆。 长安放下筷子,“宁宁,你今年也26了。” “废话,我只比你小了十几分钟。” 长安笑了。 是啊,她的宁宁长大了,大到该娶媳妇儿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她说。 “你说呗。” “我……我想把朔阳的房子卖了。”长安看着长宁,眼底潜藏的情绪让长宁心头一悸。 朔阳老家的房子一直外租,为数不多的租金长安都用来贴补他的生活费了。今天她忽然提出卖房子,而且是她当命守护的家,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吗?竟逼着她卖房子。 “你怎么了?急等钱用?”长宁的目光凝注在长安脸上。 长安摇摇头,又点头,犹豫着说:“我想用点钱,老家的房子也租不上价,不如卖掉,还能活泛些。” “那你到底要钱干啥?” “你先不要问,到时我自然会告诉你。”长安显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长宁还想再问,凌薇回来了。 长安冲他使了个眼色,“算是说定了啊。凌薇,你快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长宁蹙眉看着姐姐,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又准备干些什么。 目光扫过桌上被长安折叠一半的图纸,他低声念道:“76***部队营区道路改建……姐,你又要去工地了!” 长安瞄了一眼图纸,点头说:“嗯,明天就走。” 长宁哀嚎一声,“不是吧,我还想带你去苏州玩一圈呢,咋搞的,你不是刚从贵州回来吗?” “一个周了。这是我最长的一次休假。噢,还有,你看看这个是什么?”长安从包里拿出一个蓝色小册子递给长宁。 凌薇好奇,也凑过去看。 “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级建造师执业资格证……呀!姐!你考过啦!”长宁激动大叫。 长安笑得特别明媚。 “不止考过了。我这次去部队施工,可不是技术员,而是……”她卖个关子。 “是什么?”长宁和凌薇瞪大眼睛。 长安的眼睛晶亮如宝石,她拿起筷子,一顿一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项—目—经—理!” 经过短暂平静之后,‘井舍’的角落里猛地爆发出喧闹声…… 第十五章 初入部队 76***部队。 是一支有着光荣历史的英雄部队,它的营区位于上海市近郊,由于营区内道路年久失修,造成行人车辆通行不畅,所以三月份部队以邀请招标的方式最终选定龙建集团一公司成为营区道路改造项目的中标方。 风格硬朗的部队会议室。 “首长,这是龙建集团的长经理。”一位中校向匆忙赶来的部队领导韩思齐介绍工程乙方的代表。 “你好,你好,欢迎啊。” 穿着衬衫长裤打扮利落的长安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韩思齐的大手,“您好,我是长安。” 韩思齐打量着长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诧异,“你是……项目经理?” 面前姑娘也太年轻了,长得模特似的,个头这么高,还很漂亮。 长安看着浓眉大眼体格魁梧的部队首长,笑了笑,说:“怎么,不像?” 韩思齐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我以为干工程的人,和我们这些军人一样,都是些大嗓门的壮汉呢。” 哪里想到乙方负责人,竟会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 长安微笑,“让您失望了。” “啊?哈哈……哈哈哈。”韩思齐闻声,神情愉悦地大笑起来。 甲方乙方监理方,三方见面会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才散。 韩思齐工作繁忙,致歉先走。 刚才招待长安的中校,后勤部基建营房处的处长董伟林,留下来安排后续事宜。 “长经理,实在抱歉啊,这次工期比较紧,只能委屈你们住在部队了。” “董处长言重了,部队的条件比我们以前施工的那些荒郊野岭、戈壁沙漠好太多了。是不是,张工?”长安问一旁的技术部同事张杰。 张杰笑着点头:“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工程的,经常去偏远地段,那里荒无人烟,自然环境恶劣,我们不仅要保证日常施工,而且还要自搭营房,自凿水井,为此,工友们戏称他们是‘类人猿’,因为我们啊,过的是原始生活。” “那岂不是和我们的战士很像!我们这支英雄部队,经常会出去武装拉练,他们在野外的状态和你们筑路工人如出一辙。”董伟林笑道。 张杰想了想,“的确很像。” “战士和建筑工人,一个保卫家园,一个建设家园。说到底,都是为了祖国这个大家。都是值得我们钦佩的人。”长安抬头望着部队大楼前鲜红飘扬的国旗和军旗,轻声说道。 战士和建筑工人。 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两个看似毫不搭界的职业放在一起品评,却奇妙的统一融合,毫无违和感。 董伟林品咂着这几句话,不禁对这位年轻姑娘刮目相看,“说得好!说得太好了,长经理!” “您过奖了。”长安微笑道。 部队营院内树木葱茏,鲜花繁盛,与整齐规范的营房交相辉映。办公楼上方,矗立着“听党指挥、服务人民、英勇善战”12个红色大字。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列整齐划一的军人喊着响亮的口号从长安他们面前经过,他们的出现犹如一阵夏日的凉风,令人精神一振。 董伟林看两人都有些沉默,不禁笑着问:“是不是不习惯?” “哦,还好。就是觉得挺震撼的。”长安还在看那一列战士。 “这算什么啊,我们部队最厉害的是直属侦察连,他们获得过全军侦察兵军事比武的第一名,并荣立集体二等功。而且啊,连队一排长,是位‘特殊人物’,曾上过新闻。” 长安抬眼看着两眼冒光的董伟林。 “你们肯定猜不到,一排长竟是位清华毕业的硕士生!当年他舍弃国外的高薪工作毅然投笔从戎,不知感动了多少有志青年,自打他开了先例,我们部队已经先后接收了十几名名校毕业生。”董伟林越说越起劲,他指着营院西北角一幢蓝色拱顶刷着米白色涂料的四层楼房说:“喏,你们看,那栋楼就是侦察连的营房。一排就住在一层,哦,对了,你们的宿舍就在侦察连的旁边,那栋二层楼。” 董伟林把长安等人带到施工队的宿舍,一幢青灰色的砖结构的楼房,“长经理,实在抱歉啊,营区只有这么一栋老楼还空着,房间还好,我让战士们收拾干净了,家具床铺也是新的,可就是……” 他看着长安,语气顿了一顿,歉疚地说:“可就是没有卫生间。” 长安正在窗口探望远处即将动工改造的老旧道路,听到董伟林的话,她转过头,漆黑的眼睛瞪得有些大。 董伟林赶紧摆手,解释说:“你先别急,办法我们已经想好了,喏,看到侦察连的楼了吧,施工这段时间,你们就用那边的卫生间,我已经安排好了。” 长安嗯了一声,推开老式的钢窗,看向董伟林口中所说的侦察连。 透过大树繁茂的枝叶,长安看到那幢四层框架式结构的楼房与其他营房并无二致。推拉窗亮得宝石一样闪着光,窗台没有任何杂物,可能是出去训练的缘故,整栋楼房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她转过身,对董伟林说:“谢谢您,我们很满意。” “客气啥,应该做的。哦,对了,吃饭你们就在部队食堂吧,宿舍这边也不适合架灶生火。”董伟伟指了指狭窄的走廊。 长安点头,“那就打扰了。” “行,你们先这样住下,有需要随时和我联系。” 长安伸出手,“谢谢。” 董伟林握住长安的手,然后松开,“那你们安顿收拾房间吧,我回去了。” “我送您。”长安作势欲出,却被董伟林拦住,“不用,不用,人民子弟兵不兴这一套。” 董伟林脚步如风的大步离开。 长安走出房间,冲着在院子里扎堆唠嗑的三十几名工人拍了拍手,“开会!” 工人们看看她,只有少数几个人从台阶上站起来,其余的人,不是继续插科打诨,就是闭着眼睛睡觉,对长安的话置若罔闻。 “集合开会!”长安加大音量喊了一声,这些人才磨磨蹭蹭地起身,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不情不愿的朝长安站的位置走了过来。 长安眉头紧蹙,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接下来,长安按照名单四人一间分了宿舍,因为是工地唯一的女性,所以长安自己分了一间,位置在一楼,方便处理事情。 接下来就是安顿,打扫,长安的行李很多,她光是整理带来的工具书和资料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等她把行李被褥都收拾妥当,张杰在外边喊,“吃饭了。” 长安应了一声,拿起书桌上的工程图纸,走了出去。 “工人们去了吗?”长安走下台阶。 “早去了。咱们也得快点,不然就要饿肚子了。”张杰摆摆手。 长安笑了笑,快走两步,跟上张杰。 第十六章 餐厅风波 长安走进宽敞明亮的部队餐厅,却不禁皱了下眉头。 蓝色的制式化桌椅坐满前来就餐的官兵,虽然人多,可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反观她带来的工人们,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三五成群占着一大片饭桌,吆五喝六,大声喧哗,还有过分的,竟脱鞋踩凳,随地吐痰,引来官兵侧目。 “长经理,走啊,打饭。”忙活了大半天,饥肠辘辘的张杰完全没注意到长安表情上的变化。 “嗯。”长安接过张杰递来的不锈钢餐盘,到窗口领餐。 红烧带鱼、土豆炖鸡块、醋溜土豆丝、炒三鲜、紫菜汤。荤素搭配四菜一汤,主食是大米,此外每人还有一个梨或是苹果。 看到长安端着盘子朝工人那边走,张杰不禁叫道:“这儿有空位,不用过去跟他们挤……” 长安仿佛没有听见,她一手拿着图纸和手机,一手端着餐盘,姿态平稳且快地绕过附近就餐的士兵,径自朝乱哄哄的角落走了过去。 张杰见状,只好追了上去。 长安的出现犹如一只飞舞的蜻蜓忽然搅乱了平静的湖心,在76***部队餐厅里激荡起一片涟漪。 “快看!” “那是首长家属吗?怎么到餐厅来了。” “不认识。”说不认识的战士还在抻着脖子瞅。 “嘿嘿。长得可真漂亮!” “是啊,跟电影明星似的,还有个头,和模特一样高。” “嗤!是比模特还要高!” “咳咳!”班长敲桌子,“吃饭!” 长安走到几个年长工人的桌前,放下餐盘,礼貌问道:“我能坐这儿吗?” 工人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斜着眼睛自下而上瞥了瞥长安,然后朝一边的空位努努嘴,“坐吧,大领导。” 听到这声别有深意的大领导,其他几个人哄然怪笑起来。他们看着长安的眼神,明晃晃的挂着轻蔑和讽刺。 张杰皱起眉头,刚要凶他们几句,却被长安用眼神制止。 “好啊。”长安神情大方地坐下,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斯文地吃将起来。 张杰也坐下来,他用筷子点了一圈,警告说:“都不许过分啊。” “嗤!”络腮胡显然不吃这套,他‘啪!’的丢下筷子,赤脚踩在凳上,凶巴巴地说:“张技术员你说这话啥意思啊,威胁我们,是不!” “你……”张杰气结。 “张工,稍安勿躁。”长安拍了拍张杰的肩膀,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她完全没有张杰冲动干仗的架势,反而姿态优雅大方的像是正在参加宴会的贵宾。 几个工人看着她,表情都有些呆。 啥意思啊,这个小丫头片子想耍啥花样? 长安没有纠结刚才的事,而是指了指他们剩了很多饭菜的餐盘,提醒说:“不要浪费。” 工人们面面相觑,络腮胡咧嘴冷笑,“呦!这么快就逞起官威来了!啧啧啧,这女人得了势就是不一样啊,兄弟们,瞧瞧,看把大领导给牛的,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吃饭放屁来了。唉,可怜我们的胡经理啊,好好的项目硬是被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给抢了,真他奶奶的憋气!” “你别血口喷人!胡胜利是嫌弃这个项目太小,所以主动退出的,和长经理没有半毛钱关系!”张杰忍不住替长安说话。 长安这边却是若有所思。 原来这些工人是胡胜利带出来的。胡胜利这个人,长安不熟,但是听师父易键璋说过,此人功利心重,一心想进集团高层,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就任项目经理时,非重大工程不接,像这次的道路改造项目,因为造价低,影响力有限,他托病给推掉了。所以易键璋才在公司头疼项目经理人选的时候向领导推荐了长安。大家都以为这是公开的事情,不会有人拿来做文章,可是今天看工人的反应,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长安思考的功夫,张杰和络腮胡他们已经吵上了。 “没关系?没关系那么多有本事的经理们不来,偏偏把机会给了她!我看啊,帮她说话那个易老头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们背地里肯定早就勾搭……” “赵铁头,你再无理取闹,肆意污蔑长经理,我立刻向公司汇报!” 络腮胡一听恼了,他咣地拍桌,跳了起来,“我操!老子今天还真就不怕了!打电话!有种你现在就给公司打电话,看谁眨下眼,谁他妈的就是孙子!” “你孙子!”张杰脸涨通红,浑身打颤。 “他妈的你找抽!”络腮胡扬起拳头。 张杰也头爆青筋的冲上去。 附近的官兵纷纷朝这边张望,有军官起身想过来劝架,却看到之前坐着不动的女子忽然站了起来,将一盘汁水淋漓的饭菜悉数扣在络腮胡的嘴上。 顿时,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静止了。 就连当事人之一的张杰,也瞠目结舌地看着面沉如水的长安,说不出话来。 络腮胡的嘴上黏着几片破损的菜叶,气得像头发怒的雄狮一样鼻孔里喷出阵阵浊气,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去把长安撕碎。 其他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就在气氛凝固到结冰,一切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的时候,长安转过身,神色平静地向官兵说:“对不起,打扰大家用餐了。为了表达歉意,今天的卫生,由我们负责打扫。” 她转过身,对络腮胡赵铁头说:“我不会向你道歉,因为你这张嘴,欠抽!但我会给你两个选择,一,用你面前的盘子扣我头上,之后给我滚出龙建。二,带着工友们打扫餐厅卫生,并写下保证书,保证你们今后守规矩,懂礼貌,才能继续留在工地。” 她扶着桌沿儿坐下,把自己没吃多少饭菜的不锈钢餐盘慢慢推到络腮胡面前。 时间再一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坐不动的长安和她隔壁气喘如牛的工人身上。 谁也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有几个胆子小的战士竟抓紧了自己的餐盘,生怕像刚才一样,冷不防地被人泼一脸。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秒针向三分钟跳的艮节儿上,赵铁头猛跺了一下脚,指着长安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地吼,“算你狠!” 长安笑了笑,探身把推走的餐盘一点点拽回来,她一边拿筷子,一边瞥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壮汉,“那你就是选择二了?” 赵铁头欲哭无泪。 “哧!”张杰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 的确是二。 第十七章 出奇制胜 张杰清醒后后怕不已,他瞥了一眼正在餐厅里打扫卫生的工人,悄声问还在吃饭的长安,“你怎么敢打赵铁头?他可是龙建出了名的地头蛇,前些年和外包方抢活儿,差点把对方打残废,你说,万一,万一刚才他打回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扛得住?” 长安放下筷子,拿起拳头大的水梨啃了一口,点头说:“扛不住。” “你看,你也知道后果严重,可刚才还那么冲动,简直吓死个人!”讲话带着南方口音的张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说实话,他是真的怕,越想越怕。 长安拍了拍张杰的肩膀,“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在双方争斗中,若能速胜,即使谋略欠佳,也要采用这个计谋。赵铁头根本没想到我会动手,这就占了一个奇,一个快,最重要的,是我的气势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打乱了他的阵脚,所以我才能准确无误的扣住他的命门,一击制胜,明白吗?” 如果时机选的不对,或是方式绵软,可能今天的结果又会是另一番情景。 张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挺有道理的。” 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长安的奇招看似野蛮暴力,却最直接最有效。 长安向后瞥了一眼正在骂骂咧咧扫地的赵铁头,目光渐渐变得冰冷,“他怎样说我没关系,但是污蔑易工,我却是不能忍。这一巴掌,还是打得轻了。” “这一巴掌,你不打我也要打,这种人,就是欠揍。”技术部的张杰曾受过易键璋的教导,极其敬重易键璋的为人,所以他才会尽力维护长安。 不过,张杰还是感到一丝疑惑,“你怎么笃定赵铁头不会攻击你呢?” 刚才的二选一,着实让张杰捏了一把冷汗。 长安啃了口梨,起身开始收拾餐盘,“他若有那个本事,也不会四十大几了还窝在工地,连个工长也混不上。他啊,顶多算是一头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犟驴儿,这种人,看似嚣张得很,其实内里空荡荡,纸糊的人儿一样,一戳就破。你看,今天我戳到他的痛处,他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你……是说,赵铁头,怕失业?” 长安扬起眉,嘴角似笑非笑地一勾,“你说呢?” 张杰眼睛珠子来回轱辘了几圈,嘿一声笑了,“的确,他那么没有底线地抢活儿干,不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嘛!他年纪大了,龙建的工作不敢丢,也丢不起。嘿嘿,瞧我笨的,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儿!居然要和他硬碰硬。” 长安抿嘴微笑。 张杰仰头唉了一声,感慨的说:“你知道吗?来之前,易工找到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照顾好你,配合你的工作。呵呵,可是现在看来,我们之前的担心全是多余的。你看,你连赵铁头这样的人都可以搞定,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他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真心赞道:“厉害。” 长安把他的手指拨到一边,摇摇头,说:“这才只是个开始,如果我猜的没错,以后,那才是我和他之间真刀真枪的较量。” 张杰愕然,转头看着旁边的长安,那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像是战士钢枪上的刀刃,棱光闪烁,透出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夜晚。 部队已经吹了熄灯号,大地一片静寂。 宿舍里,书桌前的长安放下铅笔,阖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挤压按揉着眉心,试图减轻偏头疼带来的痛苦。 她自己也记不清,这个病从什么时候开始折磨她的。 大学? 还是更早一些,那个送走父母后去南山痛哭的深夜? 她记不清了。 只记得每一次头痛都是一次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从初始几个小时发展到后来的几十个小时病程,脑袋里的血管像是心脏似的,不间断的,在里面跳蹦着疼痛。这种痛,不会一下子致命,却会持久的,残忍地折磨着人的神经,挑战着人的承受极限。 长安按揉了很大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她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用力吸了口气,扶着后脑站了起来。 她要去趟卫生间,然后回来强迫自己睡觉。 院子里很黑,她打开手机照明灯,沿着坑洼不平的小路朝侦察连的营房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过来上厕所,所以路还不是很熟。因为天太黑,她只能凭着印象朝前走。 还是走错了。 她看着面前一人高的围墙不禁捂住了额头。 看到前方亮着路灯的营房楼,她索性不再折返,大着胆子从一旁黑乎乎的林子里小跑穿过,之后又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 楼道里也是黑的,空气里飘散着混合了消毒水和男性体息的独特气味。 她一边用力掐了掐胀痛的眉心,一边用手机灯照了照黑乎乎的走廊。 卫生间,在那边? 看着左右一模一样,黑洞洞的走廊,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左?右? 犹豫几秒,她决定朝右走。 怕影响战士们休息,她踮着脚尖,屏息慢步前行。 当走过第五个房门时,她的眼睛里逸出一道光。 果然,再往前走了几个门,她就发现卫生间的标识牌。 长安松了口气,用手机照着路,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去,头顶的感应灯就亮了。 这才发现侦察连的卫生间和洗漱室连在一起,洗漱室在外面。 她抬起头,在墙壁上寻找女性卫生间的标识,却被那唯一一个进口惊到了。 没有女厕! 这幢只有男性出没的营房楼里根本没建女厕所! 长安的脸瞬间变色,本来就疼痛不休的头更加痛了。 她在原地思忖了几秒,向后退了几步,扒着墙壁向静悄悄的走廊里看了看。 “不会这么倒霉吧。”她嘟哝了一句,闭着眼睛,吸了口气,而后,径直走向卫生间的大门,轻轻敲了两下。没有听到回音,她这才放心大胆地推门走了进去。 解决完民生大事,长安按揉着左耳侧,从卫生间里出来。 她刚一拉门,就觉眼前一黑,紧接着身体急转,被一股重力压得弯下腰去,“咔嚓!”右肩处袭来一阵令人晕眩的剧痛,她疼得浑身打摆,眼泪不受控制地飚出眼眶,“唔——”她的惨叫被一只汗津津的大手堵了回去,接着,后衣领一紧,她竟像只待宰鸡娃儿一样被人拎出了营房楼。 第十八章 女贼 被人像死狗一样掼在地上,长安还在不住地发抖,眼前一片漆黑,肩膀火辣辣的,早已失去知觉,被卡得窒息的喉咙也像是被火烤,被烟熏,想说话,想骂人,可张口却是一连串夹杂着血沫的重咳。 “咳咳……咳咳咳……” 一排长严臻正冷眼看着地上蠕动的‘女贼’。 其实光线很暗,透过远处的灯光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女贼’很高,从他在小树林发现她鬼鬼祟祟的朝营房楼靠近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贼是个大个子。她步伐很快,竟无所顾忌地钻进营房楼,之后在一楼,也就是一排的宿舍区偷窥半天,最终决定从右侧区域下手。 可‘女贼’接下来的举动令他感到匪夷所思。她竟穿过长长的走廊,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厕所。 后面发生的事,就是这样了。 严臻双手交握,动了动腕关节,又转了转脖子,两道黑浓的眉毛慢慢皱成一团。 每次外出学习回来他的军事技能都要降一个档次,这次,擒拿一个手无寸铁的‘女贼’,竟觉得颇为吃力。 也怪他大意,没想到这个女的被他卸了胳膊,还能中途用脚踹他,若不是他身手敏捷,躲得及时,只怕后半辈子‘性福’不保。 想到这儿,他低头看了看重点部位,之后,半蹲下身子,单手拎着那‘女贼’的后衣领,将她一下子拖拽起来。 长安疼得闷哼一声,身子犹如秋天的落叶,不住地颤抖,“你……咳咳……放开……” 严臻牵起嘴角冷笑道:“放?凭什么?” “我……我不是坏人……我是来修路的……”长安睁开黏腻腻的眼皮,借着月影瞄了一眼袭击她的男人。 一个身似铁塔的军人正钳着她的后颈,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那双闪着光,寒凛凛的眼睛珠子,就像是雪夜里觅食的独狼,让人禁不住发抖。 “修路?”那人偏开脸,朝旁边啐了一口,语气不屑地挖苦道:“我看你修地道还差不多!嘶!你这贼娘们,厉害啊,又想踹我!”他朝旁边灵活一闪,然后抓住长安的小腿用力向上一抻。 “啊——”长安的叫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胆子够肥的啊,连军营你都敢偷!我看你啊,不仅是胳膊不想要了,连腿也不要了!”严臻正要再给这个顽固的女贼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啪!”身后的灯忽然亮了。 “谁!外面的人干什么!”三四个穿着裤衩背心的战士从营房楼里疾跑出来。 严臻回过头,“我!一排长!” 战士们听到熟悉的声音,纷纷停步。 “排长!” “排长,你回来了!” 严臻点头,朝旁边稍侧了侧身,把他刚逮住的‘女贼’亮在众人面前,“我说,咱们营房楼是不是该安排个值班的了,这大晚上,小偷都进门了,一个个还睡得跟头死猪似的,啥也不知道!” 啥?偷? 小偷? 战士们稀罕死了,纷纷涌上前,想一窥小偷真容。 严臻把手里的‘女贼’朝前一送,让楼上探头看热闹的战友们看得清楚些,“都瞧瞧,瞧仔细了啊,这贼还是个女的,真他奶奶的稀……” “排长!”离得最近的一个战士忽然间捂着裤裆惊恐大叫。 严臻一愣,蹙起黑浓的两道眉毛,训那个一惊一乍的兵,“你叫魂呢!吓我一跳!” 小战士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说:“排长,你抓错人了,她不是小偷,是来给我们营区修路的女经理。” 严臻眨眨眼,再眨眨眼。 “说什么屁话呢,营区修路,我咋不知道?” “就……就你刚……刚去学习,首长说修路。” 沉默的功夫,许多战士从楼上跑了下来。 严臻抓着‘女贼’的手劲松了松,瞬间又勒紧,他的眉毛拧得几乎倒竖起来,“那她咋半夜里跑咱楼里上厕所?” 话音一落,四周一下变得死一般寂静。 战士们的目光瞬间亮了好几个度,一个个跟闻到肉味的狼崽子似的,直勾勾地瞅着严臻。 严臻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收回刚才的话,可为时已晚。他眨眨眼,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吼道:“想啥呢,想啥呢,你们排长是那么猥琐的人吗?张晓屯,别憨笑,回答问题!” “是!”刚那年轻战士咵地一靠腿,立正回答:“施工队住在附近老楼,首长说了,施工期间,他们的人都在咱楼里上厕所。” 严臻嘴唇微张,脑子嗡一声炸了。 糟! 要糟! 除了糟这个字,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字眼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下意识丢手,可是那副温乎乎的身子却像是抽掉线的木偶,软绵绵地朝他倒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 顺势低头,却在视线触及臂弯处那张苍白灰败的面庞后,怔忡失神。 那‘女贼’,哦,不,是什么经理,张晓屯是这么说的。暖黄灯光下,她紧锁着浓密的双眉,眼睛微阖,无声无息地躺卧在他的臂弯,完全没了方才同他搏命的气势。这时的她显得格外的安静,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能够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她的嘴唇因为刚才的打斗破了一块,暗红色的血丝不住地渗出来,可依旧无损那美丽的轮廓。 砰砰…… 严臻的心脏忽然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他兀自还在失神,却被张晓屯猛地推了一把,“排长!她昏过去了!” 严臻脑子一激灵,急忙把手指放在毫无知觉的女子鼻子下面,几秒种后,他松了口气,弯下腰,抱起女子,大步朝营房楼走。 “张晓屯,去叫军医!快!” “是!” 张晓屯跑出去几步,忽觉下身凉凉的,低头一看,他竟还穿着裤衩。 怕耽搁时间,他只能原地跺了跺脚,扯着裤腰冲了出去…… 因为骨折脱臼的病人最怕颠簸,所以严臻就近把女子抱进他的宿舍,等有经验的军医来处理。 “丁海泉,把我床铺好。” “是!” 丁海泉赶紧把排长铺位的被褥整理好,被子拉开。 严臻小心翼翼地把女子放在他的床上。 又试了试鼻息,测了脉搏,他才一脸严肃地起身,对同屋的几个战士说:“你,去打些热水,你,去接应军医,你,去拿绳子,你,去叫二排长过来。” 战士们应声而去。 严臻卸下军帽,用力薅了薅被帽圈勒出痕迹的短发,仰脖叹了口气,“严臻啊严臻,你这急脾气,啥时候能改呢!” 第十九章 受尽‘酷刑\’ 长安被一阵剧痛惊醒,她吃力地转了转僵硬的脖颈,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被头顶的灯光刺得一片模糊,脑子像是坠了铅块似的一个劲儿的向下沉,只有肩部的疼痛是如此的清晰而又尖锐,耳畔传来阵阵嘈杂的音浪,她蹙起眉头,尽力瞪着眼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 “张晓屯,把她腿捆住!” “丁海泉,按住她的左胳膊,不要让她动!” “洪伟,用毛巾塞住她的嘴!” “二排长,你负责观察!” 灌入长安耳膜的音浪犹如恶魔的嚣叫,令她禁不住发抖,“不……” 下个字还在舌尖上,一块毛刺刺的东西就塞进了她的嘴里,紧接着,她的腿脚被人利索地捆住,“唔唔……”她惊恐不安地晃动着身体,可马上她就动不了了。右臂被人举高时,她几乎疼得昏死过去。长安绝望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扔在屠宰台上的羊羔,死生全由他人摆布。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爸妈的音容,他们站在云端,向她伸出手,慈爱地叫她安安,安安。 她看到宁宁,高大俊秀的宁宁穿着黑色的律师袍,无比神气地向她微笑着走来。 她看到朔阳一中,看到班级窗外的大榕树,看到温文尔雅的少年,含着一抹羞涩的微笑,对她说,长安,我喜欢你…… 忽然,长安感觉到右腋下被一个重物顶住,她惊恐睁眼,还没看清那异物是什么,就听到一声力大势沉的怒吼,“起!” 随即,她受伤的右肩就被一股重力猛地带着向前一抻。 “唔……”她蓦地挺起上身,眼睛几欲裂开。 严臻用脚顶着女子的腋下,问负责观察的二排长,“咋样?复位了吗?” 二排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头仔细看了看,摇头,“还没。” 严臻单手叉腰,脸朝一边,用力喷出胸口的浊气。 “再来!” “都抓紧啊,我说开始,一二三……” “起!” 长安的身子像地里的萝卜似的被猛地带起,之后,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砸在床铺上。 这次,她连动一动眼皮的力气都耗尽了,更别说用眼刀戳死那个该杀千刀的大兵。 “怎么样?二排长,好了没?”严臻勾着脖子急切询问。 二排长很快摇头,“没。” 严臻直接爆了句粗口。 其他战士面面相觑,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女经理。 “一排长,你……你行不行啊,不行就申请送医……”二排长心理压力巨大,这哪儿是救人啊,简直就是杀人! “呸!我不行谁行!指望那个翘班的军医,这女的不得疼死了!”严臻哼了一声,表示对二排长的不满。 二排长摇摇头,心想,这也不知道是谁搞出来的事情,还有脸说。 严臻晃了晃脖子,又给双手吹了吹气,“哈!”他像个拳击选手似的呼喝努力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 “再来!我就不信了!”他说。 二排长挡住他的胳膊,表情严肃地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施救,如果不行,就立即送医。” 严臻蹙起浓眉,推开二排长的手,“你要信任战友。” 二排长翻了个白眼,示意战士们准备。 严臻重复之前的动作,再次用脚顶着女子的腋下,准备用传统的‘足蹬法’为女子肩关节复位时,那女的突然瞪大眼睛,上身挺起,向他撞了过去。 严臻吓了一跳,拉着她的胳膊向后躲。 那女的呜呜惨叫着倒下去,严臻抓紧时机,猛力一顶,一抻,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那女的弹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一排的宿舍内静得可怕。 所有的人都在用控诉的眼神瞪着严臻。 严臻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啥也没做。” 没做你个鬼! 张晓屯跨前一步,刚要声泪俱下地质问他们那犟驴似的排长,却见严臻忽然间两眼发直,右手抖得羊癫疯似的,指着他的身后,“她……她……” “她什么她,她都快被你害死了!”张晓屯刚说完,眼前就掠过一道黑影,等他回头,却看到全屋的人都奔向排长的床铺。 严臻第一个扑到床前,一把握住那女子抬到半空的右手,激动地两眼放光,冲着身边的战士们兴奋大叫:“她的胳膊能动了!看!她的胳膊能动了!” 长安堵口的毛巾被小战士及时拽走。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原本白皙的脸庞迅速浮现起一抹红,可这抹红不是什么羞涩的红晕,而是愤怒和屈辱即将喷涌而出的先兆。 一直处于混沌不明的视线终于对准焦距。 借着头顶的灯光,她看向那个毁掉她长安所有尊严和骄傲的男人。 不,确切地讲,是军人。 没戴军帽的他,头发和下颌的胡茬儿如草一般蓬着,凌乱着,只有鬓角整洁如刀,他的脸庞瘦削又梭角分明,浓黑纠结的眉毛下一双灼灼闪光的眼睛透出生机勃勃的神采。 视线对上,被那样灿亮的目光盯着,长安竟有一瞬的失神。 可那只是简短的一个停顿,愤怒的火焰一下子窜到顶点,她举起一旁的左手,用尽全力朝那张皮相上佳的脸呼了过去。 “啪!”着着实实打个正着。 连她自己也被那清脆的响声吓到了,她居然还有力气,而那人,竟然没躲。 严臻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给呼愣住了。 他蹙起眉头,盯着躺在他床铺上的女人,心想,她怎么这么辣! “我不会道歉。”长安回望他,冷静说道。 严臻看她几秒,点头,“嗯。” 他那样毁她,她还他一巴掌,似乎还是他赚。 长安的目光扫过自己还被他紧握住的右手,“放开我。” 严臻赶紧丢手。 长安的胳膊啪一下落在床上,她的眉头抽搐了两下,把头转向一旁的张晓屯,“麻烦你扶我起来好吗?” 张晓屯呆了呆,“好……”他绕过床体,到严臻这边搀扶起长安,又飞速退回之前的位置。 长安用左臂撑着坐在床沿,回头看向张晓屯,“谢谢。” 张晓屯挠挠头,脸红得番茄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安费力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张工,你来接我一下好吗?我在侦察连……”长安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离她最近的严臻。 严臻兀自还在发愣,二排长在后面戳戳他的脊梁骨,低声提醒,“问你呢?” “啊?哦,一楼一排。”严臻下意识地回答道。 第二十章 尴尬与惦念 长安扶着墙走到大门口,战士们都散了,二排长也回去睡觉了,身边只剩那个胡子拉碴的排长还在锲而不舍地跟着她。 折腾了半宿,她连喝止他的力气都没了,刚刚归位的肩关节还在隐隐作痛,这种痛让她呼吸的频率和力度一直维持在高位。 终是忍不住停住脚步。 身后那规律的踢踏声也跟着停了。 她徐徐转身,清凌凌的目光盯着那个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中尉排长,语气冰冷地斥道:“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他垮了下嘴角,黑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愧疚,“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叫的人总也不来。” 她等得着急,所以顾不得身上没劲,走路不稳硬是要自己扶墙回去。 这股子犟劲儿,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亲切。跟着她走到这儿,才赫然发现,这姑娘,不就是女版的严臻吗? 和他的脾气性格如出一辙,倔强,好胜,好面子,而且特别能忍。 听战士们说,她是‘建筑铁军’龙建集团的项目经理,这点是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地方。因为看外表,看年纪,她可一点也不像那些整日里夹着包四处应酬催要工程款的建筑公司经理。 她像…… 像一枚刚刚成熟的小辣椒,看似青红相间欠些火候,可不小心沾到,却会辣得你两眼滋滋冒火,烧心烧肺。 就像现在,他话音刚落就被她大声怼了回去,“不需要!” 严臻摸摸鼻子,心想不要就不要呗,嚷嚷那么大声儿干啥,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厉害? 可腹诽归腹诽,牢骚归牢骚,看她作势欲走,他赶紧又跟上去。 “你这人烦不烦啊,狗皮膏药吗,非得朝人身上贴啊。” “烦,是烦。你就当我不存在,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 “嘿嘿。” 长安真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的当兵的,她气得双腿发颤,恨不能狠狠踹他两脚。 这时,一阵急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长经理,长安?” 听到张杰的声音,长安的心口蓦然一松,她转过头,急忙应声,“张工,是我。” 张杰快步走了过来,“长经理,抱歉,抱歉,刚准备过来老李去找我了,耽搁了一会儿。你怎么了?电话里声音听着不大对,出什么事了?” 张杰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台阶,这时看到长安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不禁一愣,话音跟着慢下来,“这位是……” “张工,你好,我是侦察连一排长,严臻。”严臻伸出手。 张杰赶紧握住,“哦,原来是一排长啊,一排长……”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眼神也变得异常激动,“你就是董处长说的那个清华硕士生?很厉害的一排长?” 这回轮到严臻愣住。 他牵了下嘴角,说:“首长惯会瞎说。” 张杰松开手,头微上仰,细细打量着这位像篮球运动员一样魁梧健壮的军官。 严臻的年纪看起来比他略小一些,方正脸庞,健康肤色,粗发浓眉,鼻挺口正。他的脸上挂着笑,一双睫毛黑浓的眼睛藏锋敛锐,闪烁着军人独有的神采。 好一个英武帅气的军人! 张杰不由地在心里喝了声彩! “首长可没瞎说,严排长看着就像个文化人。”张杰夸道。 这边的长安一听,嘴角抽搐了几下,悄悄别过脸去。 严臻眼瞅着长安呢,瞅她那不屑的表情,他不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粗人,粗人。” “你太谦虚了,鄙人姓张,单字杰,张杰。” “你好,张工。” “你……认识我们长经理?”张杰总算是察觉到什么,探询的目光扫过长安,又停在严臻身上。 “哦,那个……”严臻用手抠了下鼻梁,眼珠儿上下溜了一圈想着怎么回答,“那个……” “不认识。”冷不防被一旁的人抢了先。 严臻半张着嘴,眼神复杂地瞅了瞅长安,没有吭声。 张杰情商再低这会儿也瞧出异样来了,他好奇地看看两人,刚想细问,却听到长安叫他,“张工,我们回去吧。” “哦,回,回。”张杰摆摆手,又转向严臻,“严排长,那我们走了。以后有机会再细聊。” “嗯,行。”严臻抬起右手,晃了晃。 张杰原本是要先下台阶的,可走了几阶,发现长安没跟上来,他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快步折返回来,一边伸手搀扶行动迟缓的长安,一边诧异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长安拂开张杰的手,艰难地走下台阶,“没什么。” “还没什么!你看,你路都走不成了还在逞强!来,我扶着你。”张杰去拉她的胳膊,却听她‘嘶’了一声,脚步踉跄着朝边躲。 张杰的眉头拧成一团,他看看长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接到长安的电话时他还没想那么多,以为她只是怕黑,不敢回宿舍,可是看现在的情形,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长安垂下睫毛,盖住眼睛里的情绪。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严排长了。”张杰作势转身。 “别去!”长安焦急地拉住他,然后神色尴尬地别过脸,低声说:“回去告诉你。” “你说的啊,回去你要是反悔,我立马过来找严排长。”张杰怕她糊弄他,还转身向站在台阶上的严臻挥了挥手。 长安迅速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呀,你慢点,没人和你赛跑。呀呀!你看看你,差点摔了。”张杰赶紧追了上去。 严臻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那两道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渐渐收回目光。 “长……安……” 他极其缓慢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长安。 原来你叫长安。 盛世长安的长安吗? 严臻再次抬起头,望向几十米开外的那幢青灰色老楼。那里只亮着两三点灯火,它们就像是夜空里的星子,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与他对望…… 翌日。 长安被一阵悦耳的鸟叫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又倦倦阖上,过了几秒,那双被浓黑睫毛覆盖的眼睛蓦然瞪大,她也猛地从床上跃起。 “嘶!”她抱着右肩表情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咬着牙,想把这阵要命的痛楚忍过去。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强健有力的口号声。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长安呆了一瞬,这熟悉的声音…… 她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她拉起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左手用力捶打着床铺,“严……臻……严……臻!” “阿……阿嚏!”正从老楼前经过的严臻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声喷嚏,打得可谓是气贯长虹,直接把排长打了个趔趄。 “哧!”队列里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严臻的目光扫过去,张晓屯赶紧绷住嘴。 严臻甩甩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朝那幢青灰色的老楼望了过去。 是你吗? 是你在用特殊的方式‘惦念’我? 第二十一章 青头巨 工程开工前,长安着着实实忙了一周。 施工前各项准备工作复杂繁琐,长安虽不是第一次接触,可诸如组织施工机械进场,安装调试施工机具,与加工企业联系,签订供货合同,做好原材料的储存和堆放,设置消防,搭建围挡等等工作一股脑朝她压来的时候,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压力,沉重的压力。 幸好有经验丰富的张杰和项目部的李四性帮忙,她才不至于刚上任就闹出笑话来。 “经理,张工,吃饭了。”李四性拿着部队餐厅准备的饭盒,站在准备开挖的道路上叫长安他们。 长安正弓着腰和蹲在地上的张杰讨论路基的填土问题,可能太过投入,李四性又叫了一遍,张杰听到喊声,眼睛赫然一亮,他捂着肚子站起来,顺便拉起长安,“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长安点头,“好吧。” 长安和张杰各领了一个饭盒,坐在道牙上,吃午饭。 饭盒容量有限,部队餐厅标准的四菜一汤只能挤在一起放,麻婆豆腐变成了豆腐渣,吃一口,入口即化。 长安吃了两口,停下来,晃了晃不大得劲的右肩。 “还是不舒服吗?”张杰担忧地看着长安。 “哦,没事。可能刚才抻得久了。” “这都一周了还疼,怎么可能没事!这样吧,你吃完饭就去医院,工地这边我和李师傅盯着。”张杰蹙眉说道。 长安摇摇头,“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没到去医院的份上。再说了,工地一大堆事,我也走不开。” 工程开工在即,各项工作都到了艮节儿上,她站着不动就有无数的人找她,有无数个电话需要她处理,她若是走了,工地怎么办。 “就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没时间了,你走走试试,看工地会不会出事!”张杰拿着勺子,挖了几口菜塞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指着远处的白色大楼说:“街口就是军医院,散着步就到了,耽误不了你的事。” 长安看了看张杰口中的军医院,心里却有一丝犹豫。 自从出了‘厕所’事件之后,她的右肩状况一直不太好,晚上睡觉不能翻身,白天不能弯腰,久站,不然整条右臂就像不是自己的,干什么都觉酸痛,使不上劲儿。 张杰的建议她不是没有想过,可这一周实在是忙得墨突不黔,就连吃饭,也是李四性去部队餐厅帮她打来,勿论去什么医院了。 张杰看她不说话,觉得有戏,就继续劝道:“你这病恹恹的,工作效率也不会高,还不如抓紧时间看好了,才有状态是不是?” 长安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那行,我吃完饭就去。” “嗳!这不就对了。听人劝,得一半,听人劝,吃饱饭。你啊,就是太好强,把自己当超人了。”张杰笑道。 长安也笑了笑,低头挖了一口菜,吃了起来。 饭后休息,张杰去侦察连上厕所。 走廊里,迎面走来一大个儿军人,看到那人的脸,张杰原本放松的表情一下子绷住。 “张工!”严臻扬起手,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张杰牵了牵嘴角,算是招呼过了。他绕开严臻,朝里面走。 严臻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最终落在他的鼻梁上,揉了揉,忽然转身,叫道:“张工,请留步。” 张杰拧了下眉头,步子慢下来,停住,只转过头,看着严臻,“有事?” 他这别扭的姿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着急上厕所,而且不耐烦搭理你。 你有什么就快说,我还急着走呢。 严臻又不傻,一看张杰这架势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那晚上的乌龙,的确是他莽撞闯下大祸,一直想找机会向长安道歉,可这几天,他连长安的影子都没见到。害得他没事就在营房楼的厕所外面溜达,就连出早操,也是故意带着战士们从老楼前经过,可是,长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踪迹。 其实长安还在部队,还在老楼里住着,她并没有凭空消失。严臻知道,是因为工人们上厕所的时候,经常会议论起那个活阎王似的女经理。 长安不知怎么得罪那些工人了,他们在厕所里用最粗鲁无礼的语言和词汇谩骂攻击她,有些字眼儿极其污秽,极其恶毒,他听后很不舒服,仿佛被骂,被攻击的人是他,忍不住想上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可他是军人,不是莽夫,只能强压下心里的冲动,沉默走开。 其实他对长安也不了解,不知道她的品行是否如工人们说的那样不堪,可不知为什么,当那些人诋毁她,攻击她的时候,他会自动产生一种抗拒心理。 他直觉,长安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一个品行不端的女人,怎会在异性面前表现出那么强的攻击力。而且,而且她的眼睛,那双浓密睫毛下宝石般透亮的眼睛,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严臻是个相信直觉的人,不然的话,当年的他也不会顶着巨大的压力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 这些天,他一直想见长安,想当面向她道歉,想提醒她,注意身边的那些工人,可是任凭他怎样努力,都见不到那抹纤细高挑的身影。 幸好,今天遇见张杰。 可与长安一样,失踪多日的张杰,却对他再没了之前热络亲近的模样。 瞅这拧八股绳似的姿势,这是表明了要他赶紧滚蛋啊。 严臻摸摸鼻子上挺直的山棱,嘿嘿笑了,“我这忽然也觉得尿急,一起去,一起去。” “……”张杰瞪眼。 还兴这样? 两人到厕所,张杰刚要解裤带,却听到严臻问:“大的?” 张杰一愣,随即脸皮涨得通红,朝小便池疾走过去,“你管我呢。” 严臻嘿嘿笑,他跟上去,一边解裤扣,一边扫了一眼旁边的张杰。 张杰翻了个白眼,侧身避过他,尽力解决民生大事。 过了半晌,两人抖了个机灵,开始整理衣服。 “张工,我想找长安。”严臻忽然冒出一句。 张杰唰一下转头,不大的眼睛瞪得火枪口似的对准严臻,突突往外冒火,“你……你不要脸!” 严臻还是那副糙糙的笑模样,他伸手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声音低哑地说:“的确不要脸。” “你……你还找长经理干嘛!你毁她毁的还不够吗!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居然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哼!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话,你不帅,也不是文化人,你就是……就是个青头巨(流氓)!”张杰气得浑身乱颤,南方话都彪了出来。 严臻眉头微蹙,但很快散开,他苦笑了笑,说:“我是不是青头巨,要长安说了才算。她在哪儿,宿舍?还是工地?我现在过去找她。” 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解释清楚,他已经等不急了。 “她不在!去医院看病了!”张杰吼完就觉失言,他捂着嘴,狠狠地瞪了严臻一眼,气冲冲地往外走。 严臻神色复杂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他小跑出去追张杰。 “张工,她去哪个医院了?附近的军医院吗?” “不知道,不知道。”张杰的头扭得像拨浪鼓,加快步子把严臻甩开了。 第二十二章 怎么又是他 工作日,医院里人流如织,交谈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 长安挂了骨科号,乘电梯来到五楼。 一看到等候区内黑压压的人头,她的心先自一凉。没想到这些病患和她一样选择午后过来看诊,而骨科值班医生只有一位,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能轮到她。 长安看了看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改日再来。 可一想到接下来脚不沾地、气喘汗流的日子,再加上给她不断制造麻烦的右肩,她鼓起腮帮,用力吐了口气,之后,找到一个靠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以为一个钟头总可以轮到她,可滚动叫号屏翻了几番,上面依旧没有她的名字。 “呼……呼……”身边的大爷熬不住,竟耷拉着脑袋打起呼噜,这长长的呼噜声犹如催命咒似的刺激着长安,她嘴唇轻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混动屏,期待着她的名字早点跳出来。 “铃铃……”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是项目部李四性。 她微微侧身,压低音量同李四性说了几句。忽然,她蹙起眉头,起身朝扶梯间那边走。 “到底怎么回事?” 李四性在工地验收供应商送来的砂石料时,发现这批料含泥量大,针片含量多,根本不符合验收标准,看他左查右查不肯接收,对方把他叫到一边,悄悄给他口袋里塞红包,试图贿赂他,被他发现后严词拒绝。 “长经理,刚才公司的胡胜利给我打电话,希望我通融一下,把这批砂石料收了,他还说他以前负责的工程,用的就是这家的石料,从没出过问题,让我们放心用。长经理,我该怎么办?”李四性问。 扶梯间没有窗户,空气混浊,光线昏暗。 有人拿着单据,脚步匆忙的经过这里,长安躲了又躲,还是被人撞了一下。 她的眉头瞬间拧成一条线,退后一些,靠在旁边的墙上,问李四性,“我让你去供应商的厂子里实地考察,你到底去了没有?” 电话那端传来轰隆隆的机器声,李四性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惭愧地解释说:“因为这次工程采购是公司推荐的合作单位,我想着没什么事,就……” “就什么?就回来向我保证,这次的原料供应没有任何问题,让我放心签合同!李四性,你想过没有,我们这是在修路,不是小孩子搭积木,搭起了不满意可以推倒重来!修路你能重来吗?在这条土渣路上出事的人,他们的命可以重来一次吗?”长安忽然间变得异常激动,音调尖锐到引人侧目,她背过身,额头顶着楼层提示牌,两侧肩膀起伏剧烈。 李四性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是听声音,也能察觉到长安的怒气。 他心知自己有错,于是不停道歉,“你别生气,长经理,这件事我会负责的,而且这批砂石料,我也坚决不会收。” 长安的手垂下来,在裤缝边反复握了几下,眼神渐渐恢复镇定,“我马上回去。” 她挂了电话,刚转身,却被一个铁塔样的人影挡住去路。 仰头一看,她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 怎么是他? 几天未见,他还是那样霸道,一个人就占了扶梯间的大半空间,身上的迷彩绿犹如一片恐怖的沼泽,有他在的地方,似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想和他说话,更不想和他对视。 长安右脚轻挪,准备绕过他下楼。 谁知那人却像是黏上她一样,她稍有动作,他就跟上来。 反复几次,长安不禁恼了,“你干什么!” 严臻一边侧身给外人让路,一边用手臂挡住长安的去路。 “你还没看病呢,急着回去干啥!”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欠揍的微笑,居然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那靑虚虚的下巴。 长安不禁翻了个白眼,她用力去拨他的胳膊,可刚一碰到,她的手就被一股铁铮铮的力量自动弹开。 看着两眼乌洞洞的像是一汪黑潭能够吞噬人的长安,严臻忍不住笑了,“呵呵……” 呵你个头! 长安真恼了,她再也顾不得旁人好奇的目光,用没受伤的手猛推了他一把,转身朝骨科那边走去。 严臻赶紧跟上。 “你别恼啊。我拦你没别的意思,就想带你走个后门,早点把病看了。这个医院我熟得很,你跟着我,不用排队。” 长安仿佛没有看到他,也没听到他说的话,径直走向另一侧通道。 严臻也不着急,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她去拉通道门,他这才握住她的腕子,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可你心里有气能不能冲着我来,别惩罚你自己。” 长安被他握着的手腕像是着了火似的传来阵阵灼烫的感觉。 她的眉头痉挛跳动,视线从手腕慢慢抬高,最后定格在军帽下那张揪着浓眉的方正脸庞。 “放开。” 严臻纹丝未动,只是嘴角的笑纹,却随着她黑眸里熊熊燃烧的光亮渐渐消失。 他轻蹙着浓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重新审度这个倔强到骨子里的年轻姑娘。 她那么桀骜,那么清高,那么傲慢,就像是一只脾气清冷古怪的刺猬,不识好歹不说,还会用尖刺扎人。 她这样的性子,能在社会上熬到现在,算是个奇迹了吧。 他沉默着,目光与她对视,片刻,他忽然握紧她的腕子朝骨科诊区那边走。 手劲儿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我!你这个莽夫!放开我!”长安一边低吼,一边后坠身子,试图减缓他拉拽的速度。 他猛地停下,回头看着面红耳赤的长安。 “你说我是什么?” 长安大口喘气,眼睛燃火似的瞪着,他怒斥道:“莽夫!我说你是莽夫!怎么了!” 严臻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他咧开嘴唇,扑哧一声笑了。 长安愣住。 不明白他被骂了还笑个什么劲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一空,再然后,她的身子竟腾空而起,最后,稳稳落在他铁笼一般坚硬的怀抱里。 思维几乎立刻停滞,完全陌生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霎时间将她吞没,她微张着嘴唇,眉毛呈一字型,眼神里除了震惊,就是不可思议。 “你……” 他低下头,眼神炯炯地看着她,说:“我是莽夫。” 第二十三章 急诊风波 急诊中心。 廖荇翊走进医生休息室,房门一关,外面急救车的警笛声,车轮轱辘的摩擦声, 患者家属焦灼的呼唤声等等一切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弭殆尽。 他长舒了口气,闭着眼睛摸索到床边,咚一下倒在床上。 “嗯……”浑身上下的骨骼都似泡在春水里,暖洋洋,乐悠悠,极度的安全感、舒适感令他禁不住呻吟出声。 真想就此长睡不醒,再也不用像个机械战士一样无休止的与死神拉锯搏斗。 52个小时,连续两昼夜不眠不休奋战在急救一线,他的体能和意志力都已到达极限。 他像是静止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变得冗长…… “铛铛!”有人敲门。 廖荇翊纹丝未动。 “廖医生,有人找!”门外的护士继续敲门。 依旧毫无动静。 外面静了几秒,突然大门传来“咣!”一声巨响,嘈杂声轰然倾泻而入,“哎呀!你不能进去,廖医生……” 体态瘦小的护士哪里拦得住走路带风的严臻,只见她拼命拉着严臻的后衣摆,却被惯性带得身子不断前冲,狼狈得不行。 “廖荇翊!廖荇翊!”严臻抱着长安转了一圈,才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影。 看那人睡相酣然,全然无觉,严臻的心头火不禁蹭蹭蹭往外冒,“怪不得找不到人!原来赫赫有名的廖医生上班时间躲宿舍睡大觉呢!徐主任--徐主任--我要揭发廖荇翊消极怠工……” 严臻抱一个拖一个艰难走到床前,用力踢了踢廖荇翊露在床边的大脚丫子。 “喂!喂!廖荇翊!” “你干什么呀!廖医生为了抢救病号两昼夜没休息了,这才刚躺下,你别叫……”护士急得满脸通红。 加班了? 严臻一愣。 身为军医院急诊科的中坚力量,与他同为西北老乡的廖荇翊的确是个大忙人,知道他经常加班,超负荷工,却没亲眼见过,如今他们这般吵嚷折腾,廖荇翊依旧雷打不动吾自安睡,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就这跑神的功夫,怀抱着的长安却突然发力,像头敏捷的豹子似的从他手里跳了下来。 可她这一用力,却恰好牵拉到受伤肩膊,逃是逃了,可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严臻伸出手。 “你别碰我!”长安避开。 护士疑惑地打量着他们,愈发觉得这个黑脸军人不像好人。 “你到底是不是廖医生的朋友?” “我当然是啊,我和他是老乡,嗳!长经理!等等!”看到长安急速朝门口走,严臻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你先别急呀,我带你去找徐主任!” “不用!”长安挣了一下没挣脱,压抑到极致的火气顿时爆发,“严排长,请你,我请你离我远一点,只要你不靠近我,我就‘谢谢’你了!” 严臻尴尬地笑道:“呵呵,你看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 “你们……你们不是……”护士手指着严臻,眼睛却望着面色黑沉的长安,犹豫着问:“你们……不是情侣吗?” 之前她看这少尉着急忙慌的劲儿,还以为他们是恋爱中的情侣,女的腿受伤了,男的着急,所以抱着她来急诊中心看病。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我……”长安拧着眉头,瞥了严臻一眼,“我根本不认识他。” “啊?不认识就敢强掳你!”护士顿时气愤填膺,她上前推搡着严臻,“你是军人还是土匪?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家小姑娘!你放开她!你再不放我就喊人了!来人啊!来人啊!这里有流……” 情急之下,严臻一手拽着长安,一手去捂那护士的嘴。 清净之地顿时乱成一锅粥…… “谁在吵——烦死了!”床上的廖荇翊缓缓坐起来,瞪着一双血里呼啦的眼睛怒视着屋里的人。 严臻一看廖荇翊醒了,顿时嘴角一咧,乐开了花。 他拉住门口的长安,回头对廖荇翊说:“祖宗嗳,您老可算是睁眼了!您要是再睡下去,我只怕就要被徐主任军法处置了。” 廖荇翊的思维意识都还不够灵光,看是严臻,他不禁翻了个白眼,顺势又躺回去。 “嗳!嗳!你别睡啊,这还有人等着让你瞧病呢!”严臻拉着长安的胳膊把她带到床前,护士亦步亦趋跟着,防贼一样防着他。严臻神情无奈地摇摇头,弯下腰,在廖荇翊的耳朵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廖荇翊唰一下睁开眼,如同打了鸡血似的腾一下坐起,“你可当真!” 严臻皱着眉头,“我何时说话不算话!” “嘿!严排长,你可算表现一回,把额给解放咧!”廖荇翊拍了下巴掌,一边兴奋地飙方言,一边挽袖下床,“谁?谁病了?来,快让我看看。” 严臻错开半步,将一直与他较劲儿的长安拉到身侧,“就是她!” 廖荇翊抬头一看,不禁一怔。 乖乖,刚才迷迷糊糊没看清,以为又是哪个倒霉蛋,被冷酷无情的严排长训得太狠,到他这儿‘救命’来了,可这会儿仔细一瞧,才发现被严臻用铁臂钳住手臂的人,竟是个高挑漂亮的姑娘! 这姑娘约摸二十来岁,穿着式样简单的蓝格衬衫和同色系的牛仔裤,她的头发系在脑后,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一双黑浓眉毛尾端倒竖,搭着乌亮亮,寒津津的杏眼,倒是气势十足。此刻,她正紧抿着嘴唇,对身边那个黑脸军官怒目而视。 这……谁? 怎么从来没见过? 廖荇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哈哈,干啥,干啥呢,有话不会好好说,干嘛抓着人家姑娘!” 他起来分开严臻和那姑娘,又顺势分开揪着严臻的急诊护士,“小王,自己人,误会!误会!” 片刻后,小王护士面红耳赤地离开休息室。 廖荇翊拉过一把椅子,示意那姑娘坐,“别站着,怪累的。” 长安摇摇头,“不麻烦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刚转身,就被严臻挡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气不顺只管冲我来,别跟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 “再说了,你来医院不就是想赶快好吗?不好怎么工作?” 严臻不知道他这一句挽留的话一下子说到了长安心里去,她肯来医院,自然是想赶快好。 长安看着目光炯炯的严臻,犹豫了几秒钟,转身,对一脸兴味的廖荇翊说:“有劳廖医生了。” 第二十四章 好哥们 人们常把急诊科比喻于没有硝烟的战场,在这里,一切的动作都是快节奏的,医生就是战士,疾病和伤害就是敌人,医生是大部队的急先锋,争分夺秒与死神搏斗。 廖荇翊关掉看片灯箱,把x光片取下来,放在桌上。他走到长安身侧,示意她坐直。 廖荇翊捏住她的右肩前后动了动。 “很疼?” 长安松开贝齿,轻轻点头,“嗯。” 廖荇翊又左右拉了拉,“这样呢?” “还好。” 廖荇翊松开她,拧着眉头朝桌子那边走。 “廖医生,我的肩……”长安的心吊在半空。 廖荇翊坐下,拿起片子对着白炽灯看了又看,才语气缓缓地说:“你骨头没事。” 长安愣了几秒,才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心情刚松下来,却又听他说,“不过……” 她轻轻皱了下眉。 这个廖医生,喜欢折腾人麽? “不过,这个严排长还真是混蛋!对一个姑娘也下得去如此狠手,他这踢里哐啷的痛快了,可你,却要因为他上肩外展了!”廖荇翊清隽的脸上露出愤然之色。 “骨头不是没事吗?还需要戴那个吗?”长安急了。 工程刚刚开工,她这个项目经理戴着个肩外展算怎么回事! 廖荇翊推了推镜片,看着长安说:“你的肩关节复位不理想,所以才会一直疼痛难忍。如果你想快点好,就按我说的,坚持一个星期,就可无碍。” 一个星期? 长安的脑子里立刻反射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难道,她要像个僵尸一样举着胳膊挺过一周?可不这样又能怎样?她现在根本病不起,时间也耽搁不起,看着受伤的胳膊,她竟还生出一丝庆幸,庆幸那莽夫弄折的不是她的腿。 “好吧。就一周,一周之后我就卸掉。”长安说。 廖荇翊点点头,“那我给你开单子,你去收费处缴费。哦,对了,这得严排长给你出钱吧!是他把你……” “不用,我自己来。”长安拒绝。 廖荇翊开了单子,长安出去没多久,严臻拎着一个硕大的袋子走了进来。 “你们医院的超市真难找,早知道我出去买了。”严臻咚一下把袋子放在廖荇翊的桌上。 廖荇翊抬头一看,不禁乐了。 “我说哥们,你咋把爽歪歪,娃哈哈都买来了!人家可是成年人,不是三岁小孩!”袋子里五颜六色的儿童饮料,看得他两眼发直。 严臻拧着浓眉,摆摆手,“别提了,那地方只卖这些,说是销路好,嗳,你们医院啥时候改儿童医院了。” 廖荇翊还没说话,就看到严臻四下里望了望,问他:“人呢?她人呢?不会又尥蹶子走了吧!” “哧!”廖荇翊忍不住笑了,“她可就在隔壁呢。” 严臻顿时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哝道:“怕她!” 廖荇翊摇摇头,起身在袋子里翻了翻,挑了一瓶顺眼的,用吸管尖端扎透薄膜,用力吸了一大口。 “嗯!”廖荇翊眼睛一亮,连着吸完一瓶,才感叹说:“怪不得宝宝们爱喝,味道的确是好!” “你要不要喝?”他冲着严臻晃了晃胖嘟嘟的饮料瓶。 严臻不屑地咧了下嘴角,走过来,靠在他身边的桌上,说:“她要不要紧?” 廖荇翊转着手里的瓶子,斜眼瞥了瞥严臻,“怎么?对人家有意思了?” “别瞎说!她的胳膊是我弄伤的,于情于理我都得管。”严臻说。 廖荇翊推了他一把,笑着说:“对我妹妹,你咋没有这责任心。” 严臻皱了下眉头,“婉枫是你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从来没对她生过别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廖荇翊瞪着严臻,过了半晌,他转开视线叹了口气,“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婉枫对你有情,而你却始终无意,我是婉枫的哥哥,没得选择,只能站她这边。所以,严臻,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你切莫怪我。” 严臻拍了拍廖荇翊的肩膀,“我何时怪过你。” 廖荇翊笑了笑,又拿起一瓶饮料默默地吸吮起来。 严家和廖家在西北家乡就是邻居,后来严父和廖父工作调动到苏州,两家又继续做邻居。严臻是独子,和廖家长子廖荇翊是铁哥们。后来,学习成绩优异的严臻考上清华,而廖荇翊则考上了军医大学。毕业后,严臻先斩后奏,选择投笔从戎,保家卫国,到部队当了一名普通的尉官。严母宋志娟知道后已经晚了,为此,她大病一场,病好后,有近一年时间不与儿子来往。而廖家,也是出了一场大事。这件事与廖荇翊的妹妹廖婉枫有关。廖婉枫是廖家的宝贝公主,人长得美,小嘴儿又甜,所以自小就得到两家人的宠爱。少年时的廖荇翊和严臻经常带着廖婉枫玩耍,久而久之,情窦初开的廖婉枫竟喜欢上英俊帅气的严臻。已经参军的严臻一直把她当妹妹,并无其他心思,可学艺术的廖婉枫竟在考大学时,背着全家人偷偷改了志愿,成了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一名学生。她在廖家扔下的这颗原子弹,比严臻那颗威力还要大,因为只差文化课考试过关就能上电影学院的廖婉枫,谁曾想呢,这个邻里夸赞的乖乖女会给望女成凤的父母背后来上致命的一刀。 风波过后,她给廖荇翊的解释竟只有三个字:追严臻。 追严臻。 真的只有这三个字。 也正是这三个字,让廖荇翊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因为严臻,是他此生唯一信得过的朋友,是唯一值得妹妹托付终身的男人。 后来,廖荇翊出差去看望廖婉枫,兄妹俩在饭店吃饭,廖荇翊问她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她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悔。 她不要做温室的花朵,更不要做功利虚荣的明星,她只想离自己喜欢的人近一些,离他的理想更近一些。 廖荇翊看着变了人似的妹妹,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心中竟生出一丝嫉妒。 他竟在嫉妒严臻,嫉妒他毫不费力就超过他这个亲哥哥,赢得了婉枫全部的关注和爱。 严臻。 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婉枫呢? 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莽夫与流氓 “铛铛——” 廖荇翊和严臻同时回头,却看到长安抱着一个硕大的盒子走了进来。 “廖医生,是这个吗?”长安有些吃力地举起盒子,想让廖荇翊看清楚上面的字迹。 廖荇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直勾勾地盯着长安看了几秒,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说:“哦,对,就是这个。” 严臻看到长安单臂举着纸盒费力得很,于是就上前,伸手想接住,可手还在半空,长安已经绕过他走向廖荇翊,“你大概跟我说说用法,我回去自己戴。” 廖荇翊瞅了瞅表情尴尬的哥们,摸了下鼻子,轻咳一声,“哦,这个不难。” 他打开包装盒,拿出里面的肩外展矫形器给长安讲解用法,长安用心聆听,时不时的在身上比划两下。 严臻悻悻然立在一旁,待两人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把廖荇翊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不是说她骨头没事吗?戴这玩意儿干啥?” 廖荇翊眼神凉凉地瞥他一眼,“还不是拜严排长的‘神力’所赐,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给她复什么位,人家娇滴滴的姑娘何须受这份罪!” 严臻想到那晚的乌龙事,不禁面皮一热,嘿嘿讪笑道:“我那不是着急嘛,再说了,等请好假再把她送你这儿,她只怕就疼死啦。” “你就是在帮倒忙!”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廖大医生,她到底有没有事啊,不行咱就住院,可别把病给耽搁了。”严臻瞅着长安手里那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儿就心虚。 廖荇翊蹙起眉头,揪着严臻的衣领,压低声音怒道:“小子,你竟敢质疑廖医生的医术?你觉得,我治不了她?” 严臻的眼珠迅速转了几转,打着哈哈低声求饶:“我哪儿敢啊,我这不是怕她告状嘛。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写检查了。” “嗤!”廖荇翊鄙夷地松开严臻,拍拍双手,骂道:“瞅你那点出息。说你是侦察连响当当的‘活阎王’,谁能信?” “嘿嘿。”严臻凑上去撞了下廖荇翊的肩膀,朝长安那边努努嘴,“她……真没事?” 廖荇翊嘶了一声,严臻赶紧摆手,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不问了,再不问了。” “哼!”廖荇翊推开严臻,“起开!” 刚想走,却听严臻叫他,“荇翊。” 廖荇翊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严臻。 严臻倚在桌边,绿色的迷彩服勾勒出他魁梧挺拔的身姿。他浓眉紧蹙,刚毅的脸上眼神黑亮,鼻梁的高度透出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威严。 廖荇翊微微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起,记忆中那个阳光爽朗的少年已经褪去青涩,完完全全的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他仿佛为军队而生,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睿智冷静,庄重而严谨。 当初,对于严臻入伍一事,他也曾激烈反对,在他看来,严廖两家有他为军队献身也就够了,而严臻头脑聪明,做事条理性强,他生来就该吃经济这碗饭,走留洋这条路,可万万没想到,学业成绩优异的他会瞒着家人朋友弃高薪,择军队,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军官。他们也曾为此辩论、争吵,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不理谁。后来,他研究生毕业,所有的同学都在想方设法留在军区大医院,而年年拿奖学金,可以自由选择单位的他却主动要求来到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团级医院工作。 为了离自己的好哥们更近一些,还是为了他那个痴情的妹妹,个中原因,恐怕只有廖荇翊自己才清楚。 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对于严臻入伍这件事,廖荇翊倒是越来越释然。 不是时间久了,习惯了他的大檐帽和作训服,而是因为有一种人,天生为军队而生,即使千万人里,你一眼,便能看到他的存在。 严臻就是这样的人,他已经和身上的军装融为一体,不可分割。若是换做另外一个打扮,自己反而会觉得突兀难看。 此刻,严臻正用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语气不无担忧地说:“你再这么熬下去,小心我把你扔熊猫馆!” 廖荇翊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嘴角,“嗤!怕你。” 严臻摸摸鼻子笑了。 回去的路上,戴着矫形器的长安成了路人瞩目的焦点。她不习惯这种关注,想走快却因为矫形器活动不便,只能在人行道上左闪右躲,艰难前行。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脚步飞快的向她冲了过来,长安心中一惊,本能转身躲避,可是地上有个坑洞,她的脚跟恰好陷了进去,“呀!”她惊叫一声,身子朝马路一侧歪斜。 眼看就要狼狈丢丑,长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因为有人及时托住她的腋下,将她稳稳扶住。 长安睁开眼,轻轻喘着气,看着面前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严臻。 他正一手扶着她,一手按着个小男孩的头,轻声呵责道:“你这个小子,跑那么快干啥,差点撞着人。” 闯祸的小男孩像只小蚂蚁似的被他捏在手里动弹不得,挣了两下,带着哭腔说:“我下次不这样了。” “保证?” “保证。” 严臻松开手,在男孩的额头上敲了个脑嘣,笑道:“去吧。” 小男孩捂着脑门,苦着脸走了。 严臻转过头,神情关切地看着长安,“你怎么样,没事吧?” 长安垂下睫毛,把飘在脸上的碎头发别在耳后,又把严臻的手拨开,“没事。” 她朝前走了几步,发现严臻跟在后面,不禁脚步一顿,转过身,拧着眉头质问他:“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总跟着我做什么!” 严臻心想,若不是我跟着你,你只怕又得回医院去了。 他微张着嘴,打了个哈哈,说:“我……我也回部队啊。就这一条路,我总不能绕着走。” 看他那强词夺理的无赖样儿,长安不禁气到冷笑,“哈,原来你不止是莽夫,还是个流氓!” 流氓? 严臻扯了扯嘴角,笑了。 嘿! 听说过‘活阎王’、‘铁面人’、‘金刚’等等绰号扣在他头上,唯独没有听过‘流氓’这个词,乍一听,还真新鲜。 “你知道流氓是什么样吗……”严臻说完,就开始解作训服的扣子,一个一个的,手指飞快。 长安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恐,她一边后退,一边指着严臻,“你……你别乱来!别过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啊——” 长安的手伸在半空,眼睛紧闭,睫毛小扇儿似的扑簌簌抖着,半晌,她睁开眼睛,却看到一抹绿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前方的街角。 她低下头,看着肩上多出的一件宽大的作训服,眼睛里渐渐涌起一层复杂的情绪…… 第二十六章 针锋相对 回到工地,李四性已经把那送货商打发走了。看到长安的怪异‘造型’,他和张杰忧心不已,都劝她回去休息几天,却被她拒绝了。 工人们反应不一,有上前表示关心的,有无动于衷的,也有一部分人跟赵铁头一样,幸灾乐祸的在背后悄声议论。 长安似乎早已习惯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腔调,她没有和他们斤斤计较,而是在收工前给大家开了个会,强调了安全纪律,动员工人们积极投入工作,用一流施工质量完成道路改造项目。 第二天上午,挖掘机进场开挖旧路,轰隆隆的声响在整洁严肃的军营里回荡。 侦查连营房楼。 严臻拿了个笔记本,大步朝外走。 今天上午侦察连组织各排学习,他回来取记录本。 “一排长,你的衣服!”二排的战士小跑过来,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作训服递给他。 严臻接过来,眼神却看着外面,“谁送来的?人呢?” “哦,是修路队的张工程师给我的,他回去了,说是工地忙。哦,还有,他说谢谢你。”战士说。 谢? 应该谢他的人,不应该是张工吧。 严臻扯了下嘴角,把衣服送回宿舍,走了两步,他把衣服抬高,凑鼻子前闻了闻,之后,那嘴角就一直没落下来过,直到学习结束,二排长像看外星人似的瞪着严臻,悄悄问他又想收拾谁的时候,他才赫然惊醒,他竟傻呵呵地笑了一个上午。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严臻跟在队伍一侧,喊着口令同一排的战士们回去。 远远的,看到施工用的蓝色围挡。走近一点,却看到五六个人站在围挡外面说话。其中一抹姿态怪异却又熟悉的身影,让他一下子挺直脊背。 “一二一……一二一……” 队伍里的张晓屯小声提醒:“排长,错了,错了……” 原本在刚才那个路口就该转弯,可排长一直喊着向前走,竟走过了。 严臻一看,可不是嘛,他这一走神,把队伍都带歪了。 “立定!” 队伍停下。 “向右转。” “一班长!” “到!”张晓屯出列。 “你把一排带回。” 张晓屯瞪大两眼,瞅着面不改色的严臻,心想,出啥事啦? “一班长!”严臻拧了拧眉毛。 “是!”张晓屯赶紧挺直腰板应声答道。 围挡前。 挖掘机已经停了,工地里隐约传来工人的交谈声。 “胡经理来了,看她还牛不牛!” “人家大工程都用的‘鸿昌’的砂石料,怎么到咱们这蚂蚁似的小破工地就不行了?我看她是有意刁难,故意跟胡经理过不去!” “就是,一个黄毛丫头,整天净想着出风头,逞威风,我看她这次怎么收场!” “啧啧,你们快看她那怪模样,胳膊断了不赶紧回家找妈妈去,还留在咱们老爷们的地盘上撒什么欢!” 围挡内传出一阵哄笑。 听着里面的人说的越来越不像样,胡胜利腆着肚子猛咳了两声。 “咳咳!” 他抬起锃亮的皮鞋踹了踹身后的围挡,“散了散了!” 待听不到杂声,胡胜利才转过头,看着姿态怪异的长安,语气关切地说:“小长啊,你的伤看起来挺严重的,不如我跟公司说说,换个人过来,你也好回家养病。” “不用了,我只是扭伤,骨头无碍。”长安说完,竟把身上的搭扣解开,把肩外展卸掉,扔给身后的张杰。 “长……”张杰想劝,却被长安用眼神制止。 她用左手扶着右肩前后晃了晃,朝胡胜利那边走了两步,微笑着说:“胡经理看,我没事的。” 她个子高,站在身材矮胖的胡胜利面前,竟比他高出半个头去。胡胜利发觉自己竟仰着脖子看她,不禁皱了下眉头。 他露出一副笑模样,呲着牙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哦,对了,刚才我跟你说的,‘鸿昌’石料厂的事……” “我会向公司申请换合同商。”长安目光清澈而又坚定地直视着胡胜利,平静说道。 “你……”胡胜利嘴边的咬肌抽搐了几下,八字眉拉得更低,他目光阴沉地重新审度着面前的长安。 看外表,年轻鲜亮,眼神灵动,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人。可没想到,她竟同那易老儿一样,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再硬再冰的石头到了他胡胜利的手里,也要被压成粉末,她师父,那易老儿,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若不是易老儿多管闲事,偷偷告发他以次充好,收受贿赂,他也不至于在一公司耗了二十几年还没当上领导。反观一起来的同事,现在不是成了分公司的一把手就是集团决策层的重要人物,唯有他,还在分公司的基层管理岗上蹦跶,还要每天经受风吹日晒,在各个项目工地上奔波。 这一切拜谁所赐! 不就是那个又倔又犟的易老头儿! 如今,他的徒弟,还是个女徒弟,竟也和他耗上了。 行啊,不怕是吧,和他对着干是吧,那来啊,他倒要看看,这黄毛丫头,是不是也想步她师父后尘,这辈子都窝在一公司里,不见天日。 “哈哈……”他仰头怪笑,“小长啊,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啊。” “胡经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接受了不合标准的砂石料,才是正确的?”长安语气清冷,却又咄咄逼人。 “谁说这批砂石料不合格?你有证据吗?随意污蔑人,可是要吃官司的。再说了,这家石料我用过不止一次,而且,公司的其他工程也在使用,你说不合格就不合格,那质监站的检验员是瞎的?是摆设?那合格证书是人画出来的?嗤!长安,长经理,你小小年纪,竟敢肆意诽谤造谣,诋毁企业信誉,你就不怕丢了手里的饭碗?”胡胜利的手直指长安,因为离得太近,指尖几乎戳到长安的眼皮上。 “她不怕!” 忽然,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而长安也被一股熟悉的力道带着,护在那人身后。 第二十七章 我们不熟 严臻? 怎么是他? 长安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低声斥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严臻仿佛没听见,长安推那一下子也未撼动他分毫,他跟块密不透风的铁板似的挡着长安,胡胜利也只能仰头看着这位不知从何方杀出来的‘程咬金’。 “你……你想干啥?”这大块头像座山一样压着胡胜利,那犀利如刀的眼神儿,唰唰朝他削过来,吓得他一缩脖儿,朝后退了几步。 “我路过啊,听见有恶犬乱吠,恐其伤人,就过来瞧瞧!咦,那死狗哪儿去了?刚还叫得挺狂,这一眨眼,咋就不见了?”严臻左右张望,似乎真的在寻找恶犬的踪影。 “你……”胡胜利明知这大兵故意埋汰他,可偏生接不得话更发作不得。他这人素来嚣张跋扈,在工地作威作福,无人敢惹,原以为过来一趟,这小丫头便能像其他人那样识时务,懂规矩,却没想到他堂堂公司高层,集团中坚,竟会在这个小破工地接连吃瘪。 “你见到这条狗了吗?这位领导!”体型高大的严臻勾下腰,凑近胡胜利。 胡胜利气得面皮紫胀,一团火堵在嗓子眼儿,就是吐不出来。 他一边向后躲,一边用食指颤巍巍地指着严臻和他背后的长安,恼羞成怒斥道:“你们……好!很好,长经理,你的手段胡某人今天可算是领教了。这女人啊,笼络人的本事就是比男人厉害,怪不得老赵他们怕你,你说,你这才来几天啊,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给你当保镖了!” “胡经理!”长安绕过严臻,站在胡胜利面前,“咱们就事论事,莫要牵连他人。你今天来,如果想以官威压人,逼我收下不合格的石料,那对不住,要让胡经理失望了,若你来只是存心羞辱于我,那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虽然没本事,没背景,也没资历,却有一副谁也收服不了的臭脾气,谁要欺负我,我必锱铢必较,十倍还之!赵铁头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没错,我就是他口中那个爱逞能的‘刺头儿’,胡经理不信,非要找上门来尝尝被我这刺头儿扎一下的滋味,我又怎能让胡经理失望而归呢。” “哧……”一旁的严臻差点破功。 长安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径直走向一堆儿尚未清理的垃圾。 看长安从地上拎起一根又粗又长的钢筋,胡胜利不禁两眼一瞪,惊恐不迭地向后退,“你别乱来,别乱来……” 张杰一看不对劲儿,赶紧上前拦着长安,“长经理,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长安拿着钢筋,在手心缓缓转圈,冷笑道:“张工看不出来,有些人,给脸不要脸,偏要打着说,骂着说才有用。” 张杰给长安使眼色,“啊?哦,不是……” 这边胡胜利气得直喘粗气,他阴沉沉地瞪着长安,“算你狠!我们走着瞧!” 长安推开张杰,作势要过来,胡胜利赶紧脚步仓皇地逃了。 待人影儿不见,长安哐啷一下扔掉手里的钢筋。 张杰苦着脸长叹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脾气,今天非闯祸不可!胡胜利和公司领导关系好,他这次回去,肯定会给你穿小鞋。你别忘了,易工就被他害……” “师父能忍,我不能忍。如果我也像师父一样委曲求全,那我还是我吗。”长安扶着右肩,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她转过头,神色清冷地看着一旁的严臻,“热闹看够了吗?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严臻呵呵笑了两声,但是眼睛却亮晶晶的,盯着她说:“嗯,走,马上走。” 嘴里说着走可脚却纹丝未动,他冲着张杰摆手,“张工,把你手里那东西给我。” 张杰低头一看,发现是长安之前固定手臂的器具。 严臻要这东西想干嘛? 张杰虽疑惑,可还是把拆卸下来的肩外展递给严臻。 长安也拧着眉头,看着总是触她霉头的严臻正手指灵巧地解开肩外展上纠缠在一起的系带。 “给我。”长安想抢,却被严臻一把攥住手臂,牵拉着身子朝他怀里拽。 长安急了,以为他又要犯浑,于是挣扎着想摆脱他,“你干什么!放开……” 话还没说完,就觉眼前一黑,等再有感觉,那套肩外展已经套在她的身上了。 因为距离太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热烘烘的温度,严臻神色坦然地帮她系扣,长安却是又羞又恼,原想踹他两脚,叫他滚,可系扣都在腋下敏感部位,每挣扎一下都是在自取其辱。 想让张杰过来帮忙,可那家伙居然悄悄溜了。 张杰…… 长安咬牙切齿地怒道:“严臻!你……放开!”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尴尬,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马上就好,还有一个扣。”严臻手指灵活地绑上最后一根系带,他后撤一步,提醒长安:“千万不要再卸下来了。” 再逞强,她的手臂真要废了。 长安转身就想走,却又被严臻挡住。“等等。” 长安低头扫了一眼手腕,严臻缩回手,扯了扯嘴角,说:“对付恶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和它纠缠,不要倒地露出你的脖子,而是要观察它的弱点,避其锋芒,应时而谋,一击而溃!” 长安蹙眉思考,片刻后,她看着严臻说:“我不懂什么打狗的技巧。我只知道,当恶狗向我扑来的时候,我不能退缩,我要像它扑咬我一样咬它,而且要比它更狠,更凶,当我比恶狗还凶狠的时候,它自然就会怕我,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了。” 严臻看着面前姿势怪异的长安,看着她英气卓然的眉眼,回味着她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抿了下嘴唇,敛去唇角那一丝浅浅的戏谑。 他遇到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竟会藏着如此坚硬的意志。 她和恶犬上司对峙的手段令许多男人自愧弗如,而她的某些想法更是令他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又对她生出更多好奇的心思。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的背后,又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们并不熟,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长安说完想说的话,便举着胳膊转身离开。 严臻看着那抹高挑的背影,眼睛里却燃起一小簇跳跃的火苗。 长安,你觉得,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我还会对你无动于衷吗? 第二十八章 富民安居工程 新疆。 巴楚县一处富民安居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一个浓眉凹眼的新疆小伙子走进施工区,左右张望一番,发现他要找的人正被一群建筑工人围住,坐在圈子中央给大家讲解施工技术要点。 “易工,吃饭了。”他走过去,提醒说。 易键璋看看手表,不由得愕然笑道:“这么快!” 快晚上八点了,天还很亮堂,远处的晚霞都还散散的,没聚在一起。 “您忘了,新疆位于祖国的最西部,是日落时间最晚的省份。”新疆小伙儿阿迪力普通话讲得很溜。 易键璋从地上站起来,笑着拍拍阿迪力厚实的肩膀,心想,可不是吗,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祖国的西部边陲,风景瑰丽,气势磅礴,同时却又落后闭塞。 “是我疏忽了。”易键璋冲着工人们摆摆手,“大家都吃饭去吧。” 工人们四散而开,易键璋扶了扶头上的安全帽,“走吧。”他刚一挪步,身子却猛地一晃,向旁倒了过去。 “呀!”幸好阿迪力眼疾手快扶住他,“您怎么了?” 易键璋脸色发灰,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闭着眼睛缓了缓,才苦笑着解释说:“可能刚才蹲久了,起来后有些不适应。没事,阿迪力,没事。” 阿迪力担忧地看着易键璋说:“可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差,一定是这几天加班累着了,我去找热合曼医生……”阿迪力刚想走,却被易键璋扯住胳膊,“不要兴师动众,小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 “可……”阿迪力还想劝,易键璋的手机却响了。 易键璋掏出手机一看来显,不由得面色渐显舒缓,他冲着阿迪力摆摆手,“你先去吧,阿迪力,我接个电话。” 阿迪力点头,就先离开了。 易键璋把手机贴近耳朵,望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彩,微笑着说:“长安,是你吗?” 电话那端隔了片刻,才传出一抹熟悉的声音,“师父,是我。” “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您了。” 易键璋抿了下干裂的嘴角,转头看了看,朝一块表面平坦的方石走过去,坐下。 他摘下安全帽,放在一边的草地上,又用手指爬梳了一下灰白的头发,才对电话那端沉默的长安说:“哦?是吗?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遇到困难了?” 电话里传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长安才叹了口气,声音低缓又带了情绪,叫他:“师父。” 易键璋笑了笑,问:“说吧,出啥事了?” “师父,新疆的富民工程进行的顺利吗?”长安没有直接回答易键璋的问题,而是问起了他的工作。 易键璋也顺着说:“挺好。这是我第五次入疆工作,却是第一次以援建者的身份为新疆人民实实在在的做事。这里的人热情善良,工人们好学勤劳,这不,你打电话之前我还在给他们讲施工技术要点。” 在长安去部队工地之后,龙建集团作为建筑行业的排头军,主动承担起上海企业援建新疆富民安居工程的任务,而作为技术部门的权威,易键璋责无旁贷,主动请缨,到最偏远最艰苦的西部去工作。 “说得我都要嫉妒您了,新疆那么好,我可真想和您换换。”长安的语气还如往常那样自然随意,带着一丝子女在长辈面前撒娇的意味,可易键璋听后却是眉眼一肃,他用手压着嘴唇咳了咳,问:“部队工地出事了?” 长安沉默片刻,轻声回答:“嗯。出了一点小状况。” 小状况? 易键璋眉头一拧,心说能让你长安苦恼到想要倾诉,那状况还小得了吗。 “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易键璋把手机换到听力较好的右耳。 半晌,等长安说完,已是薄暮时分,夕阳从远处的山峦斜射过来,土黄色的工地笼罩在一片金橙橙的色彩之中,近处有一片刚砌好的围墙,上面用醒目的白漆写着一行大字。 质量重于泰山,安全关乎生命。 易键璋沉默片刻,给出他的答案。 “长安,你做得对。” “师父……”得到易键璋的肯定,长安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到实处。她叫了一声师父,嗓子眼儿就被堵住了,眼眶里酸胀胀的,千言万语想要跟易键璋诉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安,打从朔阳项目之后,我就能理解你的固执,你的坚守。你一连两次拒收残次原材料,说明你并不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在强权和利益面前,你可以沉得下心,做到澄明廉洁自律。这一点,你我的性格是共通的,所以,才会不计后果的得罪胡胜利之流。我赞同你的做法,是因为做人就要无愧于心,做事就要心安理得。我们可以没有金钱权势,但却不能没有理想和志气,这一生,我们都要挺直了腰板做人。长安,你刚才问我,说你要是因此丢了工作,会不会令我蒙羞。我可以告诉你,而且大声地告诉你,不会。我不仅不会觉得丢脸,而且会以你为傲,你是好样的,长安,我从不后悔有你这样优秀的徒弟。” “谢谢您。”长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们今天有没有为难你?”这才是易键璋最担心的。 “没有。”长安用力吸了吸鼻子,“谁敢!” “又像上次一样拿钢筋吓唬人了?”易键璋是从张杰那里听说她用钢筋吓唬胡胜利的事,他没问过长安,但他知道,这丫头,有脾气,更有脑子。 “您怎么知道了。啊,是张工告诉您的,对不对。”长安气恼地吸了吸鼻子,“我这次可没冲他们抡钢筋,我啊……” “怎么?换砖头了。”易键璋接了一句。 长安哧一声笑了。 她叫了一声师父,埋怨说:“您当我是暴徒啊。告诉您,我这次可文明了,没动手,真的,一根汗毛我也没碰他们,我就是……就是把他们的送货车开一公司办公大院了。” 啥? 把装满不合格砂石料的车开进公司大院了! 她……这个长安,还真是,真是…… 胆大包天! 忽然,想起重要的。 “你会开大车?” “不会啊。” 易键璋胸口一窒,“那你怎么开过去的?你这孩子,吓死人了知道不知道。你这行为属于危险驾驶,被交警逮着是小事,被送到医院是大事!你这孩子,不晓得路上……” “我没开,是有人……有人帮我开过去的。”长安犹豫了一下,说道。 “谁呀?张杰?他可不会开车呀。”易键璋说。 “嗯……是……是一当兵的。”长安说完这一句,加快语速说:“总之没出危险,师父,您别担心这个了。” 听她声音也知道没什么事,易键璋心下稍安,却又涌起更多的好奇心,“那后续呢?那辆车后来怎么样了?” 第二十九章 凡事有度 车。 车自然是安好无损。 可她却因为行为冒失被公司王向春经理狠狠地骂了一顿,当着一众公司领导同事的面被批莽撞她着实丢脸,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辆车,这辆车上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残次品的砂石料,终是引起了王向春的关注。 她没有铺垫或是废话,直接向王向春讨说法。 当时,整个公司大院静悄悄的,惊诧、愤怒、鄙夷、不屑,甚至是同情的目光向她汇聚而来,她的心噗通噗通狂跳,清楚自己这次是捅破了大天。 王向春面沉如铁,看她的眼神儿寒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静默半晌,他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 她焦急地问这批料怎么办,王向春转身就走,她想追却被严臻拦住。 严臻。 是啊,她差点忘了,当时情急,张杰竟把正在训练的严臻抓来当苦差,帮她把货车开到一公司。 她像个斗士一样冲锋陷阵,却忽略了一旁的严臻。 严臻拉着她的胳膊,低声说了八个字:“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不知是这八个字说进了她的心里去,还是被严臻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的黑色眸子摄去心魄,她竟鬼使神差,跟着严臻回去了。 一天,两天,五天…… 整整五天过去,她没等到王向春的只字片语,工地流言四起,都在传她要被公司辞退。就连张杰偷偷跑回公司打听,带回的消息也不乐观。 到了这个时候,长安的情绪反而比以往变得更加平静。她知道,如果在这样是非不分的公司继续工作下去,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只是还会愧疚,觉得对不起恩师易键璋。一直以来,承蒙他老人家悉心教导,带她入门,她才能有这次施展才华的机会。可是如今她毫无建树却要让恩师蒙羞,遭人诟病,说起来,这才是让她最最难受的地方。 忍了许久,终于没能忍住心里的愧疚主动给远在新疆的易键璋打去电话。本以为易键璋也会像张杰,李四性那样骂她固执,不懂圆融变通处世之道,可没想到,恩师还是她初识的易工,对她除了理解,就是无条件的包容。 鲁迅先生曾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 她想说,人生得一恩师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 易键璋默然片刻,说:“长安,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你安心工作,不要因为情绪不好就影响施工。” “我若是那样的人,就不会和他们死磕。师父,我今天找您,不是要您为难,更不是要您为我出头,而是想把我这些天的烦恼跟您说说,能够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我已经知足。所以,即便明天他们要辞退我,我也了无遗憾。”长安说。 “傻孩子,我一把年纪,过些年就退休了,又怕得罪谁呢。倒是你,不该遭受如此不公对待。长安,你且安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易键璋说完,怕长安再念叨,于是转移话题,问:“快到五一了吧,你……你今年要请假回朔阳扫墓吗?” 那年在朔阳工地,长安在公路边燃香祭拜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今早看日历的时候还在想,她会不会回去。 长安听到易键璋的话,不禁微微一怔。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了。这一年,她过得不好不坏,一如世上孤独的旅者,独自在心灵的荒原里,孑然跋涉。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就是她变得比以前更加独立和坚强。即使前方惊涛骇浪,亦有无尽的勇气到达理想的彼岸。 她轻抿着嘴唇,思考片刻,回答说:“不回去了。” “你是怕没有假期?那我和公司说……”易键璋话说一半却被长安抢过去,“不用了,师父,我真的回不去。您知道的,工地现在一团乱,我走了,他们会怎么看。” 易键璋没再勉强,因为他在工地上待了大半辈子,太了解长安的难处。 “工地的事你不要着急,先把自己的心稳下来,这样才能更好的处理事情。”易键璋叮嘱道。 “好的,师父。那您也要保重身体,新疆温差大,早晚寒凉,您注意点,别感冒了。”长安说。 “好。”易键璋同长安道别后挂了电话,他思考了几秒钟,重新打开手机,找到通讯录,拨打一个人的电话。 片刻后,电话通了。 他扬起脸,低声问候:“向春,我是老易,易键璋……” 几天后。 几辆满载着砂石料的货车驶入部队工地。 可能长安之前大闹公司,余波未消,所以这次公司特意派了副经理曹同知和工地质检员一起组织验收。这个曹同知不仅是公司副总,还兼着材料部副经理的职务。 “合格!长经理,这批石料均符合标准!”李四性情绪激动地跑来向长安报告结果,长安正在看工程预算表,闻声抬起头,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句,“那收了吧。” 李四性飞快地转转眼珠儿,表情带着一丝疑惑,问:“你不高兴?今天可是材料部的曹经理来送的货,他能来,而且亲自给咱送上门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没事了,长经理,你不用再担心会被辞退了!” “哦,是吗?”长安牵起嘴角笑了笑,又低下头准备看预算表。 李四性一看她不疾不徐的模样便急了,他走前两步,提醒长安:“我知道你对材料部的人有意见,可人家毕竟是经理,高你好几级,他既然矮下身段来了,那就是代表公司,你好歹给个面子,出去见见曹经理,也好让人家顺坡下台。” “不去!”长安头也不抬。 “长经理……”李四性还想再劝,却见长安一拍桌子,拧着眉头,站了起来,“说了不去了,我真有事!” “有事也得推后。”张杰大步流星地进来,上前就扯长安的胳膊。 长安呀的叫了一声,扶着右肩跳开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手臂还有伤。”张杰赶紧道歉。 长安蹙眉说:“我就是和医生说好了去复检,所以才没空去见他,张工,你代劳吧。” 说完,她把桌上的预算表卷了卷,拿在手里就走了。 “长……”张杰追出去,却看她从一旁的小路走掉了。 他叉着腰,长叹口气,对一旁的李四性说:“唉,咱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李四性苦笑说:“长经理这是心里有气,公司也太仁慈了,居然没追究胡胜利的过错。” 张杰摇摇头,心说你懂个屁啊,公司那么大的摊子,内部千头万绪,关系网盘根错节,就算是一把手,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好把一个‘功臣’怎么样了。 “行了,待会儿见了曹经理别乱说话,就说长安去医院复诊了,不在工地。”张杰叮嘱道。 “知道啦,我又不傻。”李四性答道。 医院。 急诊中心。 廖荇翊从抢救室出来,“小王,你马上把病人转去妇产科病房,哦,带着她家属去找马医生,我和她打过招呼了。” “好的。” “廖医生,有人找!”身后有护士叫他。 廖荇翊转过身,却看到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正绕过护士,朝他走了过来。 第三十章 怎么是她 是她! 廖荇翊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招呼道:“长安。” 长安走上前,笑了笑,“廖医生,又来给您添麻烦了。” 廖荇翊倒是无所谓,多看一个病人,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多吃一口菜一样稀松平常。 不过,既然她碰巧来了,那他今天也有话要说。 廖荇翊把长安领进医生休息室,例行检查后,他扯过椅子坐下,“已经痊愈了,肩外展不需要戴了。”看她肩膀空空,他不禁笑道:“你是不是早摘了。” 长安扶着左肩前后晃了晃,“工作时很不方便,我就卸了。” “所以你拖了两个周才好,明白吗。”廖荇翊故意拖长音调,最后还像个老头子似的低声咕哝道:“说了让你一周后复查,你偏不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按我的医嘱来。” 长安惭愧得很,她尴尬地笑了笑,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工地事忙,改天闲下来我再请你吃饭。” 廖荇翊看她想走,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笑着摆手,“吃什么饭啊,你是我兄弟带来的,我吃他的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到时候,我……我去请他。”长安的表情有些迟疑。 “恐怕最近都请不到喽!”廖荇翊举起双手,交叉压在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长安说:“你还不知道吧,严排长因为违反纪律被关禁闭了。” 长安愕然抬眸,直觉廖荇翊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透露出许多的情绪。 而严臻。 的确从那天帮了她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了。 “是……因为我?”虽然不太肯定,可她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和你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可来医院的小战士告诉我,说严排长是因为驾驶地方车辆被关起来的。”廖荇翊放下手臂,坐直身子,目光犹如刀锋一样刮过她的面庞。 驾驶地方车辆? 那一定是开货车的事了。 长安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他没有驾照。” “他没驾照?开什么玩笑!”廖荇翊扯起嘴角嗤了一声,“他大二暑假就拿到b2驾本了好不好。” “那他……怎么还会被关禁闭?”她疑惑不解地看向廖荇翊。 “嗤,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现役军人和地方不一样,军人即使有军照,也不能私自驾驶地方车辆,这是规定,也是纪律。我听小战士说,幸好严排长的地方驾照还在,不然的话,这次可就不是简单的关几天了。” 竟还有此一说。 那他…… 严臻他岂不是因为她才犯下大错。 从得知严臻的消息之后,她的心口就开始发堵,到了这会儿,却是连正常呼吸也觉得窒闷,她极少欠人情,即使不得不欠,也必要想方设法还上,这次,也不会例外。 “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回去解决这件事。”她转身要走,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 “廖荇翊,你可真会给我揽事儿啊。我忙都要忙死了,你还给我塞病号……”大门处暴风似的卷进来一抹白色人影,因为劲儿太猛,差点撞到门口的长安。 长安敏捷地朝旁一躲,用手托着那个人的胳膊,扶她站定。 “咦?你有病人……”来人是一个短发微卷的女医生,她生的姿容秀丽,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儿瞅着长安转了几转。 长安松开手,“那我走了,廖医生。” 廖荇翊站起来,“不行就算了,也别勉强,让严排长吃个亏,才能长记性。” 长安听出他话外音,也没计较,转身走了。 门一阖上,刚进来的女医生就冲上去揪住廖荇翊的耳朵,气势汹汹地叫嚷道:“好你个廖荇翊,居然敢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说!她是谁!” 廖荇翊半弯着腰,龇牙咧嘴地讨饶:“就是个病人,就是个病人,不信,你看看我电脑里的病历。” “哼,反正你看病不去诊室就是有猫腻,廖荇翊,你别忘了,你可是有前科的人!” 廖荇翊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掰开,然后看看四周,一把将女医生拽进怀里,用力抱紧,“马晶,你可不许诬陷我,我是不是清白的,你不清楚啊,我的第一……” “闭嘴!”马晶一把捂住廖荇翊的嘴,面红耳赤地骂道:“你个不要脸!” 廖荇翊挣脱开,低头,在马晶红润润的小嘴上亲了一口,得意地笑了,“在马医生面前,我还要什么脸啊。” “讨厌!”马晶捶他一下,嗔怪地嘟着嘴问:“刚才那个漂亮女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哦,她叫长安,右肩脱臼被严臻送过来走后门的。”廖荇翊说。 “严排长?你是说严臻?”马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挑起来,她抓着廖荇翊,语速急切地问:“他不是和你妹妹谈恋爱吗?怎么,他脚踏两只船,又找了一个……哎呀!你敲我做什么!” 马晶额头上挨了一个脑嘣。 “我不敲你,还让你继续编故事吗!告诉你,我兄弟可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说起他和长安的关系,还……还真有点一言难尽。”廖荇翊摸着下巴,摇摇头。 “跟我说说,快跟我说说。”马晶抱着廖荇翊的胳膊,仰头看着他,撒娇似的眨眨眼。 廖荇翊指指嘴唇,“咳……这个嘛……” 马晶回头望望,红着脸踮起脚尖,吻向男友。 廖荇翊笑得跟大尾巴狼似的,双臂一用力,将小女友紧紧抱住…… 长安回到部队就去办公大楼找营房处的处长董伟林。 工地与部队联系多通过董处长,其他人,她也不熟悉。 可董伟林外出开会,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长安扑了个空,却不想放弃。她在楼道里思忖片刻,径自去了二楼。 韩思齐正在办公桌前忙碌,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说:“进!” 门响,有人进来。 半晌,却听不到汇报声,于是,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到来人,他的表情更加惊讶,“长经理!怎么是你。” 第三十一章 侦察兵比武 初夏五月,陆军第**集团军侦察兵大比武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 位于上海远郊的一处军事训练场上集合了一大批侦查精兵,比武尚未开始,可硝烟味已经弥漫开来,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卯足了劲儿想要问鼎赛场。 “你们说说,咱们今年还能赢吗?”76***部队直属侦察连的队伍里有人低声问道。 “我看悬。去年大比武有‘阎王’带着,他有勇有谋,军事素质拔尖儿,一个人就顶对面三个,不赢才怪。可今年……”说话的人声音低下去。 “今年想赢更不容易。竞赛多加了一天不说,首长还把特战旅的王牌侦察连调来刺激咱们,你们说,谁能赢得过他们啊。” “就是,早上在饭堂遇见他们,一个个耀武扬威的,就差横着走了。” “别说‘阎王’不在,他就是在这儿,明天的侦查作战比武科目咱们也是个菜。” “唉……” “行了,行了,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比咱们多了个特字,论起真本事,谁能比得过咱们家‘阎王’。再说了,咱们是去年的第一名,也不见得就比他们差到哪儿去,况且他们再厉害,也没有清华的高才生啊!”关键时刻二排长站出来稳定军心。 “二排长说得对!咱们不要妄自菲薄,这一年来,咱们付出的辛苦和汗水也不是假的。” “对!我们要加油!” “加油!” “必胜!” “必胜!” 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际,随着‘战斗体能’科目收官,一天的激烈竞赛顺利结束。 相较于特战旅侦查精兵脸上的自豪和喜悦,76***部队的官兵们却是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走路也蔫不出出的。 “今天我们在十五支参赛队伍中位列第二,已经非常优秀了!大家不要气馁,争取在明天的比武中取得好成绩。”侦察连连长宋志文带头鼓励参赛战士。 “连长,你别安慰我们了,明天的科目是人家强项,闭着眼睛就能赢了我们。”三排的一个战士沮丧地说。 “就是。侦查作战应用科目咱们是年后才开始集中训练,而且一直是一排长指挥,对,没错,名校出身的一排长的确很稀罕,很出色,有了他,整个侦察连都变得底气十足,可是这又怎样,他逞英雄的时候,想过咱们这些战友吗?他被关禁闭的时候,想过比武竞赛吗?”二排战士因为今天的比武输了,所以言语犀利,直指严臻。 “你这是怪我们排长?”张晓屯一听恼了,这次他和排里的两个战士代表一排参赛,明里暗里听了不少这样的酸话。 “又不是排长故意犯错。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排长为了这次比武付出了多少,大家有目共睹。你们心里都明白,怎么还会说这种混账话。”生性耿直的张晓屯最听不得有人诋毁严臻。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们问问连长,看‘阎王’是不是因为帮那女经理开车才关的禁闭!嗤!他想表现不要紧,可别耽搁了咱们比武啊!” “你!”张晓屯两眼赤红地怒吼,“胡说八道!” “都给我闭嘴!”宋志文大手一挥,一脸愠怒地说:“没到最后一秒,谁也不许给我放弃!” “谁认怂呢!” 忽然,他们的身后响起一声沙哑圆浑的质问声。 唰! 所有的人同时回头,张晓屯瞪着来人,一双虎目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排长!”他一跃而起,推开二排那个比他表情还要夸张的战士,冲向军姿挺拔的严臻。 严臻被张晓屯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他拧着眉毛,用力敲向张晓屯的头盔,斥骂道:“你个虎犊子,咋这么大劲儿!” 张晓屯抱着严臻的胳膊,晃了又晃,带着哭腔说:“排长,你可算来了,可算来了。” 严臻哭笑不得,他掰开张晓屯的手,走到连长宋志文面前,啪的靠腿,敬了个帅气的军礼,“报告连长,一排长严臻解除禁闭,请求归队,请指示!” 宋志文乍一见到严臻,激动得就快要心脏麻痹了,那感受,就像看到电影里拯救末世的英雄出现时一样,浑身血液发烫倒流,恨不能扑上去……扑上去…… 咬他两口! 他瞪着严臻,忍了又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归队!” “是!”严臻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队伍里。 “排长,你咋出来的?不是要关到比武结束了吗?”张晓屯总算问到点子上。 严臻正正军帽,扯起嘴角笑了笑,“幸得贵人相助。” “贵人?哪个贵人?”张晓屯一头雾水。 “少管闲事!”严臻赏了张晓屯一个脑嘣,然后,敛起嘴角的笑意,目光渐渐变得锋锐,扫过四周的战士,“我听说,今天的比武咱们……输了?” “输了。” “一共七个科目,咱们赢了三个,输了四个,暂排单位总成绩第二。”张晓屯说。 严臻的浓眉一蹙,转头,看着宋志文,“连长,看来咱们的练兵方法还得改进。” 宋志文点点头,“是得改进,回去再说。” 严臻转过头,问二排长,“明天要进行侦查作战应用科目比武?” “是,不过不是明天,是凌晨。”二排长摇摇头,“咱们的实力和特战旅有差距,赢面很小。” 侦查作战科目比武要进行丛林越野、按图行进、综合越障、武装奔袭、识别射击、引导打击等课目的比拼,侦察连训练虽刻苦,可与特战旅的精英们比起来,综合实力和体能方面尚有差距。 “把明天比武的流程给我。”严臻说。 之后,他站在灰尘弥漫的土路上,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盯着那一页纸看了许久,半晌,他猛地抬头,冲着二排长和四周的战士咧嘴一笑,“我看未必。” 二排长愕然,“你什么意思呀?” 难道,他们还有赢的希望? 严臻哈哈一笑,也不回答二排长,而是对宋志文说:“连长,咱们赶紧回去吧。” 回去? 宋志文原打算让这些兵再去加练一会儿。 “您听我的,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咱们才有体力打赢这场仗!”严臻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第三十二章 五一小长假 刚刚立夏,雨便多了起来。也下不大,淅淅沥沥的,像是江南女子柔媚的唱腔,咿咿呀呀的不见有个停歇的时候。 往常纪律严明的战士们也不见了踪影,部队营区静悄悄的,只有工地还在照常施工。 整个五一假期,工地未曾停工,长安也未曾踏出这片营房。 “不行啊,做了降水处理,雨水也抽干净了,还是有明水。”张杰用手掀开一处遮雨棚,蹲下,捞起地面上浑浊的积水,向一旁的长安报告情况。 长安蹲下,将手伸进冰凉的地下水里,拨了拨下面黏稠的泥浆,然后示意张杰和她去另一处试验路基查看。 没有意外,还是同样的情况。 她低头沉默片刻,甩甩手上的泥水,勾着小指将贴在脸颊上的雨衣帽子拨开,“看来只能换填砂卵石。” “换填?那怎么行,本来咱们工期就紧,要是因此耽搁时间,那就算违约了。况且,换填砂卵石就要增加施工成本,要向公司写书面报告,而且还要得到甲方和监理方的认可同意才能施工。”张杰拧着眉毛,说:“铁定咱们吃亏。” “这些事都交给我,你只管负责工程质量。”长安登上路面,把雨衣帽子拉下来,她转头看了看冒雨工作的工人,对张杰说:“下午让工人们休息半天,明早开始施工。” “不能休息啊,长安,咱们工期紧,每天加班还不一定能按时交工,你怎么还让工人休息!”张杰不赞同。 “他们是人,不是机器。而且就算是去打仗,也有兵困马乏,精疲力竭的时候,总要让他们喘口气,是不是?”长安冲着雨中的张杰笑了笑,“你也去理理发吧,等回头嫂子见了我,该埋怨我不顾员工死活了。” 张杰一愣,本能去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他嘿嘿笑了两声,“是有点长。” 长安摆了下手,转身离开。 走没多远,听到工地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她牵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回到宿舍兼办公室,她脱下雨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雨水滴落下来,泅湿了一小块地面。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日期。 五月三日。 五一小长假最后一天,能休息的应该都在休息。 她犹豫片刻,还是用电话联系到董伟林和监理方负责人。董处长和徐监理都很好说话,约好见面时间后,她又向公司值班领导报告工地出现的新情况,隔着电波,她将问题描述得非常仔细,不仅是施工过程,甚至是交工后每个因此出现的纰漏和后果她都一一向领导列举清楚,领导听后笑了,问她是不是怕公司不批准他们换填材料,所以才把问题讲得那么细,讲得那么可怕,长安不好意思地说是。领导说不会,他会督促下属把这件事情办好,让她不用担心,最后挂电话前,领导问她是不是那个敢把货车开进公司大院的长安,她惊讶地说就是她。领导在电话里爽朗地笑了,她隐约有种猜测,却未去证实。 忙完工作,她一看表,竟到了午饭时间。 抬头看了看空旷的院子,想必今天是没人给她带饭了。 她收拾了一下桌面,到门口看了看雨势,索性不拿雨衣就走进院子。 部队餐厅在营房的西侧,距离工地不远,长安只是初到时在里面吃过几顿饭,后来,再也没来过。 不知是不是错过饭点,前来就餐的官兵只稀稀拉拉的围了一桌。 长安到窗口打饭,两荤两素,菜色鲜艳,诱人食欲。 她刚准备找个空位坐下,却听到那边有人叫她:“长经理,过来吃吧。” 她抬头一看,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再一细想,她的脸却火辣辣地发起烫来。 他好像叫小丁,严臻‘折辱’她那一晚,他也在场。 “长经理。”小丁又再喊她,其他的战士也在看她。 长安闭了闭眼睛,睁开,然后端着不锈钢餐盘朝那桌走了过去。 “长经理,好久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不在工地了呢。”小丁笑着说完,又拍着自己胸脯说:“我叫丁海泉,侦察连一排的战士,那天晚上……” 长安赶紧冲他笑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就别提了。我挺饿的,咱们先吃饭,吃饭。” 丁海泉张张嘴,看着长安,眼珠子转了几转,重又露出笑容,“好。” 于是,一桌人继续吃饭。 或许有了长安的加入,这些战士的表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拘谨,长安何尝不是如此,她一边夹菜朝嘴里送,一边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这张桌子。 “哦!我把最关键的事给忘了!大庆,你知道不,咱们连在大比武中赢了!”丁海泉忽然直起腰向在座的人公布这一喜讯。 除了长安,战士们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头扬得老高的丁海泉:“真的!” “太棒了!” “好样的,真给咱们部队长脸。”战士们纷纷夸赞道。 丁海泉用食指刮了刮嘴角的饭粒儿,仰着头,表情欠揍地吸了吸鼻子,“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快说说呗,你都知道啥内幕了。” “快说啊。” “你瞅你那得意样儿,真想我收拾你一顿才老实开口咋的。” 丁海泉被一体格魁梧的东北战士揪住衣领,他赶紧求饶,“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快说!” 丁海泉舔舔嘴唇,用手朝他怀里勾了勾,示意这些人都凑近些。 “告诉你们啊,这次咱们连的对手是特战旅的王牌侦察连,严排长他们居然赢了特种兵,你们就说,牛不牛吧!” “啥!赢了特战旅!” “哈哈!这次牛大发了!” “看特战旅那帮人还横不横。” 丁海泉感觉自己也是光荣战队里的一员似的,骄傲的不得了。 “咦,‘阎王’不是被关禁闭了吗,他怎么去比武了?”有人想起重要的。 丁海泉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在首长办公室里,偷听到的就是这个好消息。哦,对了,还有个坏消息。” 大家都看着他。 丁海泉咬着下嘴唇,看看四周,低声说:“我们排长受伤了。” 第三十三章 着急归队的严排长 夜色里,一辆军用依维柯平稳驶向76***部队。 车内,张晓屯动作极轻地拍拍闭目养神的严臻,“排长,快到了。” 严臻睁开眼,透过车窗玻璃,看了看外面的灯光,“天黑了。” 长时间不说话,他的嗓子变得有些沙哑,几个字出口便把张晓屯吓坏了,生怕他术后创口感觉不适,于是在黑暗里一边摸索保温杯,一边小声嘟哝:“排长你就是不听话,昨天才做完手术,你今天就要闹着出院,谁劝都不听。大夫说了,你手臂上的伤口要是感染了,就是给你自己找麻烦,谁也替不了你。排长,我就闹不明白了,你为啥非得赶着回来啊?首长都说了,你可以养好伤再归队。” 严臻在黑暗中哼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个顽劣固执的孩子,在表达不满。 张晓屯不吭声了。 他哪里能拗得过排长。 半天摸不到保温杯,他不禁有些着急,刚要喊司机打开顶灯,却听到身后有人说:“杯子在这儿。” 他一愣神,手里便多了一个细长的物件。 张晓屯的嘴角唰的拉下来,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别假惺惺装好人了,要不是为了救你,排长能受伤吗?” 对方没有说话,张晓屯还想骂他几句,却听到严臻严厉喝止他,“张晓屯!” 张晓屯才不听呢,这几天在医院,可把他给憋坏了,“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他在比武中心思不专跌进农人架设的陷阱,排长你又怎么会为了救他而受伤,关键是……关键是他在之前还骂过你,说你不顾大局,影响全队成绩。这样恩将仇报的人,排长你怎么还护着他!” 严臻摇摇头,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座位,坐起,转头看着那个耷拉着脑袋,明显被张晓屯打击到的二排战士,语声轻缓地说:“吴哲翰,张晓屯口无遮拦,我代他向你道歉。” 那人影瞬间扬起头,黑暗中眼睛亮闪闪的,“一排长。” “排长!”张晓屯刚坐起就被严臻按到座位上,“你给我闭嘴!” 张晓屯气得面皮发胀,鼻子里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一排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背后说你闲话,你非但不怪我还在比武中救我性命,若不是你,我恐怕……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一排长,你惩罚我吧!”吴哲翰语气激动地说。 严臻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 “我惩罚你做什么,你骂的又没错。” 吴哲翰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排长……” 张晓屯又准备起身辩驳,却被严臻再次瞪回去。 严臻侧过身,抬起左臂,放在吴哲翰的肩膀上,“事实上,的确是我不顾大局,因为一己之私耽搁了比武,是错误就要勇于承认,我会在今后的工作中积极改正。至于你……吴哲翰,我住院三天,你守我三天,够了,这份情你已经还了!你要是爷们就别把这件事放在嘴边上叨叨个没完,有这劲儿头,不如回去好好训练,来年咱们再干掉‘老a’。” 吴哲翰看着严臻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心口有一股热烫的气流涌向喉头,之前酝酿好的千言万语此刻全部化为乌有,他哽咽了一下,双目湿润地看着严臻,说:“好!” 严臻再次按了按他的肩膀,放开他,坐了回去。 严臻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夜景,拍拍身边还在生闷气的张晓屯,“一会儿回去请你吃面啊。” 未来一段日子,他可以享受部队特别照顾的病号饭。 张晓屯哼了一鼻子,把脸转到一边,不理严臻。 严臻扯起嘴角,凑近张晓屯,笑着说:“一碗赵炊事长亲自做的细拉面,油汪汪的肉汤,拆骨肉清晰可见,面上放着几根青翠碧绿的小菠菜,再搁上一个软糯流黄的荷包蛋,这一筷子下去……” “咕咚!”张晓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严臻用力揉了揉张晓屯的后脑勺。 “馋了吧!” 张晓屯尴尬死了,他捂着发烫的耳朵,躲向一边,“排长你讨厌!” “哈哈哈……”严臻哈哈大笑。 夜幕下的部队营区,点点星火闪烁,树丛里的夏虫在唧唧鸣叫,增添了一份夏夜的意趣。 “笃笃……” 长安脚步轻缓地走向营区的操场。 “铃铃……”手机在口袋里蜂鸣震动。 她拿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按下接通。 “徐叔叔。”打来电话的正是长家在朔阳的老邻居徐建国。 “安安,你还好吗?”徐建国用朔阳话语声亲切的问候长安。 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伴她成长的朔阳话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没人用朔阳话叫她安安了。 绷紧的神经瞬间舒缓下来,长安揉着胀痛的眉心,靠向一旁的杨树,“我很好,徐叔叔。” “那就好,那就好。安安,你上次托我的事,有消息了。” “有人要买房子?”长安放下手,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对。买主是九分局的一个职工,人很本分,也勤快,符合你的要求。不过安安,你确定,要把朔阳的房子卖掉?”徐建国问。 长安沉默着低头,用鞋底压住地上的碎石子,转了几个圈。 她抬起头,目光却已变得坚定,“卖了吧。宁宁还等着用钱。” 徐建国叹息了一声,“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好,经济上没能力帮你。” “您快别这么说,这些年,您和阿姨为了我们姐弟,甚至推迟了囡囡的留学计划。”提起这件事,长安就觉得愧对徐家。徐爷爷就囡囡一个孙女,可他去世之前,却把长家姐弟托付给儿子。这些年,徐建国谨遵老父遗愿,对长安姐弟照顾得无微不至,直到他们工作,他这才把重心放在自己女儿身上。 “安安,即使没有我父亲这层关系,作为你父母的至交好友,作为长辈,我也有照顾你们的责任,你莫要因此而自责。你不欠我们徐家什么,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你都不欠我们什么。因为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你和宁宁,早已经是徐家的一份子。”徐建国说完叹息一声,“即使老房子不在了,你和宁宁也莫要忘了,你们在朔阳,也是有家有亲人的。” “徐叔叔……”长安喃喃地念了一句,抬起手遮住眼睛,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谢谢您,谢谢徐爷爷。” “傻孩子。”徐建国笑了笑,说:“好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房子的事交给我,办手续的时候你们回来一趟就行。哦,对了,今天是五月七号,是你……” “我记着呢,徐叔叔,忘不了。”长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黑色袋子。 第三十四章 发现她的秘密 营房楼前,缓缓驶来一辆军绿色的依维柯。 车子刚停稳,车里就跳下一个人,后面还紧跟着一个。 “排长!慢点,你慢点呀!” 看到严臻走的方向不对,张晓屯追上去,“走错了,错了,门在这边呢,排长。” 严臻头也不回,大手一挥,“我有事,你们先回去。” 张晓屯步子慢下来,和身后的吴哲翰互相望望,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排长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 严臻大步走向旧楼,远远望去,二层小楼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人声。 走进院子,他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下来,抬手,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因为只有左手能动,所以整理领口的动作就显得有些笨拙。他的手指不小心刮到下巴的胡茬,熟悉的触感令他眉头紧皱,不禁低声咕哝了一句,“长得倒快!” 说起来也气人,认识的人里,属他体毛最重,早上刮的胡子,不到下午就开始泛青。到了晚上,那就有些不能看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重新迈步,走向一楼居中的房间。 整幢楼里唯一亮着灯却又不亮的房间,他猜,主人想必又是在台灯下研究她那些图纸和合同。 “铛铛——”他轻叩门扉。 等了几秒没人应,他又敲了两下。 可还是无人应答,他扒着门缝朝里张望,可是门板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不在? 还是看见他了,不愿意开门。 要不要再敲两下,他刚伸手,就听到隔壁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谁啊!大晚上敲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人的嗓门破锣似的,尖锐而又带有攻击性,不知比严臻的敲门声大了多少倍。 严臻定睛一看,眼睛里闪过一道微芒。 是他! 赵铁头。 工地的刺头儿。 “哦,我是侦察连一排长严臻,过来找长经理有点事,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严臻客气地说。 赵铁头闪开一步,借着屋里的灯光打量着走廊里那个铁塔似的男人。 嗬!还真是个当兵的,仔细一瞧,脸也有点熟,再一回想,赵铁头不禁在心里嗷呦一声,原来是他呀,是那个帮着长安开货车的军官。 他们联手毁了胡经理的好事,为此,胡经理还吃了领导的一顿排头,得亏胡经理及时善后,虽然费了一番周折,可最终还是化险为夷。 这笔账,肯定要算在那死妮子身上。 而且,这臭当兵,也跑不了。 上次的事,看来是轻饶他了。 赵铁头转了转眼珠,凑过去说:“呦,原来是严排长呀!你来的不巧,我们经理刚出去了。不知这么晚了,你……你找我们小长经理有啥事呀,要是公事,我可以代为转达。可要是私事麽……” 赵铁头用拇指压在鼻子下面,刮了几下,“那我可就不好代劳了。”他缩着脖子,声音猥琐地笑了几声,之后又将右脚拖鞋褪掉,压在左脚面上,用力蹭了起来。 严臻皱了皱眉,语气转冷,说:“那我改天再来。” 他转身朝院子里走,却听到赵铁头叫他,“严排长,经理应该没走远,她喜欢晚上出去遛弯。” 严臻说了声知道了,便大步离开。 赵铁头目光阴冷地盯着严臻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不见,他才趿拉着拖鞋,走到院子里隐蔽的角落,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电话一通,他弓着腰,压低声音说:“喂!我上次举报的严臻排长,不是被关禁闭了吗?他怎么出来了?还有,大晚上的,他不在宿舍休息,居然跑来找我们经理谈私事,你们这些纠察到底管不管了!由着他乱来麽!他可是军官啊,你们不能让这样的渣滓继续祸害老百姓啊……” 严臻原本要回营房楼,可见了赵铁头后心气就觉得不顺,于是,便拐道去了训练场。 以前遇到心烦和挫折的时候,他就会在战友们睡下之后去训练场跑圈,跑累了,就躺在空寂绵长的跑道看星星,在繁华的魔都,恐怕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得到如此美丽的星河。那一颗颗星子,融汇交织,光华璀璨,照亮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让那些许的不如意无处遁形,最终消失无踪。 只是,今晚看星星的严臻却在步入训练场的时候,渐渐慢下脚步。 有人! 训练场的跑道外连着一片杨树林,杨树大多已有二十几年树龄,枝干粗壮,枝叶茂密,到了夏季,里面更是消夏纳凉的好去处。 不过,现在这片茂密的林子里却传来轻微的声响。 直觉是人。 因为野兽或是鸟类不会只有这点动静,而后,他便看到一道火光。 骤然而起的火苗把严臻吓了一跳,他本能想要出声喝止,因为树林里严禁烟火,这是部队的铁律,不容人侵犯。 可那道火苗并未燃多久就自动熄灭了,他悄悄靠过去,发现暗夜里多了几点微弱的红光。 空气里隐约飘散着一股香气,不浓,却也不容忽视。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树林里的环境,他看到一抹人影背对着他,正举着那微弱的红光向前方鞠躬。 严臻胸口巨震,那人……那人…… 不正是他要寻找的长安! 可她怎么在杨树林里,在杨树林里燃香祭拜?她祭拜谁? 严臻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那抹熟悉的背影,竟连呼吸都忘记了。 长安举着冥香向地上的香炉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爸,妈,今天是你们的忌日,我准备的仓促,只能以这种简单的方式寄托思念,实属不孝,你们若是怪我,就托梦给我,等我忙完这个工程,必亲自回朔阳赔罪。爸,妈,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有许久没能梦到你们,我……我以为你们不再想我和宁宁了。可我知道你们不会,因为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你们又怎会舍得忘了我和宁宁……” “和你们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一定听烦了吧。爸,妈,卖房子的事还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想给宁宁最好的生活,他也值得我这么做。” “那……我们说再见,好吗。虽然每次都舍不得说这两个字,可冥香有尽,我总这样拉扯着你们,不肯松手,才是最大的不孝。爸,妈,你们在那边好好的,安安改天就回去看你们。” 长安举起快要燃尽的冥香,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 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香灰散尽,她走上前,将地上的塑料袋张开,准备把祭拜用的东西都装起来。 “谁!谁在里面!”突然,林子外面响起男人的暴喝,有数道灯光穿过枝叶茂密的杨树林,照向林子深处。 长安愕然一抖,眼睛里逸出一丝惊慌。 她还在地上蹲着,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空白。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道人影儿蓦然出现在她面前,“跟我走!”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人拉着起身,向树林左侧跑去。 “我的……”她转头,看着地上的袋子。 那人猛地跺了跺脚,飞身回去抓起塑料袋就冲到她面前,拉起她就跑。 第三十五章 确定心意 “你放开!”长安猛地甩开那人的手,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低头急速喘气。 歇了片刻,她唰一下扬起头,怒视着对面体格魁梧的男人,“严排长,你总是这样爱多管闲事吗!” 幽暗的杨树林,夜风拂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严臻的右臂此刻火辣辣的疼,他半晌沉默,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怕一开口就露出破绽。 这丫头,心可真狠! 净拣他弱处下手。 他咬着后槽牙,忍了片刻,然后咧开嘴,笑了笑,低声提醒她:“你还想把纠察招来?” 长安张嘴,似要辩驳,可看到严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不禁抿了抿嘴唇,自动收声。 的确,今天的事的确是她理亏。 她就应该在宿舍设案祭拜的,虽说不合家乡风俗,可也不会招来这许多麻烦。 “咳咳……”严臻捂着嘴咳嗽两声,走到一边,径自坐在落叶上。 坐下了,他才发现左手仍紧紧握着的物件,那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可降解塑料袋,里面的东西他闭着眼睛也能说得出来。 长安也发现那个袋子,她轻轻吸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去抢,“还给我!你还给我,严……” “嘶!”严臻再也掩饰不住那股子揪心扯肺的痛楚,他松手,同时转过脸,面部肌肉痉挛似的抽搐个不停。 长安抢到袋子,心脏却腾腾猛跳起来。 借着树叶缝隙间滤下的月光,她看向只肯给她一个侧脸的严臻。 他应该是在强忍着痛苦,因为这种表情,她也曾有过。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我是不是撞到你的伤口了?” 严臻闻声转头,直视着神情复杂的长安,“开什么玩笑,我何时受伤,又哪来的伤口,你可真会开玩笑……呵呵……” 长安也不说话,径自蹲下,将袋子放在一边,伸手探向他的右臂。 严臻一惊,身子本能后撤,不让她碰到。 长安却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缠,她步步紧逼,甚至不惜弄脏裤子,跪在地上才按住他的胳膊。 严臻身子一抖,力道却是轻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摸到他袖子濡湿部位便僵直不动的长安,用他也感到惊讶的柔声,说:“死不了,别怕。” 长安一愣,心口处莫名的感觉到疼。 这疼并不是一下子就会要了人命,可却绵延不绝,让她身子发烫又发冷,变得不再像自己。 “你……你都看见了?”她哑着声问。 严臻犹豫了一下,坦承道:“看见了。我没想到,你竟是个……” “孤女。”长安抬头,将他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严臻看着她,目光很深。 长安喉咙发干,她侧过头,避开那道能够读心似的目光,松开他的胳膊。 她捡起一旁盛放祭品的袋子,举在严臻面前,“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用没有负伤的手拿着它?你完全可以丢掉啊,或是……不管我这个麻烦。” 严臻静静地瞅着长安,那目光再次让长安感到心悸发慌。 “因为我知道,它对你意味着什么。还有,我不想让你遗憾,更不想让你难过。长安,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又一样,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太过愚笨,今天才知道。” 长安低下头,半晌无声。 严臻看着那黑黑的脑袋,忽然生出许多的话来想对她说,可是张开嘴,却发现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禁苦笑。 天不怕地不怕的严臻,在她面前,根本没法逞英雄。 似乎这样被她凶着,被她骂着,被她打着,也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幸福。 对。 就是这两个字,幸福。 若说之前他对自己的心意还有一丝犹疑,一丝忐忑,那么现在,他被胸中胀满的柔情吓到了,也震撼到了,这一刻的严臻,再无迷惘,再无徘徊,他确定,他爱上了这个性格独立坚强的刺猬姑娘。 她说不要他管。 以前,或许可以。 但是,从现在起,不行了。 长安沉默片刻,抬起头,对他说:“回去吧,我帮你包扎。” 严臻愣了愣,惊喜叫道:“真的?” 长安点点头,站起身来。 严臻也撑着地要站起来,可刚一动作,却看到长安主动向他伸手。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他牢牢握住那只温软的小手,借力一跃而起。 “谢谢,谢谢,谢谢。”舍不得放开,他竟一连说了三个谢谢。 长安挣脱开,转身,“走吧。” 走了两步,她忽然停步,转头看着他,低声问:“还会遇上纠察吗?” 严臻笑着摇头,“不会啦,他们也要睡觉。” 长安轻呼口气,走了几步,又停步,问他,“那刚才直接回去多好,为什么又跑回来?” 严臻笑了笑,说:“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适合隐蔽的地方,纠察绝对不会走回头路,所以杨树林儿才是最安全的。” 长安偏着头细想了一下,倒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这一分神,却被地上的枯枝绊了一下,她惊喘口气身子斜向一边。 一个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她的肋下,她勉强站稳,却被胸部边缘的触感给惊到。 “你……”她猛力推开他。 严臻不防备,噔噔噔退了几步,还是狼狈的坐了个屁蹲儿。 长安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跺跺脚先走了,严臻却还是一脸官司,他拧着眉毛,撑着地站起来,追上前去,“长安,你推我干啥!喂,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等等……”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旧楼。 长安用钥匙打开锁,径直进门,严臻随后跟上。 “关上门。”长安打开电灯开关,头也不回地命令严臻。 严臻挠挠头,看看外面空无一人的院子,低声提醒长安:“不大合适吧,这么晚了……” “你想什么呢!我是怕你待会儿哭嚎起来把人再招来!”长安回头瞪了他一眼。 严臻嘿嘿笑了,他从善如流,过去把门关好。 “你坐椅子上吧。”长安指指书桌前的老式木制椅子,然后转身从放衣服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印有红十字的药箱。 严臻嗯了一声,注意力却集中在书桌上摊开的书页上。 “如何解决团队矛盾。一个成功的团队管理者,要把提高团队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排在首位,除了关注团队业绩的提升,更要关注员工……”严臻刚念到一半,书页就被人‘啪!’一下合住。 严臻抬头,看着面色潮红的长安。 “你和工人们处得不好?”严臻拉过椅子,坐下。 第三十六章 和解 长安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从药箱里拿出处理外伤的酒精、纱布、棉签、镊子等等物件放在桌上。 她仿佛没听到严臻说的话,指了指严臻身上的军装,“脱了” 严臻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个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说。 用单手解扣子,非常慢,也不方便,后来,她看不下去,就弯下腰帮他解扣子,到了右胳膊,因为创口出血黏着衣服,她便凑过去,像外科医生那样,小心翼翼地剥离。 看到那个表皮狰狞的伤口,长安忍不住晃了晃。 严臻抬头看她,“我自己来就行。” 长安吸了口气,“我可以。” 她拿起镊子,夹起一个沾满酒精的棉球,停在严臻的右臂前,“会很疼,你要不要咬个东西。” 严臻摇摇头,“不用。” 她看看他,将棉球一下压上去。 他的身子颤了颤,却没言语一声,她适应能力很强,不大一会儿,手速就上来了,她一边清创,一边仔细观察着手术缝合线有无断裂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他的额头上黏着一层冷汗。 “吃饭的时候听战士说的。”她动作极轻地擦拭着创口周围的血渍。 他苦笑起来,“怪不得呢。你说,这是不是也算报应了,我伤了你,自己也没逃了。” 而且,他和长安伤的都是右胳膊,说起来,这事还真有些玄妙。 她抬起头看他一眼,继续用棉球擦拭着,“我听他们说,你为了救人才受伤的,而且那个兵,之前对你很不友好。你……”说到这里,她没再继续。 严臻却懂她的意思。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他,是吗?” 长安默然承认。 她是想不通严臻的做法,在她看来,像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就该得到教训。 “我救他,不是我的风格有多高尚,或是想表现给谁看,而是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救人,是人的本能。当时,就算不是我,是你,你也会像我一样下去救他的。”严臻思考后说道。 “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非常简单。”严臻抬起左手,用食指蘸了酒精在桌面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你看,这是什么字?” 长安抬起头,看到那个再简单不过的汉字,不禁愕然说:“人。” 严臻微笑,疲倦的脸上却闪烁着光彩,“人字,一撇一捺,本来就是要告诉人们,相处要互相支撑,才能站得直,立得稳。死生面前,帮人,救人,本就是人的本能反应,所以,毋庸置疑救人者的动机,更无须歌颂。” 长安垂眸思考,她觉得严臻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新奇,从未听过,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长安,可能生活环境造成了你性子冷漠,不易与人亲近,你早早的就给自己套上了厚厚的外壳,只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判断行事。其实,有很多事,本质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甚至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刚才问你,你和工友们是不是处不好,你没有回答我,这也就是变相的默认。作为一个成功的团队管理者,想要解决内部矛盾,最重要的不是看书,从书里找对策,而是要有效沟通。有效沟通,重要的是前两个字。简单来说,就是你和工人们吃过几顿饭,聊过几次天,或是张口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知道他们的家庭状况和饮食喜好,这些再普通不过的相处之道,其实就是打开问题之门的钥匙。你只有真正走进他们生活的圈子,了解他们,才能切实有效地解决工作中出现的一切难题。” 严臻低头看着她,“当然,也会有例外。譬如赵铁头之流,他们怀揣目的而来,自然是对你百般刁难,所以对这种人,无需客气,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同他们争个高低,因为你本来就站得高,所以只需瞅准时机,一击制敌。” 一击制敌。 瞅准时机。 有效沟通。 重要的是有效。 简简单单的人字,也会隐藏着这么多做人处世的道理。 长安反复思索着严臻说的这一番话,竟想得入神了。 “嘶!”严臻被长安长时间按着创口,有些吃不住了。 长安赶紧撤回手,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她的疏忽,刚刚凝血的伤口又渗出血丝。 “对不起。”她赶紧处理。 严臻笑道:“那我不说话了,省得你分神。” 长安面皮一红,加快速度将严臻的伤口清理干净,上药,包扎。 严臻看着手臂上比医院处理得还要漂亮干净的白色纱布,他不禁摸摸鼻子笑了,“你这本事跟谁学的?” 长安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抬头看他。 “自学的。家里有个弟弟,总是顽皮捣蛋,受伤次数多,我就练出来了。” “那你父母不管……”严臻猛地噤声,他昏了头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长安神情自若地拎起药箱,朝衣柜那边走,“我父母很忙,家中事大多我在管。” 严臻看着长安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 当别人家的女孩儿都活得像个公主似的被人宠,被人爱的时候,她,当时的长安,又在经历着什么…… 长安折回来,把弄脏的作训服拿在手里,“那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严臻回过神,抬手,示意她讲。 “你……怎么懂这么多管理上的东西?” 严臻一愣,随即又笑了,“我大学辅修企业管理。” 哦,原来是这样。 长安释疑后,笑了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我就要请教你了。” 严臻点头,目光湛然地说:“没问题,随叫随到。” 长安扬起手里的衣服,“你不穿回去也没事吧,我给你洗洗,干了给你送去。” 严臻眨眨眼,竟笑出两个活酒窝,“没事,没事。” 临走前,严臻对长安说:“咱们这就算和解了。以后,你别去办公楼那边上厕所了,太远,夜里不安全。” 长安看着他,点点头,“好。” 片刻后,上身仅着一件军短袖,哼着歌的严排长走进宿舍。 等了半晚上的张晓屯一看见严臻,嗷得嚎了一嗓儿,扑了上来。 “排长,我的面——” 第三十七章 首长谈话 76***部队大楼。 “你说你,你说说你啊,就不能低调点?怎么一不小心的就把特战旅那群‘螃蟹’给赢了!刚才人家旅长打电话过来骂人,那语气恨不能把我给吃了,不过啊,哈哈,哈哈哈,我喜欢!”韩思齐走到站姿笔挺的严臻面前,大手一挥,呱唧拍了上去。 “啊!”严臻龇牙咧嘴的吸了口气,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当。 “哎呦!忘了你还有伤,哪条胳膊?弄疼了吧。”韩思齐紧张地问。 严臻咵一下立正站直,“报告首长,不疼,已经好了。” 韩思齐看着严臻,举起手,在半空略停,最后轻轻落在严臻的肩上,“好样的。” 严臻微笑。 韩思齐指指椅子,“坐吧,坐下来详细说说。” 韩思齐也很好奇,严臻到底用什么方法赢了特战旅的王牌侦察连。 严臻走过去坐下,思索了一下,才把那天的经历讲给韩思齐听。 能赢的关键。 就是体能。 侦查作战比武科目繁多,加之参赛队员参加了头一天的竞赛,体能消耗巨大,所以说赛前体能恢复是关键。严臻发现对手求胜心切,休息时间还在进行加练,他就反其道而行之,让自家队员好好休息。 侦查作战应用,考验的不仅仅是单兵能力,它更加考验整体的配合和默契度。严臻针对每一名参赛战士的优缺点,在竞赛开始前,就给他们做好分工,把他们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倒是对手,因为太过注重个人能力,加练又使体力过度透支,反而在很多环节出现问题,导致最后阶段被体能充沛的严臻等人超过。 “哈哈,你是说,你让队员们睡那一觉,睡赢了!”韩思齐笑道。 “养精蓄锐,沉潜勃发,有时候也是战斗策略。”严臻语速缓慢地回答。 韩思齐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严臻。他没有看走眼,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不断的用他的行动证明着自己。 “你这小子,就是脑袋瓜子灵光,想法多!”韩思齐很少当面夸奖一个人,可这个严臻,却屡屡让他破戒。 “说起来惭愧,这次比武虽然赢了,可却有些胜之不武。您知道,我是以候补身份参赛,对方却没换人,体能上我方占了便宜。而且,特战旅的战士们军事素质突出,战术新颖,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和改进。”严臻说。 韩思齐点点头,忽然又指着严臻,挑眉怒道:“严臻,你这是话里有话啊,你为什么以候补身份参赛,原因你不清楚?还是说,部队处罚错了,不该关你!” 严臻赶紧摆手,“没错,没错,首长处罚的对。我还知道,要不是您保我,我只怕要背处分了。” 韩思齐用食指点着严臻,“你啊,你啊!别光顾着倒腾你那些训练战术,抽空啊,也维护维护人际关系。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背地里给你使绊儿。” 严臻一听,不禁心中一动,他琢磨了琢磨,低声问:“您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背地里举报我?” 韩思齐看看他,“你说呢?” 那就是了。 他被关禁闭时,还在纳闷他私开货车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怎么就被首长们抓到了。他也曾怀疑有人故意整他,可又迅速否决这个猜测,因为他的身边除了战友,只有战友,而这些相濡以沫的好兄弟,又怎么拿这件事坑他。 “不是他们。”严臻摇头,眼中透出坚定,“首长,不会是他们,不会是我的战友。军人当以大局为重,就算有人不服我,也不会拿部队的荣誉开玩笑。我相信我的战友,更相信我的判断。抛开他们,能举报我的,一定是那天在现场目睹我开车离开的人,那……”严臻抬起头,和韩思齐深邃的目光撞上。 韩思齐没有接话,也就是默认了严臻的猜测。他起身,伸手轻拍了拍严臻的肩膀,“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便罢。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岂容人肆意污蔑诽谤。不过,我倒是佩服施工队的长安经理,她年纪轻轻,怎么有能力和那些恶人斗法。” 提起长安,严臻眼睛蓦地一亮,“您别看她年轻,她啊,心狠着呢。谁要跟她斗,那得长十八个脑子才行。告诉您,上次在餐厅,施工队有个刺儿头工人欺负她,您猜她怎么着,她直接把盘子扣人家脸上了,完了还猛嗑对方一通,气得那刺儿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还不敢反嘴,您说逗不逗,还有……” 韩思齐瞅着眉飞色舞的严臻,越瞅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个严臻,怎么对长经理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提起长经理,他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提起心爱的恋人一样,脸上和眼睛里溢满了光彩。严臻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甚至忘了战士们送他的‘阎王’绰号是怎么来的,此刻温柔且絮叨的严臻令韩思齐感到陌生而又新奇,心中渐渐萌生一个大胆的猜想。 “咳咳……”韩思齐重重咳了两声,打断手舞足蹈模仿长安动作的严臻,示意他坐下来,“不要乱比划,我听得懂。” 严臻嘿嘿一笑,坐下。 韩思齐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问说:“严臻,你今年多大了?” 尚沉浸在方才叙述情景中的严臻愣了愣,然后才回道:“28岁。” “28了,不小了,该解决解决个人问题了。你……你有没有女朋友?” 严臻摇头,“没有。” 韩思齐瞅瞅他,“没有啊,没有那正好。” “啥?”严臻没听清。 韩思齐赶紧改口,“啊,没啥,没啥。” 他绷了一下嘴唇,轻咳了一声,“严臻,你觉得……长经理怎么样?” 严臻以为韩思齐在问长安的品性,于是举起大拇哥,痛快答道:“好!很好!” 韩思齐的嘴角抽了抽,心说你个笨蛋,还清华毕业的呢,情商怎么比他这个遭夫人嫌弃的老男人还低。 韩思齐行伍出身,说话做事喜欢干脆利索,再这样绕来绕去,严臻不上套,他自己就先找根绳上吊了。 “咳!算了,我就直说吧。是我,我觉得长经理人不错,对你挺上心,你看,工地出事,长经理第一个求救的,不是工友,不是部队首长,而是你严臻,这不就很说明问题了,还有啊,你被关禁闭,她亲自上门找我求情,你说,不是对你有意思,人家一大姑娘会舍下脸来求我。你今天跟我交个底,你到底对人家有没有想法,若是有,我可以给你做个媒。你看怎么样?”韩思齐说完长出口气,心想管你严臻同不同意,我这口气是顺下来了。 第三十八章 访客 长安正在工地忙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她说了两句,挂断,然后对李四性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你去吧,这里有我。”李四性朝她摆手。 长安卸下头上的安全帽放在一边,脚步飞快地朝部队大门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营区大门外面,他似是没有注意到她,而是低着头,用脚跟轻轻磕碰着坚硬的道牙。 和哨兵打了声招呼,长安走出一侧小门,她人一出去,就抑制不住激动,扬声叫道:“宁宁——” 长宁蓦然抬头,看到穿着工装,依旧显得与众不同的长安,他不禁叹息一声,朝她快步迎了上去。 两人握住对方的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溢满关切和喜悦。 “宁……” “姐……”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先说。”长安捏了捏长宁的面颊,越看越觉得自家弟弟帅气。 长宁揽了她的肩膀,把她带向道旁的树荫下,“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看到长安额头上黏了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长宁顿住,抬手把她的头发捋顺,然后,面朝长安,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仔细观察着长安的表情,缓缓说:“姐,子墨哥回国了。” 长安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意似是僵住,眼神也变得有些恍惚,但只有很短的一瞬,她又恢复如常,冲着长宁笑了笑,“是吗?那挺好的。” 长宁一听急了,他揪起眉毛,轻轻晃动着长安的肩膀,提醒说:“什么叫挺好的!子墨哥是为了谁才放弃国外的高薪工作回国发展的!你……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长安纤瘦的身子随着长宁摇晃的力道前后摆动,她微微蹙了下眉头,按住长宁的手背,低声叫他:“宁宁。” “你叫我也没用,这次我非得替子墨哥鸣不平!以前,我认为子墨哥人在国外,未来没有定数,我便依了你,不去逼你,也不去帮子墨哥,可是现在,现在子墨哥回来了,你知道他放弃了什么吗?他已经收到华尔街几大知名投行递来的橄榄枝,却又同时放弃,他选择回到上海,靠自己的力量发展创业。上海,素来有魔都之称,这个中国的经济与金融中心,投资天堂,机会与风险并存,在那些成功者背后,每年、每一月、每一天,甚至是每分每秒都会有数不尽的企业和个人在这个竞争残酷的金融圈里失去奋斗的资格。你觉得,子墨哥想要成功,想要在圈子里站稳脚跟,会耗费多少年的光阴。而且,我还知道,他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找虐的,他对你……” “够了!”长安拨开长宁的手,退开一步远,表情已经转冷,“你是律师不是说客,你再和我谈旁人的事,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长宁的眉端跳了两下,终是忍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如果长安用这样的口吻同他说话,那基本上离忍耐的极限不远了。 他不是来找长安吵架的,近一个月未曾见面,他着实想念长安,今日一见,发现她比过去黑了,也瘦了,唯一没变的,就是她坚定如昔的眼神,无论对待工作,还是……温子墨。 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过了片刻。 “你……” “你……” 姐弟俩像是着了魔,又是同一时间开口。 这次,长宁主动先软下来。他叹了口气,上前,揽住长安的肩膊,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干涉你的私事。可是,姐,作为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你能幸福,只要是能让你幸福的人,我都会接受的。” 长安的睫毛微颤,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靠过去,依偎在长宁的怀里,“我也对不起。刚才我态度恶劣……” ‘啪!’背上忽然挨了一巴掌,力道不重,就像是小孩间的玩闹。长安讶然抬头,却看到长宁促狭泄愤的双眼瞪着她,“的确可恨!你说说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性,什么时候能改改?我是你弟弟,可以无限度的包容你,其他人呢,谁还会像我一样受你的气!” 长安不服气地撇撇嘴,“你怎么知道没有……”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道人影。这个人……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她在长宁审度的目光注视下,不自然地笑了笑,拍拍长宁,岔开话题问:“别说我了,你怎么样?和凌薇还好吗?” 提起女友,长宁眼睛一亮,顿时又打开话匣子,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后,他偷瞄了一眼长安,神色腼腆地说:“姐,我见过薇薇的父母了。” “是吗?怎么样,人家对你满意不?”长安追问道。 长宁笑着点头,“满意着呢,你别担心。” 长安的心放下来。 长宁看看她,犹豫了片刻,说:“薇薇下个月就能转正,她父母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尽早……结婚。” 长安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短短的一瞬落在长宁眼里,又别有一番心酸滋味。他的长安啊,是不是又要把他结婚的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了。 “姐,我就是说说,你别在意啊。结什么婚啊,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真心,我给不了凌薇切实的保障,没事,我回头跟她父母解释清楚……”长宁语气急迫,生怕长安多想。 长安反倒没他那么紧张,她冲着长宁笑了笑,握了握他的手,说:“一切都交给我。” 长宁一愣,交给她?交给她做什么,又要背上他婚娶的大包袱吗? 不行,他告诉长安这件事,可不是要去拖累她。 刚张开嘴,却被长安打断,“行了,你回去吧。我这边工地事忙,就不陪你多说话了。” 长宁默默点头。 长安冲他笑了笑,转身就朝部队里面走。 “姐——” 长安转头,看向表情犹豫的长宁。 “姐,我……把你手机号告诉子墨哥了,对不起啊,我是觉得你们有必要谈一谈。”长宁说。 长安闭着眼睛摇摇头,朝他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多保重身体,别让我操心。” “姐,再见。” “再见。” 长安走出好远,才回头看向部队大门。 那抹挺拔年轻的背影渐渐远离她的视线,变成了一个微小的点。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宁宁,别怕,姐姐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郎。” 第三十九章 男朋友 午饭时间到了,工人们三五成群地走进餐厅,与官兵们一起就餐。 长安拿起不锈钢餐盘打好饭菜,正在张望坐在哪里,却听到有人叫她:“长经理,这儿有位置!” 长安一看,是工人彭斌。 她走过去,放下餐盘,坐下,微笑着看向周围的工友,“今天菜不错,大家多吃点。” 工人们露出笑容,彭斌也笑着说:“你不说我们也会吃得饱饱的,我们这些粗人,全凭这碗饭才能干好活。是不是啊,兄弟们!” 大家笑着附和。 “长经理,我发现你饭量见长啊。”彭斌指着长安盘子里足有二两多的白米饭,又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圈,“前阵子,你主动过来和我们吃饭的时候,才吃这么丁点米饭,跟我家猫崽儿吃的猫食一样,少得可怜。我问你吃不吃得饱,你说能吃饱,可见,你当时在说谎。” 长安按着嘴唇轻咳几声,脸颊上却飞上两朵儿红云,她敲敲桌子,语气带了一丝委屈说:“那不是怕你们不理我麽!少盛点饭,也少些尴尬。你忘啦,第一次和你们同桌吃饭,只有李师傅同我说了一句话,不对,不是一句话是两个字,你们还记得是哪两个字吗?” 工友们看着鼓着腮帮子,眼神亮晶晶的长安,不禁一个个笑出声来。 李师傅举起手,笑呵呵地说:“记得,记得。我当时说,说,走了。” “哈哈哈……” “你看,你们当时对我有多过分。彭师傅,你现在还取笑我饭量大,于心何忍啊。”长安拧着眉毛,瞪着彭斌。 彭斌作揖讨饶,“对不住了,长经理,对不住了。” 工人们哈哈大笑。 附近坐的几名工友听见笑声,忍不住过来凑热闹,一时间,餐厅里一片欢声笑语,最后还是长安用手势提醒他们收敛,这才一个个的回去吃饭。 长安一边吃饭,一边在不远处的士兵就餐区域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若不是他,她现在不会和工人们处得这么好。人际关系好了,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事半功倍,而且,他教她的管理方法,运用在实际工作中,愈发显得神奇。 果然,第一印象并不能代表全部。他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睿智细腻的心脏。 记得,就是在她主动示好遭到工友们嫌弃冷落之后,第二天在餐厅吃饭,是他,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加入他们这一桌,然后用他的口才和笼络人心的能力将她巧妙地引入话题之中。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等她真正的融入工友圈之后,他又迅速消失,不再喧宾夺主,而是把他的角色转交给她,由她和工人们互动交流。 不过,他还是会远远的看着她,关注着她,因为每一次目光碰撞,她都能在他的眼里看到嘉许的意思,也正是有了这些鼓励,她变得比以往更加自信,更加坚强,也更加乐观。 可是。 今天他好像不在。 长安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她低下头,夹了一筷子青菜,却又轻轻放下。 餐厅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三个面目阴沉的男人正在喁喁交谈。 “赵哥,瞧把他们给狂的!围着个臭娘们谄媚假笑,真叫人恶心!”工人王焕奇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都是姓彭的带的头,要不是他帮着那女人拉拢人心,咱们的人不会越变越少!”皮肤黝黑的邓先水瞅瞅仅剩下三个人的饭桌,不禁恼怒地捋着刚剃的光头。 赵铁头回头看了看那群人,摸着腮边的胡子,目光阴冷地转头,敲敲桌子,“你们总是这样过嘴瘾,顶个屁用!有本事,去搅活去闹啊!妈的,老子现在看见她就来气,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撵她滚蛋!” “想啥办法?”邓先水凑过去。 赵铁头翻翻白眼,手掌一挥,‘啪!’抽了邓的光头一下,“你让老子想?你是蠢驴,没长脑子!” 邓疼得嗷嗷叫,捂着头要躲,赵铁头紧跟着又是一下,王焕奇赶紧拦着,劝阻说:“赵哥,别打,别打,自家兄弟,好好说,好好说。” 赵铁头骂骂咧咧地坐下,面色沉郁地瞪着邓光头,邓光头吓得不敢抬头,只往王焕奇背后躲。 头脑灵活的王焕奇是三人帮里的军师,素来心思缜密,善于观察。上次整那部队排长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他还给胡经理献计,帮他平安度过危机。就冲这一点,赵铁头就高看他一眼。 所以当王焕奇说他来想办法的时候,赵铁头阴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真有法子?” 王焕奇摸着下巴颏,想了想,说:“赵哥你听说没有,工地接下来要做弯沉试验。” 弯沉试验? 为了保障工程质量,沥青路面每一结构层都要进行检测,垫层、基层和面层都要按照图纸要求做弯沉试验。 “像是听谁嘣过一句。”赵铁头挠挠头皮,凑过去,“咋?有戏?” 王焕奇抬起一侧嘴角,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说出四个字。 “大有可为。” 长安饭后遇见一排战士张晓屯,一问才知道严臻今天去军医院拆除伤口缝线,而且还要检查身体,要晚上才能回来。 原来是去医院了。 怪不得没来餐厅吃饭。 下午回到工地,长安把张杰和李四性叫到办公室开会。 “后天就要对回填砂卵石的路基层进行弯沉试验,李经理,你和质监站的人确定一下具体时间。看他们有什么需要。”长安说。 “我来联系。”李四性举手。 “张工,你负责工程质量,为下一阶段路基贯通做好准备。”由于部队工作需要,道路改造工程也要配合甲方缩短半个月的工期。原本就显紧促的施工期限,一缩再缩,可难坏了刚刚担任项目经理尚无此经验的长安。幸好她的身边,有经验丰富的张杰和李四性,他们连续加班几个昼夜,最终决定从道路两边同时开挖,加快工程进度。 张杰说:“好。” 长安笑了笑,“张工,我这个人,对工程质量苛刻到什么程度,你们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为了赶进度而去降低质量标准的事情,最好,哦,不,是坚决不能发生。” 张杰看着长安,举起右手,“你放心,我是易工带出来的,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 长安微笑点头。 三人又商议了下阶段的工作安排,散会时,竟已到了半下午。长安看看表,起身说:“我要出去一趟,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张杰笑道:“你是不是偷偷找男朋友了?” 长安正在挽袖口,听到张杰的话,不禁蹙眉问他,“你听谁说的?” “小王啊,他说前阵子有个特别英俊的小伙子到部队来看你。还说,看见你俩……你俩……”张杰把记事本夹在腋下,对着双手食指,故意做出一个令人羞涩的动作。 长安蹙眉一想,不由得哑然失笑。 “那不是我男朋友。” “那是谁?”张杰纳闷问道。 “他叫长宁,是我弟弟。”长安挽好袖口,冲着张杰粲然一笑。 第四十章 剁椒鱼头 傍晚。 医院附近人潮熙攘,路边一家生意火爆的湘菜馆,早早就亮起红灯笼。 “腊味合蒸、双椒鱼头、酸豆角炒鸡胗、鱼香茄子,家常豆腐,再来一个甜汤,米饭稍后上。”廖荇翊合起菜单递给服务员,看着对面的长安,“应该够了吧,我不常出来吃饭。” 长安笑了笑,说:“今天我请客,廖医生可不要客气。” 廖荇翊摆手,“要是客气我就不来了。”他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然后目光含笑地看着长安,“咱们不常打交道,可能你对我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不爱作假。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最讨厌的就是假惺惺那一套。明明心里想,嘴上又推脱,脚却一点没耽搁,我啊,最烦的,就是这种人。” “我也是。”长安拿起瓷质茶壶,把廖荇翊的杯子添满。 “这倒挺巧,我们还是同类。”廖荇翊再次端起杯子,不过这次冲着长安伸过来,“为了同类间的友谊,碰一杯!” 长安从善如流,与廖荇翊撞了撞杯子,低头,喝了一口水。 温热的水入喉,一路熨帖到胃,长安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对面的廖荇翊也是一副悠闲的神情,他靠在椅背上,轻轻转动着水杯,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倦怠却又给他平添了几许男人的魅力。 其实这样瞧着,廖荇翊倒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用漂亮这个词形容一个男人的外貌似乎很不礼貌,可长安却找不到更恰当的修饰词来替换它。因为廖荇翊的五官的确是漂亮得不像话,精致得不像话,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他卷曲纤长的睫毛上黏着的一粒小水滴。 她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想摘掉他鼻梁上碍眼的黑框眼镜,看看廖医生真实的模样儿。 “嘿!来了!”廖荇翊晃了晃肩膀,指着窗外叫道。 顺着他指的方向,长安看到魁梧挺拔的严臻正迈着大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朝餐馆这边走了过来。 华灯初上,初夏的气温让严臻感觉到热,他解开第二颗领扣,向外抻了抻衣领,想让凉风进去,驱散体内的燥热。 刚过马路就看到餐馆落地窗里的人影儿。 他忽略掉那个冲他摇头摆尾的男人,却把视线凝注在旁边安静就座的女子身上。 他们的目光隔空对上。 严臻觉得胸口一凉,原本像污垢一样堆积在此的焦虑和燥热感一下子就被那双清泉般的目光荡涤一空,随后,又迅速的被一丝一丝清凉而又令人雀跃的喜悦填得满满的。 他挥了挥手,坐在里面的她展颜笑了,那么美的笑容,他竟是第一次见。那笑容像是一道强光直射过来,他愣在那里,脚步竟自动停了下来。 他看到她举起手,向他轻轻挥动着。 “这个严排长,傻笑啥咧,还不赶紧进来!”廖荇翊这次站起来,冲着几米开外的那个立在红灯下面笑得傻呵呵的军官猛力摆手,“严臻!进来!” 严臻总算是注意到窗户里的廖医生,他摆摆手,大踏步走进餐馆。 “我说你是部队首长啊,看个病号居然用了一个多小时!” “要不,今年评爱兵模范的时候我给你拉拉票!” 落座免不了遭到廖医生的一番奚落,严臻也不在意,和他插科打诨的互怼几句,这才望向对面的长安。 她今天仍旧穿着那件蓝白格的棉布衬衫,头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上,餐厅的柔光照亮她的五官,显得比平常多了一份女性的柔美。 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耽搁得有点长,沉默的也有些异样,长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扬起头,看着严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严臻猛地回神,摆摆手,“没事。可能刚才跑了两步,心跳有点快。” “你急什么啊,我们还能把菜吃完!”廖荇翊鄙视地瞪了严臻一眼,然后丢掉手里的瓜子,拉过严臻的手腕,直接扣住他的脉门。 半晌,廖荇翊目光闪闪地抬起头,盯着严臻,拧起眉头,“143/分,的确快得有点离谱。你真不舒服啊?” “我壮得跟头牛似的,哪儿来的病!”严臻拨开廖荇翊的手,歪着头,用手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我洗把脸去。” 等他再回来,菜已经上桌了。 长安正在问廖荇翊要不要酒,廖荇翊说他不喝,长安就点了两罐饮料。 “我要一罐啤酒。”严臻走到桌前,抽了一张纸巾擦手。 廖荇翊一听皱眉,“不行。” “啤酒!一罐啤酒!绝不多喝,廖医生,你就行行好……”严臻凑过去,甩了甩头,廖荇翊被严臻头上的水珠溅到,一脸嫌弃地推他,“别跟我这儿蹭!别蹭!嘶……行行行,就一罐,一罐!” 严臻达到目的,赶紧摆手示意服务员去拿酒。 再看长安,正掩着嘴,瞅着他和廖荇翊笑呢。 严臻面皮一烫,嘿嘿笑了两声,解释说:“你别见怪,我和荇翊是穿连裆裤的兄弟,太熟,有时候可能不注意,让你见笑了。” 长安忍住笑意,摇摇头,“其实,我挺羡慕你们这对儿朋友,从小一起长大,长大了还能做邻居,在一起工作,闲时聚聚,忙时彼此牵挂,真的很让人羡慕。” “烦死他了!”廖荇翊拿起筷子,戳了严臻一下,“事儿精!” 严臻嘿嘿笑了笑,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啤酒,啪一下打开封口,然后举起,“来,我们碰一杯吧,为了难得的相聚,也感谢长……安的款待。” 长安举起饮料,“谢谢廖医生对我的照顾和治疗,另外,也谢谢严排长,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工作的帮助和指点。” “不客气。” “见外了。” 三人碰了碰,各自喝了一口,然后长安举筷,三人开吃。 边吃边聊,气氛很是融洽。 “严臻,你的脸……”长安发现严臻的脸忽然变成了关公,红得吓人。 廖荇翊见怪不怪,用筷子尖点了点严臻那边,抢着解释说:“他啊,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还要喝酒! 严臻笑了笑,“我喝一口会脸红,喝一瓶还是这个色儿,睡一觉就好了,没事。” “以后还是少喝,总是伤身体的。”长安看着他。 接收到长安关切的目光,听到长安柔柔的语声,严臻不禁心头一暖,他拿起公筷,夹起一块鱼头肉,递给长安,“吃鱼头就要吃腮边这块肉,最是嫩滑,你尝尝。” “谢谢。你不用给我夹,我够得到。”长安手忙脚乱地起身接鱼头,谁知鱼头在筷子尖上弹了弹,出溜一下掉在桌上。 “……” 廖荇翊啪一下撂下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睛却仍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最嫩的鱼头肉,半晌,他叹了口气,说:“不吃,别糟践好吗?” 第四十一章 微醺 继续吃饭。 可是之前的谈兴却被这次意外冲淡了不少。严臻又要了一罐啤酒,廖荇翊这次却没拦他。 严臻不敢再给长安夹菜,正觉难熬,廖荇翊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说了几句,然后又把手机搁回桌上。 “怎么?又要加班?”严臻问。 廖荇翊点点头,苦笑着拍拍严臻的肩膀,“兄弟我比你可惨多了。你拥被大睡的时候,兄弟我却要守在医院里,寂寞、孤独、冷……” 严臻撇撇嘴,用肩膀撞了撞廖荇翊,“得了吧,有你们家马医生陪着你,你寂寞个屁。” 廖荇翊嘶地吸了口气,佯装愠怒道:“文明点,这里有女士。” 严臻朝长安笑了笑,“我比这更糟糕的样子她都见过了,还在乎这点鸡毛绿豆。是不是啊,长安。” 长安倒是不以为杵,工地那些工人讲话时比严臻更加粗鲁。她早就习惯了。所以,就算严臻和廖荇翊说得再露骨一点,她也不会觉得惊讶。 不过,还是会感到一丝好奇,“廖医生,你有女朋友了?” 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套牢廖医生的心? 她感到好奇。 廖荇翊咳了咳,瞪了严臻一眼,说:“你见过的。” 她见过? 长安努力回想她和廖荇翊见面时的情形,忽然眼睛一亮,“是她?那个进来就开始骂你的……骂你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到无声。 廖荇翊挠挠头,神情也颇为懊恼地说:“就是她!马晶,马医生!” 严臻听到这儿不禁笑了,他指着廖荇翊,哈哈笑道:“怎么?连长安也见识到马医生的‘威力’了?” 廖荇翊踹向严臻,“滚!” “你家马晶太厉害了!不仅在你们医院妇产科是出了名的一把刀,而且还要攻下你的朋友圈。荇翊,我看你以后改行吧,一个家,有一个操刀的就够了。这多了啊,容易见血。”严臻调侃道。 “见你个头!”廖荇翊骂了一句,拿起手机起身,“长安,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我医院还有事,就先走了。” 长安起身要送,却被廖荇翊制止,“别起来,别起来,你们聊。” 严臻扬起手,头也不回,“不送。” 廖荇翊摇摇头,走了两步,忽然停步,转头对严臻说:“你别忘了给婉枫打个电话,不然的话,她又要来烦我了!” 严臻拿着筷子的手指一顿,左手在耳畔摆了摆,示意他知道了。 廖荇翊走了,饭桌又恢复了安静的气氛。 严臻吃了几口菜,仰头把易拉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光。他刚想对许久不动筷的长安说可以走了,却看到她叫来一旁的服务员,问面做好了没有。 服务员说好了,就等端了,她就说端上来吧。 “你想吃面?”脸膛红通通的严臻,瞅着长安。 “哦,我不吃,给你要的。光吃菜,饿得快。”她说完察觉最后两句话竟像是顺口溜,不禁哑然失笑,重复说:“光吃菜,饿得快。呵呵,还挺押韵。” 抬起头,却和严臻黑黝黝的目光撞上。 意外的,他竟没有笑,而是用一种让人看后忍不住心悸发慌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微微翘起的唇角慢慢下落,而后,纤长的睫毛唰的落下来,盖住眼睑。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好快。 因为这种眼神,莫名的熟悉,年少时的她,也曾经历过心跳如雷的时刻。 她站了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不等他说话,她就推开椅子走了,脚步迈的又快又急,差点和端面的服务员撞上。 看她无恙,严臻才觉得喉咙痛。刚才差一点就叫出声来,这猛一收口,气流竟回呛到嗓子。 他低着头咳了两声。 “您的面。” 服务员把硕大的海碗放在他面前,临走时提醒他:“醋和辣椒在桌上,您自己加。” 严臻说谢谢,视线落向海碗,然后,他就愣住了。 臊子面? 家乡最著名的特色面食。以薄、筋、光、汪、酸、辣、香而闻名,看来这个湘菜馆的服务员不知道面本来就是酸辣的,还提醒他加醋和辣椒。 他摇摇头,拿了一个没用过的碗,盛出三分之一的面条,放在长安的餐盘旁边。 然后他便安静等着那抹纤细高挑的身影回到他的视线之内,直至他的眼底。 “你让厨房做的?”严臻指了指油汪汪的臊子面。 长安刚洗了脸,鬓角还是湿的,她的脸红扑扑的,不过目光却显得很平静,“哦,我问过服务员,她说后厨师傅会做西北面食。” 严臻的眼神能掐出水来,“谢谢你。” 他指着她面前的小碗,“我给你分了些,一起吃。” 长安点点头,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严臻觉得今天这碗面格外入味,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臊子面,比他家母上大人做得还要地道。 吃完饭,长安去吧台结账,谁知收银员告知她已经结过账了。 长安问是谁? 收银员指指她背后。 她猛地回头,却看到严臻立在门口,正冲着她笑。 那笑容晃得她一阵眼晕,她扶着吧台,稳了稳,才走向他,“你什么意思?” “走吧。”严臻迈步就走。 “严臻,说好了我请客,你抢着付账算怎么回事,等回头廖医生知道了,该怎么想我。不行,严臻,我得把钱还给你……”长安低头在钱包里找纸币,头上一片阴影盖下来,紧接着,她的手就被他的手按住。 不。 不是按住,是攥住。 她呆了呆,抬头看他。 入目却又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潭水似地望着她,她的心砰砰狂跳,竟忘了移开目光。 他靠过来,头微微低下,声音更低,“若说欠,好像我欠你更多。” 她闻到一阵清淡的酒味,以往,她最讨厌醉汉,也最讨厌这种混合了体味和酒精的气味,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竟丝毫不觉得反感,甚至,身子有些微醺的摇曳晃荡,她的手被他握着,力道不算大,可她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萌生甩掉的念头,而是像被点了定身符一样的孩子,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脸膛被灯光映得通红的男人。 “长安……” 她看着他,看着他眸子里那个同样红着脸的女子。 他叹了口气,冗长的一声,然后探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他俯下身来,虚扶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喜欢你。” 第四十二章 夜半风波 “我喜欢你,长安。” 长安的眼睛上盖着他粗糙潮湿的手心,耳边传来那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告白,如同朔阳山里的回声,传声悠远,却又清晰可闻。这声告白,像是一粒石子落入她平静的心湖,那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一波一波,扰乱了她的心绪。 心好乱。 不知为什么,她竟没有立刻推开他,而是任由他这样不合规矩不合礼法地半拥着她,耳朵里像是被抽成真空,除了他粗重灼烫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她的心口一阵阵发热,嗓子里堵着一块东西,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咣!”附近传来响声,她一惊,睫毛在他的掌心迅速扑扇了几下,后退着跳开。 严臻的手还维持着先前那个姿势,像跳舞一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看着面色绯红的长安,手指蜷了蜷,慢慢放下。 两人目光对上,长安飞快地伸手拨了拨额上的刘海,指着前方,说:“走……走吧。” 说完,她就绕过严臻,自己走前头去了。 严臻回头看着长安,街头的熙攘,挡不住她单薄却又坚定的身影,夜色中,灯火璀璨,美不胜收,而她,却不知道,她早已成为他眼中最好的风景。 没关系。 没关系啊,严臻。 你可以等。 等她说。 等她说出同样的话…… 营房旧楼。 深夜。 “咚咚——咚咚咚——赵哥,赵哥,开门!”有人咚咚敲响赵铁头的房门。 半晌,“谁啊,他妈的没长眼啊,老子正睡得……”屋里的人在打哈欠,踹凳子,之后在急促的敲门声里,磨磨蹭蹭的将门打开,仍在捂着嘴,眼泪汪汪地骂人:“他妈的,谁——” “赵哥,是我!”夜深了,走廊里的灯灭了,外面黑乎乎一片,忽然冒出个光头,差点把赵铁头吓尿。 他打了个颤儿,啪的拉开灯,再一看,不禁火冒三丈,抬脚就踹,“邓光头,你个缺心眼货,大半夜不睡觉装神弄鬼地吓老子呢!” 邓先水被赵铁头踹得一个趔趄,他扒着门框,一把拉住赵铁头,声音急迫地说:“赵哥,赵哥救命。” 赵铁头皱眉,看着邓先水,眼里闪过一道厉色,“咋?你被谁欺负了?” “老邓,你这是咋了?”和赵铁头同住一屋的王焕奇因为睡前多喝了二两,所以倒下就没了意识,这不刚被吵醒,就披着衣服过来一看究竟。 原来是邓先水。 不过看他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模样儿,倒真像赵铁头说的那样,被谁给欺负了。 邓先水一看王焕奇,眼里像是被点着的干柴,骤然亮了起来,他一手拉着赵铁头,一手拉着王焕奇,语音里带了哭腔恳求说:“我媳妇儿刚打来电话说我娃儿病了,是急病,需要钱救命,我的钱早就寄回去了,哪儿还有多余的。没办法只能找你们帮忙,赵哥,王哥,你们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我不会白借的,我给你们打借条……我……” 赵铁头一听是来借钱的,顿时两眼一耷拉,甩开邓先水,“我可没有啊,我家里比你还紧张呢,你才一个孩儿,我家三个呢。” 王焕奇也轻轻推开邓先水,“不是我不帮你,咱们的条件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不怕你笑话,我这身边儿只有几百块傍身,你要不嫌弃,就拿去。” 邓先水一听蔫了,他神情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媳妇儿说要三万,三万呐……” “啥?三万!”赵铁头唰一下转过身,冷笑着骂道:“你当我和老王是大款啊,三万,我们身边能有三万闲钱,谁还在这破工地受气!你他妈的,真是个二缺,赶紧滚,滚,该去哪儿去哪儿,别耽搁老子睡觉!” 赵铁头不耐烦地踢掉鞋,噗通一下倒在床上。 那些刻薄话像是一条条毒蛇,一字一句钻进邓先水的耳朵里。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脸上像是被抽了几巴掌,火辣辣地疼,指尖偏又是冰冷的,连同心也是,冷得刺骨,冷得……愤怒。 “赵哥,我邓先水平常待你如何?” 赵铁头连头也没抬,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滚!滚滚!” 王焕奇推推他,低声劝说:“老邓!” 邓先水冷笑着拂开王焕奇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你不念过往情分,我不怪你。怪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认了条狗当主人!哦,不对,你们也和我一样,是条狗而已!赵铁头,我今天就问你一句,你……当真没有钱吗?” 赵铁头吞了口唾沫,阴沉着脸坐起来,指着神情悲愤的邓先水,“我有钱那是我的,跟你有球毛关系!还有,你骂谁是狗呢?你骂谁!他妈的,我看你今天是活腻歪了!” 赵铁头下床趿鞋,王焕奇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把邓先水推出房门,“赶紧回,回!” 怕邓先水再犯浑,王焕奇又低声提醒邓先水,“你还想不想要工作了?再闹下去,小心胡……砸了你的饭碗!” 说完,王焕奇就在内裤里摸索,摸了半天,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出来,塞给邓先水,“拿去。” 邓先水把钱举高,抖了抖,“就这点?老王,你就从胡……那里得了这点?” 王焕奇面色一变,嘴角抽了抽,“瞎说啥呢,走,走!” 他作势要推搡邓先水,却被后者猛啐了口唾沫,迎面几张钱砸过来。 “呸!老子不稀罕你们这钱,脏!” 邓先水转头便走。 王焕奇看邓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摸着下巴,回去了。 邓先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没借到钱,他的娃儿怎么办? 媳妇儿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回旋,睁眼闭眼都是娃儿灰败的脸庞。 腿一软,他一屁股坐在道牙边上,抱着头,低声哭了起来。 “邓师傅。”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邓先水抬起头,看到来人,不禁匆忙别开脸,抹了抹眼泪。 “哦,长经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站起来。 “我跟着你过来的。”长安把一包纸巾递给邓先水,“擦擦吧。” 邓先水一愣,动作迟钝地接过纸巾,“你……都看到了。” “嗯。”长安点头,看着他,眼神清亮地问:“需要多少钱?” 第四十三章 小心 翌日。 天气阴沉,像是随时要下雨一样,连空气里都飘着一丝潮气。偏偏气温极高,听张杰说,上海迎来了第一个黄色高温预警期。 因为要准备第二天的弯沉试验,所以长安一直在试验区域忙碌,到了半上午,她才得空回了一趟宿舍换下身上汗湿的衣服。 用钥匙打开门锁,刚进去,却看到地上,靠近门边的地方多了一张白纸。 她蹲下捡起来,打开折叠,低头一看,不禁愣住。 小心弯沉。 白花花的纸上只写了这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她拧着眉毛,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才慢慢站了起来。 谁塞进来的? 这明显就是一张预警纸条。 小心弯沉。 是要提醒她注意弯沉试验吗? 难道有人想利用试验搞鬼? 一个普普通通的弯沉试验,几乎每一个道路工程都会涉及此项试验,有人却想用它来搞鬼? 没道理啊。 试验区域是她和张杰亲自监督施工的,砂卵石全部符合标准,地基也是一层一层处理过的,不会有丝毫问题。她坚持做弯沉试验,一是检测换填效果有没有达到预期,二来是让工人们意识到道路质量的重要性,认真做好手里的每一项工作。 弯沉试验,无非两个结果。 合格,不合格。 搞鬼的人,一定是想要第二种结果。 如果不合格,那么,最大的受害者,是谁? 是她吗。 她眸光轻闪,放下纸条,牙齿咬着食指关节凝眉思索。片刻后,眼里那一层薄雾渐渐散去,变得清澈而又明亮。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给张杰。 “张工,麻烦你叫一下邓先水,让他避开工友到办公室来找我。” ………… 午饭时间到了,长安照例和彭斌等工友一起吃饭,她神色自若的和工友们谈笑风声,和往常没有丝毫区别。 “呸!”赵铁头吐掉沾满污物的牙签,用手背抹了一下油腻腻的嘴唇,骂道:“看她还能嘚瑟多久。” 王焕奇皮肉不连地笑了笑,“不长,也就24个小时了。” 赵铁头和王焕奇对视一眼,两人目光阴毒地笑了起来。 “赵……赵哥。” 赵铁头和王焕奇同时回头,看到神色忐忑的邓先水,他们不禁愣了愣。 赵铁头的脸唰一下变得锅底似的黑,他撇了撇嘴,语气生硬地说:“呦!这谁家的狗没拴住,又跑出来咬人了?” 邓先水面色一红,上前,抱着赵铁头的胳膊,低声恳求说:“赵哥,你原谅我一次,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哦,不,是从现在起,再也不敢了,我认打认罚,只要你原谅我。” 赵铁头抬腿就是一脚,语气嫌恶地骂道:“原谅你个头!滚!滚滚!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不知他动作大了,还是怎么,邓先水忽然捂着膝盖朝王焕奇那边倒去。 王焕奇赶紧扶住他,“老邓,咋啦!” 邓先水捂着膝盖,双目含泪地摇摇头。 赵铁头目光阴沉地看着邓先水,看他玩什么花样。 王焕奇把邓先水的裤子拉高,低头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咋弄的,赵哥也没踹你膝盖啊。” 邓先水的膝盖大片青紫,还有些浮肿,看起来瘆得慌。 邓先水委屈地咬着下嘴唇,半晌,回头看着彭斌等人,咬牙切齿地说:“上午干活的时候,他们故意推我,我不小心撞到工具,就……” 赵铁头一听,上去就拍了邓先水一巴掌,“你是个死人啊,打你你不会躲吗,我怎么打你,你蹦的老高啊。活该你受罪,活该!” “赵哥!我错了。”邓先水扯住赵铁头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王焕奇在一边圆场,“好了,好了,赵哥也是心疼你才骂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铁头哼了一声,起身就走,王焕奇赶紧跟上。 邓先水站起来,朝远处那片欢笑交谈的人群望了过去。 长安也恰巧望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各自微微点了点头。 “老邓!你磨磨唧唧干啥呢!”王焕奇回头叫他。 邓先水赶紧回神,“来了!来了!”他扬起手,一瘸一拐地追过去。 下午,工地照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 收工前,监理方代表,左兴权监理忽然来到工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做弯沉试验的质检所的工作人员。 “长经理,进度好快啊。”左兴权一边笑着和长安打招呼,一边指着初成规模的地基层夸赞说。 长安上前和他握手,“左监理夸奖了,就是稍稍赶了一下。” 左兴权把质监站的工作人员介绍给长安,长安一一见过,然后让负责接洽的李四性带着质监站实验室的人去看看工地的准备情况。 “左监理怎么今天就空了?明天才做弯沉呢。”长安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本来是明天过来,可今天下午你们一公司的曹经理给我打了个电话,非让我今天就来工地看看,还让我联系质监站的人,一起过来。”左兴权弯下腰,按了按压实度很高的土层。 “哦?曹经理?”长安目光一闪,心想,果然…… “是啊,这个老曹,向来是个急性子,以前他干项目经理的时候,我可没少跟他吵架!哈哈哈。”左兴权笑了起来。 长安也笑了笑。 两人在工地走了走,左兴权不时蹲下和工人攀谈,或是徒手检查正在回填的土层质地,一路下来,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不住地夸赞长安,说部队工地可以当做样板工程向全市推广了。 长安谦虚说哪儿有,工程还未完工,一切都还早。 远处的工人有人喊收工。 长安低头看了看表,对左兴权说,“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左监理,我今天做东,请你和质监站的同志们就近吃个便饭,您看如何?” 左兴权愣了愣。 吃饭? 好像不大合适吧。 他原本想拒绝,可刚才和长安就地基水稳层的技术问题谈兴正浓,他倒被勾起了兴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您别为难,我知道现在以我们的身份坐在一起吃饭有些不合适,可这不到了饭点儿吗?而且,我安排的地方光明正大,绝对不会让左监理为难的。”长安抬手一指,“喏,就是那儿。” 左兴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禁笑了,的确够光明正大的,有八一军徽监督的地方,谁还能说个啥。 “行!就去部队餐厅吧,咱们啊,饭桌上接着聊。” 长安点头,笑道:“好。” 第四十四章 魔鬼训练日 每周四,是侦察连雷打不动的‘魔鬼训练日’。 从凌晨背负装备武装越野,到小组战术对抗再到武装奔袭,等回到营区基本上已经是漆黑的深夜。 今天,因为军车坏在半道上,所以战士们只能背着沉重的装具步行回部队。 虽然高强度的魔鬼训练使他们疲惫不已,可一张张年轻黝黑的脸庞却洋溢着骄傲和满足。 一排走在队伍前列。 因为是回程,所以气氛较之拉练前轻松许多。 “海泉,刚才在林子里,你的匪徒扮相不错啊。”张晓屯笑嘻嘻地拍拍身边闷头走路的丁海泉。 丁海泉呲牙怒道:“还说!要不是你这尖嘴猴腮的躲得快,我这一脸正气的怎么能去当匪徒!还有,排长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黑头套,上面挖的孔竟是歪的,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硬是把我这侦察连第一帅给整成个残疾人了。哦,还有那一股子臭脚味儿,熏得我啊……” 丁海泉仰天长叹。 “噗!”张晓屯扑哧笑了,旁边的战士们也跟着笑起来。 “你还笑!” 张晓屯摆手,“不笑了,不笑了。” 丁海泉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张晓屯上前推了推丁海泉,“你别光诉苦了,刚才在林子里,你突然窜出来,差点把我给吓尿了,你咋不说哩!” 丁海泉嘿嘿笑了两声,偏头,得意洋洋地说:“咋啦,怕啦?” “那可不。你想啊,大晚上的,在一片连兔子都没一只的密林里,我走着走着,突然蹦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你说刺激不刺激!”张晓屯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他抚着胸口,庆幸说:“幸亏你逞能吼了一声,暴露了你的身份,不然的话,我真得跪那儿。”张晓屯一本正经地说。 丁海泉唰一下扭头,一脸惊讶地瞪着张晓屯,“啥!那会儿你就知道是我啦!” “废话!”张晓屯鄙视地瞅着丁海泉,“你就算不出声,放个屁我也知道是你!笨!” 丁海泉的嘴唇机械性的开合几下,五官渐渐变得扭曲。是啊,他就是个笨蛋,吼个屁啊吼,直接跳出来把张晓屯吓尿多好,还能顺带嘲笑着他的小鸡胆儿,然后摘了他的头盔完胜。 呜呜呜…… 排长发明的孤单训练法,是为了锻炼战士们的胆量,可是他这个‘匪徒’非但没吓到人,反而被对方给吓惨了。 他当时还纳闷呢,说排里胆子最小的张晓屯怎么忽然变得神勇无敌,把他给扑倒了。 原来,是这样…… 听到队伍里聊得热闹,连长宋志文也很兴奋,因为一排的射击成绩突飞猛进,在今天的训练中拔得头筹。 他大踏步跟上一排队伍,朗声叫道,“一排长。” “到!” “出列!” “是!” 不大一会儿,严臻魁梧矫健的身影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宋志文指指前方,“一起走。” 宋志文和严臻并排,走了几步,严臻低声说:“连长,把你装具给我。” 宋志文横他一眼,“干啥?” “我帮你背着啊。你不是把腰闪了吗?”严臻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 宋志文大手一挥,“不用。” 这点伤,算什么。 可经严臻这么一提醒,他还真觉得后腰有些不适,他咬了咬牙,忍过那阵钻心的疼痛,转移话题,问严臻,“说说,你那个独创的射击方法,究竟好在哪儿!” 严臻黑黝黝的眼睛里亮光一闪,然后撇嘴说:“连长你啥意思,又想夺走我的专利!” 宋志文尴尬地咳了咳,声调大了点,训斥他:“夺啥夺,啥叫夺,大家都是好战友,你有提高军事技能的办法,我就让战士们都跟着你学,这叫夺吗?这叫分享,你这个活‘阎王’,又抠又犟!” “连长你‘夺’了我多少次了!不行,这次,我也要夺了你的。”严臻忽然伸手,从宋志文的肩膀上卸下背包,挂在自己胸前,他向旁边错开两步,冲着神情愕然的宋志文嘿嘿一笑,“连长,别生气,我分享,分享……” 宋志文摇摇头,心头却涌上一股暖意。这个严臻,他体型彪悍,外貌粗犷,可真正接触到实质,才发现他是个心思细腻,内心如火的大暖男。 以后谁家的姑娘找到他,那可真是幸福。 “连长——你到底听没听?”严臻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敢情连长魂游天外呢。 宋志文回神,摆摆手:“听,听呢,继续说。” 严臻独创的射击训练方法叫‘小靶子’打法。小靶子正如其名,就是靶子上只设9环与10环,战士射击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10环一点上,训练时间长了,能练出不少‘神枪手’。这次魔鬼训练日,经他训练后的一排就在射击科目中一举拔得头筹。 宋志文边走边思忖严臻的话,“小靶子,小靶子。好,好哇!”他用力拍了下巴掌,谁知牵拉到腰肢,不由得倒吸口气,身子晃了晃。 严臻赶紧扶住他,“连长。” 宋志文脸色发白,喘气也有点急,“没事,我能走。” 严臻一看情形不对,直接把张晓屯和丁海泉叫了过来,“把你们装具给我,轮流背连长回去。” “是!” 张晓屯正想卸下背包,却看到严臻胸前挂着的包,他咽了口唾沫,“排长,你背得了吗?” 四个背包,那可是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少废话!”严臻怒道。 张晓屯赶紧卸下背包递给严臻,严臻接过去,又要了丁海泉的背包,“你们先走,直接把连长背医务室,别耽搁。” 宋志文蹙眉,看着朝胳膊上挂着装具的严臻,“你别逞能,分给其他战士。” “知道了,连长,我又不傻。”严臻冲张晓屯使个眼色:“你们先走,张晓屯,背起!” “是!” 不等宋志文再说什么,张晓屯直接拉住连长的胳膊,背起来就走,丁海泉在旁边扶着,渐渐走远。 严臻低下头,看着脚边两个硕大的背包,不禁苦笑说:“严臻,我看你怎么逞能。” -----以上背景资料来自新华网解放军侦察兵魔鬼训练内容曝光战士称练的过瘾的网页新闻。特此注明。 第四十五章 四个背囊 长安他们这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送走王兴权等人,她顺道去外面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 回到营区,广播里正在播放熄灯号。 营区的楼房一个个灭灯,这景象让长安想起了卫视一档非常火的相亲节目,节目里的男嘉宾上台后,如果女嘉宾不满意,就会对他灭灯表示拒绝。 长安忽然脑洞大开,如果她就是节目里的男嘉宾,那现在的情景,是不是说,她已经被全世界拒绝了。 目光不由得投向那片熟悉的楼房。 如果只有一盏灯的机会,那他,会不会为了她而点亮呢? 她拎着袋子步履缓慢地向前走,刚看到旧楼,准备拐弯,却看到路边缩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她胆子不算小,可还是被骇了一跳。 很明显,那是个人。 她迟疑着要不要多管闲事,却忽然听到对方叫她的名字。 “长安?” 她愕然一怔。 脚步停下,讶然地看着依旧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儿。” 是严臻。 大半夜的,熄灯号都吹响了,他居然坐在外面。 “我歇会儿。”他拍拍身边的空位,抬头看着月光下浓眉星目的长安,“能不能陪我坐会儿。” 长安想了想,拎着袋子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 刚坐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汗味儿,她转过头,就着月光看他。 的确像是急行军后的模样儿,浸透汗水的短发,眉眼间的倦意,搁在腿边的钢盔,还有……四个背囊。 四个? 她讶然抬眸,指指他身边排列整齐的四个背囊。“你怎么……背了四个?” 能背得了吗? 他转过头,看着与他平行而坐,却保持着合适距离的长安,眼睛里漾起一片温柔的波光,“嗯。”他轻轻说。 长安被他看得一阵心慌,她偏过头,找话说:“你今天外出训练了?” “嗯。” “很累吗?走了很远?” “嗯。” “那背包是你战友的?” “嗯。” “你一个人背四个,他们也不帮你吗?” “嗯。” 她皱起眉头,没来由地竟有些生气,“你总是这样子吗?护着你手下的兵,却不爱惜自己。” 见他又要嗯,她不禁抢过话,“不许嗯。说话。” 严臻神情温柔地看着她,“你不也一样,护着你的工友。” 长安一愣,扑扇着睫毛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她护着工友。 他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幽静安谧的军营,沉默片刻,说:“长安,上次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我还少说了一句,除了喜欢你,我还敬佩你。” 他转头,重新看着长安,“你很了不起。寻常女子远不及你的一半。所以,我都这样恭维你了,你是不是能告诉我答案了呢,你……愿意接受我吗?” 这个人…… 怎么这么不知羞。 她抬眸,正好撞上他星辰般闪亮的目光,躲开,却又忍不住望过去,他还是在望着她。 她的心重重一跳,长长的睫毛迅速眨动几下,想要下垂,遮住眼睛,却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在朝她靠过来,靠过来…… “呦!买了不少好吃的!我能吃吗?”他忽然低头,伸手在她旁边的超市袋子里翻了起来,翻到一包虾片,居然就拿出来,撕开包装,嘎吱嘎吱地吃了起来,“嗯……味道不错!” 她神情愕然地瞪着他,心想,他哪里是不知羞,根本是不要脸。 她咬着牙从袋子里掏出几包膨化食品袋丢给他,“都给你,都给你……” 她撑着道牙站起来,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折回来,看着狼吞虎咽的严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严臻抬起头,看着她。 “关乎生死的战斗,你会给敌人留下生存的机会吗?” 严臻咀嚼着嘴里的虾片,也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片刻后,他看着她,肯定说:“不会。” 如果真的关乎生死,给敌人留机会,那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眉宇间似是一松,而后,向他说了声谢谢便走了。 严臻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背影,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他才放下虾片,扶着地慢慢地,艰难地站起来。 大腿处轻轻一动,便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又麻又痛。大腿神经紊乱,这是廖荇翊的诊断结果,也是他长期负重跑造成的恶果。刚才负重时间过长,他坚持走到这里便再也走不动了。 只是没想到会遇到长安,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拒绝他的邀请,却没想到她会选择留下。怕她看出他的异样,只能用那种幼稚的办法逼迫她离开。 可是,她最后的话却让他的心里萌生不安。 他望着灯光昏暗的旧楼方向,口中喃喃说:“你这丫头,又要闯什么祸了?” 周五。 天刚蒙蒙亮。 李四性早早来到工地,检查弯沉试验测试车的车辆状况。 弯沉试验测试车作为弯沉试验的必备的检测设备,应由检测机构负责准备,而且最好是专用弯沉测试车。可由于部队这个项目规模小,加之实验室专用测试车有限,所以由工地自行准备,实验室检查载重合格即可。 李四性走到测试车前,看到邓先水从车槽里跳了下来。 “老邓,你上车干啥?”李四性诧异地看着他。 邓先水挠挠头,支支吾吾说:“哦,我扔东西,不小心掉里了,上去捡。” 捡东西? 李四性知道他是赵铁头的人,不禁多长了个心眼,他拦住邓先水,“你扔啥了?” 邓先水脸色一白,“没……没啥。” “到底扔啥了?”李四性语气变得严厉。 邓先水从兜里掏出一个粘着铁屑的老式手机,“这个,这个嘛,你看。” “哦。”看到手机上黏着的碎铁屑,李四性这才心下一松,他放开邓先水,摆摆手,“没事了,你走吧。” 邓先水转身便走,他慢悠悠的踱着方步,来到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左右看看,拍拍手。 不大一会儿,赵铁头和王焕奇从围挡的缺口处钻了进来。 “东西换了?” “换了。”邓先水啐了口唾沫,“妈的,这怂起得真早,差点让他发现!还好王哥有主意,提前给我准备了这个,才让我圆过去。”他掏出旧手机晃了晃。 赵铁头和王焕奇互相看看,王焕奇上前拍拍邓先水的肩膀,“我们都看到了,辛苦你了,兄弟。” 搬了个把小时的废铁疙瘩,邓先水累得只想瘫倒。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事。” 第四十六章 弯沉试验 上午九点,王兴权监理和检测站的工作人员来到部队工地,对100米砂卵石换填区域地基进行弯沉检测试验。 “王监理,您可真准时。”长安笑着上前,同王兴权握手寒暄,之后又和检测站实验室的三位同志握手。 “不准时,耽搁了工期,我们岂不是成了罪人。是不是啊,小李。”王兴权指着检测站的小李,笑着问。 小李笑着说是啊是啊,他搓搓手,左右看看,征询长安的意见,“长经理,那咱们……开始?” 长安点点头。 李四性把几顶安全帽分发给王兴权等人,小李他们取出弯沉仪的百分表、表架组和5.4米贝克曼梁,以及一个便携式汽车称重检测仪,“李经理,把测试车开来吧。” 李四性挥挥手,一辆解放牌ca一iob型载重汽车缓缓驶入测试区域。 在王兴权和长安的见证下,小李等人对弯沉试验测试车进行荷载重量、轮距等参数检查。 “标准轴载等级 bzz-100,后轴标准轴载……轴载……”小李眯着眼睛看看称重仪上的数字,“10吨,10t,记啊,看什么看!” 旁边负责记录的人赶紧记上,然后小李接着说:“一侧双轮荷载 50kn,单轮传压面当量圆直径 21.304cm……” 不大一会儿,检查完成,测试正式开始。 检测人员在测试路段布置测点,粉笔划线标记,之后将试验车后轮轮隙对准测点,将弯沉仪插入汽车后轮之间的缝隙处,将百分表装在弯沉仪的测定杆上。 小李弯下腰,伸手轻叩弯沉仪,百分表稳定归零。 他直起腰,拿出哨子,“吱——”吹响。测试车缓缓前进,检测人员迅速读取并记录数据。 检测试验有条不紊地进行…… “停——” 突然,工地入口传来一声怒喝。检测的人和附近干活的工人纷纷回头,却看到一公司的曹同知副经理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胡胜利像个斗士一样冲在最前面,他站在地基上方,单手叉腰,撅着圆滚滚的肚腩,指着地基层正在做实验的人们,大声命令:“停!停!都给我停下!” 长安直起腰,略微抬头,看了胡胜利一眼,低头,对一脸愕然的小李说:“你们继续,我来处理。” 小李看着神情自若的长安,点点头,拍拍身边的同事,“继续。” 胡胜利一看顿时气得直喘,他指着长安,勾头向曹同知告状,“曹经理,你看她,你看她这个没王法的样儿,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曹同知面色阴沉地走过来,和地基层下面站着的年轻女子打了个照面。 原来她就是长安。 细长高挑的身材,普通利索的穿着,蓝色安全帽下面眉眼浓黑如墨,看着他的时候,冷泉似的目光清澈却又犀利,曹同知心下一凛,情知对方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摆摆手,示意胡胜利噤声,他上前几步,从土坡上跳下地基层,然后走向长安,“你就是长安?” 长安点头,“我是。” “对!她就是长安!那个害您吃闭门羹的长经理!”胡胜利也跟着跳下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的告状。 长安蹙眉,“敢问胡经理怎么什么事都知道的如此清楚?上次送砂石料,你也来了吗?” 胡胜利张大嘴,哑然卡壳。 是啊,他来了吗? 曹同知轻轻皱了皱眉,之后,神色平静地说:“我就欣赏长经理的个性,爱憎分明,不会虚与委蛇,敷衍应付。” 曹同知瞥了胡胜利一眼,“胜利,看来长经理对你意见很大啊。” 胡胜利的嘴角抽了抽,但没敢再为自己辩解。 那边,结束弯沉试验的王兴权和小李边说边走了过来。 看到曹同知,王兴权笑着上前,“老曹,你怎么也到工地来了?” 曹同知笑了笑,同王兴权握握手,指着他手里的记录本,说:“还不是为了你手里的数据来的?有人匿名告发长经理试验造假,我带着胜利过来落实一下情况。” 王兴权目光一闪,“哦?这不可能啊,我一直在工地监督试验情况,没发现哪里出问题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胡胜利在一旁咧嘴冷笑,“王监理,话可不能说得太死。有没有问题,可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要用事实说话。” 小李脸色很难看,忍不住插言道:“试验是我们做的,你说长经理造假,那不就是怀疑我们也跟着造假了?” 胡胜利耸耸肩,“我可没说……” “你……”小李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他气得想和胡胜利理论,却被长安拉住劝阻说:“李师傅,冷静点。” 干活的工人们纷纷围拢过来,赵铁头和王焕奇交换了个眼神,赵铁头便在人群里起哄,“查查呗,查查不就清楚了!” “就是!查呗。”王焕奇叫道。 彭斌拧着眉毛瞪向赵铁头,“赵铁头,你别叽叽歪歪的瞎起哄,有你啥事啊。” “我说我的,关你屁事哩!”赵铁头挺着胸脯,和彭斌杠上。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长安上前分开两人,“别吵!都别吵!不就是想查我吗?查!” 长安指着测试车,指着弯沉仪,指着平整的地基层,指着远处的旧楼宿舍,“你们想怎么查都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曹同知看着长安。 “查出来有问题,你们想怎样处理我都行,但是,若结果并不是这样呢?曹经理,你又该如何还我公道,还我名誉?”长安目光清亮地说。 曹同知想了想,“造谣诽谤者随你处置。” “好!”长安抬起手,轻轻一挥,“开始!” 曹同知的眼皮忽然一跳,他迟疑了一下,问:“长经理,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 “是!是我同意的。”长安点头,毫不犹豫。 曹同知朝脑后一挥手,胡胜利顿时像是得令的士兵,带着人就直奔弯沉测试车而去。 曹同知看着长安说:“举报人说你利用弯沉测试车荷载重量造假,胡经理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回事。” 长安耸耸肩,没有搭腔。 胡胜利几个人在测试车里翻弄半天,忽然,胡指着车槽里的废铁块,兴奋地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她造假的证据了!” 第四十七章 造假风波 所有人都惊呆了,哗啦一下围上去。 胡胜利迫不及待地打开车厢后门,献宝似的扒开表面不规则的废铁块,之后,指着埋在铁块中央几包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大声控诉道:“就是它!这些塑料袋!” 弯沉试验车荷载物一般是铁块或是集料,有的也会用工业废料代替,在废铁块里出现这样一堆被掩盖的黑色塑料包,显然就是在外形上假冒铁块,弄虚作假。 工人们讶然相望,张杰和李四性也是一脸惊讶,尤其是李四性,揉了揉眼,确定他没看错,直接就叫出声来,“不可能啊,铁块是我亲自监督工人们搬上去的,全程我都在车前监督,根本没见过这些黑色袋子!” 哪里出错了? 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李四性拼命回忆装车时的情景,可记忆在事实面前,显然有些站不住脚。 “打开!”曹同知朝胡胜利摆摆手。 胡胜利立刻扯过一个黑色塑料袋,双手用力一撕。 “呀!真的是棉絮!”有人惊叫。 胡胜利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指着其余的袋子,命令车上的下属,“都打开。” 黑色袋子一个个被撕开,露出一堆堆灰白色的棉絮。 现场一片寂静。 王兴权侧过头,看着与他一步之隔的长安,“长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小李也是一脸凝重,走过来,问:“究竟怎么回事?”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工地为了通过实验测试,故意减轻荷载物的重量,借此改变弯沉值数据蒙混过关。 小李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检测时没发现工地方造假,可等道路交工使用后不到一年,就出现严重质量问题,差点酿出人命。事后他被上级追责,差点丢了工作。所以今天,他一看到袋子里造假的棉絮,那心头的火气就噌噌噌地朝外冒。 原以为长安和那些唯利是图的项目工头不一样,可这样看来,她也差不了多少。 被这么多人当面质问,长安却显得异常安静,她站在那里,半垂着头颈,像是被吓傻了,又像是在思考。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地看着面露愠色的小李,“你过磅时,重量对吗?” 小李愣了愣,是啊,汽车过磅时重量是对的呀! 他当时没看清,特意仔细又看过才让同事记录的数字,这个细节他记得特别清楚。 后轴标准轴载10吨,没错!正是10吨! 可……车槽里的黑色袋子又怎么解释? 小李的眉毛上下拧动,眼睛里明明灭灭,如此折腾了几个来回,他显然还在发懵。 眼前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小李问了一句就不再发声,胡胜利便给人群里的赵铁头使了个眼色。 赵铁头心领神会,立刻清了清嗓子,开始煽动气氛,“行了,别装样儿了!你们肯定早就勾结在一块了,昨天你们一起吃饭,长经理一直陪着你们聊到晚上,工友们可是都看着呢!” “就是,谁知道你们都谈些啥,光见你们一个个笑得不行,餐厅都不营业了,你们还在那里说个没完!难道,真是在商议今天造假的事?”王焕奇大声附和道。 工人们愕然对视,有人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窃窃私语。 王兴权浓眉一蹙,转头盯着赵铁头等人,“没有事实根据胡乱猜测,那就是造谣诽谤。你们敢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任吗?” 王兴权生来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他站出来一说话,赵铁头反而蔫了,他躲着王兴权的视线,张开嘴,低声说:“我……” 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他便掐了王焕奇一下,提醒他说。 王焕奇转了转眼珠,佯装无辜地说:“王监理,我们不过把看到的说出来而已,又不犯法。你可别吓我们!” 他偏头,低声嘟哝:“一个小小的弯沉试验,你们却提前出现在工地,这还不明显吗?” 王兴权忽然笑了一声,他伸出食指戳了下王焕奇,然后转头对曹同知说:“昨天,我和小李为什么来工地,曹经理,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曹同知眨眨眼,神色不自然地朝旁挪了一步,含糊应和道:“哦,这个嘛,这个……哦,想起来了,是我通知你们过来看看的。毕竟长经理年轻,又是第一次负责项目,我怕她出什么纰漏,所以让老王过来监督监督。” “听见了吗?这位工友,我和检测站的同志提前到工地来,是受你们曹经理所托,不是我们心血来潮,或是像你们信口胡诌的那样,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王兴权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对身旁的长安说:“长经理,麻烦把部队炊事班的邹班长和两个战士请来,为我们昨天在餐厅里谈论的内容作证。” 长安点点头,让李四性去请炊事班的班长和战士。 曹同知一看事越闹越大,惊动了部队方面,赶紧拦住李四性,他转头对长安说:“长经理,家丑不可外扬,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 长安冷笑说:“丑?家丑?什么家丑?麻烦曹经理说清楚。” 王兴权面沉如铁,示意曹同知莫要阻拦,“老曹,你知道我平生最痛恨栽赃陷害之事,如今轮到我身上,我又岂会任人泼脏水。李经理,你去,快点把邹班长他们叫过来。” 李四性应了声,拨开曹同知,大步走了。 曹同知脸色不对,刚想说话,却见半晌不动一下的长安径自走到测试车前,指着胡胜利等人,“你们……下来。” 胡胜利一愣,本能抗拒,“下来做什么!这些棉絮,你解释清楚了吗?” 长安皱了皱眉,忽然抓住车体上的横杠,登上车槽。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在长安这儿吃过亏,胡胜利便怯得很。 他见长安弯腰去捡地上的黑色袋子,以为长安要打他,吓得抱头跳了下去。 “哎呦——”胡胜利一个趔趄撞上曹同知,两人狼狈纠缠,一起倒在地上。 现场顿时乱做一团,长安把车上的人都赶下去,然后把黑色袋子踢进车槽,之后身手敏捷地跳下车,让彭斌将车后门关上。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对神情狼狈的曹同知说:“曹经理,我建议,重新过磅!” 第四十八章 自证清白 长安的提议无人辩驳,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事实说话。 不过,气呼呼的小李却拉着所有人当证人,把称重仪的准度重新测试一遍,确认无误后,才让司机开着试验车上称。 当轮胎静止,所有人的眼睛齐齐盯着称重仪那只有两个巴掌大的显示屏,一个个踮着脚尖,屏息凝气的,想要一看究竟。 小李是最紧张的,他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深呼吸几次,才暗自握拳,走到称重仪前面,半弯着腰,去看显示屏上的数字。 这会儿子,就连工地的机器也停止工作,四周一片寂静。 小李盯着那块显示屏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的光景,他一言不发,脸上表情却在不住变化,张杰的心咯噔一下往下沉,还没等上前细看,就被小李攥住胳膊拉过去,“你看看,帮我看看,是多少?” 张杰弯腰一看,也愣在那里。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吊足了人的胃口。就连长安,也微微蹙起眉头,朝人群里望了望。 忽然,张杰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圣斗士一样,跃起转身,冲着远处的长安惊喜叫道:“10t!10t!长经理,是10t!” 大家面面相觑,赵铁头和王焕奇震惊地看着对方,一脸的不可思议。 王兴权舒了口气,望向一旁的长安。 长安仿佛置身事外,脸上还是之前那副淡淡的表情,半垂着睫毛,嘴唇轻轻抿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胡胜利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推开小李和张杰,他弯着腰,眼睛几乎贴在显示屏上,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半天,才瞠目结舌地转过身,口齿不利落的对曹同知说:“是……是10t……” 曹同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狠狠瞪了胡胜利一眼,转头对长安说:“长经理,看来是场误会……误会。” 误会? 上下嘴皮一磕,蹦出两个字就算完了? 这世上有那么容易的事吗? 没等长安想好怎么说,那边胡胜利吵嚷起来,“那车里的破棉絮怎么来的?长安,你倒是给大家好好解释解释!” 是啊,好好的铁块变棉絮,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赵铁头这边也从昏懵震惊的状态里苏醒过来,为了将功补过,他立刻接过胡胜利的话把儿,大声撺掇说:“工友们,这娘们偷梁换柱,肯定是想坑咱们哩!今天必须把事问个清楚,让她现出狐狸尾巴!” 彭斌一听不乐意了,他指着赵铁头,怒道:“姓赵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是狐狸,谁偷梁换柱!我看你才是狗急跳墙,恶意中伤!” “你他妈的找事是吧……老王!”赵铁头直了直腰,刚想拉王焕奇给他撑腰,扭头一看,却没寻到王焕奇的踪影。 他愕然一怔,刚想叫,却听到有人大声说:“棉絮是我放上去的!你们别为难长经理!” 赵铁头就觉得脑袋里轰一下炸出朵花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睛里除了那颗明晃晃的大光头,什么也看不到。 邓先水! 竟然是邓先水! 他在说什么,说什么呢。 为什么大家不看邓先水,却一个个勾着头,用鄙夷震惊的眼神瞪着他。 这不对啊,不对啊。 这场面,不是应该倒过来吗? 那个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过街老鼠,不应该是那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吗? 为什么是他! 王焕奇!老王!你给我滚出来! “胡胜利买通赵铁头和王焕奇,想利用弯沉试验造假搞垮长经理。长经理将计就计,让我假装卸下车上的铁块,用棉絮包代替,其实我搬下去的,也是事先放在上面的假铁块,这才是车载重量无变化的真正原因。”邓先水解释说。 “邓先水!你血口喷人!”胡胜利指着邓先水反驳叫嚣。 “我看,血口喷人的是你吧。”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越过人墙,传了进来。 长安猛地回头,却看到戎装威武的严臻正拎着王焕奇的后衣领,把他推到众人面前。 严臻的身后,跟着李四性,以及三位尚穿着围裙的军人。 长安的目光和严臻的遇上,他的眼里透出鼓励和安抚的意味,两人默契点头,长安心中一暖,原本那一丝微小的忐忑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我是炊事班班长邹明,这是我们班的战士李凯和黄道松。昨晚,我们和长经理,以及这位王监理、小李同志在部队餐厅一起聊天,话题内容均是部队生活以及道路施工的技术问题,我和战士们可以作证,长经理无任何违背法纪的言行,她没有向任何人行贿,也没有提出不合理的要求。”部队炊事班班长邹明声音洪亮地说道。 严臻指着王焕奇,“这家伙鬼鬼祟祟地拎着行李包逃跑,掉了钱也不知道。” 严臻举起手里的报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三把捆扎整齐的百元人民币。 赵铁头一看,眼睛里顿时喷出火来,他扑上去,揪着王焕奇的衣领,怒骂道:“妈的,你偷了老子的钱逃跑?” 王焕奇面色灰败地耷拉着脑袋,“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邓先水一看,眼眶通红地上去撕打着赵铁头和王焕奇,“你们不是说没有钱吗?我娃儿病得快死了,找你们借钱,你们却说没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严臻上前拽开邓先水,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赵铁头等人被彭斌推到曹同知面前,“曹经理,你要找的偷梁换柱之人,都在这儿!” 胡胜利和赵铁头撞在一起,胡胜利目光凶狠地瞪着赵铁头,大声怒骂道:“你敢设计陷害老子!” 赵铁头扯了扯嘴角,“我也被邓光头给坑了。” 胡胜利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你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是些喂不熟的狗!” 赵铁头面色一变,“胡经理,你嘴巴干净点,我是拿了你的钱,可我也没少替你办坏事!这恶名我担了,但这气,我可不受!” “你!”胡胜利抬手就想打赵铁头,却被赵铁头的眼神慑住,叫了一嗓子,却没敢下手。 曹同知在一边看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 这还没问什么呢,他们竟搞起内讧,狗咬狗,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再说下去,这还了得,不把他也给牵连了。 “咳……咳,既然事情经过这位姓邓的工友都解释清楚了,我就把他们带回公司处理,长经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曹同知说完,就给胡胜利使了个眼色。 胡胜利也不傻,赶紧跟着曹同知,就想溜。 “慢着!”长安横跨一步,挡住曹同知等人的去路。 第四十九章 不忍心 “曹经理是得了健忘症吗?需不需要我把你刚才向我,向工人们承诺过的话再重复一遍?”长安英气十足的眉毛高高上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寒光,直指曹同知。 健忘症? 曹同知的脸上一阵发烫。 “嗯……这个……小长啊,你看你还年轻,很多事情只凭一时冲动,一时意气是解决不了的。不过,你放心啊,我这次一定会秉公办理,该处理的……”曹同知朝赵铁头等人瞥了一眼,寒凛凛地说:“一个也不会留。” 长安忽然偏过头,看着头顶油绿油绿的树梢笑了两声,“呵呵……”她的笑容和笑声是那么的突兀,让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她在笑什么? 严臻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猜度着她此刻的心思。 长安似乎是在忍耐,但是看表情又不像,最后,她像是做瑜伽一样,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来,而后,看着曹同知说:“曹经理,刚才你当着众位工友的面,说造谣诽谤者任我处置,这句话可还作数?” “这个……”曹同知握紧拳头,看看围观的工人,眼角抽了两下,低声说:“自然作数。” “那好!”长安指着赵铁头和王焕奇,声音清亮地说:“他们是我负责工地的工人,即使犯错,也应该交由我来处置。你没有意见吧?” 这次不仅是曹同知瞪大眼,赵铁头他们也纷纷仰起头,目露惊恐地看着长安。 她……想干什么? 把他们留下来用私刑吗? 毕竟,他们的手段阴险恶毒,差一点就把她给害了。 曹同知面色一沉,“那可不行,这两个人坏透了,小心他们再伤害你,还是我带走……” “曹经理!”长安拧着眉头打断曹同知的话,然后,转身对彭斌说:“彭斌,把赵铁头和王焕奇带过来。” “好。”彭斌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他叫上两个工友,拨开试图阻拦的曹同知,揪了赵铁头和王焕奇回来。 长安食指一伸,又指着躲在曹同知身后的胡胜利,“今天算是人赃并获,众目睽睽,这么多的人证,还有物证,相信曹经理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曹同知觉得脸皮都要抽筋了,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又在领导岗位上干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手里。 他不甘地攥了攥拳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我就不留你了,工地事忙,耽搁了工期,我可吃罪不起。”长安说。 曹同知摆摆手,转身,大踏步走了,他带来的人和胡胜利赶紧跟上,那步子迈得哒哒的,生怕有人追似的,跑得飞快。 “彭斌,带着大家去工作吧。”长安对彭斌说。 彭斌点头,挥手招呼工友们散开。 不大一会儿,偌大的工地便安静下来。 邹班长带着战士们悄悄走了,严臻还留在工地。 “严臻。”长安摆手,示意他过来。 严臻低声警告赵铁头和王焕奇,“蹲好了,都别动。” 赵铁头和王焕奇喏喏应声,严臻迈开大步,走到长安面前。 “严排长,这是工程监理王工,这是检测站的小李。王监理,小李,这是部队侦察连的严排长,严臻。”长安介绍说。 严臻同两人握手,“幸会,幸会。” “今天你帮着我们,帮着小长洗清冤屈,真是谢谢你了。”王兴权还记得这位严排长出现的那一幕,真像定海神针一样,迅速稳定住局面。 “我只是凑巧过来帮忙,主要还是邹班长他们的功劳。”严臻说。 “谦虚了,严排长。” 等他们寒暄完,长安抿了下嘴唇,主动向王兴权和小李道歉。毕竟今天的事,是她利用了他们。 王兴权早就不生气了,反而因为看了一出‘好戏’,显得兴致勃勃。小李一直在挠头,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一波三折里回过神来。 他们聊了几句,王兴权和小李就告辞离开,待送走他们,长安看着严臻,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严臻也跟着笑,眼神亮亮的,瞅着她,“你笑啥。” “你管我。我想笑。”长安瞄了他一眼,径自走向远处蹲着的赵铁头和王焕奇。 严臻被她这一笑,笑得三魂失了六魄,他加快步子跟上去,“等等我。” 长安走过去,对赵铁头他们说:“都起来吧。” 蹲在地上的赵铁头仰脖看着长安,眼神复杂难言,王焕奇仍旧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严臻刚走过来,赵铁头就用手抱住头,畏惧地朝后缩:“别打我,别打我……” 长安蹙起眉头,瞪着严臻,“你打他们了?” 严臻特无辜地眨眨眼,“怎么可能!人民子弟兵爱人民,我爱还爱不过来,怎么可能打他!赵铁头,你把话说明白了,我啥时候打你了。” 赵铁头闭着眼睛,身子颤了颤,心想你的确没动拳头,可拎脖子那手劲儿,差点就让他去了半条命。 听人说这排长还是个高才生,文化人,可这做派…… 赵铁头打了个寒噤,语声喏喏地说:“没……没打。” 严臻看着长安,微笑,“没打。” 长安和他目光相接,翻了翻眼睛,然后转头对赵铁头他们说:“我去办公室等你们,十分钟内不出现,就不用再待在工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严臻仰着脸,偏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啊,终究还是不忍心。 不到十分钟,赵铁头和王焕奇就面如死灰地站在长安的办公室里,等着设定好的结果降临在自己头上。 长安就让他们站着,自己拿暖壶倒水,可不知怎么的,倒了一半,却有半杯水洒到桌上,她坚持倒完,端起水杯,一气儿喝了半杯,才回头看着他们说:“我可以让你们留下。” 这句话宛如一道天籁之音,回旋在狭小的空间,经久不散。 这次却是王焕奇最先反应过来,他唰一下抬头,目光惊诧地看着长安,嘴唇哆哆嗦嗦抖了半天,说:“你……说啥?” “我说,我可以让你们留下,留在工地,留在龙建一公司继续工作。”长安目光沉静地重复了一遍。 王焕奇的嘴唇抽了抽,一脸戒备地问:“你……为啥不撵我们走,我们把你害成这样……” 长安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看着他们眼里燃起的光亮,想了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付出就得到回报的事。所以,我留下你们,也是有条件的。你们能做到,那我长安二话不说,拼死也会保住你们的工作,但要是做不到,对不起,二位,现在就请卷铺盖卷滚蛋。” 王焕奇和赵铁头对视一眼,转过头,迫不及待地同时发声。 “我们能做到。” 第五十章 三个条件 长安打电话让李四性把赵铁头和王焕奇带回工地干活。李四性见到仇人,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他又拗不过长安,只能无奈地带着两人离开。 路上免不了一阵冷嘲热讽,可素来嚣张跋扈的赵铁头却闷声不吭,连一个反挺的字也没说。到了工地,他和王焕奇更是抓起工具就开始干活,工间休息,工人们都在树荫下乘凉,他们却没见歇。 午饭时,长安没去餐厅而是在办公室里研究小李留下来的实验数据。 这一看就有些忘我,直到房门笃笃响,她才从那些枯燥却又权威的数字里回过神来。 没想到会是严臻。 他的手里除了一个双层保温饭盒,还拿着一个纸盒。 长安放下手里的数据,双手按着脸颊搓了搓,“严排长,你好闲啊。” 严臻懒得理她,径自进门把不锈钢饭盒放在她面前。 长安探手想去拧盒盖,却不防备被他拍了下手背,她悻悻然正想收手,他却攥住她的手,拉到他那边,然后单手将红色花纹的纸盒打开,从里面掏出一瓶像糖浆一样的黑色瓶子。 “正红花油。”长安读出上面的字迹。 她眨眨眼,就想把手缩回去,他攥着不放,还用警告的语气对她说:“再不抹药,你信不信,明天还得去找廖医生。” 她咬了下嘴唇,乖乖坐好,把手递过去一些,让他能够更加方便的把药水涂抹在她的手腕上。 他看着已经肿起来的细白腕子,嘴里嘶嘶吸气。手劲儿落在腕子上却轻柔得不像话。 他慢慢帮她推着淤血,她皱着浓黑的眉毛,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手腕扭了?” 严臻眼皮不抬地说:“我喜欢你呗。一直瞧着你,你有啥问题,我自然第一时间知道。” 长安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啥话都敢说出来。 本想斥责他几句,让他注意措辞,不要耍无赖,可话到嘴边,却被手腕上温热的触感搅扰得忘了说。 看她沉默低头,面庞粉红转红,到最后额头冒出细汗,他才满意地收手,“行了,睡一觉就好了。” 她抬头瞪他,他指指饭盒,起身去洗手。 长安想到一件事,盯着他厚实宽阔的脊背,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居然对我……工地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严臻拿起香皂盒子里的粉红色香皂,一边搓手,一边回头看她。 “我啊,会算!” 长安瞪他,“肯定是张杰,对不对?他现在连吃饭都要和你凑去一桌,你还替他遮掩!” 严臻嘿嘿笑,“我哪儿敢啊。” 就知道是这样。 长安哼了一声,扯过桌上的饭盒。 两荤两素,菜式都是长安平常最喜欢的,她眼睛一亮,拿过数据记录本,打算边看边吃饭。 严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抽走她那个当命一样宝贝的本子,然后,把饭盒推到她鼻子下面,“吃完饭再做别的。” 她皱了皱鼻子,小猫一样,表露不满。 他笑了笑,双臂交叉,握在胸前,说:“以后要养成好习惯,这样我才能放心。” 长安瞪他,刚想说话,却见他欺身过来,她吓了一跳,本能朝一旁躲避,嘴角一凉,他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竟是一粒雪白的大米粒。 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她竟觉得有些恍惚,鼻子里盈满了他身上的味道,特别的,成熟男人的体息,还有军装独有的气味,这一切一切融合在一起,就是严臻的味道,独一无二。 “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敢保证,我还能做个君子。”严臻目光灼灼地看着长安,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 长安唰一下低头,抓着勺子就往嘴里塞饭。许是太过紧张,她竟不小心噎到,“咳……咳咳……”她的脸涨得通红,手在脖颈下面不停地拍打揉捏,几秒钟的时间,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眼泪。 严臻赶紧把水杯递过去,看着她喝下去,又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消食。 “你说你这丫头,吃个饭不会慢点吗,谁也没跟你抢不是。” 长安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他就嘿嘿笑,长安气得伸手拧他,还专挑他胳膊上肉软的地方掐,他呲牙咧嘴地笑,笑完了,居然胆大包天的把长安揽进怀里,紧紧抱着。 长安愣了愣,下意识推他,可他却不肯松手,一边抱着她,一边低声对她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呀,长安。” 长安被这几声低沉磁性的告白给麻醉了,心里涌起一波一波的暖流,这感觉很奇妙,也很新鲜,甚至有些刺激。 她不敢想这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可她心里清楚,这个叫严臻的军人,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 最后,还是严臻主动放开她,他拿起饭盒,要喂她吃,她怎么肯,于是脸红心跳的把饭盒从他手里抢过来,这次,她小口小口吃饭,直到饭盒见底,她起身要求洗涮,却被他抢过去,扣上盖子,“我来。” 他把数据本放在她面前,起身,“走了。” 她抿着嘴唇,点点头。 临走前,他把大手盖在她的发顶,轻轻按了按,“你是对的。” 她目送他大踏步地走远,头顶的温度尚存,她慢慢抬起手,抚摸着被他按过的地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严臻懂她。 即使她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将敌人赶尽杀绝,他依然懂她,无条件的支持她,并鼓励她走下去。 身边能有这样的知己,是她的幸运。 可她也并非善良可欺,就像她对赵铁头说的那样,想要得到必须要有付出。 她开出的条件有三。 一,检举揭发胡胜利的罪行,让胡胜利滚出一公司。 二,全身心投入工作,起模范带头作用,争取让项目提前完工。 三,团结工友,尤其是邓先水。 做到这三条,她就让两人继续工作,如果做不到,那没什么好说的,立马走人。 对于她开出的条件,赵铁头和王焕奇没有任何异议,几乎立刻便答应下来。 据李四性反馈,这二人真有悔过之心。 真心还是敷衍,长安觉得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赵铁头他们绝对不会再做伤害她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 认清一些人的本质,远比稀里糊涂的被人唾骂要明智得多。而且即便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也会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可长安也不能否认,在做决定的时刻,她还是心软了一下。 但她没有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然会这么做。 “铃铃——” 长安正在思索,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她怕是供应商找她,所以滑动屏幕,接通。 “你好,我是长安。” 电话那端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却不说话。 长安凝眉,“请问你是……” 几秒种后,耳畔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男声,“温子墨。” 第五十一章 约会 时间向前走了一个多周,进入流火六月,距离竣工期限越来越近。 按理说工地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说影响施工,至少也会动摇军心,可令人意外的是,那之后施工进度不降反升,变得出奇得快。每天说废话的人少了,埋头工作的人多了,敷衍了事的人少了,重实绩的人多了。以前布置一项任务,总有人拖拖拉拉扯后腿,可现在,只需长安一句话,就能立刻响应,工程计划任务也完成的漂亮,有时甚至是超额、提前完成。 老天爷也在帮忙,一个多周没有下雨来添乱。整个工地进入良性循环,渐渐的,几百米的地基已然成形。 “啧啧……厉害了,厉害了!”张杰骄傲地指着平整的地基层,对长安说:“我还以为提前竣工是个梦,可这样看来,指日可待!” 长安擦擦脸颊上的汗,“你先别做美梦,干工程的,一半靠天吃饭,它老人家要是不给脸,谁也没办法。” “那倒是啊。说起来,这也有成十天没下雨了吧。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可是他们就遭罪了。”张杰指了指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工人。 长安点头,对旁边的李四性说:“李经理,你一会儿去部队餐厅找一下邹班长,问问他们能不能每天熬些绿豆水给工友们解暑。” “好。”李四性大手一挥,“我现在就去。” 张杰瞅着长安,忽然笑了笑。 长安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张杰叹了口气,说:“说真的,长安,我越来越佩服你的管理手段了。” 佩服她? 长安扶了扶歪掉的安全帽,偏头看他,“所以说呢?” 你为什么佩服我。 张杰伸出右手四根手指,“恩威并施。” 长安眨眨眼。 “你看,先有将计就计收服赵铁头等人,让众工友心服口服,这是威,再有帮助邓先水渡过难关,帮赵铁头他们保住工作,这是恩。你最聪明的,不是这些,而是你巧妙利用赵铁头等人想要赎罪的心理,故意把他们放在工地,让他们刺激带动其他工友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整天再操心谁会偷懒,谁会犯错,省了一大半的心。只有腾出时间和精力,你才有大展拳脚的机会。长安,你觉得我分析的对吗?”张杰一口气说完,脸庞因为缺氧泛起红潮。 长安思索了片刻,歪着头,问张杰,“这是你自己分析的?” 张杰愣了愣,急速眨了眨眼睛,而后,躲避着长安那清澈通透的目光,支支吾吾说:“哦……我……我……” 看瞒不下去,他干脆,跺跺脚,说:“是严臻,是严排长帮我分析的。” 噢,是严臻。 对于这个回答,长安并不感到意外,她点点头,“哦,是他啊。” 提起严臻,张杰却像是忽然被刺激到兴奋点,全身上下都热起来。 他手舞足蹈地夸起严臻:“长安,我不是夸严排长,他的智商,他的分析能力,还有他学东西的劲头儿,普通人真的是望尘莫及。基本上我起个头,他就知道我要问什么,顺道还把我的疑惑给解了,你说神不神。还有,刚才说的恩威并施,之前你留下赵铁头和王焕奇,还亲自去找王总替他们求情,我挺不理解的,甚至很生气,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对仇人那么好,担心你遇到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可怎么办,后来,听了严臻分析,我才茅塞顿开,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感受到你在管理上的高明之处,现在,我对你是心服口服……” “那以前,你是看我不顺眼了?”长安截住张杰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张杰赶忙摆手否认,“哪有,以前我也服你,不过,以前佩服你,多是因为你身上的韧劲儿和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可现在,我是佩服你的能力,长安,你真的,真的非常适合项目经理这个工作。你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看长安蹙眉,张杰连忙澄清,“这段话是我的真心话,不是严臻说的,不是他帮我分析的。” 长安原本挺严肃,可看到张杰因为着急解释而迅速涨红的脸,不由得扑哧一下笑了,“你和他倒是亲近得很,经常这样交流心里话,是吗?” 张杰愣住,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我……我偶尔,会多说一点,一点,就一点。” 她的消息,无论大小,对于严臻来说,都是宝贝。 看长安没有生气,张杰试探着问:“长安,严臻对你很关心,你们……”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长安抬腕看表,将安全帽卸下递给张杰,“我午饭有约,出去一趟。” “哦。”张杰接过帽子,多嘴问了一句:“和谁吃饭啊,平常都不见你出去。” 长安想了想,说:“同学。” 同学? 她转身离开,张杰警觉喊道:“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长安挥挥手,没回答就走了。 c5是一家地道的西餐厅,地点在寸土寸金的徐汇使馆区。小巧的玻璃门,门上缀满鲜花,进去右侧是吧台,再往里走,是环境清幽雅致的用餐区域。 穿着整洁的侍应生迎上来,“请问您有预定吗?” “有,姓温的先生。”长安回答。 侍应生微笑,侧身,半弯腰伸手示意为她带路。 长安跟随侍应生来到玻璃屋的尽头,一张铺着素雅花纹的棉布的桌前,“您请坐,温先生出去了,马上回来。” 长安点头,坐下。 打量着这个以旧修旧的精致院落。 她就餐的位子在整个院子的右侧,一间容纳五张方桌的玻璃房内,房子外面,有遮阳伞覆盖的就餐区域,院子正中,是一棵树冠巨大的梧桐,院子的墙壁上,是自动循环的瀑布流水,显得很有格调。 室外温度很高,来的客人基本上都选择在玻璃房内就餐。 因为在角落,所以还算清静。 她转动着桌上的陶瓷器皿,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恍惚。 “抱歉,我来晚了。” 长安慢慢转头,迎面却是一束洁白美丽的满天星。透过满天星细碎的花朵,她看到温子墨英俊温煦的笑脸,一点,一点,近了。 第五十二章 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到温子墨,还是在照片里。 几年前,长宁故意把温子墨在美获奖的照片用qq传给她,她看到后就删掉了,并警告长宁,如果再有一次,就罚他两个月的生活费。 当时,删掉的是数据,可那一瞬间的影像却定格在她的脑海里,虽历经数年光阴却依旧清晰可见。 照片里的他,和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的模样已褪去少年时的稚气和羞涩,他的气质变得干净而又从容,他的笑容变得潇洒自信,意气风发,那向上挥舞的拳头像是胜利之神在昭告全世界,他才是真正的王者。 唯一没有变的,是他清秀的眉眼,和眼底熟悉的闪光。 像现在,长安看到面前正装翩翩的英俊男子一样,不变的,依旧是那簇熟悉的光亮。 她愣了愣,接过花束,“谢谢。” 温子墨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几秒,走到对面位子,徐徐坐下。 “长安,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论是之前的电话邀约,还是这几声招呼,他的声音都不似年少时那般青涩削薄,而是变得沉稳而又悦耳。 他,现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无论外表还是心智思维,他都已完完全全蜕变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当然,他依旧英俊耀眼。 她低头闻了闻满天星,之后,放在身侧的空椅子上。 “好久不见。”她说。 温子墨笑了笑,举起右手,示意侍应生过来点餐。 “先生,女士,您是单点,还是要套餐。”这里的侍应生讲话时微微躬腰,声音轻柔而有礼貌地将菜单递给温子墨和长安。 温子墨抬眼看着长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安翻开菜单,大致看了一眼,而后,指着一款套餐,“这个,牛排套餐。” “好的,请问您牛排要几分熟。” “五分。” “甜品要芒果冰淇淋还是黑可可蛋糕?” “冰淇淋。”长安说。 温子墨点了一份生蚝套餐,侍应生拿着菜单离开,很快,就把餐前鸡尾酒和餐具送来。 “单点比较可口,这里的生蚝做得很不错。”温子墨说。 长安摇头,“我吃不惯海鲜,而且套餐快一点,前菜、主食什么的都包含在里面,点餐方便。”她用手扶着额头,低声说:“其实,我不大会点菜,尤其是西餐。” 温子墨和她目光相接,他看了她几秒,眼里似有流光闪动,“嗯。下次我们吃中餐。” 长安愣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鸡尾酒,喝了一小口。 鸡尾酒酒味很淡,浅浅的彩虹色,比想象中好喝。她又喝了口,才放下酒杯。 “我听宁宁说,你准备在上海创业?” “嗯,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公司在陆家嘴,等装修好了你可以过去看看。”温子墨说。 “嗯,好。”长安点头。 温子墨看着她,“你……工作还顺利吗?” “很好。” 温子墨轻轻挑起眉梢,“我听宁宁说,你工作起来几乎没有假期,而且还要和工人们住在一起,是这样吗?” “是的。干我们这一行,就是工程在哪里,我们就吃住在哪里,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能搞特殊。”长安转动高脚杯细细的杯柱,垂下睫毛,轻声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职业,幸好,走到今天,我并未后悔。” 温子墨沉默。 他血管里沸腾的热流在她意有所指的暗示之后渐渐冷却下来。身上的力气也仿佛被一下子抽干了,他神情怔然地看着她,觉得对面的长安离他是那样的遥远,他们之间,仿佛还横亘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太平洋。 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长安。 一点没变。 无论外表还是态度,她都和多年前一样,美丽夺目,自信坚强,同时又残忍无情。 侍应生过来上菜。 动作礼貌,轻捷。 “吃饭吧。”温子墨指着桌上精致的餐品。 前菜、主食、冰淇淋等陆续上桌,两人也无太多的交谈,都在沉默进食。 “前几天,我回朔阳了。”温子墨忽然开口。 长安抬眸,看着他,“你父母还在朔阳?” “不在,他们在美国。” “还记得朔阳一高吗?”他问。 长安点头,记得,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承载了她全部青春记忆的地方。 “我回朔阳一高,见到了孙主任,他还记得我们,记得你,记得长宁。我还去了六局院,看到你家窗外的爬墙虎竟然爬到了楼顶,楼顶,你知道多高吗?足有十几米呢。我遇见了你家的老邻居,徐叔叔,他居然还认得我,让我去家里喝茶,我去了,和他聊了很久你和长宁的趣事。” 长安用小勺在色彩艳丽的冰淇淋上挖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等着冰块融化。 “温子墨。”她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温子墨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这次回来,除了报效祖国的拳拳之心,还有……就是为了……” “我有男朋友了。”长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对面的温子墨。 附近美术馆的钟楼敲打出有节奏的钟声,一线阳光从玻璃房顶倾泻而下,恰好照在温子墨的眼睛上面。 有那么五六秒时间,温子墨的眼前除了一片强光什么也看不到,耳朵里充斥着美术馆的钟声,长安那句话忽远忽近,他听不真切,却又觉得无比的清晰,甚至盖过了钟声,让他感到心悸而又慌乱。 有什么不对吗? 他放在桌上的手紧紧蜷缩,有股冲动,想要冲过去,握着她的肩膀,问个究竟。 可他是温子墨。 君子如墨。 他做不来也不能做伤害她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温子墨扯了扯嘴角,看着她英气的眉眼,说:“什么样的男人竟有如此的幸运。” 能够得到你,得到你全部的关注和爱。 长安拨了拨额头前面的刘海,大大方方回答:“他是一名军人,现役军人。” 军人? 他是谁? 为什么从未听长宁提起过。 长安仿佛听到他心里的疑问,笑了笑,说:“我也是最近才确定,我喜欢的人就是他,宁宁还不知道。” 哦。 原来如此。 可是最近才发现吗? 那他…… 又错过了什么? 温子墨的指尖在掌心重重地划过,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涌起一阵难以控制的失落感。 第五十三章 满天星 有一段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吃着甜品,默默的,一直到长安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她起身走到角落,背对着温子墨和对方交谈了几句,之后,神色凝重地快速走回来,对温子墨说:“对不起,我得回去了。” 温子墨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长安看着他,“有个工人被机器砸伤了,我得赶回去。” “哦,那我送你……” 温子墨刚要迈步却被长安拦住,“不用了,温子墨,你也喝了酒,我自己打车回去。” 温子墨顿住脚步,她神色匆忙的向他摆摆手,转身走了。 直到那抹蓝格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神色怅然地低下头,看到座位上的满天星花束,他下意识扬手叫:“长……” 最后一个字终是没能说出口。 他弯下腰,拿起椅子上沉甸甸的,包装雅致的花束。 一朵朵洁白细碎的满天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静静地躺卧在他的手里。 原本没打算送花,而且他比邀约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餐厅,可路上经过一家花店,那一捧还沾着露水的满天星,却像烙印似的,刻在他的脑子里,无法抹去。 满天星。 这种生于河滩、草地、石质山坡及农田,可以说无处不在的草本花卉,却像极了长安。 那种隐忍而不张扬,傲雪迎霜的坚强本质与长安的性格是何其相似。而花语中蕴含的思念、青春、浪漫,那淡淡的清香,是他这些年在异国他乡辛苦求学的力量源泉。 多少次午夜梦回,怅然望着异乡的明月,他都在想,有一天,他衣锦还乡,会把最美丽的满天星花束送给他最心爱的姑娘。 如今,花束买了,连同他的真心一起送出去了,可结果,却原封不动地被打包退回。 温子墨闭上眼睛,等心底那阵淡淡的惆怅慢慢散去,他才睁开眼睛,向侍应生招手,“结账。” 长安直接打车去了军医院。 到了急救中心,她见到张杰和李四性,另外还有彭斌和一个工友。 看到他们身上的深红色血渍和凝重严肃的表情,她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怎么样了?赵铁头怎么会受伤?”。 张杰简单讲述事情经过。 原来是新来的挖机师傅操作不当,在工作时挖掘臂砸向正在工作的彭斌,危急时刻,赵铁头推开彭斌,自己却被挖掘臂砸个正着。 “幸好王焕奇在一边拉了一把,赵铁头没伤到胸腹部,不过,腿被砸得不轻,当时就出血了。”张杰说。 “怪我反应太慢,当时有人叫躲开,我没听见。”彭斌自责得很,他用力薅着头发,神情复杂地说:“没想到赵铁头会救我,他……” 长安的心情也是同样复杂。 从害人到救人,赵铁头的转变,令她也感到意外。 “经理,都怪我,是我开的挖掘机,我会负责的……”彭斌旁边的年轻人快要哭出来了,他第一天到工地上班,就闯下大祸。 长安摆手,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几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等了近半个小时,抢救室的门打开,有个带着蓝色医用口罩的护士探头出来,喊:“病人家属!” “在!在!”张杰举手,大家呼啦一下围上去。 “病人情况怎么样?”长安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 护士摇摇头,长安的心一沉,还没等细问,却听到抢救室里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周护士。” 门口的护士一边在本子上快速写着什么,一边回头应声,“马上,我让病人家属签个字。” 长安走上前,扶着门框,叫里面的人,“廖医生!” 抢救室里亮着灯,那个站在病床前,举着血里呼啦的双手,等着护士帮他脱手术服的男医生,不正是廖荇翊! 廖荇翊听到叫声,朝门口望过去。看到穿着蓝格衬衫的长安,他挤了挤露在口罩外面的眉眼,大步走过去。 “怎么是你啊,又哪儿不舒服了?”廖荇翊仍旧举着沾满血渍的双手,黑黝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长安。 长安连忙摆手,指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赵铁头,说:“不是我,是你抢救的病人,他是我的工友。” 廖荇翊回头看了看病号,然后,又看着长安,“是你们工地的人啊,放心吧,皮外伤,已经缝合过了。” 长安长舒口气,“谢谢廖医生。” 幸好,幸好赵铁头无碍。 “谢什么啊,日常工作,小意思。”廖荇翊冲她眨眨眼睛。 长安笑了笑,探头看了看赵铁头,“那……他怎么不醒?” “麻药劲儿还没过,待会儿转去外科病房,住上两周就好了。”廖荇翊指着刚才的护士,“你跟着周护士去缴下费用,留两个人在这儿帮忙转病房。我去洗手了啊,这一身,可没法儿见人。” “好。”长安笑了笑。 待廖荇翊走后,长安转头对李四性说:“李经理,你赶紧回去取钱,医药费工地先垫付。另外,你抓紧时间给赵铁头申报工伤,他应该参加了工伤保险,你回公司查一下,尽快办理妥当。” “我这就去。”李四性转身走了。 “张工,你现在回工地稳定人心,施工不能停,哦,对了,我让李经理熬了一些绿豆水,你记得去餐厅取回来,分给工人喝了,预防中暑。”长安说。 张杰点头,摆摆手,走了。 长安让彭斌和挖掘车司机留下帮着护士转病房,她拿着护士给的单据准备去医院大厅缴费。 “长安!” 廖荇翊穿着干净的蓝色急救服斜倚着门框,叫她。 她回过头,看着廖荇翊。 “我正好去缴费处,一起。”廖荇翊过来,和她并排走着。 长安察觉到廖荇翊似有若无的目光总是落在她的身上,不禁摸了摸脸,疑惑不解地看着廖荇翊,问:“我脸上有东西?” 廖荇翊摇摇头,“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啊。以前只知道你是管工地的,可不知道管工地究竟是干什么的,今天见你临危不乱,思路清晰,同时又指挥若定,这处理危机的手段,着实令廖某人佩服。”廖荇翊抱拳,向长安表达敬意。 长安扑哧一下笑了。 她侧过脸,清了清嗓子,也回了个抱拳礼,“廖医生谬赞。说起心理强大,心思缜密,谁又能比得过廖医生您呢!” 急救中心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他在工作中经历的灾难性场面和复杂情况,比起她来,要多得多吧。 廖荇翊推了推眼镜框,指着长安,“我可把它当好话了啊。” 长安弯了弯眉眼,指着缴费窗口,“我排队去了。” 廖荇翊点点头,目送长安离开。 第五十四章 脆弱 长安缴清急救费用,回到彭斌电话里说的外科病房,见到了已经苏醒的赵铁头。 “赵师傅,你觉得怎么样?”长安神情关切地问。 想必是很疼,因为赵铁头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浮了一层汗珠,他脸色灰败难看,嘴唇干裂,看到长安,眼里浮现出一片水光。 长安拉了个椅子坐下,她冲着赵铁头笑了笑,说:“你的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养个两周就好了。” 赵铁头像是松了口气,脸颜色也变过来点儿,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地说:“我……还能留在工地吗?” 长安点头,“当然。你是我带来的工友,走的时候,我也要把你带走。” 赵铁头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了颤,竟从眼眶里涌出泪来。 “你……放心,长经理,我一定会揭发胡胜利的罪行,不让他再害人,害易工。” “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长安拍了拍赵铁头搁在被子下面的手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这次救了彭斌,证明你并不是一个坏人,你可以放下包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我相信,你的妻子儿女,也会为现在的你而感到骄傲。” 赵铁头轻轻点头,眼神满是感激。 “赵师傅,需要我通知你的妻子吗?” 赵铁头快速摇头,“不要告诉她,不要让她知道。我家里负担重,她走了,没人照顾老人和娃儿。” 还有,他不想让老婆担惊受怕。 长安嗯了一声,“好。那就让邓先水来照顾你,他这个人,心细有力气,你看,行吗?” 赵铁头迟疑了一下,“邓兄弟愿意来吗?他之前娃儿病了……那么求我,我都没帮他。” “都过去了,邓师傅人很不错,你们趁此机会解开心结,好好相处。”长安说。 “经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邓兄弟。”赵铁头说。 长安让彭斌和司机小伙儿回工地,顺便通知邓先水来医院做陪护。 傍晚时分,邓先水拎着一个行李包来到病房,进门后,他就抢过长安手里的饭盒,给赵铁头喂饭。 两人也不言语,一个只管喂,一个只管咽,那别扭的场面,看得长安直发笑。 她起身,交待邓先水,“赵师傅这两天暂时只能吃流食,不能下床,上厕所也要在床上,另外,你要注意他的体温,如果发烧要及时通知护士和主治医生。” 看到邓先水点头,长安说:“辛苦了。那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啊,赵师傅。” 赵铁头想起来,却被邓先水一把按回去,怒目警告:“你还想再缝几针?” 长安摆手,示意他不要动,然后,转身离开病房。 门一阖上。 长安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面色也变得惨白难看。 旁边有病人家属经过,看到她的样子,不禁走过来,关切询问,“你不舒服吗?我去帮你叫护士。” 长安一把拉住人家,“没事,我头晕,歇一会儿就好了。” 家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病房里传出邓先水的大嗓门,他似是在数落赵铁头,可声音由大转小,渐渐地,也安静下来。 长安想扯起唇角笑一笑,可整颗心砰砰狂跳,显然还没有从心悸不安的状态里缓过神来。 方才,廖荇翊夸她临危不乱,思路清晰,她也以为自己是那样一个内心坚定心智强大的人。 可刚才一跨出病房门,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却倏然间断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紧跟着胸口窒闷,心跳加速,脚下也失去力量,额头上,手心里不断沁出冷汗,幸好还有墙壁作为依靠,才不至于瘫坐在地上。 刚那个家属问她是不是病了。 她看起来,确实挺糟糕。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这不是病,而是恐惧,是后怕…… 得知赵铁头出事后的那一刻,各种各样不好的结果在她的脑子里交替闪现。在同样焦灼恐惧的同事面前,她强撑精神过了一关又一关,亲眼看到赵铁头平安无事,看到邓先水与赵铁头化干戈为玉帛,当这一切的一切都回归原位,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强大如山的心理防线才赫然间崩塌。 这一刻的失常,使长安深深地认清了她自己。 她除了是一个领导者,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在压力,在困难,在挫折,在数不清的意外面前,她也会有做不到,撑不下去的时候。 她不是什么超人,也不是什么万能的智者,她只是一个人,一个会笑,会哭,会在软弱时想要有个依靠的女人。 所以,当她在清朗的月色下,见到徘徊在营房路口,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时,她一反常态,竟小跑着迎了上去。 “严臻。” 他看到她,眼睛赫然一亮。 “你可回来了。” 看到夜色中熟悉的笑容,长安觉得自己恍惚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就像是夜归的旅人看到远处的灯火,夜航的船舶看到灯塔一样,所有的疲倦都随着那一抹温暖的光亮一扫而空。 严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和她眼底的星光。 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些纳闷,她和平常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可就是这样默默地瞅着他,就令他浑身发烫。 他愣了一会儿,想起重要的,于是偏头咳了咳,拧着眉头问她:“你……中午出去了?” 她点点头,“嗯。”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他挠挠头,表情懊恼地瞪着她,呼吸声清晰可闻。 长安看到他孩子气的表现,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阵暖流。 他,一直在等她。 “高中同学约我见面,后来,我去了医院。”她说。 医院? 他浓眉紧蹙,眼睛陀螺一样在她身上转了个圈。 她大大方方让他看,“不是我病了,是赵铁头,他被砸伤了。” 他愕然一怔,朝身后那片亮着灯火的旧楼望了望,转过头,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中午吃饭,张杰告诉他长安和男同学吃饭去了,他心里就不舒服。下午和战士们一起去野外拉练也是心不在焉,晚上回来他扔下背包就去旧楼找她,可是她的宿舍总是黑着灯,想去问张杰,却又怕打扰人家休息,只好在营房楼的路口等她回来。 人心一乱,就爱胡思乱想,这等待的时间里,他把所有能够打击到他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这一出。 看来这个赵铁头,也不是尽干坏事嘛! 第五十五章 心理大师 长安大概讲了出事原因,严臻摸着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感慨地说:“没想到,宽容也是一种救赎。” 当初,长安的一个闪念,却无意中改变了一个人的本质,这意外收获,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预知的,好的结果。 可这一切不都是她的功劳吗。 一个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并敢于付诸行动的女子,这样的她,怎能不令人叹服敬佩。 他看着她,目光定定地,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弥漫在四周。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指着旧楼,“我回去了。” “我送你。” 她看看他,没有拒绝。 幽静的营区小路,两人并排走着。 “手好了吗?”他问。 “嗯。”她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腕。 他偏头看她,浓眉蹙起,迟疑着问:“你……没什么吧。” 长安的心倏地漏跳一拍,她的步子慢下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严臻一看到长安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心就沉了沉,果然,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比女人还灵验。 她,果然有事。 害怕是那种可能,他情不自禁地攥紧手指。 长安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清浅地问:“告诉你,你能帮我吗?” 严臻停下来,拉着长安的胳膊,“你说了我才能帮你。” 长安轻轻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我刚刚在医院,忽然就被一阵巨大的恐惧击倒了。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即使我再努力,再聪明,也有我能力够不到的地方,譬如当年父母罹难,譬如现在工人意外受伤,这些不可抗力让我清醒,也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我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意外和挫折在等着我,而我,还会像今天一样惧怕去面对它们吗,我不敢想,我不敢去想任何一个可怕的后果。严臻,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你……” 话没说完她就被严臻一把拥在怀里。 有一瞬间,她的思维是完全停滞的,鼻息间是他身上浓重的汗味与荷尔蒙交织的味道,脸颊上是他军装粗糙的纹理和触感,耳廓里是他火热急速的心跳声。 他的大手按着她的后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长安,我在啊,我在,你有我呢,有我呢,不要怕。” 有我呢。 不要怕。 长安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指尖慢慢收紧,攥住他的军装。 严臻察觉到她的微小动作,心里除了激动,还涌上阵阵酸涩。 这个色厉内荏的丫头啊,拥有一颗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她的过往让她承担了太多的心理压力和生活负担,她硬生生的把自己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坚强的斗士。其实,面对苦难和挫折,她也还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脆弱时想要寻求依靠,一个寂寞时想要寻求倾诉的普普通通的女人。 幸好,幸好,在她软弱的时候,有他在。 就这样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严臻主动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顶,“哭了?” 长安轻轻摇头,“没有。” 严臻叹了口气,心想,你可以随意哭呢,傻丫头。 不过,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与他这样亲近依偎,他已经满足得快要疯了。 两人继续走。 “长安。” “嗯?” “我教你一个绝招,可以最快,最大程度的减轻恐惧。我亲身试验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很管用。你要学吗?”他扬起眉毛,眼睛奕奕有神。 她看着他,“嗯。” 他笑了笑,“冒险。” 她轻轻蹙着眉头,似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含义。 冒险? “对,就是冒险。恐高的话就去蹦极,胆小的就去看鬼片,说白了,就是冒险,就是逼迫自己突破极限,激发潜能。如果你不愿被这种恐惧感胁迫和束缚,你就必须加以改变,必须去主动做那些使你感到恐惧的事情,并且准备随时面对这种“危险”。生活中危机重重,意外频发,谁也左右不了那些不可抗力,但你若长时间处于不安惶恐的状态之下,一旦危险真的发生了,担心和恐惧反而会成倍增长,瞬间就会击毁一个人的意志。越是恐惧越是绝望越要镇静,像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意外,和你的能力大小无关。首先,你要坚信这一点,而没有做好某件事,这是正常的,不是罪过。生活中很多困难和挫折我们都必须去面对,去经历,只有经历的多了,你才能成为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再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你才可能驾轻就熟地处理。” 冒险,却不盲目。 长安细细思索着严臻的话,觉得心里渐渐敞亮起来。 遇到事不要怕事,意外发生了,就要勇敢的面对它。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也有解决之道。 “不要闷头自苦,想用一己之力去隐瞒,长安,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要学会使用手中的权力,在需要他人的帮助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这样你才能找到最合理又适合自己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改变和克服你心底的恐惧感。”严臻目光炯炯地说。 长安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看着严臻,“你别告诉我你也学过心理。” 严臻挑眉,“的确偶有涉猎。” 他没告诉她,心理学研究是他人生的第二梦想。 果然,她被刺激到了,不过,这次她只是瞄了他一眼就自嘲地笑了笑,“我就不该多嘴问你。” 他,可还有不知道的? 一转眼,到了旧楼。 长安摆摆手,就要转身。 手腕一烫,被他握住,“长安。” 她回头看他。 深浓的夜色里,唯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灯火一样,照得她一阵心慌。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长安愣住。 这个人,这个人…… 竟不知道含蓄麽。 她拧眉,刚要斥他两句,严臻却身子一抖,倏地松开她,撒腿就朝营房楼那边跑。 边跑边回头,冲她低喊道:“纠察来了,你好好考虑啊,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长安目送他离开,不禁摸了摸发烫的面颊。 她在想,今天她和温子墨的谈话内容要是让严臻听到了,他会不会一下子蹦到房顶上去。 她弯了弯嘴角,转身,朝旧楼走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马医生 第二天上班,长安就集合工人开了个会。 一是稳定军心,而是用血淋林的教训警醒工人,一定要注意施工安全。 下午,沥青拌合料场那边打来电话,说他们的机器忽然出故障无法工作了,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三公里外的料场,和对方沟通协调,确保下阶段沥青摊铺不出问题。 不知是不是头天在西餐厅吹空调冻着了,还是她在尘屑飞扬的料场待的时间过长,坐上公交车,她就觉得喉咙发哑,浑身发冷。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她紧了紧身上的衬衫,把昏沉沉的脑袋靠向车窗。 车玻璃经过阳光暴晒,竟还是热的,外面天已经黑了,路边的灯火渐渐亮起来,闪闪烁烁的,给这个巨大的城市增添了不少的温情。 不知怎么的,这些温暖的灯火却让她想起了严臻。 想起了他眼底灼热的亮光和灿烂的笑脸。 想起他,她竟不觉得有刚才那么冷了,她朝窗玻璃上呵了口气,用指尖慢慢写下一个臻字。 正值盛夏,温度很高,水蒸气很快便蒸发掉了。 她盯着玻璃上模模糊糊的字迹,心里在想,他在做什么? 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吗? 公交走走停停,终于到站,长安跳下车,四处看了看,然后朝军医院门口的药店走了过去。 进门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正拿着几盒药靠在橱柜边缘同里面的两个营业员聊天。 看到她,那人声音小了,“那你们换着过去,我抽空给你们看看。” 柜台里穿着白大褂的营业员连声道谢,“马医生,妇产科就数你心最好了,对我们这些编外人员也格外照顾。” “都一个医院的,什么编外编内,我不也经常麻烦你们吗,有时候忙起来,还得让你们给我送药。” “给马医生送,我们心甘情愿,其他人,就……”营业员没再往下说,看到来人了,她们中的一个走过去,招呼长安,“想买药吗?什么病啊?” 长安弯着腰,看着橱柜里整齐摆放的药盒,低声说:“我想买感冒药。” “哦,严重吗?听你说话有鼻音,烧不烧呀?”营业员问。 “有点。没量。”长安回答。 “应该是受凉了,你吹空调了吧。这样,你拿一盒中成感冒药,配上板蓝根冲剂喝喝试试。”营业员拉开橱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纸盒和一袋板蓝根放在台面上。 “再拿一盒消炎药吧。”长安指着阿莫西林的盒子。 “消炎药要处方药,你有医生开的处方吗?”营业员问。 长安摇摇头。 “那不能卖给你。”营业员说。 “那就这些吧。”长安说。 “有医保卡吗?我们这儿是医院直属药店,可以刷医保卡。”营业员强调说。 长安摇头,“我没带。付现金吧。” “那边结账。”营业员指了指女医生站着的位置。 长安走过去,掏出钱包,谁知钱没掏出来,却被一只洁白柔软的手按住,“别买了,我送你。” 长安讶然抬眸,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女医生,“哦,不用……” “你不是认识廖荇翊吗?上次,咱们在急诊中心见过的,你忘了?”她说。 长安恍然,哦,想起来了,那个冲着廖医生大呼小叫的女医生。 “你好,我是长安。” “你好,我是马晶,医院妇产科的大夫。”马晶笑着指指旁边的医院大楼。 两人握了握手,马晶示意营业员把药收回去,然后又从柜台旁边扯了个塑料袋把她手里的几盒药分出两盒装在袋子里递给长安,“正好我也感冒了,分你两盒,不用买了。” 长安想了想,接过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马晶摆手,“客气什么,都是朋友。”说完,她迟疑了一下,问长安:“你上次不是请廖荇翊他们吃饭了吗,我和他的事……” 长安笑了笑,“我知道,你和廖医生在谈恋爱。” 马晶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她揉了揉不大通气的鼻子,好奇地问:“廖荇翊说的?还是严臻告诉你的?” “廖医生。”长安毫不犹豫回答道。 “真的!”马晶甜甜地笑了。 长安点点头。 马晶看着长安,“你……和严臻很熟吗?我听廖荇翊说,你是他带过去的。” 唯一的女人。 “算是熟人。”长安的脑子里冒出不打不相识这五个字,可那些过节和此后的纠缠,她不便对马晶说。 马晶眨了眨眼睛,“那挺好的,我们严排长,生性凉薄,不近女色,我和廖荇翊还怕他孤独终老呢。” 孤独终老? 长安翘起嘴角,心想那个着急火燎的等着她的男人,肯定和这四个字没关系。 马晶在一旁悄悄观察着长安,当她看到长安脸上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她的心咯噔一沉,莫非,莫非她之前的预感竟是真的。 马晶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到别处,然后又把长安拉到灯光亮处查看病情,忙活了一阵儿,她的手机响了,背身讲了几句,她挂断电话,敛了笑意对长安说:“急诊那边有病号,我得赶紧走了。” “那你快去。”长安说。 马晶朝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转头对长安说:“你回去能见到严臻吗?” 长安一愣,随即点头。 马晶看着她说:“麻烦你告诉严臻,让他给廖荇翊的妹子打个电话。那丫头,从小就喜欢严臻,两人青梅竹马的,大人们也看好他们。” 马晶说完就盯着与她一米之遥的长安。 淡淡光影之下,那个眉眼浓黑的女子正慢慢抬头,朝她望了过来。 马晶不由得一怔。 那双眼睛。 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一眼就可望见里面的瞳仁,可是现在,那黑黝黝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让她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好,我会告诉他。” 马晶胡乱应了一声,几乎是夺路而逃,一路跑到了医院门口。 她回头看了看药店门口的灯牌,然后闭着眼睛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很快,电话通了。 “宋阿姨,您好,我是马晶,廖荇翊的女朋友。上次去苏州,我们在和盛斋见过面……” 第五十七章 误会重重 严臻不知第几次去旧楼找长安了,最后一次,天都黑了,他才悻悻然地回营房楼去。 昨天向长安表白,说了让她考虑,也不知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整天他都在抓心挠肝地纠结此事,后悔得不行,心想自己还是太怯懦,缺乏廖荇翊那样的霸气,什么男同学,什么犹豫期,直接宣布她是自己的女朋友不就完了。 她不同意再想不同意的对策,也好过这样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尽围着旧楼转圈了。 “一排长,电话!”刚走进楼门,值班室的战士就喊他。 营房楼一层一个电话,每周固定时间对战士们开放,平常休息时可以接电话,不过由部队总机转接过来,一般这个时间段打来的,都是家属。 严臻到值班室,拿起桌上倒扣的听筒,“喂……” “严臻,是你吗?我是婉枫啊……” 耳朵里软柔动听的声音正是廖荇翊的亲妹子,廖婉枫。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高才生,精通非洲语言,在校期间经常被抽调出去支援翻译任务。 严臻拿开话筒,冲着窗户里的影子抻了抻下巴,做出一个苦涩的表情,然后,深呼吸,将语声尽量放得柔和,说:“哦,是我。你这丫头,不是去当志愿者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廖婉枫笑声动听,“你听我哥说的?看来,你挺关心我的嘛。” “废话!我也是你哥啊。就你整天没大没小的,叫我名字。”严臻说。 “我才不认你这个哥哥呢。”廖婉枫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说啥?”严臻瞪眼。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严臻,你……想我了吗?”廖婉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羞,悠悠荡荡地飘进严臻的耳朵里。 严臻拧了下眉头,把话筒拿远,默念道:“又来了,又来了。” 深吸气,呼气。 他重新把听筒放在耳边,“想啊,当然想。不过,是哥哥关心妹妹的那种牵挂,和廖荇翊的关心是一样的,你明白的,对吗。” “哦……”廖婉枫似乎是被他打击惯了,悻悻地应了一声,然后问他:“我哥说你前阵子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严臻蹙起眉头,“好了,全好了。一点小伤,廖荇翊还跟你啰嗦!他不嫌烦啊。” 廖荇翊这个大嘴巴子,下次见面,看他怎么抽他。 “什么小伤啊,每次你说的小伤都很严重,像上次,你也说是小伤,可宋妈妈去看你,你却躺在医院里。严臻……”廖婉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后的委屈,颤巍巍地叫他的名字。 “我好想你,好想去上海看你。”她说。 严臻闭了闭眼睛,睁开,“小姑奶奶,你千万,千万别来!我马上就……” “你马上就出去学习了还是你马上就要通讯封闭了,严臻,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来骗我。”廖婉枫声音哀怨地截断他的话。 严臻嘿嘿笑了笑,“婉枫,小枫,枫枫……” “算了,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呢,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你排里的一个小战士。我还能指望什么,再说了,我在山沟沟里当志愿者,想出去一次比登天还难,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会去骚扰你的。”廖婉枫失望地说。 严臻挠挠头,“对不起,婉枫,等下次休假,哥一定给你带最贵最好的礼物。” “你知道,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贵重的礼物,我在乎的,是……”廖婉枫话没说完,就被严臻急迫地打断,“后面有人催我呢,我得挂了。你在那边注意安全啊,别一个人外出,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寄过去。” “严……” 严臻啪一下扣上话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出口气。 可算把这个小姑奶奶给打发了。 “排长,是你女朋友吧。”值班战士笑嘻嘻地问他。 严臻瞪他,“胡说!那是我妹妹!” “可算了吧,如今谈朋友可不都是哥哥妹妹的,叫得越亲热,感情越好,你就别否认了。”年轻战士还挺有经验。 严臻被气笑了,他指着那战士,手抖了抖,心说,我否认个屁啊,我心里早有人了好不好。 不过,我不告诉你。 他转头就走,到了走廊,却和脚步匆匆的张晓屯撞个正着。 “排长。” “嗯。” “打完电话了?” “是啊。”严臻转头看他,“你知道我在值班室呢?” 张晓屯点头,“知道啊,闫晓跟我说了。” 闫晓就是刚才的年轻战士。 “哦。”严臻继续走。 张晓屯跟上来,“你见到长经理了吗?她刚才找你,我跟她说你在值班室。” 严臻咵一下停住。 张晓屯不防备撞上严臻脊背,他捂着鼻子,表情痛苦的朝一边躲,“排长,你……干啥,撞到我了。” 到底谁撞谁。 严臻此刻根本顾不上纠正张晓屯的语病,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却有吱哇吱哇的警报声在耳边不停地回旋缠绕。 “什么时候走的?”他拎起弯着腰的张晓屯,目光沉沉地问。 张晓屯眨眨眼,不大明白他说的什么,“啥?” 严臻瞪着他,“长安,长安什么时候走的?” 长安啊。 张晓屯指着门口,“就刚才,你出来前,她刚走。哦,对了,你们聊什么了,吵架了吗?她看起来挺不高兴的,见了我都没笑,自顾自地走过去了。” 完了完了。 完了! 严臻原地跺了跺脚,转身,像炮弹一样,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 张晓屯目瞪口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挠挠头,又挠挠头,想不通,排长这是咋的了。 严臻一路狂奔,终于在路口追上那抹纤瘦高挑的人影。 “长安——” 他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朝前走。 长安慢慢转身,看着路灯下因为快速奔跑躬身喘气的严臻,她伸手,拂开严臻,语气冰冷地说:“你找我做什么?” 严臻的心咕咚咕咚往下沉,果然…… 他咬了咬后槽牙,冒着必死之心,解释说:“你误会了,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廖荇翊的妹妹,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早把她当成亲妹子看待,我和她没什么,真的!我向你保证!” “你不用向我解释,我过去找你,只是代马晶医生传个话,她让你,给你的小青梅打个电话。”长安眼神冷漠地转了头,竟不想再看他,“不过,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不是吗?” 她抬腿就走,严臻追上去,她蓦地转身,边退边指着他,语气凌厉地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从今天起,我,长安,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长安——”严臻怕她摔着,只能停下来,目送她离开。 待那抹人影不见,他懊恼地挥拳砸向路边的树干。 “嘎嘎——”夜鸟惊飞。 严臻抱着头,缓缓坐在地上…… 第五十八章 王八蛋 隔天,廖荇翊被几个病患家属围住,探问患者病情。 他夜里值班,上午又在中心坐诊,这会儿子眼皮沉得几乎要黏在一起,脸色极差,耐性也要耗尽,可看到焦急痛苦的病人家属,他又强打起精神,一一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待家属散去,他摘下眼镜,按着酸胀的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可以去睡觉了吧。 “廖医生,电话!” 他回身,看到周护士向他招手。 他皱着眉头,心想,这谁啊,这么没有眼力见。 他拖着双腿回到值班室,拿起桌上的话机听筒,“喂,我是廖荇翊。” 本以为是院部科室的哪位医生又想拉着他去加班,语气便没平常那么客气,可他话音刚落,耳边就炸开一声吼,“廖荇翊,你这个王八蛋!” 廖荇翊愣了一瞬,把话筒拿开,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然后试探着问:“严……臻?” “是我!”严臻冷笑,“怎么,廖大医生听惯了好话,被我骂一句,不敢认了,是麽!” 廖荇翊这会儿子再头疼也能察觉出严臻隐藏的怒气了,可他怎么了?怎么就招惹到这尊‘阎王’了。 平常严臻再恼火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出言不逊,作为大严臻几天的兄长,廖荇翊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都被糟践完了。再加上精神和体能到了临界点,严臻这声吼,就像是被点燃的炮捻,火气蹭蹭地朝外冒。 他冷下脸,语气也跟着转冷,“你才王八蛋呢,吃枪药了,还是被疯狗咬了!” “嗤!你还真说对了,我真就是被疯狗给咬了!”严臻气得口不择言。 “你再不说人话我就挂了!”廖荇翊抬手就要放电话,却听到严臻大声怒道:“管好你家马医生的嘴,不要让她乱给人安排姻缘!” 廖荇翊的眼神一僵,顿在半空中的手又贴回耳廓,“你……啥意思?” 严臻冷哼一声,“问你家马医生去吧。” 说完,他那边就咔嚓扣了电话。 廖荇翊的眉头越拧越紧,他啪一下扔下话筒,就朝外面走。 周护士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哝:“出什么事了?” 廖荇翊回到休息室,拉开抽屉,拿出手机,直接打给马晶。 马晶正在医院餐厅吃饭,接到廖荇翊的电话,笑眯眯地接起,“廖医生,怎么这么有空啊,想……” “你那张嘴又对严臻哔哔什么了?让他跟疯狗似的乱咬人!”廖荇翊劈头盖脸地吼过去。 马晶的笑容凝在嘴角,与她同桌吃饭的几个医生偷偷打量着她的脸色,因为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太清晰了。 马晶尴尬地低头拂了下额前的刘海,低声说:“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餐厅里挺吵的,我出去接,你等等啊……” 她起身,向在座的人说了声先走了,然后就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出了餐厅。 “廖荇翊,你这个王八蛋,你知道刚才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吗?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跟严臻学,不吼不会说话!”马晶气得俏脸泛红,恨不能把手机那端的人给胖揍一顿。 “那你也得做人事啊,你掺和那阎王的事儿干嘛呢,他说你乱点鸳鸯谱,你怎么点了,冲谁点了?”廖荇翊一连串地问。 “我……”马晶顿了顿,猛地闭了下眼睛,横下心来说:“我昨天给严臻妈妈打电话了。” 廖荇翊的脑袋嗡一声炸开一团白雾。 宋妈妈。 宋志娟! “不……不是……你给宋妈妈打什么电话?你和她就见过一面,你……你……”廖荇翊是真的慌了,如果把严臻比成无所不能的孙猴子,那宋志娟那可就是那师父唐僧,这师父远比唐僧厉害得多,她把儿子的婚姻化作紧箍儿,套在严臻的头上,严臻一天不结婚,宋志娟就一天念一次紧箍咒,疼得严臻是满地打滚,叫苦不迭。为了避免被母上大人念咒,严臻基本上一个月才和家中联系一次。 这马晶,好好的跟宋妈妈提什么严臻的婚姻大事,她一个邻居家的……还未过门的儿媳妇儿,越俎代庖,这不是多管闲事嘛! 还有,宋妈妈在小区里那可是出了名的刚强好胜,因为上次参加廖家为未来媳妇儿准备的接风宴,宋妈妈回家后还病了一场。他妈妈说,宋妈妈是气不顺,她家严臻一点也不比廖家儿子差,怎么的,在婚姻大事上还让廖家抢了先。 是不是,是不是马晶胡说什么惹宋妈妈生气,宋妈妈又迁怒于严臻,所以严臻才…… “荇翊,你先别着急发火,听我说句话。”马晶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思忖了一下,问:“你对婉枫了解多少?” 婉枫? 廖荇翊愣了愣,“她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你问她干嘛。” “婉枫今年二十二岁了,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怎么还说她小呢?上次去苏州和你家人见面,我曾和她深谈过一次,她告诉我,这一辈子,她非严臻不嫁,你知道吗?”马晶说。 廖荇翊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孩子心性,做不得数。” “不,你错了。荇翊,你可能对女人还不了解,婉枫和我不一样,她一旦决定什么事,是绝对不会临阵退缩,打退堂鼓的。你忘了,她当年背着你们报考军校的事吗,换做我,即使有天大的勇气,我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改变自己的人生,可你妹妹,婉枫,她却毅然决然地这么做了。你以为她单纯,那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你的亲人,可婉枫呢,她早就长大了,她思想成熟到令我感到惊讶,你知道吗,她甚至把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生活轨迹都规划好了。当然,能和她实现这些美好图景的人,只会是严臻,也只有严臻。”马晶理性分析道。 廖荇翊这次没有再辩驳。 对于婉枫,他这个做哥哥的是愧疚的。因为他知道廖婉枫的心事,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严臻,为了严臻,她努力学习,报考军校,忍受别人没有忍受过的艰辛和苦楚,只为了能有一天,有资格站在严臻身边。 他明明知道,知道婉枫所有的秘密,可他却始终视而不见,甚至,为了顾全兄弟情分,故意忽略拒绝婉枫的请求。作为她的亲哥哥,做得还不如一个未过门的嫂子。 “你……你和宋妈妈说什么了?”他问。 马晶叹了口气,“你以为大人们傻吗?他们啊,早就想结儿女亲家了,宋妈妈那儿,差得就是我这临门一脚,你懂吗?” 廖荇翊听后,半晌没吱声。 “而且,我怕我说晚了,而你又无动于衷,那耽搁的,可是婉枫的幸福。”马晶意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什么……晚了。”廖荇翊问。 马晶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男友,“你傻啊,你那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好兄弟,早就动了凡心了!” 廖荇翊的心咚的一沉,下意识的问:“谁?他对谁动了心?” 第五十九章 最佳损友 连长宿舍。 严臻扣上电话,宋志文瞥了他一眼,笑着说:“我以为,我的电话可以换新的了。” 严臻搓了搓下巴的胡茬,尴尬地说:“对不起啊连长,我今天……不在状态。” 宋志文笑笑,“怎么?吼了一通,还不痛快?” 严臻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神情懊恼地说:“你说,我怎么交了个这样的损友。” 宋志文笑说:“你说的可是廖医生?” “就是他。”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廖医生,我觉得,他还是位很值得交的朋友。”宋志文顿了顿,表情似是在回忆,想了几秒钟,他说:“你忘没忘,你股骨受伤那次,廖医生为了你,做了什么?” 严臻愣了愣,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你记不得没关系,我可帮你记得呢。你躺病床上不能动,廖医生坚持不请护工也不找战士陪护,他那个大忙人,几年没休过假的医生楷模为了你请了长假,专心伺候你的吃喝拉撒。你睡在床上优哉游哉,他却为了你的一根股骨,和骨科专家们彻夜加班研究手术方案,你可能还不知道,当时,一位专家给出的结果并不乐观,廖医生当时就急红了眼,和对方吵了起来,最后被我劝出去。军医院那后院,你也知道,一到晚上就空无一人,他立在那里,只肯给我一个背身,好半晌,他才对我说,你是他的亲弟弟,谁都可以躺在这儿,唯独你不能。”宋志文走上前,拍了拍严臻的肩膀,“严臻啊,你不该那么说。” 严臻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思忖着宋志文的话,过了一会儿,说:“连长,你应该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你就不会骂廖医生了?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性子急,以后呢,可要把这毛病改改,不然的话,找个媳妇儿也得让你给气跑喽。”宋志文说。 严臻挠挠后颈,苦笑着说:“连长,你和我妈讲话的语气真像,你们的名字也只差一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弟呢!” 宋志文看着他,“你母亲叫……” “宋志娟。和你就差一个字,不过你可别乱认亲,我妈是家里独苗,没兄弟姊妹。”严臻赶紧解释。 “你……这个臭小子!”宋志文拍了严臻一巴掌,“我说认亲了吗?我就是觉得稀罕,连名字也能撞上。” 严臻就笑。 宋志文也笑,笑了会儿,他感慨地说:“你可幸福喽,有个爱你的老妈妈,凡事为你操心,为你打算。我的老母亲,没享上我的福,早早的就去了。你嫌你老妈妈啰嗦,可我却羡慕,若我老母亲还在,别说念叨我了,就是每天骂我,打我,我也愿意……” 严臻看到宋志文眼角若隐若现的泪花,不禁一阵恻然,怕连长伤心,他赶紧打岔说:“我妈可不老,她啊,生平最不爱听的,就是有人说她老。” “哦,是我口误,口误。阿姨正年轻,年轻。”宋志文回忆几次同严臻妈妈通话的情景,听声音,她的确不像是六十岁的老人。 “那我走了,连长。下次我妈再把电话打你这儿,你就说我不在,千万说我不在啊。”严臻拜托宋志文。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宋志文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严臻一出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 惦记着长安,他辗转反侧,一宿没睡,上午是学习时间,他走不开,可心思早就跑到了窗外的那片蓝色围挡里面。工地上机声隆隆,偶尔可见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正在操控着压路机认真工作。 唯独不见她的身影。 午饭她也没现身,就连张杰等人也没见影,他心如猫抓,正待去旧楼寻她,战士却喊他去连长屋接电话。 除了固定时间,通讯室不开门,一般打到连长屋的,都是很紧急的电话。 严臻就知道是他妈妈。 他这个妈,在家麻烦严爸爸麻烦惯了,所以严臻到了部队,她又改麻烦宋连长了。 严臻不止一次告诉她通讯室的电话号码和通话时段,可他妈妈宋志娟特别,特别固执的非要通过宋连长把电话转给严臻。 好像这样做了,对她儿子的前途就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似的,无论她儿子怎么劝说,怎么警告,都无济于事。 幸好,宋连长只准她一个月打来一次,不然的话,岂不是乱了套了。 这次,他妈妈来电话的目的和语气都和以往不同,以前,明知道婉枫对他有意思,可宋志娟不会挑明,因为他这个精明的妈妈觉得婉枫年纪小,在外面上学指不定就会变心,和别的男人谈对象,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上来就说让他休假回家,而且还说,会让婉枫也休假回苏州,两家人见上一面,把他们的事情给定了。 定什么定啊。 他对婉枫向来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他向宋志娟解释了又解释,澄清了又澄清,可他那妈却无丝毫动摇的打算。她甚至告诉严臻,假她都帮他跟宋连长请好了,就这个月末,他休假回家。 他的心因为长安乱成一团,关键时刻,休个劳什子假。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宋志娟已经强势挂断,以示权威。 他憋了通身火气无处发泄,便直接拨到军医院去臭骂廖荇翊解恨。 可嘴巴爽了,心里却还是一团乱麻。 对于挽回长安,他连一丁点的把握都没有。 长安和他过往接触过的女同学、女战友迥然不同。不论是从背景经历,还是脾气性格,她都与那些养尊处优,温室娇花似的女人不一样。 她独立、坚强、锋芒毕露,同时又聪明、敏感、好胜心强。她的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哪怕是最心爱的东西,只要有一丝脏污,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 他和婉枫的通话内容,以及马晶在一旁煽风点火,一定让长安误会了。在她心里,他已经变成一个很糟糕的男人,一个脚踏两只船,心口不一的渣男。 可他冤枉啊。 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活了二十几年,唯一动心的女人,只有她,只有她一个。 “严排长——” 严臻愣了一下,唰的转头,看着匆忙走向他的男人,语气急迫地问:“张工,长安呢?” 第六十章 黄花铁线莲 长安上午一直待在料场,后来又去医院探望赵铁头。因为感冒症状比较严重,她没在医院待太久,就出来了。 她看了看表,时间尚早,回去应该还能赶上午饭。可她不愿意现在就回去,理由是什么,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喉咙肿了,胃口也差,在路边的小饭馆点了碗青菜面,捞了几筷子就再也吃不下去。 步行回部队,路过一家西式面包店,锃亮洁净的橱窗映出一个憔悴焦虑的女子模样,她默默地瞅了一会儿,才缓缓迈步离开。 回到工地。 张工见到她就跑过来,神色懊恼地说:“你让我查看雨水井污水井的井口周边地基,我刚挨个查看过了,有十几个处理得不行,怎么办?” 长安戴上安全帽,指着最近的一个污水井,说:“过去看看。” 张杰拧了拧眉头,“你怎么愈发严重了,没吃药吗?” 长安捏着鼻子,上下动了动,“感冒不都这样,药我待会儿再吃,不然,困得没法干活。” 张杰叹口气,跟着她走到井口处查看情况。 400米的道路,一共有二十个井口,十几个不合格,那就是一大半都不合格。说起来,还是压实度不够,由于井口周边一米左右压路机压不了,所以道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就是井口区域。 “找几个工人加班吧,用人工电行夯转几圈,应该能撑过去。”张杰建议。 长安摇头,“不能敷衍,工程质量无小事,你忘了,市区杭乔路的事故。” 杭乔路事故当年轰动一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因为跌入忽然塌陷的道路深坑而被下水管道冲走,殒命花季。而杭乔路的事故恰恰是由于井口地基层处理不当,造成沥青地面下长期被水侵蚀才酿成大祸。后来,当初施工的公司被问责,自上而下,处理了一批人。 处理人事小,人命却大于天。 “我知道,可那不是特例吗?再说了,这是营区道路,没市政道路要求的那么严格,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需要简单处理一下,绝对没问题的。”张杰说。 “是吗?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张工,那你说说这段路为何要翻新改造?”长安指着路基问张杰。 张杰没有说话。 “你和我心知肚明。这段路就是因为井口区域地基沉陷才由我们改造翻修,上一次的错误如果在我们手里重现,你觉得,部队领导和官兵会怎么看我们,王监理会怎么看我们,还有一公司的领导和同事,他们会怎么看我们。他们会说,噢,原来这女人负责的项目就是不行啊,这龙建集团连最基本的工程质量都保证不了,以后还是不要合作了。张工,你觉得,听到这些风凉话,你会开心吗?”长安情绪激动地说。 张杰嘟哝说:“你对自己要求的也太严苛了。又不一定会出事。” “不一定?照我看,这条路不处理井口,半年不出问题,你只管来找我。一旦井口下沉,你知道处理一个井多少钱吗?三万!十几个井口,就是将近五十万,这笔钱谁来赔?你还是我?所以说,你听我的,必须加班加点把井口处理好了。”长安说。 “可这样耽搁下去,我们怎么可能按时交工?”张杰一着急,音量就不由地高了八度。 “交不了我负责!”长安哑着嗓子吼回去。 按时交工,按时交工,她干脆画一条纸路给部队交工算了。 张杰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长安转过身,叫附近干活的彭斌,“彭师傅,你带几个工人用人工电行夯把所有的井口附近一米区域再夯实加固,不用赶时间,把活儿做仔细,我到时会来验收。如果不合格,我照样罚你。” 彭斌拍拍胸脯,“长经理,你放心,只要不赶工期,不催我,我保准把这活儿给你干好喽!” 长安点点头,示意他抓紧时间开始行动。 彭斌走后,她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身子猛地打了个晃,差点栽倒。 得亏张杰还在一边生闷气,及时出手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到地上。饶是如此,她额头上的汗已经流水一样滴在工作服上,脸色青白骇人。 张杰一看吓坏了,心里那点气性早跑爪哇国去了。 他搀着长安,担忧地劝说:“去医院吧,这样撑下去可不行。” 长安摇头,“没……事。我现在回去吃药。” “那我送你回去。”张杰说。 长安推开他,“你帮我看好工地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那好吧。”张杰看着她,咬了咬嘴唇,壮着胆子问:“长安,你……是不是生严排长的气了?” 长安眉头轻蹙,睫毛忽闪两下,说:“你怎么管起闲事了。太闲了吗,要是太闲,我可以给你找点事做。” 张杰赶紧摆手,“别……可别。” 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说:“我碰巧遇见严排长,他……他看起来也不大好。而且,他好像挺着急见你的。找了你几趟,你都不在。” 张杰尽量把话说得婉转点,因为严臻再三叮嘱他,不要在长安面前乱说话。 “嗯,我知道了。”长安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说完,眼神凉凉地瞄了瞄张杰,脚尖一拧,踩碎脚下的土块,转过身,大步走了。 张杰只觉得脊背升起一阵凉意,他摸了摸脖子,瞅着天边一小撮乌云,小声嘟囔说:“就你厉害,行了吧。唉……可怜我那严臻兄弟啊,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人物!” 长安回到旧楼,发现院子的角落里长了一丛黄花铁线莲,这种多见于家乡野外荒地上的野花,也叫‘透骨草’,可以入药,治疗风湿性关节炎。 长安弯腰摘了一朵金黄色的花朵,捧在手心。规规矩矩的对角花瓣,娇嫩的花蕊,让她不禁想起过去在朔阳的日子。 徐爷爷患有关节骨痛病,一到天冷季节,就疼得走不动路。一到暑假,她就带着长宁去家附近的荒草地采药,那里,长着许多这样的铁线莲,采回去晒干,一点点积攒了,装满妈妈缝的布袋子,然后跑去送给徐爷爷。徐爷爷摸着他们的脑袋笑得泪花闪闪,之后就会端上两碗又香又辣的牛肉面犒赏他们……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绿草茵茵的山坡,金黄金黄的四瓣野花,妈妈缝制的布袋子,徐爷爷乐呵呵的笑声…… 再也回不去了…… 她神色黯然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过身,缓缓走到宿舍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光线昏暗,她下意识回头看天,天还是蓝莹莹的,空旷高远,只是太阳正巧被一片厚实的云层遮住,光线才没有刚才那么强。 她推了下屋门,朝屋里走,心里却在想着堆放在临时仓库外面的水泥。 这些水泥是昨天刚运过来的,因为仓库还为腾出地方,所以暂时把它们堆放在那里。 她决定再看一下电脑上的天气预报,不能疏忽大意。 可脚刚一踩下去,她就听到‘咯吱’一声。 愣了一瞬,低头一看,地上竟躺着两个扁扁的纸盒。 第六十一章 雨中情 她弯下腰,把纸盒捡起来。 这是两个用白线绳扎起来的纸盒,最上面的一个已经被她踩扁了。 “感冒清胶囊……”她读出上面的印刷名称。 谁送来的? 她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 是张工? 随即摇头。 要给药刚才就给她了,还从门缝里塞进来,这可不是张工的行事作风。 她看了看离地足有半指高的门缝,在想,得亏有这门缝,不然的话,塞也塞不进来啊。 会是谁呢? 她进屋,顺手拆开那根细绳,把药放在桌上。 忽忽悠悠的,倒有一张纸条从两个纸盒间飘了下来。 她赶紧接住,低头一看,却先看到两行遒劲方正的大字。 长安: 得知你病了,心急如焚。这药我吃了特别管用,你也试试。至于那件事,见面我再向你解释。祝早日康复。 严臻 “啪!”长安用力把字条倒扣在桌上。 她顺势拨了一下药盒,药盒在桌面上打了个旋儿,一左一右悬挂在桌角,摇摇欲坠。 她背过身,不肯再去看它们。 静默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把字条团了团扔进纸篓,好像还不解恨,她又拿起药盒准备扔,可是手举了几次,也没一次落下。 她喘了口气。 打开其中一个药盒,抽出里面的胶囊板,剜了两颗药出来,倒了杯水,一仰脖,喝了下去。 她关上房门,倒在床上蒙被大睡。 原以为有严臻掺和着,不容易睡着,可这药劲儿比之前的药大多了,很快,她的眼皮就黏在一起,陷入沉睡当中。 梦里她不小心跌入一片汪洋,海水是烫的,深黑的颜色,裹挟着她在浪里翻滚。 她看到同样乌黑的天空,竟然还有海燕在云层间掠过。 她想起课本上学过的高尔基《海燕》。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象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咔嚓——” 长安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咣咣!咣咣咣!”有人在砸她的门。 “长安,长安!暴雨来了,咱们的水泥还在外面!”屋外传来张杰的叫声。 长安腾一下坐起来,胡乱趿着鞋就去开门。 门一拉开,浓重的雨气裹挟着土腥味儿扑面而来。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升腾的雨雾。漆黑的夜里,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真切。 她竟一觉睡到天黑。 张杰撸了下湿漉漉的头发,神情懊恼地说:“这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留给咱们。” 刚说完,头顶就是一个炸雷,咔嚓一声,惊得张杰连连吸气。 “李经理呢?” “没看见啊,屋里没人。”张杰指着李四性的屋子回答。 长安的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她推开张杰,“快!叫上工人们去仓库!” “来不及了,这雨太大,去了也是枉然。”张杰说。 “那也不能就这样看着!过去试试,能挽回多少损失挽回多少。”长安挽起袖子,迎着风雨跑了出去。 张杰伸手想拉她,却拉了个空,“伞!拿上伞!你病还没好呢!” 长安摆摆手,迅速消失在泼天的暴雨里。 张杰猛地跺脚,大声叫道:“快出来!大家快出来啊!去仓库搬物料!” 临时仓库就在工地附近,远远的,就看到工地围挡上面的红色警示灯在雨夜中闪烁着光芒。 暴雨还在下,地上尽是泥,长安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往仓库。 转过弯,她却骤然停住脚步,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盯着亮着灯的仓库院子,任瀑布一般的雨水淌过她的脸。 是她看错了吗? 还是依旧沉浸在梦里,出现了幻觉? 那十几个负重穿梭于仓库大门之间的人,是谁? “大家伙儿再快点!快点!马上就搬完了!”严臻站在瓢泼大雨中给战士们鼓劲儿。 说完,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径自走到用防雨布搭建的临时雨棚下面,扛起一袋水泥就朝仓库大门走。 半路,他与落汤鸡一样的李四性遇上,两人点点头,同时伸手,在空中击掌,给彼此加油。 李四性走到水泥堆旁边,撩起防雨布,看了看里面不剩几袋的水泥,他不禁长吁了口气。 幸好。 幸好遇到严排长,不然的话,这些水泥物料,可就全报废了。 他侧着身子,弯腰,抓起地上的一袋水泥,朝肩膀上掫,可是连续搬运水泥,体能消耗过大,掫起,竟没落到肩上。 他苦笑着喘了口气,正待再次聚力,谁知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手,托着水泥袋,帮他扛上肩膀。 李四性猛地回头,看到帮他的人,不禁诧异叫道:“长经理……” 长安拍拍他肩头的水泥包,“先搬进去。” 李四性看看她,迈着大步走了。 长安弯下腰,双手抱起一袋水泥,准备搬到仓库去。 谁知刚站稳,横刺里却冒出一双大手,“你跑来干啥!病好了?” 紧接着双手一轻,水泥包已经换了主人。 而她的心咕咚一阵猛跳,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就是她熟悉的吼声,在耳边隆隆回响。 她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严臻。 然后弯下腰,抱起另一袋水泥,绕过他就朝仓库里面走。 严臻跺跺脚,赶紧跟上去,到了她身边,趁她不备,单手抢过她的水泥包。 “我帮你。”说完,冲着她嘿嘿傻笑。 她也不理他,转身又出去搬水泥,可是每一次都被严排长中途截胡,后来,张杰带着彭斌等人赶到仓库,看到热火朝天的抢救物资的场面,和长安一样,一个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有了工人们助力,很快,水泥就全部转移完毕。 长安站在大雨里,清点不能要的水泥物料。 “共计十二袋,李经理你记一下,别忘了上报,还有……”长安正说着,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而后,头顶被压了一顶帽子。 她愕然回眸,却看到严臻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后,头顶的暖光照得他眼眸发亮,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下来,像是古代皇帝冕冠前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变幻着色彩。 “再淋雨,你就爬不起来了。”他说完,拉紧军用雨衣的衣领,帮她扣好,然后,拍了拍她的安全帽,指着仓库门,“我等你。” 说完,他朝一旁早就傻掉的李四性打了声招呼,大步走了。 长安抿了抿嘴唇,指着被雨水淋湿的水泥,说:“李经理,我们继续。” 李四性推了推下巴,“哦,好,继续,你继续说……” 第六十二章 我等着你 雨势渐消,工人们都走了,战士们也回去休息,偌大的仓库,只剩下严臻还站在那里。 他一直凝视着雨中的长安,看着她与张杰、李四性等人盘点物资,看着她打着手电去工地上查险,又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返回,这次,她是一个人,而且,直冲他走了过来。 他精神一振,挺直腰板,主动搭讪:“忙完了。” 淋过雨的长安看起来很是狼狈,衣角尚在滴水,裤腿半挽,两脚糊着一层厚厚的黄泥,尤其是她身上的军用雨衣,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走一晃,愈发显得身形单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看着他的时候,寒凛凛的,冰泉似的,不带一丝温度。 他的喉咙却倏地燃起一团火,顿觉口干舌燥,压力倍增。 她漆黑的眼睛闪闪烁烁,“今天……谢谢你。” 他张了张嘴,表情有些惊讶,他以为,她不会说什么好话,没想到,她竟开口向他道谢。 愕然片刻,他嗫嚅着回应说:“你要谢的,应该是战士们。我没做什么……” “你放心,明天我就去部队送锦旗,不会辜负了大家的辛苦付出。”她语气冷静地说。 他一听,心里沉了沉。 送什么锦旗!难道他带着战士们过来帮忙,就是为了赢得那些虚名利益吗? 她说这些话,究竟是在跟他装糊涂,还是想刺激他泄愤。 他默然地看着她,心里因她态度改观而燃起的那点小火花顷刻间被冷雨浇了个透湿。 “长安。”他叫她。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黑乎乎的鞋子,语气冰冷地说:“你还有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不说话,也不抬头。 凝滞而又充斥着机油味儿的空气使他的嗓子更干燥了,怎么润都不管用,他似乎被冻住了,那种无力的感觉让他不安而又惧怕。 可他没有退路,他深深知道,假如他错过了这次谈话的机会,他们的关系将万劫不复。 他天生带有这种能力,越是危难险重的关键时刻,越是能激发他的斗志和耐性。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语气,镇定开口:“长安,无论你信与不信,你都是我严臻这二十几年来唯一喜欢、唯一动心的人,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也不存在任何过去。你是如此聪慧灵性的一个女子,拥有比常人强大百倍的头脑和自信,我,严臻,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心中其实早有决断。你生气,是因为你觉得我应该主动告诉你,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她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合轻颤,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她神情怔然地看着暖光下的严臻,耳边,不住地回响着他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你是我严臻这二十几年来唯一喜欢、唯一动心的人,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也不存在任何过去。 我是你的唯一。 是这样吗? 我可以相信你吗,严臻? 看到她眼底闪烁的探究和犹豫,他却暗暗吁了口气,对于长安,还是这种直来直往,剖心析肝的谈话方式对路。 她最在意什么,他就说什么,澄清什么,误会就怕憋着不说,越是躲避,越是忌讳,反而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廖荇翊的妹妹,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我对她从无非分之想,也从无逾距言行,你若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我立刻跟她说清楚,今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或是单独见面。”他神情坦荡地说道。 长安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迎着那双灼热的眼睛,沉默两秒,说:“我何曾答应过你什么?你这么做,是要我背上恶名吗?” 恶名? 严臻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她抬手解雨衣的扣子,指尖纷飞,三两下就解开要去脱掉,严臻眼睛微眯,仿佛可以预见到她下一句会说,衣服还你,我走了。 长安的确想走,她怕再这样谈下去,她会被他的言辞和诚意打动,轻易地就允了他什么。 目前,还不是时候,她做不到对他敞开心扉,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值不值得她这样去冒险。 雨衣刚解开,一股寒意就钻进湿衣服里面,刺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还想再脱,眼前一黑,他已经迈步过来,抓住雨衣两边重新给她穿上。 两人离得太近,额头上热烘烘的,泛着潮气,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抬眼看他。 他眼睛里亮光闪闪,嘴角一撇,冲她笑得无奈又怜惜。 “我走,我走还不成吗。” 隔着雨衣,他握住她的肩膊,轻轻压了压,“长安,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你的答案,多晚……我都会等下去。” 说完,他冲她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了。 长安黝黑的眸子映出他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消失,不过短短数秒种的时间。 房檐儿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眼看着就要停了。 她沉默半晌,拥紧身上的衣服锁门离开。 第二天。 太阳准时从东方升起。 工人陆续起床,李四性正在院子里刷牙,看到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影儿,不禁惊讶地瞪大眼睛。 “长经理,你……病好了?” 可不是吗。 眼前那个冲他笑得明媚的女子,脸上哪里还能找到一丝病容。反而是他,由于昨夜体力严重透支,导致眼圈下一片青黑。 “好了。”长安点点头,指着湿漉漉的杂草丛里鲜嫩欲滴的铁线莲,说:“你看,这些野花一夜间就长起来了。” 李四性回头看了看,笑着说:“可不是嘛,雨水纯天然不说,还富含各种矿物质,比那些人工肥料可强多了。” 长安笑笑,说:“昨天多亏战士们帮忙,我们才避免遭受损失,你待会儿去公司的时候,顺道儿去做一面锦旗,再买一些慰问品,我们去部队那边表示一下感谢。” 李四性点头,感激地说:“是啊,昨天要不是严排长去叫我,又准备了防雨棚布,这些水泥啊,可就全部报废了。” “你是……说严臻最先发现仓库外的水泥?不是你先赶过去……”长安惊讶极了,她一直以为是李四性先向严臻求救。 “我当时在宿舍啊,下暴雨前,严排长跑来让我转移水泥,我这才想起这茬儿事。事发紧急,我没顾上去通知工友,到了仓库,发现战士们已经把防雨棚搭好了……”李四性解释说。 原来是他。 是他。 长安神情复杂地望向远处的营房楼,过了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分别 长安和李四性、张杰一起去部队大楼送锦旗,董伟林亲自接待他们。 收下写有‘飒爽英姿显军人风采,高尚美德彰军人本色’褒奖词的锦旗,董伟林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笑吟吟地说:“我一定转交侦查连,哦,不,要在大会上给他们颁发这面锦旗。严臻排长这次又给部队立功了,哈哈……” 长安的脑子里浮现出严臻接到锦旗时敬礼的画面。 她弯了弯唇角,轻轻微笑。 董伟林的办公室在三楼,后窗正对着部队操场,平常这时候,操场上总能见到战士们跑跳腾挪的矫捷身影,可今天,除了茵茵草地,竟看不到一个人。 他不禁咦了一声,诧异问道:“部队今天休息吗,怎么操场上见不到人影?” 董伟林把锦旗摊平放在桌上,“哦,部队接到临时任务,都出去了。” 因为牵扯到军事机密,具体的他也不便说。 “怪不得刚才去营房楼,只看到一个小战士在值班。原来严排长他们都不在啊。”李四性摸摸头。 不在吗? 他昨晚上说,多晚都会等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他要离开多久,还有……昨晚他淋了雨,会不会和她一样受凉感冒。 长安看了看绿树葳蕤的营区风景,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董伟林看到长安不做声,以为她不满意,于是宽慰说:“长经理,你们放心,只要大部队一回来,我立刻把锦旗颁给他们。倒是这些吃的,我怕等不及他们回来就要坏掉了。” 李四性送来的慰问品尽是新鲜水果,大部分都不能储存,董伟林为难地说:“不如……你们带回去,给工人们……” “不不,那可不行。”李四性摆手。 “那就先放我这儿,要真的等不到他们,我可就和留守的官兵们‘享用’了啊。”董伟林打趣说。 “您吃了就是,等严排长他们回来,我们再过来送!” “那你们作证,我可不是故意偷吃偷占慰问品的啊,哈哈……”几个人仰脖大笑,之后又聊了些工地的事,长安他们就回去了。 接下来一周,彭斌带着工人们加班加点,超质保量的完成了夯实井口的任务,长安特别高兴,重奖了彭斌他们。 施工进入良性循环,眼看着到了沥青摊铺阶段,也就是道路施工的尾声。这些日子的努力,马上就要出结果了。 这天,王兴权带着监理方工程师来到工地,对施工底基层进行验收。 “小长,这井口是按你的要求处理的?”王兴权指着井口附近的地基,神情严肃地问长安。 长安心头一紧,和王兴权一样,蹲下来,用手按着压实度达标的地基,“有问题吗?” 王兴权和他带来的工程师对望一眼,同时笑了。 “莫紧张,莫要紧张。你这工程,就算是世上最爱吹毛求疵之人,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而且啊,我做监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益求精的施工技术和负责任的施工态度。单冲你这个井口,我就得给你打100分,程工,你觉得呢?”王兴权看向一旁的同事。 姓程的工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赞许之色,“我和王工看法一样,这个改造项目,可以当做样板工程向全市施工企业推广了。” 长安松了口气,脸红说:“您过奖了。” “我有个问题。”程工举起手。 “您说。” “敢问这处施工技术难点是谁负责的?”程工指着底基层的剖面,兴奋地说:“你们看,这像不像是原生的。” 长安解释说:“不是,这是分层铺筑。” 工地的铺筑层由于压实厚度高,采用了分层铺筑的技术。 “我知道是分层啊,就因为不是一体的,所以我才惊讶得很,你们的工程师,如何把不止一层的铺筑层结合得这么好?”程工朝热天朝天的工地张望了一下,“他在吗?我想向他请教一下。” 长安还没回答,王兴权就指着长安,说:“你要找的人,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程工顿时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高个子的秀气姑娘,惊讶道:“你……不是项目经理,管理工地……” “谁说项目经理就不懂技术了,告诉你,小程,她啊,不仅和你是校友,还是易键璋,你最尊敬的易工的徒弟。”王兴权笑着抢过话去。 程工愕然半晌,苦笑着说:“怪不得,怪不得呢……” 易键璋的徒弟,随便拎出来一个,也比科班出身的什么本科生,研究生强百倍。 可技术痴最关注的还是自己未曾掌控的领域。 “长经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长安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把先铺的一层表面轻轻地耙松,并在铺筑下一层之前洒水湿润,使后铺的一层相互黏合,就是这样。不复杂的。” “表面松土,下一层铺筑前洒水……”程工喃喃重复了两句,忽然拍了下安全帽,双目奕奕地笑道:“我怎么没想到松土呢,只知道要洒水,哈哈,这下好了,又学了一门技术!” 王兴权拍拍他的肩膀,“还不快谢谢小长。” “谢谢,谢谢!”程工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对长安的敬佩和欣赏。 接下来,王兴权和程工又检查验收了几处施工区域,均带给他们无限惊喜。 两人临走前,还跟工地的工人们一起喝了香甜可口的绿豆水。 长安原以为就此打住,她也着手开始准备沥青摊铺的大事,谁知,第二天,她正在办公室和料场的人通电话,张杰却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长……长安,电视台的人来了,说是要采访我们!” 长安秀眉一拧,摆摆手,示意张杰别慌。 “吴厂长,拌合料的事就说定了,下周摊铺,好,好的,再见。”长安挂断手机,立刻就指着门口,对张杰说:“边走边说,怎么回事?” 原来,上海市电视台的几位工作人员忽然来到工地,说是要采访。李四性他们一听就急了,因为建筑工程企业最怕的就是媒体,一旦招惹上他们,一般都是要曝光什么不好的新闻。李四性一边稳住电视台的人,一边让张杰赶紧回来喊长安。 “我还是通知公司宣传科吧,万一有什么事,他们和媒体熟,应该能周旋一下。”张杰建议说。 长安脚步不停,“先别急着打电话,见了他们再说。” 张杰点点头。 两人刚走到侦察连的营房楼前,却看到一队战士喊着口号步履整齐地走了过来。 长安的心咚咚狂跳,因为,排头那个昂首阔步的军人,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严臻。 第六十四章 质量中国 “唰唰唰——”整齐划一的队伍离长安越来越近。 长安的心砰砰狂跳,想移开目光,却像是着了魔似的,被那抹挺拔的身影黏住了。 不过十几天未见,他却憔悴了一截儿,人瘦了一圈,胡子未刮,面色沉黯,脸颊上还添了一道寸许的疤痕,唯有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迸发出灿烂的火花。 张杰同她一样惊讶,可他看到严臻后的反应,却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哎呀!我们的严排长是得了眼障吗?怎么只瞧见你,瞧不见我呀!” 他用力朝严臻那边挥了挥手,严臻转了转眼珠,与长安他们擦肩而过。 长安面皮发烫,拧着眉头瞪了张杰一眼,低声说:“还不快走!” 张杰边笑边赶了上去。 到了工地,李四性正和几个陌生男女交谈,他们旁边,有个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组装拍摄器材。 李四性见到长安,扬手招呼说:“长经理,这儿。” 长安和张杰走过去,李四性就开始介绍,“刘编导,这是我们项目负责人,长安,这位是技术工程师,张杰。长经理,这位是上海电视台‘质量中国’节目的刘允编导和秦助理。” ‘质量中国’? 这不是以打假、揭露黑作坊、黑工厂、豆腐渣工程为主题的明星节目吗? 因为涉及到百姓利益,所以节目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她的弟弟长宁,作为支援律师,还被节目组邀请去参加了几期节目的录制。 他们今天选择部队的工地拍摄,难道,工地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长安抿着嘴唇,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和刘编导、秦助理握手寒暄后,提醒李四性:“拿几顶安全帽给刘编导他们。” 李四性噢地低叫一声,拍着自己的帽子,道歉说:“瞧我这记性,我这就去拿,长经理,你先和刘导谈着,我去去就来。” 长安笑着说好。 刘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样貌普通,身量不高,但却声如洪钟,目光犀利,尤其是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带给对方很强的压迫感。 现在也是如此。 长安考虑了一下措辞,稳住心神,问说:“不知刘导想拍些什么内容?” 刘允看着长安,沉吟片刻,说:“长经理,你看过我们的节目吗?” “看过,不过不多。”她只看过有长宁参与的几期节目。 刘允点点头,“那你应该对‘质量中国’不算陌生。我们的节目除了向社会大众曝光弄虚作假的案例之外,还会传播并弘扬优秀的企业质量文化。你做的这个项目,经由专家推荐,成功入选我们的‘弘优’专题节目,所以,我们今天才冒昧过来打扰,不知长经理,可否准许我们拍摄?” 不是……曝光,而是……弘优? 长安用了几秒钟才清醒过来,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问道:“刘导,是哪位老师推荐的?我认识吗?” 刘允笑道:“是王兴权,王工,因为节目的关系,我们早就成为老熟人,老朋友了。这次,他特意向我推荐了你的项目,希望我们能够把你们工地的先进技术经验和管理经验拍摄下来,向社会大众传播这种精益求精、务实创新的可贵精神,以此带动更多的道路建筑施工企业向你们学习,把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真正的精品工程奉献给老百姓。” 原来是王工。 原来是他在背后助力,帮助她事业起飞。 长安的胸臆间升腾起一股火烫的情绪,堵着嗓子,令她好久未能发出声音。 最后,她梗着喉咙,感动地说:“谢谢您,也谢谢王工。” 刘允打量着面前目光清澈,态度大方磊落的年轻女子,不由得一阵感慨,“王工跟我谈起你的时候,言语之间除了赞赏之外,再无其他。我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他有夸大其词、片面推崇之嫌,可后来看了他提供的技术资料,以及由他讲述的工地故事之后,我才想,哦,我竟遇到了一个奇女子。于是,我对你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我一直在想,这个奇女子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和戏文里三头六臂的神人差不多?今日一见,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你根本不是三头六臂嘛,你和平常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就是你比她们要漂亮一些,哈哈……玩笑,玩笑……” 刘允摆摆手,笑过之后,又迟疑地问长安:“冒昧问一句,你……和我的一个熟人长得很像,你和他都姓长……你们……” 长安笑了笑,答道:“长宁。他是我的弟弟,我们是双胞胎。” 刘允低叫一声,后神色恍然地捂着额头,“居然,居然还有这样的缘分。难怪一见到你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看着长安,赞扬说:“长律师专业水准极高,品德高尚,只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而你,作为土建行业为数不多的女性项目经理,不仅胆大心细,技术能力更是出类拔萃,我有理由相信,经过历练后愈发成熟沉稳的你,一定会成为国内优秀的土建管理人才。你们姐弟,实在是优秀得让人羡慕嫉妒恨呐。” 长安嘴上说哪里哪里,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不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长宁。 长宁的工作成绩得到认可,比她自己上电视,被刘导夸奖还要开心。 这就像是一个老妈妈含辛茹苦带大孩子并盼他成才,她与那个老妈妈的心情是一样的。 接下来,就是拍摄。 长安坚持保持原生态的工作场景,刘导同意了,他们从技术细节到工人采访,再到长安出镜,一共拍摄了大半天的时间,到了日暮时分,刘导他们又拍了工人们收工的画面才结束工作离开。 “长经理,开饭了。”李四性跑过来叫她。 长安点点头,揉着酸困发胀的肩膀,说:“你们先去,我回宿舍取个东西。” 李四性拉着张杰走了。 长安回到宿舍,拉开简易衣柜的拉锁,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衣服,挂在肘弯,又把拉锁拉上。 她盯着手里那件宽宽大大的男式军用雨衣,愣怔了一阵儿,才把它铺在床上,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拿在手里,关门去餐厅。 第六十五章 还雨衣 整洁明亮的部队餐厅,穿着迷彩短袖的士兵们正围着餐桌就餐。他们吃饭的速度极快,鲜少有人高声喧哗。 “排长,你今天咋吃得这么慢啊,一个馒头从头啃到尾,是菜不合胃口,还是感冒没好利索?”张晓屯放下碗,伸手想摸严臻的额头。 严臻拨开张晓屯,嫌弃地说:“好好说话,动啥手。” 张晓屯委屈地撇撇嘴,“人家不是关心你嘛。你忘了,演习时你发高烧,人都烧得打晃了,可还是带着咱们排冲锋在前,最后赢了蓝军,连长激动的去抱你,你却因病情发作拖着连长一起掉下悬崖,要不是那棵树绊着你们,你和连长就……” 回想起那一幕,张晓屯仍旧后怕不已,从救上排长他们那一刻起,他就把照顾排长的责任主动揽在自己身上,从吃喝拉撒到起居住行,他寸步不离地黏着排长,生怕那可怕的情景再次重现。 所以他刚才看到排长茶饭不思的模样,直觉严臻又发病了。 “不是没事吗,你这家伙,已经是班长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严臻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整张盖在张晓屯的脸上。 张晓屯把纸巾揭下来,眼睛通红的低声辩解说:“班长咋了,班长就不能关心人,不能流泪了。你不想让我这么黏糊,那你平常就别对我这么好!” 严臻的嘴唇翕合几下,却又因为词穷而闭合。 他最终拍了拍张晓屯的后脑勺,什么话也没说,径自拿起盘子里的馒头,就着菜,大口吃了起来。 张晓屯满意地笑了。 严臻边吃饭边朝张杰那桌瞅。 和张杰眼神交汇,严臻瞪着他眨眨眼,无声地问,人呢? 张杰耸耸肩,默默回答他,不知道啊。 严臻蹙起浓眉,回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又失望地转头,发狠似的啃了口馒头。 看到排长狼吞虎咽的模样儿,张晓屯在一旁可乐开了怀。 好久没看到排长有这么好的胃口了,似乎从出去演习那天起,他的饭量就骤减至平常的三分之一不到,那么大的人,那么高的身量,居然一顿连一个馒头,一盒米饭也吃不到。不仅饭量少了,话也变得少了,还时不时的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山发出叹息声,这幽怨而又无奈的声音,让张晓屯想起了家乡村子里的老鳏夫,因那老鳏夫也经常蹲在田畦边,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发出这样的哀叹声。 他隐隐察觉到让排长叹气的原因,可又不敢确定。直到那天从悬崖底下把排长救上来,他昏迷时口中咕哝的一个名字,让张晓屯瞬间明白了一切,同时也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排长这是……这是深陷情网了。 对方竟是他和战士们都熟悉的,熟悉的…… 张晓屯心虚地到处张望,当他看到餐厅大门那突然冒出来的人影,不由得呼吸一窒。 “咳咳……咳咳咳……” 张晓屯捂着嘴,肩膀耸动,咳得是满面通红。 严臻诧异地看看他,把还剩半碗的白粥推过去,“喝两口缓缓。” 张晓屯摇头,伸手指着严臻,“咳咳!咳!长……长……” “唱啥呀唱,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要唱!”严臻拧着眉头,训斥张晓屯。 就见张晓屯蓦然瞪大双眼,伸在半空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垂下去,气也终于顺了,他扶着桌沿儿缓缓站起,看着严臻背后站着的女子,表情不自然地招呼:“长经理,你来了。” 严臻的嘴里塞着半拉馒头,筷子也刚夹了一块油亮发明的烧茄子,张晓屯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直接把他给惊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那块茄子也从筷子上滑落,哒的一下掉在白粥碗里,瞬间雪白的米粥就染上了一层颜色。 他唰一下转身,一边噎得直犯倒气,一边惊喜地看向身后的长安。 她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儿,看起来,倒像是又瘦了些,记得上次见她穿这件蓝色衬衫的时候,也没现在看起来这么宽大。 她也在看着他,不过,原本无波无澜的黑眸却漾起一丝情绪,那轮廓清晰的眉峰也在渐渐聚拢,扬起。 不等他说什么,她已经三两步上前,把手里的雨衣朝他怀里一塞,“还你了,谢谢。” 说罢,转身就要走。 严臻把雨衣扔给张晓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有话说。”他声音急迫,最后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 周围的战士们都在偷偷笑,长安闭了闭眼睛,忍耐地提醒他,“你撒手。” 严臻肯撒手才怪,他握紧她的胳膊,转头言简意赅地命令张晓屯:“你……回去带着战士们总结学习!” 张晓屯正目不转睛地看好戏,忽然听到命令,他下意识答是,然后条件反射蹦到一边,却没挪步。 严臻咧开嘴,朝左边努了努,示意他赶紧消失。 张晓屯刚想反抗,却看到严臻腾出一只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他顿时焉了下来,表情委屈地垂下头,抱着雨衣,蔫不出出地走了。 严臻松了口气,拉着长安,把她安置在张晓屯的位置上。 附近的战士们都识相地离开,很快,这片地界就变得清清静静的,没有任何的杂声。 “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打饭。”不等她回答,严臻就迈开大步走了。 没过一会儿,他一手端着不锈钢餐盘,一手端着粥碗回来,“每样菜都要了一些,你快吃。” 长安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和汤匙,拿起一个白白的馒头,低头,咬了一口。 严臻坐在她对面,笑吟吟地瞅着她。 她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严臻一愣,心想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口,笑着说:“被树枝刮了一下,没事。” 长安目光深深地看他一眼,抓起筷子,重新开始吃饭。 她饭量一直不错,病愈后更是增加了不少,严臻看她把小山尖儿似的炒菜吃了大半,又吃了一小个馒头,不禁笑着调侃说:“你挺能吃的啊,也不见你长胖。” 她端起粥碗,低头啜了口稀饭,放下,看着他说:“我们和解吧,严臻。” 第六十六章 三个问题 严臻愕然。 随即嘴唇一咧,笑嘻嘻地说:“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和解什么。” 长安也笑了笑,重新端起不锈钢汤碗,小口小口将白粥喝完。 “擦擦嘴。”严臻把纸巾递过去,看着她把嘴唇擦干净。 “我们走吧。”她起身,刚想端盘子,却被眼疾手快的严臻劈手抢去,同他的盘子摞在一起,端起来,目含期待地说:“你去门口等我,我这就过去。” 长安点头,看他离开,才慢悠悠地走出餐厅。 外面天光阴暗,通道两边的花池子里鲜花盛开,夜风吹拂,飘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快点,集合了,集合了。”几个看着眼熟的战士们从餐厅里跑出来。 长安向旁边退了两步,让战士们顺利通过。 她知道,部队官兵吃饭也有纪律规定,饭前集合喊口号,有秩序地进餐厅,每个排还有小值日负责给本班成员分菜,吃饭时不许交谈,不许大声咀嚼,更不许浪费粮食。总之,一个军人,是一个连睡觉都要遵守规矩的职业。 不过,现在部队也讲究人性化管理。像严臻的部队,就是所有人一起排队按顺序打饭,这样可以很好的杜绝浪费。 几个小战士就立在通道边,等着其他战友出来。 “哎,你听说了吗,‘阎王’因为在这次跨区演习中表现突出,要被上级授予二等功了!” “我也听说了,‘阎王’可真牛掰!害得我现在做梦都想调到他的魔鬼一排去。”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能立功受奖,我爸估计会敲锣打鼓,在村子里摆上三天的流水席,让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吃个够。” “啧啧,你咋想得那么美哩。你以为立功受奖就那么容易?告诉你们吧,‘阎王’差一点就没命了!”一个小战士神情严肃地说道。 “呀,怎么回事?” “刚才我见到‘阎王’了,他脸上有伤,而且还是新伤。” 小战士勾勾手指,示意其他几个人聚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听他排里的战士说,‘阎王’带病坚持演习,谁知结束时高烧导致头昏不慎坠下悬崖,要不是有棵树拦住,他啊,只怕就成了烈士了。” ………… 严臻一路小跑从餐厅里出来,看到台阶下熟悉的身影,他轻轻吁了口气。 幸好,她还在。 刚才遇见营房处的首长董伟林,被他拉住说起长安送锦旗的事,他惊讶极了,没想到长安竟真的说到做到。 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她送他锦旗他很意外,也很感谢,可又因她急于撇清关系,不欠人情的初衷,而感到沮丧。 她还是把他当做外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看待。 他大步走下台阶,走到她的身边,柔声说:“等着急了吧。” 长安抬起头,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严臻的脸上。 她看了他好一阵子,看得严臻心里直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她:“我脸上黏什么脏东西了?” 长安漆黑的瞳仁儿里映出灯火的光亮,细看,还有他被拉长的身影。 “你着急回去吗?”她转开视线,轻声问他。 “不着急,不着急。”严臻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长安抬起手,指着远处的操场,说:“我们去那边走走。” 严臻愣了愣,赶紧说:“好……好。” 这不是意外,而是惊喜了,他原以为最多送长安回去,没想到,她竟主动提出来去操场散步。 记忆里,她鲜少这样主动接近他,以至于猛地听到,还以为自己中了大奖,欣喜若狂得很,身子轻飘飘的,直想往上飞。 两人沿着小路,朝操场的方向走。 路边,隔七八米便亮着一盏路灯,照得地面白花花的,如同铺了一层霜似的,并不会使人觉得沉黯孤僻。 严臻个高,步子迈得大,没走几步就把长安落在后面,他尴尬的不动声色的减慢步速,合上她的步速。 长安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路上微微低头,看着斜前方一高一低的影子,一直默默地走到月朗星稀的操场。 夏风轻柔,夹杂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拂去白日里的燥热。 严臻偷偷地打量着一言不发的长安,却不防她围着跑道走了半圈,突然停下脚步,迎上他的目光。 夜色里,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他不由得一阵心神摇曳,没等他回神,就听她说:“严臻,你说,你在等我的回答,现在可还作数?” 严臻的心咕咚一跳,呼吸紧了又紧,哑着嗓子,说:“当然。你……可是想好了?” 长安看着他,缓缓点头,“想好了。” “你……”严臻捏住裤子边缘,一颗心几乎要飞出胸腔。 “在我做出回答之前,我想先问你三个问题,可以吗?”长安语声不大,却字字敲进严臻的心房。 “好,你只管问。”他屏息凝神,只待她开口。 长安轻轻抿了抿嘴唇,说:“第一个问题,我曾在父母墓前发下重誓,会照顾弟弟一辈子,这世上的任何事,包括我自己的前途以及人生幸福,都不会比维护他更重要,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将来在一起的话,你能和我共同承担照顾弟弟的重任吗?” “我……”严臻刚想回答,却见长安摆摆手,抢在他前面说:“你先别急着回答,听我说完。” “第二个问题。我性格强势,不懂浪漫,是一个不会与恋人花前月下的古板女人,而且我有情感洁癖,任何形式的背叛,都会让我拒绝而又厌恶。所以,我未来的伴侣,一定要身心合一,忠于爱情。严臻,你确定,你未来的人生要同我这样一个无趣又霸道的女人一起度过吗?” 她歇了口气,顺势也打量了一下与她一尺之遥的严臻。 月光下,军装威武的陆军少尉,沉默中灼灼有神的目光,带给她一种强烈而又陌生的心悸感。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工作狂?起初,我以为我是为了生计,为了赚更多的钱去保护我弟弟,给他想要的生活。可是真的从事土建行业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是不会觉得辛苦的。我有野心,我不满足现状,我要用我的努力和智慧登上金字塔的顶端,做一个勇敢的俗人。所以,我不会给自己任何懈怠和懒惰和理由,即便是与人恋爱,我也是还是我,是那个为了梦想不懈努力的工作狂,长安。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不会像小鸟一样依人,也不可能在男友最需要我的时候雪中送炭,这样一个无情冷酷的女人,你确定,你还想要吗?” 长安一口气说完最后一个问题,她轻喘口气,看着严臻炯炯发亮的眼睛,“你不必现在作答,我们就以工期为限,到时,以你的答案为准,可以吗?” 严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英气十足的脸庞,片刻后,他点头,“好!” 第六十七章 别吓我 两人慢慢朝回走。 长安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身旁的严臻。 他刚才答得干脆利落,让她感到很是挫败,就像是酝酿了好久的一件事,真正实施后却没达到预期效果,或者说,完全没有效果? 长长的小路,他配合着她的步速,步子迈得很慢,可身板却挺得笔直,路灯下,就像山谷间的茂林修竹,自成一道风景。 有人曾说,军人不需要刻意耍帅,只要穿上军装,就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以前,她对这句话不以为然,觉得有夸大其词之嫌,可真正接触到部队,接触到这些自带发光体质的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她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认知和臆断有多肤浅了。 严臻是军人中的佼佼者,同时,他又是个极富个人魅力的男人,这两种特质一旦结合起来,在人际交往方面,应该就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 所以,她这么固执冷硬的人也会禁不住动心,所以,她才会想出这么刁钻的问题去考验他了。 她向他提出的三个问题,听似再正常不过,可对于寻常男人来说,哪一个都是值得盘桓踌躇的难题。 试想一下,哪个正常的男人选择人生伴侣的时候,会喜欢找一个肩上压着家庭重担,性格独立又不喜约束的工作狂呢? 三个问题,其实就是三道难关。 基本上,大部分的男人都会在第一道关卡就败下阵来,主动放弃。 有信心闯过去的,在第二道关卡前,也会犹豫不决,失望而归。 第三关,毋庸再提。 世上的男人应该都会喜欢温柔顺从的女人。 闲暇时分与恋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生活想必是大部分男人推崇的理想恋爱状态,而贤妻良母,持家孝顺的妻子又是男人们对婚姻的终极追求,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相信绝大多数男人都会选择让妻子放弃工作专心照顾家庭,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凡事都会有例外,譬如她,这种事业型的女人,即使喜欢上一个男人,也没有时间去浪漫,去撒娇,去费心讨好对方,让对方欢喜。 所以,这三个问题代表的也是她的真实状态。 家庭状况、性格、事业。 说是缺点也不为过,泼水似的一次性全都亮出来,让严臻自己做出抉择。 因为在严臻这个思维敏锐,智商高超的男人面前,再搞那些迂回试探的方法,简直就是侮辱他。 可竹筒倒豆子,一粒儿不留的将自己的缺点,最隐秘的一面暴露出来,她的心里也会觉得忐忑和失落。 毕竟,她是喜欢他的。 虽然她从未对他说过这句话,可她肯费心思想出这三个问题,想必他也该体会的到。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眼看到了旧楼路口,这一路沉默走过来,他一言不发,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心情也变得很是复杂,好像走完了这段路,他们的感情也将结束一样,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转过弯,严臻的步子忽然慢下来,最后停住。 “长安,就送你到这儿吧。” 十几米开外的院子里,传出工人们的交谈声,他停在这里,是怕有人说闲话,还是已经萌生退意? 她扬起脸,手指攥住衬衫的袖口,看着夜色中面目模糊的严臻,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加快步子,走了。 严臻看着她的背影,原本沉黯的眼睛里逸出一道光亮,他的嘴角轻轻一撇,低声嘟哝说:“小样儿!以为这样就镇住我了!” 若他这么怂,当初就不会对她这个小辣椒动心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除了那个未曾谋面的未来小舅子,这世上,恐怕只有他看得最清楚。 正暗暗思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迅速敛起脸上的表情,看着她如同夜舞的蝴蝶一般,姿态翩跹着快步跑了过来。 “这个……你回去抹在脸上。治外伤,很管用。”她递过来一个细长的小盒子。 他目光轻闪,伸手,接住。 朔阳牌外伤膏。 几个银灿灿的字迹在夜色中发出暗光。 这个药膏他家里也有,是朔阳市的名优产品,因外伤疗效显著在朔阳及其周边市县驰名。 看到熟悉的牌子,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待他,终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严臻把小盒子攥在手里,笑了笑,说:“谢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看着他,语声放得很轻,“你受伤的事我听说了。” 严臻微微一怔。 听说什么了?听谁说的? “哦。” “说起来还是我的错,要不是帮工地搬物料时淋了雨,你也不会发着高烧去演习,也就不会掉下悬崖,差点就……”她神情懊恼地拧了下眉头,“对不起,严臻。” 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摸着下巴上靑虚虚的胡茬,想了想,不由得哧一下笑了。 “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瞅着他又不正经,脸皮一红,转身就想走,可脚趾头刚动了动,却觉得眼前一黑,再仰头,却只能看到他宽阔厚实的肩膊了。 这个人…… 她的心开始砰砰狂跳,想踢他两脚,推开他,却又觉得不忍心。尤其当她瞅见他面颊上那道新添的伤痕时,心里更是酸软成一团,她揪着他的t恤,轻轻垂下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不会劝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因为我明白,假如时光倒流,你的选择还是会如当初一样,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你不会因为惧怕疾病就不去帮我,就不去参加演习,我们的个性何其相似,我懂你的心,所以,我不劝你。可是,严臻,你能不能不要再吓我呢?明明可以避免的事,你却把它演绎成了灾难大片,那个悬崖高吗?你掉下去的时候,害怕吗……”她呢喃似的轻声说道。 他身子一震,胳膊一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人看似高挑,其实身上根本没什么肉,抱在怀里骨骼嶙峋的,让人心生怜惜。 “害怕,当然害怕。我不怕死,可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他轻声回应说。 她说不出话来,手指一寸一寸向前挪,最后,抱住他的腰身。 两个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长安主动退后一步,挣开他的怀抱。 “以前你等我,现在轮到我等你。严臻,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坦然接受。所以,你不要任何心理负担,就按照你的心意,好好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她眼神清亮地说。 严臻微笑,“好。我会在工程竣工那天给你答案。” 说完,他摆摆手,转身,大步离开。 第六十八章 我背你 接下来几天做沥青摊铺路面基层施工的试验路段,因为前期准备充分,基础施工扎实,所以王兴权监理检查后一次通过,准许长安他们进行大面积施工。 就在沥青摊铺准备阶段,老天却不给面子,频频下起雨来。所幸雨势不大,对工地没有大的影响。 摊铺那天,长安起个大早,准备去料场亲自监督混合料的生产。 宿舍闷热,外面温度也是奇高,天才蒙蒙亮,长安踮起脚尖望了望天边,没有看到日出前的红云。 她一边暗自祈祷不要下雨,一边放轻脚步走到李四性的房外,笃笃敲了敲门。 “谁啊。”李四性昨晚和长安一起在工地熬了大半宿,这会儿眼皮酸涩,看人的时候几乎变成双影儿。 拉开门,看清是长安,他不禁惊讶地看看表,“还早呢,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想了想,还是亲自去搅拌站监督一下比较放心。你待会儿起来,去工地把今天施工车辆和器械都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问题。有事给我打电话。”长安说。 李四性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长安,心中觉得不忍,“我去吧,这天还没亮呢,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没事,我查过了,早班车是五点半,现在都六点了。”长安摆摆手,转身就走。 “那你怎么回来——”李四性追了两步。 “我坐送料车一起回来,不会耽搁正事。”长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光里。 李四性摇摇头,刚准备回屋,却听到隔壁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抹蹒跚的黑影。 “李经理。” 李四性一愣,回身,看着撑着拐杖的赵铁头,不禁眉头一蹙,低声训斥道:“咋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这前天才出院,你把医生的话就给忘了。” 赵铁头前天出院,长安原本安排他回家静养,可这倔板儿非要回工地,回他宿舍养伤。 长安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可他才在屋里躺了一天,就受不了要出来了。还有这身工作服,是什么鬼?他以为到点了要上工呢。 赵铁头嘿嘿笑了两声,解释说:“我闷得慌,想跟着你们去工地,看沥青摊铺。行吗,李经理?” “不行!”李四性坚决摇头。 “求你了,李经理,看工友们都热火朝天地干着,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你就让我去吧,我不过是一条腿不能挨地,可我有拐杖,我现在就跳着过去,坐一边,远远看着,保证不给大家添麻烦。”赵铁头恳求地望着李四性。 李四性不由得笑了,“铺沥青有啥好看的,你在工地上干了几十年,还没看够?” “那也是……那也是想去看看。以前我干活总是一肚子怨言,能逃则逃,能偷懒就偷懒,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次施工经历,我一个人躺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不能再错过什么了,李经理,我们不是很快就要分开了吗?”赵铁头动情地说。 赵铁头的话让李四性心中一动,可不是嘛,待摊铺完成后,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维护工作,大部队就可以收工撤离此地了。工人们又会奔赴新的工作地点,而他和长安,也会等待新的工作任务。 也就是说,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 他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却看到邓先水的大光头从屋里蹭一下冒出来,“赵铁头,你咋这么能闹腾呢?让你睡会儿觉比登天还难,是不?” 赵铁头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他尴尬地笑了笑,道歉说:“兄弟,吵到你了。” 邓先水明显睡眠不足,他瞪着赵铁头,拧眉:“你穿这身要去哪儿?回屋!” 赵铁头呵呵笑道:“兄弟,你睡你的,我出去转转……” “转个屁啊,就你那瘸腿,能走到门口就不错了!”邓先水一脸嫌弃地说完,忽然噔噔噔走上前,一把抓着赵铁头的胳膊把他背了起来。 赵铁头不防备,拐杖一扬,差点飞出去,他在邓先水脊背上挣扎了几下,低叫道:“兄弟,你这是弄啥哩。” “你别动,再动,我就把你扔出去!” “我不回去,我……”赵铁头用力扒着门框,与邓先水形成对峙局面,纠缠不下。 这画面看起来很是搞笑,李四性刚想上前分开两人,却听到邓先水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背你去!我背你去工地,还不行吗!” 赵铁头惊呆了,他愣了几秒,转头,和同样惊讶的李四性互相望了望。 “你……说啥?” 邓先水用力跺跺脚,回头瞪着赵铁头,“我说,我背你去!所以,老先生,你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不?” 赵铁头趴在邓先水的背上,看着那个锃明发亮的脑壳,嘴唇翕合颤抖了几下,轻轻撒开被门框勒得生疼的手指。 “兄弟……” 邓先水啧啧两声,“又来了,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不管你了!咋,你真想试试?” “不……不是,兄弟,我太麻烦你了。”赵铁头动容说道。 邓先水嗤了一鼻子,抬腿就朝屋里走,边走边嘟囔:“谁让我倒霉呢,摊上你这么个讨债鬼!” 赵铁头就在里头笑,那笑声激动而又愉悦,听得门口的李四性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涌出来…… 沥青搅拌站。 长安来得太早,负责拌合机的工人还没来。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打开早餐袋子,一边吃一边等。 天光大亮,与她约好时间的搅拌站工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哎呀,长经理,我送小孩,耽误了一点时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工人徐师傅连声道歉。 长安摆手说没关系,然后把放在水泥台子上的早餐袋递过去,“先吃饭吧,今天有点早,实在是麻烦您了。” 徐师傅不好意思接,“我吃过了……” 长安上前一步,把袋子塞到他手里,“您就别客气了,嫂子不是在苏州打工吗?你又不会做饭,怎么可能吃过了?” 徐师傅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惭愧地接过热乎乎的早餐,“你可真细心,我不过提了一句……” 她就记住了。 长安笑了笑,说:“快趁热吃吧。” “谢谢。”徐师傅感动地说。 第六十九章 工程攻坚 上午,太阳钻出厚厚的云层,在部队道路改造现场,投料车、压路车、洒水车,穿梭其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骄阳似火,再加上近百度的高温沥青拌料散发的热量,工地热得就像密闭的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沥青摊铺就得在这样的高温下干活,机器一开就不能停,如果停了再开就会影响路面的平整度。 料车上的原料不断地铺到路面上,沥青与低温地面接触,瞬间升起一片白色的烟雾,工人们紧跟着用铁锹将倒下来的沥青铺平。 路边,长安松了松安全帽的带扣,用衣袖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她的脸被热浪烤得通红,衣服也已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用力拽也拽不开。 忽然有个工人跳脚跑上人行道,呲牙咧嘴地甩掉脚上的鞋,她不禁心头一紧,疾步跑过去,紧张问道:“师傅,是不是烫伤了?” 由于沥青温度高,工人们站的时间长了很烫脚,所以必须不停地走动,动作要快,不然脚上的鞋粘在地上就抬不起来,鞋底就会融化,烫伤脚板。 工人扳着黑乎乎的脚底板看了看,憨厚地笑道:“差一点。” 挂在树梢的鞋,鞋底朝天露着两个窟窿,已经报废了。 有离得近的工人便取笑他:“咋,想婆娘想得不要命了?” 那鞋子被烫破的师傅就啐了口唾沫,作势要把烂鞋砸过去,工人们哈哈大笑。 长安提醒跟着投料车工作的工人,“大家注意安全!别被沥青崩到!小心脚下,别烫着了!”滚油一样的沥青,被崩到一滴也要被烫死。 怕工人们中暑,她掐着表轮岗让工人休息,远远的,赵铁头站在树下给工友们盛绿豆水,一阵风刮过去,他笨拙地挡住不锈钢水桶,张开双臂护着,生怕有灰土落在里面。 长安看到这一幕,不禁弯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惩罚一个人不难,难得是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本质。所幸,她做到了。 “戴上口罩!”张杰急匆匆地跑过来,把一个医用口罩递给长安。 长安蹙眉看着那玩意,摇头,不想戴。 “戴上!”张杰硬塞给她,然后转头重重地咳了几下,“你想被这味儿给熏死?离得这么近,咳咳……” 张杰揉了揉咳得两眼通红的眼睛,“都说改良型的沥青没毒,可就冲这味儿,你信吗?” 一阵风吹过来,长安被热浪熏得呼吸一窒,她皱着眉头说:“说完全无毒,不可能,但已经比过去好得多了。我听易工说,过去沥青车作业,几里外也能看到熬沥青时冒出的黑烟。现在科技发达,沥青改良换代,再过些年,总会生产出无毒无害的沥青料吧。” 她指了指专心工作的工人们,“我们倒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些铺路工人,他们应该得到更有效的保护。” 张杰点头,唉了口气,说:“正因为辛苦,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干这项工作。你看,今天来的工人也都是中老年居多。” 长安一看,可不是吗。 饮水休息点,几个刚被替换下来的工人师傅,年纪都已五十靠上。他们一边解扣前后拽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纳凉,一边端起绿豆水一饮而尽。 “希望机械化作业能够快速普及,这样的话,工人师傅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了。”长安说。 张杰同意:“是啊,听说已经有全机械化的摊铺机面世了,但是价格昂贵,想要普及,还需时日。” 长安呼了口气,攥紧拳头,振奋说道:“一定会实现的。” 经过一天紧张施工,400米道路全部摊铺、碾压完毕,因为从源头就严抓质量,所以施工过程中没有出现混合料经常会出现明显的离析、波浪、裂缝、拖痕等等现象。 只是。 干活前一个个干净整洁的工人却变成了黑脸包公。 全身上下,除了洁白的牙齿在夕阳下闪着光芒,其他地方,全都是漆黑一片。 准备收工的筑路工人笑呵呵的互相打趣,渐渐走远…… 累了一天,热闹喧嚣的工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长安摘掉湿透的安全帽,缓缓坐在路边的道牙上,凝视着晚霞中平整漂亮的新铺道路,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与之前参与修筑的公路不同,这条仅有400米长的公路,是她心血和汗水和结晶。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难题,又亲手一个一个解决了它们。 真正管理一个工程,才能体会到管理者的辛酸和不易,那些纸上谈兵,空中楼阁的美好想象,是造不出这样一条高质量的公路的。 最珍贵的,是她收获了张杰、李四性和彭斌、赵铁头等一群工友们的信任和友谊。 这是她最最珍惜的,也是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忽然,远处传来战士们响亮的口号声。 她低头看了看表,哦,竟到了晚饭时间。 在工地忙碌了一整天,午饭对付着吃了两口盒饭,此刻肚子瘪瘪的,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她着实饿得不轻。 李四性小跑着过来,叫她:“去吃饭吧,董处长说我们加班辛苦,特意安排炊事班给我们加了菜,晚上可以敞开肚子吃它个饱。” 李四性的脸上难掩激动,语气也比平时显得夸张。 长安笑了笑,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作势欲起,却因为腿酸噗通一下又跌回去。 她愣了愣,鼓着嘴,有些尴尬。 李四性哧哧笑着,伸手,“你太累了。” 长安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抓着李四性,一跃而起。 “谢谢。” 李四性刚想说话,看到与他近距离平视的长安,不禁扑哧一下笑喷。 他指着她,大笑道:“你怎么变花猫了!哈哈……” 长安眨眨眼,伸手在脸颊上擦了擦,低头一看,不禁莞尔。 她的脸上落了一层黑灰,汗水流过的印痕,竟像是花猫的胡须。 “我回去洗洗,换身衣服,这就过去。”她说。 李四性说好,转身,拉了在附近检查井口的张杰,一起走了。 长安回宿舍简单梳洗了一下,重新绑了马尾,换上了她到工地后还未上身的蓝色衬衫裙,然后清清爽爽地去吃饭。 正值用餐高峰,餐厅里座无虚席。 她拉开挡蚊虫的透明胶帘,径自走了进去。 可刚进门,整个餐厅却像是被谁按动电门,忽然间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的官兵,甚至工友们都齐刷刷地转头,朝她望了过来…… 第七十章 竣工日期 长安愣住。 她徐徐收回脚,手指攥住裙摆的布料,脸庞微微发烫,思忖着要不要退出去。 远处有人站起来,朝她挥手。 她愣了愣,见是张杰。 他食指虚点,神情兴奋地提醒她看一下旁边的墙壁。 她下意识抬头,却看到侧面墙上挂着的电视屏幕里,自己正专心致志地回答节目主持人的提问。 ‘质量中国’。 居然这么快就播了。 她这才想起来,电视台的刘编导白天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可是工地太吵,她没听到,后来说要回过去,却被其他杂事给耽误了。想必,刘编导也是想告诉她节目播出的消息,可她却错过了。 以至于来到餐厅遇见这万众瞩目的境遇,误以为是她穿了裙装的缘故,还想着退出去,待会儿再过来,却不想是这个原由。 她匆匆瞥了一眼屏幕上戴着白色安全帽,表情严肃的自己,面庞不由得一阵烫热。她低下头,故意避开前方绿压压的通道,沿边快速走了过去。 侦察连就餐区。 丁海泉嘴巴长得老大,几乎能吞进去个鸡蛋,旁边的张晓屯托起他的下巴,向上掫了掫。 “丁海泉?海泉?” 丁海泉回过神,小声惊叹道:“你看见没有,长经理居然穿裙子了!” 张晓屯瞄了一眼身边坐着的严臻,低声警告丁海泉:“哎哎哎,眼睛往哪儿瞅呢?电视里的长经理就不美了?” “美是美,可没有穿裙子美啊。”丁海泉露出神往的表情,继续嘟哝说:“以前觉得她硬气泼辣得很,不管是行事作风还是动作表情,都跟个男人似的,一点也不婆妈。看到她上电视,觉得她更牛了,更是打心眼里不把她当女人看。可偏偏,她竟拣这时候来餐厅亮相,你说,我能不多看几眼吗?再说了……”丁海泉朝着餐厅里偷偷打量长安的战友努努嘴,“是我一个人偷看吗?” 张晓屯一看,鼻子都快气歪了。 偌大的餐厅里,但凡视力正常的男人,哪个不在盯着长安看呢。 他心头恼火,伸手蒙住丁海泉的眼睛,低声呵斥道:“不许看,不许再看了!” “就看就看,我就看。”丁海泉拨开张晓屯的手,故意探头朝长安那边瞅。 两人笑闹起来。 严臻一边端着碗喝粥,一边盯着打饭窗口那抹淡蓝色的身影,眉头却渐渐拧成个川字。 谁允许她穿裙子出入军营的? 难道她不知道在这个荷尔蒙过剩的空间里,她这露腿露胳膊的打扮是会引起轰动的吗? 那一道道好奇惊艳的目光,令他口中发苦,心里泛酸,他恨不能在每个男人的眼睛上蒙块布条,不让他们看到她最美的模样,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还没有那个资格,就连上前挡她一下,都做不到。 这个女人! 存心要气死他! 想到这儿,他嗓子里一痒,忽然,偏过头,猛地咳嗽起来。 张晓屯的眼皮随着咳声一跳一跳的,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严臻:“排长,你没事吧。” 严臻捂着嘴,显然难受得很,“咳咳……咳咳咳……” 看到严臻已呈紫红色的脸皮,张晓屯吓得丢下碗,焦急拍打着严臻的脊背,“好好的,你这是咋啦!” 附近的战士们纷纷看过来,严臻拨开张晓屯的手,一边减缓呼吸频率压制咳嗽,一边哑着嗓子说:“呛……咳咳……呛住了。” 张晓屯呆了呆,赶紧拿起自己的水杯塞给严臻,“喝点水,压压。” 严臻一口气喝光,又偏头咳了几声,这才渐渐止住。 待平静下来,他扬起头,朝打饭窗口望了过去,没找到熟悉的身影,他的视线如同雷达一样,在前方半径十几米的范围内划了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锁定目标。 她姿态安然地坐着,一边吃饭,一边和张杰他们热烈讨论着电视节目。 离得那么远,他仍旧能够看清楚那双英气十足的眉毛下面,隐约透着喜悦的明亮眼睛。 她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与平常寡言聆听的模样判若两人,不仅主动与张杰等人攀谈,还时不时用拿着筷子的右手半遮着嘴唇轻笑,想必是她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引得工人们哄堂大笑,她竖起食指压在红润润的嘴唇上,神色微嗔地提醒大家注意音量,工人们虽然立刻就敛了笑声,可一个个的仍旧是忍俊不禁,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似乎是察觉到异样,她忽然偏头,迎上那道一直窥探她的灼灼目光。 没想到平日里令人耳热心跳的戏谑亮光,今日里相遇,却隐隐有金石火光闪现。 她表情微愕,看着他紧蹙的浓眉和下拉的嘴角,以及变得寒光凛凛的目光,不禁心里一咯噔。 他怎么了? 是在生气吗? 她感觉笑意僵在嘴角,下意识地朝身上的裙子看了看,然后又去看他。 他却已经移开视线,与张晓屯交谈了几句,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默默地目送他消失,她的心也由紧变松,最后变得空落落的,像那个突兀的空位,让人生出一种怅然的情绪。 张杰察觉到长安的变化,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当他发现长安的‘秘密’之后,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一笑把长安的魂儿给勾回来了。 她的面皮微微发烫,为了掩饰自己,她低头扒了口饭,也不就菜,就干嚼起来。 “今天严臻问我确切的竣工日期,我告诉他了,就在下周三。”张杰意有所指。 周三? 她还没决定是周三还是周五,张杰怎么就告诉他了。 “我还没想好。”其实周三举行竣工仪式,时间上绰绰有余,可她却一直心惶惶的,没个准主意。 张杰瞄她一眼,笑着说:“我替你拿主意了,就下周三,李经理也同意了,不信你问他!” 怕长安不信,张杰拽着身旁和工友们说笑话的李四性,大声问道:“下周三举行竣工典礼,你没有意见吧!” 李四性愣了愣,看着张杰的眼睛有些发飘,张杰冲他挤挤眼,又趁人不注意掐了下他胳膊上的肉,他一疼,立刻瞪大眼睛,回答道:“对,下周三!就下周三!” 第七十一章 求连长 严臻走出餐厅,径直找去连长宿舍。 连长不在,问了个熟人,说是去洗澡了。严臻脚步不停,又赶到澡堂。 雾气蒸腾的浴室里,正打了洗发液揉搓头发的宋志文忽然哎呦叫了一声,他弯下腰,眯着眼,表情痛苦的在水管上摸索淋浴开关。 可眼糊了什么也看不到,摸了几次竟没摸着,眼睛蛰的生疼,他就有些着急。 “哗哗……”一蓬热水从天而降,缓解了他的窘况。 宋志文一边冲水,一边捋了把脸上的水,偏头,看向面前黑乎乎的影子。 被雾气遮蔽的浴灯下,同他一样赤马溜溜的男人逆光而立。 他的体格魁梧健美,手臂上一串水珠像钻石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 “严臻?”宋志文愕然叫道。 严臻冲着宋志文眨眨眼,笑道:“连长你太不够意思了,自己跑来享受清静,却不照顾一下我。” 宋志文伸手点着严臻,也跟着笑,“我就特殊了一次,还让你这小子给逮住了。” 部队有个习惯,洗澡时,士官和干部一般都是等士兵洗完了自己才去洗。 “呵呵……”严臻挠挠精短的头发,上前,打开连长旁边水管的开关,仰起头,双手叉腰,像个勇士一样迎接着水流的碰撞。 很快,他小麦色的身体就罩上一层透明的水雾。 宋志文暗自打量着严臻,眼里露出欣羡的意味,“身材练得不错啊。” “那当然。”严臻笑了笑,从宋志文那儿拿过洗发液的瓶子,往手心挤了一点,开始揉搓头发。 宋志文朝他那边空荡荡的洗漱格栅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问:“我看你今天洗澡是假,找我私聊是真,对不对?” “哈哈,连长您好牛。”严臻竖起大指拇,眉眼挤在一处,笑嘻嘻地夸赞宋志文。 宋志文却不接受,他一脸嫌弃地说:“谁洗澡不带洗漱用品?你以为我是弱智啊。” 严臻嘿嘿笑笑,凑过去,拿出宋志文洗漱袋里的澡巾,讨好说:“连长大人厉害!你最厉害,最聪明,行了吧。你转过去,我给你搓背。” 说完,不等宋志文发声,就把他强制性扳过去,澡巾已经落在他的脊背上。 宋志文眉头一拧,哎呦痛叫,“湿水了吗,你就搓……” 严臻吐吐舌头,赶紧去旁边把澡巾浸湿后拧干,这才卖力的给宋志文搓背。 宋志文的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哼了两声,回头瞥了严臻一眼,徐徐道:“说吧,有啥事要求我。” 严臻的眼睛蓦然一亮,他的手在宋志文宽厚的脊背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又飞快地搓揉起来,“的确有点事,想求您……” 长安吃完饭,和张杰,李四性又去刚刚铺筑完成的路上看了一下,之后准备回去,手机却响了。 她低头一看屏幕,不禁神情愉悦地接起,“师父。” “长安,你还好吗?” 原来打来电话的人,是她的恩师易键璋。 说起两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联系了,易键璋在新疆支援当地的富民安居工程项目,条件非常艰苦,他的身体不好,患有很严重的胃病和骨关节炎,他一个人在那边,不知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长安时常会想念远方的恩师,可距离太远,工作太忙,她竟疏忽了对恩师的关心。 如今,更是要他老人家亲自打电话过来,问候她。 听到熟悉和蔼的声音,她不由得一阵鼻酸,声音小小地叫了声师父,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接下来,易键璋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激动。 “我刚刚在电视上看完‘质量中国’,为你感到骄傲啊,祝贺你。” 长安愣了愣,易键璋竟看了? 他不是除了新闻联播其他节目一概不看的吗。 “您怎么知道我上电视了?”她好奇问道。 易键璋笑道:“怎么,我这个老头子就不能看电视了。” “不是,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奇怪,您平常不看这些的呀?还有,您那边有电视吗?上次不还说,您住在帐篷里呢。” 野外的帐篷里怎么可能配备电视,就是想看也没那个条件啊。 “是王经理告诉我的,叫我一定收看这期节目,我没吃饭就到老乡家里来了,这不,刚看完,被他们邀请留下吃晚饭呢。”易键璋说完,朝热情好客的阿迪力一家弯腰抚胸表示感谢。 “王经理?王向春总经理?”长安惊讶道。 “是的,是他。长安,向春……哦,不,王总是一位非常有胆识,非常正直且高瞻远瞩的领导,他的为人我可以担保,你以后有事,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找他。”易键璋顿了顿,说:“而且,他非常欣赏你,欣赏你的勇气和事业心,他跟我谈过,准备在部队项目完工之后对你委以重任,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是吗? 她一直认为王向春因为她闹出的风波讨厌她呢。不然的话,胡胜利的事也不会迟迟得不到处理。 没想到,他竟是恩师极力推崇的人。 一公司的人都知道,想从易键璋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评价比登天还难。 她自然是相信易键璋的。 “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长安说道。 易键璋笑道:“丢脸也不怕,反正人老了,脸皮厚,大不了被人说几句,又有什么。你也是一样,不要学那些年轻气盛的,凡事沉住气,不骄不躁,冷静了处理,知道吗?” 长安感动不已,这世上,也只有恩师才会用严父一样的语气同她讲话,训诫她,而她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或是心里不舒服,反而觉得窝心,觉得幸福。 有这样的恩师,一直在背后默默地鼓励着她,帮助着她,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呢? 挂电话前,易键璋又说:“胡胜利要被开除公职了。” 长安愣了愣,下意识问:“曹同知呢?他呢?” 易键璋默了默,“慢慢来,长安,有些事,不可能一次做到位。可是我们都要相信,正义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长安心情复杂地挂断电话,她抬起头,看着夜色中笔直宽阔的道路,很久才转身离开。 第七十二章 最好,最好的人 上海淮海路新东方大厦。 长宁急匆匆地走出大厦,“滴滴——”路边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发出两声短促的鸣叫。 他侧着身子,朝里面看,贴着太阳膜的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宁宁,上车!” “子墨哥!”长宁一边挥手,一边小跑过去,拉开车门,迅速坐进副驾驶位置。 “刚才出门被主任叫住谈话,多说了一会儿。等着急了吧。”长宁一脸歉意地说。 “我也刚到。”温子墨把纸巾盒递给长宁,“擦擦汗。” 长宁冲他笑笑,抽了张纸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他一边擦,一边转着脖子打量这辆车的内饰。 “子墨哥,这是你新买的车呀?” 新款进口奥迪,国内价格要60多万才能落地。上次他和温子墨在浦东吃饭,温子墨开的是一辆普通的别克,听说是他同学的,而他最近要买新车,没想到,这么快就买了。 长宁也喜欢这款车,可惜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买不起。 温子墨将车辆并入车流,“嗯,有车方便一点。” 长宁摸了摸车前部的实木装饰,羡慕地说:“我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车啊。” 温子墨看看他,笑意浮现在眼底,“喜欢就开走。” 长宁立刻摇头,涨红了脸说:“你别误会,子墨哥,我就是说一说,羡慕羡慕,没别的意思。” 他挥了挥拳头,振奋精神道:“即便是渴望成功,我也想凭我自己的实力去改变我们姐弟的生活,而不是承庇于人。我相信我自己,一定有这个能力去保护安安,给她创造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 前方红灯,温子墨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下。 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长宁。 面前这个双目发亮的英俊青年,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剑拔弩张,当他如洪水猛兽一般的稚嫩少年了。 他的外形变得成熟稳重,眼神坚定深邃,隐隐透出锋锐。他已经蜕变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 唯一没变的,是他同长安一样迫切想要保护对方的舔犊之情,这种情谊,没有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反而初心如磐,历久弥坚。 想起姐弟俩这些年来的不易,温子墨不禁眼睛一阵潮湿,他抬手按住长宁的肩膀,用力压了压。 “宁宁,我相信你。” 长宁拍拍温子墨的手背,感慨笑道:“子墨哥,你知道我是一直支持你的。” “当然。”温子墨放开他,感激说:“多亏你这些年给我消息,不然的话,我哪里有勇气回上海。” 可回来了,她却变得比原来更加疏离和冷漠,仿佛早已把他忘了。 “绿灯亮了!”长宁拍了拍温子墨的肩膀,提醒他开车。 “哦。”温子墨重新发动汽车,朝前行驶。 长宁看看他眉间若有似无的愁绪,安慰他说:“我姐她骗你呢!这些年她又是求学,又是工作,哪有时间去想这事。再说了,她找男朋友会不告诉我?我可是她亲弟弟啊,她瞒谁也不会瞒我。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等着做我姐夫吧!” 什么劳什子军人男友,他闻所未闻的事,根本不存在好吧。 温子墨笑了笑,把车拐入一条岔路,长宁一怔,提醒说:“走这边绕远了。” 温子墨指着路边的鲜花店,“我买束花。” 买花? 温子墨将车速慢下来,靠边停下,他看着目露疑惑的长宁,解释说:“我这两手空空的过去,你觉得合适吗?” 长宁不禁哑然失语。 是啊,他们今天是去祝贺长安人生中第一个大工程顺利竣工,他是长安至亲,拿不拿贺礼无所谓,可温子墨不一样,他还想追求长安,这样重要的场合,正是他露脸表现的大好机会,若是空手去,还真是不大合适。 他点头,“哦。” 温子墨让他在车上等着,自己下车去买花。 大约过了十分钟光景,温子墨从花店里出来,怀里抱着一束洁白的满天星。 上车后,长宁把花接过去,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脸笑意地说:“我姐啊,最喜欢的花是黄花铁线莲!” 铁线莲? 温子墨不由得一愣。 她喜欢铁线莲?那种长在西北田间沟壑中的黄色小野花。 那种花他见过,很普通,并无出彩的地方。 长宁把满天星抱在怀里,神色向往地说:“她喜欢铁线莲,是因为这种野花能入药,能治邻居徐爷爷的腿疼病,每到铁线莲盛开的季节,她就会带着我去采花,采来的花一大半放在晒台上风干,一小半插在塑料瓶子里,放在她的床头,每天上学放学她都要抱起来闻一闻,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等花枯萎了,她就再换上一束,直到田野里再也看不到铁线莲,家里那淡淡的香气才会消散。” 是这样吗? 温子墨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带着年幼的弟弟穿行在田野间采花嬉戏的画面。 床头的黄色花束。 院子里的阳光,以及徐建昆老人慈祥的笑脸。 温子墨愣愣地呆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姐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长宁用力点头,“那当然了,在我心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姐姐。” 温子墨朝长宁笑了笑,心里想,不仅是你心目中最好的姐姐,也是我心里最好,最好的人。 两人一路开车来到部队。 因为部队属于军事禁区,所以温子墨的车辆不能进入,他们将车停在路边,然后步行到岗哨登记。 “请出示你的证件和邀请函。”哨兵一脸严肃地说。 长宁掏出邀请函给哨兵,然后趴在登记簿上记录他和温子墨的身份信息。 一切检查无误后,他们被放行进入军营。 “幸好我姐给了我这个,不然的话,咱俩还真进不来。”长宁晃着手中红光灿灿的烫金邀请函。 “看样子阵势还挺大。”温子墨指着前方红旗招展的地方,笑着说。 “听我姐说,今天莅临现场的除了合同双方的领导,电视台的人也会过来。不过部队管得严,所以才限量发放邀请函,只请关键的人来参加典礼。”长宁说。 “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也是关键人物喽。”温子墨难得幽默一次。 长宁愣了一下,不禁哈哈大笑。 “那必须啊。我来给亲姐姐捧场,谁敢说三道四!” 的确没人说三道四,因为他们到了典礼现场时才发现,典礼已经举行完了。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长宁翻开邀请函,又抬起腕表,这么一对,他顿时懵了。 “我看错时间了……”长宁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下去,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重要的事,竟被他给搞砸了。 温子墨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过去找长安吧。” 第七十三章 表白 典礼应该刚刚结束,地上的彩纸纸屑犹如被染了色的星星,风一吹,就四散飘向路边。彩旗招展的典礼台上,有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正聚在一起交谈,长宁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穿着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的长安。 “姐!”他刚举起手,却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唰唰唰的脚步声。 这声音不止吸引了他和温子墨的注意力,也吸引了典礼台那边的领导,他们纷纷回头,朝刚刚竣工通车的路上望了过来。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队军装威武的战士昂首阔步的从长宁和温子墨身旁走过。 温子墨侧身站着,与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少尉擦肩相向。少尉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可温子墨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目光紧黏着那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长宁拍他,他才回神。 长宁看着一脸震惊的温子墨,不禁讶然问道:“怎么了?” 温子墨朝那抹挺拔的背影瞥了一眼,语气复杂地说:“我好像见到一位……学长。” 学长? 在哪里? 长宁不禁四下眺望着寻找温子墨口中的学长。 清华经管系毕业的,一定是位青年才俊,他也想见一见,认识一下。 温子墨指着那只突兀的队伍,说:“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喊口号的军人,他很像我们学院的一位传奇学长。” “有多传奇,竟让你眼巴巴瞅着不放。”长宁好奇极了,踮起脚尖朝远处张望。 可惜只看到一个英挺的背影,在绿色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出众。 温子墨的眼波流转,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05年管院出了一位同时拿到七家国际知名大学offer的天才学生。” 长宁唰一下转过头,惊讶接道:“知道啊,我那时在华政也听说了,不过,他好像没有出国,而是选择留在清华继续读研究生。你说,刚才那人是……” 长宁猛地甩甩头,否定说:“不可能是他!你想啊,他好好的一个经管硕士,跑这尽是和尚头的军营里干嘛?教他们如何赚钱?哈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温子墨轻轻摇头,“不,我记得他的样子,虽然皮肤比那时黝黑了些,可大概模样没变。而且,你只知道他在清华读研,却不知这位传奇学长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应征入伍了。” 啊! 真当兵了! 长宁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微张着嘴,半晌,才打着磕巴问:“他……他叫什么?” 这位脑子有病的‘传奇’人物,他一定要认识一下。 温子墨想了想,说:“严臻。” 严真? 那么高大气势的男人居然起了个女里女气的名字,怪不得脑子短路,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却偏偏跑到这里来受罪。 正暗自腹诽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长宁抬头一看,不禁愣住…… 半尺高的典礼台上,长安和李四性正陪着部队首长韩思齐,一公司领导王向春,以及监理王兴权等人说话。 “长经理,之前我和董处长都觉得提前竣工这事太难为你了,你完全可以照合同交工,不用理会我们,可你不但接受了我们的要求,而且把路修得这么快,质量又这么好,实实在在地帮助我们解决困难,真是感谢啊!怪不得王经理一个劲儿的夸你能干,你的确不简单。我和董处长,刚还商量想把另外一条营区道路也交给你们修。”韩思齐赞赏地看着长安。 长安笑了笑,大方客气地说:“您过奖了,说起项目能够顺利完工,主要还是工人师傅们的功劳,没有他们任劳任怨,加班加点施工,这条路,不会修得这么快。” “那也是你管理有方。不然的话,即便工人再努力,没人给他们引路,也是枉费力气。你说是不是,王总?”韩思齐笑着对王向春说。 体格魁梧的王向春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长安,点头说:“小长的确是个人才。” 长安愕然看着表情依旧严肃的王向春,心想,王总今天是怎么了? 不仅一声不响的出现在典礼现场,而且还当着别人的面夸她。 她曾听人说过,王向春最厌恶的事就是表扬下属,他说,这样的习惯养成了,会助长下属的傲娇脾气。 他这个习惯公司的人都知道。 可今天…… 她微微蹙眉,转头和李四性对视了一眼,李四性和她一样,眼里露出惊诧。 没想到王向春说完还不算完,他紧接着拍了拍王兴权的肩膀,说:“你不是一直夸长安吗,夸她是你见过的最优秀的全能型项目经理,你这个挑毛病的,应该最有发言权。” 王兴权哈哈大笑,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长安说:“我可以担保,绝无虚言!” 韩思齐笑道:“既然你们两位土建行业的权威都一致认可长经理的能力,那我就放心把下一个工程交给她了。” “好!一言为定!”王向春伸出手。 韩思齐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一言为定!” 这时,一列步伐整齐的军人竟走到典礼台下,呈一列横排站在几位领导面前。 其中一位少尉,跨前一步,向在场的人敬了个漂亮的军礼。 台上的人,一个个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要做什么? 此刻台上却是落针可闻,大家都在看着这位器宇轩昂的军官,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长安看到严臻的一刹那,心就开始砰砰狂跳。 他…… 真的来了! 短暂的静寂过后,韩思齐目光威严地训斥严臻:“你跑这儿做什么?” 严臻挺一挺胸,干脆利落地答道:“报告首长,我想请各位首长和领导同志当我的见证人!” 见证人? 啥意思啊。 韩思齐朝两边看了看,当他看到面泛红潮,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的长安时,不禁心中一动。 他转过头,看着眼神凝注在某个方向一动不动的严臻,心里瞬间就亮堂了。 这浑小子。 总算是开窍了! 韩思齐握拳压着嘴唇,清了清嗓子,指着王向春和王兴权说:“行啊,你想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做什么见证啊?” 说完,他冲着严臻使了个眼色,又朝长安的方向歪了歪嘴。 严臻眼睛一亮,冲着韩思齐眨眨眼,眼神充满感激。 “报告首长,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王兴权和王向春对视一眼,感兴趣地看着这位军人。 严臻脚步从容地向人群左侧的长安走了过去。 长安心如鼓擂,本来就微红的面颊此刻像是着了火一般,恨不能找个冰窟窿钻进去。 “长安,你问我的三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严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强装镇定的姑娘。 第七十四章 表白(二) 长安抿着嘴唇,慢慢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严臻。 严臻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得一阵紧张,他悄悄动了动喉结,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慌,严臻,这可关系到你的终生幸福,千万稳住,不能慌。 他稳了稳心绪,朗声说道:“我的答案就是——” 他忽然顿住,侧跨一步,半转身,声音洪亮地向战士们下达命令,“全体都有,亮!” 只见战士们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个红色的纸块,次第翻转,亮相。 长、安、嫁、给、我、吧。 六个字,六位战士,六张灿烂的笑脸。 严臻最后一个出手,他手里拿着一颗红色的心,以及一束鲜艳欲滴的铁线莲。 有人在身边嘶嘶吸气。 严臻再次走到长安面前,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溢满激动的光芒,他看着双目如秋水般潋滟生波的长安,嗓子顿时就哑掉了。 “我说得再多,承诺得再好,却不如我实实在在的行动一步。长安,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所以,你能答应我,嫁给我吗?” 长安的头嗡嗡直响,脑子里,眼前,尽是那些红通通的字迹。耳边也回响着他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让她的心乱作一团,慌作一团,可是慌乱背后,却有一股温暖的电流在四肢百骸间流淌蔓延。 似乎有谁在附近快速跑动,还有谁在大声叫她的名字,那般熟悉,她心中一惊,刚想转头去寻找,可眼前一黑,一道挺拔的绿色身影,已经把她完全罩住。 她的胸脯急速起伏着,情绪显然被逼到了极致。一张被阳光晒得发红的俏脸此刻胀得能滴出血来,她握紧手心,松开,握住,再松开。 清风吹过她的发丝,也带来他身上清香干冽的松柏气息,这种军人才有的独特的荷尔蒙味道,像窖藏了数百年的美酒,令她心旷神怡,令她目眩神迷。 她的心赫然一松。 随之汩汩涌入的,是数不尽的欢喜和温暖。 喜欢他。 毋庸置疑。 严臻等得心里发慌,手心,脊背都在向外冒汗,他喉咙发干,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却看到长安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搭在他的臂弯,踮起脚尖,闭着眼睛吻上他的嘴唇…… 长宁的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的手臂伸在半空,颤抖着探向前方,最后,却又颓然放下。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昔日引以为傲的冷静头脑以及卓绝准确的判断能力全都乱了套。 这男的。 这当兵的。 子墨哥的学长。 他姐姐,长安……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猛然想起什么,他慌慌张张地转头,寻找台下同来的温子墨。可是四周除了兴奋起哄的陌生人,只剩下路边台阶上一束洁白的满天星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远处,一抹修长的身影正快速移动,离开他的视线。 长宁脚步踉跄地跳下台阶,拔脚去追已经走远的温子墨。 一直追出大门,才气喘吁吁地拉住温子墨的胳膊,“子墨哥……你听……听我说……” 温子墨停下脚步,轻轻掰开长宁的手。 他的脸色白得骇人,眼底却呈现出一种灰色,那种绝望混沌的灰黑色像极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让长宁的心骤然紧缩在一起。 他不由想起高中时期,父母出事后,温子墨有天来找他,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毫无焦距,没有灵魂,见到他,沉默了很久,才告诉他,长安拒绝和他在一起。 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是懵的,他搞不懂长安想做什么,因为他知道,长安对温子墨一直很特别,说喜欢也不为过,而他自己对温子墨,从初期激烈抗拒到慢慢接受,直至现在信赖和崇拜,改变不可谓不大。可就在他认为两人会顺利发展下去并最终成为童话故事里happyending的主人公时,却爆出长安舍清华取安吉的事件,后又得知她拒绝温子墨的消息。 当时年纪小,不会劝人,只是为两人感到心疼,心疼姐姐,心疼温子墨,却只能做个旁观者,什么忙也帮不上。 今天,又是这样。 那种无力又闷疼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同时又很生气,想找姐姐吵架,想找那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兵的打一架,他们算怎么回事呀,搞得他现在里外不是人! 温子墨微低着头,慢慢抬起手,拍了拍长宁的肩膀,“对不起,宁宁。我今天状态不好,就先回去了。拜托你和长安说一声,哦……还有,祝贺她和严学长。” 他想挤出一丝笑容,可是没能成功,那隐忍痛苦的样子看得长宁很是心疼。 心里不由得也来了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整齐肃穆的军营,怒气冲冲说:“我和你一起走!” 温子墨想劝他,却实在没那个心情。 他拍了拍长宁的肩膀,脚步沉重地走了。 长宁愣了一下,紧追上去,“等等我——” 两人渐渐远去…… 军营一隅。 挺拔的白杨树下,长安疾跑几步,拉住前方面若寒霜的严臻。 “我跑不动了!”她弓着腰,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一丝羞恼,“你……生什么气啊?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严臻腾一下转身,低着头,眼睛瞪得豹子一样,瞪着长安,“我……你……” 嘴里只能吐出两个最简单的音节,俨然是被气急了。 长安轻轻抿了下嘴唇,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看来你今天头脑不够冷静,我们改天再说吧。” 她起身想走,谁知身子才转了一半,就被那人攥了胳膊,拉着朝杨树林里走。 到了光线昏暗的树林深处,长安被惯性带着一旋,脊背已经靠在树上,而他,像只觅食的老鹰看见猎物,动作凌厉地朝她压了过去。 长安本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风暴降临在自己的身上。谁知比预想中还要凌厉数倍的劲风到了脸前,却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鼻间闻到熟悉的松柏气息,不等她警醒,唇瓣已然被那人热烫的嘴唇紧紧裹住…… 第七十五章 爱情的惩罚 不知过了过久,头顶的树梢上传来啾啾的鸟叫声,长安大梦初醒,满面绯色地推搡严臻,“你疯了不成。” 严臻纹丝不动的站着,胸脯还在激动地起伏,一缕阳光照在长安的额头上,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额头上细细的绒毛。 喉头一哽,他竟觉得眼眶微湿。 他用食指挑起她绷得紧紧的下巴,目光灼热地锁住她的视线。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字眼儿便多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想他严臻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弱女子抢了先机,夺了初吻,真真是应了戏文里的一句唱词。 你自觉羞愧无言又无语,好象是身上缠着绳一根。 冲动之下将她拖进小树林,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她,发泄一下胸中羞愤。可谁知一看见她那双熠熠闪光的黑眸,和娇若花瓣似的红唇,他的那些小情绪全都跑去了爪哇国,取而代之的,是体内缓缓流淌越聚越多的柔情和欣喜。 她同意了。 她接受了他的求婚! 这才是最重要的。 长安抿着嘴唇,悄悄抬眼看他。 刚才台上发生的一切,完全是她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并无作秀,或是与他一争高下的意图。 她很喜欢他,所以,才会由着心性做出那般惊人之举。 可现在想一想,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分,毕竟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忽然被她强制性换了角色站位,任谁也会觉得丢了面子,失了尊严。 不过,他是不是也该自我检讨一下,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对,我是胆大包天,可你呢,你……为什么忽然向我求婚!”长安瞪着他。 她口中呵出来的气带有一股甜丝丝的香气,严臻闻到,不由得心神一荡,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忽然俯下头,啄了啄她的唇瓣。 她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脸却愈发红了,他笑了笑,刚想移开面颊,给她留出喘息的空间。却不防被她勾住脖颈,踮脚起来,像刚才在台上一样,被她牢牢地吻住了。 他的脑袋嗡一下就炸了。 本能地张开嘴,裹住她柔软的唇瓣,她迟疑着探出舌尖,却被他一下子嘬住,用力吮住。 不过几次笨拙的接触,两人之间却好似有了默契,尤其是严臻,从柔情辗转到狂风骤雨再回到柔情似水,他在长安的嘤咛声中,缓缓离开她的嘴唇,可额头还抵着她的。 两人都在急速地喘息,严臻抬起眼皮,刚想说话,她却凑过来,吮了下他的唇。 他的眼神一暗,哑着嗓子说:“上瘾了?” 她抿着嘴微笑,轻轻点头。 他作势要亲回去,她却娇笑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不要……” 他宠溺的抱着她,抚摸着她单薄纤细的脊背,喃喃说:“我觉得求婚都是不够的,长安,我想现在就拥有你,拥有你的全部。” 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挑起家庭的重担。 长安显然是误会了,她隔着衬衫咬他的肉,“色狼!” 他的口中发出满足的笑声,为自己辩解说:“你没发现吗?狼性才是隐藏在男人身体里最原始最真实的天性。” 她抱着他的腰,“刚刚发现,从你身上。” “那你不怕?” 不怕我‘吃’了你。 她扬起头,挑起英气浓黑的眉毛,眼神光彩熠熠地说:“怕?我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个字。” 严臻一怔,不由得讪然面热。 是啊,他认识的长安,比许多铁骨铮铮的军人都要勇敢。所以,她才敢反其道而行之,把他的告白仪式变成她自己的秀场。 严臻低头亲了她一下,转移话题问道:“你……好像挺有经验。” 长安愣了愣,随即脸就红了,她推了他一把,羞恼说:“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别拐弯抹角的让人猜心思。” 严臻捏了捏她的腰,她躲了躲,挑高眉毛看着他。 “咳!那你……谈过男朋友吗?”他说完,举起手,“我先声明,我没有。我从来没谈过女朋友,也没和女人接过吻。” 长安别开脸,笑了笑,才又正色面过来,说:“我也没有。” 严臻眼睛一亮,神情愉悦地翘着嘴角,“那我们是天生一对!我同学说,只有和你接吻相契的人,才可能是你的终生伴侣。看来他说的一点没错。” 说完,不等长安表达看法,他就捏着长安的下巴,狠狠地嘬了她一口。 “你这不叫吻,叫啃!”长安笑着欺身上前,双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下来,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一点一点,深吻下去…… 隔天。 典礼现场求婚的余波还未散尽,长安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她想利用一周的假期回朔阳老家办理房屋过户手续,顺便看望徐建国一家。 行李不多,可收拾起来却很麻烦,从衣服到日用品,再到书籍和图纸,塞满两个箱子都不够放。 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的宿舍还传出一两声动静,张杰也在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张杰屋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长安不禁莞尔,没想到,这张杰竟是位不折不扣的淮剧票友。听唱腔有板有眼,俨然是登过台的。 正思忖着,那唱戏声渐渐近了,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跟前。 “问姑娘,你此番前来……” “望婆婆。” “望婆婆。” “这是薄礼敬娘亲。” “不,姑娘的礼物难受领……” 长安直起腰,接过张杰递过来的资料袋,笑吟吟地问:“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张杰哈哈大笑,“这是淮剧《爱情的惩罚》片段。” 爱情的惩罚? 长安感兴趣地问:“我听你一人两角儿,唱得热闹,讲的什么故事?” 张杰笑道,“讲的是一对孪生姐妹锁妹与晓芳与叶家两兄弟的爱情故事。建华为了满足晓芳的虚荣心,说谎独吞了父亲的迁葬费,卖了遗物,还偷了其弟双庆的科研费。骗局揭开,晓芳羞愤万状,发了疯。而锁妹与双庆在搞科研中建立了深厚感情,订立终身之盟,却遭凌母反对,锁妹在重压下,对双庆的爱情坚贞不渝,终于获得了幸福。” “我唱的这一段,就是锁妹去叶家看望双庆妈妈的片段。”张杰说完,瞅着长安看了又看,调侃说:“我看你也快了,和严排长商量了吗?什么时候去见家长啊。” 见家长? 长安愣住,摇摇头。 张杰就开始叹气,“我告诉你,一般的婆婆和叶家妈妈一样,都不太好对付。你切记在婆婆面前少言,慎言,千万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不然结婚以后,可有你苦果子吃!” 第七十六章 临别 收拾好行李,长安抬头打量着这片狭小而又熟悉的空间。 窗台塑料瓶里的黄花铁线莲兀自还在吐艳,桌上横放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和一块用了一半的绘图橡皮。似乎在证明这里不是一间空房子,曾有人在里面居住生活过。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故事,有生活。而在这个小屋里发生的一幕一幕,就像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默片电影一样,慢悠悠的挟着时光的碎片,情感的印记在脑海中无声回放。 一个人的成长或许要持续一生,或许只需要一瞬间,而她属于后者。她在这里收获的人生经验,是值得她铭记一生的宝贵财富。 “走吧。”张杰进来帮她拎行李。 长安回头再看了一眼小屋,走出房间,关上屋门。 张杰的车停在路边,后备箱塞得满满的,他挪了挪位置,挤出空位把长安的箱子放在里面,另外一个箱子放在后座。 张杰拍了拍沉甸甸的皮箱,质疑问:“你这里面装的什么好东西啊,金子吗?这么重!” 长安关上后备箱盖子。 “书。” 书? 一皮箱的书? 张杰瞠目结舌,“你是来修路的,还是来开图书馆的?” 长安笑了笑,帮他打开车门。 “你可真能折腾。这要是去外工点,你难道也要背着去?”张杰问。 “不过少穿几件衣服,少吃些零食,就能多看几本书,多学点东西,多受益,从这一点看来,又何尝不可。”长安回答说。 张杰摇摇头,“你啊,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现在的年轻人,能够静下心来看书的真的不多了。 他弯腰去拎箱子,“嘿!”箱子太重,他居然没拎起来。 “很重吗?”长安刚才没试重量,于是上前帮忙。 这时,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张杰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箱子已被人抢了去。 回头一看,“严臻!”他惊喜叫道。 眼前穿着作训服,皮肤黝黑闪亮的大个子军人竟然是外出训练的严臻。 “你不是回不来吗?”张杰问。 “我赶回来了。”严臻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长安身上,长安抿着嘴唇,眼睛亮亮地迎着他的目光,眼里隐隐闪现出一丝柔情, 他心中一漾,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两人只顾着用眼神交流,竟忘了严臻手里还拎着箱子。 张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笑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故意说:“我好像落了东西,你们先聊着,我回去看看。” 他笑着拍拍严臻,大声调侃道:“哎呦,我们的严排长好有力气的啦,拎着箱子不觉得重嗬。” 严臻一愣,看看手里,哧哧笑起来。 张杰识趣走了,把空间和时间都留给这对儿即将分别的小情侣。 “吱——吱——”树上的知了叫得欢实,树下的长安面颊微红,指着后车座,“放里面吧。” 严臻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手一松,将箱子墩在地上,然后推着她,把她推进车里。 他紧跟着坐了进去。 “啪!”车门关上。 世界顿时一片清静,光线也暗下来。 车后排空间狭小,他又故意靠过来,所以长安躲没处躲,与他便贴在一起。 后腰顶着安全带的金属锁扣,感觉有些凉,有些疼。 可心里却似燃起了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心脏砰砰直跳。 她的下巴被他抬起来,两人目光对上,长安被他火烫的眼神惊到,下意识的向后躲,他用手托住她的后脑,低低,温柔地叫她,“长安……” 鼻子里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汗味,土腥味,还有火硝的味道,正是因为这独特又冲鼻的味道,让她那些制止的话,生生堵在喉咙里,化成了酸软的一股暗流,让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缓了缓气息,抬手,抚摸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面颊,问他:“累吗?” 他凑近了一些,热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不累。” 她看着他,心里淌过一股暖流。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还可以有这样一个人视你如珍宝,宠你如三岁稚儿,他会把你捧在手心,放在心上,你的一举一动,你情绪上的微小变化,都会牵动他的神经,让他紧张,让他不顾一切,让你觉得骄傲。 她亲吻他。 起初只是想表达她心底的感动和谢意,可浅尝辄止显然对他是不公平的,很快,他就变被动为主动,呼吸急迫地拥着她,深深地亲吻下去…… 张杰在里面磨蹭了许久,才晃晃悠悠的出来。 树荫下,严臻正低着头,神色温柔地同长安说话。 他放缓步子,故意咳了两声提醒他们。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长安,脸颊比平常要红一些,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下头。 他笑着说:“说完了吗?没说完,我再回去转一圈。” 严臻笑着摆手,“说完了,说完了。” 张杰就绕到驾驶室那边去开车,严臻抢在她前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我已经打了休假报告,等上面批准了,我去找你。” 长安点点头,“我的电话……” “139********,我早记住了。”他说完钻进车里,管张杰要了纸笔,低下头,写下一串数字递给长安。 “这是连长的电话,有急事你就打这个找我,不限时间。”他说。 长安接过电话号码,匆匆看了一眼,塞进兜里。 “我走了。” 严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不舍地望着她,“好好休息,等我的电话。” “好。”长安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坐进车里。 严臻帮她关上车门。 长安隔着玻璃看着严臻,轻轻挥了挥手。 张杰发动车子,按了两声喇叭,将车缓缓驶离。 长安克制着自己想要转头去看严臻的欲望,可是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后视镜里越来越细小的人影。 她看到他追了几步,又渐渐停下来,望着他们的车子,挥舞着手臂。 她的心顿时变得乱乱的,鼻间酸软,竟像是有泪要落下来。 张杰瞅瞅她,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哎呦,这样就掉金豆,那以后结了婚可怎么办。” 长安推开他的手,皱着眉头说:“谁哭了。” 张杰看看她,用纸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你既然答应了严臻,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这军婚,可不是闹着玩的。” 长安看着营区大楼上火红鲜明的12个大字,目光渐渐变得澄澈而又通透。 怕吗? 好像从父母罹难之后,她就没有再怕过什么了。 最怕的,就是长宁的不平安。 想起长宁,她不禁愣了愣。 竣工典礼他没来吗? 可是电话里他欢呼雀跃,表示一定会来见证她的历史性时刻。可典礼那天,她并未见到长宁。后来又因为严臻,激动到忘了长宁。 莫非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她掏出手机,拨了长宁的号码。 第七十七章 愤怒的长宁 长安在上海没有房子,只有公司分的一间单身公寓。 公寓位于张江,三十多平米,一厨一卫两居室,空间狭小。因为产权不属于自己,所以长安只是简单的做了些基础装修便搬了进去。 平常工作忙,又经常外派,这个家基本上没什么人气。地板、书桌上积了厚厚一层土,单人床上堆着一摞几周前被她扒的一团狼藉的资料书。 推开散落的书籍,她仰面倒在床上。 不想动,不想思考,只想睡他个昏天黑地,把这些天来缺的觉全都补回来。 可是闭上眼睛,心里却静不下来。 与严臻离别前的一幕,不停的在脑海中闪现,她忘不了他追着车子,挥舞着手臂的样子。 一旁的张杰调侃她要掉金豆子。 虽然没他说的那么夸张,可她的心里的确很不好受,除长宁之外,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了牵挂,有了惦念,有了不舍。 回想与严臻相识的一幕一幕,用戏剧化、出人意料、一波三折、等等这些词汇,已不足以形容它的曲折程度。 她觉得,她和严臻,像极了一对儿不打不相识的欢喜冤家。可正是相遇后那一系列的反差和误会,后来的共鸣和心动才会产生那么强烈的反射波。 爱情在数不尽的误会打闹中萌芽,并最终开出绚丽的花朵。 想到爱情,她不免就会想到那些耳热心跳的亲吻。 看似她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其实,每次由她主动挑起来的亲密行为,主导权却很快就会易主。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不用磨合就能领悟其中的技巧和乐趣,而自己则傻乎乎的任他欺负,平白担上个胆大包天的名头。 他说他从未谈过女朋友,可每次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她的心里都会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疑问,他讲真话了吗? 那个廖荇翊的妹妹,真的只是他口中说的邻家妹妹? 她翻了个身,抽出夹在书里的铅笔在书背后轻轻画圈,谁知画着画着,没有规则的圆圈却变成了一张人脸,一个大眼睛高鼻梁最嘴角翘翘的笑脸。 她愣了愣,笑意从眼底溢出来。 她用笔尖在笑脸的下巴上点了许多的小点,又给它添了一些精短的头发,看起来就有了某个人的轮廓。 她用手托着脸颊,目光依恋地盯着书页上的男人画像,低喃道:“严臻……” 后来就这么抱着书睡过去,一直到天光渐暗,她才醒来。 一看时间,她不由得惊叫一声从床上跃起。 长宁要过来吃饭,可她回到家后除了惦记着军营里的严臻,别的什么都忘了。 赶紧打开手机定了外卖,点的全是长宁喜欢吃的家乡菜肴。 放下电话,她就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开窗,扫地,抹桌子,拖地,看似简单的家务,却把她忙得团团转。 说起来惭愧,别看她在工地上呼风唤雨,强势霸道,其实在家务方面,她向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有父母的时候靠父母,没有父母了就依靠长宁。 男人会做家务的不多,可长宁却是个例外。父母罹难之后,她紧接着就出去上学了,独自在家的长宁就学着去料理日常琐事,从洗衣做饭,交水电燃气费等等一点一滴的最基本的家务做起,最后发展到邻里谁家婚丧嫁娶,他都记得给人家随份礼的程度。 都说男孩会承袭母亲更多的基因,由此可见一斑。 记忆里那个热情冲动的少年,那个闯祸后吸着鼻涕条被她拽着去楼后包扎的少年,仿佛时光隧道中的幻影,匆匆一闪,竟一去不复返了。 她唏嘘了一阵儿,发现天完全黑了,看看表,她诧异地嘟哝道:“怎么还不来?” 长宁平常从徐汇过来也就一个多小时,可是今天,却迟迟听不见敲门声。 刚想打个电话问问,“咚咚——”屋门响了。 “来了!”长安跑着过去开门。 谁知门口却站着两个人。 “这是您点的餐。”身穿蓝色t恤的外卖小哥把打包好的餐盒递过来。 长安接住,“谢谢。” 外卖小哥走了,长安拎着外卖袋朝门框上一靠,笑吟吟地冲着门外的人调侃说:“你这个家伙,算好时间来的是不是?” 穿着白衫黑裤,眉目英俊的青年,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容。 他抿着嘴唇,看也不看长安,拨开她,径自走了进去。 长安被他推得紧贴在门板上,表情露出一丝惊诧。 他怎么了? 她赶紧关上门,拎着袋子走进客厅,瞥了一眼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她关切地问:“宁宁,你不开心,是工作上遇到了……” “不是!”长宁扯过一把椅子,咚地坐下去。 长安眯了眯眼睛,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她转过身,倚靠着桌沿儿,居高临下地看着表情僵硬的长宁,直白问道:“说吧,我怎么惹着你了?” 长宁浓眉一挑,眼睛里隐隐闪着怒火,他冷冷地盯着长安,说:“你再惹我,再气我,我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没有你,就没有我长宁的今天。我懂,这些我都懂!可是姐,你不能对子墨哥的深情视而不见啊!他因为什么回国,你比我更清楚。可你呢,非但对他不理不睬,反而在他满心欣喜地向你表白的时候,你却和另外一个男人卿卿我我,你知道,他看到那一幕心里有多痛吗?看着他绝望的样子,我的心也在痛,我想替他打抱不平,可他却阻止我去质问你,他说,只要你幸福就好。幸福,对,你是幸福了,可你……你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重情重义的安安吗?你还是吗?” 长安的身子猛地一颤,心口处传来隐隐的痛楚,她看着情绪激动的长宁,嘴唇翕翕,半晌,声音无力地说:“你……你带他去现场了?” “是!我带他去了!他想向你表白,我愿意帮他,你知道去之前他有多高兴,有多兴奋吗?他真的很爱你,姐,你根本无法想象他有多爱你。姐,我求你了,你不要和那个当兵的在一起,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子墨哥当我的姐夫!” 第七十八章 中意的人 朔阳火车站。 晚上七点多,出站口人潮熙攘,不时有举着牌子的本地人卖力的向刚下火车的旅客兜售住宿和乘车信息。 她绕开那些人,想去公交车站坐车,刚走到隔离栏处,就听到有人喊她,“安安——” 抬头一看,竟是徐建国。 她的眼里闪过惊喜,快步跑过去,诧异问道:“徐叔叔,您怎么来了?” “宁宁给我打电话,说你坐这趟车,我看天晚了,怕你摸黑不安全,就过来接你。”徐建国的眼里透着浓浓的关切。 长安心中一暖,上前,搀住徐建国的胳膊,“谢谢徐叔叔。” 徐建国和长道廉夫妇是知己好友,这些年来,他对姐弟二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精心,现在姐弟俩成才了独立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徐建国。 “跟叔叔还客气啥。”徐建国说完朝长安身后望了望,没找到他期盼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宁宁真没回来啊。” 长安闻言一愣,随即,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原本说好了她和长宁一起回朔阳办理房屋过户手续,顺便看望徐建国一家,再去祭拜父母。可自从那天两人因为严臻的事不欢而散之后,长宁忽然说他接到案子要出国,回不了朔阳了,后来,趁她不在家,又送来了一份公证书,让她带回朔阳办手续。 长宁摆明了在闹脾气,故意躲着她,可他偏又是个心软的人,临走前不仅把长安乱糟糟的宿舍整理得井井有条,还把她的乘车信息告诉徐建国。 这么懂事的弟弟,善良的弟弟,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她,接纳严臻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神情一黯,抿了抿嘴唇,低声解释说:“他有工作,走不开。” 徐建国点点头,表示理解,“忙好啊,忙好。在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工作,越忙越有前途。” 长安笑了笑,指着停车场,“您开车了吗?” “开了。”徐建国笑吟吟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接下来,两人有说有笑地驾车回到六局院。 车刚在楼洞口停住,楼道里就冲出一个胖胖的人影。 “安安——你可回来喽!”熟悉的家乡话,夹着浓浓的期盼和喜悦一股脑地朝她涌了过来。 长安的眼眶一阵烫热,迅速拉开车门,跳下去,迎上那人张开的手臂。 温暖的臂弯,带着儿时记忆的温度,将她紧紧的抱住。 “安安,我的安安呦。” “常妈妈……常妈妈……” 长安闭着眼睛,喃喃叫了好几声,才红着眼眶看向徐建国的妻子,常月梅。 常妈妈比那些年显老,鬓间的银丝遮也遮不住,在灯下闪着光,那眼角的纹路,就算是在夜晚,也能看得到。 唯一不变的,是常妈妈那从心底满溢而出的喜悦,数十年如一日,都藏在她的眼睛里,从未有一丝改变。 “常妈妈……” “哎,好孩子。”常月梅按了按湿润的眼眶,牵起长安的手,“走,咱们回家去。” 长安靠在她的肩上,两人依偎着回到徐家。徐建国锁好车,也紧跟着走了进来。 饭桌上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乡菜肴,长安洗了脸出来,要帮着摆碗筷,却被常月梅拦住,她朝客厅努了努嘴,低声提醒说:“先去看看爷爷。” 长安点头。 她走到徐家客厅的小柜前,抚摸着徐建昆老人的遗像,凝神端详了一会儿,轻声说:“徐爷爷,我回来看您了。您一定想我和宁宁了吧。宁宁他工作忙,没能回来,您别怪他。他啊,比我还想您呢。您不是知道吗,他打小就是个馋猫,小时候总去您的面馆偷牛肉吃,有一次吃多了,半夜哇哇吐,把120都叫来了。徐爷爷,这些年在上海,我们一刻也不曾忘了您,在梦里,也会梦到大寒夜里,您端着汤碗,给我们送饭的情景。而我和宁宁跑遍了整个上海滩,吃了不下几十家牛肉面,却始终没能找到您那个味儿……” 饭桌前的徐建国和常月梅互相望了望,常月梅叹了口气,唏嘘说:“老爷子啊,对咱们囡囡也没这样疼爱过。” 徐建国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你不也是个性情中人,和咱爹一样!我还记得春秀管孩子管得严,你就经常护着他们,所以安安打小就喜欢黏你,叫你常妈妈不说,连梳头这小事都要来找你,你呢,只要看到安安拿着小梳子进门,立刻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把安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走了,你才觉得心里舒坦。是不是这样?” 常月梅扑哧笑了,“可不是吗,有一次,我为了给安安梳那种流行的新疆小辫子,居然忘了我们的亲闺女,直到把辫子梳好,把安安送走,我回去一看,我滴个妈呀!你闺女居然拉了一炕!那次洗床单洗到吐的事,你还没忘吧,哈哈……” 想起当年趣事,徐建国也跟着大笑起来。 长安眼眶微红地走过来,笑着问:“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常月梅摆摆手,笑不可抑地说:“讲你徐叔叔给囡囡洗屎布的糗事呢。” “啊!”长安眯着眼睛,神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常月梅瞅着灯影下双眸如星,如新月清晕般美丽脱俗的姑娘,心思一动,不由得问道:“安安,你可有中意的男孩子?” 长安的笑意凝在嘴角,脸颊却浮上可疑的红云,她抢过常月梅手里的碗筷,一边摆放,一边顾左右而言他,“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常月梅还想说什么,徐建国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再问。 常月梅想到长安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就没再啰嗦。她扯开椅子,招呼长安,“吃饭,吃饭。” 三人吃罢饭,长安在厨房帮着常月梅洗涮,两人聊起远在澳洲的囡囡,正谈得起劲儿,长安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低头一看,心砰砰跳了起来。 常月梅瞥她一眼,“怎么不接电话?” 她赶紧抬头,“哦。我出去接。” 她拿着手机走到囡囡的屋子,把门关上,之后低低地吸了口气,按下接听。 “严臻?” 第七十九章 想你了 “是我。” 耳畔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旷,听起来不像在室内,而像在室外。 “夜训刚结束,我抢了连长的手机偷偷给你打电话。”严臻倚着身后的大杨树,稳着呼吸的节奏,不让长安听出异样。 可长安曾亲眼见过他夜训后疲惫憔悴的样子,他不诉苦,不代表她就不会去想,不会去心疼。 因为她知道,严臻对军队的感情就像她对土建行业的执着一样,都是发自心底的热爱。 她不会去责怪他什么,也不忍心去责备他。 她故意把语气放轻松,调侃说:“那你还不赶紧升职,当了连长,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使用手机了。” 她听严臻说过,部队连职干部可以使用手机。 严臻一听乐了,促狭道:“不仅可以用手机,而且家属还能随军。” 长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脸一红,低声训斥他,“又没正行了。” “哈哈。”严臻大笑了两声,声音转柔,黏黏糊糊地叫她,“长安。” “哦。”她的心咚咚直跳,耳朵也跟着发烧。 “可想你了。”他说。 她抿着嘴儿,心里灌了蜜似的,甜得只知道傻笑。 “那你来朔阳!”长安逗他。 严臻愣了愣,心却是一动。 听不到他的回音,长安以为刺到他了,于是解释安慰说:“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严臻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和她聊起了朔阳的风俗,两人说笑了一阵,长安听到他那边响起熄灯号的嘟嘟声,就提醒他该回去了,他黏糊了几句,两人才各自挂断电话。 常月梅切了一盘水果,和丈夫徐建国边看电视边等长安。 听到门响,她回头一瞅,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站在囡囡屋门外面的长安,白皙的脸蛋泛起红晕,如水的眼睛里漾着柔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方才那通电话可不简单。 常月梅情知不能着急,于是,招呼长安过去吃水果。 长安过去挨着常月梅坐下,拿起一块扎着水果签的西瓜,小口小口吃着。 徐建国拿起电视遥控器,换了一个台,常月梅一看屏幕,不由得埋怨起来,“你说你就耗着中央四套了,整天介不是美国,就是日本,最近,还迷上什么非洲纪录片,成天看着一群黑人在电视里咿咿呀呀地说话,他像是能听懂似的,有时候还拿着本本记下来。徐建国,我一天忙到晚,只有这个时间能看会电视剧,轻松一下,却被你给霸占住,安安,你来给评评理,你叔叔是不是太过分了。” 徐建国笑着为自己辩解:“你懂什么!我看的那都是国家大事,世界新闻,比你那些情啊爱啊,婆婆妈妈的电视剧正经多了。” 常月梅嗤笑着抢过话去,“那些黑人娃娃们也是世界新闻,国家大事?” 徐建国浓眉一挑,放下手里的水果,正色说道:“你算是说对了。别看这些非洲儿童和咱们的生活扯不上关系,可咱爹,除了是一名退休水电工人,还是一名光荣的援外建设者。当年,他在陌生贫穷的非洲一呆就是九年多,参加了许多重点工程的建设。后来,由于风湿骨病影响到工作,他才主动申请回国。你说非洲跟咱家没关系,那咱爹那些年吃的苦,又算什么?” 常月梅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着夫妻俩就要闹别扭。 长安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依我看啊,您和我常妈妈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呢,常妈妈是女人,操持家务累了一天放松放松也没错。这样吧,我明天就去商场买台电视装你们卧室去,以后啊,您看您的中央四套,常妈妈看她的电视剧,你们两不打搅,矛盾不就解决了!” “不行!”徐建国和常月梅同时发声,制止道。 长安抿着嘴,就看着他们笑。 常月梅扶着额头,瞪了丈夫一眼,嘟哝说:“说得我有多不孝似的,对咱爹,我可比你精心得多。” 提起去世的徐建昆老人,徐建国也是一阵黯然,他看着两鬓斑白的妻子,不由得想起当年妻子在病床前没日没夜伺候公公时的情景。 “我刚才顺口瞎说,你别生气,月梅,给,你想看电视剧就看吧。”徐建国把遥控器递给妻子。 常月梅哼了一声,端起空掉的果盘,起身往厨房走,“我还不爱看了呢。” 徐建国摇头苦笑,“你瞧你常妈妈。” 长安笑着坐过去,眼睛亮亮地看着徐建国,说:“徐叔叔,徐爷爷真的在非洲工作过吗?” 徐建国推了推眼镜,点头说:“是啊。” “您能给我具体讲讲吗?我挺感兴趣的。”长安说。 徐建国想了想,“你等等。” 他起身去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一本老旧的相册,然后把它放在茶几上,对长安说:“这里有照片。” 长安翻开相册封面。 看到扉页上写着一行遒劲的字迹。 中坦友谊长存。 “七一年冬天,你徐爷爷被上级选中支援非洲建设。喏,这张是他从广东黄埔港登船时拍的。这张,是美丽的南海,下面这张,是马六甲海峡,他们的船只横贯印度洋,在海上航行了15天,一路上经受住大风大浪的生死考验,才到达非洲的坦桑尼亚。这张,是他在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港口靠岸时拍的,这是当地居民夹道欢迎中国工人……” 照片上意气风发的男子就是年轻时的徐建昆,他把满腔热血献给海外援非工程建设,回国后却鲜少提及他的事迹。这些照片虽已泛黄沉黯,可是带给长安的震撼力和视觉冲击力,却远远超出了照片本身。 “你徐爷爷先后参加过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火车站、吉布提体育馆、卢旺达国家体育场等工程施工建设,他每次跟我提起非洲,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融入在里面。时间久了,我对非洲也产生了兴趣,虽然很多非洲国家并不富裕,可它们美丽的风光和独特的风俗人情却深深地吸引了我。不怕你笑话,我啊,有生之年,真想去非洲看一看,去你徐爷爷工作过的地方走一走,帮他还愿。”徐建国动情说道。 长安默默点头,这段她不知道的历史,恰恰从侧面印证了徐建昆老人的大爱和无私,他真的,是一位不平凡的老人。 “来来,再吃点水果。”常月梅端着果盘走过来。 长安合上相册,站起来,说:“我不吃了,常妈妈,这就回去了。” 常月梅讶然一愣,随即摆手,制止道:“你那边又脏又乱的,怎么能住人?而且囡囡的屋子本来就空着,我今天刚打扫过,新换的被罩和枕套,住家里,住在家里。” 长安摇摇头,眼里透出一丝伤感,“房子马上就要卖掉了,我想……回去再待几天。” 常月梅张开嘴还想再劝,丈夫拽了拽她的衣角,抢过话去,“行,想回就回吧,毕竟是自己的家。” “谢谢叔叔。” “月梅,你把被子枕头给安安送过去,再给她拿点吃的,防着夜里饿。”徐建国说。 “哦,好,好。”常月梅小跑着去取东西,长安拿起茶几上的相册,问徐建国:“我能带回去看看吗?” 徐建国愣了愣,说:“拿去,拿去吧。” 长安接过常月梅手里的铺盖,再次道谢后,回到自己的家。 第八十章 闹事 房屋的买主是九分局的一位职工,妻子在六局院附近经营着一家海鲜门面,因为生意红火,就想把家安在这边,后来他们听说徐建国要代人出售房屋,便第一时间过来看房,并交了定金。 因为是一个单位的熟人,所以手续相对简单,长安拿出长宁拟好的房屋买卖合同,对方看后并无异议,于是双方签字,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正式过户手续。 谁知到了房产交易中心,却发现少了一个街道证明,只能延后办理。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长安抱歉连连,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他们说愿意配合长安,择日再来办手续。 两家在房产中心散了,徐建国回单位上班,长安去街道开证明。 不知是不是开头不顺,到了街道,被告知开证明的工作人员外出开会,要下午才能回来。 她没办法,就在附近的商场逛了半下午消磨时间,最后拿到证明已是下午六点多钟了。 不想回去麻烦常妈妈,就在路边摊上吃了一碗擀面皮,又喝了一瓶当地出产的橘子汽水,然后心满意足地坐上公车回家。 “哎呦,这不是安安吗,啥时候回来的!” 长安刚走进六局院的铁门,迎面就遇到住在五栋楼的老街坊,张奶奶。 可能是长期锻炼的缘故,年逾古稀的张奶奶看着一点也不显老,她穿着一声鲜红的运动装,手里拿着一把跳舞用的布折扇,想必是饭后去附近的广场锻炼身体。 见到长安,张奶奶惊喜不禁地拽住她,问将起来。 “昨晚回来的。张奶奶,您怎么一点都不老啊,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精神!”长安由衷夸道。 张奶奶哈哈大笑,摆手说,“哪儿能不老啊,你看我这牙,还豁着呢。” 说完,她掀起嘴唇,让长安看她嘴里黑乎乎的牙洞。 长安笑着揽住张奶奶,“牙掉了可以再镶,只要身体没病,健健康康的,就是我张叔叔的福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奶奶笑着点点头,再望着长安的时候,眼里就多了几分怜惜和心疼,她抚摸着长安散在肩膀的发丝,细细地瞅着眼前已经成人的漂亮姑娘,轻声叹道:“唉……道廉和春秀没福气啊,这么好的闺女,儿子,他们却见不到了。” 长安眼神一黯,强撑着笑容宽慰了老人家几句,又亲自扶着她走出铁门,才朝家里慢慢走去。 刚过了一栋楼,兜里的电话就响了。 她拿出一看,赶紧按下接听,“胡叔叔,您找我?” 胡献礼,就是买长家房子的九分局职工。 “长安,你是不是有个叔叔?”胡献礼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长安愕然一怔,“你是说……” “刚才,有个叫长知恩的男人找到海鲜店里来,和我媳妇说,他是你的叔叔,长家的房产有他一半,他不同意,你不能卖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天,我们还能办手续吗?”胡献礼可能受了气,语气不怎么好。 长知恩? 长安心中一惊,紧跟着怒火就窜了上来。 她沉吟了一会儿,对胡献礼说:“胡叔叔,明天咱们照样办手续,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你叔叔……”胡献礼不知道长家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他直觉那个叫长知恩的男人不好惹,怕今后有什么麻烦,才主动找到长安问个清楚。 “他不是我叔叔,他只是我爷爷当年抱回来的一条毒蛇。您且放宽心,他与长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纠葛,我们姐弟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处理好这些事,不会让您那边为难。”长安理智镇定的解释和不快不慢的语速,带着一种莫名的稳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对方的不安和焦躁。 两人再次确认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胡献礼那边挂了电话。长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打电话给徐建国,要了长知恩的手机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长安明眸微闪,决定还是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找长知恩理论。 刚走进单元门,却看到一个人影横躺在自家门口,楼道里,飘来一阵呛鼻的酒味,臭气熏天。 她顿了顿步子,蹙起眉头,走上台阶,绕开那人的腿脚,拿出钥匙开门。 睡倒在地上的人听到响声,勉强睁开眼,看到暗淡的灯光下立着一位俏丽的姑娘,他先是愣了愣,然后张开大嘴,瞪圆肿肿的眼泡,盯着那人口吃地叫道:“安……安安。” 长安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径自找出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那人收回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长安趴了过去,“大……大侄女,你可……可算回……回来了,让叔……叔叔好等……” 长安缩了下肩膀,避开那双乌黑油腻的大手,退后两步,站在台阶边缘,神情冰冷地看着她这个‘叔叔。’ 他找上门来也好,省得她满世界再去找他。 “你来做什么?”长安警惕地盯着他。 长知恩咧开嘴,目光涣散地说:“我……我来找……找你分钱。这个房子,有……我……我一半,你别……想……想独吞。” 长安仰起头,鄙视地冷笑一声。 “你……你笑……笑什么。”长知恩结结巴巴地问道。 长安也不答话,而是四下里梭视一番,锁定邻居家里一个浇花的水桶,走过去,拎起半桶水,唰一下倒向长知恩。 长知恩被浇了个透心凉,浑身湿哒哒的滴着水,眼珠子翻得只剩下眼白,靠着墙,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可终归是清醒了。 半晌,他吐出嘴里的凉水,眼神恶毒地盯着长安,破口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敢泼老子!我可是你叔叔,你就算不承认,我也是长建东亲手抱回家里养的儿子!我姓长,我姓长,你没忘吧,大侄女!” 长知恩的吼声惊动了附近的住户,很快,闻声赶来的邻居就把长安和长知恩围住了。 看到长知恩狼狈龌龊的丑态,这些知晓长家往事的邻居暗自称快,长知恩却还不知廉耻的向邻居们告状,说长安不仅不认他这个叔叔,还泼了他一身冷水的事。 邻居们自然站在长安这边,他们神情嫌恶地推开长知恩,有位邻居上前悄声提醒长安,长知恩是个‘瘾君子’,被公安抓了好几次。 对此,长安并未感到意外,像长知恩之流,就是天生没有善念的人,这些人把作恶,把无知当成乐趣,所以结果也可想而知。 她指了指院子,对长知恩说:“出去说。” 长知恩此番就是来闹事,就是来讹诈的,所以来之前故意灌了自己不少猫尿,而且拼命闹腾引得四邻来围观,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侄女才会被唬住,乖乖把钱给他。 听到长安的建议,长知恩心中暗喜,“出去就出去。老街坊都别走,听听她这个不孝女能讲出什么歪理来!” 他冷笑着推开那些戳他脊梁骨的邻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第八十一章 质问 长安刚走到院子里,应景似的,身后的路灯就亮了。 她垂手立在院子中央,蓝色的裙子,鸦青色的头发,浓眉大眼,肌肤如蜜,她的气质有别于寻常女子的柔美和温婉,如同刀刻般清晰的眉眼透出一股凛冽逼人的气势,让人不可小觑。 长知恩是个人来疯,再加上肚子里那点未消化的猫尿,瞬间兴奋值就飚升到顶点。 他挥舞着胳膊,不顾廉耻地高声叫嚣道:“你不是有话说吗?怎么不说了!噢,我明白了,你怕了,对不对?在众街坊面前,你不能再昧着良心说瞎话了,因为街坊们都知道你是长家的不孝子孙!你不敢说真话,你心虚,因为你对亲叔叔不闻不问,自己却在大上海吃香的喝辣的,赚大把的钞票。你不顾长辈的死活也就罢了,谁让我没那个福气呢,可你不该为了霸占祖产,绕过你这个可怜的叔叔啊……” 他顿住言语,装腔作势地抹了抹被浇花水蜇红的眼睛,语气怆然地说:“你别忘了,你和宁宁小时候闯祸被大哥责罚不准吃饭,是我,是我去餐馆端了碗面,给你们吃……” 苦还没诉完,就听到长安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嗤笑。 “对,你说的没错,当年是你给我和宁宁端了一碗面。” 长知恩得意地仰起头,挥了挥手,放大音量说:“街坊们听到了没有,她自己承认了。” 长安淡淡一笑,眼神鄙夷地说:“自然是不敢忘,因为你的那碗面,我爸爸倒贴了十碗面钱,你没忘吧!” “长知恩,你咋不要脸呢!当年你在小河南的餐馆里白吃白喝,欠账都是你哥嫂帮着还的。那次给安安和宁宁送吃的,你也是被小河南逼急了,才想的歪招!后来你和我喝酒,不是都说了吗?咋现在又成了你照顾侄子侄女了!这些年,孩子们困难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对!你在哪儿呢!除了抢抚恤金的时候你出来蹦跶了一阵儿,再看不到你的影儿,现在安安要卖房子了,你又窜出来搅合,你还是不是人!当叔叔的,要都像你这样,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四下里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 “你们……”长知恩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后悔找这么多人来助阵。 长安拱手向四邻街坊作了个揖,“谢谢六局院的街坊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和宁宁的今天。” 她说完,反问长知恩:“你可知你名字中知恩的含义?” 长知恩闻言一愣,知恩? 他虽然读书少,没有文化,可知恩背后的意思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不能说,因为说出来就是讨打。 偷偷瞄了瞄四周一个个气愤填膺的街坊,死撑着面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懂个啥,学是你爹上的,我又没上。” 长安冷然一笑,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懂没关系,我可以让你懂。众所周知,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讲得是什么,说的就是老乌鸦不能自己去找食物的时候,小鸦会把吃进去的东西反哺出来给老乌鸦吃,来感戴老鸦的恩义;小羊羔喝奶的时候是跪在老羊面前,感恩老羊的哺乳之恩。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尚且如此,勿论你这个被我爷爷抱回家收养的弃婴了。爷爷对你有救命之恩,有收养之功,他对你的期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老人家为你取名知恩,是希望你知恩图报,好好做人,将来做长家的好儿孙,可你呢,自小心胸狭隘,乖戾偏激,你非但辜负了爷爷的期望,把他老人家气得病重不治,后来又为了自己的利益,坑了我的父母。长知恩,你可知因果报应,天道轮回这八个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造的孽,自然有天在看,有天去收你!我最后再说一句,无论你姓长还是姓短,都与长家没有任何关系,我长安没有你这个叔叔,从前没有,今后也绝不会有!” 四周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忽然有人鼓掌,“好!安安说得好!” “长知恩,你快滚吧!” “滚!滚出六局院!” 街坊邻居个个摩拳擦掌,想下场揍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长知恩形容猥琐地护着脑袋,却从眼缝里阴戾地盯着长安,心口处因为要钱不成反倒蚀把米的恼恨之火噌噌噌地冒了出来。 长安万万没想到这个做事窝囊的长知恩,会顶着众人的压力和讨伐声,忽然发疯似的向她扑了过去。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长安来不及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知恩那长长污浊的指甲闪着恶毒的光芒朝她的面部刮过来。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 长安的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闭上眼睛,认命一般等待厄运降临。 “啊……呦!” 惨嚎声惊起树丛里盘踞的夜鸟,扑棱棱一阵闹腾,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之前穷凶极恶的长知恩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反扭着胳膊牢牢地制住。 “啊呦!疼——饶命!好汉饶命!”长知恩脸色煞白地跪地求饶。 那人却扬起脸,眼眸如天上的星,一闪一闪地看向惊魂未定的长安。 “你说,报警还是揍他一顿!” 长安的心咚咚狂跳,看着那个熟悉的男人和他眼底的亮光,心里那点因为长知恩带来的愤懑和惊吓却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随之涌来的,是数不尽的惊喜,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轻声叫道:“严臻……” 想问他怎么来了,怎么能找到家里来,又怎么能正好救了她。 可一连串的问题却在周围邻居们的喧闹声里,挽了个疙瘩。 察觉到他眼底的笑意,她面上一红,然后清了清嗓子,指着狼狈不堪的长知恩说:“叫他写个字据吧,写上从今往后,与长家再无瓜葛,如有违背,就自行去监狱里反省。” 严臻点点头,“此举甚好。” 他腾出手,单腿压着长知恩,然后从身后的运动背包里掏出笔和纸,直接拍在长知恩面前。 “写!” 第八十二章 羊肉烩饼 风波平息,长知恩狼狈逃走,街坊们也渐渐散去。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发黄的灯光照亮了这片老旧的院落。树丛里的夏虫不知疲倦地欢唱着奏鸣曲,而每一个亮灯的窗口背后,却隐藏着一个个喜怒哀乐的故事。 身姿挺拔的严臻立在老槐树下,双目炯炯地看着英气飒然的长安。 他向她敞开手臂,声音温厚而又宁定,“长安……” 我来了。 长安的嘴唇翕翕两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嘤咛,迈开双腿,像小蝴蝶似的飞速跑向严臻。 严臻稳稳地接住她。 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秀发。 长安的胸腔里鼓胀着温暖和感动的情绪,鼻子一个劲儿的发酸,他热热的呼吸灼烫着她的耳朵,她轻颤了一下,缩了缩脖子,紧紧揪住他的t恤衣摆。 这时,不知谁家的猫咪跑来凑热闹,喵呜一声,让她禁不住抬起头。 盈盈如秋水潋滟的黑眸里,透出惊讶和欢喜,她低声问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记忆中,她并未告诉他家里的地址。 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说:“我找了张工。” 张杰? 怪不得呢。 她曾向张杰提起过家乡的情况,没想到张杰有心竟记住了。 “你莫不是当了逃兵?”她打量着严臻身上利落的运动便装,脑子里一联想,不由得脸色微变。 昨天晚上他们才通了电话,他今天就到了朔阳,可她听张晓屯说部队上休假制度很严格,需要提前向上级打报告,光批复就要一段时间,可他…… 严臻捏了捏她苍白的面颊,拧着眉头,向她诉苦:“还不是因为太想你了,我昨晚熬不住就翻墙出来,坐了一列绿皮火车到了朔阳。这一路上跟逃犯似的东躲西藏,到现在还没吃顿热饭……” 长安心急则乱,竟然悉数信了,她顾不得细细察看严臻眼中促狭的闪光,而是紧蹙着眉头,拉住严臻的胳膊,焦急地拽他,“你……糊涂!回去,赶紧回部队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凭她在部队施工时与各位部队首长接触了解,她觉得首长韩思齐和侦察连连长宋志文,应该不至于把严臻送上军事法庭。 可手指却遇到阻力,紧接着,她就被严臻从身后抱住,嘴唇贴在她的耳廓,笑意呵呵地低声解释说:“唬你呢,吓唬你呢。” 长安微张着嘴,一颗心咕咚咕咚打雷似的跳个没完,可堵在喉咙的那口气,却总算是顺了下去。 可脸色却唰一下晴转阴,她用力甩脱严臻,一声不吭地朝前走。 严臻愣了愣,赶紧跟上去,拉住她的手。 她又甩,这次却没甩脱,被他紧紧攥着,矮了半截身子向她赔不是,“我错了,明知道你爱较真,我还唬你,是我不对,我欠考虑,我……” 长安偏过头,背对着他,眉毛轻挑,肩膀微颤。 严臻松了口气,像刚才一样从背后拥住她,不过力道很轻,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不生气了啊,我们安安最好了,又漂亮,又勇敢,又……” “严臻!”长安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浑身发痒,可是笑意却从微翘的嘴角溢流出去,怎么遮也遮不住。 想从严臻怀里挣脱开,却没能如愿。 他哈哈大笑,低下头,在她烫红的面颊上用力亲了一口,才改牵着她的手,低声恳求说:“我真的很饿。” 人流熙攘的朔阳老街,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米长,可是到了夜晚,和上海的南京路一样热闹。在俗世红尘打滚求生的人们,不约而同的都会选择用各式各样的美食慰藉自己疲惫的心灵。 冒着蒸汽的美食铺子与路边玻璃窗小推车和谐共存,海鲜大餐、街头烧烤、冰糖葫芦、鸡蛋灌饼香气四溢,这就是一个城市的味道,这就是一个城市的烙印和灵魂。 “烩饼。” 严臻问她老街什么最好吃,她不假思索地告诉他,烩饼。 羊肉烩饼。 是用切好的熟羊肉、黄花菜、木耳,水粉条和手工烙饼的饼丝一锅烩的美食,羊肉可另加,辣子油和香菜也可以根据个人喜好自行添加。 这个朔阳独有的美食,以前是挑担厨子沿街叫卖的小吃,冬日里的夜晚,能够连汤带饼吃上这么一大碗,就算是数九寒冬也会觉得暖意融融。 夏日里吃烩饼也是朔阳人的习惯,一碗热气腾腾的大锅烩,把体内有毒的物质都随着汗液排放出来,如同洗了个温泉澡似的酣畅淋漓。 所以严臻问她什么食物最好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选了羊肉烩饼。 来到老字号的烩饼铺子,长安拉着严臻排在队伍末尾,小声提醒他:“很快就轮到了,别急。” 严臻把她揽在胸前护着,低下头,笑着说:“不急。” 和她在一起,他宁愿时光停止,只有他们是鲜活的才好。 身后的队伍不断加长,轮到他们了,长安熟稔地指着墙上贴着的餐品价格牌,声音清脆地说:“大份羊肉烩饼一碗,再来一个羊肉火烧。” “好咧!一共二十八。” 长安正准备掏钱包,却见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把一张五十块钱递给收银的。 她微微蹙眉,回头看向严臻,严臻却摸了摸她的头,笑容郎朗地强调说:“我是个男人,长安。” 长安心中一动,收了钱包,侧身让开位置。 严臻以为她生气了,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却见她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肘弯,并用脸颊贴住他的胳膊,面皮红红地瞭了他一眼。 严臻哪里见过这样妩媚又温顺的长安,他不由得呆了呆,心口处涌出一阵热烫。 “找您的钱,二十二块,您点一点。”收银员把钱和取餐牌递出来。 严臻勾着脑袋可劲儿的瞅着长安,根本没听见收银员说了些什么,长安脸一红,接过钱和取餐牌,塞给严臻,“你不是饿了吗?傻愣着做什么!” 严臻这才回过神来,他嘿嘿傻笑两声,牵起长安的手,朝取餐口走了过去。 取餐口还有人排队,长安刚刚站定,就听到附近有人喊她,“安安——” 第八十三章 梦璐 这世上能叫她安安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个人。 张梦璐,就是其中之一。 烩饼店一隅,一张方桌上搁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张梦璐数着人数,把一次性筷子分给桌上的人,轮到长安,她歪着头,打量着那个坐在长安身边酷酷的型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你可真不够意思,也不主动介绍介绍,这位护花使者姓甚名谁?” 长安接过筷子,瞥了一脸八卦相的闺蜜好友,语气淡淡地说:“连他的名字都问不出来,你对得起朔阳一高交际小能手的名头吗?” 张梦璐脸皮一烫,隔着桌子,踢了踢长安的小腿,“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可是良家淑女,要多文静有多文静,要多内敛有多内敛,不信,你问我们家大江!” 她搡了搡身边的男友,“喂!宋大江,你得为我作证!” 宋大江随着她的手劲儿晃了晃富态的身子,笑呵呵地说:“我们璐璐啊,早就学好了。现在别说是招蜂引蝶了,就是向陌生男人问个路,她都会脸红……” “噗!”长安没忍住,偏头笑出声来。 张梦璐翻了个白眼,红着脸拧了宋大江一把,低声训斥道:“你这个浑货,没文化别乱用成语!” 啥招蜂引蝶,还水性杨花呢。 宋大江委屈地躲来躲去,小声嘟哝道:“你让我说的……” “还说!”张梦璐抛过去一记寒凛凛的眼刀。 宋大江老实了。 张梦璐满意地咂咂嘴,将手里的筷子递给对面的型男,“你好,帅哥,敢问您尊姓大名,和我们安安……” “严臻。严冬的严,至臻的臻。”严臻接过筷子,神情从容地回答。 张梦璐再次把目光投向严臻。 这个面目冷峻,不苟言笑的男人正撕掉筷子外面的薄膜,同长安的筷子交换后放在自己面前。 她心中一动,朝长安望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长安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瞅着身边的严臻,那目光亮闪闪的,凝在对方脸上,透着一丝羞涩和甜蜜。 这是张梦璐从未见到过的长安。 在她的记忆里,容貌出众的学霸长安,眼光挑剔到令人发指,除了同在一高的学霸温子墨能让她稍加青睐之外,其他的男生,通通靠边站。 想起温子墨,她朝身边的男友宋大江看了过去。 没想到刚才还丢丑耍宝的宋大江此刻却敛了笑容,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两个人,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和思索。 张梦璐目光一闪,笑着提醒说:“吃饭,吃饭,烩饼要坨住了。” 严臻起身去后面的消毒柜拿了一个小碗,把碗里的烩饼拨出一些,放在长安面前,“再吃点。” 长安没有拒绝,冲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红汪汪的饼丝放进嘴里。 “咳咳!咳咳咳!”不小心被辣油呛了嗓子,长安转过身,遮着嘴唇,狼狈地咳嗽起来。 严臻赶紧放筷,一边轻轻拍打着长安的脊背,一边把水杯递到长安嘴边,“快喝点水。” 长安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又咳了一阵儿才眼泪哈喇地转过身来,严臻把纸巾递给她,笑着说:“怎么像小孩子似的,吃饭也不利索了。” 长安擦擦眼泪,委屈地说:“我忘了里面的辣子油。” 严臻哈哈大笑,揉了揉长安的头发,柔声安慰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长安嗯了嗯,又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吃将起来。 严臻一直等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张梦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再看自己的准男友宋大江,却又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宋大江的注意力完全被食物吸引住了,根本不知道在他周围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女友的笑声,他才抬起被热气熏得通红的圆脸,神情诧异地问:“你咋不吃类?” 见她不言声,以为她嫌弃饭不好吃,于是侧着身子,用自己还粘着油汤的筷子搅合着女友碗里的饼丝,一边搅动,一边吹凉,“今天饼丝有点干,你吃的时候注意点,别噎着了。” 张梦璐瞅着自己面憨憨的男友,心里却漾起阵阵暖流。 幸福,果然是这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与其羡慕别人,不如好好经营握在自己掌心里的幸福。 张梦璐拿起餐巾纸,主动为宋大江擦汗。 宋大江愣了愣,随即脸上逸出狂喜,他憨厚地笑了笑,叫她,“璐璐……” 张梦璐冲他笑了笑,端起碗拨了一半烩饼给他,“快吃。” 宋大江感激得快哭了。 因为和梦璐谈恋爱之后,他总在被勒令减肥,像这样鼓励他吃饭的场面,从未有过。 长安刚放下筷子,就收到张梦璐递来的眼神。 “安安,我去卫生间,你去吗?” 长安点头,跟着张梦璐起身,“一起。” 两人默契十足地走到饭店外面的桐树下,吹着夏夜的热风,看着熟悉的街景,半晌,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梦璐伸手拉住长安,“对不起,安安。” 长安看着握着自己的一双圆润白皙的手,不禁想起同梦璐一起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那个时候,可真好啊。 好到不分彼此,好到情同姐妹,好到恨不能住在对方家里才能纾解分别时的苦恼。 就是这样一对儿形影不离的儿时伙伴,却因为温子墨的出现而渐渐产生罅隙,从此山高水阔,再无联系。 长安笑了笑,“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张梦璐难过地低下头,“我不该因为子墨喜欢你就疏远你,针对你,在你最需要朋友安慰的时候,我却……” 提起当年愚蠢固执的行为,张梦璐的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种痛苦悔恨的感觉折磨了她很多很多年,只要一想到成为孤儿的长安,她的心就禁不住缩成一团,恨不能时光倒流,让她重新再活一次,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紧紧地抱着长安,让她不再害怕,不再孤单…… 第八十四章 小夫妻 “我知道你来了。”长安抬起晶亮的眼睛,看着一脸震惊的梦璐。 她反手,握住梦璐,叹了口气,说:“我父母火化那天,你是不是躲在我家的葡萄架子后面?” 梦璐咬住嘴唇。 长安潸然一笑,“见到我和宁宁,你赶紧揪了树枝挡住脸,我看到你了,当时也想过去和你说说话,可大人们催着走,我只能装着没看见你,带着宁宁走了。后来,我去你家找过你,可邻居却说,你父母退了房子,带着你去外省考学了。” 后来,就再也没能见到对方。 梦璐先是愕然,后悔恨不已地说:“对不起,安安,我不知道你去找过我。我要是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走……” “又说傻话。叔叔阿姨为了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不走,让他们怎么办。”长安说。 梦璐原本的家在临省一个不起眼的郊县,当地教育资源落后,连一所像样的中学都没有。为了女儿的前途,梦璐的父母早早的就把她转到朔阳来上学,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又回到临省参加高考,之后,她的父母就留在家乡,没有再来过朔阳。 梦璐嘴唇微翕,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水光。 “安安……”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走上前,抱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长安,接下来,长安只感觉到来自梦璐身体的颤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长安忍住眼眶里的水汽,把梦璐的身子扶正,“不说这些伤感的往事了,说说你吧,怎么兜兜转转的和宋大江好上了?” 梦璐扭头在脸上擦了擦,然后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说:“说来也巧,我大学报到的时候,居然和宋大江分在一个班。起初,我跟他水火不容,见面就掐,可后来,后来他无意中说起你的消息,我就有意去接近他,想多听一点,再后来,接触的多了,我觉得他人挺实在的,心又善良,我们就好上了。” 原来如此。 长安想到梦璐接近宋大江的‘目的’,心里又感觉暖暖的,她看着梦璐微笑,“大江人不错,你们在一起很合适。” 梦璐看看她,眉宇间犹豫了一下,问:“那……那你和子墨……” 长安抿了抿嘴唇,目光坦然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无论是我和子墨,还是我和你之间的误会,现在看来,都是时间链条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点。在人的一生当中,有很多事远比沉浸在往事里计较得失更加的有意义。璐璐,我们要学会向前看,珍惜现在拥有的幸福,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去爱人,这样,才不会辜负那些教会我们成长的旧时光。” 梦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可我赞成你说的,人要向前看。因为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常对我说,人只有向前看,生活才有奔头,人只有心存希望,那些不可能的才能变成现实。就像我们今天的相遇,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你和我想象中的安安一模一样,你没有变,你还是我熟悉的安安,是那个重情重义,聪慧敏锐的安安。” 梦璐紧紧攥着长安的手,渴盼地看着她:“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长安微笑,点头,“一辈子的好朋友。” 梦璐眨眨眼,再次上前,抱住长安,“无论今后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到朔阳来找我。” 长安拍拍她,感动的说:“你也一样。” 梦璐还有一件事憋在心里,特别难受,她拉着长安,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低声问:“严臻他是做什么的?我怎么觉得他身上有股子杀气,让人心里怵得慌。” 长安眨眨眼,却没有笑,她故意瞅了瞅梦璐的身后,悄声说:“你谁也别说啊,严臻刚从里面出来。” 梦璐蓦地瞪大眼睛,身子一哆嗦,攥住长安的胳膊,“你……你说啥!他是犯……犯?” 见长安不吭声,她又气又急地说:“你疯啦!他长得再帅,也是个有前科的,你不是打小就嫉恶如仇吗,还跟我说长大了要嫁给大英雄!可你现在……现在……” 梦璐急坏了,眼里隐隐显出水光。 长安扑哧笑了,她捏了捏梦璐的脸颊,解释说:“我找的就是大英雄啊。” 梦璐呆了呆,“啥大英雄啊,你不是说他……” “他是刚从里面出来,不过不是监狱,而是军营。璐璐,严臻是位军人。”长安说。 严臻,是军人! 梦璐这次不仅瞪大眼睛,连嘴唇也撑大变成了o字型。 太让人惊讶了,不过看他的模样和气势,倒和印象中那些龙行虎步,威武阳刚的军人如出一辙。 她缓了缓,才拧着眉头,打了长安一下,嗔怪说:“讨厌!你吓死我了!” 长安抿着嘴笑。 梦璐不甘心被整,就去挠她痒痒,“我叫你骗我,叫你骗我。” “哈哈……璐璐……哈哈哈……”长安大笑着躲避,于是,两个笑容明媚的女子就像是回到了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在马路边玩闹起来。 之后,两人回到餐馆,互相留了手机号码和地址,约好了随时联系,这才恋恋不舍的散了。 夜色阑珊的街头,行人却比来时多了数倍。 许是见到故人的激动尚未褪去,长安的表情显得有些怔忡,她被迎面的路人撞了几次,最后严臻看不下去,主动牵了她的手,把她护在自己身边。 “比蜜还甜的本地大西瓜,沙瓤无籽,不甜不要钱!”街头的拐角处,有个穿着大裤衩,光着脊背的中年农民正向路人兜售西瓜。 晚上吃瓜的人少,生意看着很是萧条。 瓜农看到严臻他们,眼睛一亮,立刻从三轮车里抱起一个黑皮西瓜向他们热情推销起来,“比蜜还甜的本地大西瓜,沙瓤无籽,不甜不要钱!这位小哥,带个西瓜吧,吃了我的瓜,保证你们小夫妻甜甜蜜蜜、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严臻心中一动,牵着长安就迎上去,“老板!这个瓜我要了!” 那瓜农呆了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生意上门了。 于是欢天喜地的上称,又嘀嘀咕咕地算账,“六斤半,八块二,收你八块。” “这么大的瓜,晚上吃不了。”长安蹙着眉头,阻止严臻掏钱。 “你放冰箱里,吃三天也坏不了。”瓜农怕他们不信,指着三轮车上切开的西瓜,说:“这是我昨晚切下来的,刚才我还吃类。这是咱自家种的西瓜,不打药,不施化肥,浇的是山泉水,经放得很。不会坏!” 长安看到瓜农眼中急切的光芒,心一软,松开手,“算了,买下吧。” 严臻拿了张十块的钱递过去,瓜农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子有大有小的钞票,数出两张一块的找给严臻。 “你屋里头是媳妇儿当家吧。瞧她刚才一厉害,你就不敢吭声了。”没想到瓜农还是个喜欢逗趣的。 严臻浓眉一挑,朝一旁安静站着的人影儿瞥了一眼。 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瓜农,没有立刻驳了他的话。 严臻的心里美滋滋的,嘴角朝上一扬,弯下腰,单手轻松地托起西瓜。 瓜农拿着袋子在后面追。 “套个袋,套个袋!” 严臻却摆摆手,“没事,我正好锻炼身体。” 瓜农摇摇头,想起什么,冲着这对儿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夫妻喊道:“放心吃,不甜你还回来找我!” 越过卖瓜的路口,人就没那么多了。可人行道却变得凹凸不平,行走起来颇为费力。 长安正凝神瞅着脚下的路,左手一轻,竟被严臻牵住。 她偏头看他,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角微翘,低声说:“小心摔了。” 第八十五章 我需要你 怎么可能会摔?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可是在这样夜风轻柔的街头,被他这样牵着手,却只觉得岁月静好,握住的是人间极致的幸福。 她的指尖被他无意识地拨动,薄薄的指甲传来一阵酥麻微痛的感觉。 她脸一红,缩了缩手指。 他却挠了挠她的手心,她微微一颤,手指自然松开,他趁势探过手指,与她五指交缠相握。 她挑眉看着他,一双眼睛犹如黑宝石熠熠闪光,“你为什么喜欢拨我的指甲?” 严臻一愣,回想了一下,呵呵笑着道歉,“可能是习惯,我从小握着谁的手,就会不自禁地拨他的指甲。” 说完,瞅着她,“弄疼你了?” 她笑着摇摇头,攥紧他的手,靠过去,依偎着他的肩膊。 严臻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嘴角高高扬起,身子朝她那边靠了靠,让她枕得更加舒服。 “严臻。” “嗯。” “谢谢你能来朔阳。” “以后不要跟我说谢。要说,我需要你,严臻。”他偏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却扬起脸,主动迎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他挑眉,眼神里除了惊讶还有无尽的喜悦。 她真的,非常需要他。 一路上,严臻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长安被他的大手攥得手心冒汗,到了单元门口,她挣脱开来,指着严臻齐肩举着的西瓜,“你倒是换换手啊,不嫌累吗?” 她瞅着都累。 严臻笑呵呵地说:“不累。” 依旧举着。 长安无奈的摇摇头,指着一楼东户说:“这就是我家。” 严臻点点头,跟着长安进了楼道。 长安打开门,开灯,转身看着沉浸在阴影里的严臻,说:“傻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严臻应了一声,大腿一迈,跨进长家大门。 长家的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房型也是过时的小三居。就是那种进门是厅,迎面是厨房和卫生间,右首并排三间巴掌大的小卧室。 客厅只有七八个米,挨墙放着一个长沙发和一个黑色的茶几。可是现在,有限的空间也被各种杂物塞得满满当当的,仅容下脚。 长安搬开地上的一摞书,转头,脸上露出歉意:“家里乱得很。”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卖房子。房子不属于自己了,自然就要把家什物品腾空,给买主提供方便。 可收拾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昨天晚上回到家,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拾掇到半夜,也没清理出个眉目,反而把客厅也搞得一团乱。 严臻点点头,像蜻蜓似的踮着脚尖在杂物堆里腾挪闪绕,一路走到厨房,把西瓜放在桌案上,他回头问长安:“家里有水吗?” “有。” 他拧开水龙头,水管先是滋滋喷了一会儿空气,然后才流出一股铁锈味的黄水。 他不禁哑然失笑。 敢情她根本没碰过厨房里的水管。 他在灶台上找到一个刷子,挤了点早就过期的洗洁精,用力刷洗着灰蒙蒙的不锈钢水槽。 期间水管一直汩汩流水,慢慢的,水管里的黄水颜色变淡,最后变成了透明的清水。 水槽已经锃亮如新,他满意地点点头,找到橡皮塞子堵住出水口,接了半水槽凉水,把硕大的黑皮瓜沉了进去。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刚转过身,却看到长安倚在门框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眉目漆黑的她宛如童话里落入凡间的精灵,美得动人心魄。 他心口一烫,一个大步,上前,把她抱在怀里。 她仰起头,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熠熠生辉的眼睛,笑着向后躲:“你想做什么?” 他眯着眼睛,用食指挑起她线条精致的下颌,目光凝在那润泽的玫瑰色唇瓣上,头,却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感觉到他湿润火热的嘴唇,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这是她的爱人。 这是她的严臻。 上海。 夜幕降临,璀璨的灯火陆续点亮浦江边的高楼大厦,呈现出一片色彩缤纷的繁华盛景。 鼎元餐厅。 位于上海最繁华的外滩商业区,独特的地理位置让食客们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还能欣赏到外滩流光溢彩的夜景。 往往是一桌难求,需要提前一周预定。 临窗的座位,长宁看着窗外渐渐深浓的夜色,不禁轻轻蹙起眉头。 算着时间,长安昨天已经到朔阳了。不知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她走后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不知手续办得怎么样了,也不知是否顺当,他曾帮代理人处理过房屋买卖合同,情知手续繁琐,一个环节不当就会被卡着不放,长安又是个烈性子,一言不合她再闹出些幺蛾子,万一吃了亏,她那脾性,肯定是报喜不报忧。 长宁越想心里越乱,越想心里越没底。 他攥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长安拨个电话,却看到温子墨步履缓慢地回到座位上。 “牛排切好了,赶紧吃吧。”长宁指了指温子墨面前洁白的餐盘。 温子墨拿起叉子,叉起一块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 牛排已经冷掉了,肉的肌理变硬,少了鲜嫩的口感,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长安看他神情淡淡的,没了说话的兴致,不禁好奇刚才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谁来的电话啊,打这么久?”他试探着问。 温子墨抬起眼睛,看看他,“哦,是宋大江。” 宋大江? 长安的同班同学,温子墨的好哥们。 “他找你……有事?” 温子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餐具,抬头看着长宁说:“他今天遇到长安和……学长了。” 长宁愣住。 旋即心里窜起一股邪火,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怪不得她一走就无音信,怪不得连劝他一下都不肯,原来是有护花使者陪着回去了。 想到他们在邻里面前腻腻歪歪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太过分了!不行,我要给她打电话!”他的脸涨得通红,先前对长安的歉疚和惦念瞬时化为乌有。 温子墨隔着桌子按住长宁,低声制止,“别这样,宁宁。” 长宁黑着脸,扔下手机,“那我回头再给她打,总不能把你也装进去。” 温子墨没有接腔,而是慢慢坐回去,沉默了一会儿,才举手叫服务生,“结账。” 第八十六章 中尉 上海市郊,军医院。 急救车刚停稳,穿着急诊工作服的廖荇翊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有护士推着移动床过来接人,廖荇翊摆摆手,示意她们回去。 “又有人报假警吗?”黄护士拧着眉头问道。 经常有素质低下的的人报假警戏弄120,她跟着廖医生也遇到过几次尴尬又气愤的情况。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有群众打120说钟鸣小区有人躺在路边生死不明。他们拉着警报,一路风驰电掣的到达现场,却发现是一个醉汉。当时他已经清醒了,坐在路边一脸不耐烦地斥责他们小题大做。 还有一个患者,长了痔疮却打120让他们接人,到了医院检查后发现根本没事,他就赖账偷偷跑了。 这次,不知道廖医生又遇到了什么奇葩病号。 “一个流浪汉饿晕了,我们给他买了一袋子面包,吃饱就全好了。”廖荇翊无奈地笑了笑。 黄护士同情地拍拍廖荇翊的肩膀。 廖荇翊走进灯火通明的急救中心,他戴上口罩,准备去监护室再看看那些重症患者。 目前,中心共收治50多名患者,其中有12名重症患者需要特别观察护理。 在监护室里,他去看了5床的病患,一个80多岁的老人,下午因休克被送进急救室,检查后发现心脏血管栓塞,用药后症状略有缓解,可他担心还会生成新的病灶。 “片子出来了吗?”他进来就问护理的家属。 家属说刚拿回来,他接过ct片子,对着灯光细细与之前的片子比对后,果然又发现新的栓塞点。 他把家属叫出去讲明情况,家属不理解,问用了药为何病情还会继续恶化。 “第一,你父亲患有严重糖尿病,凝血功能极差,第二,他心脏装有一个起搏器,这是一个异物,可能对他有一定的影响。我看过了,栓塞区域没有扩散,我等下再用些药,明早看情况决定做不做介入手术。”廖荇翊简单明了的把情况说清楚,家属表示理解。 廖荇翊离开监护室,又去看了一位入院不久的疑难患者。 等一切都处理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还没吃晚饭,胃部因为饥饿缩成一团,肚子咕咕直叫。 正准备回休息室把刚才出诊时来不及吃的午饭吃完,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荇翊,你看谁来了!” 廖荇翊转过身,朝走廊上一望,不禁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抹娇俏的身影朝他快速跑了过来,直直地扑进他的怀里,“哥!” 廖荇翊愣了愣,英俊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张开双臂,抱起怀里的女子,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把她稳稳放在地上。 左右打量着许久不见的亲妹子,语气急切地问道:“婉枫,你咋来了!怎么也不跟哥说一声,好让我去接你!” 廖婉枫咯咯笑着撩了撩齐耳短发,灵动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要是告诉你,你还能让我来吗?” 廖荇翊拧了拧她雪白的脸蛋,宠溺地说:“的确不会。我啊,会把你直接打包送回苏州去。爸妈天天念叨你,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多高兴呢。” 廖婉枫嘟着粉嫩的嘴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撩起眼皮瞄着自家哥哥,小声嘟哝道:“我猜就会这样,所以我先到上海来了。” 廖荇翊无奈地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马晶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给兄妹二人打圆场,“行了,婉枫来都来了,你还撵她走不成!还有,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没发现婉枫这次回来有什么变化?” 廖荇翊闻言一愣,朝自家妹子望了过去。 久未见面的廖婉枫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乌黑发亮的齐耳短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清丽绝伦。她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些,身段窈窕纤细,俨然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风姿。 他眼睛一亮,笑着端详说:“好像又变漂亮了。” 马晶嗔怪地瞪他一眼,“漂亮自不必说,你再仔细瞧瞧,还有没有别的?” 廖荇翊这才重新又打量一遍,当他的目光落向廖婉枫肩膀时,不由得心里一颤。 “婉枫,你授衔了!” 一杠两星。 中尉。 廖婉枫今年本科大四毕业,如果顺利的话,会在分配后授予中尉军衔。 她这么快就落实工作单位了? 不是要到秋季才会有结果吗? 廖荇翊惊讶地握住妹妹的肩膀,眯着眼睛追问道:“好你个丫头,授衔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家里,老实交代,你分哪儿去了?” 廖婉枫嘶嘶吸气,拧着眉毛抗议道:“你弄疼我了。” 廖荇翊略微松了松手,可还是握着她,“赶紧说啊,小姑奶奶。” 廖婉枫扑哧笑了,“瞧把你急得。” “我急,我急死了。”廖荇翊生怕她被分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去,要真是那样,他的老爸老妈估计会把他这个儿子给逼疯喽。 廖婉枫抿着嘴微笑,举起细白的指尖,朝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 廖荇翊竖起浓眉,太阳穴直冒青筋。 马晶一看心疼得不得了,干脆实话实说,“婉枫在校期间表现优异,被提前分到上海了,和严臻隶属一个部队。” 廖荇翊的太阳穴像水波一样来回抖了抖。 他错愕地盯着廖婉枫,愣了几秒,才喃喃重复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廖婉枫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她羞涩地垂下睫毛,小声说:“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 廖荇翊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语气严肃的说:“你是为了严臻,才申请到上海工作的吧。” 廖婉枫咬着嘴唇,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廖荇翊轻轻放开她,后退一步,语气无奈地说:“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婉枫……严臻他……” 廖婉枫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哥哥,“严臻他怎么了?又出去演习了吗?” 没关系啊,她可以等。 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总不差这几天。 廖荇翊看着沉浸在爱情里变得天真无知的妹妹,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可有些话,如果现在还不说,那就是害她。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用极缓慢的声音说:“严臻,他有女朋友了。” 第八十七章 南海风光 夜深了,外面没有人声,非常寂静。 严臻把吃完的瓜皮收拾到垃圾袋里,转身去拿背包。 “你去哪儿?”长安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挑着眉毛问他。 严臻晃了晃袋子,“倒垃圾,再去找个宾馆。” 长安望着严臻,神色坦然地指着长宁的卧室,对严臻说:“这么晚了,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宾馆,你不如……在宁宁屋里住下。” 严臻愣了愣,拎着袋子的手紧了紧,他的视线在穿着清凉的长安身上瞄了瞄,眼神显得有些犹豫。 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看到神情磊落的长安,严臻不禁脸皮一热,他嘿嘿笑了两声,把背包又放回沙发,“那我把垃圾倒了。” 等他转了一圈回来,看到长安正抱着一床铺盖去长宁的卧室,他赶紧上前拦住,“我睡客厅。” 他不等长安说话就抢过被褥,放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铺展,又拍了拍内芯瓷实的枕头,站起身来,“你看,这不挺好。” “可屋子都空着……”长安敏感地蹙起眉头。 严臻知道她误会了,于是上前轻拥着她,解释说:“虽然你的父母不在了,可他们也不希望我这样子就登堂入室。更何况那是你弟弟的房间,我更不好去随便打搅。” 长安思虑片刻,点点头,“只是委屈了你。” 说罢,朝那个并不算长的沙发望了望。 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躺上面腿都伸不开。 严臻哈哈一笑,揉了揉长安的头顶,“这和野外拉练的条件比起来,简直就是超豪华五星级待遇了。况且,最重要的,荒郊野地里只有月亮和星星……没有你。” 长安抬起头,看着严臻深情真切的眼神,心里涌上阵阵暖意。 她靠过去,依偎在他胸前,轻轻说道:“明天陪我一起去看爸妈,好吗?” 严臻愣了愣,随即眼底溢满了惊喜。 他低下头,用力抱紧她纤细的身子,毫不犹豫地说:“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严臻看她脸上已有倦色,就催她进屋先睡。 长安进屋后,他从背包里掏出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和客厅一样,长家的卫生间也只有鸽子大小。因为长时间不住人,洗脸池上方的墙壁已经生了绿苔,洗澡间用落地玻璃门隔开,淋浴是太阳能,他迅速脱掉衣服,拿着花洒试了试水温。 怕影响长安休息,他将水流调到最小,动作也放到最轻,迅速洗完穿衣服出去。 拉开门,地上却放着一双大号男式凉拖鞋,深蓝色的大众款式,鞋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折痕,一看就是新的。 什么时候放的? 他朝挂着门帘的隔壁房间望了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她在门外偷听的画面,想到这儿,他觉得刚刚冲凉的身体蓦地又热烫起来。 隔着门帘,在长安的门外静静地立了许久,他才蹑手蹑脚的把大灯关掉,开了墙角的落地灯。 昏黄的灯光给这陈旧的屋子里增添了不少静谧安详的气息,他打量着四周凌乱的家什物品,最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片阻挡视线的门帘上面。 白色的门帘从门框上部一直垂到人的小腿位置,普通的白色的确良布料,上面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针法绣出椰子树海浪帆船等图案以及南海风光四个艺术字。 这个图案的门帘曾风靡一时,他的妈妈宋志娟就是一位绣花能手,他幼时的记忆,离不开那个圆滚滚的绣花撑子,以及扎得他哇哇大哭的绣花针。家里一块同样图案的门帘用了十几年,所以,一看到这个熟悉的图案,他就感到莫名的亲切,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想必这帘子也是长安去世的母亲亲手绣制的。许多年过去,白色的确良已经氧化发黄,可图案却依旧栩栩如生,拙意十足,透过那细密的针脚,似乎能体会到一个慈母良妻对家庭,对子女深沉的爱意。 怕头发弄湿枕头,严臻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边堆放的一摞书本杂物看了起来。 随意抽了一本,低头一看,却不禁莞尔。 高考语文试题集。 看样子,这本试题被主人蹂躏得不轻,封面竟缺了小四分之一。 刚打开扉页,就看到一行银钩铁画般熟悉有力的黑笔字。 高三一班长安。 严臻微笑,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已经有些晕染褪色的字迹,心想,年少的你,也是这样桀骜不驯的个性吗? 他慢慢翻动书页,细细地浏览起来。 原以为枯燥无味的试卷翻两下就会丢掉,可看了之后,却一页接着一页,脱不了手了。 她那些语言精练,概括性极强的答案,往往在得分的同时又给人带来一种深深的叹服感,好像印在习题集后的标准答案已经不再重要,只需要以她的答案为准似的。 他不时地会停下来,把自己代入到当时的考试场景之中,思忖着换做是他,他该怎么答题呢。 有她回答得这么准确而又全面吗? 想当年,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高考成绩全省第九,语文排到全省第三,可见他语文功底之强。当年高考之后,母校经常邀请他为学生家长和学弟学妹们讲授备考语文的经验和心得,当时他在台上侃侃而谈,特别自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今天看了长安的卷子,他赫然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一百个人一百样学习方法,你成功了,未必就是你比别人突出,比别人优秀,或许,只是当年你做的那套高考卷子恰好契合了你的长处。 几套卷子看下来,他愈发印证了这一点。 长安的语文水平绝对在他之上。 像她这样优秀的学生,本应该享受着家庭的庇荫,在清华、北大这样的国内顶尖高等学府里进修深造,可她却因为家庭变故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人生道路。每每想起这一点,他的心里就很不好受,但是,这样与众不同的长安却让他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喜爱,她就像是军营旧楼窗台上盛放的小黄花,看似平凡柔弱,实则坚强有力。 他的长安。 他的安安。 手指轻轻一颤,书页里竟晃晃悠悠地掉下一张白纸。 他弯下腰,把那张四角并不平整的白纸捡了起来。 低头一看,眼底的光芒倏忽一暗,一直高扬的嘴角,也慢慢落下来,最终抿成一条细线。 第八十八章 笨蛋 长安从长宁那屋找了一双未曾上脚的拖鞋摆在浴室门口,三步并做两步逃回自己屋里。 跑了两步,却又不禁哑然失笑,她才是这个家堂堂正正的主人,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用心虚,可瞧她现在这没出息样儿,倒像是偷东西的小偷,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明明是她主动留下严臻,却又做不到绝对的坦然,的确是很丢人,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是不是说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严臻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了。所以,她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主动自发的挽留他,所以,才会像一个平凡的女人一样,身边因为有了爱人的陪伴而心悦君兮…… 原来,再强悍的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也会变得温柔似水。 以前她不懂,是因为没有真心爱上一个男人,而这些道理,只有靠她自己慢慢去经历,去领悟,才能明白其中的真谛。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夜就显得格外寂静。 洗澡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很轻,却又不容人忽视。 她的脸庞有些发烫,侧过身,盯着白色窗帘上随风摇曳的树影,拼命压抑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 可是收效甚微,无论她睁眼还是闭眼,眼前晃着的,都是他健硕魁梧的身体。 她抓起毛巾被蒙住头,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无声的痛骂自己是色女,流氓。可一停下来,她又会不自禁地想到那一幕,想到与他肌肤相亲的画面。 正在床上折腾得欢实,外面传来咔嚓一声。 她顿时僵住不动。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她的门外,她把脸藏在毛巾被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热得几乎就要窒息的时候,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过一会儿,客厅的灯黑了,墙角的台灯亮了起来。 她扯下毛巾被,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又羞又恼地喘着粗气。 恼自己没出息,竟想些没用的自寻烦恼。 他是君子坦荡荡,而她则是小人长戚戚。 心里郁闷,于是翻身的动静便有些大,外面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她心中一惊,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他没有再过来。 细微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又好奇他不睡觉在外面干些什么。不能起床,只能抻着脖子从门帘的缝隙下面偷看,可角度有限,什么也看不到,时间长了,她就这样歪在床边,睡着了。 再一睁眼。 太阳光已经从窗台照进她的房间,斜斜的几道金黄色,把墙壁分割成了几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院子里清风徐徐,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小鸟在啾啾歌唱,谁家的大人着急上班,一路按着车铃呼啸而过,“喵呜……”邻居家的大白跳上房后的砖垛儿,向只剩下影子的自行车主示威。 长安刚想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可手臂刚举过头顶,却忽然一顿,愉悦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唰!”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似的,猛地弹坐起来。 拽掉身上的毛巾被,她下床胡乱趿了拖鞋就往外面走。 掀开门帘一看,她却傻眼了。 这……怎么回事? 原本乱七八糟的客厅已经恢复了以前干净整洁的模样,那些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堆在客厅里的杂物已经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放在墙壁一侧。 厨房里传出响声,她一脸震惊地走过去,却差点撞上从里面端着饭碗出来的严臻。 严臻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精短的头发,轮廓峻然的五官,整个人浸润在暖色调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英气勃勃,可与这俊酷的外形极不和谐的,是他腰间系着的黄色卡通图案的围裙。 这个围裙一看就是女人用的物什,因为下摆处用多余的布料滚了一圈花边,而且在围裙两侧,还各缝了一个兜。这个围裙她看着很眼熟,应该是妈妈当年用过的,后来不知道收拾到哪里去了,今天,居然神奇地出现在严臻身上。 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居然还能用。 但是好像不大对劲,他……系围裙做什么! “你……你……” 她指着他,眼睛却盯着他手里冒着热气的白粥。 他瞅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以及过度震惊导致变形的大眼睛,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我看液化气能用,案板上也有现成的菜蔬和米粮,就做了些早饭,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严臻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安急切地打断,“我喜欢,我喜欢吃家人做的早饭。”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的,她立刻上前接住瓷碗,帮他放在茶几上。 她低着头,去厨房端剩下的早餐。 两面金黄的煎饼,青翠碧绿的小黄瓜,以及一盘叫不出名字的绿叶菜。 看她盯着那盘菜不动,严臻赶紧上前解释说:“哦,这是在房后拽的山野菜,这种菜用热水焯了,只放盐和香油调味,味道就非常鲜美。我们每次野外集训的时候,就会撺掇着炊事班长去采些野菜来给我们打牙祭。除了这种夏季才有的野菜,还有一种是春季独有的……” 严臻正说到兴起,忽然被撞过来的人影抱个满怀。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抱她。 “长安……” 长安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半晌不说话,也不动。 严臻心虚得不行,手心开始出汗,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的,轻声问她:“你怎么了,长安?” 长安用额头顶着他的胸膛,眼睛与地面平齐,用力吸了吸鼻子,说:“我被你感动了啊。你知道吗,严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和常妈妈之外,你是第二个为我做早餐的人。” 严臻的心脏重重一痛,鼻子里涌上一阵酸涩的滋味。 他的长安。 竟然为了一顿微不足道的早餐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和淡然。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情绪失控,听着她极力掩饰却仍鼻音浓重的回答,除了心疼,剩下的,好像还是心疼。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自作主张瞎做什么早餐惹她伤心。 “我去洗脸。”长安低着头,绕开他匆匆走开。 看着那道门关上,严臻懊恼地敲了下脑袋,低声骂了句,“笨蛋!” 第八十九章 抓包 米粮和菜蔬是常妈妈之前就放在家里的,因为常妈妈最了解长安的脾性,但凡能不求人,她就绝不会去打扰别人的生活。所以,常妈妈怕她不好意思到家里吃饭,又怕外面的饭菜不新鲜,吃坏了肚子,就特意灌了煤气,又准备了一些食材让她偶尔对付一顿。 可实在是惭愧,这些年来,她的厨艺非但没有提高,反而有日渐退步的趋势。 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做过一顿饭了,平常工作忙,基本上就在工地上吃饭,回到公寓,也大多叫外卖对付,偶尔改善一下生活,还是长宁心疼她这个姐姐,会主动过来给她做顿热饭吃。 像今天这样,一起床就能闻到饭菜香味,而且还是在自己魂牵梦萦的家里,这样的视觉冲击和味觉刺激,一瞬间将她的情绪升至顶点,怕吓到严臻,她索性躲进卫生间,用凉水一遍遍浇着发烫的脸颊,想让自己快点平复下来。 看着镜子里眼眶通红的影子,她的心里却还是感铭肺腑,荡魂摄魄。她从来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为对方做到这样的极致。直达心灵的触动,却无丝毫矫揉造作之态,这样的严臻,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甚至是懂她所思所想的严臻,怎能不令她感动呢。 她洗漱完出来,严臻从沙发上站起来,“快吃饭吧,这会儿粥刚刚好,不烫了。” 他看看她,指着沙发,“你坐这儿。” 他腾开位置,从屋角拿了个折叠的马扎,打开,放在长安对面,也跟着坐下。 简单的早餐,不简单的心意。 长安端起瓷碗,舀了一勺白粥送进嘴里。 软糯甜香,不凉不烫,刚刚好。 她一连喝了三口,才放下碗,然后夹了一筷子野菜又尝了尝。 “怎样?吃起来还有涩味吗?”他神情略显紧张地望着她。 她细嚼慢咽,半晌吞下那口菜,才嗯了嗯,黑眼睛一闪一闪地看向他,说:“不错,好吃。” 他愣了一下,随即古铜色的脸颊上泛起浓浓的笑意,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竟能看到他嘴角边的笑窝,一跳一跳的,特别有趣。 她不由看得眼睛发直。 他察觉到,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忽然隔着桌子凑过来,在她嘴唇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她的心咚咚狂跳,面红耳赤地僵在那里,正想说他犯规,却听到沙发边的大门传来一阵嘎啦嘎啦的响声。 “安安,我给你送早饭来……”大门口的常月梅忽然顿住话把儿,一脸震惊地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 她的目光在那个陌生的小伙子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又绕到面红耳赤的长安脸上,最后,停在黑色长条几上摆着的几盘卖相不错的早餐上面。 就这样僵持了有几秒,严臻先站起来,主动问候说:“阿姨,您好。” 常月梅不自然地点点头,“哦,你……你也好。” 长安赶紧丢下碗筷,把常月梅请进门,严臻上前接过常月梅手里的不锈钢小锅,放在茶几上。 “常妈妈,你快坐。”长安扶着常月梅坐下。 常月梅的目光掠过沙发角落里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被,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 莫非…… 她瞥了瞥面皮发红的长安,这才算是真正回过味儿来。 敢情这丫头偷偷把男朋友带回家住了。 关系到长安的终生幸福,她可不敢有丝毫马虎。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把矛头对准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又是笑,又是问的,不出十分钟,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的。 这个叫严臻的小伙子,论人才有人才,论家世有家世,而且行止稳重,老成练达,同她讲话时,目光清湛,语气恭谨,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军人独有的磊落气质,让故意来挑毛病的常月梅也感到无从下手。 可就是有一点,她不大放心,还需要再好好观察一下才能下定论。 “哦,你老家在临市啊,说起来咱们也是老乡呢。”常月梅就是临市人。 严臻正襟危坐,身板挺拔如松,“是的,阿姨。” 常月梅看看他,掀开她带来的不锈钢锅盖子,从里面的箅子上拿出一盘金灿灿的小油条和两碟小菜,放在茶几上,“小严啊,尝尝阿姨的手艺,这油条是我炸的,没有外面的添加剂。” 严臻瞅了瞅长安。 长安抿着嘴,冲他眨眨眼,暗示他可以吃,他这才拿起油条,大口吃将起来。 边吃边夸赞说:“阿姨,这油条又脆又香!” 常月梅笑了笑,抬手招呼他,“多吃点。” 严臻点点头,用筷子夹起一根小油条放在长安的碗边,语气温柔地说:“你也尝尝。” 长安瞅他一眼,乖乖拿起油条咬了一口。 常月梅把这些小细节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 “那我先过去了。你们赶紧吃饭,吃完了,还得去办手续呢。”常月梅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对严臻说:“小严啊,晚上和安安到家里来吃饺子吧,你喜欢吃什么馅儿?我好准备着。” 严臻一愣,刚要回答,却被长安抢过话去,“他吃什么都行,不挑食,是不是严臻!” 严臻赶紧点头,“我啥都吃。” 常月梅露出笑容,伸手戳了戳长安的额头,小声嘟哝道:“瞧把你给急的,我问你了吗。” 长安吐了吐舌尖,模样娇憨可爱。 常月梅目光怜爱地看着她,叮嘱说:“不许欺负小严,听到了没。” 长安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常妈妈……” 常月梅笑呵呵地走了,长安关上门,回头一看,严臻正笑吟吟地瞅着她呢。 她的脸莫名一红,避开他的视线,用手掌扇着凉风,自言自语地说:“大清早的就这么热。” 她刚想回去坐下,却在中途被严臻抱住,压在了门背后的阴影处。 她的后脑勺被他的大手按住,右耳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动弹不得。 “你听,我的心跳得有多快!” 咚咚……咚咚咚…… 擂鼓一般强悍的心跳,震得她一阵愕然。 可心里又觉得特别的幸福,特别的满足。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紧张到手脚出汗,心跳腿软,可见,在亲人审度挑剔的目光面前,谁也做不到收放自如的淡定和轻松。可他对自己的那份心意,却又让她如同喝了头茬儿的蜂蜜似的,从里到外都透着滋润和幸福。 第九十章 包饺子 徐建国临时有事去了单位,没能见到妻子口中那个身材魁梧的‘黑大汉’,听妻子说,那小伙子是个军人,在上海工作,趁着休假来看长安。 心里惦着长安这边的事,上班也不踏实。还没到中午,徐建国就给长安打电话,问她手续办理情况。长安说一切都办妥了,两家也商量好三日后交房。 徐建国吁了口气,感觉心中大石去了一半。可想起另外那一半,他觉得心口又变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他在电话里绕来绕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长安主动说晚上会带男朋友去徐家吃饭。 徐建国愣了愣,嗫嚅着应了声好,才挂断电话。 嘴里紧跟着泛起一股酸溜溜,苦涩涩的滋味,颇让他难受了一阵儿。 他情知自己是犯了心病,这心病,是这世上每一位父亲都会犯的通病。 虽然他不是长安血缘上的亲人,可他对姐弟的感情不比自家女儿少分毫。尤其是长道廉夫妇罹难去世之后,他更是把姐弟俩视若己出。 这些年,他和妻子像照看幼苗一样把他们拉拔成人,护在自己身后,如今花开了,树成材了,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抢走了’,这种心情,既复杂又不舍。 下午五点。 徐家。 常月梅正在门厅里找东西,大门却响了。 看着门口熟悉的身影,她不禁瞪大眼睛,讶然问道:“你不是六点才下班吗?” 徐建国一边换鞋,一边探着头朝客厅张望,“我请了会儿假。安安呢,来了吗?” 常月梅顺着他的视线朝里一望,不由得笑了,“早来了,在厨房捣乱呢。”她走过去,拍了丈夫一下,低声提醒说:“哎,待会儿说话可注意点,别把人家小伙子给吓住了。” 徐建国瞥了瞥眉目带笑的妻子,心里愈发的不舒服。想来不过早晨才见面,这还没到晚上呢,妻子就撇开他,维护起一个外人来。 心里不痛快,脸上的肌肉就显僵硬。他趿拉着拖鞋,径自走到沙发那边坐下。 他在摆满西瓜和桃子的茶几上摸了摸,眉头一皱,冲着妻子的背影语气粗重地问道:“遥控器呢!你又给胡塞到哪儿去了!” 常月梅惊讶地看着给她甩脸子的丈夫,不禁扬了扬声调,怼回去:“不就在沙发扶手上搁着呢,你找没找就瞎吆喝。” 徐建国拉着脸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徐叔叔,您回来了。”长安和严臻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徐建国嗯了一声,转过头,扫了一眼那个站在长安旁边的男人。 那人也在瞧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徐建国不由得一怔。 这个小伙子足足比长安高了多半头,立在那儿,感觉头就要戳到天花板上去,人长得也出奇的精神,只是皮肤没有宁宁白净,下巴上青黢黢的,再加上俩灯泡似的通明大眼,看起来有点吓人。 “徐叔叔,您好,我叫严臻,是长安的……男朋友。”这人说男朋友之前特意看了看长安。 长安则冲他笑了笑,眼神里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徐建国心里一动,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握紧右手,不热不冷地嗯了一声,就把视线转到电视屏幕上去了。 严臻目光轻闪,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长安诧异地看了看一旁的常月梅。 常月梅脸皮紫胀,恨不能揪着丈夫的耳朵胖揍他一顿,这倔板儿,什么时候犯倔不行,偏偏挑长安男朋友上门的时候尥蹶子,真真要把她气死。 可气归气,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数落他吧,常月梅压住火气,指着厨房打岔说:“小严,你帮我把案板抬到餐桌上去,咱们包饺子。” 严臻笑着答应,大步走向厨房,抬了案板出来。 长安端起一盆拌好的馅料,悄声问常月梅:“常妈妈,我徐叔咋啦?是不是单位出什么事了?” 今天的徐建国太反常了,联想到他清早就被单位的电话叫走,长安很是担心。 常月梅拿起小擀杖,探头朝客厅里的背影瞅了瞅,低声牢骚说:“谁知道他哪根筋抽抽了发神经呢。咱们包饺子吃,甭管他。” 长安无奈地摇摇头,端着盆跟着常月梅出去。 徐家包饺子还沿袭着之前的老习惯,拌馅、揉面都在厨房,唯独包饺子这个环节固定在餐桌。 一家老小围成一圈,常月梅双手如飞,同时擀几个人的皮,大人们一边包饺子一边唠着家常,小孩子则拿着小面团,捏面人,捏动物,嬉笑打闹,好不快活。 以前长道廉夫妇在世的时候,徐家就常常邀请他们一家来吃饺子,那个时候,也像现在一样热闹喧阗。 “你看看人家小严,饺子包的多好,你啊,练了二十几年还是幼儿园的水平,羞也不羞!”常月梅黏了一点雪白的面粉,抹在长安的鼻尖。 长安笑着躲向严臻背后,“我包的有那么差劲吗?” 常月梅捏起竹篾上面一个细长条状的饺子,笑呵呵地说:“那你自己说说,这像饺子啊,还是像雨天地上爬的蚯蚓啊。” 严臻忍不住哈哈大笑,长安拧着眉毛推了一下严臻,气哼哼地警告说:“不许笑。” 然后她转过头,噘着嘴,向常月梅抗议说:“常妈妈,您的胳膊肘怎么净往外拐呀!您看清楚了,谁才是您的亲闺女!” 常月梅笑得前仰后合,她拧了拧长安红扑扑的面颊,边喘气边说:“哎呦呦,哎呦呦,我家安安吃醋了呢,吃醋了,哈哈……” 严臻也跟着捣乱,把面粉抹了长安一脸,长安跳脚,抓了面就去回敬严臻,严臻就踮着脚尖,不让她够到,长安气得哇哇大叫,手背用力蹭了蹭脸蛋,顿时,脸上的面粉糊成白花花的一片,像极了舞台上的小丑,令人捧腹大笑。 “咳咳!” 忽然,背后传来几声不和谐的咳嗽。 严臻迅速敛了笑容,抓起掉在案板上的饺子皮,夹馅,手指一捏,就成了一个圆滚滚,大肚子的饺子。 长安吐了吐舌头,也有样学样,跟着严臻学包饺子。 常月梅朝身后翻了个白眼,一边手指飞快的推动擀杖,一边感兴趣地问严臻:“小严,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第九十一章 读心术 “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我就自己捣鼓吃的,有一次,忘了煤火炉上架着锅,差点把家给烧了,从那以后,我妈把厨房锁了,不让我进去。可他们经常加班,一走就是几天,外面的饭吃够了,我就偷偷配了把钥匙,自己弄吃的。后来,我正在做汤面的时候被我妈逮个正着,我以为要挨顿胖揍,可我妈拿起饭勺尝了尝我做的饭,却愣住了,她丢下饭勺,抱着我哭了一通,从那以后,就把厨房门上的锁头给摘了。”严臻一边包饺子,一边云淡风轻地回答说。 长安听了心中微动,她伸过手去,轻轻握了握严臻的手背,严臻转头望向她,漆黑的眼底泛起温柔的波光。 严臻是想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将儿时的辛酸淡淡地揭过去。可是有过同样经历的长安,又怎能体会不到他言语背后的辛苦呢。 常月梅默默地看着他们相互安慰,心里涌上一阵酸涩的感动。 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个年轻人,不是随随便便谈个恋爱,而是因为心灵的高度契合才走到一起的。他们过早的接触到生活的本质,却能始终保持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同时又能从细节理解对方并发自内心的彼此扶持,这份珍贵的情意,却是寻常情侣不能比的。 她不免盯着严臻多看了一会儿,想从这张轮廓峻然的脸庞上看出些许的不同,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这个目光深邃的年轻人,脸上除了坦荡荡的神色和诚挚热烈的眼神,再也找不到其他隐藏于心的情绪。 或许在他眼中,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根本就是甜的,他记得那些事,完全是出于爱,而不是对父母的怨怼或是指责。 这样一个懂得感恩,懂得包容,懂得珍惜的男人,才配得上他们的宝贝长安。 她把擀好的面皮推向严臻那边,“那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忙得连孩子都照顾不到。” “我爸是油库主任,我妈是计量员,油车一来,光卸油就得三四天光景。”严臻说。 油库? 常月梅以为是吃的油,不禁夸张地说:“乖乖!那得多大的粮库才能盛得下啊。” 严臻一愣,还没等解释,沙发那边却传来一道鄙夷的声音,“是烧的汽油,不是你厨房里的豆油!” 常月梅呆了呆,老脸一红,冲着那道背影吆喝上了,“你就坐那儿别动啊,千万别动。等会儿啊看着我们吃饺子,你就聪明成仙了!” 徐建国转头想接茬儿,长安却端起竹篾,拉着常月梅朝厨房走,“常妈妈,煮饺子吧,我饿死了。” “严臻,你陪徐叔说说话。”长安朝严臻使个眼色。 严臻点点头。 四五个面皮,不消一分钟就包完了。严臻一边用抹布擦拭餐桌,一边笑呵呵地主动搭话:“徐叔,您喜欢看中央四套啊。” 徐建国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严臻不以为杵,擦完桌子,就走过去,坐在徐建国旁边,拿起一块红润润的西瓜递过去,“徐叔,吃西瓜。” “不吃!”徐建国头也不转地说。 “那我吃了。”严臻自顾自地吃了块西瓜。 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画面吸引了严臻的视线,他聚精会神地观看,直到身边的徐建国嘟哝了一句:“看得懂吗?” 严臻指着电视屏幕,说:“徐叔,我知道这是非洲西部的利比里亚。里面这个穿军装戴蓝盔的战友,是在当地执行任务的中国维和军人。” 节目中讲述的这位只留下照片的军人,是2005年中国赴利比里亚维和运输分队士官张明,他在与战友外出执行任务时,被子弹击中头部,不幸壮烈牺牲。 “事后,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专门发来唁电,感谢中国政府对联合国维和行动做出的突出贡献和为之付出的巨大牺牲,并向张明的亲属表示了深切的哀悼……” 客厅里的两个男人静静地看着电视屏幕,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电视里响起节奏欢快的音乐,严臻转了视线,看着与他同样沉默的徐建国,开口说道:“我第一次听说张明的事迹,是在入伍后不久,当时我就想,如果今后我有幸踏上非洲那片土地,一定会为战友献上一束鲜花,祭奠他的英灵。” 每一个为国捐躯,为和平献出宝贵生命的英雄,都不该被世人所遗忘。 徐建国终于肯正视旁边的严臻。 半晌,他问道:“你就不怕?” 严臻想了想,说:“徐锡麟在《出塞》中说,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又有何惧。” 徐建国目光轻闪,眼底的寒意倒是褪去不少,“你倒是个有种的。” 严臻笑了笑,拿起一个桃子,递给徐建国,“徐叔,您吃桃。” 徐建国看看他,接过桃子,咬了一口。 严臻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他指着电视,问道:“我听长安说,您喜欢看中央四台。” 徐建国点头,“节目办的不错。你看刚刚那个介绍维和军人的纪录片,拍得多好,多有教育意义。还有走进非洲那个节目,让观众足不出户就能领略到非洲的美丽风光和风土民俗,这种节目就应该长期办下去。” 严臻抽了张纸巾递给徐建国,“徐叔,您对非洲感兴趣?” 徐建国咬了口桃子,打开话匣子,眼睛晶亮地说道:“那当然。我父亲曾经是一名援非建设者,提起他老人家啊,那话可就长了……” 长安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出厨房,看到的就是一老一少坐在沙发里热切讨论的画面。 再一听聊天的内容,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严臻,真不能小看了他,他与人搭讪的本事,可谓是到了读心术的最高境界,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动对方了。 她放下盘子,悄悄走过去,拍了拍徐建国的肩膀,“徐叔,吃饭!” 徐建国吓了一跳,转过头,拧眉说道:“我和小严正说得起劲呢,你们先吃,先吃啊。” 小严? 这么短的时间就改了称谓。 长安挑了挑眉,和严臻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可不是徐家的待客之道!小严,甭理你徐叔,过来吃饺子。”常月梅端着饺子瞪了丈夫一眼。 徐建国理亏,看着严臻,抬手招呼道:“走,咱们边吃边谈!” 徐建国起身,对常月梅说:“月梅,你把我存的那瓶五粮液拿出来,再拌几个凉菜,今晚,我要和小严不醉不归!” 常月梅和长安面面相觑,而后,又同时笑出声来。 第九十二章 家宴 薄皮大馅的笋瓜猪肉饺子,青翠碧绿的时令拌菜,醇香四溢的五粮液,老式吊扇的嗡嗡杂声,徐建国爽朗的笑声,汇成了一幅温馨热闹的家庭画卷。 徐建国和严臻从非洲聊到美洲,又从美洲绕回亚洲,最后回到中国,回到海峡两岸的话题上。 长安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会插上一句,谈谈她自己的看法。 一旁的常月梅笑眯眯的给长安夹了个饺子,“安安,你说去扫墓,去了吗?” 长安点点头,“下午去过了,严臻陪我去的。” 严臻,也去了? 常月梅愣了愣,和听到长安的回答后一脸惊讶的徐建国互相望了望。 “小严,你看安安这孩子不懂事,你……你还是她的朋友,就让你去公墓……”朔阳有个旧俗,恋爱中的男女是不能去对方亲人的墓地,怕会招来灾祸。长安不懂这些,竟自作主张的把严臻也带去了。 “我……”长安张口想解释,却被严臻拦住,“徐叔,常妈妈,其实回朔阳之前,长安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不是一般的朋友。” 严臻握住长安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住,目光坚定而又深情地看了看长安,又把目光转向徐家长辈,说:“去公墓看望叔叔阿姨,是我来朔阳最大的心愿。” 他顿了顿,继续说:“徐叔,常妈妈,我知道你们对长安的感情早就超出了街坊之间的普通情谊,所以当年,你们会在长家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站了出来。”说到这儿,他的语速慢下来,“徐叔,您今天故意冷落我,用言语试探我,悄悄观察我,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也不是对我不满意,而是不放心长安,不放心我,您怕我给不了长安幸福安宁的生活,您怕我对照顾宁宁有心结。徐叔,这一时三刻的交谈,虽然不会让您对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您阅历丰富,世事洞明,应该对我的为人和性格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作为一名军人,我从来不说假话,不说空话,今天,我当着二老的面,用我热爱的军人身份向你们保证,我会珍惜和爱护长安一生,会扶持并照顾宁宁,助他成家立业,为长家争光!” 徐建国惊讶地看着严臻,看着这个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好像都懂的年轻人,心里却在掂量着他这些话的份量。 原来,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安安并不是因为不懂旧俗带着严臻去公墓,而是因为两人确定了关系,严臻是以准女婿的身份为岳父母祭扫,行的是晚辈亲人之礼,并无不妥之处。 想到这里,徐建国对严臻昨夜留宿长家的行为也就没那么抵触了。 可又觉得有些突然,毕竟安安之前没跟他们提起这件事,也没提起严臻,所以乍一见面,才把他们给惊到了。 徐建国沉默片刻,目光严肃地看着脸膛发红的严臻,问:“你是说……你准备和安安结婚,而且会照顾宁宁?” 严臻目光明亮地回答道:“是,我这次休假就是想把婚事定下来。” 长安在一旁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声呵斥道:“你瞎说什么,我……我可没答应你这么早结婚。” 再说了,还有宁宁,要结婚的话,也是宁宁和凌薇先结才对。不然的话,她着急卖什么房子。 严臻笑了笑,看着她说:“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可我也说了,从今往后,宁宁就是我的弟弟,我的责任,不会因为我们结婚与否有丝毫的改变。” 长安怔怔地看着他,乌亮的大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层晶莹的水光。 徐建国和常月梅互相望了望,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感动。 常月梅除了感动,还有一份雀跃,一份惊喜。 “安安,我看小严说得有理。”她拉着长安,脸上溢满喜悦,说:“你想啊,你今年虚岁就27了,这个年纪,我们家妞妞都已经两岁了,你也该成家了。” 长安面皮烫热地靠在常月梅肩上,“常妈妈……” 常月梅捏了捏她的脸,叹了口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我们的安安要嫁喽!” 记忆里那一对儿粉雕玉琢般的龙凤胎似乎还在她的臂弯里躺着,让她做梦都在羡慕,可如今,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长大了。 大了就会飞了。 飞得好高,飞得好远,她伸着胳膊,踮着脚尖再也够不到他们…… 屋子里短暂的静了一会儿,之后常月梅指着桌上的饺子和菜肴,又数落起老伴儿,“徐建国,你傻愣着做什么,快招呼小严吃菜啊。酒呢,给我也倒一杯,今天高兴,我也想喝点。安安,去拿酒杯。” 长安答应一声,去柜子里拿酒盅,徐建国给严臻倒酒,又给妻子的酒盅满上,“来,为了小严成为咱们家的一员,为了安安的幸福,咱们一家人,干一杯!” “干!” “干!” 不知是不是严臻主动捅破了窗户纸让彼此之间少了那层隔阂,接下来,徐建国和严臻推杯换盏,言语热烈,竟一直喝到了月上树梢头,才被常月梅收走酒瓶,强迫他们散摊。 “小……小子……今晚……晚上跟我睡!”徐建国一脸赤红地攥住严臻手腕,指着卧室,口齿不清地命令道。 “是!徐叔,您……您说了算!”严臻冲着长安摆摆手,眼睛发直地说:“我……我跟……跟徐叔睡。” 长安哭笑不得,晃了晃常月梅的胳膊,“常妈妈,你看他们……” 常月梅摇摇头,上前去拉徐建国,“这么晚了,你闹什么,让他们回去休息,明天还得收拾屋子呢。” 徐建国扬起胳膊,甩开常月梅,“不……不行!他……他们还没……举行仪式……不能住……住一块……对安……安安……不好……” 说完,他推了推常月梅,“你去……去陪安安……去道廉家睡……” 常月梅拍拍徐建国,着急得想堵住他的嘴,“孩子们在这儿呢,你别啥话都说……” 徐建国眼神迷蒙地瞅向妻子,嘿嘿傻笑两声,“我是为……他们好……你不懂……不懂……” 常月梅无奈,只好回来拉着长安,“不管他们了,咱们回去睡觉。” 面红耳赤的长安朝严臻那边望了望,不想,却看到严臻正神情促狭地朝她眨眼,那眼睛,亮闪闪的,哪里有刚才混沌不清的模样。 她心下安定,搀住常月梅的胳膊,笑着说:“咱们走。” 第九十三章 聚齐了 接下来两天,严臻都在帮着长安收拾家什,他通过便民电话联系到一位收废品的师傅,把家里能卖的物什估个价,不能卖的就让师傅给拉走。 原以为腾房子没什么难度,可真开始干活,才知道一个家几十年累积下来的零碎物品铺陈开来,工作量是多么的惊人。 徐建国要上班,常月梅腰不好,严臻就主动揽过大部分的体力活儿。 这个时候,他之前在部队积蓄的体能优势就彻底显现出来。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搬起大件柜子和废旧电器,把一旁收废品的师傅看得是啧啧称奇,过来帮忙的邻居也一个劲儿的夸赞严臻,羡慕长安找了个好对象,羡慕徐家好人好报,不仅多了个女儿,还多了个女婿。 常月梅乐得合不拢嘴,催着长安去院门口买西瓜给街坊邻居们解渴。 六局院门外的树荫下,聚集着几辆从附近郊县开过来的卖瓜车。 瓜农在树荫下乘凉,她刚走过去,就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招呼声:“比蜜还甜的本地大西瓜,沙瓤无籽,不甜不要钱!大妹子,给你……” 长安一怔,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怔,然后,两人同时笑了。 “是你呀,大妹子。” 长安笑着点点头,指着电动三轮里的黑皮西瓜说:“我要两个西瓜,直接切好。” “好咧!”那瓜农笑眯眯地挑瓜,上称。 “这瓜吃着甜吧。” “挺甜的。” “哈哈,我没哄你吧。咱家的瓜,我就敢给你打包票,没有不甜咧。”瓜农拧开水瓶盖子,洗了洗锃明瓦亮的刀身,而后,把西瓜放在一旁的水泥台上,找准位置,一刀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股西瓜特有的馥郁果香就四下里飘散开来。 “老王,你就吹吧!” “我吹啥啦,你看这瓜好不好吧!”那个姓王的瓜农举起半个红通通的西瓜朝半空中炫耀似的晃了晃,引来一片笑声。 长安也笑了起来。 很快,瓜农把切好的瓜装在袋子里递给她,“你家的大力士呢,怎么关键时候不出来表现了。” 瓜农对他们上次买瓜的细节还记忆犹新。 长安接过袋子,“他在屋里干活呢。谢谢你啊,师傅,钱我搁在瓜车上了。” “好咧!吃好再来啊!”瓜农扬起手。 长安拎着西瓜刚走进铁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安安——” 她一回头,看到穿着t恤短裤的张梦璐朝她跑了过来。 “璐璐,你咋来了?”长安惊喜地叫道。 张梦璐顿住脚步,抢过她手里的一个西瓜袋,蹙着眉头埋怨说:“你腾房子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我路过六局院想着跟你约个饭,我还不知道你忙成这样。” “严臻告诉你的。”出来的时候,她把手机塞严臻兜里了。 “不然呢。”梦璐翻了个白眼,从袋子里掏出一块西瓜,咔嚓咬了一口,“反正你不够意思啊,没把我当姐们。” 长安抬手擦了擦梦璐脸上的汗珠,“都快收拾好了。大热天的,就没麻烦你们。” 梦璐愣了愣,低下头,连啃了两口西瓜,“这西瓜真甜,还不用吐籽。” “那当然了,也不看谁挑的。”长安笑道。 西瓜是真的甜,很快,梦璐的眉眼里逸出欢快,她靠过去,把吃了一半的西瓜朝长安嘴里塞,“那你也尝尝,尝尝。” 长安嫌弃地偏过头,“谁要吃你的剩嘴巴子。” “你吃嘛,吃嘛!” “不要……”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安安——” 长安面色一僵,和梦璐同时转头,看着来人,惊讶地叫道:“宁宁!” 刚跨过铁门,拎着一个黑色行李袋,颀长英俊的男子不是长宁是谁! 他的身后,还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比长宁略高一些,气质沉稳内敛的英俊男子,是温子墨,他的旁边,站着体格富态,目光闪烁的宋大江。 梦璐瞪大眼睛,看着鱼贯而入的三个人,西瓜汁溢出嘴角也没感觉。 “你是……张梦璐。”长宁看着面前穿着清凉的时髦女郎,犹豫着伸手问道。 梦璐眨眨眼,伸出手,却发现手里拎着袋子,换手,却发现手里的半块西瓜,她尴尬地笑了笑,缩回手,说:“我是璐璐啊,以前常去你们家玩呢。” 长宁点点头,“我记得你。比我们大半岁的璐璐姐。” 张梦璐抿着嘴笑了,她晃了晃手里的西瓜,冲着长宁身旁的人打招呼,“嗨!温子墨,好久不见。” 温子墨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耀眼,他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轮到宋大江,他赶紧上前抢过梦璐和长安手里的袋子,笑呵呵地说:“我就不用介绍了,都认识,都认识。” 梦璐白了他一眼,扭头看了看面色平静的长安,低声问:“进去吗?” 她这么问,全是因为温子墨。 宋大江曾跟她说起过温子墨回国是为了重新追求长安,如今他招呼不打一个就出现在六局院,再加上正在长家干活的严臻,双方要是见了面,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长安的眼里光芒一闪,嘴角一抿,语气平静地说:“进门就是客,宁宁,招呼子墨和大江。” 说完,她就拉着梦璐先走了。 长宁脸色一沉,转过头,看着温子墨他们说:“你们都看到了吧,”现在她……她对我就是这态度!” 至少,她还肯让你招待客人。 比他们这些纯粹的外人,好太多了。 温子墨隐去眼底的黯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别发牢骚了,你这心急火燎地赶了一路,不就是要回家帮她吗?还愣着干嘛。” 长宁哼了哼,别别扭扭地带着温子墨他们朝自己家的楼房走去。 长安和梦璐刚走到楼道口,就看到严臻正背着一个五斗柜从台阶上下来。 梦璐倒吸一口冷气,惊叹道:“严排长,你也太牛了吧!” 严臻额头上的汗水扑簌簌往下掉,胳膊上的肌肉也胀鼓鼓的,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 他笑呵呵地说:“这算什么!一个木壳子,还没有我们的背包重!” 长安上前帮他扶着柜子,保持平衡,常月梅端着洗脸盆走下台阶,好奇地瞅了瞅梦璐,而后问长安:“你买的瓜呢?怎么空手回来了!” 长安帮着严臻把柜子卸在废品车上,她垂下眼眸,静了静,才转过头,指着绿树成荫的社区道路说:“宁宁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成长 不止长宁回来了,还多出来几个长宁的同学。常月梅看着脸熟,尤其是那个留着大波浪卷,穿着时髦的漂亮姑娘,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常妈妈,我是璐璐啊,小时候,您给安安梳辫子,我站在一旁凑热闹,非让您也给我扎头发,您忘了?”张梦璐笑嘻嘻地提醒常月梅。 常月梅努力回忆往事,蓦然,眼睛一亮,指着梦璐,惊喜地说:“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整天跟在安安后面,来我家偷吃冰棍的璐璐!” 梦璐脸皮一烫,抱着常月梅的胳膊,晃了晃,“我哪儿偷吃了啊,是安安,是安安先从冰箱里拿冰棍吃,我才跟着拿的……” “是呀!我只拿了一根冰棍,你却一下子吃了六根,把妞妞的冰棍儿也吃了,害得妞妞哇哇大哭,一见到你就骂你坏姐姐!”长安促狭道。 “安安!你讨厌!”梦璐满脸通红地上前捂长安的嘴,长安躲到常月梅身后,冲她吐舌头,梦璐不依不饶,两人就在院子里追逐起来。 围观的街坊邻居哈哈大笑,就连一直沉着脸不吭声的长宁也悄悄地扬起嘴角。 “来来来!街坊们,吃西瓜,吃西瓜!谢谢你们啊,帮了安安大忙了!”常月梅把切好的西瓜用大搪瓷盘子盛了,放在院子葡萄架下面的石桌上面,招呼邻居们吃瓜解暑。 大家你一块我一块,不一会儿就把两个硕大的西瓜分完了,常月梅看长宁他们都没吃上,就想叫长宁再去门口买几个西瓜,可刚一张口,身边的严臻却主动开口说:“常妈妈,我再去买几个瓜。” 常月梅朝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去兜里摸钱,那边严臻已经大踏步走了,长宁朝严臻的背影望了望,趁人不注意,也跟了上去。 张梦璐捅了捅长安的胳膊,担忧地说:“宁宁不会找严臻打架吧。” 长安看了看那两道笔直的背影,浓黑的眉峰一挑,说:“不会。” 即使长宁故意找茬儿,严臻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但她也有些好奇,严臻如何同来者不善的长宁相处。 “最近就要搬完吗?”耳边,传来温子墨温煦熟悉的声音。 长安抬起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嗯,后天要全部腾空,交钥匙。” 梦璐冲着温子墨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宋大江了。 养了二十年的葡萄树,正值青壮年时期,树上枝叶繁茂,绿意葱郁,犹如一把大伞,遮住燥热的阳光,为六局院的街坊们带来一片清凉的地界。 长安把没吃完的西瓜放在身后的水泥花台上面,转过身,面前却多了温子墨递来的纸巾。 她接过去,擦了擦手,“谢谢。” 温子墨的心里一闷,不由得苦笑,他不过是递个纸巾也值当她道谢,可见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欠着他的。 长安的视线扫过他眼圈下方的暗影,语气不再那么紧绷严肃,而是带了稍许的感情,轻声说:“我会说宁宁的,不让他再缠着你,耽搁你的正事。” 温子墨微微一愣,缠着他? 好像是他主动联系长宁的次数比较多,原因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刻,他有些累了,不仅是连夜开车体能过度透支,还有见到长安后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无力感比身体的感觉更加使他疲惫。 曾经看过一档节目,说心情会影响一个人的身体状态,可见这个观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公司还顺利吗?”长安问。 “还好。”其实他没有说真话,事业刚刚起步,千头万绪,各方都需要打点,各个环节都需要他殚精竭虑,亲力亲为,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顾及其他,可是长宁一提起要回朔阳的事,他却着了魔似的,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连夜开车回到朔阳。 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会因为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来生出什么变化,可亲眼看到笑容粲然的她与严臻用那种温柔明亮的目光对视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谁挖了个大洞,空落落的,泛着疼。 长安淡淡地笑了笑,“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无论是当年的高考,还是后来过关斩将赢得留学全额奖学金,温子墨在朔阳一高,永远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温子墨笑了笑,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微风攒动的葡萄叶,心里却怅然在想,只有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不成功。 良久,他轻声说:“但愿吧。” 接下来,长安过去招呼街坊邻居,温子墨独自站在树下,颀长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温子墨,你站这儿干嘛!”张梦璐面色红红地走了过来。 温子墨转过身,看着和记忆中一样外向活泼的张梦璐,笑了笑说:“我看看这棵老葡萄树。” 张梦璐眨眨眼,心想葡萄树有什么好看的。 温子墨伸手摸了摸盘曲向上的虬枝,目光露出一丝思索的意味,“第一次站在这棵葡萄树下,它的枝干还只有小指粗细,可不到十年,它就长成可以荫蔽一方的大树了。想一想,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懵懂无知,却又天真烂漫,觉得全世界都握在自己的手里,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挥霍,可经历过岁月的磨砺,经历过风雨的洗涤,等内心真正坚强起来,才赫然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可以强求,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顺其自然,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张梦璐愣了愣,面皮红得能滴出血来,“温子墨,你是说我当年向你表白……” 温子墨愕然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璐璐,我是说我自己,与你无关。” 梦璐飞快地瞄他一眼,愧惭说道:“你不怪我吧,当年要不是我横插一杠,你和安安或许早就……” 在温子墨震惊全校的表白事件之前,梦璐曾故意向长安提起过她喜欢温子墨的事情,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长安几乎不怎么理温子墨。 是不是没有她去搅局,温子墨就可以早点追到长安,也就不会有后来…… “真的不怪你,你看,现在你和……长安都找到心爱的人,我真心替你们高兴。”温子墨目露真诚说道。 张梦璐这才露出笑容,抛开心里的那些顾虑同他聊了起来。 六局院铁门外。 “一共三十一斤二两,二两抹了,收你三十块。老熟人了,咱也给你打个折!”皮肤黝黑的瓜农指着磅秤笑呵呵地说道。 严臻刚准备掏钱,旁边面色沉郁的小伙子将一张二十一张十块的的人民币摞在一起塞给瓜农,“给你!” 说完就抢过磅秤上的西瓜袋,转身朝铁门那边走。 瓜农惊讶地看向严臻,严臻尴尬地笑了笑,快步追向前方的背影。 “宁宁,等等我!” 第九十五章 较量 严臻追上长宁,却不帮着未来的小舅子拎西瓜,而是信步走着,和长宁聊些说不着的闲话。 长宁原本就对这个搅乱一池平静的黑大个很是反感,而他对自己毫不在乎的态度更是让他气上加气。 拎着三十多斤重的西瓜走路对那个黑大个可能不算什么,可从小没出过苦力,被父母和姐姐娇养着长大的长宁,没走多远,额头上就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们朔阳的小吃真不错,前几天陪你姐去小街,吃了有名的羊肉烩饼,嘿,那羊肉又嫩又香,饼丝也特别有韧劲……”严臻滔滔不绝地说着。 长宁越走越慢,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烦躁。 等走到树荫下,他蓦地顿步,脸拉得老长,瞪着旁边高谈阔论的严臻,怒道:“你说够了没有!” 严臻愕然愣住,眼神无辜地眨了眨,微微弓腰,低声陪着笑脸说:“你……不爱听,那我不说了。” 长宁紧蹙眉头,满含怒意地盯着严臻,原本准备好的那些措辞激烈的怼人话,却都哽在喉咙里,一句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感觉,实在是窝囊。如同一个人聚集全身的力气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可是拳头挥出去了,却像是砸在棉花堆里,无声无息的,连个响声都没有。 严臻的视线掠过长宁紧紧抿起的嘴角,在他被袋子勒得青白发胀的指尖上停留了几秒,转过头,神色如常地继续朝前走。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温子墨说他是清华的风云学长,高才生,可这情商,也太……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具体哪儿不对劲儿,长宁也说不上来,他心情烦闷的瞪了严臻一眼,吃力地换了换手,快步越过旁边的人,大步朝前去了。 大家吃了西瓜,活儿还得接着干。 因为有长宁他们回家相助,常月梅就叫街坊们散了。 收废品的师傅又叫来两辆三轮车帮着拉东西,屋里的大件家什就可以往外抬,一并运走。由于家什大多破旧,不值什么钱,所以开货车的师傅只管拉货不管搬,所以长宁他们就不得不亲自上阵,帮着搬家具。 这些人看着高大威武,其实平时很少出苦力,再加上天气炎热,没一会儿,几个人的衬衫就湿透了。 只有严臻神色如常,不仅挑着重活儿累活儿干,还时不时的和他们说笑几句。 长宁就不服气,他把目光落在一个半人多高的衣柜上面。 “大江,你抬前面,我抬后面,我喊一二三,起,再一块往外出。”长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叮嘱柜子前面的宋大江。 “行!你喊!”宋大江晃了晃柜子。 长宁用力搓了搓双手,吸了口气,弯下腰,双手扣住柜子下方的柜腿,“大江,准备好了吗?” “你喊!” “那好,我喊啦!一……二……三……起!” 两人同时发力,老旧的衣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晃晃悠悠的离开地面。 半人多高的木柜,实打实的纯木料做的,比现在商场里那些绣花架子似的复合板材的家具结实多了,也沉多了。 “你别乱晃呀!”长宁汗如雨下,吼着前面的宋大江。 “我没晃,是你晃……啊——”宋大江大声怪叫,柜子却猛地一歪,朝右边倒了过去。 正蹲在地上收拾杂物的张梦璐抱头尖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果断冲了上去,抢在柜子落地之前,用脊背托住柜门。 “咚!”一声闷响,震得在场的人心弦一颤。 长宁脸色惨白,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柜子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闯祸了,闯祸了。 宋大江比他更惨,竟吓得丢开柜子瘫坐到地上。 要不是旁边的温子墨及时上前托住摇摇欲坠的斗柜,只怕这会儿宋大江也要被砸到了。 温子墨吃力地将重心移到左腿,弓着腰,朝柜门倾斜的方向大声叫道:“学长!严学长!你还好吗?” 事发突然,只有他看清楚严臻救了张梦璐。 过了几秒钟,从侧面传出严臻戏谑的抗议声:“先把柜子放下来,我快要被压死了。” 温子墨松了口气,指挥着长宁把柜子扶正,放回地上。 几个人先后冒出头来。 张梦璐踉踉跄跄地跑向宋大江,“大江,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宋大江嘴唇翕然,却说不出话来。 显然是被吓到了。 张梦璐看到男友的窝囊样,又惊又气,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低声埋怨道:“你会不会搬柜子啊,哪儿有双手抓着柜子腿的,你以为你俩是大力士啊!今天多亏了严臻,要不是他及时相救,你就去医院伺候我吧!” 宋大江惭愧地低下头。 温子墨目光锐利地看了看沉默的长宁,走上前,关切地询问严臻,“你没事吧。” 严臻晃了晃肩膀,又揉了揉脊背,语气沉沉地说:“好像……有点不舒服。” 长宁面色一白,心虚地别开脸,不敢去看严臻。 温子墨神情一肃,拉着严臻的胳膊,“走,去医院拍个片子!” 严臻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笑着拨开温子墨,“不用,没到那程度。” 温子墨将信将疑,“可那一声……” 刚才柜子砸到他脊背上,那声巨响,听的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他却说没事? “好了,都说了没事了,继续干活吧,人家师傅还等着下班呢。”严臻冲着温子墨招招手,“来,咱俩也搭把手,四个人抬,安全点。” 温子墨看看他,点点头,“好。” 果然人多力量大,很快大件家什就全部装车,剩下的小物件,说好了师傅明天再跑一趟,就全部搬完了。 严臻把长安拉到一旁,低头跟她说话。没过一会儿,长安就沉着脸拽起客厅里正在和温子墨说话的长宁,把他拉进他以前住的屋子。 “咣!”木门重重关上。 长安目光凌厉地指着长宁,“衣服脱了!” 长宁看着面色发暗的长安,缩了缩肩膀,“你……你要干嘛!” 长安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上前,探手就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长宁大惊失色,紧按着领口和前襟,狼狈地叫道,“你干啥!你……我是你弟弟,我是个男人,我……” 第九十六章 你想问我什么 晚了。 也不知道长安哪儿来的力气,竟硬生生掰开长宁的手指,不顾他的反抗,把他身上的蓝衬衫强褪下来。 长宁佝偻着腰,捂着前胸,脸涨得通红,惊怒不已地瞪着长安,“你疯啦!” “你给我闭嘴!”长安一巴掌呼向他的肩膀,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赤裸的胸膛和后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又把视线转向长宁的黑色裤子。 长宁吓得一激灵,紧紧捂住皮带扣,压抑着怒吼道:“我可不脱裤子!” 长安就隔着裤子从上到下摸了摸他的腿,见他表情并无异状,才略微松了口气。 看到姐姐站起来,长宁才有所了悟地眨了眨眼睛,抓着衬衫袖子,一边穿衣服,一边撇撇嘴,小声埋怨道:“你心疼我倒是明说啊,吓我一跳。” 长安稍微展开的眉头,又一下子蹙紧,她照着长宁的胳膊就是一巴掌拍下去,出手毫不留情,“你几斤几两的劲儿自己拎不清吗!和宋大江去搬衣柜,是你扛过煤气罐还是他背过米袋啊,亏你想得出来。幸好没出什么大事,要是砸到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越说却气,再加上担心,紧接着又是几巴掌下去,长宁抱着肩膀嗷嗷叫,可怜巴巴地求饶:“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长安看着与自己五官相似的弟弟,长长地叹了口气,“宁宁,你不小了,别再像个孩子似的让我跟着你操心了,行吗?” 长宁低下头,默默地系着扣子,过了一会儿,他面色微红地抬起头,眼里却露出一丝愤怒,说:“是那个当兵的告诉你,我砸到他了?” 不然的话,长安怎么会用这么重的语气来教训他。 长安听后心中一惊,严臻被砸到了? 她眯了眯眼睛,盯着心胸狭隘的长宁,脸上掠过浓浓的失望,“严臻没跟我提一个字,他被你砸到了。他只是告诉我,说你刚才下台阶的时候被楼道里的废铁撞了一下,叮嘱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和宋大江逞能的事,是璐璐在外面埋怨大江的时候被我听到的,我不知道你真的伤了人。宁宁,你可以不喜欢严臻,也可以有自己的立场,但是,做人要善良,要懂得感恩,这是我们长家的家训,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到底做到了没有!” 长宁愣了愣,脸上露出倔强的神色,他不服输地辩解说:“那个当兵的……” “宁宁!”长安面如寒霜地呵斥他。 长宁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改口,“那个严……臻,他太有心机了,他故意不说清楚,挑拨我们姐弟的关系!他居心不良!还有,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才买瓜,他让我一个人拎三十几斤的西瓜,自己却跟没事人一样走在旁边,一点没帮我的意思。你说,这是对待小舅子应该有的态度吗?” 长安轻轻锁了锁眉头,思忖着长宁这番话的可信度。 前者不说,因为她了解严臻的为人和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把长宁砸到他的事主动说出来的,可是后者…… 他也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啊。 之前在部队,他替战友扛过四个背包,又怎会在乎那区区三十斤重的西瓜。 更何况,长宁是她亲弟弟,对他原本就有意见,他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长宁气得向她诉苦。 这理儿说不通。 可长安相信,越是有违常理的事情,必然有它的蹊跷之处,尤其这件事是严臻做的,就肯定有他这样做的道理。 “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是这个态度。严臻和我谈恋爱,他没有犯错,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凭什么要处处受你的气,听你的冷言冷语。而且刚才的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对,你就应该主动向严臻道歉,至少,也应该去关心一下他的情况,而不是像个顽劣的孩子一样,闯了祸只知道跑,完全没有风度,没有责任心!”长安语气很重地训斥长宁。 长宁又羞又愧,还有一股火气在身体里乱窜,无处发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即使父母在世那些年,他们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长安就更不会了,她总是宠着他这个弟弟,凡事紧着他,让着他,就算他惹到她,让她生气,她顶多像刚才一样不痛不痒地打他两下,却不舍得骂他一句。 闯了祸的孩子,没有风度,没有责任心。 这就是长安眼里的弟弟。 他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了。 客厅里,严臻主动走向温子墨,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今天辛苦你了。” 温子墨接过水瓶,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 “如果我没听错,方才你叫我……学长?”严臻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温子墨笑了笑,自报师门之后,又讲起了严臻当年在大学时期辉煌经历。 “现在,还没人能打破你的纪录,无论在校的成绩,还是收到海外名校offer的数量,后来者无人能出其右。可是学长,你身上最让我佩服的,不是那些可以看得见的光环,而是你投笔从戎的勇气,这么多年了,大学的领导,院系的教授,甚至是海外校友聚会,提起学长来,没有一个人不唏嘘赞叹的。但是学长,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当面问问你。”温子墨清隽俊逸的面庞上露出渴望的神色。 严臻看着他,轻轻点头,“你想问我什么?” “你……可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温子墨迟疑着问道。 严臻微微一怔。 后悔? 后悔当兵,没有出国深造? 他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就回答温子墨:“从不曾后悔。” 看到温子墨沉默不语,他神色爽朗地笑了笑,解释说:“理想和现实之间,隔得从来不是大江大洋,千沟万壑,而只是一道勇气的大门。所谓的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不过是懒惰的人,为自己的平庸找的借口。其实,无论一个人追求理想的结果是否成功,只要他奋斗过,努力过,全身心的投入并热爱过,那他就不枉此生,不留遗憾。军人这个角色,对于我来说,已不仅仅是个职业,它代表着崇高的信仰和无上的信念,即使时光倒流,人生可以重来,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你,温子墨,舍弃国外优渥的就业环境,选择回上海辛苦创业,可不可以说,我们从骨子里,是同样固执的一类人!” 温子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朝严臻苦涩地笑了笑。 其实有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没有勇气讲出来。 说到底,他身上缺少的,恰恰是严臻引以为傲的长处,当年懦弱迟疑的少年,若有严臻一半的勇气,也不会落得今日怅然而归的下场。 “我去看看长安。”温子墨正在暗自出神,严臻却主动拍拍他的肩膀,朝长宁的房间大步走去。 第九十七章 坏孩子 没等严臻敲门,姐弟俩从屋子里鱼贯而出。 长宁闷头走在前面,劲头儿冲得有些猛,差点撞上门口的严臻。 “宁……”严臻露出笑脸,刚想和他打个招呼,长宁却面红耳赤地瞪了他一眼,手臂一挥,把严臻推到一边,“子墨哥,我们走!”他神色激动地朝温子墨喊道。 严臻目光微闪,和长安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从长安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焦灼、忍耐和恳求的意味。 他暗自惊讶,难道,这对姐弟刚才在屋里吵架? 同样惊讶的温子墨看着情绪外露的长宁,“现在就走……” 刚打发了收废品师傅,他们还没商量接下来是去吃饭,还是一鼓作气把这些堆在家里的杂物整理完,怎么就要走了。 可是看长宁的表情,像是生气了。 “子墨哥,你跟我走!”长宁上前拉住温子墨的胳膊,把他朝门口那边拽。 温子墨回头看着长安,长安紧锁眉头,抿了抿嘴唇,抱歉的对他说:“让宁宁找个地方,请你们好好聚聚。” 温子墨嘴唇微翕,想说什么,却已被长宁拽到了楼道里。 没多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几个年轻人时高时低的谈话声,后来,常月梅的声音也响起来,她似乎在埋怨长宁,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吃饭。 最后,等院子里安静下来,天也黑了。 严臻拉开灯,把敞开的大门关上,又走到客厅的窗户前,伸手去拉窗帘。 “笃笃……”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臻感觉后背一热,前腰探过来一双雪白的藕臂,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他心中愕然,偏过头,看了看只露着黑色发顶的脑袋,笑了笑,柔声问:“怎么,想我了?” 过了片刻,他听到长安的声音,“嗯。” 他心神一荡,按住她白皙的手背,轻轻摩挲着,“哎呦,可不简单了,我家长安说想我了。” 长安紧了紧胳膊。 他满足地笑了笑,侧着头,神情关切地问:“宁宁,他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长安埋怨了一句,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蹭了蹭,轻声说:“你别怪宁宁好吗?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很善良,也很懂事……” “我知道。我从未怪过他,反而对他有些愧疚,谁让我没打招呼就抢了他最心爱的姐姐呢。”严臻笑着说。 长安叹口气,“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太着急了,我应该先跟他说清楚,这样,他也不会这么抵触我们。” 严臻沉默,片刻后,他说:“是因为温子墨?” 长安身子一僵。 严臻笑了笑,主动说:“我该谢谢他的不勇敢,不坚持,没有他的退出和成全,我又怎么可能得到你的心。你说是不是,长安?” “你怎么知道……”长安不记得自己跟他提起过当年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难道,是温子墨的表现太过明显,让他产生怀疑了。 严臻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是侦察连的王牌,平常的工作任务就是深入敌后,侦查敌军重要军事目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那点小秘密,早就被我给锁定破解了。” 长安抿嘴微笑,抽回手打了他一下,谁知他脊背上的肌肉明显一缩,身子也微微颤了颤。 她的笑容凝住,拉着他的t恤下摆朝上推,他朝一边躲,语气急迫地抗议说:“喂!长安!你做什么!耍流氓啊!” “别动!”她按住他的手,一下子把t恤推了上去。 严臻微微蹙眉,无奈地闭上眼睛。 窗外的夏风拂过窗棂,发出簌簌的响声,愈发显得室内安静得可怕。 “没事,骨头没事,你别怕。”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此刻的长安是什么样的表情。 赤裸的脊背感受到丝丝凉气,那些红肿发烫的皮肤似乎没刚才那么疼了。 可她半天不说话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没底,刚试着拽了拽堆在腋下的衣服,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粗重呼吸声。 紧接着,又听到咔嚓的电子音。 他放下衣服,迅速转身,拉住情绪激动的长安,“你要去哪儿?” 眼眶通红的长安,举着尚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一边挣扎,一边哑着喉咙说:“我去找宁宁,我要让他看看,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严臻把她搂在怀里,拿走她的手机,关掉屏幕,“你和宁宁,刚才为什么吵架?” 他一直很纳闷,为什么长安只是检查一下长宁有没有受伤,姐弟俩却闹得剑拔弩张,不可开交。 联想到长安刚才查看他脊背的行为,他不由得心底一沉。 “我……和他说起你被砸的事。”长安目光闪烁地说。 被砸? 严臻蹙起眉头,“你知道搬柜子的事了?” 长安点点头,“我听见璐璐埋怨大江,说他和长宁瞎逞能,和你争一时意气,差点酿成大祸,后来,是宁宁心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污蔑你告他黑状,我气不过,就训斥了他几句,他不服气,就都冲着你来了。” “对不起,严臻,我会好好教育他的,宁宁他……不是坏孩子,他真的不坏,他就是……”长宁想到弟弟倔强固执的性格,又想起早逝的父母,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我都知道,都知道。你别难过,这事怨我,都怨我。好了,不难过了啊,长安,高兴起来!你看,宁宁都放不下你,回家来帮你,你还有什么不痛快的。”严臻搓了搓长安的胳膊,弯下腰,耐心哄劝着情绪低落的长安。 长安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吸了吸鼻子,关心地说:“我陪你去医院吧。” 严臻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这点小伤,去医院丢人吗?” “真的没事吗?”她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他满不在乎地拍拍肩膀,“以前在部队训练,我们扛半天圆木,肩背就会脱层皮,比这可苦多了。真的没事……” 他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看到她水光潋滟的眼睛里溢出羞涩,他又忍不住俯下身,亲吻她的嘴唇…… 第九十八章 红花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长安想起一事,抬头问严臻:“我听宁宁说,你故意不帮他拎东西,有这回事吗?” “哦,有,我故意的。”严臻干脆利落地答道。 长安歪着头看他,浓黑大眼里盛满疑惑,他捏了捏长安红扑扑的脸蛋儿,嘴角微弯,微笑说:“我是想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对我印象深刻。等回来我再喂他甜枣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枣子格外甜。不过……” 他的笑容里透着苦涩,“好像出了点意外。宁宁现在,别说是正眼瞧我,估计连提也不愿意提我了。长安,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背后爱告黑状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要当他的姐夫。” 长安微蹙眉头,“我和他说清楚了,这事与你无关,我是从璐璐那儿听来的。” 严臻攥了攥她的手,“宁宁的事,咱们慢慢来,你也别着急上火,毕竟,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刚才的事故也是个意外,他并非有意为之。反而你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让他觉得自尊心受损,所以才愈发对我不理不睬的。我说这些,不是责怪你,而是想说,事情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不如就顺其自然。我相信,只要我用诚心待他,总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他认了我这个姐夫。” 长安脸红地捶了他一下,“我还没嫁给你呢,整天就姐夫姐夫的挂在嘴边,也不害臊。” 严臻呵呵低笑,大眼睛弯成月牙,目光温柔地看着长安。 晚饭是在徐家吃的,饭桌上徐建国一个劲儿的嘟哝,说长宁这小子不够意思,把他给忘了。 常月梅解释了几遍说长宁在外面陪同学吃饭,待会儿就回来了,可望盼心切的徐建国还是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撂下碗筷出去遛弯了。 “遛弯是假,接宁宁是真!院子里的这些小辈儿里面,他最喜欢宁宁了。”常月梅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冲着严臻他们说。 “要不我给宁宁打个电话。”长安准备去茶几上拿手机。 “别打,别打,宁宁现在是大人了,他有自己的圈子,朋友,让他应酬的时候自在一点,也省得那些人笑话他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常月梅阻止长安。 “常妈妈说得太好了!这男人啊,免不了出去交际应酬,可饭桌上接到父母和媳妇儿的电话,是最最尴尬的一件事。长安,你可别给宁宁丢脸啊。”严臻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附和常月梅。 常月梅的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抛给长安一个你看怎么样的得意眼神,然后,笑吟吟地小声打趣说:“安安,你以后也得对小严宽泛点,这男人啊,面子比命都重要。” 长安听后心中一动,回想她和长宁吵架的时候,自己的语气和态度是不是太不给弟弟留面子了。 可她就是这个直脾气,二十几年了,根深蒂固的,想改也改不了。 帮着常月梅收拾完餐桌,她看了看厨房,悄声问常月梅:“常妈妈,咱家有没有红花油?” “红花油?谁伤着了?”常月梅扔下抹布,神情紧张地看着长安。 长安把食指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您小声点,别让严臻听见了。” 她竖起左臂,露出自己小臂上一块拇指大小的青块,“不知道啥时候撞了一下,想抹点红花油。” 常月梅见状,松了口气,她去客厅的药箱里拿了一瓶用了一半红花油,递给长安,“要我帮忙吗?” 长安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了,我可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老手,您忘了。” 常月梅一想也是,就没再啰嗦。 过了一会儿,严臻把厨房收拾好,两人拿了半个冰镇西瓜回长家继续收拾东西。 进屋后,长安关上门,并把门反锁住。 严臻环着手臂,感兴趣地看着她。 长安撩起刘海,用兜里的卡子别住,然后指着严臻,“你把衣服脱了。” 严臻的心咕咚一跳,喉咙顿时变得干涩起来。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客厅里的黑色沙发和她卧室里的单人床,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不是……现在,你就要……”他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长安拧着黑浓的眉毛,不满地看着他,“你快点啊,再晚他们就回来了。” 严臻觉得头一下子炸了,眼前升起一团白雾,身子也变得滚烫,热辣,他眸光一暗,抓着黑色t恤的衣摆,一扬手,衣服就脱下来了。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上半身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的面前,长期规律高强度的训练,使严臻对自己的身材极为自信。他的肌肉纹理清晰却不张扬,匀称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像是上好的巧克力咖啡,时时刻刻透出一种男人独特的魅力。 他冲她眨眨眼,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长安从宽大的工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上前,把严臻按在沙发上。 “扭过去。”长安拍拍他的肩膀。 严臻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瓶子,嘴角抽了抽,默默地转过身。 “刚开始很疼,你忍着点,等我把淤血搓开了,就好了。”她叮嘱道。 他嗯了一声。 长安盯着他脊背上那些怵目惊心的血印,暗暗吸了口气。她朝手心里倒了一些气味刺鼻的红花油,搓热之后,盖在他的脊背上,用力搓揉起来。 他的脊背一挺,敏感的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疼吗?”她紧张地问。 他双手攥着裤腿,面红耳赤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疼。” 她叨叨着:“疼了也且先忍忍,淤血揉开了,明天印子就下去了。” 严臻含混不清地嗯了嗯,心虚的扯过沙发巾,盖住他的裆部。 丢人啊!丢人! 他这个高智商的男人居然会错意,自作多情了一把。 最惭愧的,是他被长安揉搓的起了反应,幸亏是背对着她,这要是让她看见了,他的正面形象可就全然崩塌了。 “你冷吗?”长安看到他胯间的沙发巾,疑惑不解地问道。 严臻尴尬地挤了挤眼睛,急中生智说:“我怕我忍不住疼,一会儿可以咬着。” 长安愣了愣,随即莞尔,笑着摇头,“宁宁很小的时候,揉这药水就不叫疼了,你倒好,还侦察连出来的王牌排长呢,居然还不如宁宁。” 严臻咳了几声,面皮发烫地扯过沙发上放着的一本老旧影集,翻开,看了两页,忽然指着照片里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蓬蓬裙的可爱宝宝,惊喜的叫道:“这不是你吗?” 第九十九章 神气宝宝 长安探着脖子瞅了瞅,嘴角微弯,笑着说:“那是宁宁。” 严臻眨眨眼,疑惑不解地问:“这是……宁宁?那你……” 男孩子绑小辫儿…… 长安腾出手来点了点他举着的影集扉页,“这个宝宝是我。” 严臻顺着她指的照片一看,不由得瞪大双眼,反复回头瞅着长安,最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长安指的那张照片,是一个留着寸头,手拿小木枪的神气宝宝。宝宝年纪很小,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和深蓝色的长裤,英气浓黑的眼睛看着镜头,红润的嘴角高高翘着,神情得意,动作自然而又熟练,一看就是拍照的老手。 乍一看照片,觉得她和男孩子无异,可仔细端详后,还是能够看出他熟悉的细节。 譬如,那微笑时高高扬起的左侧嘴角,譬如,她一直最喜欢蓝色的衣服,譬如,那亮闪闪的眼睛里不容人错辨的小得意和小骄傲,和他熟悉的长安一模一样。 长安嘴角噙笑,挑眉看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 严臻的笑声转大,最后整张脸庞都变得愉悦起来,长安瞪着他不断耸动的肩膀,手上使了力气,用力揉了两下,他嘶嘶呼痛,抓了她的手,搁在他的胸前,笑着叹息道:“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可爱。哦,对了,这一定是叔叔阿姨的主意吧。” 长安姐弟那么小,即使不愿意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是我妈。她觉得这样很有趣,直到我们三岁,才给宁宁剃了光头。”长安笑道。 “我看宁宁挺不愿意的,每张穿裙子的照片都嘟着嘴,委屈的要哭了。”严臻松开长安的手,指着照片说。 “他可不是讨厌他身上的裙子,而是我抢走了他的大白兔奶糖,他刚哭过就被我爸拉去拍照,当然不高兴了。”长安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怔忡,手劲儿也轻了,“宁宁说,这是他的黑历史,不准我提。可是六局院的老街坊们,都还记得他穿花裙子时的俊俏模样。” 她也忘不了。 忘不了和父母欢笑喧阗的旧日时光。 之后,长安就变得有些沉默,严臻察觉到,就指着影集里长安与一位老人的合影,问说:“这就是徐爷爷吧。” “嗯,是徐爷爷。拍照的时候我六岁,徐爷爷那天过生日,我们在饭店为他老人家庆祝,饭后,他抱着我站在六局院的铁门外拍的。”长安说。 “徐爷爷是个好人。”严臻端详着徐建昆饱经风霜的面容,心里升起一股敬佩和感激之情。 当年长家出事,若不是这位老人悉心照顾和爱护长安姐弟,为他们撑起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天空,长安他们今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说。 “你往后翻,后面还有徐爷爷在非洲施工时的照片。”长安提醒他。 非洲? 严臻愕然低头,将影集向后翻了几页,就看到徐建昆老人年轻坚毅的身影,出现在黑白底色的照片里。 长安一边给他搓揉着脊背,一边给他讲述这些老照片的来历。严臻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指着照片里陌生宏伟的工程建筑,提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我听徐叔说,徐爷爷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去非洲,他的第二故乡,再看一看,走一走,可是这个愿望,没等实现,他老人家就永远的离开了。”长安神情黯淡地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目光晶亮地看着严臻,表情坚定地说:“我想替徐爷爷完成心愿。” 严臻转过身,按着长安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视了几秒,才露出赞同的微笑,“我支持你。等我退伍了,我带你去非洲,去徐爷爷曾经工作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帮他老人家还愿。” 长安感动地点点头,依偎在他胸前,轻声说:“严臻,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严臻痛快说道。 长安闭上眼睛,听着他胸腔里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的心踏实而又幸福。 夏夜里,大人们睡得晚,徐建国夫妇和严臻,长安一边看电视,一边等长宁。 听到门响,徐建国从沙发里弹坐起来,抢在大家动作之前,大步走到门口,“是宁宁吗?” 外面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回答,徐建国却眼睛一亮,唰一下拉开门,伸臂搂向门口的大小伙子。 可刚一近身,他却蹙起眉头,“喝酒了?” 长宁倚着门,笑得像小时候一样可爱,说:“徐叔,我可想死你了。” 徐建国捏了捏长宁的面颊,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哝声,张开双臂,紧紧搂着朝他靠过来的小子,眼睛不禁湿润发胀,“你还记得徐叔呢。” “忘了谁也忘不了我的徐叔啊。”长宁笑着在他耳边说。 徐建国撑了撑眼皮,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失态,他拉着长宁进屋,同时吩咐妻子说:“月梅,月梅,去煮点醒酒汤来,宁宁喝酒了。” 常月梅刚准备站起来,严臻却按住她,“我去吧,常妈妈。” 长安看了看面皮通红的长宁,也跟着起身,去了厨房。 长宁被徐建国拉着坐在沙发里,一会儿让他吃西瓜,一会儿让他吃桃,长宁喝的啤酒,肚子里全是酒水,根本不渴,可耐不住常月梅朝他手里塞,他拿起一个桃子,一边咬着皮,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宁宁,我听安安说,你工作很出色,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是这样吗?”徐建国神情关切地问道。 长宁笑了笑,“还算……可以吧。没我姐说得那么好,不过,也不算差。您知道,律师这个职业,不是光有学历就行。我想趁着年轻多学习,多去实践,积攒经验和实力,再大步向前冲。” 徐建国拍了拍长宁的肩膀,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我们的宁宁长大了。” 常月梅把拨好的葡萄塞进长宁的嘴里,“甜不甜?” 长宁竖起大拇指,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常月梅的肩头,“常妈妈,徐叔,你们对我真好。” 徐建国手指虚点着他,嘴角却溢满笑意,“你啊,就是不经夸。” 长宁嘿嘿笑了笑,“在您这儿,我永远都是孩子。” 常月梅一听,顿时笑得眯起眼睛,她拍抚着长宁的面颊,感触地喃喃说道:“孩子,还是做孩子好啊。” “解酒汤来喽!”严臻端着一杯火红的果汁走了出来。 他把杯子递给长宁,目光关切地说:“西红柿汁,能缓解头晕,能帮助促进酒精分解,还有助于稳定情绪。宁宁,快喝了吧。” 长宁笑容一敛,垂下眼皮,指着茶几,语气冷淡地说:“放那边吧,我这会儿不想喝。” 严臻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把西红柿汁放在茶几上。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歉意地微笑说:“时间不早了,我先过去,你们也早点休息。” 今晚,他睡在长家比较合适。 长安起身,“我送你。” 严臻摆手,给她递了个眼色,“你照顾好宁宁。” 长安还是坚持把他送到门外。 楼道的灯不亮,视线灰蒙蒙的,空气里飘来沁人心脾的花香。 严臻忽然转身,搂着长安的细腰,贴着他健硕的身体。 黑暗中,彼此间只能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睛。 他低下头,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嘴唇,辗转吸吮片刻,才摸了摸她的头发,大步离开。 第一百章 女朋友 长安关上门,回到客厅。 徐建国正和长宁说话,长宁看她回来了,撩起眼皮朝她瞥了一眼,紧接着,他目光一凝,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才神色忿忿地转开视线,同徐建国接着聊天。 可他却失了刚才的精神头,窝在沙发里面,变得蔫蔫的,徐建国问三句,他能答上一句就不错了。 徐建国以为他酒劲儿还没散,就逼他把严臻榨的西红柿汁喝了。 “徐叔,您明天还得上班,先去歇了吧。”长安把徐建国拉起来,劝他去休息。 徐建国第二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会,的确不敢马虎,他叮嘱了几句,就先去洗漱睡了。 常月梅把女儿的床铺整理出来,出来叫长安,“安安,咱娘俩今晚睡妞妞屋里,让宁宁陪你徐叔睡去。” 长安推开卫生间的房门,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应声:“行。您先去睡。” 常月梅累了一天,困乏得不行,就没有推辞,打着哈欠进屋了。 看常月梅关上门,长安把毛巾搭在架杆上面,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那边,推了长宁一下,“赶紧洗漱去。” 长宁的身子犹如扯线木偶似的晃了晃,之后,便又不动了。 他仰着脖子靠在沙发上,俩眼珠子直不溜溜地盯着天花板,不眨眼,也不说话,嘴唇紧抿着,一看就是在闹脾气。 搁往常姐弟俩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会儿长安早就按捺不住脾气收拾长宁了,可现在是徐家,而且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子时。 她压住火气,挨着长宁坐下,“你的头还晕不晕?” 长宁从鼻子里喷了口气,算是对她的回答。 长安蹙起眉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递到他面前,“喝点水。” 长宁不耐烦地搡了一下,“咚!”水杯掉了下去。 多半杯水悉数倒在长安的裤子上,很快泅湿了一大片。 屋里出奇的安静。 长宁的脸涨得通红,飞快地睃了长安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脸扭到一边,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 长安的嘴角沉了沉,拿起腿上的杯子,放到茶几上。 她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扔到长宁身边,“这就是你任性的后果。”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的石英钟传来滴答滴答的响声。 长宁神情沮丧地闭上眼睛,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之后他直起身子,打开长安的手机,当他看到页面的一瞬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猛地把手机丢开,丢的远远的,生怕那刺目的图片再灼伤他的眼睛。 他的表情从惊恐不安渐渐变得复杂而又难看,最后,他抱着头,神情纠结地捶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咕噜声…… 与此同时。 苏州石化小区的一幢居民楼里,住在二楼东户的宋志娟刚刚吃了药准备睡觉,却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老伴儿严定尧早就睡下了,她是因为偏头疼发作睡不着又起来吃药。 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门口再次传来咚咚声,她才诧异地看看钟表,然后小步走到门廊边上,伸着头,冲着门口警觉地叫道:“谁呀!外面是谁!” 这个小区住的都是石油公司的职工,治安一直很好。这么晚了,估计是楼上谁家喝多的敲错门了。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却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 “呜呜……” 妈呀! 怎么是女的! 宋志娟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骤然加快,她哆哆嗦嗦地扶着墙,刚想回去喊老伴儿帮忙,谁知,肩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 宋志娟翻了个白眼,身子一软,向后倒了过去。 老伴儿严定尧赶紧扶住妻子,把她搀到沙发边坐下。 “志娟,志娟?老伴儿!”连叫几声,才把宋志娟给叫醒了。 宋志娟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捶打着严定尧的胳膊,“你……吓死我了。” “我听见敲门声,起来看看。”身材魁梧的严定尧弯着腰,向妻子解释。 说起敲门声,宋志娟的脸上又露出惊惧之色,她拽着严定尧的胳膊,指着黑乎乎的大门,“有人……有个女人在外面哭……” 严定尧只听到敲门声,没听到哭声,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抚说:“我去看看,你坐着别动。” “嗳,等等!”宋志娟抓起沙发里的一个细长物件塞给严定尧,“万一是坏人,你防着点。” 严定尧看到手里不足拇指粗的痒痒挠,不由得摇头失笑,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走到门口,严定尧语气严厉地问道:“外面是谁?” 这次回应他的除了女人的哭声,还有一道熟悉的叫声,“严叔叔,我是婉枫……您开门呐……” 婉枫! 严定尧瞪大两眼,回头看了看同样震惊的妻子,赶紧拧钥匙,打开反锁的大门。 门一拉开,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体型纤细窈窕的姑娘。 她直通通地扑进严定尧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严叔叔,严臻他不要我了……” 严定尧和宋志娟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小时后,严家的客厅里,廖婉枫兀自还在抽泣,秀丽的脸庞梨花带雨,双目红肿,憔悴得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爱女心切的童蓉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她神色不愉地咳了两声,提醒还坐在沙发上和严定尧说话的丈夫廖青岩,“老廖,咱们该回去了。” 廖青岩赶紧站起来,“老严,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打扰你们了。” 童蓉瞪了丈夫一眼,面上不带一丝笑容地说:“也别光说婉枫不懂事,她可是受了委屈回来的,你不让她到严叔叔这儿哭一哭,她这口气能顺的下来吗?” 童蓉的态度和语气让好面子的宋志娟很是下不来台,她心中腹诽着,脸上却陪着笑,“嫂子说得对,婉枫是我和老严看着长大的,跟自家闺女一样,她这一哭,我们的心里也不好受。至于婉枫说的事,如今还只是道听途说,等我明天找那臭小子问清楚,再给你们答复,你看好不好。”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从西北到苏州,两家人一直和和睦睦,患难与共,情谊深厚自不多说。童蓉心疼闺女,所以言辞激烈了一些,现在宋志娟主动矮下身段求和,作为长辈,她也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 童蓉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些,点点头,“我等你的消息。” 宋志娟和严定尧亲自把廖家人送回对面的廖家,才返身回屋。 关上房门,宋志娟就捂着胸口,面色铁青地说:“你……你给严臻打电话!” 严定尧看看钟表,“不合适吧,这会儿都休息了。再说了,他不在部队,怎么联系他啊。” 宋志娟愣了愣,是啊,那臭小子,不仅没跟他们说就休假了,而且……而且,他还不吭不哈的找了个女朋友。 女朋友。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朋友,到底是谁? 第一百零一章 带你回家 隔天,长家就清理干净了,空荡荡的房子,看起来比之前大了许多。 长安站在客厅,神色惆怅地打量着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心头滋生出一股空虚惘然的感觉。 有家才有根,可她和长宁,除了过往那些零星破碎的记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再回到朔阳,也只能站在门外,看一眼从这扇窗户里透出的暖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大门,等着慈祥恩爱的父母来给他们开门…… “长安……”严臻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她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然后转身,面向他,“卖了多少钱?” 严臻看到她微翘的睫毛上晶莹闪亮的水汽,心中涌上一阵怜惜,他张开双臂,微笑着对长安说,“过来——” 长安站着没动,可是眼睛却模糊不清,只隐隐看到一团高大的影子。 严臻拉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拽。 她像是失了线的风筝,落入他坚实有力的臂弯。 他的大手扣着她的后脑,低头亲了亲她被刘海覆盖的额头,低声劝慰说:“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还逞什么强。” 无论是谁,亲手卖掉生他养他几十年的家,心里也会不好受。 因为长期离家,所以严臻对于家庭,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在他看来,一个家,不见得有多豪华,有多宽敞,只要家人心中有爱,和睦相处,即使斗室寒窑,那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严臻比谁都清楚这几十平的地方在长安心目中的份量,所以,他动作轻柔地拥着长安,跟她喁喁细语,说出心中的想法。 “等我们结婚了,就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这个家,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更是宁宁的。他累了倦了,随时可以回家休息,你永远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亲人,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变。”严臻语气真挚地说道。 长安双目湿润地靠在他的胸前,“严臻,你对宁宁这么好,他却……” “宁宁他只是暂时还不能接受我,不过,总有一天,他自己会想明白的。”严臻摸了摸长安的头发,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在部队带出那么多好兵,却唯独赢不了宁宁的心。” 长安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颊,说:“不,严臻,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棒!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幸运。” 严臻愣了愣,随后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门口,长宁靠在楼道的墙上,英俊的脸庞绷得死紧,可是酷似长安的浓密大眼里,却露出复杂的神色。 一个家乱七八糟的家什全部加起来,只卖了八百块钱,长安拿着几张散发着汗味的钞票,只觉得嘴里酸苦难言。 长宁从外面进来,闷声就问屋里的长安,“明天交钥匙吗?” “我想一会儿就把钥匙给人家送去,我们拿的是全款,早点交房人家也可以早点装修。”长安拿起地上沉甸甸的工具袋。 长宁走过去,把袋子抢到自己手里,然后,他神情不大自然地朝四周睃了睃,用极低的声音问:“他呢?” 长安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朝面皮微红的长宁看过去。 长宁似乎很是别扭,他皱着眉头,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用力塞给长安,“你……给他!我先去徐家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步子迈的,就像是有人在屁股后面追他似的,一溜烟就不见影儿了。 长安低下头,朝手里的盒子一看,嘴角却一点一点扬了起来。 正红花油。 新的,还未开封。 这好像是长宁第一次主动找严臻,而且还是给严臻送药。 她朝空无一人的楼道望了望,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笑骂道,“臭小子!” 她就知道,长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恶毒之人。 只是念头刚闪到这儿,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浮肿猥琐的面孔。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透过客厅的窗户,她看到灰白色的石桌椅,和那一树葱郁茂盛的葡萄叶。 长安锁了门,刚走出楼道,就看到严臻拎着一个硕大的水果袋,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 看到她,他小跑几步,举起手,“长安,我正有事找你。” 长安等着他,等他走近了,扬起脸,笑吟吟地举起手里的药盒,对他说:“我也有事找你。” 严臻看到她手里的药瓶,以为她又想给他抹药,于是连忙摆手,说:“不用擦药了,已经好了。” 长安却把药盒硬塞进他的手里,神色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可不是昨天那瓶药,这瓶红花油啊,是……是宁宁送给你的。” 说完,长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严臻,想从那张神采峻然的脸庞上看到她期待的惊喜表情。 可是严臻的眼睛里只是迅速地闪过一道光亮,而后,就沉寂下来,“是吗,那我可要谢谢宁宁。”他的神情有些异样,欲言又止地看着长安说:“还有件事,我……” “怎么了,你倒是说呀!”长安推了推严臻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严臻看看她,蹙起浓眉,说:“我得回苏州了。” 回苏州? 回家? 长安愣了愣,手变得有些僵硬,她试探着问:“你刚才给家里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吗?” 严臻伸出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变得严肃,“我妈病了,听我爸说,病情有些严重,要我立刻赶回去。” 长安一听也急了,“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买票回家。” 她去抢严臻手里的袋子,严臻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长安……” 长安诧异地看着他。 严臻艰难地润了润喉咙,语气恳求地说:“长安,我想带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长安目光惊讶地盯了他片刻,站起身,思虑了几秒,痛快点头,“行,我跟你去。” 严臻这次是真愣了。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嘴唇哆嗦了几下,再一次确认,“你……答应了?” 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掐了掐严臻绷紧的面颊,“我答应了,我跟你去苏州,你没听错!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严臻闭着眼睛,笑得露出白牙。 他用力点点头,握住长安的手,“我们回家。” 第一百零二章 海阔天空 当天傍晚,长安就和严臻坐上去往苏州的火车。 因为赶得急,只买到两张普通硬座票。严臻为此特别内疚,一上车就去找列车员看能不能补两张卧铺,可是江浙沪的线路常年热销,根本没法换票调剂,严臻回车厢前,特意到餐车买了两瓶冰镇饮料,带回去给长安解暑。 镶着金边的夕阳,远远的坠在天边,火红的晚霞像一簇簇燃烧的焰火,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长安托着腮帮子,望着车窗外的美景,神情惬意地眨了眨眼睛。 狭窄的过道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器宇轩昂的严臻正冲着她露出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啊,没有调到票,这一路要让你受苦了。”严臻一边坐下,一边拧开挂着水珠的冰镇饮料,递过去,“还冰着呢,你喝点,省得热。” 长安却把饮料推给他,“我不热,你喝吧。” 说完,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了一张软纸,倾过身子,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严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她搁在腿上的小手。 长安脸颊微红,迅速睃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火车咣当咣当驶离朔阳下辖的东华县界,看着那白色的水泥站牌越来越远,长安的目光却飘向远方连绵不绝的大山。 在那寂静旷远的大山里,留下了她和易键璋以及无数建设者的足迹,那里,也曾留下了父母的音容笑貌。 想起父母,她不禁想起临行前徐建国和常妈妈像真正的父母一样为她和严臻准备的那两大包土特产,还有那些她可以倒背如流重复了无数遍的不舍的叮咛。 临行前,她交给徐叔五千块钱,请徐叔帮忙把长知恩送去戒毒。她不是圣母心发作,连长知恩那样的败类也要管。她只是替过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最后再尽一次心,日后山长水阔,他们再无牵连。 长宁对长安离开朔阳去苏州的事,表现得不冷也不热,长安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他当下便接受严臻也不现实,于是,叮嘱他在朔阳期间孝顺徐叔一家,不要给常妈妈添乱,这才和严臻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 长安想起朔阳的长宁,此刻,他是在徐家吃晚饭呢,还是同温子墨,宋大江一起在外面聚会。 正想的入神,耳朵感觉一凉,紧接着,一道沙哑却独特的嗓音正在娓娓歌唱:“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短短的几句歌词,前半部透露出一种悲怆的宿命感,而后却又在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的音乐里,带给人们一种积极向上,澎湃热血的感觉。 这首歌,她很熟悉。 beyond的《海阔天空》。 beyond乐队是少年长宁的偶像,那个时期,家里有一台卡带式收录机,里面天天播放着《海阔天空》、《光辉岁月》。 她摘下耳机,冲他微笑,“你喜欢beyond?” “非常……非常喜欢。”被音乐感染的严臻,眼睛里溢满亮晶晶的神采,他手指虚握,佯装拿着麦克风,轻声哼唱起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长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里闪过惊讶的光芒,她愣了愣,忍不住轻声鼓起掌来,“喂!你要不要唱这么好!” 简直就是原声。 不,比黄家驹唱得还要好听,他的声音里多了一种磁带里没有的味道,这可能与他的经历有关,总之,要想唱出这种味道,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是不可能做到的。 严臻拔掉耳塞,看着孩子般兴奋的长安,不禁笑着调侃说:“谢谢,赶明儿我退伍了,直奔歌坛发展去。” “我看行。”长安笑弯了眉眼。 严臻愉悦地大笑,他指着mp3上面显示的歌名,“其实,我最喜欢的歌不是《光辉岁月》,也不是这首脍炙人口的《海阔天空》,而是……” 他说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手机是长安的,他掏出来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长安敛起笑容,看着他起身,朝车厢连接处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神色如常地回来,“没事,是我爸,让我不要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那阿姨……”长安问。 “我妈没大事,就是血压高,吃着药呢。”严臻安慰地拍拍她,转移话题说:“我们去餐车吃饭?还是等会儿到前面的大站,我下车买点。” 站台上一般都会有人推着小车卖零食和饭菜,车厢里也有人在之前的小站下车买吃的,不过严臻怕那些食物来路不明,不干净,所以,才想着到前面的大站再下车去买晚餐。 “到黄阳吧,我陪你下去,正好下去透透气。”长安说。 严臻点点头。 火车又向前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在黄阳车站停下。 黄阳是个大站,南来北往的火车都要在此稍作停留,因为在站停车时间长,所以很多旅客都会到站台上走一走,缓解长途旅行带来的疲劳感。 站台上灯火通明,每隔十几米设有一个买餐点的零食车,很多旅客围着车子买东西,严臻牵着长安的手,静静的站在一边等待。 等人群散了,他们才走上前。 “聆听国内大事,纵览天下新闻,关注经济发展,聚焦民生热点!听众朋友们,现在是黄阳新闻时间……” 严臻和长安互相看了看,同时扬起嘴角。 “老板,你的生意这么好还有空听广播啊。”严臻指了指餐车角落里一个半旧的黑色收音机。 餐车商贩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扯下肩头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无奈地解释说:“还不是打发个时间,后半夜车少,不听这个,早就睡过去了。” 严臻知道这些商贩工作起来非常辛苦,有时候一熬就是一整夜。 “你怎么不让家里人来帮你。”这么繁重的工作量,别说是女人了,就是个壮小伙儿也吃不消。 女老板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说:“我儿子病了,看病一年要花十几万。做饭这活计也只有俺能干得了,俺那口子不行啊。他在人民广场摆小摊,家里除了我,没有其他劳力了。” 原来如此。 幸福的家庭多是相似的,可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第一百零三章 玩够了没 严臻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忽然觉得词穷,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这个历经人世沧桑的女老板。 他只好低下头,打量着餐车里五花八门的食物,问道:“都有什么吃的?” “快餐米饭,方便面,卤鸡蛋,肉夹馍,凉皮米皮,糊涂面。”女老板嘴皮子功夫练得极溜儿,跟相声演员似的顺口报出一串菜名。 严臻不禁莞尔,看着身旁的长安,“想吃什么?” 长安顺着餐车瞅了一遍,指着一个大锅,“糊涂面。” 朔阳也有这种面条,其实就是多煮一会儿的汤面条。 “能吃饱吗?”严臻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在他看来,汤面条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顶饥的食物。 “我不太饿。”天气太热,她没什么胃口。 严臻指着还算干净的快餐米饭,“老板,一碗糊涂面,一份红烧肉米饭,哦,对了,各加一个卤蛋。” “好咧!一共二十六块。”女老板手脚麻利的给他们打饭。 “你们放心吃,俺家的饭菜虽然不是最美味的,但却是这黄阳站上最干净的,吃了俺的饭,保准你不拉肚子!” 严臻交了钱,接过饭盒,“祝你生意兴隆,也祝你儿子早日康复。” 女老板连声道谢,严臻看到她匆匆擦去眼角闪烁的泪花,又迅速恢复热情的笑容,招呼另一位来买东西的旅客。 严臻和长安默默看了一会儿,严臻牵起长安的手,语气温柔地问她:“要在站台上走走吗?” 长安点点头,主动靠过去,依偎在他的肩头。 两人离开后不久,餐车上的半旧黑色收音机里,传出主播抑扬顿挫的播报声。 “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中国地震台网正式测定,今天下午14时45分在新疆阿克苏地区巴楚县境内发生6.1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目前地震灾害救援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情况正在统计……”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列车准点驶入苏州车站。 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向出站口,严臻双手拎着从朔阳带来的土产,不时提醒身边的长安注意安全。 他外形俊酷,高大魁梧,站在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格外扎眼。 许多漂亮姑娘朝他投来感兴趣的目光,可他却视而不见,眼里,心里只有那个浓眉大眼的长安。 因为东西带得太多,严臻便在站内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在老城区穿行而过。 那些在电视和图片上看到过的灰瓦粉墙的低矮古建,那些曲径通幽的青砖小路,那些藤蔓铺叠,小河绕墙而过的江南水韵,于细微之处彰显着这座历史名城的鲜明文化特色。 “这是姑苏区,苏州的老城区,你看,这里的建筑都是以旧修旧,不会破坏原始的风貌。”严臻指着车窗外的风景,向长安作介绍。 “我们家在相城区石化家属院,一会儿就到了。”严臻说着,揉了揉肩膀。 长安看了心中一动,瞥了他一眼,问:“你肩膀怎么了?” “没事,可能东西拎多了,有些酸痛。”严臻说。 长安不做声,却趁他不注意用力捏了捏他的右肩,果然,他的表情瞬间就僵了,她放轻手劲儿,帮他按揉着紧绷的肌肉,蹙着眉头,小声教训他:“下次别这样了。” 昨天后半夜,她太困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谁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就那么靠着他睡了一宿,而他,竟动也不动地由着她靠着。 当时看他的表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东拉西扯的分散她的注意力,紧跟着到站下车,一直到现在,他才露出马脚。 现在是白天,他眼睑下方的黑印儿和脸上的倦色,怎么遮也遮不住,长安心中更加愧疚,用心给他搓着肩膀。 严臻一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身体,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心甘情愿的。只要你舒服了,我的心也是甜的。” 长安瞪他一眼,严臻哈哈大笑起来。 车子到了石化小区附近,长安却叫司机停车。 “还没到呢。”严臻指着前方一大片绿树成荫的居民区,“我家住那儿。” 车子已经在路边停下,长安面色微红地看着严臻,低声问说:“附近有宾馆吗?” 说完,她拽了拽身上有些折痕的t恤。 严臻眯了眯眼睛,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这样带着长安回家的确是不妥。 虽然在朔阳的时候两人曾共处一室,可他们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而且,长家也没有父母长辈的约束,他待着十分自在。如今到了苏州,立场就全变了,他父母都在家,而且她是个女子,又是第一次登门,冒冒然留宿,肯定会引起父母不快,而且四邻街坊也会说闲话。 他思忖片刻,说:“这附近有一家连锁酒店,先去把你安顿下来。” 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临街的一家连锁酒店,他在前台开了一个标间,并亲自陪她上楼安顿下来。 酒店的房间很小,但还算干净,长安让他在房间里看电视,自己却拿了背包进了浴室。 过了许久,她才拉开门,从里面出来。 房间里窗帘半掩,光线昏暗,电视机里传出劲感十足的摇滚乐,她拉了拉身上的蓝色连衣裙,朝标间的床上一看,不禁莞尔失笑。 严臻这家伙,估计是太累了,居然看着电视就睡着了。 宾馆的床对他来说,太短也太窄,他窝在床边,一条大长腿竟耷拉到地上。 长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先把电视音量关掉,然后趴在床边,伸手在他的面部上方晃了晃。 他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完全没有反应。 她将双手撑在他的肋骨两侧,微微俯低身子,细细端详着这个即将与她的生命休戚与共的男人。 睡着的严臻看起来像个心无城府的孩子,一双浓黑的剑眉,划出一道犀利桀骜的线条,平添了几分男人的气概,浓眉下面,自然合拢的双眼掩去慑人心魄的光华,可纤长浓密的睫毛却让人感到惊艳,他长着一管如峭壁山峰般挺直的鼻梁,即使睡着了,嘴唇也轻抿起弧度,像是谁家的宝贝弄丢了心爱的玩具,连做梦都在闹情绪。 她翘起嘴角,用指尖去拨弄他眼睑下方那一排卷翘的睫毛。 毛茸茸的触感,让她舒服的收不回手指。 忽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玩够了没?” 紧接着,她眼前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愕然到极点,本能想要惊叫,可嘴唇却被一个灼热湿润的东西堵住,片刻后,她无力地闭上眼睛,抻在半空中的手臂也落下来,攀上他健硕的脊背…… 第一百零四章 大闹 严家位于小区后部,楼房比较老旧,没有电梯。 可胜在绿化好,楼房紧挨着一个鲜花繁盛的小花园,花园里还设了一片健身区域。 “我家住二楼,东户。”站在单元门前,严臻指着自家阳台,向长安介绍。 “哦。”长安点点头,抬头打量着严家。 其实特别好认,与四周住户形成鲜明对比的严家,窗玻璃犹如虚设的一样,明亮到没有一丝尘土。 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拉了拉身上的裙子,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白色平底鞋,轻轻地吸了口气。 旁边的人却扑哧笑出声来,她噘着嘴瞪过去,他笑着摸了摸她散在肩上的头发,凑过去,眼神坏坏地低声调侃说:“怎么,紧张了?” 她面皮一热,向右挪了一步,和他保持合适的距离,“谁紧张了,我这是礼貌,懂不懂。” 他假装懂了,朝楼道微微晃头,“走吧,丑媳妇儿见公婆去。” 她抿着嘴唇,照着他的脊背就是一拳,他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她也被传染得笑了起来。 不过,经过他这一闹,竟觉得轻松了许多。 严臻举手敲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买的啥菜啊!”暗红色的防盗门被人推开,门里露出一张中年大叔的面孔。 看到严臻,他先是喜不自禁地叫了声儿子,朝严臻张开双臂,可目光一斜,看到严臻身边还站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姑娘,他眼里的惊喜很快就转变为惊讶。 长安朝严父主动微笑问候说:“叔叔,您好,我叫长安,没打招呼就冒昧前来拜访,请您不要见怪。” 啊……啊…… 严定尧愣了愣,打量着面前这位眉眼英气,气质出众的姑娘,脑子里顷刻间转了无数的念头。 长安同样也在悄悄观察着严父,这位和严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西北大汉,明显被她的出现吓到了,他的手有些抖,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严臻轻轻蹙眉,提醒他父亲,“爸,你发什么愣啊,这是长安,我女朋友。” 严定尧回过神来,一边同长安点头招呼,一边给儿子使眼色。 严臻和他爸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迅速嗅出危险的气息,他面色一变,还未等脑子的混乱过去,就听到一声夹杂了无限期盼和委屈的呼唤,由远至近,转瞬到了眼前,“严臻,你可算回……” 严父背后出现的妙龄女子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一双水光潋滟的美目瞪得滚圆,先是看看严臻,又看看他身边的陌生女子,最后,眼角闪着泪花,委屈愤怒地冲着严臻压抑叫道:“她是谁!她是谁啊!!” 严臻的头嗡一下就炸了。 他无力地抚着头,朝老爹睃了睃,严定尧委屈地撇撇嘴,心想,这事还不是怪你,你要是早跟我说带着女朋友回家,我想方设法也得把婉枫弄走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严臻闭着眼睛深呼吸,转过头,看着神情若有所思的长安,挤出一抹微笑,说:“这位是……荇翊的妹妹,廖婉枫。” 果然,不出她所料。 长安目光微闪,看了看神情紧张的严臻,主动朝那个含怒带怨的女人微笑点头,“你好,我叫长安,是严臻的女朋友。” 廖婉枫听了她的自我介绍,悲愤交加地立在原地,愣了几秒,忽然冲上前,紧紧抱住双手拿着东西的严臻,怒视着长安,“你不要胡说,严臻哥哥是我的人,他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未来是要结婚的,你……你若是不信,问我严叔叔,严叔叔,是不是!我和严臻哥哥是不是从小定了娃娃亲!” 没等严定尧表态呢,严臻却猛地挣开廖婉枫,“婉枫,你闹够了没有!” 廖婉枫踉跄了几步,娇弱单薄的身子咣一下砸在门板上,严定尧赶紧上前扶住她,同时训斥儿子,“你吼啥吼,婉枫还是个孩子,有话好好说!” 廖婉枫见长辈护着她,委屈劲儿一下冲到顶点,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严臻和长安,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行热泪骨碌碌滚了下来。 “臻臻?”楼梯间响起一道熟悉惊诧的呼唤,紧接着,邻居童蓉那高八度的嗓音便响彻楼道,“婉枫,你怎么了?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跟妈说……” 长安被来自身后的一股力量撞到,幸亏有人在背后扶了她一下,才不至于撞到墙上。 回头一看,却是面露愧色的严臻,她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那边,廖婉枫见到亲妈,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嘴一撇,哇的大哭起来。 “严……严臻……哥哥不要……不要我了……他的……女……女朋友……”廖婉枫指着手牵手的严臻和长安,泣不成声地向母亲哭诉。 童蓉一看严臻身边站着个陌生的女子,且两人手牵着手,明显在向她和婉枫示威。 她气得浑身哆嗦,面黑如铁地把刚刚采购回来的超市袋子用力掷还给一旁看傻眼的宋志娟,“你养的好儿子!宋志娟,严定尧,咱们两家从今往后,恩断义绝!” 说完,她拉着女儿,头也不回地朝自家大门走去。 “小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小童,你别走啊……”严定尧想上前拉住童蓉,却被宋志娟攥着胳膊,硬扯回来。 廖家大门咣啷一下关紧。 走廊里一片死寂,水果和蔬菜散了一地,同几大包朔阳土产杂乱无章地绞缠在一起,看着就让人心烦。 楼道里有邻居在悄悄窥探,宋志娟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连喘气也觉得困难。 “志娟,你怎么了?是不是血压又高了!”严定尧发现她神色异样,赶紧搀着她回家,顺便给儿子使眼色,“严臻,赶紧收拾了进屋!” 严臻和长安互相望了望,他想说什么,长安却丢开他的手,自发蹲下身去,收拾起来。 听到门响,坐在沙发里喝药的宋志娟,面无表情地瞅了瞅刚刚进屋的两个人。 她含住药片,就着丈夫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仰脖,吞咽下去。 然后,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静地说:“过来坐。妈有话要问你们。” 第一百零五章 印象还不错 严臻把袋子放在餐桌上,拉着长安坐下。 宋志娟也不着急开口,而是仔细打量着面前陌生的姑娘。同丈夫严定尧的观感一样,这个不如廖婉枫长相秀美精致的姑娘,却自有一番夺人眼球的气质。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就是很多女人身上没有也学不来的英气。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因为儿子身上也浸润着这种磊落坦然的味道,只不过,她的英气体现在眉眼之间,中和了女性的柔润特质,显得愈发出众。他们坐在一起,就是惊艳般的漂亮。 初次见面,她能表现得这么镇定,有些出乎宋志娟的意料之外,在她的印象里,现在的年轻女子不是浮躁势利,就是像婉枫一样,遇事沉不住气,哭哭啼啼的,没有一点镇静恒定的气势。这也是她最不喜欢婉枫的地方,反观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姑娘,眼睛黑亮有神,神色淡然冷静,脸上没有一丝被刚才的突发事件惊扰到的慌乱,就冲这一点,宋志娟也暗暗叫了声好。 她的目光转向儿子。 严臻正瞅着她,看到她的眼神睃过来,顿时脊背一挺,冲着她咧了咧嘴。 在儿子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关切和讨好的意味,她假装没看见,重又把视线转到那姑娘身上,语气平和地问道:“你叫什么?” “长安,盛世长安的长安。”那姑娘的声音同她的人一样,一点也不张扬。 长安。 好名字。 宋志娟点点头,“刚才的事,让你见笑了。” “没有,还好。”长安说道。 宋志娟见她没有借题发挥,更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对她的好感又升了几个度。 她这人性子直,素来不喜讲话拐弯抹角,于是,她思虑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作为臻臻的长辈,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臻臻和婉枫的关系。当年,我们两家的确曾口头约定,为臻臻和婉枫定了娃娃亲……” 严臻大惊,直起身子,叫道:“妈!” 宋志娟没看儿子,却紧紧盯着长安的表情。 只见长安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伸手按住就要暴跳起来的严臻,冲他轻轻地摇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严臻却神奇般地安静下来。 长安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看着宋志娟,语气平静地说:“阿姨,您告诉我这些,应该不是故意办我难堪,或是让我知难而退,对吗?” 宋志娟吃了一惊,和身旁的严定尧交换了一个眼神,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丈夫,这个姑娘可真不简单啊。 她的确没有办她难堪或是警告她的意思,可她怎么就猜得这么准。 宋志娟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兴味,脸上的表情愈发柔和,“你说对了,当年的事,只是大人之间闲聊逗趣开的玩笑,做不得数。臻臻有选择爱人的权利,即使我和他爸爸,也不能强加干涉。” 严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抑制不住惊喜,朝宋志娟频频眨眼。 妈妈,万岁! 宋志娟瞪了瞪儿子,“行了,我和长安说说话,你和你爸去做午饭吧。” 严臻一愣,表情纠结地看了看长安。 长安轻轻点头,示意他自己应付得来。 严臻这才神情愉悦地起身,拉着严定尧去厨房忙活了。 宋志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长安,过来坐。” 长安从善如流,走过来,坐在宋志娟身旁。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长安比之前更加漂亮。 宋志娟抓了一把瓜子,塞进长安的手里,“别拘谨,咱娘俩聊聊。” “好的,阿姨。” 厨房里,严臻一边刮着鱼鳞,一边踮着脚尖朝外面瞅。 严定尧啪的敲了下儿子的额头,笑骂道:“你妈又不是老虎,吃不了她。” 严臻嘿嘿傻笑,低下头,一边熟练地处理鲜鱼,一边问老爸,“爸,人咋样?” 严定尧剥蒜的手指一顿,睃了睃儿子棱角分明的俊脸,“想知道?” “当然了!”严臻撞了撞严定尧的肩膀。 严定尧翘起嘴角,只是笑,却不说话。 严臻心痒痒的,举着挂满鱼鳞的手,就去威胁他老子,严定尧躲到门背后,一边关门,一边冲着儿子摆出噤声的手势。 严臻笑嘻嘻地看着他。 严定尧关上房门,表情无奈又宠溺地虚点着儿子,低声笑骂道:“你这个皮蛋儿,捉弄起你老子来了!” “爸,你快说呀!”严臻着急听父亲对长安的评价。 严定尧忍住不翻了个白眼,之后,他冲着严臻点点头。 严臻眼睛一亮,黝黑的脸膛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他美滋滋地笑了两声,小声说:“我就知道,您会喜欢长安,她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儿,配您儿子绰绰有余。” 严定尧睃了睃儿子,笑着调侃说:“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眼高于顶的大才子居然肯甘居人下了!” “爸……”严臻哭笑不得地叫道。 严定尧笑了笑,指着门板,低声向儿子透露:“看来你妈对你的女朋友也挺满意的。” “是吗?您咋看出来了。”严臻诧异问道。 “你这个傻儿子哦,还是不了解你妈的脾性。你想想啊,她要是不耐见谁,早就不顾啥面子不面子的把人家撵跑了,还会上赶着陪人家聊天。”严定尧分析得头头是道。 严臻细想一下,还真是这个理儿。 他那老妈,无论在家还是单位,向来说一不二,强势得很,喜欢谁,不喜欢谁,统统挂在脸上,而且啊,还死要面子。 为了证实严定尧的判断,他扒着门缝朝外面瞅了瞅,回头,冲着他老爸比了个v,“您猜对了!” 严定尧得意地笑了,可笑容还没散,他却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歉疚地看着光亮如新的墙壁,低喃道:“也不知道婉枫这孩子咋样了,你童阿姨的脾气,比你妈还火爆,还直接,她带着气回去,只怕婉枫要跟着受罪。” 严臻低下头,刮了几下鱼鳞,又停下,转头看着鬓角花白的严定尧,语气愧疚地说:“对不起啊,爸,为了我,你们和童阿姨……” 严定尧摆摆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大人的过错,要不是我们一直想着撮合你和婉枫,那丫头也不会从小就钻了牛角尖。” 严定尧和宋志娟没有女儿,所以待廖婉枫,比自家孩子还要亲,如今两家闹成这样,短期内修复关系的希望等同于零。一想到婉枫以后再也不会抱着他的胳膊亲热地叫他严叔叔,他就觉得心里缺了块什么东西,空落落的感觉有些凄凉。 第一百零六章 结下梁子 此刻的廖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里。 “呜呜……呜呜呜……” 童蓉坐在床边,拍抚着女儿的脊背,好言劝慰说:“婉枫,不哭了,你再这样哭下去,身子就哭坏了。” 廖婉枫用力扭了扭肩膀,甩掉童蓉的手,哭声更大,“都……怪……怪你……以后……我还……还怎么……去……去找严臻……哥哥……呜呜呜……” 童蓉被女儿的哭声吵得肝火旺盛,听到严臻的名字,更是气得两眼发昏,她在女儿的肩头打了一下,厉声训斥道:“还去找他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廖婉枫,我告诉你,你再敢去找他试试,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了!” “你打!你打!最好打死我算了……”廖婉枫倔劲上来,直起腰,用力撞向童蓉。 童蓉的屁股只担了一点床边,这一撞,差点把她撞到地上去。 “啪!”又惊又怒的童蓉想也没想,就甩了女儿一巴掌。 打完之后,母女二人都愣住了,廖婉枫捂着脸,泪水涟涟的眼睛里除了委屈和愤怒,还透着似曾相识的冷漠和倔强。童蓉暗自心惊,手哆哆嗦嗦地伸到半空,却又因为心虚,无力地垂落下去。 这一幕莫名的熟悉,竟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婉枫自作主张放弃了电影学院报考军校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也曾像这样高高的扬起巴掌,可终究是没忍心落下去。 没想到,这迟来的巴掌,晚了四年,还是没能逃脱轮回的宿命,惩罚落在女儿的脸上,疼在妈的心里,这一刻,童蓉真真是体会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愣愣地看了女儿一会儿,颓然坐在床边。 廖婉枫见识过泼辣强势的妈妈,见识过温言细语,对她呵护备至的妈妈,却唯独不曾见过这样消极沮丧的妈妈。 妈妈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的傀儡,轻轻碰一下,她就会憋下去。 尤其是从侧面看到妈妈鬓角若隐若现的银丝,廖婉枫胸口一震,就像是被谁猛地击打了一拳,酸疼的感觉一下弥漫至眼眶。 童蓉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怅然一叹,低声说:“妈妈打你是不对。可你是不是也该醒醒了。这些年来,你为了那个无情无义的臭小子,牺牲了多少,我和你爸又为了你操了多少心,你就算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该有所感悟了吧。” 廖婉枫咬着嘴唇,眼眶里溢出一行热泪。 “但凡做了父母,这辈子就是为了儿女活着,以前我不相信这句话,可经历了你哥,你,你们的选择之后,我才赫然明白,老辈儿传下来的都是金玉良言。婉枫,妈妈不祈求你能够理解我,也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人怀疑的就是妈妈对子女的爱。妈妈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妈……”廖婉枫动容叫道。 童蓉身子一震,转过身,看着哭得令人心疼的女儿,张开手臂。 “到妈妈这儿来。” 廖婉枫抽泣着挪过去,抱住童蓉。 “不是妈妈固执,也不是妈妈争强好胜要面子,你和……严臻真的是不合适。”童蓉知道,如果她再惯着女儿瞎胡闹,那就是祸害她的一生。 作为母亲,她绝不允许发生那样的事情。 怀里传来女儿满含委屈和不甘的哭诉声,“可我喜欢严臻哥哥呀……我只想要他……” “这世上优秀的男人多得是,比他严臻出色的也大有人在,以你的品貌,妈妈不相信,没有好男儿主动追求你。”童蓉说。 女儿呜呜痛哭。 童蓉心疼地拍拍女儿的肩膀,“好了,不哭了,起来洗洗脸,妈妈带你买衣服去。”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想去。” “也好,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童蓉把歪在一边的枕头摆正,扶着女儿躺下来。 “什么也不要想,睡吧。妈妈就在屋里陪着你。” 廖婉枫许是闹腾的累了,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波一波粗重浑浊的呼吸声。 童蓉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儿,之前强压下去的怒气又冲了上来。 这次,严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先是严臻不吭不哈的找了个女朋友,而后又有严家夫妻护儿心切,帮着隐瞒儿媳上门的不齿行为。 不愿意婉枫做严家儿媳就明说,就早说,拖到现在,最委屈,最窝囊的不是严臻,而是他们家的婉枫。这些年,耽搁的那可都是婉枫的青春和幸福。 “宋志娟,人在做,天在看,今后怎么样,你我走着瞧!”童蓉目光凌厉地暗忖道。 “阿嚏!”宋志娟扭身打了个喷嚏。 严定尧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神情关切地问:“凉着了?” 宋志娟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吃饭,“奇怪了,刚还好好的。阿嚏!” 话音未落,她又转身打了个喷嚏。 严定尧起身把吊扇关掉,抱歉地对长安说:“你阿姨身体弱,吹不得风。小长啊,对不住,这大热天的,让你跟着受累了。” 长安赶紧说,“我不热。阿姨,您没事吧。” 宋志娟笑了笑,“没事,没事,小长,你吃菜啊,这道红烧鱼,是臻臻的拿手绝活儿,你尝尝,给评价评价。” 长安从善如流,夹了一筷子鲜嫩多汁的鱼肉,细细品尝。 她把鱼肉咽下去,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严臻,“你确定,这不是饭店的成品?” 严臻和父母互相望了望,得意地哈哈大笑,“你这么夸我,我妈该骄傲了!” “噢?”长安不明白。 严臻搂住身旁的宋志娟,笑嘻嘻地解释说:“我的手艺得自我妈真传,整个石化小区,没有谁比我妈做饭更好吃了,是不是,爸!” 严定尧正在满头大汗地啃鸡翅,听到儿子叫他,赶紧尴尬地吐出半截骨头,频频点头,附和道:“对,对,你妈不仅是劳动模范,行业专家,还是小区公认的厨房达人呢!” 宋志娟瞪了瞪夸大其词的丈夫,笑着对长安说:“别听你叔叔胡说八道,我啊,没他们说得那么好。” “阿姨,您过谦了。”长安笑着说。 宋志娟用公筷给长安夹了个沾满酱汁的鸡翅,而后,笑吟吟地问她:“小长,你做饭的手艺也不错吧?” 第一百零七章 情路生波 长安顿觉尴尬,她放下筷子,面色微红地回答说:“我……不大会做饭。” 宋志娟的表情微微一僵,笑容从脸上渐渐淡去,她轻轻哦了一声,还是点点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会做饭。是阿姨冒昧了。” 长安赶忙摆手,惭愧说道:“不,不,是我做的不好。” 严臻在桌下踢了踢严定尧的脚,冲他眨了眨眼。 严定尧迅速领会儿子的意思,笑呵呵地指着菜肴对长安说:“小长,你吃菜,吃菜啊。” 长安这才拿起筷子,重新吃饭。 餐桌上没人说话,只听到几个人咀嚼食物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小长,刚才我听你说,你弟弟是做律师的?”宋志娟忽然开口问道。 “嗯,我弟弟长宁在上海维正律师事务所工作。”提起长宁,长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 维正律师事务所。 这个律师事务所好像还挺有名气的,宋志娟记得中央台的法制节目里曾采访过这家律所的律师。 “那挺不错的,如今律师是高收入职业,一个案子的抽成就顶得上普通工薪阶层一年的工资。你弟弟这么优秀,肯定在上海买房了吧?”宋志娟笑望着长安。 长安心口莫名一紧,想了想,回答道:“宁宁刚到维正工作,收入不算高,还没有买房。” “哦,这样啊。那你父母不在了,你弟弟的事,想必都要你这个做姐姐的来操心吧。” 长安点点头,“是这样,宁宁是我唯一的亲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从未想过推卸责任。” 宋志娟笑了笑,没说话。 严定尧听到这里,忍不住朝长安投去赞许的眼神,“小长,你能这样想就对了,人啊,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亲情,比家庭和睦更重要的了。” “咳咳!”宋志娟咳了几声,不满地对丈夫说:“我和小长说话呢,你别插嘴。” “小长,那你在龙建集团里具体做……” “妈,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严臻皱着眉头抗议。 长安冲着严臻摇摇头,笑着对宋志娟说:“没事,阿姨,您问吧。” 宋志娟被儿子吼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可还是依着自己性子把长安的工作问了个门清。 刚才听说她在赫赫有名的龙建集团工作时,如同听说长安的弟弟在著名律所工作时一样欣喜,一样激动。可细问后才知道,想象与现实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她弟弟就不说了,至少还在大都会里讨生活,而她呢,她的工作可不像龙建集团的招牌那么风光,说是什么项目经理,却经常混迹于深山老林,与一群粗鲁野蛮的筑路工人同吃同住,说起这些事,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竟一点也不沮丧,而是越说越起劲,两眼放光的向严家的老爷们描述她工作时的艰苦场景和趣事,一时间,那俩捧场的已然深陷其中,不时啧啧称赞或是哈哈大笑,完全把她排除在外。 宋志娟的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再看向长安的目光,已经少了些温度,却多了些思索和顾虑。 饭后,长安主动要求去洗碗,严定尧心想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刚想阻止,却被旁边的妻子轻扯住衣服,用眼神暗示他别管。 严定尧尴尬地挠挠头,没再说什么, 家务活儿实在是长安的短板,只见她动作笨拙地收拾着桌面上的餐盘,严臻想帮忙,却被她摇头阻止了。 后来两人去了厨房洗涮,严定尧去客厅看电视,宋志娟悄悄走到厨房门口,她没有进门,而是立在门外不被人发现的角落里仔细观察了半晌,才沉着脸回到客厅。 “你这人真是,怎么能让小长去洗碗呢。”严定尧不满地嘟哝妻子。 宋志娟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坐下,并未像以前一样,同丈夫理论出个高低。 严定尧觉得奇怪,看到宋志娟面色很差,就挪到她身边,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烧啊。”他纳闷不已。 宋志娟打掉他的手,蹙紧眉头,低声对丈夫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说完,她起身走向卧室。 严定尧挠挠头,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厨房里,长安嫌戴着手套洗碗不利索,干脆脱了下来。 她在水管下面涮了涮白色的瓷碗,看干净了,就朝台面上搁。谁知严臻把碗拿起来,对着光线仔细检查了一遍,而后,用洁白的干抹布擦拭着上面的水渍。 长安拧着眉头,诧异地睃向他,“你不嫌累啊,一个碗沾点水怕什么,又不是脏水。” 严臻苦笑着摇头,低声说:“我妈定的规矩,有一点做不好,她就要返工重来。” “阿姨有洁癖吧。”长安笑着说。 严臻点点头,“严重洁癖。” 看到长安拧水龙头,准备开大一点洗锅,他赶紧上前关小,又朝外面睃了睃,“水管也不能开大,不然她能唠叨你一天。” 长安哭笑不得,一边就着细小的水流刷锅,一边打量着严家的厨房。 和她刚才在楼下看到的外玻璃一样,严家的厨房也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厨房用具虽然大多过时,但大到蒸锅,小到一根汤匙,无不是擦拭得闪闪发光,她手里洗涮的铁质炒锅,锅底没有一丝黑灰,手指摸上去,光滑洁净,一看就知道这个家的女主人平常是多么用心地打理它们。 长安顿觉‘亚历山大’。 思想一跑神,手里的动作就不协调,外手背不知怎么一滑,竟不小心碰到台面上的瓷碗,那瓷碗在她的惊呼声里,骨碌碌打了个转,以不可思议的加速度坠落在地上。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个家的宁静。 正在卧室里喁喁细语的夫妻俩听到响声,吓了一跳,严定尧刚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被妻子拉住,“肯定是小长把碗打了,却让儿子来顶包。” 严定尧诧异地看着神色笃定的妻子,心想,你怎么知道? 没过一会儿,屋门外传来儿子满含歉意的声音,“对不起啊妈,我不小心打了个碗!” 严定尧张大嘴,指指外面,又指了指妻子,而后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儿子的情路要生波折啊…… 第一百零八章 一封情书 洗涮完毕,严臻带着长安参观他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却布置得井井有条,单人床上的格子床单是新换的,一尘不染的书桌上放着一盆盛开的栀子花。 长安凑过去,闻了闻清甜怡人的花香,藉此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 看她明显松了口气,严臻不禁调侃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怕我妈说你啊。” 长安瞪了他一眼,揉着肌肉僵硬的面颊,低声叹气说:“看来,这第一次见家长,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严臻走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让你也尝尝我的滋味。” 说完,他把长安拥在怀里,安慰说:“其实,我觉得吧,我妈这个人虽然挑剔,又抠了点,可对你还是很不错的,你看,之前拉着你聊天,吃饭时给你夹菜,还一直冲着你笑,搁平常人身上,这根本不算什么,可我妈是这样的人吗?她不是啊,在我们家属院里,她是出了名的难打搅,孩子辈儿里,她只喜欢婉……廖家兄妹,也只和廖家走得近。今天她能这么对你,我不知道有多惊喜呢,我妈肯定是喜欢你,才愿意和你亲近。” 长安仰起头,在他靑虚虚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笑着说:“反正在你眼里,你妈就是最好的,对不对?” 严臻眼神一暗,嘬着她的嘴唇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以前是,以后就变成,我妈和你,都是最好的。” “贫嘴!”她笑骂道。 “长安……”严臻挠挠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嗯?” “今天婉枫……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一直没机会正二八百的向长安道歉,严臻这心里一直不舒服。 长安清凌凌的目光睃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你现在才想起我还委屈着呢。” “对不起,对不起。”严臻眼神愧疚地按着她的腰,生怕她挣脱。 “行啦,我若是那么小肚鸡肠的女人,早就拂袖而去不理你啦。”长安笑着拧了拧他的鼻子。 严臻松了口气,紧紧地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说:“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接下来严臻去卫生间,让她自由参观。 房间清静无声,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淡雅的花香。 长安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心头却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虽然严臻竭力帮她打消顾虑,并夸赞他的妈妈平易近人,可看惯了人情百态的长安,却从饭桌上一段不大和谐的谈话中,察觉到宋志娟对她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素来敏感的她特别在意的东西,所以,她才会主动避开宋志娟那些看似家常,实则暗藏锋锐的问题。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这或许只是一个母亲的本能,想要保护自己的子女不受一点威胁和伤害。 总得来说,严臻的父母对待初次上门的她已经足够客气和宽容了,尤其是严臻的父亲,除了与严臻有着血脉相承的相似度,比起不怒自威的儿子,他看起来和蔼慈祥多了。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 她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转身,看着严臻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比她还要高的书柜上面。 她走过去,拉开白色的玻璃柜门,手指滑过一列列整齐的书籍。 《汉书》、《三国演义》、《马可波罗游记》、《康熙王朝》、《孙子兵法》、《战争论》、《制胜的科学》…… 和她身高匹配的书架上除了历史就是军事书,向上,是他高中时期的课本。 她踮起脚尖,随便抽了一本书,和书一起下来的,还有一张白纸,纸片没什么重量,像雪花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弯下腰,捡了起来。 竟是一封表白信。 秀气小巧的字迹,熟稔撒娇的口吻,情真意切的措辞,以及落款处黏贴的一小片干花瓣,无不向观者透露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期盼与忐忑的心情。 长安的脑海中浮现出在门口惊鸿一现的美丽面庞,是她? 她低下头,闻了闻干花的味道,眸光轻轻一闪,睃向书桌上的栀子花…… 从严家出来,严臻带着长安去了拙政园和狮子林,顺便又去逛了苏州博物馆,相较于古朴雅致,一步一景的园林景观,长安更偏爱由世界华人建筑师贝聿铭设计的苏博新馆,徜徉在以壁为纸,以石为绘的特色山水景观中,别具一格的剪影效果令人暗暗叫绝。 两人一直逛到日头偏西,才去了姑苏区一家久负盛名的苏菜馆子吃晚饭。 长安是客,一切都听严臻安排。 严臻点了清炖蟹粉狮子头、白汁圆菜、碧螺虾仁、蜜汁火方、莼菜银鱼汤、响油鳝糊六道店里拿手的特色菜,又点了一道小吃。 长安说这怎么吃得完,严臻笑道,“吃不了兜着走。” 苏菜馆上下两层,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等待上菜的间隙,严臻指着窗外灯火璀璨的苏州老城,说明天要带她去观塘街和虎丘山逛一逛。 很快,菜上齐,两人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聊。 这些苏菜里,长安最钟情蜜汁火方以及蟹粉狮子头。 严臻嘲笑她是个肉食动物,长安却老实地说,主要是中午没吃饱,现在看见肉就两眼放光。 严臻揉了揉她额前的刘海,心疼地说:“让我家安安受委屈了。” 长安笑了笑。 为了给食客们打发时间,饭店墙上装了一台最新款的液晶电视。此刻,里面正在播报新闻。 许是肉吃得太多,长安觉得腻,就放慢咀嚼的速度,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经过排查、救援、安置等工作,目前,新疆巴楚县震区的生活秩序正在有效恢复当中。几位在富民安居工程现场被埋的重伤员也已转到乌鲁木齐市中心医院进行抢救治疗……” “啪!”长安的筷子掉在骨碟里,溅起几滴菜汁。 严臻抬头看她,“怎么了?” 她震惊地看着电视屏幕,愣了几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凌乱地按着数字键。 心情太过紧张,按了几次没按对,严臻抽走手机,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镇定说道:“号码多少?” 长安迅速报了一串数字,严臻在键盘上输入,看到屏幕上跳出师父两个字。 师父? 是长安之前提起的易键璋易工? 他把手机递过去,长安贴在耳边等候对方接通。 听到话机里的提示音后,她的面色愈发凝重黯沉,她重新拨了一遍,等来的,还是关机的提示音。 “是易工吗?发生了什么事?”严臻目光严肃地看着她。 长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稳了稳慌乱的情绪,说:“师父的工地发生地震,有人受伤,我想问问情况。可是,他的电话打不通。” 第一百零九章 不合适 严臻提醒她给张杰打电话,如果易工出事,那单位一定会得到消息。 长安眼睛一亮,赶紧拨电话给张杰,谁知张杰正在外地出差,竟是一问三不知。 这饭是没法再吃了,两人也取消了去山塘街逛夜市的计划,严臻送长安回酒店。 本想上楼多陪她一会儿,可长安却说不用,看到他眉眼间有些悻悻然的,长安又拐回头来安慰他,说他好不容易回趟苏州,还是早点回去陪陪父母。 严臻见长安神色自然,并无刚才紧张慌乱的模样,这才放心回到家中。 没想到进屋的时候,邻居廖家的门却先一步打开。 严臻回头,和廖家的男主人廖青岩目光碰个正着。 他愣了愣,随即,像平常一样语气热情地招呼廖青岩,“廖叔,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廖青岩穿了一件灰色的半袖衫,不知是不是担心女儿的事没睡好,眼窝下面竟是青的。 见到门口身姿挺拔的严臻,廖青岩同样也是一愣,不过,他到底是长辈,又比妻子童蓉豁达通透,于是,他很快冲着严臻点点头,“我去小药房买点药。” “您不舒服?”严臻神情关切地问道。 “不是我。”廖青岩回头朝自家客厅张望了一下,低声说:“是你童姨,说是胸闷。” 严臻刚想再问,廖家却传来童蓉高八度的训斥声:“廖青岩,你磨磨唧唧做窝呢!怎么还不去!” “就去,就去了!”廖青岩咣当一下把门关上,拍着胸口,忍耐地嘟哝说:“她啊,全都是心病,自找的。” 严臻挠挠头,道歉说:“廖叔,实在是对不起……婉枫,她……” 廖青岩摆摆手,面色黯淡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婉枫她太爱钻牛角尖,你童姨又由着她胡来,再加上你童姨的性子,唉……臻臻,今天的事,给你和你父母添麻烦了,对不住啊。” 严臻赶忙摆手,说没有。 廖青岩看着严臻,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婉枫她……她下午就走了。” 走了? 严臻惊讶地看着廖青岩,“她去哪儿了?” 廖青岩叹了口气,“她给我们留了封信,说是提前去部队报到,拿着行李偷偷走了。这不,你童姨看到信就躺倒了,哭个不停,说她不去超市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把婉枫留下来。” 原来如此。 怪不得廖青岩乍一看竟像是老了十岁,憔悴得很,原来是廖婉枫弃家出走了,想到婉枫离家与他有着最直接的关系,严臻不禁面露愧色,宽慰廖青岩,“您别担心,我联系荇翊,让他去找找婉枫。” “荇翊已经找到她了,兄妹俩正在外面吃饭呢,不然的话,我也出不去给你童姨买药。”廖青岩摆摆手,“快回去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多陪陪你爸妈。” “嗳,那您慢走。”严臻礼貌告别。 回到家,正在看电视的父母见到他,很是惊讶。 “这么早就回来了?”严定尧看看墙上老旧的石英钟,心想,儿子处对象的能力也太弱了吧,这时候还早呢,就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宋志娟却是瞥了一眼严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冷不热地问:“吃饭了没?” 严臻一边换鞋,一边同时回答两位家长的问题,“吃过饭了,长安的师父出了点状况,她没心情逛街,我就送她回去了。哦,是长安催我回来的,她让我多陪陪你们。” 宋志娟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长的师父?出啥事了?要紧吗?”严定尧看着儿子。 “新疆巴楚地震,她师父的工地恰好就在那儿,现在联系不上。”严臻挨着宋志娟坐下,伸手要去拿水果盘里的桃子,却被宋志娟啪地打掉手,蹙眉训斥他:“洗手去!” 严臻闭着眼睛无奈地笑了笑,靠过去用力抱着宋志娟晃了晃,“妈,您知道我最佩服您哪一点吗?就是您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洁癖精神!简直……太棒了!” 宋志娟被严臻夸张的语气给逗笑了,她拧了拧严臻的面颊,推他,“快洗手去。” 严臻起身去卫生间,严定尧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换到新闻频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宋志娟睃了睃丈夫,放下手里的钩针和线,不满地提醒说:“现在都播国际新闻了,哪儿还有新疆地震啊。说风就是雨的,除了你,没别人了。” 严定尧刚要反驳,却听到卫生间里传出严臻的声音,“妈,我刚见到廖叔了,他去给我童姨买药,说是胸闷,你要不要去看看?” 宋志娟表情一僵,重又低下头,拿起腿上的钩针和线,手指上下翻飞,干起活来。 严臻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走过去,依旧挨着宋志娟坐下,“妈,我跟你说话呢,你咋不理我?” 他拿起一个桃子,咔嚓咬了一口,睃着宋志娟脸上的表情。 宋志娟又钩了几下,忽然把钩针扔到茶几上,站了起来,“臻臻,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严臻嘴里塞着桃子,朝严定尧看过去,严定尧冲他眨眨眼,暗示他听话。 他只好乖乖站起来,跟着宋志娟去了他的房间。 进屋后,宋志娟朝他的单人床上一坐,指着敞开的大门,“关上。” 严臻拧着眉头,“关上屋子热。” “我让你关上,听到了没有。”宋志娟忽然提高音量训斥他。 严臻愣了愣,迅速转身,将门关紧。 宋志娟也不让他坐下,而是卸掉架在鼻梁上的花镜,面色肃然地对严臻说:“我觉得你和小长不合适。” 严臻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他垂下手臂,苦笑着问宋志娟,“那您的理由是什么?” 宋志娟不假思索地立刻就回答他,“理由有三。第一,她不会做家务,第二,她有个拖油瓶弟弟,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她的工作,妈不喜欢。” 严臻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摸着额头气笑了,“妈,您这都什么破理由啊,谁规定女方必须跟您一样是家务劳模啊,哦,还有,长安她有弟弟,是她的罪过吗?她这些年带着弟弟过得有多艰难,她自己又有多坚强,您知道吗?还有,她的工作怎么了?就因为她整天和工地打交道,和男工人打交道,就让您脸上无光了!您知不知道,在我们部队的工地上,没有一个男人不服气她的,就冲这点,您也不该指摘她的工作!” 第一百一十章 三大罪状 宋志娟本不想和儿子吵架,因为她已经摆出理由,让儿子知道她的态度和立场就足够了。 可儿子一番咄咄逼人的诘问,却像是一把把尖刀戳进她的心里,让她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极大的侵犯。 她面色一沉,抬眼睃了睃情绪激动的儿子,冷静说道:“我并没有指摘你的心上人,而是就事论事,说她并不适合做你的妻子。” 严臻气得笑起来,他扯过书桌前的椅子,噗通坐下去,不服气地说:“那您说吧,您这三个理由都是从何而来。” 宋志娟不慌不忙地翘起二郎腿,看着儿子说:“她不会做家务这条,的确是我个人不能认同,不代表那些心胸宽大,准备连媳妇儿也一起伺候的准婆婆。可臻臻,你是个军人,平常在部队根本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成家之后,难道你每次休假回家,还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清扫乱成一锅粥的房间?” 严臻刚想说话,却见宋志娟伸手一压,“你听我说完。” “第二条,是她的弟弟。说白了,就是我不满意她的家庭状况。她的弟弟名义上是律师,其实,只是个刚入行没什么经验和资历的新手。可以说,目前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依附于姐姐生存,你和她结了婚,等于同时娶了两个人,你不仅要照顾他们两个,还要负责她弟弟的婚姻大事。你告诉我,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你和她都还没能力买房,他的房子会自己变出来?” 看到严臻沉默不语,宋志娟以为劝说起了效果,于是劲头儿更足,她接着说:“至于,第三条。我先问问你,小长,是不是个工作狂?” 严臻愣了愣,宋志娟摆摆手,面露得色地说:“你看,你也认同妈妈的观点,对不对?” “虽然她的工作足够风光,说出去也会让我和你爸觉得很有面子,可一个工作狂儿媳,你觉得我们会接受吗?”宋志娟冷笑着撇撇嘴,“这样说来,其实又回到第一个理由上面,父母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换个地方去伺候人的。这样一心想着工作,提起劳什子工程就两眼放光的儿媳妇,我宋志娟还真是高攀不起。”宋志娟说完就站了起来,“臻臻,你不是小孩子了,我说的这些道理你也应该清楚,该怎么办,你好好想一想。” 宋志娟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严臻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她停下来。 “妈,长安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 宋志娟猛地转头,震惊地瞪着自己的儿子,“你……” 迅即沉下面孔,冷冰冰地说:“我不同意。” 父母同意了吗,就大言不惭地说要结婚!用什么结,用嘴结?用空气结! 严臻徐徐立起,面色肃然地对母亲说:“我不是一时冲动,逞儿时心性,也不是先斩后奏,存心办你们难堪。我是真的喜欢长安,不,不止喜欢,而是爱,我真的爱她,妈,您不是我,您体会不到这种欣喜若狂,每天都像是泡在蜜汁里的感受。您所谓的三个理由,其实就是三大罪,可它们在我的眼里,真的不算什么!不值一提!反而是您,把儿子看得太高了,我现在就是军队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不是什么名人,更不是当年那个您时不时便要拿出去炫耀的学霸儿子,事实上,我不见得比长安优秀,甚至很多地方都不如她,您不了解她,所以才会武断地下此定论。妈,我不求您一下子就接受长安,但也不要一棒子就把人给打死喽。我求您睁大眼睛,好好观察观察她,与她多接触,多聊聊,我敢肯定,您一定会喜欢她的,我向您保证!” 宋志娟眼角下面的肌肉不听使唤地抽搐着,手指也抖得厉害,她紧锁眉头,瞪着跟她滔滔不绝讲大道理的儿子,颤声说:“你……你是不肯听妈的话了!” 严臻沉默,但是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你好,你真是好啊。当年你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进了军营,你可知道我那一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后来你爸开导我,说既成事实,你又痴迷热爱军营,强拦着你,只会让你背上心理负担。万一训练的时候出点什么事,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我这才想开了,遂了你的心意,由着你在部队好好发展。可这才几年啊,臻臻,你竟然一声不吭地找个媳妇儿回家来气我!这就是你孝顺我?啊,这就是你在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好,我不拦着你,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能和她过出什么花来!”宋志娟说完,看也不看严臻,拉开门就出去了。 “咣!”房门震了一下,重重阖上。 严臻闭着眼用力甩了下胳膊,沮丧地发泄说:“怎么就说不通呢!” 宋志娟摔门而出,径自回了卧室,严定尧无奈地摇摇头,跟了过去。 他轻轻关上房门,上前坐在床边,安抚妻子的情绪,“志娟,儿子刚回来,你说你跟他生这么大气,不嫌累啊。” 宋志娟抓起床头柜的蒲扇,气呼呼地用力扇着风。 严定尧挪过去,夺了扇子,给她打着扇,劝说道:“你明知道臻臻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谁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你何必再去跟他硬碰硬。再说了,我看小长这姑娘挺不错的,大气稳重,磊落爽朗,配我们臻臻的大脾气正合适。至于你说的那些个缺点,我看,倒是你小题大做了。” “谁小题大做了!我们在油库忙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体会不到工作忙不顾家的严重后果?要不是当年我们一心扑在工作上,臻臻怎么会自己偷学做饭,差点把房子点了!还有,我们顾不上关心他的思想动向,没能及时疏导纠正他的错误人生观,才导致他擅自做主,抛弃锦绣前程,投身军营。你不也常说,是我们害了臻臻吗?怎么,他今天有样学样,又找了个劳模媳妇,到时候他们有了孩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宋志娟说到这儿,满眼心酸地垂头开始抹泪。 严定尧沉默片刻,搂着妻子颤抖的肩膀,柔声安慰说:“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现在改革开放都30年了,国家迈开大步奔小康呢,和咱们那会儿的工作环境怎么能比!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多有想法啊,他们想的,做的,是我们那一辈儿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实现的。小长是个有抱负,有主见,有担当的孩子,她啊,我还是很欣赏的。” 宋志娟甩掉丈夫的手,怒目而视,“这世界再怎么变,这两口子过日子的事也不会变!严定尧,你到底站哪边!” 严定尧嘿嘿笑了,他打着哈哈说:“我能不能……做两面派!” 宋志娟一愣,随即,猛拍了丈夫一下,气急而笑道:“你咋这么讨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逢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严家的电话就响了。 刺耳的铃声惊醒严家夫妇,严定尧揉着眼睛,挣扎着起来,趿着鞋去客厅听电话。 “谁啊,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宋志娟撑着胳膊,准备起来。 “我去接,你再睡会儿。”严定尧摆摆手,示意妻子接着睡。 他这个老婆啊,心里不痛快就会失眠,这一晚上翻腾的,害得他也没睡好。 拉开门,打着哈欠,却看到严臻正弓着腰,趴在沙发上听电话。 儿子嘴里发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很快,他便挂了电话,迅速起身。 可能嫌沙发挡路,他竟扶着沙发背,噌一下跃了过去。 那矫健利落的身姿,把严定尧看得一愣一愣的。 严臻发现身后的严定尧,神色肃然地解释说:“是长安,她的师父因为受伤严重被送回上海治疗,她要立刻赶回上海去,我也跟她一起回去。” 严定尧一听,赶紧摆摆手,“快收拾,别耽搁了。” “好。”严臻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对父亲说:“长安让我代她向你们道歉,不能亲自来辞行,很对不起。” “小长有心了,你见了代我谢谢她,欢迎她下次来家里玩。” 严臻感激地看了看一直支持他的父亲,点点头,大步进屋。 卧室门开了,面容憔悴的宋志娟从里面走出来,“出啥事了?” 严定尧话还没说完,宋志娟就趿着鞋快步走到儿子房间里,指着正在收拾背包的儿子,大声呵斥说:“你哪儿也不准去!听到了没有!” 严臻把背包挎在肩上,表情隐忍地走过去,按着宋志娟的胳膊,低声恳求说:“妈,人命关天,您就忍心让长安一人担着?” “反正……你不许走!”宋志娟其实是舍不得儿子,自从儿子进了军营,满打满算才回过三次家,这次回家,居然只在家停留一晚,就又要离开。 想到他们之前的争吵,宋志娟心里愈发不好受,她扯着儿子的衣袖,带着哭腔求他,“你送她去火车站,还回来好不好。妈还没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焖羊肉……” 严臻叹了口气,把母亲抱在怀里,“羊肉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可是长安的师父现在需要我们。对不起,妈,是我惹您伤心了,这次都算我的错,下次儿子回来,一定好好陪您!” 说完,他松开宋志娟,径自朝大门那边走去。 “臻臻——”宋志娟追过去。 “臻臻,把面包带上,路上吃了,哦,这还有几个鸡蛋,不过是凉的,你和小长分着吃了,千万别饿着。”严定尧把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塞儿子手里。 “爸……”严臻转身看了一眼两鬓斑白的父母,忽然,合拢双脚,向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之后,毅然出了家门。 “臻臻!”宋志娟捂住嘴。 严定尧上前拥住妻子的肩膀,目送儿子高大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骨伤科病房。 27病室。 长安透过四方小窗看了看病房内景,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床,床上都有人,但是腰部以上被建筑挡住了。 “笃笃!”她敲敲房门,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回声,立刻紧张地推门进屋。 张杰看到长安,从椅子上站起来,“长安,易工他……” 长安已经看到坐在病床上,精神尚可的易键璋,她的眼眶一热,心里那块大石头呼腾一下落到实地上。 “师父……” 易键璋先是惊讶地看着忽然现身的长安,后看到她身后高大健硕的陌生男子,不禁目光轻闪,笑问道:“你不是休假吗?谁告诉你我病了。” “您打算瞒我多久啊。”长安跺跺脚,蹙着眉头上前,坐在易键璋的身边,手指却抚向他白色的石膏臂,心疼得眼眶通红,“除了胳膊,还有哪儿伤着了?” “还有右小腿,有骨裂。”张杰插言道。 “嘶!”易键璋瞪了张杰一眼,张杰挠挠头,嘿嘿笑了,他冲着跟长安一起的男人招招手,“严排长,你也来了。” 严排长? 这人难道就是张杰跟他提起的长安的对象。 好像还当着向春的面,向长安求婚了。 易键璋微笑着睃向那个同张杰说话的男人,打量了片刻,满意地掀起嘴角,低声打趣长安,“你不也对我保密呢?” 长安面皮一红,噘着嘴,小声说:“谁让您吓我的。张工电话里没说清楚,我还以为您……” 易键璋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没事吗?胳膊断了,好好养着就行。哦,对了,你介绍介绍你这位严排长吧。” 长安还没说话,严臻已经听到声儿主动走了过去,他把手里拎着的营养品和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身姿笔直地问候病床上这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易工,您好,我叫严臻,是76***部队的一名排长,目前,我是长安的男朋友。” 长安五官挤作一团,滑稽可爱地笑了笑。 易键璋也忍不住笑了。 他指着椅子,“小严,你坐吧,不用这么拘束。我这个老头儿,很好相处。” 严臻摆手,“啊,不用,易工,我不累。” 易键璋又让了一次,他还是坚持不坐,后来,还是长安发话,他才从善如流,身姿挺拔地坐下。 张杰看着有趣的两个人,忍俊不已地对易键璋说:“易工,您还不知道吧,严排长可是清华的硕士呢。” 易键璋讶然望着严臻,“那怎么想起去当兵了?” 严臻挠挠头,笑着解释说:“我热爱军人这个职业,就像长安,离不开她热爱的土建行业一样。我们啊,本质上就是一类人。” 长安挑起眉毛,双目熠熠地看他,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报以微笑。 易键璋把他们的互动都看在眼里,他欣慰地笑了,目光里透出赞赏的神色,“好,很好。国家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何愁不兴啊!” “不兴什么?”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男人。 长安和张杰赶紧起身,“王总!” 来人正是龙建集团一公司的总经理王向春和工会的乔主席。 王向春摆摆手,“你们辛苦了。” 王向春和易键璋互相望了望,目光一斜,却看到一张令他记忆深刻的褐色面孔。 “是你……” “王总好!”严臻站起来,咵一下敬了个军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时代年轻人的价值观 王向春对这个器宇轩昂的小伙子印象深刻,源于76***部队道路改造项目竣工典礼上那一场出人意料的‘求婚’仪式。 部队领导韩思齐悄悄告诉他,这个虎儿吧唧的糙汉子,竟是清华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入伍后表现优异,目前在全军赫赫有名的英雄侦察连担任排长。 当时,他就对这个勇气可嘉的军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很多关于年轻人价值取向的疑问,想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可是很遗憾,那天,他求婚成功就带着人跑了,再也没有出现。他的那些问题也就埋在心底,渐渐忘在脑后。 没想到,今天在医院竟和他不期而遇。 王向春兴致勃勃地坐下,笑着调侃说:“小长,我看你快要请我们吃喜糖了吧!” 看样子,这两个玩了把心跳的年轻人发展得非常顺利。 长安神情大方地笑了笑,“到时候第一个给您送喜糖。” 王向春愉悦大笑,开玩笑说他现在就等着了。 王向春关切地问起易键璋的病情,工会乔主席把装有慰问金的信封交给易键璋,并叮嘱他安心养病,不要操心工作。 易键璋嘴上说好,其实心里却暗自焦急。新疆巴楚强震,富民安居工程被迫停工,想到那些条件受限,只能在新疆本地治疗的伤员以及满目疮痍的工地,他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就回到广袤荒凉的西部去。 “我派了孙善文去新疆接替你的工作,这下,你可以把心放肚子里去了。”王向春拍拍他这位忘年交的手背,主动说道。 孙善文,孙工。 那可是技术部的一把好手,有他去坐镇巴楚,那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易键璋明显松了口气,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自嘲说:“人啊,不服老不行啊。” 说完,他用沧桑却又睿智通透的目光看着王向春,表情却是若有所思。 王向春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他神情不大自然地笑了笑,避开易键璋的视线,转而,同严臻聊了起来。 新时代的青年该树立什么样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又该怎样去督促并引导他们,是一直困扰王向春的难题。 近些年来,由于业务发展战略不断升级,公司人事部门从大专院校招收了大批青年员工,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给企业输入了新鲜血液,他们带来了新的理念,新的技术,为公司的发展贡献了力量。 可肯定成绩的同时,王向春又在困惑,因为在和这些年轻人接触后,他明显感觉到有一条界限分明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 可以说,全新的时代造就了他们,同时又在用糟粕、有害的东西侵害着他们的思想。 现在的年轻人,个人利益至上,金钱至上的思想占据主流。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儿,跳槽成了家常便饭,不愿加班,不愿奉献,不愿吃苦的年轻人比比皆是。 公司开大会,往往你用老一辈建筑工人的事迹才开了个头,底下却已是嘘声一片,年轻人不爱听这个,他们喜欢讨论的,除了明星歌手,时装包包,就是这个月的工资奖金何时能发到手里。 他为此非常的恼火,也非常的无奈,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问题,是他对这些八零九零后的年轻人要求太高,太过于苛责了?所以,才会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直到他接触到长安,接触到这位易老一力举荐的年轻有为的项目经理,他才赫然发现,哦,原来他的身边,还有这样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人。 长安身上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对工作那股子钻劲儿,对业务的精通和熟练程度,以及出众的管理能力和协调能力,无不让王向春倍感振奋,倍感惊喜。 所以,当他听说长安的项目提前竣工并斩获市级大奖时,他竟打破惯例,迫不及待地赶去典礼现场,亲自为工程项目经理部的新手捧场祝贺。 虽然这里面有易老的原因,可他却是真心欣赏长安。 他有心栽培她这棵小幼苗茁壮成长,待时机成熟,他会亲自把她送上公司发展蓝图的高速列车。 此乃后话,先自按下不表。 王向春对严臻也很感兴趣,同他聊的,多是年轻人价值取向的话题。 “小严,你觉得钱多钱少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志吗?还有,你的高学历在军营里有存在的价值吗?”王向春问道。 严臻思忖片刻,回答说:“我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如果只能用金钱的多和寡来衡量,那就失去了评判的意义。价值,就是幸福感和成就感,是你用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创造出什么样的财富。这笔财富,和金钱无关的财富,就是价值。记得我初入军营时,很多人,包括我的父母都非常的不理解,认为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傻事,认为我尝到了军营的滋味,肯定会后悔。可是四年过去了,我却比他们活得自信,活得坚强,活得快乐,活得坦然!得与失,从来都不是当兵的人去关心的话题,因为在他们心里,只有那些牺牲自我的情谊,才弥足珍贵。您提到的高学历在军营里有无用武之地,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特别有用,非常有用。这些储存在我体内的隐形财富,就像是神奇的魔术贴,不管是训练制定战术,还是日常工作细节,只要遇到困难,它就会发挥功用。同我一样投笔从戎的清华前辈贺霖曾在新闻报道中说过一段话,他说,军营是一个干事业的广阔舞台,知识越多越受部队重视,学历越高在部队的发展空间越大。你有多大本领,部队就会为你搭建多大舞台。我觉得,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不大的病房里,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这位沉稳刚毅的年轻人身上。 严臻愕然一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紧张地看向长安。 长安眼神晶亮地微微颔首,暗示他没有问题。 严臻心下稍安,紧接着,就听到王向春爽朗愉悦的声音,“不愧是清华的高才生,讲话就是有水平。长安交给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放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以信赖的人 “谢谢您的肯定。”严臻笑着接道。 王向春哈哈大笑,指着长安,调侃说:“你呢,小长,目前还没有后悔答应他的求婚吧。” 长安没有笑,而是像真的一样,蹙眉想了想,才回答说:“好像……还没有。” 严臻拍了拍胸口,夸张地吐了口气,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你最满意小严哪一点?”工会乔主席笑吟吟地插言问道。 长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他的身上,有着别的男人没有的刚毅与耐力,就像王总刚才说的,他是一个能给人带来信赖感的人,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严臻第一次听到长安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己,心里甜滋滋的,嘴角也高高扬了起来。 张杰搡了严臻一下,笑骂道:“小尾巴要翘上天了!” 严臻挠挠头,看着长安嘿嘿傻乐。 易键璋很喜欢这个叫严臻的小伙子,他接着王向春的话题同严臻聊了起来。 长安指了指门口,暗示王向春出去一下。 两人来到走廊,长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带着王向春一路朝花园走去。 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长安却忧心忡忡地问王向春,“王总,我师……易工他到底是什么病?” 王向春的心猛地一跳,嘴角挂着的弧度,渐渐消失。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长安,低声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长安拧着眉头,“凭直觉。” “如果只是骨折这么简单,在新疆住院治疗就好了,何必折腾大半个中国,特意把他接回上海。” 王向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不知道该夸长安聪明,还是该骂自己太笨。 如果连长安都发现不对劲儿,那易键璋…… “王总,您告诉我吧,易工他是不是……”长安盯着王向春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焦急地问道。 “没有确定。长安……哦,我能叫你长安吗?”看到长安点头,他指了指肺部,面露忧虑说:“这次巴楚地震,易工受伤住院,检查时发现肺部阴影,当时医生瞒着易工,把信息反馈到我这里,我就把他弄回来了。长安,易工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他可能已经怀疑了。” 从他提出让孙善文去接受新疆的工作,只怕易工就起了疑心。或者更早以前,把他从新疆医院转回上海的时候,这位有着强大头脑的睿智老者想必内心已有判断。 长安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看得出来,这个易键璋的关门弟子对他的感情极深,不仅听说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而且连他刻意隐瞒的病情也被她发现了。 可见,她是多么在乎这个善良博学的老人。 想到她令人唏嘘的身世,他不禁恻然说道:“咱们别自乱阵脚,毕竟现在还没最终定性,一切都还有希望。” 长安眼睛湿润地点头。 “一会儿回去别让易工看出来了。”王向春叮嘱说。 “我知道。”长安迅速恢复镇定,王向春不禁心生赞赏,“长安,你这定力,着实令人佩服。” 尤其她还这么年轻。 “我是觉得,遇到困难和危险,与其自慌阵脚,不如冷静沉着面对。或许,经过努力,会出现奇迹和转机,也未可知。” 王向春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两人回病房。 路上,王向春主动提起公司最新中标的松林市南三环道路建设项目。 松林市在临省,是个富庶优美的中型城市。 “我准备派你过去,跟着刘经理好好学学项目管理的门道。”王向春说。 长安讶然抬眸,“刘贺经理吗?” 刘贺是一公司工程管理部的经理,他工作经验丰富,历年来负责的项目无论是工程质量,还是履约能力,无不获得极高的评价。 如果有机会跟着刘贺学习,那可真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对,就是刘贺。我已经同他打过招呼了,到时你直接去松林。”王向春在长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满意地笑了笑,说:“不过,你到了那边可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项目经理了,可能不止是刘贺,还有其他人会把你当打杂小妹使唤。你能受得了吗?” “没问题!又不是没做过!”长安信心百倍地说完,眼里的光彩却蓦地黯淡下来,她望了望病房楼,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下,说:“可我还想照顾易工。” 王向春拍拍她的肩膀,“有我们呢。” 一周后,易键璋的病理结果出来了。是大家最担心的恶性肿瘤,所幸是早期,而且发现及时,医生说手术治疗效果很好。 到了这个时候,再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天,长安趁着易键璋刚刚和远在新疆的孙善文通过电话,心情不错,拉过椅子,坐在他的床前。 “师父,有件事我想跟您说。”她眨着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带笑容的易键璋。 “怎么了?”易键璋睃了她一眼,“和小严吵架了?” “不是。”她神情窘迫地噘起嘴,“想吵也没人跟我吵啊。” 严臻回上海第二天就回部队销假了,而且,目前为止,还没接到他的一个问候电话,想必是连队又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了。 易键璋笑了笑,“怎么,这还没结婚呢,就对他有意见了。” “我哪儿有……我可没拖他后腿!”长安解释说。 易键璋笑吟吟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做一名军嫂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这两地分居,就够你们受的。你要多理解他,军人保家卫国,行的是大义,你可不能因为自己这点小情绪就埋怨他,给他甩脸子。” “我真没有埋怨他,甩脸子,更是不可能。其实和他比起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年四季都泡在工地,想见一面,还得跋山涉水,想一想那个场面,就觉得……挺对不起他。”长安愧疚地说。 易键璋拍拍她的手背,“你和严臻都是好孩子,你们在一起,一定能互相体谅,互相进步的。” “谢谢师父。别说我了,说说您吧,您……”话到嘴边,舌尖却像是打了个结,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 易键璋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说:“是癌,对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巧遇 五天后,易键璋手术切除一侧肺叶加纵膈淋巴结清扫,手术过程顺利。 长安守在病房里,一直等到易键璋苏醒,由于上了呼吸机,易键璋醒后说不成话,他微笑着冲长安点点头,缓缓抬起手,示意她早点去松林工作,不要担心他。 长安不担心是假的,不过,难关已过,情况正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再加上有张杰在医院陪护,她的确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张杰拎着旅行包走进病房,看到长安还坐在床边,不禁讶然问道:“你不是要去部队看严臻吗?怎么还不走!” 长安明天就要启程去松林,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沪。严臻最近忙着参加师里组织的尖刀连队比武,连着两周,两人仅通了一次电话,就这一次,还是严臻夜半三更用宋连长的电话给她打的。 通电话的时候,她只顾着跟他说易键璋的病况,挂了电话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自己要去松林工地的事。 临走前不见一面,她对不起那些想他想得失眠的夜晚,可又不能急赤白脸地闯进人家部队里找人,只好等易键璋苏醒之后,才匆匆忙忙的给宋连长发了条短信,说她今天傍晚六点想去部队找严臻。 宋连长回复得很快,短信只有两个字,好的。 她不禁心花怒放,估计比武结束了,不然的话,宋连长不会让她去部队。 长安看看表,时间的确不早了。 从市区到部队驻地,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她握住易键璋的手,柔声说:“师父,那我就走了。等我到了松林,再给您打电话。” 易键璋目光慈爱地看着她,轻轻颔首。 长安眼眶潮湿地起身,经过张杰身边的时候,把一个信封塞到他的手里,大步走出病房。 张杰打开信封,一沓粉红色的人民币露了出来,他愣了愣,赶紧追出去。 “长安——” 已经走远的长安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远远的传来一声:“谢谢你!” 张杰神情无奈地摇头,低声嘟哝道:“就你会来事!” 为了节省时间,长安难得奢侈一回,打车去了部队。 到了部队附近的街口,她让司机停车,结清费用,她下车走进路边的一家中型超市。 零零散散买了一大袋零食和水果,结账出门时,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重又折回来,站在门口的大镜子前照了照,才面皮微红地离开。 傍晚的郊区,行人没那么多,路旁绿树成荫,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 长安的视线牢牢锁住前方几百米远的部队大门,心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有些雀跃…… 部队澡堂。 严臻一边用毛巾擦拭精短黑亮的头发,一边捞起干净的迷彩短袖利索地穿上。 “嘶!”他的浓眉微微一蹙,左手扶着肩膀,表情难受地活动了几下。 “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 严臻立刻垂下手臂,回头,望着一身水珠的连长宋志文,大声回答说:“不用!我没事!” 宋志文上前,示意严臻坐下,他捏着严臻的右肩,检查了一下,确认无碍,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他一边擦身子,一边睃了睃神色有些打蔫的严臻,“怎么,这次没得第一,心里有怨气?” 严臻面露愧色,“怪我了,要不是我撞线前晕倒,咱们连不会输……” 的确是很亏,在今天上午举行的五公路武装越野竞赛中,素来训练成绩优异的严臻却明显发挥失常,在距离终点线还有几十米的跑道上,晕倒退出比赛。 本来稳赢的科目,却因为他一个人拖了连队后腿,可想而知,这对凡事精益求精的严臻是多么大的打击。 宋志文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能让你背这个锅呢?要不是你帮小吴扛装具,在终点线前倒下的,就是他。” 小吴在之前的科目中体力未能分配均匀,今天跑五公里,中途就跑不动了,严臻像平常训练一样,替他背着装具,并鼓励小吴坚持到底。可跑着跑着,他自己的身体开始发飘,胸腔爆炸似的难受,凭着过人的意志和毅力拼到最后,可谁知,倒下的人却是他。 严臻摇摇头,“其实照我的体力,再背一套装具,也不至于昏倒,连长,是我的错……我头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宋志文惊讶地看着严臻,紧接着咧开嘴,哈哈大笑,他拍了拍严臻厚实的胸脯,“怎么,想长安了?” 严臻挠挠头,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的确是因为思念长安,惦记着易工的手术睡不着,可后来偷偷去师部功能齐全的训练基地小跑散步的时候,却没想到,在那里‘巧遇’在师部从事翻译工作的廖婉枫。 她估计是随着首长来基地参加第二天的颁奖仪式,之前几天,他并未在师部的队伍里发现她的身影。 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根本不存在什么偶遇。 严臻看到廖婉枫的瞬间,他的脑子里立刻警钟长鸣,神经也骤然绷紧。 月光下,戎装飒爽的女军人朝他慢慢走来,在他身前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下。 “严臻哥哥。” 同以前一样,她还是喜欢叫他严臻哥哥。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廖婉枫,说心里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微小的波澜与爱情没有丝毫的关系,可邻里无间,其乐融融的一幕幕场景却不是镜花水月的幻影,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庞,那一句句贴心熨帖的话语,随时会从记忆的深海跃蹦出来,让人沉醉其中,留恋不舍。 那个时候的廖婉枫个头小小的,扎着两个羊角辫,扑扇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严臻哥哥,这一叫就是二十几年。 “哦,你怎么还不睡觉?”严臻的语气少了一丝生硬,多了一丝关切。 廖婉枫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严臻心头一震,朝旁边转过头。 廖婉枫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下来,她咬着嘴唇,轻声说:“我要走了,严臻哥哥。” 走? 回营房? 严臻正思忖着要不要送她回去,廖婉枫却又语气幽幽地解释说:“我被派去外院学习一年,明天就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外之喜 把廖婉枫送回去,严臻却彻底失眠了。 怕影响战友休息,他挺在床板上整夜没敢翻身,这才导致第二天精力不济,关键时刻输了竞赛。 但是这些小儿女的弯弯绕绕却不能对着连长说。 宋连长弯下腰,从军裤兜里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眼睛里精光一闪,,拍着严臻的肩膀,说:“严臻,想不想要礼物啊。” 礼物? 什么礼物。 严臻纳闷地看着连长。 宋连长笑了笑,“想要的话,现在就去大门岗哨,我把礼物放在那儿了。” 门岗。 严臻想了想,“那我先把洗漱包送回去。”他刚想去拎包,却被宋志文一把抢走,他眨眨眼,表情愕然地瞅着连长。 宋连长尴尬地扭过脖子咳了咳,“多此一举,我拿回去就行了。” 严臻笑了笑,朝外面走。 宋连长在背后叮嘱他,“别拐路啊,那礼物,可是过期不候!” “知道了,连长!” 严臻迈开大步走在平整如新的营区道路上,脸上却漾起一丝骄傲的神色。 脚下这条平整如新的沥青路,就是长安在这个火红的夏天挥洒汗水,辛勤劳动的成果。如今,她虽早已离开部队,可每当他走在这条笔直平坦的道路上,每当他路过那一幢无人居住的青灰色小楼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长安,想起她的善良率真,想起她的聪慧大气。 长安…… 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呢? 大门处执勤的哨兵正在换岗,那庄严肃穆的场景,让严臻的心里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立在大门外面的长安第一时间就看到岗哨附近身姿挺拔的严臻。 他穿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迷彩t恤和军裤,可却依旧是器宇轩昂,引人瞩目。 他好像没看到她,注意力全集中在换岗的哨兵身上,她着急地走进去,朝远处的严臻,举起手。 “严臻!”正看着哨兵出神的严臻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心口巨震,他朝远处一望,不由得又惊又喜地冲了过去。 新上岗的哨兵刚想制止,准备去休息的哨兵却低声告诉他:“首长刚才打招呼了,准他两小时的假。” “哦。”哨兵勾着头,看着那个眉眼大大的美丽姑娘,拍拍身边的战友,“我咋看这个女的有点熟悉呢?” “肯定熟悉了,她啊,就是之前给我们部队修路的女经理啊,你忘了,有次她忘记带出入证,你还卡着不让她进。”战友提醒他。 哨兵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说:“对对,就是她,长安!我记得她的名字!哈哈,今天穿了裙子,居然没认出来!” 这边严臻几个大步冲到日思夜想的长安面前,盯着她微红的脸庞,眼珠儿一错不错地凝视了几秒,忽然,张开手臂,把她抱了起来。 “呀——” 被他转到头晕,长安一边笑,一边捶着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严臻!” 严臻仰起脸,目光贪婪火热地看着她,“不放,就不放。” 长安指指大门上面庄严的军徽,提醒他,“这可是部队。” 严臻这才慢慢腾腾地放她下来,仍旧牵着她的手,“原来,你就是连长送我的礼物。” 礼物? 长安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严臻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捏了捏长安的鼻子,低笑说:“待我详细给你讲讲。”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先走出这个大门。 到哨兵处一问,果然连长已经和岗哨打过招呼了,严臻就差没蹦起来,恨不能抱着连长亲两口。 两小时假,不算长也不算短,可是对于常年军事化管理的军人来说,也是一笔额外的福利。 “你想去哪儿?”严臻牵着长安的手,在哨兵意味深长的注视下,自豪无比地走出部队大门。 长安忍俊不禁地睃向他,“听你的语气,这假期不像两小时,倒像是两个月似的。” 严臻嘿嘿笑了,他用力揉了揉长安额前的刘海,“就你皮!” 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举起来,瞅了瞅里面的东西,开心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说:“这些东西我能吃一年,你信不信!” 啥!一年? “哈哈哈……”长安忍不住大笑。 严臻看着笑容明媚的长安,心中一热,忽然凑过去,啄了啄她柔软的嘴唇。 长安捂着嘴唇,瞪着得逞后笑得坏坏的严臻,掐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夸张得哎呦一声,倒吸着气,抗议说:“你下狠手啊。” “装!你就给我装!”长安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唰一下转身,径自上前去撸他的短袖。 严臻左闪右躲,不让她碰,“喂!这可是部队,你别耍流氓啊……” 长安按着他的右胳膊,用力拽起他的袖子,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严臻心虚地偷看她的表情,讪讪笑道:“别这样,养养就好了。” 半晌,她放下他的衣服,眼眶通红地问:“怎么弄的?” “比武嘛,免不了的。没事啊,真的,不疼,我刚才还去洗澡了呢,真的,不骗你,不信你闻闻,我身上还有香皂味儿呢。”他挨过去,想抱她。 她退开一步,指着部队附近的公园,说:“我们去里面走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严臻心里一咯噔,赶紧追上去,走在靠近马路的那一侧,低声赔笑说:“生气了?” 长安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不笑了。”严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转过头,冲他咧开嘴唇,生硬地一笑,然后转过头,又不肯看他了。 严臻把她护在人行道里侧,诚恳地认错,“我知道你生气了,气我不知道心疼自己,对不对?可我真的没事,长安,这军营里,哪儿有不磕破皮,不跌跤的士兵。” “你不心疼,我心疼!”长安忽然停下来,神情激动地看着满不在乎的严臻,“严臻,这还是我看到的,你就不停地受伤,那我没看到呢,我若是不在上海,你受了伤,你受了委屈,受了挫折,找谁倾诉?打算一辈子瞒着我,只让我一人开心,是吗?严臻,我不需要这种置身事外的呵护,我要和你站在一起,和你并肩去承担风雨,即使我不在你身边,我的心,也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势均力敌的爱情 绿树葱茏的行道小径,一下子静下来,有飞鸟掠过枝头,几片翠绿的树叶像雪花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长安乌亮亮的头发上。 严臻愣在那里。 视线被她那双清澈闪亮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住,心里,却犹如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的,涌动着令他眼眶湿润的情绪。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总是不听的。”等不到他的回应,她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脑袋,撇了他,自顾自朝公园后门走了过去。 严臻在原地怔忡思考了一会儿,才甩开大步跟了上去。 公园里植被茂盛,空气闷闷的,走到空旷的人工湖边,这种窒闷的感觉才稍微消散了一些。 在一处无人经过的僻静地界,长安听到背后一直跟着她的脚步声骤然加快,不等她回头探看,脊背一暖,一双结实黝黑的手臂从她的腰部穿过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本能的绷直身子,朝四下里望了望。 “这地方没人来。”他在她的头顶上方,轻声说道。 她拍了拍腰上的大手,“松开。” “不要。” “你……”她气得抬高下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却逮住机会,迅捷无比地亲了亲她,然后在她发怒之前,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低哑了声音说:“长安,我何德何能,竟从茫茫人海中幸运的遇到你,得到你的爱情和真心。” 长安身子一震,没有说话。 “你刚才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在心里,永远也不会忘,也不敢相忘。长安……”他亲了亲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心里涌起阵阵热烫的暖流,“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当你对一个人认真讲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会散发出一种无比伦比的魅力。你别笑,我说的是实话。而且,你的思想高度,你对爱情的认知,寻常女人根本无法和你相比。你要的不是什么遮遮掩掩,自以为是的爱情,你要的,是平等和坦诚,是欣赏和理解,是不矫情不做作的呵护和关爱。我懂你,一直都懂。我刚才保持沉默,并不是我不爱听,而是被你的勇气震撼到了,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也只有你,能够这样张扬坦荡地向在乎你的人说出内心的想法,全无一丝顾忌。长安,就像你的与众不同一样,我也是个另类的男人,我就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坦诚善良的你。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变,就让我们以我们独特的的方式相处一生,谈一辈子……什么的,什么恋爱?” 严臻忽然卡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才能够形容他们之间的爱情现状。 “势均力敌。”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长安,仰起头,目光含笑地看着他,一语破的。 “对!就是势均力敌!”严臻的眼睛赫然一亮,捧起长安的脸,激动地亲了下去。 势均力敌的爱情,没有卑微,没有怜悯,没有欺骗,只有三观一致,个性相投,配合默契,并且,最重要的,就是无论在任何困境之下,彼此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用实际行动去支持对方重要的人生决定,并且携手对抗外界的风雨雷电。 附近的草丛里传出咕咕咕咕的昆虫叫声,惊醒了这对儿沉浸在喜悦中的恋人。 长安趴在他的胸前,定了定神,轻声说:“我明天要去松林工地,今天特意来跟你道个别。” 严臻一听,顿时傻眼了。 “去……多久?”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具体的,要看公司的工作安排。”她回答说。 他苦笑着捏了捏她绯红的面颊,“原来,你是在学我啊,先给我喂一颗甜枣,再打我一巴掌。” 长安歉疚地靠在他的胸前,“对不起,我的工作……” “嘘!”他制止她说下去,而后,用手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发丝,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这样了。而我欣赏你的,恰恰是你对待工作认真坚持的态度。说起抱歉,最应该抱歉的人应该是我。作为一名军人,我尽到了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可是却因此忽略轻视了你。长安,你会不会怪我,不能像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与你花前月下,与你冷热相知?” “不会。”长安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回答他。 她若是那样婆婆妈妈的女人,早就去干一份清闲安逸的工作了。她骨子里可能天生带有不安分的基因,这种基因,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野心’。这颗砰砰跳动的野心,使她不能安于现状,总想不断地攀登高峰,做出一番大事业。 所以,严臻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存在。 被她这么干脆地否定后,严臻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受伤,他摸着下巴,讪讪说:“看来,我在你的心里,还不如工作来得重要……” 长安抿着嘴笑了,她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说:“我心里要是没有你,我来看你干嘛!我心里要是没有你,我跟你费什么话!我心里要是没有你……” 她的表情僵了僵,用更低的声音,说:“我的心里要是没有你,就不会每次看到你受伤,便控制不住我自己,恐惧到发怒。严臻……” 她环着他的腰身,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他,“我不愿我深爱的人有任何的危险,你不行,宁宁也不行,你们都要好好的陪我一辈子。” 谁也不能丢下她,谁也不能。 严臻听了她的心声,只觉得满心酸楚,原来,每次受伤被她发现后,那种冷漠甚至是愤怒的眼神,是遭遇过人生大悲大痛的长安本能的应激反应,她越是凶,证明她越是在乎一个人。 这样想来,他还真是挺幸运的。 “我保证,我会好好的,陪你一辈子。就算你生我的气,不要我了,我也赖着不走……”严臻叹了口气,把她抱在怀里。 两个小时,转瞬即逝。 军令如山,执纪如铁。 两人走出公园大门,严臻想送长安去路口,却被她拦住,“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走就行了。” 严臻不舍地看着她,他心里清楚,和性格独立,内心强大的长安掰扯那些别离苦,相思苦之类的临别赠言,简直就是找抽。 况且他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小男人,于是,他上前紧紧地抱了她一下,退后,举起右手,敬了个漂亮的军礼,“一路平安。” 我等你。 时间会变,空间会变,唯有我的心,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律所风波 2011年春节前夕,上海的大街小巷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当中。 上海维正律师事务所。 “长律,你这样子我很难做啦。没有立案文书,我怎么向我的客户证明我的清白,怎么向他们交待。这案子拖了好几个月,我损失太大啦,长律,你不能总是推说没有打发我,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一位五十多岁穿着昂贵皮衣的男子,正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质问他的委托律师长宁。 长宁捏了捏发疼的眉心,耐下心来,再一次向客户解释:“黄总,我跟您解释了不下一百遍了,不是我不给你立案文书,而是按照这个法律文书,没有给你所谓的嫌疑人这一方的,这是当初设计这个文书的人,是他的责任,他在设计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所以,我也很为难,不可能给你凭空变出来一份。” 这位黄总,是他在长安去松林后接的客户。黄总当时找到他,告诉他自己在打官司,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涉嫌经济犯罪被人民法院在审理的过程中移交给经侦部门。他接受委托之后,为黄总摆平此事,最终案件没有立案。黄总说好,叫他提供一个立案文书给他,他好去向客户交待。但是抱歉,没有。因为经侦那边的同志说:“按照公安部的法律文书的格式没有给你的。”而且按照这个法律文书的规定,不不仅没有给嫌疑人这一方的,连他这个办案人也没有。 黄总对长宁的回答不满意,于是,他指着长宁开始控诉,说他这个律师是个吃干饭的怂包,连一张立案文书都拿不到,以后看谁还敢来找他打官司。后来,看吵闹声引来越来越多的律所员工围观,黄总愈发猖狂,嘴里竟不干不净的开始骂街。 凌薇在一旁看得是又惊又气,几次想冲上去和这个不讲理的客户理论,却都被长宁的眼神给制止了。 恰好律所主任这几天外出,无人主持大局,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几个和长宁关系不错的律师纷纷掏出手机要报警,这时,一个身材魁梧,器宇轩昂的男人推开围观人群,走到风暴中心。 “宁宁,出什么事了?” 这人恰好站在长宁和客户中间,他寒凛凛的眼神,刀锋似的掠过那个口沫横飞的南方商人,那人顿时缩了缩脖子,原本尖锐的嚣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长宁看到忽然出现在自己办公室的严臻,先是愣了愣,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摆摆手,说:“这没你的事。” 严臻吃了一顿排头,不气也不恼,他没再追问长宁,而是主动向那个情绪激动的南方商人寻求答案。 黄总警惕拿来,就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思。看严臻并没有打他骂他的意思,于是,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严臻。 严臻听后,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笑呵呵地对黄总说:“有话好好说,骂人总是不对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总发泄一通,心里痛快了些,脸上的表情也趋于正常。 “我太着急啦……” 严臻把手里给长宁带的零食和营养品放在桌上,然后,冲着有过几面之缘的凌薇眨眨眼,笑着劝散律所的同行。 “大家都回去吧,没啥事,回去吧……” 凌薇也拉着同事们离开,“大家伙儿都回去吧,长律有事的话,会叫我们的。” 懂事的凌薇帮着严臻把同事们送走,然后倒了几杯茶水送进来,之后,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长宁,神色担忧的出去了。 原本喧哗吵闹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倒是让长宁和黄总都有些不适应,尤其是黄总,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件错事。 “黄总,你现在就是想要一份立案文书证明你的清白,对吗?”严臻问道。 “是呀,我之前因为涉嫌合同诈骗的事,搞得身败名裂的,全城都在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个骗子。可法律还给我清白,还有……长律,他的功劳是最大的,不然我老黄没有翻身之日。我很感激他,也佩服他,可官司打赢了,你总得给我一个东西啊,这样,我才能对我的客户有个交代啦。”黄总委屈地说道。 严臻想了想,说:“既然这种法律文书确实没有给办案人和嫌疑人的,你过于强求原件没什么意思,明知不可为却为之,不是聪明人干的事。但是……”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这次不止是黄总,连面色沉郁的长宁也抬起头来看着侃侃而谈的严臻。 “你接着说啦,但是什么……”黄总迫不及待地问道。 严臻睃了睃认真倾听的长宁,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有这个文书,那肯定有原件,有原件就会有复印件,你若是能得到一张复印件,能不能证明你的清白?” 黄总愕然,脑子里似乎闪过一道光亮,他跟着严臻喃喃重复道:“复印……件,复印件,可以呀!我怎么没想到复印件也可以啦。” 长宁却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没想过这招吗?可那些民警你以为是你家兄弟啊,你说什么他们听什么?他们一个个搬着制度能压死人,不给就是不给。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妙招呢,却是这个……嗤!” 严臻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宁宁,你上门要了几次?又恳求民警去调查黄总的情况了吗?凡事都要竭尽全力,法不容情,法却可以融情。还有黄总,几次三番找到你想要一个说法,你做到了足够的耐心和细致吗?” 长宁听了这一番言语犀利的指责后,不禁哑然失语,他愣了几秒,面皮涨得通红,冲着严臻怒目而视。 黄总倒成了个打圆场的,“长律,对不起啦,是我太着急啦,刚才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大人大量,多多原谅。” “小伙子,你也别说长律了,他为了我的案子跑前跑后,为了能让我老黄重新站起来,做得足够多啦,你别说他了,别说他啦。” 长宁面色稍霁,他亲自端起茶水,双手递给黄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请黄总多多谅解。文书的事,我会再努力争取,你等我的消息。” 黄总露出久违的笑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长律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黄总离开后,严臻在一旁搓了搓手,无奈地说:“本来还想请你去附近的‘伊卡’吃西餐,可是……还是算了吧,我去把座位退掉。” 他转身刚走到大门处,却听到身后传来长宁冷冰冰的声音,“谁说我不去了!” 严臻闭着眼睛,兴奋地攥了下拳头,而后,佯装惊讶地转过头,冲着表情不自然的长宁说:“咦?你要去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蘑菇的故事 ‘伊卡’西餐厅。 餐品陆续上桌,长宁最近只怕是没好好吃饭,见到香嫩微焦,肉香四溢的牛排,顿时眼睛一亮,他顾不得和严臻客套,埋头吃了起来。 严臻放下刀叉,把切成标准大小宛如艺术品似的牛排递给长宁,顺便抽走他面前只剩下几朵西蓝花的白色骨瓷盘子。 长宁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严臻朝他鼓励地点点头,他这才接过牛排。 “你吃那么点,行吗?再要一份好了。”许是吃得满足,长宁的表情缓和不少。他刚想招手叫服务生加餐,却被严臻拦住,“我来之前吃过了,这些洋玩意,说句实在话,我真吃不惯。” 严臻说着,挑起面前着色均匀的肉酱意面,笑着说,“这个不错,我爱吃。” “嗤!”长宁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迅即就察觉到不妥,赶紧正了面色,低下头,佯装专心吃饭。 他把最后一块粉红色的牛排肉送入口中,慢悠悠地咀嚼,细细品咂这家沪上最著名的西餐厅的招牌菜肴。 他悄悄地观察着对面的严臻。 这个自从姐姐走后,隔段时间就会在他周围晃悠一圈的男人,这会儿正神情满足地吃着他自认为最好吃的肉酱面,顾不上再来‘骚扰’他。 对于严臻,长宁的感觉很是复杂。说他是朋友,可中间还隔着子墨哥,说他是敌人,可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 尤其是今天的事,他明明是个外行,却偏偏一语破的,直击要害,不仅给他指点实务中遇到的困惑,而且还用行动教会他如何与客户相处。 说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说不佩服也是假的。 他此刻忽然有些明白,姐姐对这个傻大兵情有独钟的原由是什么了。 “奶油蘑菇意面,先生请慢用。”服务生把造型精致的餐品放在长宁手边,他惊讶地看着桌上的空盘子,飞速朝这位食量极佳的客人睃了一眼,很快弓下腰,礼貌地收拾干净,将盘子撤走了。 长宁盯着奶白色的意面,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拿起叉子,正打算开吃,眼前忽然一空,盘子又被严臻抽走了。 他惊讶地看向严臻,嘴巴微张。 严臻笑了笑,用一旁干净的备用叉子将意面上面的蘑菇挑到他的盘子里。 “长安说你不喜欢吃蘑菇,看来,果真是这样。”严臻把挑好的意面放到长宁面前,笑问道:“能跟我说说吗?不吃蘑菇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有趣的故事?” 长宁神色复杂地睃了严臻一眼。 严臻伸出双手在脑袋两侧比了个v字,笑嘻嘻地打趣说:“小辫子长宁。” 长宁白净的面皮上浮上一层红云,他又羞又恼地低声呵斥严臻,“谁允许你偷看我的照片!” 长宁只顾着生气,却没发现严臻看到他酷肖长安的嗔怪模样时竟明显地愣了愣。 太像了。 看着面前的长宁,严臻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远在松林的长安。 她还好吗? 最近一次联系,还是两周前,她主动给他打来电话报平安…… 严臻目光暗了暗。 “我姐真是的,啥都给你看,啥都跟你说。她还跟你说啥了?说蘑菇的事了?”长宁气得搅了搅盘子里的面条。 严臻眼睛一亮,满含兴味地看着他,“蘑菇还真有故事啊?” 长宁闭了闭眼睛,抿了下嘴唇,索性竹筒倒豆子,全都抖露出来,“蘑菇是我童年阴影。记得我和我姐小时候去后地采铁线莲,我淘气扒了一根木头,摘下上面特别好看的花蘑菇,非要我姐炒菜给我吃。谁知,我吃了以后差点没死掉,为此,我姐还失踪过一段时间……” “哦?”严臻敛起笑容,静静地等着长宁继续说下去。 长宁苦笑道:“你猜怎么着?她失踪那几天哪儿也没去,就一个人在后地找那种毒蘑菇,把它们都找出来,堆到一起一把火烧了。要不是那火堆冒的大烟,我爸妈、街坊还有警察根本发现不了她在后地藏着。我爸妈见到她的时候,蓬头垢面的她仍倔得不肯掉一滴眼泪,嗓子哑了,就指着那只剩灰烬的蘑菇堆儿,啊啊,跟我父母说,以后宁宁再也不会死掉了……” 长宁仰起头,晃了晃脖子,拼命睁大眼眶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姐……我姐……她真的很特别,对不对!”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偏过头,用手背擦了擦脸,“那年,我父母……父母罹难之后,我姐她一个人在后地坐了一个晚上,黎明前,我到后地找到她,她却脆弱地如同纸片人一样,哭着恳求我,永远也不要离开她。那是她最后一次掉眼泪,从那以后,她不只是长安,还是长家的家长。” “我没有见过比她更重视亲情的人,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得了,她一切以我为重,包括卖掉朔阳的房产,也是为了我和凌薇的未来。她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管是病了,还是受委屈了,总是习惯于咬牙忍着,她给自己套上超人的外壳,一直像男人一样活着,我卑鄙的,安然的,享受着她给我带来的安逸生活,却忽略了她也是一个需要爱,需要呵护的女人。直到她遇见你……严臻,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严臻看着他,轻轻点头。 “可以。” 长宁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哝:“还真不习惯。” “直到她遇见你,我才发现,我姐是个女人了。真的,以前,我都习惯于把她当成家长,不把她当女人看。可就是你,把她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了。她会笑了,会打扮自己了,会主动跟我谈起你的一切,说起你的时候,那眼里的光亮,是当年和子墨哥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我忽然感觉到一丝恐惧,惧怕她这样的变化,其实,我对她依赖心太重,我怕她和你相恋以后,心里再也没了我的地位,所以,我像个负气的孩子似的一直和你作对,一直对你恶语相向,不肯接受你。是我姐,是你,严臻,是你们一直用行动和言语感染我,让我的思想渐渐发生转变……其实,我已经没那么不喜欢你了,真的,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交个朋友,先从朋友做起,你觉得,怎么样?” 严臻目光深邃地看着长宁,半晌,他伸手,“好的,我同意,长律!” 长宁微笑着伸手,握住严臻温暖的大手,“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现在就连线我姐,你要和她说话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庆新春 大年二十九。 苏州石化小区文体室张灯结彩,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这是街道办居委会组织的迎新春活动,辛苦了一年的老街坊们欢聚一堂迎接春节的到来。 宋志娟来得晚,进门发现没位子了,不由得面色一沉,掀了帘子就准备回家。 “小宋,坐这儿,这边还有个位儿!”老邻居张婶儿冲她扬起手。 宋志娟感激地笑了笑,从人群里挤过去,坐在张婶儿旁边。 谁知刚坐下,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熟悉而又刻薄的声音,“这闺女和儿子就不是不一样,我们家婉枫啊,特意请了探亲假回来陪我们过年。你们看,我身上的羊绒衫,就是婉枫买的,一千多块钱呢,漂亮不?” 旁边有街坊一边摸着童蓉身上的毛衣,一边羡慕地啧啧赞叹说:“真好。这贵的衣服就是比我们身上几十块的东西好看。” “废话,一千多块钱呢,顶上我们一个月的退休金了。” 童蓉得意地朝旁边穿着灰色半大呢子衣服的宋志娟睃了一眼,故意说道:“这算什么呀。我儿媳妇儿还给我买了一件三千多的大衣呢,藕荷色的,掐腰的,上海名牌,我初一就穿。” 宋志娟的面色晦涩难明,童蓉看在眼里,痛快在心里。 她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完全把宋志娟晾在一边。 这些退休在家的女人感兴趣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无非是谁谁的儿子赚了大钱,给父母买了新电器,要么就是谁谁娶回来一个妖精媳妇儿,整天和婆婆干仗,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再不然,就是牵扯民生的养老、福利、或是社区年后举办的免费体检活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热火朝天。 小区的一个年轻住户趁机向这些大爷大妈们推销他经营的保健品,他把这些保健品吹成天上的神药,包治百病,“这药在全国卖疯了,现在苏州根本拿不到货,这一箱子,是我托人家苏北区的总代理特意给我留的,数量不多,价格优惠,大爷大妈们,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啥?这药管不管用?咦,这药管不管用,看我爸就知道啦!我爸去年在家躺了一年不假吧,可自从吃了我这药,你们看他说起来就起来了,不但遛弯、打拳、甚至还把楼后的菜园子又鼓捣起来了,你们就说是不是吧!” 众人纷纷点头。 孙老头的身体的确是比以前壮实多了。 可能是熟人效应,有不少人产生兴趣,拿着那些价格不菲的药瓶子研究起来。 童蓉睃了睃旁边的宋志娟,张婶儿正拿着一盒药劝说身体不好的宋志娟买回去试试,宋志娟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 童蓉鄙夷地嗤了一声,拿起药盒,睃了一眼,“孙晓波,这药多少钱?” “五百一十八!童姨,您别看它贵,能吃好几个月呢。”推销保健品的孙晓波笑眯眯地说。 “给我拿五盒!”童蓉壕气十足地伸出五指。 孙晓波傻眼了,脑子高速运转,计算着五盒药的价钱,以及他能从中赚多少。 “咋了?不想卖?”童蓉问。 “哪儿能啊。童姨,您可真会开玩笑。哈哈,我待会儿就给您送家去,不,现在就给您送家去!”孙晓波弯腰就去装袋,却被童蓉按住,“这会儿家里没人,等会你跟我回家取钱去!” “成咧!”孙晓波的生意迎来开门红,眼睛乐得眯成一道缝,他冲着童蓉伸出大拇哥,“羡慕啊,童姨,您现在可真款儿,这荇翊和婉枫,看来对您是真孝顺,您可真有福啊!” 童蓉得意地笑了笑,朝旁边撇了下嘴唇,语气刻薄地说道:“大款儿我可不敢当,但这区区五盒药,我童蓉还是买得起的。不像有些人,钱攥在手心里,就是舍不得花。不过也难怪,家里面有个整天气她,不着家的儿子,的确是得为以后攒点去养老院的钱!” “你——”宋志娟面色铁青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面色红润的童蓉。 四周的喧哗声渐渐弱下去,气氛却骤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这小半年时间,老街坊们大多察觉出原本交好的严家和廖家之间出了大问题,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廖家人讳莫如深,严家人更是守口如瓶。以前在院子里碰到,两家人别提多亲热了,可是现在,两家的女主人见面却跟仇人似的,离多远就拐了道儿。 这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生活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小矛盾,小摩擦,这是常事,可这两家人的转变,却着实让人觉得可惜。 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闹起来,还是第一次。所以,老街坊们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看她们接下来如何收场。 刚才童蓉嘴坏说了不该说的,宋志娟气恼之下指向童蓉。 童蓉撇嘴冷笑,拨开宋志娟的手指头,语气冷冰冰地说道:“我说你了?你激动个啥!” 宋志娟既然敢站起来,就完全豁出去了,因为她发现,一味的忍让并不能保护她的尊严不受侵犯。既然如此,何不抛开顾虑,同童蓉针尖对麦芒,拼个你死我活! 她吞了口唾沫,冷笑着回敬道:“你说的不是我,那大家伙儿为什么只盯着我一个人看!莫非,你把这些街坊们都当成傻子吗?” 童蓉的眼皮抽了抽,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志娟一击奏效,再接再厉,“我的儿子严臻是不是你口中那样不孝不敬之人,街坊邻居们自有公断。可你童蓉,因为儿女婚事不成,就迁怒于整个严家,你罔顾多年邻里情分,公开羞辱于我,这等幼稚荒唐的行为,和三岁孩童有何区别?我们两家走到今天,谁才是罪魁祸首?你心里不清楚,那就让老街坊们来给我们评评理!” 邻里一片哗然。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原来,两家关系闹崩是因为儿女婚事出现波折了。 宋志娟转头,把张婶儿从椅子上扶起来,“在座的长辈里面,张婶儿岁数最大,辈分最老,张婶儿,您说句公道话,今天的事,到底是谁不对!” 张婶儿是西北人,性格泼辣爽利,闻言,皱着眉头瞪着面红耳赤的童蓉,伸手一指,“小童的错。” 童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竟被宋志娟摆了一道。 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在盯着她,所有的人都在戳她的脊梁骨,童蓉猛一跺脚,推开挡路的街坊,小步跑了。 “童姨,药!童姨!你买的药!”孙晓波夹着箱子就追。 童蓉回头啐了一口,语声尖利地吼道:“买你个头!不要了!” 第一百二十章 春节好 2011年春节,廖家和严家过得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先是廖婉枫接到紧急任务中途返回外院,让气氛紧张的廖家雪上加霜。 后有大年三十晚上,严臻破天荒地没有值班,主动打来电话给父母拜年,并且让他们关注临省卫视的专题节目,说里面有长安。 宋志娟嘴上说着谁爱看谁看,反正她是不会看,可等严定尧迫不及待地换台之后,她一边手指翻飞转动钩针,一边撩起眼皮睃着电视屏幕。 “到了!到小长的节目了!”严定尧指着电视,兴奋地叫道。 宋志娟撇撇嘴,小声嘟哝道:“她有什么好看的。” 可耐不住最近心情大好,她只是嘟囔了一句,就没下文了。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春节好!每年春节,总会有人主动放弃和家人亲朋团聚的机会,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松林市南三环建设项目被列为全市重点工程,今天虽然是大年夜,可是南三环的建设工地上仍是一派繁忙景象。下面,就请项目部的长工程师给我们介绍一下工程进度和春节期间的工作安排。你好,长工,哇,观众朋友们,我们的工程师竟是一位女性,你好,你好。真想不到,您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 镜头里的长安穿着厚厚的棉服,头上带着安全帽,她的双目闪闪发亮,下颌尖尖的,看起来比之前来苏州的时候,瘦了许多。 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麦克风,神情自然地看着镜头,开口说:“南三环工程是松林市的民生工程,为了保证工期,春节期间工程点都不会停工。观众朋友们朝这边看,我们的工人正在加班加点工作,保证工程进度。”她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工地现场,朝工人师傅们挥手致意,“大家辛苦了!” 离得近的工人笑呵呵地冲着长安喊道:“小长工,明天会给我们发红包吗?” 长安微笑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人人都有!” 主持人在一旁插言道:“长工,看来您在工地很受欢迎啊。” 长安调皮地眨眨眼,“因为我还管着签单发钱。” 长安又带着记者到项目部的食堂进行拍摄,几名厨师和工人师傅们一样,正在热火朝天的切肉、切菜,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的菜品也要上档次,比平常翻一倍,要做6道凉菜,10道热菜和一道汤,待会儿师傅们回来了,我们70多个人一起吃着年夜饭在项目部看春晚,比家里还要热闹!”一位厨师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们项目部已经积极落实春节期间农民工留守、改善职工生活和及时发放工资、节日加班工资等问题,让广大建设者安心留守,确保南三环工程顺利推进!”长安神态大方地说道。 主持人对长安很是感兴趣,看节目还有时间,就和她主动聊了起来。 “长工,刚才,我听工人们说,您之前就已经是项目经理了,而且您负责的道路改造项目因为施工质量优异获得市级质量大奖。您,您作为一名女性,怎么会想到去一个由男性主宰的土建工地工作的呢?是上级分配,还是你就热爱这一行业?”这也是主持人一直困惑的问题。 长安垂下眼皮,思考片刻,回答说:“对我来说,土建最初只是心中的一个执念,可当我真正融入其中,才感受到这是一个特别能给人带来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行业。我特别欣赏一句话,只要路是对的,就不害怕遥远。从事土建这一行,使我找到了适合我的人生之路,所以,无论环境怎样恶劣,条件如何艰苦,我都无怨无悔。” “长工,您让我想起两句话,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你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别就放弃在一线吃苦的品质,而是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性的思想境界和对自身价值的追求。今天是大年夜,再有……再有三个小时二十三分钟,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在此普天同庆,阖家团圆的时刻,您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吗?”主持人问道。 不知是不是提起了感性的话题,一直精神振奋的长安却忽然陷入沉默。 主持人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承上启下。 长安慢慢抬起头,面对镜头,“愧疚。” 主持人愣住了。 就连摄像师的手也抖了一下。 “您……为什么这么讲?背后有什么故事吗?”主持人心想,千万别搞事情呀,这可是直播。 长安面对镜头,眼眶微红地说:“愧疚是工地每一位建设者想对家人倾诉的心声。我们不是没有家,我们不是不想家,我们只是我们不善于表达,我们只是把那一份思念埋藏在内心深处……” 主持人松了口气,由衷赞道:“您说得太好了!” 长安笑着摆手:“这后面几句话是我从网上看到的。” “长工,能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主持人笑着说。 长安点点头,“你问吧。” “您的另一半怎样看待你的工作呢?他的家人理解你吗?”主持人问道。 长安愣了愣,望向主持人,无声地问她:“这也要说吗?” 接收到主持人鼓励的眼神,她闭了下眼睛,对着镜头说:“我的男朋友,是一名军人。他对我……” 楼外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盖住了电视里的声音,严定尧刚想去拿遥控器调高音量,却被身边一直偷瞄电视的宋志娟一把夺过去。 她一边把声音调到最大,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嘴里嘟哝说:“这还没到十二点呢!” 严定尧睃了睃妻子,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我的男朋友既像我的老师,又像我的朋友,给我很多支持,给我很多好的建议。而且我们的爱情是平等的,是坦诚的……我男朋友的父母……”长安语气微顿,连带着严家的两位老人也是心里一咯噔。 严定尧拿起早就凉掉的茶水杯抿了口水,宋志娟则是拿起钩针胡乱挽了几下。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视画面里姑娘身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同意了 此刻,上海市郊76***部队的活动室里,侦察连的官兵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我男朋友的父母和我一样,是工作狂。不过,他们那会儿不叫工作狂,而叫劳模。他们对工作的热爱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我,我记得男朋友曾经跟我说过,说他小时候因为大人总是在油库加班,他就偷着学做饭,却差点把家给点着了。他母亲回家,看到被烟熏得只剩下一口大白牙的儿子,非但没有训斥他,还抱着他痛哭一场。我想,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愧疚,它背后真正的含义。他们那一辈人为了事业奉献了青春,奉献了家庭,这样的父母应该得到全社会的关爱和尊敬。而正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有着共通的地方,他们对我也表示理解,因为他们清楚,我努力工作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利益和职位升迁,而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长安一口气说完,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丝笑容,说:“叔叔阿姨,如果你们恰巧也在电视机前,请接受我的祝福。未来,我会好好努力,争取让你们满意。” 随着话筒交回工作人员手中,这一期的节目也告一段落。 活动室里,顿时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喧闹声。 “阎王,你别闷头傻笑啊,怎么请客,说出个一二三来!”二排长一改以往斯文冷静的模样,居然打趣起严臻来。 战士们也跟着起哄,严臻从头至尾只知道咧着嘴傻乐,宋连长看不下去,过去把手机塞给严臻。 “一个小时。”他冲着严臻挤挤眼。 严臻一跃而起,拨开四周起哄的战士,一路跑到操场,一边小步慢走平缓呼吸,一边迫不及待地拨出那一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等了一会儿,再拨,这次很快就接通了。 “严臻?”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语气,一下子融化了严臻的心房。 “是我。新年快乐,长安。”他说。 长安在那边轻笑起来。 “新年好,严臻。” 他也跟着笑起来,然后,轻轻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我也是,很想很想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同时笑起来,长安问他:“你刚才在电视上看到我了?” “不止我看到了,全连的官兵都看到你了,你说得很好,大家都为你喝彩!为你加油!”严臻说。 “呀!真的呀,大家都看到了?我是不是特别丑?”不等严臻回话,她又懊恼地自言自语:“要是能洗个脸梳个头就好了,可是工地太忙,我根本没时间捯饬自己。” “不丑,很漂亮,就是瘦了,我看着特心疼。”严臻说。 长安那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叫了声严臻,“等我忙完这个工程,你也申请休个假,我们去看望叔叔阿姨,好吗?” “好,一定。”严臻的眼眶热了。 两人没说几句悄悄话,就有工人来喊长安,说是刘经理叫她去工地。 长安挂电话前语气迟疑地说:“宁宁刚才给我拜年,要你的手机号,我把宋连的号码给他了。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严臻说哪儿能,他紧着巴结这个未来的小舅子还嫌不够,怎么可能得罪他。 “你也别太惯他,这小子,是得好好敲打敲打了。”长安叮嘱他注意安全,然后挂了电话。 严臻看着渐渐黑掉的屏幕,心里涌上浓浓的不舍,“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正要往回走,手机却嗡嗡震动起来。 一看来显,是个陌生号码,想到长安之前说的话,他不由得心中一动,按下接听。 “喂,您好,请问这是严臻的电话吗?” 严臻一听,浓黑大眼闪烁着光芒,沉声应道:“我是严臻。” 对方沉默了几秒,“我是长宁。” 早听出来了。 严臻轻轻咳了咳,语气亲热地说:“是宁宁啊,我刚才没听出来。怎么,有事找我?” 自从上次在‘伊卡’和长宁约好和平相处之后,就再没见过长宁,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变卦了,特意找长安要了他的电话来教训他。 “新年好,严臻。”长宁默了默,主动开口说道。 严臻瞪大双眼,盯着天上弯弯的月牙,一脸惊诧状。 心想,这天上是要掉馅饼吗?长宁竟主动来给他拜年。 “哦,好,新年好,你也好。”严臻觉得自己讲话都不利索了。 “你的邮件我收到了,我已经和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偶像,周知正律师联系上了,他知道是你介绍的,对我很是照顾,不仅提点我的律师实务,还跟我讲授人际交往的技巧,他建议我找你恶补一下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说对我以后的工作会大有助益。还有……黄总昨天拿到了立案文书的复印件,他很满意,说节后要给我介绍两个大客户。”长宁说到这里,才歇了口气,又接着说:“谢谢你,严臻。没有你,我根本做不到这些。” 严臻笑了,“所以,你在大年三十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向我道谢,顺便拜个年,是吗?” 电话听筒里传来长宁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过了片刻,他鼓起勇气,开口说:“我同意你和我姐交往。这次,是真的。” 是真的。 也就是说,这桀骜不驯的长家小子,总算是敞开心扉,接纳他这个姐夫了。 严臻高高扬起嘴角,在心里感激那个和他睡过上下铺的兄弟周知正。 “好吧,那我就抽空教教你心理学的知识。”严臻大方承诺道。 长宁在那边笑得贼兮兮的,“那你能不能跟周律说一下,他节后到上海来,我能不能请他吃顿饭。” 好小子,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对付。 在这儿等着他呢。 严臻心想,得亏他和周知正是铁拔丝儿,不然以知正现在的名气,肯拨冗见一个律界新手才怪。 “没问题,周律那边我来联系。”严臻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长宁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严臻笑着摇摇头,正打算给周知正拜个年,顺便把小舅子的事儿给办了,谁知手机却又嗡嗡震动起来。 低头一看,不由得虎躯一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命运 严臻大步跑向营房楼,远远的,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倚着门框,像老僧入定一样,盯着附近的大树一动不动。 “荇翊,你今晚不值班?是李军医带你进来的吧。”严臻一个大跨步,跃上台阶。 廖荇翊瞅着面露喜色的严臻,立直身子,把一袋吃的抛给严臻。 严臻伸手接住,低头看了看,嘴角一扬,笑道:“谢啦。” 廖荇翊瞅着那张健康红润的脸庞,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想到远方的妹子,他俊逸的脸上赫然撕开一道豁口,顿时变得狰狞可怖。 趁着严臻不防备,揪着他的领子,一拳砸了过去。拳头起劲儿凶猛,临了有些醒悟却已经刹不住车。 严臻高大的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倚着墙才稳下来。 他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涌出的粘腻液体,口腔里充斥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廖荇翊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复杂地说:“我不会道歉,因为我是婉枫的哥哥。你若有个像婉枫一样的妹妹,你看着她在你面前受委屈,看着鲜花般美丽的她在你面前枯萎,你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的……真的绝望到想让人毁灭一切。” “我不怪你。”严臻理解廖荇翊的感受,说实在话,半年前在师部训练基地见到婉枫后,他的心里时常觉得不安,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婉枫。 如今廖荇翊这一拳重击,倒是让他觉得心里痛快了些。 “荇翊,婉枫的事,我的确负有责任。当初,我不该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入伍了,山高海远的,她自然就会断了心思。后来,我发现苗头不对,也应该及时跟她说清楚,不让她钻牛角尖,当时要都说明白了,她也不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想弥补,想修复我们两家的关系,荇翊,你不也没把我当外人吗?不然的话,你干嘛跑来给我送吃的。”严臻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咧开嘴想笑,可是不小心牵到伤口,笑脸一下子变成哭脸。 廖荇翊看着他的怪模样,心里止不住一阵酸软,“你说你这黑不出溜的哪点儿好了,婉枫她干嘛要认死理儿,非你不可!唉……”廖荇翊扬起脸,朝着黑黝黝的夜空长叹口气,“严臻,这是不是就是人的命,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她既定的命运。” 严臻也跟着他仰头望天,沉默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语气铿锵地说:“我不这么认为。我曾经开导长安,冒险,却不盲目。一个人,如果上来就选错道路,那她注定要承受比别人多得多的荆棘和波折。这个时候,就需要靠她自己的领悟,是拼了命的去撞南墙,还是折回来选择一条对的道路,继续前行,我想,这才是一个人改变命运的关键。长安曾说,她要用她的努力和智慧登上金字塔的顶端,做一个勇敢的人,即便是与人恋爱,她也是还是她自己,是那个为了梦想不懈努力的长安。在她眼里,整个世界非黑即白,干净而又纯粹,她是个不肯将就,也不会将就的女人,所以,她绝对不会像婉枫一样,沉浸在一段错误的感情里执迷不悟。” 廖荇翊明知道严臻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句句都是道理,可一想到在车站送妹妹去外院进修时那伤感的一幕,他的心里就觉得不是个滋味儿。 尤其是这个严臻,三句话不离长安,听得他是心头火大,一脸的不耐烦,“好了,好了,就你家长安厉害!行了吧!” 看严臻只顾着嘿嘿傻笑,他忍不住皱着眉头问:“你们啥时候办事?我听我妈说,你把人都带家去了,我严叔和宋姨怎么说?” 严臻摘了军帽,挠挠头,悻悻然地敛了笑容,“不太顺利。主要是我妈,她嫌长安工作太忙,不顾家。” 你小子,也有这一天啊! 廖荇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里舒坦不少。 “好好劝劝呗,天下做老子的都一样,和儿女斗,临了都会败下阵来。”廖荇翊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严臻撞撞他的肩,挤眉弄眼地问:“你呢,啥时候和你家马医生走红毯?” 廖荇翊伸出五指,得意地说:“五一。” 严臻瞬间瞪大眼睛,露出欣羡的表情,大声叫道:“真的!太好了!” 廖荇翊和马晶恋爱三载,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好个屁啊。我妈逼着我们买房,这小半年,光看房子就快要看吐血了。”廖荇翊诉苦道。 “新房定下了?”严臻问。 “嗯,嵩湖花园一套小两居,二手房,去年夏天交的首付。”廖荇翊一脸肉疼地说:“全款买不起,我去银行办了按揭。” “那也不错了。哦,对了,我这边还有点存款,你需要就拿去用。”严臻拍拍好友的肩膀。 廖荇翊向后躲了躲,“你的钱我可不敢动,这要是让宋姨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严臻尴尬地笑笑,“这是我攒的补贴,我妈不知道。” “你还是留着娶媳妇用吧,到时候,让你也尝尝在上海买房的滋味。”廖荇翊笑了笑,抬腕看看表,“行了,我回去值班了,今天大年夜,估计病号也不会少。” “要不要我送你。”严臻笑道。 “可拉倒吧。”廖荇翊冲着严臻摆摆手,走下台阶。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严臻说:“你回去擦点药,不然明天会肿起来。” 严臻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笑着骂道:“行啦,别装好人了!” 廖荇翊挥挥手,大步走了。 严臻拎着袋子回宿舍,走着走着,步子却慢了下来,他靠在大堂的墙上,口中喃喃道:“长安,你啥时候也能嫁给我啊。” 热闹喜庆的春节刚刚过去,部队就迎来了春季大练兵。 这天,严臻和战士们正在训练,宋志文却站在场边叫他。 “一排长,你来一下。” 严臻擦了擦额头上明晃晃的汗珠,一路小跑,来到宋连面前。 “连长,找我啥事?” 宋连长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掏出手机,递给严臻,“你看看短信,最好打电话确认一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妈,您真好 ‘沪上人家’是军医院附近最好的饭店。 饭店环境优美,窗外是一片绿树葱葱的春日景象。 靠窗的座位上,严臻笑嘻嘻地把菜单双手奉给宋志娟女士,“妈,紧您爱吃的点,甭跟儿子客气。” 宋志娟拢了拢一丝不苟的头发,睃了儿子一眼,接过那金灿灿的菜单,一边翻页,一边问,“服务员,你们这儿什么菜最贵?” 服务员一愣,赶紧躬身报了一串菜名,“大闸蟹、广蒸石斑鱼、波士顿大龙虾、极品秘制牛肋骨……” 宋志娟啪一下合上菜单,微笑着对一脸兴奋的服务员说:“两份炒饭,少盐少油,记得要放小香葱。” “噗!” 表情扭曲的严臻赶紧抽了张纸巾,擦拭着桌面上的茶水,佯装什么也没听到。 服务员的眼角抽了抽,嘴唇翕合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请您稍等……” 待服务员脚步沉重地离开后,严臻笑不可抑地耸着肩膀说:“妈,您这样做会得罪人的。” 宋志娟撇撇嘴,点着菜单振振有词地说:“这是上海菜馆,却净弄些外地菜来蒙人,那个什么虾,一只就要668,还有那松鼠桂鱼卖到168块,我在家做成本满打满算也才30多块,这不是明抢吗?啧啧,现在的饭店真的不敢打交道。” 严臻摇摇头,无奈地说:“您这种思想,那全天下的饭店都不要开了。” 宋志娟瞪着儿子,“你从小到大不吃饭店,不也比其他人优秀得多。这饭店,本来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想当初,我们那个年代……” 严臻赶紧拱手求饶,“妈,妈,您还想不想在这儿吃饭啦。” 宋志娟意犹未尽地咂巴咂巴嘴,悻悻然收声,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睃着儿子健康蜜色的脸膛,犹豫了一下,主动问说:“想不到妈会来看你?” 严臻重重点头,身子倾过去,握住宋志娟的手,眼神真挚地说:“妈,虽然我不孝顺,可您总是惦着儿子的。” 宋志娟眼眶一热,轻声斥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找了媳妇儿就忘了娘。” 严臻愣住,迅即,眼睛一亮,握紧宋志娟的手,“妈,您这是……这是同意……” 宋志娟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心想,这儿子大了,果然心就被拐跑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比起他因为长安跟家里闹别扭,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自己去尝尝婚姻的滋味。 另外还有一桩事刺激她来上海,就是邻居廖家的大儿子五一要结婚了,想起童蓉在小区里得意洋洋的喜气样儿,她心里就不痛快。 其实,促使她真正改变心意的,还是年三十那档节目。或许是长安说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内心,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后来,加上廖荇翊的婚事,这才刺激得她不顾一切地跑上海见儿子来了。 “嗯。”她拖了一道长音,表明自己的立场。 严臻欣喜若狂,猴儿一样抓耳挠腮的涨红脸,而后,竟从座位上窜过去,抱起宋志娟,转了好几圈。 “妈!您太好了!我爱您!” 饭店里的人都在看他们。 宋志娟挣扎着跳下来,把他推到座位上,然后拢了拢头发,才笑着训斥他,“马上就快三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疯起来没个样儿。” “谢谢您,谢谢妈。长安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严臻乐呵呵地说。 宋志娟撇撇嘴,小声嘟哝道:“她肯定高兴了。” “您说啥?” “哦,我说这水凉了。”宋志娟端起水杯。 严臻赶紧把凉水倒掉,又添了新茶。面如寒霜的服务员把炒米送上来,严臻叫住她,又点了一荤一素两道菜和一个甜汤,服务员这才露出笑容,小跑着去后厨传菜了。 “这米就够吃了,点多了浪费。”宋志娟埋怨道。 严臻拍拍她的手,“好啦,您大老远从苏州过来,儿子不请您吃顿好的,回去心也不安。” 宋志娟只好点点头,她用勺子把炒米里面的虾仁挑出来给严臻,“你最爱吃的虾仁。” “妈,您吃您的,这不是家里,外人看见了,多不好。”严臻指了指身上的军装。 宋志娟笑骂道:“咋啦,有啥不好的,你是我儿子,当妈的给儿子夹菜,天经地义。” 严臻端起盘子,躲着宋志娟,“您快吃,您快吃。” 母子二人气氛融洽地吃完饭,严臻看看表,歉疚地说:“妈,我得回部队了。” 宋志娟点点头,用手绢擦着儿子头上的汗珠,“你去忙你的,妈待会儿直接坐地铁去车站,就回去了。” “妈……”严臻走上前,弯腰抱着宋志娟,不舍地叫她。 宋志娟拍拍儿子铁板一样的脊背,眼眶潮潮地说:“要是心疼我和你爸,就早点结婚,让我们含饴弄孙,享受退休生活。” 严臻呵呵傻笑,“好。我一定抓紧时间完成任务。” 宋志娟笑了。 目送儿子离开,宋志娟掏出包里的一个日记本,打开后,皱着眉头把本子拿得稍远一些,低声念着上面的字,“金湖花园,杨浦区中原路……” 二月中旬的一天,宋连长把严臻叫到办公室。 “连里接到命令,要抽十个人去临省的松林市送捐赠物资,你想不想去?”宋连长微笑着问面前刚毅严肃的严臻。 严臻瞪大眼睛,心如鼓擂。 松林? 要去松林?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一百二十个想去。” 宋连长忍不住笑了,他用食指点点严臻,“就知道你小子那点心思。行啦,你回去收拾一下,其他九个人由你挑。明早出发,没问题吧!” “保证完成任务!”严臻咵一下立正,敬了个军礼。 松林市南三环工地。 长安正在和工人沟通第二天吊臂施工技术的细节,刘贺却远远地冲她招手,“长工,你来一下。” 长安扶了扶安全帽,“嗳,来了。” 走进刘贺那个简易帐篷里,长安先闻到一丝甜香。 她眼睛一亮,惊喜叫道:“烤红薯!” “就你鼻子灵。”刘贺笑吟吟地拿出一个外皮烤的酥软的红薯,递过去,“这是厨房的张师傅特意给你烤的,还热着呢。” 张师傅。 长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西北汉子黝黑粗犷的脸庞,她感动地笑了笑,接过红薯,拨开外皮,热气腾腾的红瓤就露了出来。 她凑过去闻了闻,一脸满足的刚准备下口,却想到一旁的刘贺,于是准备把红薯掰开。 刘贺赶紧摆手制止,“我早年吃红薯吃伤了,现在见不得它。” “多好吃啊,软软的,糯糯的,对身体还好。”长安一边烫得吸溜吸溜地绕圈吃着,一边发表自己的看法。 刘贺笑了笑,抬起头看着面前漂亮能干的姑娘,目光熠熠地说:“长工,公司刚刚打来电话,通知你明日回沪工作。” 第一百二十四章 0#块 长安嘴里的红薯不小心滑到嗓子眼儿,“咳咳!咳咳咳!”她的脸被刺激得通红。 刘贺赶紧给她倒了杯水。 长安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她喘了口气,皱着浓黑的眉毛,说:“为什么忽然调我回去?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刘贺笑了,“在咱们南三环的工地上,若是你做得不够好,那就没人做得好了。” 看长安沉默,他上前,掀开虚掩的门帘,指着矗立在工地上的巨大桥墩,由衷地赞扬道:“不说别的,就说你在项目0#块施工中大胆采用新工艺,实现了从0#块支架搭设和0#块钢筋笼同步进行,提高了钢筋笼绑扎效率。光这一项技术革新,就把同行远远抛在身后。而且相较于以前,你这项工艺足足缩短了五天的工期。不,何止是五天,此项工艺若实现突破,将为后续0#块大面积快速施工提供了宝贵的技术支撑和施工经验。节省下来的不仅是工期,还有大量施工成本。” “明天才正式进行施工,具体成效还有待观察……”长安摸了摸发烫的面颊,不好意思地解释,“再说了,研究这个新工艺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技术部的员工,李工,张工他们都在加班加点搜集资料,做模拟实验,进行测试,还有我们的参建员工,他们对0#块大面积施工中存在的技术、质量、安全及高空作业的各类风险,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就在刚才,您叫我的时候,小王还找到我,主动指出明天施工中遗漏的环节。如果明天吊装成功,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 “的确,每一项工程是参建员工智慧和劳动的结晶,它不单单属于哪一个人。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刘贺欣慰地说。 长安笑了。 “可我也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取得成功。”刘贺看向长安,眼睛里闪烁着自信赞的光芒。 第二天上午,阳光灿烂,万里晴空。 随着巨大的龙门吊吊装0#块钢筋笼缓缓下落,松林市南三环项目实现了首个0#块钢筋笼地面绑扎、整体吊装,一次吊装到位。标志着南三环项目在创新工艺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 “祝贺你,长工!”兴奋的刘贺紧紧握住长安的手。 参建员工们喜笑颜开,互相击掌祝贺,他们向技术部最年轻的女工程师长安投去钦佩赞赏的目光。 就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在这片由男人主宰的工地上,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春风暖暖,拂面而来。 “长安——”忽然,一道熟悉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赫然转身,震惊地凝视着那个朝她大步走来的的军人。 “严……臻。”她低声喃喃,怀疑自己置身于梦境中。 半年多未曾见面,他怎么还是那么威风,那么帅气。 他的眼睛是那么得亮,比夜晚塔吊上的灯光还要闪亮,两人目光相接,转瞬之间,他就把这道光送进她的心里。 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嘴唇打着颤,“严……臻。” 他冲她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 刘贺看出端倪,笑呵呵地插言问道:“长工,这位是……” 长安定了定神,介绍说:“他叫严臻,是我的男朋友。” “这是我们项目部的刘经理。” “刘贺,贺岁的贺。你好。” “您好。” 刘贺与严臻握手。 “我听长工提起过你,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军官。” 严臻看了看面色微红的长安,笑道:“哪里,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军人,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 “太谦虚了。”刘贺指了指繁忙的工地,“我得去忙了,你们好好聊聊。” 刘贺走后,长安把严臻领到一处平坦僻静的空地,刚转过身,眼前忽然一暗,接着,她就被严臻紧紧搂住。 思君忆君,魂牵梦萦。 她贪婪地嗅闻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仰起头,望着远处巨大的塔吊和湛蓝的天空,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想我了吗?” “嗯,想。”她阖上微酸的眼睛,“特别,特别想你。” 多少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她辗转难眠,脑子里过电影一样不断闪现他们相遇、相知、相恋时的画面。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遇到他的那一瞬间,她那颗漂泊无依的心便有了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谢谢你,严臻。 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严臻捧起她的脸,细细地打量着她面容上的变化,渐渐蹙起浓眉,“比电视上还要瘦一些,肯定没有好好吃饭,还有你这黑眼圈,一看就知道你经常熬夜。长安,你走的时候,可是答应过我……” 长安用手指压住他的嘴唇,嗔怪地睃了他一眼,“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看我的?我还没审你呢,你怎么不打报告就跑到松林来了,莫非,又是‘逃’出来的?” 严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忽然执起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长安神色一震,低下头,看着指头上多出来的一个银光闪闪的戒指,愣住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套牢 严臻低下头,亲了亲她白皙的手指,她目光闪闪烁烁地迎着他的视线,眼神里透着一丝迟疑,一丝困惑。 “傻瓜,我在向你求婚啊。”他理了理她露在帽檐下面的刘海,神色期盼地说道。 她看着他,“去年在部队,你不是已经……” 求过婚了。 当着那么多领导的面,他和排里的战士们给她送花,自己还不顾一切地…… “不用这亮闪闪的玩意儿把你套住,我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所以,今天特意给你补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长安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说:“你这程序不对呀,影视剧里不都是求婚的人单膝跪地,举着指环问女方愿不愿意嫁给他吗?若女方愿意,就会伸出手指,让他主动戴上戒指。可你呢,故意省略最重要的前奏,直接给我套上戒指,就单方面宣告求婚成功了?” 严臻被长安几句话呛了个大红脸,他微张着嘴,尴尬地挠挠脖子,“那我重来……” 长安瞪着他,“谁家求婚戴两次戒指?莫非,你想让我结两次婚!” 严臻心里咯噔一下,一脸无辜地看着长安,喏喏地解释说:“我本打算搞得隆重一些,可我这次出来是执行任务,不是休假。穿着军装就要有军人的样子,所以……”他愧疚地搓搓手,“我以为你不屑于搞这些形式主义,于是就自作主张了。对不起,长安,是我考虑不周,慢待你了。我……我……” 现在摘掉戒指重来,显然不合适,可什么也不做,更是会惹恼长安。 怎么办。 严臻紧张得口干舌燥,心跳加快,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哈哈……哈哈哈哈……”长安忽然指着他,弓腰大笑起来。 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明媚,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一样,令人心情愉悦而又温暖。 严臻错愕的呆愣一瞬,随即,也跟着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长安居然是位演技高超的生活演员。 “你不是心理大师吗,怎么连我骗你也看不出来,你可真笨……哈哈哈……” 严臻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还不是关心则乱,换做你,只怕比我还笨!” “你说谁笨!”长安笑嘻嘻地捏了捏他的腰。 他眸光一暗,攥住她的手,把人朝怀里带。 她像只温柔的小猫依偎在他胸前,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搭放在他臂弯的手指。 阳光下,那团光芒显得格外耀眼。 她唇角微弯,满足地轻声低喃说:“严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腰间猛地一紧,她惊呼一声,仰脸看着面沉如铁的严臻,语气却自动弱了下来,“我错了,我不该质疑你的真心。你别生气,我向你道歉。” 他扣着她的下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从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熟悉的深情。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警告说:“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是,再不说了。”她讨好地冲他微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拥在怀里,“长安,你怀疑谁,也不要怀疑我,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提出抗议,“还有宁宁、徐叔、我师父,他们……” 他用力抱紧她,嘴唇贴在她精致的耳廓边缘,轻声说:“他们都是你的亲人,而我,不仅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爱人。我爱你,长安……” 这一生,他把爱情交给一个叫长安的女人,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波折,他对她的爱,永远也不会变。 永远也不会变…… 当天下午,长安就收拾行装告别工作了半年多的南三环工地,乘坐军车,回到上海。 严臻帮长安把行李搬上宿舍楼。 “你送我戒指这事,你妈知道吗?”长安忽然问严臻。 “知道呀,我妈说要在苏州给你买,可我怕她眼光不好,挑了你不喜欢的样式,就自己做主买了。”严臻笑嘻嘻地说。 长安睃了他一眼,“你没骗我吧?”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宋志娟并不像严臻口中说的那么喜欢她。 严臻握住她的手臂,弓下腰,双目炯炯地看着长安,“我骗你干啥,我妈还想让我们早点结婚呢,最好赶在荇翊前头。” 连结婚也想和廖家一争高下? 长安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你不想早点嫁给我?”严臻目有深意地说道。 长安苦笑说:“我怎么不想嫁你了。可现在宁宁的事还没着落,你难道让我抛下他不管他吗?况且结婚是人生大事,不是我们动动嘴皮子,那些房子车子就会有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严臻,现在结婚的话,那就是裸婚,你愿意娶一个一无所有的妻子?” “我愿意!”严臻真挚地看着她,“我愿意,长安。但我不会让你裸婚。宁宁的事,我也会一管到底,绝不会让你有任何负担。” 长安神色发愣地看着他,眼睛里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她何其幸运,竟在万千人海中遇到这样优秀豁达的男人,并与之相知相恋,共度此生。 想一想,就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甜蜜的女人。而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英俊磊落的军人带给她的。 “严臻……”她喃喃低唤着他的名字,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送走严臻后,她先把宿舍清扫干净,又把积攒的脏衣服洗净晾出去,这才和弟弟联系。 “姐,我在西安办案呢,后天才能回上海。你给薇薇打个电话吧,你们可以聚一聚。”长宁那边的确很忙,和她通话的间隙还在和身边的人讨论案情。 长安不敢打扰他,叮嘱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 她拿起床头柜上姐弟俩的合影,用指尖戳了戳照片里笑得傻呵呵的长宁,低声嘟哝说:“我们家的长律师如今厉害了啊,居然敢给你姐吃排头了。” 说完,她扬起嘴角,自豪地笑了,“不过,姐吃排头也高兴着呢。” 她举起带着钻戒的手指,在照片前面晃了晃,“本来想告诉你,你多了个姐夫的,可是……算了,还是等你回来吧。” 接下来,长安和凌薇通了电话,如她想象中一样,凌薇这个律师助理比正二八百的律师还要忙,她和凌薇约好下次见面时间,正准备挂断,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薇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恩师父亲 “大姐,还有事吗?”凌薇客气地问。 “凌薇,你对婚房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长宁和凌薇想在今年内完婚,作为男方家长,她要负起责任。 凌薇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讶然沉默了一会儿,羞涩说:“我听宁宁的,他说好,我就好。” 长安捂着额头,笑了笑,“你呀,别总是惯着他。那是你们两个人的家,你的意见也很重要。” “我真的没有要求。我爸妈说了,他们会帮我们出首付的,小区我妈也看好了,离律所不算近也不算远,但胜在环境好,物业好,附近还有学校和幼儿园。”凌薇说。 “肯定不能让你父母全额承担首付,那太多了,这样吧,你安心上班,等伯父伯母到上海了,我们见个面,到时候具体再商量。”长安说。 “那好吧,大姐,再见。”凌薇说。 “再见。” 长安挂了电话,翻出抽屉里的银行卡和存单,在心里大概估摸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头。 她手边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零几万,原本她想给长宁选一个偏僻点,价格适中的小区,先交了首付把婚给结了。可照凌家人的打算,是非高档小区不可啊,虽然凌薇说她父母会出首付,可那样一来,宁宁跟入赘的女婿有何区别。 不行,不行,她还得再想想办法…… 位于上海张江的龙建小区。 易键璋正在家中厨房里烙饼,外面响起敲门声。 “来了!来了!”他一边用抹布擦了擦手,一边打开房门。 眼前忽然多了一团滋啦滋啦响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叫道:“长安!” 那个袋子后面探着脑袋眉眼灵动的姑娘,不是长安是谁! “师父,我来看您了。”长安笑嘻嘻地抬起手,“有礼物。” 易键璋让开身前位置,“快进来,快进来。” 长安进屋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她吸了吸鼻子,朝四下里望了望,“这什么味儿啊。” 易键璋面色一僵,忽地,拍了下大腿,“坏了!烙饼!” 他一边着急慌忙的朝厨房跑,一边冲长安摆手说:“你随意啊,随意。” 长安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她是真的开心,因为之前在电话里说得再好,也不如她亲眼看到生龙活虎的易键璋让她觉得踏实,觉得高兴。 看样子,易键璋术后恢复得很不错。 她把袋子放在实木餐桌上,掏出一堆适宜肺癌患者吃的营养品,最后她从袋子下面又拽出一个包着油纸袋的东西,快步走向厨房。 “师父,您看我买了啥?”长安献宝似的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易键璋挑起铁鏊里的面饼,啪地翻了个面,然后回头一瞧,不由得眼睛一亮,“大个烧鸡!嘿!你这丫头,怎么改行跑我肚子里当蛔虫了。” 长安皱眉,嫌弃地说:“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啥蛔虫啊,多脏啊。” “哈哈哈……”易键璋神情愉悦地大笑。 长安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她走上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盘子,戴上商家送的一次性手套,然后站在易键璋旁边,把烧鸡撕成一块一块的,方便食用。 她拽下一块卤得黄灿灿的鸡肉,塞进易键璋的嘴里,“您尝尝,还是不是老味道。” ‘大个烧鸡’是她家乡那边的特产,几年前,张江这边也开了一家‘大个烧鸡’店,她尝过以后觉得惊艳,就买了一只送给当年在东华修路时迷上吃当地烧鸡的易键璋,从此师徒二人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在上海,他们每周都要买只烧鸡大快朵颐一番。 易键璋一边咀嚼,一边竖起大拇指,“好吃。今天的肉格外入味。” “是吗?我尝尝。”长安拽下烧鸡尾部的鸡翘,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易键璋看看她,笑着摇摇头,“你这爱好可真特别。居然爱吃鸡屁股。” 长安一脸满足地说:“听着不好听,可是吃起来香啊。” “吃鸡屁股据说不好,因为那地方有很多腺体和毛囊,以后还是不要吃了。”易键璋看了看长安。 长安笑了笑,把手里的半个鸡翘扔进垃圾桶,“听您的,以后不吃了。” 易键璋笑道:“都是为你好。” 长安点点头,目光却在面目慈祥的易键璋身上停留了好久。 不止一次了,每当易键璋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心就会猛地揪那么一下,面前这位慈祥的老者,俨然和父亲的影像重合在一起。 她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易键璋的情景。 那天,在龙建集团人力资源部的会议室里,与她同期报到的新入职员工都被各部门领走了,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偌大的房间里数着窗外电线杆上起了又落的小鸟。 不知道等了多久,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然后,屋子里响起一连串饱含诚意的道歉声,“抱歉,抱歉,等着急了吧,对不起啊,临时被工地叫去了,来晚了,实在抱歉。” 她那时已经站了起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位衣着朴素的一公司的领导。 他个子不高,面相清癯和善,头发花白,看起来便显得苍老。可一双眼睛却熠熠有神,清湛明亮,透着不加掩饰的真诚。 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她的心中莫名一动,对这位来接她的领导产生了亲人般的感觉。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脾气很好的老头儿就是龙建集团乃至全国建筑行业都赫赫有名的道桥工程师,易键璋。 “嗳!嗳!想什么呢,鸡块都要变成鸡丝了!”易键璋发现她走神,伸出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恍然回神,看着被她糟蹋得不像样子的鸡大胸肉,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我想起与您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哦?你还记得呢。”易键璋回忆道:“那次去晚了,让你一个人等了那么久,现在想想还觉得对不起你。” 长安摇摇头,“不,您言重了。您对于我,不仅仅是领导,不仅仅是恩师,您在我的心里,是亲人,是……父亲一样的人。” 易键璋怔住。 亲人,父亲? 第一百二十七章 索洛托共和国 两人一边聊着松林南三环工地上的事,一边就着卷饼夹菜和大个烧鸡,温馨融洽地吃了晚饭。 饭后,长安要去洗碗,却被易键璋指着书房,“你去看会儿书吧,这样,我家的碗碟还能多活几天。” 长安尴尬搓手,“我也没那么笨吧。” 易键璋一边拾掇碗筷,一边睃着她说:“在专业学习和工作上你无可挑剔,可是家务活儿嘛……” 还是算喽! 长安去了书房。 易键璋的家大概有七十多平,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客厅+餐厅组合。因为常年一人居住,又不经常在家,所以和她的宿舍一样,只做了简单装修。 易键璋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房子虽然不大,也不豪华,但是窗明几净,物品摆放井井有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书房。 书房足有十五平,是全屋最大的房间,也是全屋装修最用心的房间。 走进书房,俨然走进了一家小型图书馆。 整整三面墙齐着天花板的定制书柜让每一个初来者都心生敬畏之心,这里的藏书之多,品类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长安曾经摩挲着这些书和易键璋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把工资都拿来买书了。易键璋想了想,说他每月留五百块生活费,剩下的基本上用于购书。 长安瞠目结舌的看着易键璋,心想,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书痴,真的有靠着这些书就能活下去的人。 虽然她亦是爱书成瘾,可是同易键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书房里除了高大上的书柜,还放着一套很有年代感的黑檀木实木书桌椅,这是家里最贵的家什,可见易键璋对书房的重视程度。 长安边走边看,来到书桌前面。 镜面一般明亮的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摄影图册,图册上是几帧颜色靓丽的图片。 她轻声念着上面的文字说明,“非洲索洛托共和国……达菲部落……祭祀场面……” 索洛托共和国。 她从记忆库里,搜寻着这个国家所有的文字印象。 索洛托共和国是东非的一个小国,常年高温,传染病肆虐,国内政局动荡,民不聊生,总之一句话,提到索洛托共和国,就自动和落后、贫瘠、战乱等等字眼儿画上等号。 易键璋竟对这样一个贫穷的非洲国家感兴趣? 她随手翻动了一下书页,却不想把书里夹的一张信纸带了出来。 “长安,你尝尝张杰给我送的灵宝苹果,水分特别大,还没有渣儿,你尝……”易键璋端着水果盘,走进书房,可话刚说了一半,他却面色一变,自动停住。 长安面色发白地站在书桌后面,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表情变得不大自然的易键璋,慢慢抬起手里的信纸,“师父,这是什么?” 易键璋轻轻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放下果盘,去抓长安手里的信纸,“没什么,写着玩的。” “写着玩?谁写着玩,会申请去非洲进行技术援助!”长安避到一边,大声质问道。 易键璋沉默不语。 长安的眼圈顿时红了,“您……您忘了您还是个病人吗,您在家歇着我还不放心,您却要去万里之外的非洲!您知道索洛托是个什么地方吗,那边兵荒马乱,缺医少药,连饮用水都成困难,您说,您要去那儿,您去那儿做什么?帮他们修路,还是架桥?他们现在除了打仗,有功夫去做这些事吗?” “长安,你听我说。我就是先写个申请,上级能不能通过还不一定。”易键璋看着情绪激动的长安,焦急地安抚着她。 五月初,龙建集团将派驻一名技术工程师去东非索洛托共和国,针对当地道路施工中的难题进行技术援助。 “不行!我马上就去找王总,让他永远都不要批准你的申请!”她把信纸横放,双手一错,眼看着就要把它撕掉。 “长安!”易键璋忽然大喝一声。 长安身子一震,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容严肃且隐含怒气的易键璋冲上来,夺走她手里的信纸。 易键璋背对着她,瘦削的背影,肩膀垮了一半,看起来佝偻而又********父……”她喃喃叫道,泪盈于睫。 “我知道您是个闲不住的人,但是上海这么大,龙建的工程这么多,您想去哪一个都行啊,只要您不去条件恶劣的山区,不去我连声音都听不到的非洲,您去哪儿,我都会支持您,可是……” 可是您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索洛托。 书房里被一股凝重悲凉的气氛笼罩着,过了许久,易键璋叹了口气,慢慢转身,面含愧疚地看着长安,说:“对不起,长安,让你担心了。” 长安用力摇头。 易键璋指着檀木椅子,“你坐,我给你拿个东西。” 长安乖乖坐下,她看着易键璋打开西边书柜,踩着平常取书的凳子,从最高一层拿下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 他捧着深褐色的盒子,轻轻擦拭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慢慢走到书桌前。 盒子平放在长安面前。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制储物盒。木料原本是淡褐色,时间久了就会变成深褐色。朔阳徐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平常常妈妈用来放扣子和针线包之类的东西。 乍一看,易键璋拿来的这个盒子同徐家的没有差别,可仔细一看,却又发现面前的木盒光洁度极高,一看就知道这个盒子经常被主人擦拭呵护,才会呈现出镜面一样的效果。 “打开吧。”易键璋示意她开启木盒。 长安迟疑地伸出手,像打开潘多拉的黑暗魔盒似的,小心翼翼地拨开木盒上的铁质襻扣。 盒盖开启。 露出里面的东西。 长安的心咚咚狂跳,手指轻颤,从偌大的木盒里取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黑白照片。 这是木盒里唯一的物件。 照片里记录的影像来自一位风华正茂,朝气阳光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的医生袍,胳膊上印有红十字会的标识,她的身旁,站着一群肤色黝黑的非洲儿童,他们好奇地看着镜头,有的在做鬼脸,有的冲着镜头大笑,女医生揽着身边的黑人小孩儿,笑容自然而又惬意。 “她叫林蒹葭,1984年通过国际红十字会组织参加了索洛托共和国的医疗援助行动。这张照片就是她在索洛托工作时拍摄的,那年她27岁,而我,就是她的未婚夫。”易键璋看着长安手里的照片,目光深情而又悲伤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尊重 从易键璋家里出来,已是深夜十点,因为宿舍就在龙建小区西边,所以,她坚持要自己回去。 春夜的上海,风还是有些凉,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慢慢转身,朝三楼那个亮灯的房间望了过去。 那就是易键璋的书房,屋顶的白炽灯映衬在蓝色的窗帘上,呈现出淡黄色的暖光。 忽然,一道瘦削的人影出现在窗口。 是易键璋! 他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凝视着手里的东西,很久,很久没有换过姿势。 后来,他动了一下。 却只是抬起手,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里的纸片…… 长安猛地转身,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抑制住眼眶里不断涌出的酸涩。 她慢慢朝前走,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同她的心情一样沉重。 刚才,易键璋给她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不仅是真实的,而且还揭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秘密。 易键璋并不是一个独身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只知埋首工作的技术学究,他其实是一个多情的人,一个痴情的人,他对未婚妻的爱,早就超出了人们对爱情的想象范围,他一生只爱一个人,只爱过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早就与世长辞,化作天上的一颗无明星,他还是把全部的爱恋与不舍深埋在心底,从始至终,为她保留着这份完整无暇的感情。 林蒹葭。 蒹葭苍苍,白雾茫茫。有伊人,在水中央…… 照片里那位温柔婉约的女子,在贫穷落后的索洛托共和国,用她的勇敢和坚强给她原本平凡的人生画上了浓墨重彩的句号。因为救治患者导致被感染的她去世后只能长眠在那片远离祖国的土地上,而紧接而来的战乱,竟没能让易键璋亲自到她的墓前祭拜,这成了易键璋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痛。直到近几年,索洛托国内形势好转,政局趋稳,他那颗死掉的心脏才又重新跳了起来。尤其是当他查出肺癌之后,他想到索洛托看一看,走一走的愿望愈发强烈,所以一得到去非洲技术援建的消息之后,他想也没想就写下了那份申请。 王向春的工作他已经做通了,长安这边,他准备等一切木已成舟,等他去机场的时候,再告诉她不迟,可是没想到,竟让她无意中发现了那份申请。 “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长安还记得自己刚才告辞出门时,她对面含愧疚的易键璋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同意。 真的,不同意,不能同意。 可她知道,易键璋看似慈祥和善,其实骨子里是一个比她还要固执,还要个性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更何况,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她若坚持留住易键璋,给他留下终生难以弥补的遗憾,那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但,就这样让师父走了…… 她神色矛盾地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您好,宋连,我是长安,能麻烦您让严臻给我回个电话吗?” 宋连笑声爽朗地答应了,过了没多久,她的手机响了。 接起,“严臻?” “是我。” 听到耳畔传来熟悉浑厚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眶忽然红了,仰起头,用手指蹭了下眼睑,哽着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几乎是立刻,他那边就听出异样,语气变得焦急,迭声问她:“怎么了,出啥事了?长安,你在哭吗?” 她捂着眼睛,平缓了一下情绪,说:“没有,你别瞎想。我就是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沉默几秒,声音暗哑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不需要这种置身事外的呵护,要和我并肩去承担风雨,今天风雨来了,你却想把保护伞丢给我吗?” 长安愣住了。 是啊,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还振振有词地责备他那些粉饰太平的谎言,可换了她,她竟也是这样的……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咬着嘴唇,承认错误。 “接受道歉,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出啥事了?”严臻的心里沉甸甸的,因为能让长安失去镇定和从容的事一定小不了。 长安找到路边供人休息的木椅坐下,把之前在易键璋家中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倾诉给严臻。 “我怎么可能让他去冒这个险,那是索洛托,一个连饮用水都喝不到的国家,他一个罹患重病的老头儿,去那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长安说着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 严臻认真思忖着她讲的事情,半晌,他开口说:“我觉得,你还是要尊重易工的愿望。” “你!”长安腾一下站了起来。 “你听我说啊,先别火大。”严臻安慰她,然后语重心长地解释说:“既然国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龙建集团,说明索洛托共和国的局势已趋于稳定,至少,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易工去索洛托不是游玩,而是为了工作,工作之余,他也想去看望长眠在索洛托的女友,也是他此生唯一的爱人,了却多年夙愿。我觉得,我们作为小辈,应该对易工的决定表示支持,毕竟,站在理性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和爱人重逢的机会。若是我们一味阻止,他留在国内,也不会觉得心安。而且,他的病……长安,你向来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相信,你的心里也该有一个正确的判断。” “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可……师父这么走了……我的心又不安。”长安纠结地说。 “你想一想易工的心情吧。你难过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找我倾诉,可是易工呢,他难过的时候,思念恋人的时候,他怎么办?他能做的,只能向大洋彼岸的某一处角落遥寄哀思,或是用一张旧照片,在回忆里寻找些许安慰。长安,易工这一生爱得太苦了,他所经受的波折,应该得到弥补。” 长安莫名地想起之前在窗口看到的一幕。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头顶的憧憧树影,“容我再想想……想想。” 挂电话前,严臻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长安,我妈这周末要来上海看你。” 看她? 长安紧张地眨眨眼,“谁让你告诉她我回来了。” 她还没准备好,又要见面。 严臻呵呵笑道:“我妈这不是想媳妇儿想得紧吗,天天给我打电话,我就告诉她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定婚期 周末的上海街头人潮汹涌,随处可见举着小旗的导游带着大批游客穿行在城市的角角落落。 正值饭点儿,景区内饭店生意火爆。 “麻烦借过,谢谢。”长安脚步匆忙地绕开一个排队等位的食客,朝十几米开外一间挂着透明门帘的小饭店走了过去。 靠窗的卡座上,宋志娟正在专心致志地翻看菜单,一旁的服务员一脸不耐烦地盯着面前这位老气横秋的女士,笔尖不住地敲打着本子,藉此发泄内心的不满。 这又不是什么五星级大酒店,点个菜用得着如此费劲儿吗! 一本薄薄的菜单统共也就三十几道菜,她背都背下了,可这位女士来来回回翻了不下几十遍,却还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很明显,这位女士就是个抠门! 不然的话,怎么会选中他们这家连末等也算不上的餐馆来吃饭。 不知道她邀请的客人是谁,不过,想想也替对方感到难受。 服务员撇撇嘴,刚想催她,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快步走了过来。 “对不起,阿姨,我来晚了。” 座位上的女士抬起头,犀利的目光在那个姑娘脸上停顿几秒,之后,指着对面的空位,“坐吧。” 姑娘乖乖坐下。 服务员同情地看着那姑娘,心想,这个抠门大妈,可千万别是你的未来婆婆。 宋志娟指着菜单,对服务员说:“点菜吧。” 服务员回过神,赶紧拿起笔。 “这个,鱼香茄子,川味素炒豆腐,嗯,再烧条鱼,小黄鱼你们这边有吗?”宋志娟指着菜单问。 “有的,红烧小黄鱼。”服务员刚想朝纸上写,却听到客人说:“只烧一条好了,我不吃海鱼,一条黄鱼就够吃了。” 服务员笔尖一滑,纸上顿时出现一道不和谐的黑线。 “我们这边不卖一条,最少也要两条一起做。”服务员从来没遇到过只烧一条黄鱼的客人,她朝座位上保持沉默的姑娘看了看,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已经不止是同情了。 “为什么不能做?我是吃不得海鱼,会过敏的。”宋志娟蹙起眉头,瞪着面前这个不会变通的女服务员。 服务员眼皮抽了抽,在心里腹诽道:不能吃你还点。 “我们这里有鲢鱼、草鱼、鲤鱼、鲶鱼、鲳鱼,红烧清蒸都可以,您不如换一道吃了不过敏的。” 宋志娟的眉头顿时挤做一团,她“啪!”一下合上菜单,正要和这个牙尖嘴利的服务员理论,对面的长安却开口说:“阿姨,换一道您爱吃的糖醋小排吧。” 宋志娟面色一僵,还未发话,长安已经对服务员说:“那就这样,下单吧。” “好咧!”服务员得意地睃了宋志娟一眼,扭着腰颠颠地走了。 宋志娟端起水杯灌了大半进肚,略微除了心中燥火,这才眉头紧锁地盯着对面穿着素雅的长安,不满地说:“我们是来消费的,不是来看她脸色的。而且,这儿的菜价虚高得厉害,明摆着宰客呢。你还点小排,一份小排卖到65元,这要是在家,65块我能买到三斤鲜排骨了。” 长安拿起茶壶,一边给宋志娟倒水,一边笑着说:“阿姨,这里是景区,菜价自然要比别处贵一些。” 宋志娟哑然一怔。 是啊,这地方是她在车站看到小广告后自己找上门的,可到了之后发现这是景区内的小饭店,打折优惠什么的完全是他们招揽生意的噱头,做不得数。 可地址已经发给长安了,她又不好临时更改,这才拿着菜单当睁眼瞎。 “哦,这样啊。”她讪讪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视线落在长安白皙的手指上,不由得心头一动。 “小长,我听臻臻说,他已经向你求婚了。”宋志娟指指长安的手,“怎么不戴戒指?是不是款式不合你心意?” “啊,不不,阿姨,您误会了,我是怕弄脏了,所以当项链吊坠戴着呢。”长安赶紧掏出毛衣领子里的项链。 钻戒果然变成了吊坠,垂在半空中,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 宋志娟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挂在长安脖子上的这枚戒指根本不是她相中的那一款,这么大的钻石戒面,怎么说也得上万了。 好你个臻臻,连妈妈也敢骗! 长安看她神色怔忡,心中不免打起小鼓,她猜度着宋志娟一定是不满意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信物随便当项链坠子戴。 长安第一次谈恋爱,又是第一次与未来婆母单独见面,没有经验的她只好选择沉默。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幸好,服务员过来上菜。 接下来,两人安静吃饭。 菜味儿真就一般得很,除了咸味再无其他,而糖醋小排里的排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块,剩下的居然用土豆来凑数,宋志娟越吃越生气,最后“啪!”地放了筷子,低声牢骚道:“简直就是黑店!” 长安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宋志娟接了擦擦嘴,面色稍霁。 “小长,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把臻臻和你的婚期定下来。” 定婚期? 长安抿了抿嘴唇,“阿姨……” “你不用害羞,这婚姻大事每个人都要经历,谁也回避不了。按理说,这件事我应该和你的长辈商议,可是你……你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所以,阿姨就直接和你商量了。你没意见吧?”宋志娟看着长安。 长安沉默了几秒,“我听您的。” 宋志娟满意地点点头,“你也知道,这些年臻臻一直在部队,家里冷清得很。我和你严叔叔到了这把年纪,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他早日成婚,早点让我们抱上孙子。如今,你们彼此中意,年龄又都不小了,不如早点结婚,让我们了却一桩心事。” 说着,宋志娟拿起旁边的皮包,从里面抽出一本印有风景画的台历,翻开折角的一页,指着红笔勾注的地方,对长安说:“日子我都看好了,一个是五月八号,农历四月初六,一个是五月十八号,农历四月十六,都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长安闻声愣住。 五月? 现在已经三月份了,只剩下两个月,他们什么都没有…… “阿姨,这恐怕有点困难,房子……”长安尴尬地说。 第一百三十章 不欢而散 “不就是房子吗?别急,阿姨都帮你们看好了!”宋志娟变戏法似的又从皮包里变出一张彩印广告,摊在桌上。 “杨浦区中原路金湖花园,64平小两居。你看,这是户型图,设计得不错吧。最关键的,这小区是精装现房,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绝对不会耽搁婚期。我看了三家现房,只有这个最合适。可惜,就是价格贵了点,一平折后也要七万多。我问过售楼经理,他说真心要的话,还可以再优惠一点,而且贷款也会有优惠。我算过了,你们是首套房贷款,首付算30%,就是一百二十多万,我们两家均摊,一家六十万,应该就差不多了……”宋志娟兴致勃勃地说着,完全没注意长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到时候,婚礼可以回苏州办,街里街坊的,人多也热闹。哦,对了,你老家要来什么人,提前告诉我,我好准备住的地方。不过,千万不要通知太多人,你知道的,我和你严叔叔只是普通工人,经济上不算宽裕……”宋志娟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察觉到一丝异样,忽然停下口,看向一言不发的长安。 “是不是我说得太快了,你没听清楚,那我慢一点,婚礼……”宋志娟刚说到这儿,却看到长安抬起苍白的面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盛满愧疚地望着她,“阿姨,能不能先不买房子。” 宋志娟蓦地瞪大双眼,嘴唇不受控制地翕翕几下,语气诧然地问:“为什么不买?” 结婚连个婚房都没有,那岂不是让街坊邻居们笑掉大牙。尤其是对门廖家,虽然和自家一样称不上富裕,可仍然节衣缩食为儿子廖荇翊在上海买了一套两居室,为此,沉寂了一段日子的童蓉趁着社区活动的时候大大地出了回风头,所以,她才动了尽早让儿子结婚的念头。 可自己费心费力,一个月往返上海几次替他们看好的婚房,她这位准儿媳,却说不要? 宋志娟心存侥幸,试探问:“哦,你是不是觉得房子太小了,没关系啊,咱们先住着,等以后有条件了再换套大的。” 长安尴尬地攥住手指,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直言相告,“阿姨,我手边没有那么多钱。” 宋志娟一愣,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睃了长安一眼,端起水杯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随即,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真凉!” 长安赶紧起身倒掉她的茶水,又给她添了热茶。 宋志娟却不喝了,她垂下眼皮,看着自己因为长期劳作骨节变形的手指,沉声说道:“既然都是一家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小长,这婚房的事,放在我们西北老家,不用你说,我也会把房子给你们准备好,不会让你出一分钱。可这里不是朔阳,也不是河州,这里是上海,全中国房价最高的城市,你让我们男方全款买房,是不是有点不论理了。” 长安面皮绯红地抿着嘴唇。 宋志娟撇唇冷笑,“你真的没钱吗?我记得,你之前去我们家的时候,曾说过你回老家是去卖房子的,这卖房子总是有钱可收的,而且朔阳的房价在省内也不算低,一套八十平的房子少说也要卖到五十六万。你说你没钱,难道这钱不是你的?” 长安蓦地抬头,漆黑的眼睛瞪得滚圆,震惊地看着面色阴沉的宋志娟。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竟被宋志娟记住了。可宋志娟只知道自己卖了父母的房产,得了一笔巨款,却不知道这笔钱是给长宁买婚房用的。 她苦涩地笑了笑,向宋志娟解释了钱款的用途。 “我是姐姐,也是长家的家长,我弟弟的婚事,就是九泉之下的父母交给我的责任,阿姨,还请您多多理解。” 宋志娟听后面色微变,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看来在儿子的婚事上,她考虑的有些过于乐观了,以为自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长安一定会上赶着巴结她这个准婆婆,自己说什么,她都会听。 却没想到,一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且不说撞得她灰头土脸,且不说她这个做婆婆的尊严扫地,单是想到廖家娶亲时的风光场面,而一墙之隔的严家却要缩起脑袋做人,她的心里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不由得又埋怨起儿子来,世上那么多的好姑娘,找谁不好,偏偏找了个带着拖油瓶的穷酸。 目光再落在长安身上,就没了刚才的亲切和热络劲儿,“要不,你跟弟弟商量商量,让你先买房,他再等等……” “我弟弟已经定好婚期了,就在年底。”长安为难地说。 “真的……不行?”宋志娟挑眉问道。 长安摇摇头。 “算了!今天的话,算我白说!”宋志娟气得嘴唇直哆嗦,她狠狠地瞪了长安一眼,胡乱抓起饭桌上的房产广告朝皮包里塞,塞到一半发现这只是一张毫无意义的废纸,于是用力揉成团朝桌上一扔,厉声喝道:“服务员,结账!” “我已经结过了。”长安歉疚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宋志娟。 宋志娟的眼皮抽抽几下,起身,就朝门外走。 长安赶紧起身,跟上去,“阿姨,您去哪儿,我送你。” 宋志娟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回家! 刚来就回苏州? “阿姨,您别生气,我和严臻商量过了,暂时租房结婚也可以。等以后……”长安想搀着宋志娟下台阶,却被宋志娟挥手一挡,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爱结不结!我只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出租车——” 宋志娟扬手拦了一辆出租,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车窗外,面色焦急的长安轻拍着门,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宋志娟懒得理她,摆摆手,“开了,师傅。” 汽车缓缓启动,渐渐驶离景区街道。 “去哪儿啊?”司机回头问宋志娟。 宋志娟指指最近的街口。 司机大瞪两眼。 有这样的客人吗,刚上车就要下。 “车费我只付三块啊。”宋志娟伸出三根手指。 司机猛踩一脚刹车,指着路边,不耐烦地说:“你下吧,下吧,别耽搁我拉生意。” 宋志娟捂着胸口,低头去皮包里翻零钱。 “不要了,下车!” “是你不要钱的啊,可不是我不给。”宋志娟一边嘟哝一边拿起皮包下车。 刚关上车门,出租车就贴着她的裤边飞驰而去,“啊呦!”宋志娟惊魂未定地蹦上人行道,指着汽车尾巴,大声训斥道:“不要命啦!小赤佬!” 第一百三十一章 突发情况 上海的春天,温度适宜,气候温润,为了避免官兵陷入‘春困疲乏期’,进一步强化官兵体能素质,76***部队持续掀起练兵热潮。 训练场上,侦察连正组织战士们进行强化体能训练。 “上跑道!” “预备!” “跑!” 随着连长宋志文一声令下,全连官兵们犹如出闸的猛虎冲出起跑线。 五公里武装奔袭。 没有一个战士掉队,宋志文扶着隐隐作痛的后腰,跟在队伍后面。 “连长,你怎么样?”严臻放慢脚步,跟着宋志文。 宋志文摆摆手,喘着气说:“没问题。” “我替你背装具。”严臻伸手也卸宋志文的背包,却被宋志文挡开,“我撑得住。” 两人默默朝前跑。 “严臻。” “嗯。” “怎么,还在担心阿姨和长安见面的事呢?”宋志文戏谑着问道。 严臻露出苦笑,“不知道她们谈得怎么样了。” “你别担心了,长安是个懂事的姑娘,她不会和伯母对着干的。”宋志文拍拍严臻的肩膀,“婚期定了吗?” “我妈想放在五月份。” 五月。 那岂不是快了。 宋志文笑道:“这下,你小子的心又该飞了。” 严臻捋了捋下巴上的汗,喘着气说:“虽然我想和长安早点结婚,可我妈非把结婚日子和廖荇翊赶到一起,你说,这不明摆着让我和廖荇翊为难吗?” 关于严家与廖医生家人的过节,宋志文从严臻的描述中多少了解一些,对于这种邻里反目成仇的事例,他没有经验,也不好妄作评论,但是凭直觉,严臻母亲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 “结婚撞日子倒不是大事,关键是只有两个月,你和长安有时间准备新房和喜宴吗?”宋志文提醒严臻。 严臻笑道:“反正在苏州办事,喜宴就交给我妈了,新房嘛,我妈也早就准备好了。” “买房了?”宋志文惊讶地看着严臻。 “我大学期间曾参加过几次国际投资大赛,那些奖金加起来,应该够买套小房子了。”严臻说。 宋志文喘口气,冲着严臻竖起大拇指,“厉害了,能在大上海买房子,全连你是头一份儿。” “只是小套房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宋志文感慨说:“你要是不当兵,直接出国就业,只怕现在全款买套大房子也不是梦。” 严臻摇头,“那不是我的志向。再说了,这么大的中国容不下你,偏偏跑出去给老外卖命赚钱,这种事,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做。” “好!好样的!”宋志文朝严臻投去赞许的目光。 这样的年轻人,才是军队栋梁,才是国之希望。 武装奔袭进行到一半,原本晴朗的天空却忽然暗了下来。 大风渐起,乌云犹如泼墨一般从天边滚滚而至,随着一声春雷在空中隆隆响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如期而至。 对于侦察连的战士们来讲,在雨中训练简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普通。 “过瘾!真凉快!”张晓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前迈出的脚步更加有劲儿了。 战士丁海泉追上来,“嘻嘻……” 丁海泉做了个鬼脸,健步如飞,超过张晓屯。 张晓屯气得面目发青,鼓起劲儿追上去,超过丁海泉,朝他比了个倒拇指。 “张晓屯,你丫的。” “来追我啊,来追我啊……”张晓屯一边跑,一边回头逗着丁海泉。 他们一边对抗严酷的天气,一边不断突破体能透支的极限,在跑道上你追我赶,奋勇争先。 五公里奔袭结束。 宋志文并没有宣布解散,而是紧接着命令全连官兵扛着弹药箱进行一公里的负重冲刺。冲刺后还没完,紧接着又是输送伤员一公里。 等训练科目全部结束,所有的战士都瘫倒在湿淋淋的跑道上。 严臻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帮着疲累不堪的宋志文卸下背上的装具,“连长,今天的第一名用时比上次缩短了半分钟。” 宋志文弯下腰,平息着急促的呼吸,片刻后,他朝严臻比了个v,“看来,还是得听你的。” 这种高难度,高强度,紧贴实战化的训练方案是严臻提出来的,上级作训处非常重视,以侦察连为试点,已经进行了三次这样的模拟训练。 三次训练,一次比一次成绩好。估计下阶段,就要在整个部队推广。 这个严臻,天生就该吃军人这碗饭,有他在,自己总觉得安心,而战士们在人前也是昂首挺胸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侦察连的。 “嘿嘿……“严臻摸摸后脑勺,笑着凑上去,“连长,那待会儿让我用用你的手机呗。” 宋志文睃他一眼,“用多久。” 严臻笑得露出大白牙,“十五分钟!” 宋志文弯腰抱起沉重的装具,“我考虑考虑。” 严臻赶紧抢过宋志文的装具包,“别考虑了,我结婚时请你当主婚人,这总行了吧!” “咳咳!”宋志文故意清了清嗓子,“十五分钟。” 严臻的手指在背包下比了个v,呲牙笑道:“是!” “再加十五分钟。”宋志文说完,就甩开大步,朝前走去。 严臻愣了愣,忽然欢呼一声,冲上去,连同背包一起抱住宋志文,“连长,你太好了!你真是个大好人!” 宋志文哭笑不得,心想,敢情我要不给你电话,我就成了坏蛋了…… 可没等到晚上,严臻却被宋志文叫到宿舍去了。 手机主动递给他,“你家里的号码。” 严臻愕然一愣,扑扇着眼皮,接过手机。 “臻臻,我是爸爸。” 老爸? “爸,怎么了?” “你妈妈下午从上海回来就开始拉肚子,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怀疑她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你赶紧问问小长,问她有没有事。”严定尧语气焦急地说道。 严臻浓眉一紧,“我妈怎么样了?” “已经拉脱水了,挺严重,医生说让留院观察。”严定尧说。 “我妈是不是图便宜请长安吃黑店了?”严臻问。 严定尧压低声音,对儿子说:“极有可能。我问她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说,看样子,十有八九是黑店。哦,对了,你妈回来后脸色不好,情绪也不大对劲儿,我估摸着,和小长谈得不太愉快,你赶紧问问。” “好,爸,辛苦你了。”严臻说。 “辛苦啥,有我照顾你妈呢,你放心啊,臻臻。” “那您也保重。我这就给长安打电话。”严臻匆忙挂断,又拨了长安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长安?你在哪儿?”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在医院!” 严臻愣了愣,“温子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女朋友 上海市浦东明光医院急诊科。 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的患者特别多,不大的输液室,如同深巷胡同里的早市,嘈杂而又无序。 “长安……”穿着藏蓝色修身西装的温子墨俯低身子,轻轻拍了拍靠在座位上面容憔悴的年轻姑娘。 长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忧之色的温子墨,不禁惭愧开口:“你怎么还在啊,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温子墨目光很深地睃了她一眼,将手里从护士那里要来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你好了,我自然会走。” 长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低声嘟哝说:“宁宁也真是的,怎么会去麻烦你。” 温子墨手指一紧,他盯着输液管里滴滴答答的药水,轻声说:“一点也不麻烦。” 出差在外的长宁接到姐姐长安的求救电话,他赶不回来,只好拜托温子墨去医院照顾生病的姐姐。 其实,长宁在电话里有说过不好意思,麻烦了等等字眼儿,可长宁却不知道自己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心情就再没平静下来,一直到现在,他的胸腔里跳跃的那种熟悉的与众不同的悸动感觉,仿佛又把他拉回到少年青葱的美好时光。 可惜的是,这种时光太过短暂。 他还来不及抓住,它们就已经从指缝中溜走了…… “长安——” 从他们背后传来一道熟悉浑厚的声音。 温子墨看到原本萎靡不振的长安猛地挺直身子,眼睛里像是被谁投入火种,瞬间爆开一团粲然的亮光,她惊喜地朝来人挥手,“严臻!” 温子墨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他默默退到一旁。 一个魁梧挺拔的年轻军人像发光体一样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他几个大步就冲到长安面前,紧接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姿势很乖地蹲在长安膝前,仰起头,握着她纤细的手,神色深情而又愧疚地低声说着什么。 长安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深情,几乎要溢出眼眶。 温子墨猛地转过头,浓眉轻轻蹙起,抗拒着胸口处骤然传来的剧痛。 他神色黯然地走出输液室,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急诊科杂乱的背景与流动的人影,目光渐渐变得怅惘而又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忽然一沉,他转过头,看到昏暗的光线里熠熠闪光的一双眼睛。 严臻冲着温子墨笑了笑,和他面朝同一个方向靠在墙上。 温子墨没有说话,仍然看着走廊里川流不息的患者和医护。 急诊科收治的大多是急发病症的患者,距离最近的抢救室里躺着一名心梗病人,医生正在向家属通报病情;一旁的治疗室里护士正在为一位烫伤病人清创,屋里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声;远处,一个醉酒男子正趴在角落不停地呕吐,保洁员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拎着清扫工具匆匆跑过去;120急救车拉着警笛疾驰而去,不久以后,急诊科又将接纳一个新的病患…… “她好点了吗?”温子墨忽然问道。 “嗯。”严臻仰起头,轻轻叹息一声。 “宁宁在外地出差,他拜托我照顾一下长安。”温子墨偏头,看着眉目峻然的严臻。 许是军人习惯使然,身高差不多的他们站在一起,身姿笔挺的严臻竟像是比他高出不少。 “我听长安说了,谢谢你照顾她。”严臻目光真诚地说道。 温子墨盯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希望以后出现在这里的是你,而不是我。哦,我不该这么说,应该是我们大家都不要出现在这里。” 温子墨朝灯光明亮的输液室望了望。 严臻点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地站着,和嘈杂的背景成为两个极端。 一个拿着记录本的女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见到衣冠楚楚的温子墨,愣了愣,而后指着他,说道:“是你啊,你女朋友好点了吗?毯子要是不够,我那里还有……” 温子墨面皮一烫,赶忙摆手,“不用了,谢谢。哦,还有,她不是我女……” 话还没说完,那护士就被人叫走了,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异样,温子墨尴尬地摸摸鼻子,向严臻解释:“她……可能误会了。” 严臻笑了笑,目光有些闪烁。 两人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温子墨主动告辞,“长安她性子倔强,有事向来不肯求人,你劝劝她,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就不进去了,你跟她说一声,多保重。” 严臻拍拍温子墨的肩膀,“那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温子墨点头,转身离开。 “温子墨……”严臻忽然叫他。 温子墨诧异地转过头。 严臻朝他挥挥手,“谢谢你!” 温子墨笑了笑,摆手走远。 严臻望着那抹挺拔俊秀的背影隐没在深浓的夜色里,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张开嘴,来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部肌肉,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这边严定尧才搀扶着宋志娟回到诊室的病床上,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来一看,目光微动,朝妻子睃了一眼。 面容憔悴的宋志娟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问:“是谁?” “咳!”严定尧清了清嗓子,“可能是臻臻。” 宋志娟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严定尧赶紧接起。 “什么?小长也在医院!很严重,哎呦呦,这可怎么好!” 病床上的宋志娟竖起耳朵偷听,心虚得砰砰乱跳。 说了几句,走到病床前,把手机递给宋志娟,“儿子要和你说话。” “不听。”宋志娟把被子拉高。 严定尧坐在床边,把手机硬塞进宋志娟的手里,“有什么话好好说,臻臻又不是不懂事。” 说完,他又起身,“你们谈吧,我出去走走。” 宋志娟待丈夫走后,抬头瞅了瞅病房里的人,这才把手机放在耳畔,“说吧,我听着呢。” “妈,您好点了吗?”严臻声音如常,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关切。 宋志娟以为儿子找她兴师问罪来了,一听不是,不由得心软了一截。 “唔,好点了。” 接下来,严臻只问病情,没提及其他,渐渐让宋志娟放松警惕。 “妈,以后您可千万别乱吃东西了啊。” “好,记住了。”以前不把拉肚子当回事,可经此折腾后,宋志娟可领略到了病来如山倒的强大威力。 “我回头给您寄一些养胃健脾的中药,让我爸给您煎了喝……” “别花那钱,我多喝几顿小米粥,自然就补回来了。” “妈,那今天中午是您找的饭店吗?” “是我……”宋志娟猛地收口,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教训 听不到儿子传来任何回音,宋志娟心虚地叫了声臻臻。 “妈不是想着能便宜点吗?上海消费那么贵,我想着能省则省,再说了,这钱省下来还不是给你……臻臻,你说话啊,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哦,对了,那道糖醋小排是小长她自己点的,我说太贵了,不要,她却偏要点,要是不换菜,就吃我点的黄花鱼,也不至于……”宋志娟焦急地解释说。 “要是我猜得没错,您是不是……又点了一条黄花鱼?”严臻语气冰冷地说道。 宋志娟面皮一烫,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要是我猜得没错,是不是这顿饭也是长安去付的账,要是我猜得没错,是不是您对长安提了什么苛刻的要求?让她到现在都还不能释怀!” “她都告诉你了?”宋志娟面色微沉,语气不愉地说。 “您真的说了?”严臻蓦地拔高音调。 “臻臻,你听我说,妈无论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结婚是两家的事,不能事事都让咱们家担着,她是可怜,年少就没了父母,可他们家不是刚卖了房子吗?再加上父母留下的积蓄,和我们家分担新房的首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你猜她听了后怎么说,她说啊,家里的钱都是留着给她弟弟结婚用的,不属于她,你听听,这还像话吗?这还有道理吗?难道长家只有一个儿子,没有闺女……” “妈!”宋志娟的耳畔传来一声炸雷似的怒吼。 宋志娟被吓到了,她捂着胸口,小声训斥严臻:“你吼什么吼!我哪里做错了,都是为了你。” 为了他。 为了他。 严臻被气得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求求您了,不要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了,行吗?您是真的缺钱吗?且不说这些年你和我爸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且不说我这几年来在部队攒下的工资,单说我在实习时获得的奖金,在上海买套小房子也是绰绰有余,您穷吗?比起廖叔叔他们家,咱们家经济上宽裕多了,可您呢,为了逞一时意气,争一时面子,跟童阿姨他们水火不容。多年的邻里情,在您眼里都被换算成了金钱,都被争强好胜的虚荣心所代替!您不满意长安,只因为她是个孤女,没有安逸的工作环境,没有可以撑腰的家庭背景,甚至,肩上还担负着照顾弟弟的重任,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长安,即使我费尽心力让你接受了她,可你的心里还是不痛快。所以,您才会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要求长安买房,所以,您才会不顾我的尊严和脸面定了那么一个破饭店,请未来的儿媳妇吃饭!” “妈!您做这一切的时候,想到过我吗?您想过我的感受吗?您想过这些年一个失去父母,孤苦无依的姑娘是靠着怎样坚强的信念撑过来的吗?我不祈求您能理解我,也不祈求您能理解长安,但儿子请您,求您了,不要再给她压力,不要再去为难她了,好吗?”严臻说完,不等宋志娟有所反应,就挂了电话。 宋志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颓然倒在枕头上。 严定尧放轻脚步,走到病床前。 看到宋志娟面朝里睡着,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我是不是个坏人。”宋志娟忽然开口问道。 严定尧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胡说啥呢。” 宋志娟撑着床板靠在枕头上,面色凄怆地把手机丢给丈夫,“你的好儿子,对我好一通教训。” 严定尧撩起眼皮,笑道:“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不也有份儿吗?” 宋志娟冷哼一声,“我没他这么吃里扒外的儿子。” 接下来,她便把这一天来所经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倒给丈夫听。 严定尧听后,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气愤难平的妻子,语气严厉地说:“志娟,这次的确是你的错。” 宋志娟一愣,眼睛顿时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顺着自己心意走的丈夫严定尧,“老严,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你做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严定尧不仅语气严厉,面色也异于平常的凝肃。 宋志娟还是年轻时见过严定尧发怒时的样子,那次,是她太过无理取闹,惹恼了严定尧,他才会不管不顾的当众办她难堪。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他又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么一出。 病房里的病患都朝他们望过来,宋志娟面皮紫胀,手指颤抖地指着严定尧,“你……你……这儿有人呢。” 严定尧不为所动,面色黑沉地瞪着宋志娟:“儿子的婚事都快被你搅黄了,还要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宋志娟,说白了,就是这个面子害了你,让你变得不可理喻。小长哪里不好了,有样貌,有才华,有理想,有抱负,这样能干的儿媳妇,和臻臻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不用翻白眼,我和小长聊过,我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倒是你,思想狭隘,争强好胜,不仅得罪了一众街坊,还逼着小长在上海买房,咱们真缺钱吗?这些年,光是臻臻拿回家的钱生了多少利息……” “别说了,别说了。”宋志娟看严定尧越说越离谱,赶紧舍了面子,抓住严定尧的胳膊,去捂他的嘴。 严定尧甩开她的手,兀自怒气冲冲地说:“你这就叫心虚!宋志娟,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是抱着你的钱罐孤家寡人过一辈子,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生!” “严定尧!”宋志娟真想挖条地缝钻进去。 严定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宋志娟赶紧躺倒,用被子蒙住头,闷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掀开被子,朝病房里瞅了瞅。 不在。 严定尧居然没回来。 一向被丈夫宠着的她像是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狗,凄凄凉凉的,缩在阴冷的医院角落里,无人理睬。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她才想起掏出手机,给丈夫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怔怔地看着黑掉的屏幕,嘴里喃喃:“是我错了吗?” 手机忽然发出几声短促的嗡鸣声。 她心中一喜,赶紧低头去看,却发现不是电话,而是一条短信。 阿姨:您好了点吗?这次的事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长安。 她神色复杂地盯着这条短信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缓缓躺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惭愧 接近子夜,急诊大厅渐渐安静下来,值班室里护士正在交接班,她们凑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但很快就归于沉寂。 严臻扶着长安走出输液室。 “我好多了,能走,嗳!严臻——”长安在严臻宽厚的脊背上挣扎了两下,看没什么作用,她只好装死趴下,避开那些护士们好奇调侃的目光。 从明光医院到龙建小区,也就两个街口,严臻背着她,步履沉稳地走在人迹稀少的人行道上。 和几小时前濒死的状态比起来,她现在已经算是个正常人了。但一番折腾下来,她仍旧是感到四肢无力,头晕目眩。 想到远在苏州的宋志娟,同她一样受着病痛的折磨,她不禁有些担心。 她朝前趴了趴,搁在他胸前的手,挠了挠他靑虚虚的下巴,“阿姨好点了吗?” 严臻脚步一顿,抓着她的手咬了一下,“能不能先顾着你自己。” 她轻笑起来,双手环在他的颈项,脸颊贴在他的后颈上面,“病倒了才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铁人,最难受的那一刻,也是需要亲人陪伴的。” 严臻哼了一声,语气酸酸地说:“所以,你就叫温子墨,却不给我打电话。” 长安愣了愣。 从严臻的话里,她听出一些话外音。 虽然他们从来没说过温子墨,可依照严臻的智商,只怕早就看出了。尽管她和温子墨之间比朋友还要纯洁,可对于恋爱中人来说,一丝一毫的意外,都会被放大成无数倍。就像她明知道严臻对廖婉枫并无情意一样,看到夹在书本里的告白信,看到他们单独相处的画面,她仍然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次,严臻明显是在吃醋。 她不禁莞尔,捏着他的耳朵,强调说:“喂!你别冤枉人好不好。我是给宁宁打电话,谁知道温子墨会过来。还有,我怎么给你打电话,你有电话吗?” 严臻愣住。 是啊,想联系他,只有固定时段才可以。 想到她病痛发作,孤苦无依的模样,他只觉得口中苦涩,愧惭难言。 步子渐渐慢下来。 没等他说话,她却再次拧了拧他的耳朵,笑着宽慰说:“你是军人,肩上扛着职责,头上悬着军规军纪,岂能任性妄为。严臻,我不糊涂,我理解你,所以,我一点也不会怪你,也从来不后悔与你相恋。” 半天等不来回声,她诧异地抻着脖子去打量他的面色,“严臻?” 严臻重重地吸了下鼻子,忽然转头,在她柔软的嘴唇上嘬了一口。 她低声惊叫,他哈哈大笑,用力把她的身子朝上颠了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春夜的上海街头,飘散着不知名的花香,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 不多时,已到了长安楼下。 “是不是已经超时了?宋连长会不会罚你,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唔唔……”巨大的桐树下面,她被严臻抱起,重重的吻住。 有树叶从树枝上掉下来,打着旋,落在长安的头发上。 她浑然不觉,双臂勾着他的颈项,神情迷醉地闭上眼睛。 良久,两人喘息着分开。 她捶了下他的胸口,娇嗔道:“讨厌你。” 严臻轻笑,“真讨厌?” 她抿着嘴唇,撩起眼皮睃他,而后,趁他张开嘴笑的时候,忽然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他眼神一暗,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威胁说:“你要是再耍流氓我就跟你上楼去。” 她咯咯笑,猛摆手,推他,“不要,你还是快走吧。” 他低头看看腕表,的确是该走了。 不舍地摸摸她的头发,把那片落叶捻下,握在手心,“照顾好自己,我还等着你嫁给我呢。” 她点点头,笑容明媚地说:“好。” 他又摸摸她的面颊,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她扯住衣袖,“严臻。” “嗯?” “我们租房结婚吧,你知道,宁宁……”她还没说完,就被严臻按住嘴唇,“我都听你的,我妈,我妈那边交给我,你别再操心了。” 她愧疚地嘟哝说:“是我不好……” 娶一个像她这样一穷二白的儿媳妇,又有哪个婆家会欢喜呢。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要是那般肤浅鄙薄之人,又怎能配得上你的好!”严臻反身把她抱在怀里,蹙眉说道。 她眼眶一热,感动地抱着他的腰,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 送走严臻,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新消息的短信页面,不由得黯然低下头去…… 一转眼,到了周一。 长安去一公司项目经理部报到。 正值上班时间,进门的大堂里尽是一公司的员工,大家三五成群,排队上楼。 长安走在后面,却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这不是小长吗!” 她顿步,扭头一看,不由得轻轻皱了下眉头。 曹同知。 一公司的副经理曹同知。 自从部队道路改造项目完工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撞见曹同知。 她朝一旁让了让,“曹经理。” 曹同知捋了捋锃光发亮的头发,别有深意地打量着眼前的长安。 如初见时一样,这个在一公司鼎鼎有名的年轻女项目经理,眼神还是那么犀利,神情间倨傲自大,仿佛整个公司就她一个能人,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小长,听说你在松林干得不错,刘贺几次三番为你请功,王总正考虑着怎么奖励你呢。哎呀,你说说你们项目经理部,谁能有你这本事呢。年纪轻轻,还是个女人,就能在工作上承担重任,为我们一公司增光添彩,可真是不简单啊。我觉得,公司只给你发点奖金,口头表扬一下对你太不公平了,像你这种人才,应该重奖,应该破格提拔才对,大家说是不是啊,哈哈……”曹同知故意拔高音量,让附近项目经理部的人听到。 接收到周围人打量揣测的目光,长安不禁在心里冷笑。曹同知作为一公司的领导,竟不顾身份、不分场合在职工面前公然议论下属的事情,而且挑拨离间,把她置于风口浪尖之上,遭受同事们的排挤,其挟私报复之心,昭然若揭。 对他这样的小人,根本不用客气。 她神色鄙夷地笑了笑,语气铿锵说:“曹经理谬赞了。我年纪轻,资历浅,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实在称不上曹经理口中的人才。至于奖励的事情,据我了解,南三环项目的刘贺经理的确是为员工请功,但请功的对象是所有奋战在一线的员工们,并非只是我一个人。还请曹经理向大家解释清楚,莫要让大家误会了,以为我长安是个只会邀功请赏之人。” 话落之后,四周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曹同知嘴角抽了抽,眼里露出一丝阴沉。 他讪讪笑了两声,摸着后脑勺头发,皮笑肉不笑地低声说:“哦,意思差不多嘛,差不多。” 长安皱起眉头。 曹同知抬腿上楼梯。 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指着长安说:“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长安警惕地抬起头,看着面露得色的曹同知。 “前阵子,湖北高速项目出了点事。赵铁头他们偷窃物料被当地派出所抓起来了……” 曹同知撇唇冷笑,“现在,应该已经被公司除名了吧。” 长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目光极深地睃了睃曹同知,推开前面的同事,噔噔噔跑上楼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信任 “进来!” 虚掩房门的办公室里传出一道浑厚果断的男声。 长安面色凝重地轻轻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王总。” 王向春也是刚到办公室,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回头看着门口。见到长安,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小长。” “不是让你休息一周吗?”王向春指着会客区的沙发,示意她坐。 长安走过去坐下,“我这人忙惯了,在家歇着,浑身不得劲儿。” 王向春笑了,“不愧是易工的徒弟,脾气性情都是一个样儿。” 长安眨了眨眼睛,抿了下嘴唇,看着王向春说:“王总,我刚才听到一个消息,说湖北工地那边赵铁头他们因为偷窃物料被抓起来了,是真的吗?” 王向春的笑容渐渐隐去,他看着对面的长安,沉声问道:“谁告诉你的?” “曹经理。” 曹同知? 王向春原本就面相威严,此刻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令人发憷的锋锐。 “的确有这个事。”王向春沉吟了一下,回答说。 “他们不可能偷东西,他们已经学好了!王总,这肯定是误会,您……”长安挺直腰板,面色绯红地向王向春解释。 “你先别急。”王向春并不年轻的脸上透着一种过来人的沉稳和老练,他摆摆手,示意长安不要过于激动。 “事发当日,的确有人在深夜看到赵铁头、王焕奇,还有邓先水三人在偷搬物料,仓库围墙外面还停着一辆运赃物的三轮电动车。警察到场,人赃并获,就把他们带回派出所调查。”王向春神情严肃地看着长安,“可他们三人不承认偷东西,而是辩解说有人陷害他们,半夜叫他们起来加班,至于围墙外的电动车,他们说毫不知情。” “那个叫他们半夜加班的人是谁?”长安抓住重点,问王向春。 “据赵铁头说,是项目部的库管员张林东。” 张林东? 长安在记忆库里搜寻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她凝眉思索片刻,问王向春,“那他们库房的负责人是谁?” 一个库管员半夜叫工人加班,没有上面领导的指令,谁也不会去讨人嫌。 王向春挑眉,“等等,让我问一下。” 王向春起身到办公桌前打了个电话,很快,他返回,坐下说:“是孙宏昌。” 长安陷入沉思,忽然,她眼睛一亮,语气急急地说:“我知道他!孙宏昌,以前一直在胡胜利负责的项目上担任库管领导,易工当年被人诬陷贪污公款那件事,孙宏昌就曾参与其中,这是赵铁头亲口告诉我的。” 当年,易键璋被人诬陷贪污受贿一事闹得是沸沸扬扬。集团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去工地待了两个月彻查此事,后来发现子虚乌有,完全是有心之人故意栽赃陷害。可不知什么原因,处理结果到了半年后才以通告形式发到各下属公司,据说,只是处理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喽啰就不了了之,但是对于已被集团列为提拔名单的易键璋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得来不易的升迁机会,还有他素来最为看重的清誉。 长安不知道那件事对易键璋的打击到底有多大,但是在易工面前,那就像是块永远不能愈合的疮疤,身边的朋友、徒弟谁也不会去主动去提及。 而当年的事,在身经百战的王向春心里,也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之前曹同知向他汇报湖北工地的突发事件时,他曾有过一丝怀疑,怀疑张林东受人指使,诬陷几个工人,可曹同知却一口咬定说张林东是冤枉的,当晚,他根本没有去过仓库,也根本没有去叫几个工人来搬物料。之后,又啰嗦了一堆诸如张林东是公司的先进,而赵铁头他们却是有前科的不良工人等等,故意扰乱他的判断力。 可经历丰富的他敏感地察觉到整个事件疑点重重,怕武断处理会毁掉一个人的前途,于是让派出所把人带走审问,而不是像曹同知建议的那样,直接开除了事。 当时他曾对曹同知说,派出所没有查明事情真相之前,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曹,竟当着上班员工的面公开宣扬此事。 他沉默片刻,浓眉紧锁地问:“你确定?” “我确定。”长安面色严肃地说。 王向春点点头,“你放心,公司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如果他们是清白的,我自然会给他们一个说法。” “谢谢您。” 王向春叹了口气,“你为什么那么相信赵铁头他们,之前他们曾处心积虑地害过你,你都忘了?” 长安摇摇头,神情坚毅地说:“没忘。可我更忘不了改过自新,努力工作的他们。一个人想学坏容易得很,可一个人学坏之后想变好却要舍弃更多的利益和诱惑。不是每个坏人都可以变成好人,所以,我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让我失望。” 王向春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一丝欣赏,而后,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这是不是就是你不断创造奇迹的法宝!信任就是最好的鼓励。” “信任同时意味着不放弃。王总,我希望您也不要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员工。”长安恳求说。 王向春点头,郑重说:“我会的,你放心。” 看到长安情绪平静下来,王向春思忖片刻,说:“刘贺为你和技术人员请功,你想要什么奖励?” 长安笑着眨眨眼,“能给我一套房子吗?” 王向春一愣,房子? 长安笑着摆手:“王总,我跟您开玩笑呢。” 集团早就取消福利分房了,现在员工都是自购房屋,公司顶多会给一些象征性的补贴。 王向春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把话题转到易键璋身上。 “有件事,易工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早点让你知道为好。” 长安看着王向春,神色平静地说:“是易工要去非洲援建吗?” 王向春大惊,看着反应正常的长安,“他告诉你了?” 长安苦笑着摇头,“我自己发现的,他原本打算走的时候再告诉我。” “那你怎么看?让他去吗?”王向春也正为此事苦恼。 长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神亮亮地看着王向春,“我尊重易工的决定。毕竟,我们谁也不能代替易工活着。” 选择如果生活,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权力。即使未来的道路充满了坎坷和艰辛,可只要是自己选的,那他就会无怨无悔。 “易工还怕你想不开,没想到,你却是最豁达开明的那个人。”王向春由衷称赞道。 长安笑了笑。 心想,心境最豁达开阔的人不是她啊,而是那个一身磊落气质,睿智旷达的严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项目经理部 长安到了项目经理部,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这里是全公司最没人气的部门。 不,确切地说,是最没人烟的部门。 负责人刘贺和几位资历老的员工都在外工点负责项目,偌大的部门,只有零星几个员工在坚守阵地。见到长安,一个个稀罕得不得了,他们虽从业多年,长安却是第一个以项目经理的身份到部门报到的女性。 女项目经理,向来是施工企业的稀缺人才,因为工作性质关系,大多学土建的都是男性,女性很少。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成为同事。 只是这个女同事和公司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员工有着太多的不同。她很安静,也很少笑,对异性总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她很少主动找他们攀谈,有限的几次,还是为了工作上的难题向他们请教。 他们发现长安的性格有点像男孩子,不仅说话直接,头脑明晰,而且很有些雷厉风行的气势。她跟人沟通的时候,不会畏畏缩缩的不好意思,她心里有什么困惑,或是不同意对方观点的时候就会痛快讲出来,让人感觉她是个很坦诚,很有想法的人。 她刚从松林工地调回来,按照惯例她可以在家休息一到两月,不用着急到公司上班。可她却每天按时到岗,她喜欢一个人窝在座位里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常常一坐就是半天,连水都不喝一口。大家都很好奇,不知道她整天在忙些什么。 后来,部门的小李趁她不在的时候,偷看了她的电脑页面,发现她居然在自修财务会计课程。 一个项目经理学会计做什么? 项目经理还想身兼财务,明摆着违规啊。 又或者……她想转行! 对啊,肯定是想转行啊。 在他们土建行业,有句行话叫:建筑,让女人走开! 这句行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因为外工点大多环境恶劣,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去了就会后悔。 午饭时,几个人在办公室吃外卖。 小李把盒饭放在长安桌上,敲了敲桌面,“先吃饭吧,一会儿饭就凉了。” 长安抬起头说了声谢谢,又埋头把财务表格里填上数字,才丢开键盘。 小李朝她的电脑屏幕和桌上散放的财会书籍扫了一眼,忍不住问:“你……学财务?” 长安点头,打开盒饭包装,“嗯,我觉得挺有用的,尤其是咱们做项目的,无非就是怎么向业主要钱和怎么花钱。可很多时候,拿着报表却不知道怎么看,虽然关起门来在自家工地上没啥丢脸的,可出去了,却往往让人看笑话。我就想,等我有时间了,一定要把财务表格这一块弄明白了。” 小李和旁边的同事互相望望,诧然问道:“你不是调去财务部啊?” 长安听到小李的话,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谁说她要去财务部了。 “没有啊。我就是想多学点东西,等以后到了项目上,或许能有些用处。”长安笑了。 看着那抹难得一见的明媚笑容,小李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心忽然跳得有些急促,他不大自然地低下头,猛扒了一口饭,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累,我们都不学这个,不也过来了,是不是,老王。” 小李撞了撞身边的同事王理清。 王理清不赞成地睃了他一眼,“那是你懒!我们做项目的,整天和业主、承包商、当地政府打交道,当然是学的越多越好,越杂越好。到时候万一遇到事情,心里有谱,自然不慌。哪儿像你,不知道利害轻重,动不动的就给刘经理找麻烦。” 小李被抢白一通,脸腾一下烧得通红,他瞪着王理清,低声辩驳说:“我哪有……” “你没有?”王理清挑起眉毛。 “那还是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现在,我可没有再闯祸了……”小李说。 王理清笑了笑,摇头说:“你多跟着小长学学吧。人家不仅学财务知识,而且抽空还在整理工作笔记。我看了她整理的东西,大到施工技术,小到工人生活所需,当地风俗,她事无巨细,对每一个容易出问题的环节都做了详细的记录。这些在实操中学到的宝贵经验,才是我们日后赖以仰仗的制胜法宝。你啊,比小长还年长几岁,也比她经手的项目多,可你啊,却少了小长身上这种踏实沉稳的优点。” “去去去,尽说我不好,你好!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好,行了吧!”小李气得鼓起腮帮子,像个赌气的青蛙似的和王理清理论起来。 长安站起来,拿着手机,打断他们,“我出去接个电话。” 小李悻悻然让开过道,让长安过去。 等长安走后,小李上去就掐着王理清的脖子,羞恼不已地训斥道:“我说你有病吧,我招你惹你了,怎么净挑我的毛病!” 王理清后仰头,掰着他的手,笑着辩解说:“我是为你好,你这只反应迟钝的笨鸟!” “谁笨!你才笨!” “你连小长有男朋友都瞧不出来,你说你笨不笨!”王理清觉得脖子一轻,他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脸皮依旧通红的小李。 看到小李错愕的神情,王理清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低头拽了拽衣服,低声说:“我今天去技术部,听到张工和别人说起小长和她男朋友的事,没想到啊,那个谁也不愿意接手的部队道路改造项目,却成就了一段佳缘。小长那个男朋友,就是部队的一个军官,他们……” 十几分钟后,神情恹恹的小李去楼层盥洗室扔垃圾。 刚走到盥洗室门口,他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道语气温柔的女声。 “你去车站接阿姨,我自己去饭店。饭店?我听说过,口碑不错,嗯,好,明天见,你先挂,哎呀,你先挂呀……我在公司呢……你……无赖!” 小李忽然揪着胸口快步返回办公室。 王理清看到小李的手里还拎着垃圾袋,不由得诧然问道:“你不是去扔垃圾了?怎么又拎回来了?” 小李一愣,低头一看手里的东西,顿时面皮涨得通红,他把垃圾袋朝字纸篓里一扔,气咻咻地吼道:“垃圾桶满了,不行!” 满了? 整个楼层的垃圾装进去,都不一定能装满的大号垃圾桶,居然不到下午就满了! 王理清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李,而后,摇摇头,从纸篓里掏出垃圾袋,小声嘟哝着走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长宁的惊人之举 “来,我牵着你。”长宁指着公寓楼道的杂物,朝凌薇伸出手。 凌薇上前赶了一步,握住长宁的手,冲他甜甜一笑,“我自己能走。” 话音刚落,她就朝前扑了一下,身旁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 “长宁……” 好尴尬啊。 长宁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面红耳赤的凌薇,嘴角上扬,“我看,还是算了。” 凌薇低着头,乖乖地跟着长宁上楼。 “铛铛!”长宁敲门。 门一下子便开了,“宁宁——” 长宁表情愕然地看着门里系着围裙,挽着袖子的大男人,愣了愣,才喃喃叫道:“严臻……” 严臻露出灿烂的笑容,把他们让进门。 “长安去超市买东西了,宁宁,你照顾凌薇啊,我那边还炒着菜呢!”严臻指着长安屋里的小沙发,示意凌薇不要拘束。 因为之前严臻帮过长宁,所以凌薇对严臻的印象极好,她笑了笑,“我可以帮忙。” 长宁赶紧拉住她,对严臻抱歉笑道:“她还是算了,和我姐一个水平线,去了不是帮忙是捣乱。” 严臻神情了然地冲着长宁眨眨眼,“所以啊,我把你姐也打发出去了。” 长宁伸出大拇指,严臻哈哈大笑,急步走进厨房。 大门随即响了,长安拎着一个硕大的超市购物袋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长宁和凌薇,她一边换拖鞋,一边招呼道:“你们来啦。” 长宁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我以为又是吃外卖呢,谁知道,他……他一个大男人,居然给你做饭……” 说完,指了指干净整洁的屋子,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调侃说:“这也是他的功劳吧。” 长安被弟弟奚落得面皮一烫,她横了长宁一眼,却逗得长宁大笑。 他故意抬高音量,让厨房里的人听到,“我说,这严排长真不错啊,不仅工作干得出色,做起家务来,也是把好手,姐,以后啊,你可有福气了。” 长安上前拧了长宁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袋子,径直朝凌薇走了过去,“薇薇,都是你爱吃的零食。” “我也爱吃……”长宁捂着胳膊,想跑上前凑热闹,却被长安抬腿挡在沙发外面,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帮忙去!” 长宁苦着脸走进厨房。 “马上就好了。”严臻一边熟练地颠勺,一边回头冲着长宁笑道。 长宁环着双臂,倚着门框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严臻,嘴角渐渐扬了起来,“现在我才知道,我那心高气傲的姐姐为什么会被你给俘虏了。” 严臻挑了半勺鸡粉,洒在炒锅里青翠碧绿的小油菜上面。 “为什么啊。”他勾头问道。 长宁走上前,帮他拿盘子,“你这样的全能型选手,魅力熟男,哪个女人能抗拒得了。” 严臻神情愉悦地大笑,“现在不说我是个莽夫,是个粗人了?” 长宁摸摸高挺的鼻梁,笑着说:“那是我姐,不是我,好吧。” 严臻点点头,“不管是莽夫,还是魅力熟男,只要能打动长安的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做? 长宁歪着头,看着严臻坚毅峻然的五官侧影,看他娴熟老练的装盘动作,以及那个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的蓝花围裙,不禁心生悸动。 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如果不是出于真心,一个前途无量的部队军官,一个才华横溢的名校高才生,会心甘情愿的卸下头顶华丽耀眼的光环,像普普通通的居家男人一样,为心爱的女人洗手作羹汤吗! 一直以来,他虽然接受了严臻的存在,和他在长家新的身份,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他和长安的未来,充满了变数和不确定因素。 可是今天看到严臻不同于往日的模样,他心里头总也顺不下去的那口气,却像是忽然就通透了,这样‘不严肃’的严臻,这样‘小家子气’的严臻,却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 所以,当饭桌上长安主动向他说起她和严臻想在五月完婚的时候,他只是惊讶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虽然你只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可你毕竟是我姐,姐姐自然应该先结婚。” 长安惊讶地看着弟弟长宁。 今天和宋志娟的见面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她老人家不仅主动为上次的事情向她道歉,而且不再坚持买新房。但她却提出婚期定在五月六号,到时回苏州办婚礼。 宋志娟退了一大步,她也不好驳了老人的面子,于是,当场就答应下来。在车站送走宋志娟,她便赶紧联系长宁,让他带着凌薇到家里来一趟。 她在气氛融洽的饭桌上提及结婚的事,就是不想直崩崩地捅出去让长宁心里不舒服。可没曾想,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那语气连一丝留恋都没有,表情更像是甩掉了沉重的包袱,显得轻松而又自然。 难道在他的心里,她一直是个累赘? 长安忽然觉得嘴里发苦,心中很不是滋味,她黯然垂下头,不想再看长宁那眼角眉梢堆满的喜悦。 看到长安沉默不语,长宁拿起一个油焖大虾拨开外壳,把白嫩的虾肉放在凌薇的盘子里。 “唔……”凌薇嚼着鲜甜多汁的虾肉,眯起眼睛幸福地微笑。 长宁神情宠溺地帮她擦去嘴边的油汁,这才转过头,对长安说:“我们家薇薇是个心地善良的小丫头,她先前一直跟我说,姐姐为了你,吃了不少苦,今后,我们一定要让姐姐过得幸福。今天,你和严臻,哦,不,该改口叫姐夫了。” 他朝嘴角微扬的严臻眨眨眼,笑道:“你们算是修成正果了,我和凌薇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高兴。是不是,薇薇。” 凌薇用力点头,目光真诚地说:“是,宁宁和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长宁笑道:“那就照我们之前商量的,让姐姐风风光光的出嫁,好吗?” “好啊。”凌薇毫不犹豫地说。 长宁摸了摸她可爱的圆脸,转头,看着长安,语气正式地说:“姐,家里那笔积蓄,你用来准备嫁妆吧,我这里还存了些钱,等明天取了给你送去。” “不行!”长安拧着眉头,“我怎么能动用这笔钱呢,那是爸妈留给你的。” “什么叫留给我?难道咱们不是亲姐弟?在法律上,你也是继承人。而且……”长宁笑了笑,握住凌薇的手,“我和薇薇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暂时不买房子,至于婚礼,我们也决定一切从简,准备去旅行结婚。” 长安愣住,沉下嘴角,目光冷冷地看着长宁,一旁的严臻也敛起笑意,变得严肃起来。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长宁赶紧强调说。 “你这是胡闹!”长安把筷子重重扣在桌上,凌薇吓得一哆嗦,长宁却倔强地昂着头,呛声说:“我怎么胡闹了?难道弟弟不该照顾姐姐,不该为了弟弟一直在牺牲奉献的姐姐出点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劝解 严臻架着长宁的胳膊,把情绪激动的长宁带到楼下。 “你撒手——”长宁挣了挣,却纹丝未动,他不由得羞恼成怒,赤红着脸朝严臻吼道。 论起来,他的个头比严臻低不了多少,平常也有健身跑步,可是被严臻卡住胳膊的时候,竟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严臻肤色较黑,只余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 他慢慢放开长宁。 长宁手臂一松,立刻像只炸毛的猴子似的蹦了出去,他一边揉着肌肉酸痛的手臂,一边瞪着严臻,怒气冲冲地牢骚道:“你这叫武力胁迫!不,是限制人身自由!我告诉你,你要不是我……我未来姐夫,定要你尝尝我的厉害!” 严臻挑着眉毛看着气得跳脚的长宁,忽然,低下头,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长宁恼死了。 “不愧是孪生姐弟,你们生起气来,那神态语气竟是一模一样呢。”不知怎么,严臻看到长宁气急败坏的样子,却忽然想起初见长安时,把她误以为是小偷,卸了她胳膊的那场‘误会’。那个时候,她也像长宁一样,犟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废话!”长宁翻了个白眼。 严臻可能不知道,双胞胎不仅容貌表情相像,而且心意相通,当一方情绪波动时,对方也会感到不舒服。他和长安试验过无数次,每一次都非常灵验。 最近的一次,是长安拉肚子,在她向他求援之前,他在外地的应酬场上就觉得坐立难安,心神难宁。没过一会儿,长安的电话就来了。 他当时有想过同严臻联系,让他去照顾长安,可是想到长安叮嘱他切莫因为私事去打扰在部队服役的严臻,这才转而联系温子墨,幸好温子墨人在上海,答应得也非常痛快,这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倍感安心。 不过,他听长安说,严臻还是赶去医院了。当时听到这一消息,他的心却咯噔一下悬了起来。 不知道严臻看到温子墨在医院照顾长安,他这个准男友,会不会生出什么想法,进而对他生出怨气。怨他这个小舅子不会办事,竟把长安托付给他的情敌…… 长宁撩起眼皮看了看严臻,心想,你绝口不提医院的事,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在生我的气? 恐怕是后者吧。 长宁动了动仍旧酸痛不堪的手臂,在心中腹诽严臻挟私报复。 严臻听了长宁的呛声,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腔。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路旁的花草随着夜风轻轻地摇曳摆动。 “有烟吗?”长宁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忽然问严臻。 严臻摇头,“我不抽烟。” 长宁拧着眉头,小声嘟哝道:“是不是男人啊,连烟也不抽。” 严臻的眼皮抽了抽,指着远处的社区服务中心,“那边有商店。” 十几分钟后,两人坐在公寓旁供居民休憩的连椅上,互相指着对方,又咳又笑地闹出不小的动静。 “喂!想不到你这个大律师,竟也是个骗子!咳咳!咳咳咳!”严臻一边咳嗽,一边拍着长宁的脊背,笑不可抑地说道。 长宁直起腰,擦擦被烟雾呛出的眼泪,撑着面子回击道:“我以前抽过,那时是会的……” “哈哈哈……”严臻仰脖大笑,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长宁推了严臻一把,忍不住笑起来,“总比你强吧,一个未来的将军,居然连烟也不会抽,丢人不丢人!” “谁说将军一定要学会抽烟?” 长宁眨眨眼,“影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严臻点点他,笑着摇头。 经过这一番闹腾,长宁觉得胸口没之前那么堵了。他伸开胳膊,神情舒展地吁了口气,朝椅背上靠了过去。 他勾着头,看着收拾烟盒的严臻,忽然开口说:“我姐这个人,你别看她平常不吭声,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遇到事,她绝对是拎得起,也放得下的狠主儿。但凡是她认准的事,别说是八匹马了,就是我爸妈重新活过来,她也照旧会我行我素。我今天说的话,都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原本我想着她多少会为你们的婚事盘算盘算,可结果,你也看到了……” 长宁苦笑着叹了口气,“她这个脾性,以后肯定要吃亏,严臻,哦,不,姐夫,以后我姐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多体谅一下。” 严臻拍拍长宁的肩膀,“长安不是个糊涂之人,她和我在一起,你只管放一百个心。至于刚才的事,我却有些话要说。” 长宁看着他。 “宁宁,你是最了解长安的人,应该比我还明白,你就是长安这些年来奋斗的源泉和原始动力。她为了你节衣缩食,为了你苦心谋划,她为了你可以牺牲一切,甚至是我和她的婚姻。可见,你在她的心里,是多么的重要,她曾在爸妈的墓前发过誓,要护佑你成家成才,从她起誓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把自己当成是你的姐姐,而是把你当成了她的孩子来看待。这些年,她是如何生活的,又是如何一步步为你打算,为你的未来铺路的,这种位置上变化,你应该体会得更深,更真。宁宁,你现在事业有成,爱情稳定,最开心的,莫过于你的姐姐。她的愿望眼看着就要实现了,却被你的几句话全盘否定,你想想看,她的心理落差该有多大,她能不生气,能不着急吗?” 长宁若有所思地盯着路面上的树影,半晌,才情绪低沉地说:“这些年,就是因为看她太辛苦,太拼命,所以,我才想出这个法子回报她的恩情。我姐……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严臻揽过低头难受的长宁,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感慨说:“我知道,这些我全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理解。能够遇见你们姐弟,真的,是我严臻一生的幸运。” “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让她好……”长宁红了眼眶,哑声强调说。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严臻拍着长宁的肩膀,“不仅我知道,长安心里也清楚着呢。她刚才跟你发火,你以为她心里痛快?我拉你下来,是想让你们彼此都冷静冷静,不要凭一时冲动出口伤人。宁宁,我说了这么多,你的心里一定有了决断。你是跟我上楼呢,还是我去把薇薇叫下来,你们一起离开?” 长宁神色挣扎地思忖片刻,主动站起身来,“我错了,我去给她赔不是。” 严臻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起身追上长宁,两人并肩朝前走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魅力的女人 在严臻的帮助下,这场风波不仅顺利平息,而且姐弟俩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 虽然不用买新房,可是在上海租房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一来合适的房源少,二来稍微繁华点的地方租金就贵得离谱,而且上海的住宅区普遍存在住户密集,环境吵闹的现象。 如果不想这么麻烦的话,可以找中介帮忙,但是房屋中介市场良莠不齐,费用偏低的中介大多不靠谱。 长安利用假期看了好几处房源,都不大理想,而找房这事急也急不来,只好一天天的搁置下来。 眼看到了四月,距离婚期也只剩一个月了,房子却还没着落,长安急得嘴里生了火泡,喝口水也被蜇得生疼。 项目经理部的王理清和小宋都接到工作任务,分别去上海郊县和江苏的一个项目上工作。 他们上周已经离开上海,部门办公室只剩下长安和小李。 不过小李说,这周有几名在家休息的员工回来上班,偌大的项目经理部不至于总是唱空城计。 看长安端着水杯,频频倒吸气还在坚持喝水,小李不由得叹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西瓜霜含片,起身递给长安。 “赶紧吃药吧,光喝水不管用。” 长安接过药盒,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她把一颗颜色粉红的药片放进嘴里,一股清甜冰凉的味道便在生涩发苦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她眯了眯眼睛,紧绷的脑壳感到稍微清明了些。 小李睃了一眼她摊在桌上的小广告,问:“你找房子呀?” “哦,想找一套小两居,可是总碰不到合适的。”提起房子,长安又皱起浓黑的眉毛。 “你不是住在咱公司的单身公寓吗?怎么,嫌条件不好,居然要住套房了?”小李打趣说。 长安笑了笑,降低音量,说:“我要结婚了,这是看的婚房。” 结婚! 小李目光轻闪,愣怔了一下,才说:“恭喜你了。” “谢谢。”长安揉了揉昏沉沉的额头,苦笑说:“只有要结婚的人,才能体会到准备婚礼的苦楚。各种繁杂琐事像浪花一样汹涌而来,一波一波的,让人连处躲的地方都没有。偏偏还不能懈怠,不然的话,一步跟不上,步步被动。” 小李笑了笑,“听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找对象了。” “千万别……我也就是和你熟了,向你倒倒苦水儿罢了。抛开这一切琐事,还是幸福的时候多一点。”长安笑道。 “那你男朋友也太不地道了!怎么什么事都甩给你呀,这找房子,卖房子不都是男方的事吗?”小李不解地问。 “他是军人,为了下个月的婚假,他一个月没有外出了。我公婆在苏州,他们在家准备婚礼和喜宴,想必也是累得不行。这边的事我能应付,就是这房子,实在是令人头疼。”长安说。 “所以,干嘛要当军嫂……”小李咕哝了一句。 “什么?”长安看着他。 小李笑笑,“哦,我是说咱公司的单身公寓挺好的,虽然小了点,可上海不都是这样的小鸽子房。不过,公司新分大学生太多,公司为了解决这部分员工的实际困难,定下公寓里谁结婚谁搬走的规定。长安,你不是易工的徒弟吗,要不,你让易工去找领导说说,说不定给你开个先例……” “还是不了。”长安摇摇头,不想给易键璋他们找麻烦。 小李轻轻点头,“的确是不大好。” 他沉吟一下说:“我姨表哥开了家房产中介公司,生意一直挺火,人也实在。这样吧,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你去找他,看有没有合适房源。” “哎呀!真的啊,那太好了。”长安激动地直起身子。 小李在抽屉里翻了翻,把一张名片递给长安,“你有空了就去看看,我会跟他打招呼的。” 长安谢过小李,心里着实轻松了大半。之前她一直下不了决心找中介,就是因为怕着了黑中介的道儿,让辛苦钱打了水漂,现在有小李介绍,她就可以放心了。 午饭时,财务部的徐彩丽到经理部同长安他们一起吃午饭。 徐彩丽一直对小李有点意思,于是趁着小李拜托她教授长安财会实务的机会,迅速‘打入’项目经理部,并和性格直爽的长安成为朋友。 现在每天中午,她都会到经理部来吃饭,顺带着教一教长安。 这个长安,初见她时,自己曾因小李的原因,对她抱有很强的敌意。 可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长安与她竟很聊得来,两人共同话题很多,趣味相投,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而且,她还发现,长安年纪轻轻的就能成为集团第一位女性项目经理,绝不是浪得虚名。她非常的聪明,艰涩难懂的财会知识基本上讲过一次她就能领悟并付诸实践,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编制基本财务报表时,她已经不需要再请教她,而是自己独立完成。 对此,已从事数年财务工作的徐彩丽非常惊讶,因为照着长安现在的水平,去任何一个单位的财务部门都可以应付得了。 她问过长安,是不是想要改行做会计,长安却笑着摇头,说她只是想多学点东西,等去了项目上,才能唬到那些财务人员,让他们不敢犯错造假。 徐彩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可玩笑归玩笑,却不难看出隐藏在长安姣好外貌下蠢蠢欲动的‘野心’。 论起抱负和能力,她比知足常乐的小李他们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她是一个极富魅力的女人,和她在一起,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她的影响,变得乐观积极起来。 这样的女子,怪不得会吸引住小李的视线。 不过,人无完人,长安的身上也有缺点,她的脾气不大好,而且倔强,认死理,不肯轻易服输,所以,在人际交往方面,就显得有些欠缺。 这是不是就是她回来一个多月,仍在项目经理部坐冷板凳的原因? 吃完中饭,小李去附近银行办事,徐彩丽等他走了,拉住长安,悄声说:“嗳,长安,你听说没有,公司前段时间中了个大标!” 长安抬起头,“大标?” 第一百四十章 好消息 长安利用下班时间找到小李的表哥,看了一圈,依旧没有合适的房源,不过,有一套急售二手房却引起她的注意。 这套二手房地理位置、周边配套非常理想,因为房主着急出手,价格定得偏低,可也要将近四百万。 “詹经理,这套房子能不能办理按揭贷款?”长安指着电脑上的房源信息,感兴趣地问道。 “这套房子?哎呀,不好意思,这套房子一挂出去就被几十家买主争相询价,已经定出去了。”长相酷似小李的詹经理,抱歉地说道。 “哦……”长安有些失望。 “你不是要租房吗?怎么,改主意了?”詹经理笑了笑,指着电脑上的房源图片说:“不过啊,我在房产这行做了这么多年,这样好的房源,这么低的价格,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要不是我已经有房了,我肯定要把它买下来的。谁不心动啊,你说是不是。” 长安盯着电脑上布局合理,采光充足的房间图片,叹了口气,说:“可能我弟弟跟这套房子无缘吧。” “想给弟弟买房?” “嗯,他今年也要结婚。”长安说。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詹经理看看她,深有感触地说:“我们啊,每天在这方寸之地和买主卖主打交道,不知看了多少兄弟阋墙,姊妹反目,甚至是子女冲父母辱骂动手的混账事,像你一样,自己租房结婚却给弟弟买房的姐姐,真是太稀罕了。你和李东是同事,我也不说外话,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你不买房,是不是因为家里人不管你,只管你弟弟?” 长安目光轻闪,想了想,回答说:“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是家长,弟弟的事自然得我来管。” 詹经理愕然怔住。 他看着面前衣着简单素雅的年轻姑娘,眸光渐渐变深。 “原来是这样啊……”他喃喃咕哝了一句,再看向长安的时候,眼神就带了一丝钦敬的意味,“这套房子是没戏了,不过,你要是相信我,我就给你留意着,有合适房源,我一准第一个通知你。” 长安笑道:“那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还有你要租的房子,也交给我,我争取下周给你解决了。”詹经理爽快地说。 长安再次道谢,起身告辞,詹经理送她时,说:“你抽空也做做李东的思想工作,那小子,事业干得风生水起的,可找媳妇儿的事儿一点也不积极,害得我小姨天天跟我妈念叨。你们不是同事吗,比我见面多,抽空啊,你劝劝他,早点谈恋爱,早点找个姑娘,把自己嫁……哦,反了,是早点找个姑娘,娶回家来!” 长安笑了,她抬手示意詹经理止步,“你们别担心,照我看啊,小李好事将近。” 詹经理眼睛赫然一亮,猛拍一下大腿,“真的?那姑娘是谁?” 长安的脑海里闪过徐彩丽姣好的面容,她摆摆手,“暂时保密。等有好消息了,我也第一个通知你。” 詹经理哈哈大笑,与她挥手告别。 晚上,她按照约定给严臻打电话。 “辛苦了,老婆。”严臻上来就改了称谓,让正在厨房煮面的长安猛地呛咳起来。 “老婆,你没事吧,赶紧喝口水压一压。”严臻语气关切地说。 长安关掉火源,用手背蹭了蹭嘴唇,嗔怪道:“你疯了不成,当着战士的面,叫我……叫我……” “老婆……”严臻嬉皮笑脸的劲儿又上来了。 长安无奈地叹口气,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握着小锅的手柄,把锅端下来。 “煮面呢?”他像是长了千里眼,能看到她这边似的。 长安搓着被烫到的手指,放在耳朵上搓了搓,“你怎么知道?” 电话里传出他爽朗的笑声,“因为,我就在门口啊。” 长安倏一下转身,拿着手机就朝大门口跑去。 “严……”大门一开,她却愣住了。 空荡荡的过道连个人影也没有,分明是他在诓她。 皱着眉头拿起手机,“你骗我。”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就像是一块诱人口腹的奶油蛋糕到了嘴边,却发现那只是个模型,那种怅然若失的不满足感,让她高昂的兴致一下子跌入深谷。 严臻嘿嘿笑了,“给你一点小惊喜,省得你满脑子工程数据,把我给忘了。” 她语气恹恹地嗯了一声。 “哎呦!”他笑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老婆想我了。” “呸!你脸大麽!”长安面红啐道。 “不大,还有点黑。”严臻揉着自己黧黑脸庞,戏谑道。 耳畔传来长安忍俊不禁的笑声,夹杂着刚才着急跑动后的娇喘声,一下子就把严臻撩拨得胸口一热。 这丫头,看来,比他想象中还要想他。 “真想今天就娶到你。”他沉下声说。 她那边依旧笑着,“想得美。就不嫁给你。” “你敢!”严臻抬高音量。 她调皮的笑声,逗得他心里痒痒的。 片刻后,严臻清了清嗓子,语气正式地说:“老婆大人,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做了一名预备军嫂之后,她和普普通通的军恋女孩一样,怕他用严肃正式的语气,想要告诉她一件事。 她心里一咯噔,渐渐止住笑声。 片刻后,“我晋升了,副连。”他语气沉稳地说道。 她愣了愣,猛地眨眨眼睛,惊喜说道:“恭喜你啊。” 严臻竟然不声不吭地升职了。 副连,一杠两星,中尉军衔,从今天起,他的事业迈上新的台阶,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还有件事。”他说。 还有? 长安不敢猜测,静等着他开口。 “我向上级申请了住房,上级……批准了!” 住房?部队家属院? “是军区的人才专项奖励,我正好跨过这个杠杠,于是,上级就批准了,长安,现在钥匙就在我的手里攥着。”严臻难掩激动,声音忽然变得暗哑而又低沉,“我们……有家了!” 家。 父母去世之后,只剩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后来,他们又相继到魔都上海工作,各自有了安身之所。可一个荏弱女子想要在这个机会与风险并存的残酷职场中站稳脚跟,她需要付出旁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和努力。每每委屈疲惫到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就会推开窗,或是站在工地的某个无人的制高点,遥望西北家乡,想象着记忆中那扇老式窗户里亮起暖黄色的灯火,耳畔也似乎传来家人们的欢声笑语。于是,她那颗浮躁茫然的心就会渐渐安定平静下来。 可以说,远方的家,就是她远航征途中的灯塔,是她沙漠孤旅中的绿洲甘泉,是她不断奋进,力争上游的信念。 可自从卖掉朔阳的家产之后,连带着,她就失去了这种家的感觉。 纵使魔都繁华,诱惑万千,事业亦是发展顺利,一步一个台阶,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没有根的浮萍,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里漂泊流浪。 她以为,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被这种飘荡无依的感觉笼罩着,可没想到,严臻竟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了她一个家。 一个可以接纳她,包容她,温暖她的家。 一个对于她来说,意义无比重大的家。 长安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她用力眨着眼睛,声音微颤地叫他:“严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学会珍惜 没过几天,长安去部队看了严臻新分的住房。这套位于五楼的两室一厅,虽然产权并不归他们所有,可只要严臻在部队服役,那他们就可以无条件地拥有这套房子的使用权。 长安像个孩子似的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就连卫生间和阳台,她也走了几个来回。 “不用看啦,就这么大的地方,我几大步就走到头了。”严臻想拉她亲热亲热,却被她泥鳅似的溜了。 “当然得好好看了,不仅要看,而且要看仔细了。等回头,万一你欺负我,我最起码知道往哪儿跑吧。”她勾着头,眉眼带笑地看着他说。 “啥?我欺负你……”严臻叉腰在原地转了个圈,又指着长安,气笑道:“哎呦,可冤死我了!咱俩,你就说了解咱俩的人,谁不知道你拿我严臻,一拿一个准儿啊!” “那是婚前,你没看那些婚恋宝典吗?不都说男人一结婚就会露出本性。你照照镜子,就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任谁会相信我能欺负得了你!你不打我就是好的了。”长安眨巴着眼皮,眼神黑亮地看着严臻。 “嗤!我严臻平生磊落光明,最痛恨那些打女人的混蛋了!”严臻挺起胸脯,表明立场。 长安斜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提醒他:“别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严臻一愣,随即尴尬地挠挠头,“那不是误会嘛。” “嗯,是误会。”她故意点头。 他惭愧地睃了睃长安,低声嘟哝说:“说我凶神恶煞,你倒是温柔啊,掴我耳光的时候没见你犹豫一下,掼恶霸工人一脸菜饭的时候,也没见你哆嗦一下,你才厉害呢,说我……” “你嘟囔什么呢?”她蹙眉瞅他。 他赶紧挤出腮边的酒窝,“我是说,咱们该把这屋子里的老鼠洞都找出来,到时候没地儿躲了,咱俩就去投靠它们去。” “去你的!”她捶了他一下。 仔仔细细地转了好几圈,长安满意得不得了,她指着墙上素雅洁净的壁纸,以及厨房里全新的橱柜,问严臻:“你们部队福利也太好了吧,这是让我们拎包入住吗?” 虽说也是旧房,可这旧房子也忒新了点。 严臻环顾四周,解释说:“这以前是机关一位干部的住房,他老婆要在老家照顾上高中的儿子,所以,装修好以后一天也没来住过。去年年底,他转业回了原籍,这套房子就交回单位了。” 长安笑得眯起眼睛,“那我们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连装修的钱也省了。” 严臻拧了拧她的鼻尖,笑着说:“财迷!” “能省则省嘛。”长安同严臻说起之前在小李表哥那里看到二手房的事情,“詹经理答应帮我留意着房源,如果再有那般合适的,我就帮宁宁买下。” 严臻点点头,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长安,“归你了,以后要杀要剐,听凭老婆大人意愿。” 长安接过去,低头一看,不禁着急的想还回去,“你现在给我这个干嘛!” 很明显,严臻给她的,是他的工资卡啊。 严臻上前一步,把她连同卡片一起拥在怀里,他低下头,眼神灼烫地说:“不仅卡归你了,连我的人,也归你了。” 长安咬着嘴唇,红着脸睃了他一眼,“那……你可别后悔!” 严臻目光一暗,捧着她白皙无暇的脸庞,狠狠亲了下去,“一辈子不后悔!” 长安回去上班后,没等她给小李表哥打电话说她不租房了,小李表哥却主动打电话找到她。 “长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次你看的那套房源,买主因为家里发生点状况忽然终止合同,现在,这套房子空出来了。”詹经理向她报告喜讯。 “那太好了,我现在过去吗?” “你赶紧,抓紧,以最快的速度过来,哦,对了,最好把你弟弟叫上,把办理按揭需要的证件、银行卡一起带过来,要快啊,一定要快,不知那些买主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都朝我这儿狂奔呢!”詹经理语气焦急地说道。 “我马上打车过去。詹经理,你一定要给我留着,一定要留着。”长安起身,抓起外套就朝外面走。 在去的路上,她联系长宁,并让他带齐证件直接到中介公司去。 大半天时间,詹经理领着他们姐弟去小区实地看房,又帮着他们与银行联系,办理贷款的相关手续,等合同什么的都签好,一切都圆满结束,长宁才激动地拉着长安,“姐,掐我的肉,用力掐!” 长安照着他的手臂拧了一下,长宁痛得直吸气,但是脸上,眼睛里却溢满喜悦的光彩,“这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我们有房了!我们有房了!姐!我们有房了!有家了!” 长安眼眶微湿地拥住长宁,“对不起,宁宁,是姐姐让你受苦了。” 长宁一下子拥紧她,声音哽咽地说:“不,不,你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最好的……” 长安欣慰地合上眼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长道廉夫妻和蔼慈祥的音容,他们冲着姐弟二人露出赞许的微笑。 爸,妈。 你们可以安息了。 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请你们放心。 长安正准备向热心肠的詹经理道谢,却忽然接到小李打来的电话,说是公司有会议,要求项目经理部在岗人员全员参加,不得缺席。她不敢耽搁,叮嘱长宁代她向詹经理道谢,才匆匆忙忙地打车离开。 长宁待载着长安的车辆走远,才迈着大步回到中介公司。 “詹经理,有件事想麻烦你。” “哦?你说。”詹经理一边整理资料,一边抬头看了看面前英俊有为的年轻律师。 长宁掏出资料袋里的东西,他的目光在长安的证件照上略略停顿,抬头看着詹经理说:“我想在办理房屋过户的时候,产权人一栏加上我姐姐的名字。” 詹经理愕然一怔。 加上长安的名字? 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财产了。 可转而一想,他不禁又释然微笑,语气感慨地说:“别家姐弟都是勾心斗角,为了父母的财产争得头破血流,你们可倒好,生怕对方吃亏,上赶着给对方送钱。” 长宁笑了笑,“姐弟不就应该是这样吗?父母与子女的缘分,姐姐与弟弟的亲情,男人与女人的爱情,都是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如果那些吵闹不休的人能够明白这一点,这世上幸福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待长宁走后,詹经理兀自还在思索着他留下的那些话。 是啊,如果这世上的人都能够学会珍惜,那些无谓的吵闹争斗还会有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英罗高速 夜色降临,远处的华灯霓虹在窗玻璃上投射出炫目的彩光。 这次临时召开的特殊会议从下班后一直持续到现在,会场气氛却出人意料的紧张,与会者也鲜少出现打哈欠或是精神不集中的现象。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散会!”领导席居中就座的王向春阖上面前的文件夹。 “王总,不能散会,我觉得您的决定太仓促了。这可是集团的重点工程,咱们班子考虑项目经理人选的时候,最起码应该先开个会讨论一下吧,听听大家的意见再决定不迟。可您……怎么就,就在大会上直接公布结果了?”公司副经理曹同知神色阴沉地拉着王向春,降低音量,凑过去说:“她……真不行。” 王向春笑了笑,指着主席台就座的公司领导,“她就是班子经过慎重讨论后决定的人选。” “我怎么不知道?我没参加啊……”曹同知指着自己胸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一旁的副经理朱若山插言道:“你不是说你有事吗,不能参加上午的闭门会。” 曹同知吸了口冷气,如同被雷电击中的木头人,全身麻木到说不出话来。 他,他以为又是以往那些无关痛痒的闭门会。 几个领导干部轮流谈谈下阶段的工作计划,再讨论一会儿,就散会了。 他上午请假,是因为胡胜利那个孬种昨夜跑到他们家里来闹,诉苦说被公司开除公职后同行无人再敢用他,家中生活一落千丈,数月来,靠着老婆的工资生活,如今孩子在大学的学费都成问题。实在没办法,他才找到曹同知家里来。 他被胡胜利搅和得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用五千块钱打发了胡胜利,却没精力再去上班,所以接到开会的通知后,他便找了个借口在家睡了一上午。 没想到,自己犯了一回懒,竟错过这么重要的大事。 因为他早就经不起利益诱惑,把这个项目许给项目经理部的老乡了。 王向春不怒自威地睃了他一眼,又看着无一人离开的会议室,沉声说道:“怎么还不走,不想下班了?” 底下的人这才陆陆续续站起来,会议室响起嗡嗡声,这些公司的中层干部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朝外面走去。 不过每个人出门之前,都会朝最末排那位英气卓然的姑娘投去感兴趣的目光。 这个看起来和在校大学生一样心无城府,年轻稚气的姑娘,真能担此大任? 极少数看好的,是相信王向春的眼光,但大多数人却抱持着观望谨慎的态度。 散会后有几人没有走,还在会议室里说话。 “长安,恭喜你啊!”小李脸庞发红,比一旁的长安看起来还要兴奋。 长安的脸上溢满惊喜的笑意,太阳花一样灿烂耀眼,她轻轻咳嗽着,“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她掐了掐自己手背上的肉,那一阵阵清晰的痛感使她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身体里涌动着想要出去狂奔一场,想要大叫一场的冲动。 她之前从徐彩丽口中得知公司中了一个‘大标’,却没想到是g省英罗高速的土建项目。 g省。 一个多山,石漠化现象相当严重的内陆省份。 由于自然条件恶劣,那边的交通状况极差,山区的居民,常常因为没有路一辈子困守在大山里,过着与世隔绝的农耕生活…… 英罗高速列为g省十项重点工程项目,是龙建集团开拓西南市场的重要战略计划,也是集团今年力争的大项目之一。这条高速公路建成后将极大改善沿边市县落后的交通状况。 更加令她感到意外和激动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如此的信任她,将集团重点工程交到她的手里。 谁能想到,一年前,她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技术工,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在人迹罕至的沟壑田野里奉献着自己的青春,挥洒着辛勤的汗水,短短一年过去,她竟一跃成为tj9标段(土建第九标段)的项目经理。 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那么的不真实。 小李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可转念一想,他挂在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他小声提醒长安,“可你下个月不是要结婚吗?” 长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神情复杂地看着目露关切的小李,开始考虑这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小长,你过来一下。”远处的王向春朝她招手。 小李见状起身,“你快去吧,王总叫你呢。” 长安点头,站起来朝领导席那边走。 走了几步,她却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灯光下远去的小李。 “婚礼可以延期,但是如此宝贵的工作机会却是稍纵即逝,长安,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小李发自肺腑的忠告言犹在耳,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被放大数倍,在她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她该如何选择? 短短的几步路,宛如走在利刃般的荆棘之上,每向前一步,都是一种沉重的折磨。 走到王向春面前,她感激地说道:“王总,谢谢您。” 刚才曹同知为难王向春的一幕,她在台下都看到了,能够被这样一位高瞻远瞩,睿智果断的领导信任她,护着她,真是她的幸运。 “这是你用实力赢来的机会,别人不服气只管来找我。”王向春大手一挥,极具气势地说道。 长安想到即将到来的挑战和肩上担负的重任,顿觉笑容里多了一丝凝重的味道。 尤其是,她还要在事业和家庭上做出选择。 王向春看她并不是很兴奋,神色间颇有闪烁且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关切问道:“小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毕竟,任命之前并未跟她打招呼,万一她有什么不方便的,自己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面对如亲人般的王向春,长安只是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把要结婚的事告诉王向春。 王向春一听,不禁猛地搓了搓手,歉疚说道:“哎呀!我的错,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对不起啊,小长,居然把你婚姻大事给搅和了,这严排长还不要恨死我呀!” “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为了我好。”王向春为她做的种种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她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 王向春低眉思索片刻,为难地说:“我们这行,临阵换将并非没有先例,可这个工程非同小可,中标公告上也是你的名字,如果把你替换下来,我怕工程甲方会觉得我们没有诚意,生出其他心思,影响到集团的声誉。” “甲方要求我们这个月中就要去g省工地。时间不等人,我看这样,我明天再和班子成员开个会,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再去找甲方,商量换人的事。”王向春看着长安,宽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背上思想包袱,影响了结婚的心情。” 长安微微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想飞的野花 夜晚,严臻正组织排里的战士进行政治教育,宋志文出现在门口。 他冲着严臻招招手。 严臻像是打了剂强心针,从马扎上弹跳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昏暗的走廊里,严臻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宛如两个发亮的灯泡,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连长,是不是……” 宋志文眨眨眼,刚想否认,却已被扑上来的严臻一把揽住腰,抱了起来。 宋志文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严臻!你!” 刚吼了一嗓子,察觉到不对,赶紧降下音调,呵斥道:“你还想不想见她了!” 没等话音落地,宋志文就觉得身子一沉,“咚!”脚重重落在地上,从脚后跟窜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小腿。 “想!特别想。”严臻再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站着,眼巴巴地瞅着宋志文。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一提起长安你就两眼放光,举止放浪形骸,哪里还有半分军人的模样!” 还‘活阎王’呢,痴情种还差不多。 “是是是,连长教训的是。” 宋志文瞪了他一眼,朝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去吧,营区大门,正等着你呢。” “是!”严臻撒丫子就跑。 跑了几步,他忽然来了个急转身,朝宋志文抛出一个飞吻,“连长,我爱你……” 回声嘹亮。 响彻大楼。 宋志文一个跳脚,冲进一排宿舍。 “那个……那个……今天学什么?”他佯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背着手,问离他最近的战士丁海泉。 “学习,学习价值观。”丁海泉立正答道。 宋志文摆摆手,“坐下吧,继续。” 丁海泉坐下后,和其他人互相望了望,谁也没动。 “怎么还不开始?”宋志文拧眉问道。 “刚才……严排长正在讲军人如何树立正确的爱情观,他说到一半,连长你来了……”张晓屯指了指背手而立的宋志文。 爱情观! 好你个严臻!把思想纯洁的兵伢子都给带跑偏了! 宋志文愣了愣,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们,今天就好好给我谈谈对爱情观的看法。” 嗷! 侦察连一排的战士们顿时哀鸿遍野,一个个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 部队门口的公园里,温存的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严臻看着月光下眉目间添了几许柔和的长安,手轻轻一拉,把她拥入怀中。 “这么想我啊。”听说她来了,他心里的欢喜像是发酵池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朝外涌。真见到她了,更是跟见了珍宝似的,恨不能把她缩小了揣兜里带回去,以解相思之苦。 长安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咚咚有力的心跳声,原本杂乱不安的心情竟渐渐沉静下来。 “严臻。” “嗯。” “我……我……”张了两次口,却还是无法将所思所想讲出来,可见她真是遇到了难事。 严臻又不傻,如果刚开始见到她,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她耐不住相思之苦,深夜来探情郎,后来,看到她眼底眉梢那若隐若现的一丝轻愁,他就察觉出异样来。他看得出,她怀揣心事而来,只是不知这心事,与他有多大的关系。 可无论怎样,他总是向着她的。 长安在严臻鼓励的目光下,将晚间开会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严臻。 严臻听后,并未着急表态,他像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低着头,半晌,没有出声。 不过也难怪,哪一个准新郎听闻婚礼要延后再办的消息后,能笑得出来。 长安心里愈发难受,更多的还是愧疚,“王总说了会想法子找人替换我,你别为难了,我们的婚礼照常办。” 严臻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长安姣好的面庞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温柔地问:“跟我说实话,你想去吗?” 长安抿着嘴唇,凝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流转着百样情绪,复杂得像是路边绞缠长大的杂草一样,静了许久,才勇敢地点点头,坦白说:“想去。” 他拧了拧她的面颊,垂下眼皮,“这就对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说那些违心的话。” 她心中一颤,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严臻沉默地思索片刻,再抬起头,眼神已同往常一样坚定而又豁达,他抬起长安的下巴,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吓到你了。” 长安赶紧摇头,“原就是我不对……” 他又亲亲她,“傻瓜,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情,心里又有着怎样不平凡的抱负,我统统,一清二楚。你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要依附着别人才能生存,你是野外经受严苛考验仍能向暖而生的小野花,你的志向,从来不是富贵安逸的案头花瓶,你向往的,是雄鹰翱翔九天之上的视野和心胸,志在千里,自由呼吸。如今,你有了展翅翱翔的机会,如果我硬要把你折下来,养在温室,你一定会窒息枯萎,失去你原有的活力和色彩。” 他摸了摸她忽然变得潮湿的面颊,动容说:“我不要,我不允许你变成那副陌生的模样。长安,安心做你自己吧,我可以等,等你凯旋而归的那一天,等你心无旁骛地成为家里的女主人。” 等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还爱我,我愿意等到地老天荒,愿意一直等着你…… 长安捂着眼睛呜呜地默默地流泪。 来之前,她有想过豁达开明的严臻会支持她远赴g省,翻开事业新篇,可见到他说出一切,又看到他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怅然的时候,她真的心软了,后悔了,她真的只要他的一句话,只要他说,长安,咱不去了,她二话没有,立刻就去找王向春辞了这桩令许多人眼红的差事,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竟鼓励她去,鼓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古人常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现在,她想说,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有这样一位真正懂你的所思所想,真正为你设身处地考虑的恋人,她真的,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可是……阿姨那边怎么办?”这也是长安最担心、最愧疚的事情。 严臻吐了口气。 是啊,远在苏州的宋女士才是电脑游戏中坚不可摧的大boss。 如果让她知道长安要推迟婚期,那只怕是…… 他发动所有的脑细胞,高速运转中凝神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拉起长安的手,“有办法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英罗高速 九月的g省刚刚入秋,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登上高冈,站在田野高处俯瞰着一望无际的梯田稻浪,金色和红色交相辉映,大自然的美景令人惊叹叫绝。 英罗高速tj9标段营地,就设在这片层峦叠嶂的山岭之间。 清晨,戴着安全帽的长安同吃过早饭的工人们一道,乘车去tj9标段的施工工地。 “长经理,你没顾上吃饭吧。喏,我给你带了个油饼夹咸菜丝,还有热豆浆。”面色黝黑的赵铁头把一个包装扎实的塑料袋递给长安,并凑过去,低声提醒说:“里面有个煎蛋。” 长安摘下帽子,接过赵铁头递来的‘爱心早餐’,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谢了。” 赵铁头摸了摸络腮胡,憨乎乎的笑容变得有些羞涩,“没事,只要你想吃,我天天给你带饭。” 旁边座位的工友拿开遮脸的报纸,斜睨着几乎像个陌生人一样的赵铁头,不禁嗤了一鼻子,笑着调侃道:“哎呦,瞧不出来啊,咱们龙建一公司最喜欢摆谱耍横的铁霸王,居然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赵铁头老脸一红,一转身,揪着多嘴工友的领口,低声威胁道:“你别胡说。” 工友眨巴着眼睛,嘿嘿笑道:“我说什么坏话了?我那是表扬你呢,会来事,会巴……会照顾领导。” “方志愿,你就是个嘴贱的。”赵铁头接收到长安瞥来的视线,慢慢把手松开,小声警告说:“以后说我可以,不许说长经理的坏话。记住没?” 方志愿吐了吐舌头,把报纸朝脸上一盖,准备在去工地的路上,睡个早觉。 赵铁头气得挠头,偏生又发作不得。 邓先水拍拍身旁的王焕奇,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朝前排那个眉目英气的姑娘望了过去。 长安。 英罗高速tj9标段的项目经理,也是整个中标标段各工程公司唯一的女性项目经理。 来g省工地之前,他们三人还被关在湖北某镇的派出所里,被冤枉偷了工地的物料。 当时觉得天地都是黑的,辩白无用,伸冤无用,撒泼打滚更是无用。就在他们绝望得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们被一位自称是一公司特聘律师的男人从拘留所里接了出来,并把他们送回工地。 他们心里怯啊,怕刚从牢狱出来又踏进狼窝。 没想到迎接他们的,竟是工地负责人。他当着所有工友的面为他们洗清冤屈,并给了他们三张开往g省的车票,还有每人一万块钱的精神抚慰金。 他们像是中了大奖的幸运儿,做梦一样到了g省即将开工的工地一看,他们却惊呆了。 那个头戴红色安全帽,和工程师讨论图纸的年轻姑娘,不正是他们一直惦记着的工程女强人,长安。 她竟然到g省工地来了,而且,戴着红色安全帽…… 那可是项目经理才允许佩戴的帽子颜色。 三人激动地冲上前去,就差没把长安举起来了。 长安看到他们才真叫一个意外,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三个背着大包的风尘仆仆的汉子,竟激动地红了眼眶。 幸好,她没有掉金豆,不然的话,他们这三个大男人估计也要陪着她哭上一场。 从见到长安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明白了,这世上啊,哪儿有那么多的好运呢。如果不是之前与她相处结下的善缘,也就不会有现在公平公正的待遇。 他们自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他们清楚,如果自己不珍惜机会,不知恩图报,那谁也拯救不了你。这次的工程绝对马虎不得,不为别的,单为给长安争口气,他们也得把活儿干漂亮了。 司机按了下喇叭,回头问坐在第一排的长安,“长经理,又是雷工没到,要不要等他。” 长安一边咬着油饼,一边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宿舍板房,“不等了,出发!” 司机立即按下电动门的开关,正要给油,缓缓关闭的前门缝隙处忽然钻进来一只手臂,紧跟着,就是一声爆炸般的怒吼,“停车!” 司机吓得一激灵,本能踩下刹车,又把门打开。 从车外面冲上来一个足有一米八几的黑大个,他的出现,犹如一团乌云遮住车内的光线,长安皱着眉头,抬起头,看着头发蓬乱,顶着俩黑眼袋的项目技术工程师雷河南,“再迟到就跑着去。” 雷河南晃了晃大脑袋,像是没听到一样朝长安身边的空位一坐,叉开两条大长腿,头向靠背上一歪,瞬即进入睡眠模式。 长安朝旁让了让,她瞥了眼穿着蓝色的冲锋衣,黑色运动裤的雷河南,眉头越皱越紧。 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刚从龙建子公司调来的技术工程师时,他就穿着这身衣服,这都快半年过去了,他也只是盛夏里脱去外套而已。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烟鬼。 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总有烟头出没。而他身上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更可气的是,这个患有严重邋遢症的项目总工,竟是个暴脾气。 嗓门奇大不说,还动不动就吼。 有理了吼,没理了更要吼。 有一次,长安和雷河南去给山里贫困户送米面油,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大门口,长得跟木门年画里的门神一模一样的雷河南,她不禁笑喷,暗自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雷公’。 反正他嗓门大嘛,这个绰号倒也不冤枉他。 没想到私下说了几次,这绰号就传开了,就连英罗高速公路工程指挥部的领导们也跟着一起叫开了。 上次去指挥部开协调会,雷河南被人雷公,雷公叫得差点尥蹶子,长安绷着一张扑克脸,心里却早就笑开了花。 反正这个雷河南,就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不过,他也有优点。 那就是有真本事。 真正的技术大拿。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同样技术出身的她,对雷河南越是了解,越是叹服于他的工作能力。 怪不得王向春特意向集团要人,并把雷河南给派到英罗高速项目上来了。 有他在,她肩上的担子赫然轻松大半,每天要操心的事少了好多,来g省这小半年,她居然胖了五斤。 这可能跟严臻纵着她,宠着她也有关系。当初,她不声不响的终止婚礼在严家掀起滔天巨震,想想都觉得惭愧。不知严臻用了什么办法说服固执好面子的母亲,想必,她的‘不懂事’连累他在宋志娟面前也吃了不少苦头。 他什么也没说,自己问得急了,他也是一笑带过,不肯多谈这个话题。 数月未见,严臻是胖了还是瘦了?对待工作,他还是那么努力和认真吗? 他在电话里总是报喜不报忧,最近,更是因为担负着跨军区演习的重要任务,电话也从每周一次减少到半月一次,甚至是更长时间。 长安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她的手指摩挲着项链下方的吊坠,目光渐渐变得悠远…… “呦!”耳边忽然传来雷河南的大嗓门,“你结婚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结婚了 车内嗡嗡的杂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工友们都抻着脖子盯着前排,就连司机也放慢车速,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长安把项链塞进衣领,没有生气,也没有害羞,而是神色平静地转头平视着一开口说话就会噎死人的雷河南,语气淡淡地说:“对,我结婚了。” 雷河南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讶然的光芒,他垂下眼皮,竟意外地放轻语气,“哦。” 说完,他就像是不曾制造过意外一样置身事外,继续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后面的邓先水却坐不住了,他扒着前排靠背,神情激动地问长安,“长经理,你是和严排长结婚了吗?怎么没见你摆酒席啊,我们哥几个还想给你贺喜去呢。” 长安转过头,嘴角微翘地说:“等工程结束,严排长请大家吃酒。” 邓先水哈哈大笑,连声应好。 长安的思绪却随着这句调侃的话,回到了即将出征g省前夕,被满头大汗的严臻拉着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办证的一幕。 当时凭着一股子冲动迅速办完手续,两人各拿着一本结婚证走出婚姻登记处的时候,她却忽然顿下脚步,神色变得有些迟疑。 “严臻,我们这算不算是私定终身?阿姨知道了……会不会……”不知为什么,她直觉宋志娟知晓此事,一定会大闹一场。而她,更是罪上加罪。 严臻却贼贼地笑着宽慰她:“什么私定终身,我们这叫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你放心,我妈没那么恐怖,她最想要的,也就是这两个红本本。就算你走后,她恼我们先斩后奏,到时,我把这结婚证直接甩给她,看她还有什么好说!” 没什么好说? 怎么可能呢。 她在结婚前夕悄赴g省工作,同旧社会悔婚逃跑的闺阁女子有何差别。到时候,她天高皇帝远,可以不受那些闲言碎语和刻薄目光的袭扰,但是严臻呢,他的家人呢? 她不敢想,把面子,把钱财看得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宋志娟如果知道她捅了这么大的一个娄子,宋志娟会被她气成什么样,她真的不敢想。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一切的锅都得由严臻来背,他能扛得住吗? 看着长安担忧的模样,严臻心里暖暖的,他拥住长安,温柔却又坚定地说:“一切有我,你只管甩开膀子在g省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让g省的人,都晓得我严臻的媳妇儿是最厉害的!” 她眉眼感动地瞥他,“那当然……” 不用他说,她也会以最出色的成绩回报严臻,回报一直信任她,鼓励她的恩师和领导。 看她仍旧不能释怀,他揉了揉她的头顶,朗声笑道:“我们现在可是合法夫妻,我妈就算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没法兴妖作怪!再说了,我是她的儿子,这世上,你见过有哪对儿父母能拗得过子女的?” 这倒是大实话。 长安叹了口气,“终归是我亏欠长辈,等我回来了,一定加倍偿还。” 就这样,她怀揣着深深的不安与愧疚启程赶赴g省,到了工地,她忘我地投入工作,在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翻开事业的新篇章。 通勤车很快便到达目的地,远远的,印有龙建集团字样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司机减缓车速,将车停靠在通行便道右侧。 长安一边戴安全帽,一边踢了踢雷河南的大长腿,“到了!” 雷河南纹丝不动,长宁懒得再理他,起身下车。 英罗高速,起于g省英前市红岭县,途经两市15个乡镇,终点止于罗嵩市源东镇,路线全长为112公里。 别看它总里程不算长,可修建英罗高速的意义,在于它能够把沿线贫困群众从大山里‘解放’出来,让一辈子,甚至是数辈靠天吃饭,靠山吃饭的农民,有了一条通往新世界的致富路。 为了让沿线百姓早点受益,英罗高速指挥部,也叫英罗公司,从开工之初,就旗帜鲜明的在全部14个标段管理点掀起了‘创英罗奇迹,铸精品工程’的大干热潮。 tj9标段在激烈的同行竞争中一直处于中游,有时候,还会在评比时处于下风,这让标段负责人长安感到巨大的压力。 最近的一次评比结果,tj9标段施工进度和质量亮起双红灯,她表面如常,实则心急如焚,连续熬了几个晚上,分析失利原因。 只有找到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走出困境。 经过她的分析和观察,她发现症结就出在这些分包商身上。 一个大的工程,龙建集团的员工只占极少的一部分,庞大工作量就需要采取分包的形式交由分包商来完成。可项目进场之初,英罗公司就为各标段指定了当地的分包商,可是据这几个月的施工情况来看,问题层出不穷,路基是一条道路施工的主体工程,可分包商找来的劳务工很多没有高速公路施工经验,以往只是修过沟渠,或是村野小路,他们不懂技术,只是盲目,野蛮施工,当地人语言生僻难懂,与他们交流,经常要她说破了嗓子,他们却还是我行我素,不该犯的错照犯不误。 她可以做老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就是在标段评比中垫底,总归不得罪人。 可她是这样委屈求全的人吗? 不,她不是。 如果她是这样的人,就不会推了婚期,跋山涉水地到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来找罪受了。 她如果像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的在工地上混日子,那她不仅对不起千里之外对她抱有殷殷期望的王向春和易键璋,更对不起包容她,支持她,鼓励她,为她的事业默默铺路的爱人严臻。 所以,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她的能力,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 下车后,她就对项目部的何润喜说:“小何,去联系几家分包商,让他们今天上午务必赶到工地,我要开会。” 何润喜点头,转身小跑着走了。 长安刚走到设在工地的项目部帐篷,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其中,夹杂着雷河南那不容错辨的大嗓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处理纠纷 “故意撞老子!你个王八羔子,也不把狗眼擦亮了瞅瞅,老子是谁!”一个分包商下面的劳务工正撸起袖子,一边用方言骂街,一边怒气冲冲地朝赵铁头扑了上去。 赵铁头并无意起争执,可这老小子出口伤人,欺人太甚,他的头嗡地一热,同那人扭在一处。 “不许动手!谁再打一下,就开除——”雷河南横在他们之间,试图阻止两人打架。 他的‘雷吼功’往常还管点用,可是打急眼的两人,根本听不进去。 雷河南怒了,叫上邓先水和王焕奇把两人分开,谁知那劳务工却像是市井无赖一样骨碌一下倒在地上,嘴里发出杀猪般地尖叫,“打人啦!他们正式工打人啦!” 雷河南的方正大脸气得铁青,他指着地上的人,大声呵斥道:“谁打你了,你怎么血口喷人啊!” 而那个劳务工,竟不怕雷河南,且仗着是本地人,越骂越不像样,连长安都一起骂上了,“自古以来,这卖力气的生计哪有女人说了算的!看吧,这女人干事啊,就是不行,这开工半年了,咱们9标何时拿过奖金!早知道她是个触霉头的,老子就是赔上一年工钱也不会为她卖命!妈的,跟着她干活,我比5标段的同乡少拿了五千块!害得我回家被老婆骂,被娃娃们笑话,还有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男人,一个个涎着脸巴结那女子,你们是不是打算同她好上了,好多贪污些钱,风光……” 就见一道黑影赶在他口出恶言之前,忽然闪身上去,照着那泼皮无赖的脸上就是一拳。 “啊……啊……杀人了……杀人了……”无赖工人捂着脸,在地上不住地翻滚。 周围站着的劳务工呼啦啦围了上来,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瞪着打人的项目部总工雷河南。 赵铁头眨眨眼,和邓先水他们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想到,‘雷公’竟然抢在他们之前出手教训了那无赖。 的确不是别人,是雷河南。 雷河南打人之后,像是自己被自己吓到了,站在那里,木桩一样,眼神僵直地盯着地上的无赖,半晌,才举起手来,看了看。 “发生什么事了?”一声清脆而有份量的清叱穿透密密实实的包围圈。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长安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去一看,英气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芒,她的目光睃了一圈,沉下声音说:“当事人留下,其他人散了。” 见没人动,她浓眉一挑,“都是当事人?那好……” 她回头朝何润喜招手,“小何,把我的椅子搬过来,还有,通知其他工人,今天停工。” 何润喜搓着手,焦急地提醒说:“不行啊,经理,我们9标本来就比其他标段施工进度慢,要是停工了,怎么追得上他们。” 长安淡淡一笑,看着那些幸灾乐祸的工人,说:“简单。从今天开始,全员加班!” 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像面团丢进热油锅一样,轰一下,炸开了锅。 雷河南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神色平静的长安。 长安摆摆手,朗声说道:“所有的标段都在轮岗加班,只有我们9标特殊,每天按时上下班,车接车送,且从不分正式还是劳务,大家同住同吃,当大爷一样供着你们,可你们……把工地当什么了?游乐场?动物园?还是争强斗狠的场所?” 四下里静寂无声,许多从未见识过长安脾性的工人都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忽然间变得陌生凌厉的女经理。 “既然都是当事人,那好,说说吧,到底因为什么,你们大清早的找不痛快?”长安接过小何搬来的椅子,神态安然地朝上面一坐。 地上那劳务工偷偷想爬起来,“别动!蒋师傅,您姓蒋是吧?您别动,就维持原状,省得待会儿打你的人不承认。” 那人唇皮破了,嘴也肿了,他仰起头,嘴唇微翕地望着稳居椅子之上的长安,早没了刚才嚣张跋扈的气势。 “谁先说?” 赵铁头咬了咬腮帮子,主动站出来,指着地上的蒋姓工人怒道:“我先说!今早班车到工地后,我下车去取工具,谁知被这个泼皮追上来猛撞一下,我还没开口,他就开始恶狠狠地骂我,明摆着他就是找茬儿呢!还有,长经理,他刚才……刚才公然辱骂你,雷公看不下去,才动手打了他……” 长安目光轻闪,视线瞥过昂首直立的雷河南。 “你胡说!是你撞我,是你们一直看不起我们,上次你们的人还把我们的人给骂了。”蒋姓工人指着赵铁头颠倒黑白。 “你!”赵铁头被气得头皮发麻,他抡起手边的工具,就要上去打人。 “赵铁头!”长安一声清叱,让赵铁头混沌的脑子赫然一清。 他回头,正撞上长安清凌凌的目光,她向他微微摇头,示意他莫要冲动,莫要重蹈覆辙。 他领悟到长安的意思后,惭愧地低下头。他把工具用力朝地上一扔,“唉呀!憋死我了!” 蒋姓工人本来是准备抱头哭嚎的,可工具没落下来,他那大张的嘴唇就像个笑话,惹得工友们议论纷纷。 “蒋师傅。”长安把目光转向她,“该你说了。” 说?还要说一遍? 说就说,事情闹到这一步了,他索性就闹个够。 待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长安这边的人欺负他的事胡说一通,有几个品行正义的工友实在看不下去,径直走了。 “蒋师傅,你受委屈了。”长安上前,亲自把蒋姓工人扶起来,她弯腰掸了掸他身上的灰土,不经意地问:“我不大明白,你口中的你们,我们,是什么意思?” 那人呆了呆,支吾着回答:“哦,哦,就是你们,我们……” “我虽然工作时间不长,可我怎么没听说工人们分成你们帮,我们帮了。还有,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今天这件事的起因,不是你撞了赵师傅,或是赵师傅撞了你的问题,而是你刚才说,之前的某一天,我们的人骂了你们的人,这才引起你心中不满,挑起今日事端。那我问问蒋师傅,当时双方为何会起争执?”长安略低下身子,双眸如星,气势凛然地问道。 蒋姓工人被长安咄咄逼人的一番话绕得有些头晕,直觉对他不利,却有抓不住重点,再加上长安陌生凌厉的语气和洞悉一切的眼神,他的嘴唇翕合几下,喏喏说:“因为……因为……” “因为!因为质管人员多次发现有人在现场偷工减料,不重视施工质量,几次下令让其返工整改,但其态度恶劣,辱骂质管员,并野蛮施工,直接导致811路基坍塌事件。”长安猛地立起,指着地上面庞青紫的蒋姓工人,语气寒凛凛地说:“那个人,就是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过招 9标一共有五个分包商,且都是劳务分包。 接到何润喜的电话,几个分包商姗姗来迟,当最后一个梳着大背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进门的时候,工地的食堂已经开门迎客。 本以为又可以蹭一顿免费的午餐,可没想到,走进项目部搭在工地的简易帐篷后,这个英罗高速唯一的女项目经理却丝毫没有请他们吃饭的意思。 几个小马扎就是他们的椅子,每人座位旁边还放着一瓶矿泉水。 “小何,开灯。”长安冲着何润喜摆摆手。 何润喜打开白天难得一用的电灯,默默走到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做会议记录。 “长经理,你真打算让我们饿肚子啊。”梳着大背头的分包商张强弹弹手上硕大的金戒指,朝身后的门帘张望过去。 其他人一听,有的笑,有的大声附和:“就是,这都中午了,不如去食堂开会,咱们边吃边谈。” “吃饱了,效率才高嘛。” “啪!”长安把中性笔扔在桌上,神色清冷地瞥了瞥这几位动作粗野,言语无忌的男人们。 “开了会再吃饭不迟。大家都请坐吧。”她的音量不高不低,神态不卑不亢,但却偏偏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气势,让几个大男人慢慢敛了笑容。 “坐就坐嘛……”有人摸摸鼻子,讪讪找凳子坐下。 只有张强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朝身后的桌子一靠,从兜里掏出一盒烟。 “我这里不允许抽烟。”长安指着桌上禁止吸烟的提示牌,蹙眉看着张强。 张强面色阴沉地看着长安,两人对视几秒,他目光一虚,泄愤似的把烟盒揉作一团,朝角落一扔,他拍拍双手,摊开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破规矩真多!” 长安当没听见,她低头看了看会议本,开口说:“今天工地停工,你们知道吗?” 停工?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强抬脚踩着桌沿儿,冲着长安嗤笑说:“我看啊,你不行就不要占着位子了,龙建集团那么大的企业,不可能没有男人了吧!”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空气中隐约响起火花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何润喜气得面色发青,起身指着张强,“你——” 长安眼睛里的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小何!” 何润喜看看长安,强压着怒气坐了下去。 “要是我偏占着这个位子不走呢?”长安转着手里的中性笔,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强。 张强没想到她会这么淡定,被反将一军,他神情错愕地愣在那里,脑子嗡嗡发胀,不知怎么呛声才能扳回局面。 “你……”他黑着脸,怒不可遏地指着长安。 他越生气,长安反而越是冷静,“非但你撵不走我,而且就算是英罗公司,也无权让我离开!倒是你,今天必须就停工事件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不然的话,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法院见!” 张强一听懵了,法院? 她的意思,是要告他? 这臭娘们,当他是吓大的! 张强阴沉地冷笑道:“想告我?凭什么?难道这9标的分包商就我一个人?这工地的工人也是只有我家的?是你自己命令停工,真停了,你却慌了,赶紧找个替罪羊来为你开脱,哎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遇上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尽往我身上泼脏水!你看清楚喽,这屋里不止我一个男人,不止我一个分包商,你怎么不找他们的麻烦……” 其他人纷纷缩起脖子,冲着张强怒目而视,“你别拉扯我们,是你手下的工人闯的祸。” “你的工人好?你的工人上次在德林还闹出人命……”张强反唇相讥。 “操你x,你……” 眼看双方就要在帐篷里大打出手,长安却一边鼓掌一边站了起来,“精彩!真没想到,各位经理老板不仅钱赚得多,演技也这么好,我在上海还认识几个影视公司的朋友,要不要我向他们推荐推荐各位。说不定,咱们这深山沟沟里的9标还能出几个大明星。” 几个分包商神色讪然地互相望望,长安抬起手,示意张强和那个搞出人命的分包商继续pk。 张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不甘心地收手,退了回去。 “不打了?”长安问道。 没有人吭声。 她笑了笑,说:“既然你们对工地发生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那我就不用球场跑步,兜圈子了。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想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小何!” 何润喜点点头,从桌上拿起几份复印纸,分发给每个劳务分包商。 “这是进场时,我和诸位签下的合同。你们把它带回家,好好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项条款,对照你们哪一条违约了。下午六点前,你们把整改意见亲自拿给我。”长安指了指她的座位,“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记住,六点前!” 下午,9标的停工事件传到了英罗公司,公司的常务副总秦刚给她打来电话,询问事情原由。 长安据实相告,秦刚和上级领导商量了一下,让她即刻恢复施工,慢慢处理违规人员。长安却拒绝了秦刚,她的理由是,不一次性解决掉工地的蛀虫,后患无穷。 “你也不想想,停工一天,9标就是多少损失!长经理,你能负……”秦刚急了。 “我来负责!”说完这句话,她便挂了电话。 工人们起初聚集在食堂门外的空地,有的闲聊,有的打瞌睡,可到了下午,大部分工人的脸上都露出担忧的神色,他们时常会盯着那个无人进出的项目部帐篷,几个人一群低声揣测着经理的想法。 太不正常了。 傍晚,夕阳西下,连片的火烧云映红天际。 帐篷里,面色沉郁的长安把手里的一页纸扔了出去。 “经理。”何润喜担忧地看着她。 她用手撑着额头,合着眼睛,发泄般怒道:“一群混账货!” 何润喜看了看地上的纸张,低声劝说:“经理,你别生气了。我看实在不行,你还是去找徐总吧,他是英罗公司的总经理,是个讲理的人,一定能帮咱们。” 徐海晏,英罗高速公司的一把手,是位做事雷厉风行、敢抓敢管的领导。 长安‘嚯’地睁眼,挺直脊背,脸上浮现出倔强的神色,“不!我不相信,我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再等等,看其他几家会不会来。” 六点二十。 何润喜从外面进来,他看着长安,语气愤慨地报告说:“没来。一个都没来。” 除了那份被长安扔在地上的敷衍了事的整改书外,其余四家分包商,无一人到项目部来。 长安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对何润喜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 “那你呢?”何润喜担忧地看着一天滴水未进的长安。 长安摆摆手。 何润喜想劝她一起走,可是看到长安一脸坚决的模样,只好作罢。 没多久,远处响起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待一切都归于沉寂,长安紧绷的肩膀猛一下垮下来。 她双手抱头,猛力搓揉着头发,神色颓然地倒向椅背。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想做点事情,就这么难,这么难。 “铃铃……”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以为是欺人太甚的分包商,她霍然扬头,眼冒火光地迅速抓起手机,要和他们理论,可低头一看来显,她却像是被定住了,“咚咚……”心跳得格外厉害,嘴唇微微翕动,眼睛也跟着变得红通通的。 “严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打气 九月初,华北某军事训练场。 跨军区军演接近尾声,这片曾被硝烟笼罩的天空又恢复到以往纯净的蓝色,站在蒙古包似的土坡上远远望去,天然的草场,白色的羊群,碧绿的草甸,在晚霞的衬托下宛如一幅意境深远的油画。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纯粹。 严臻疲惫地躺在草地上,随手从身旁揪下来一根小草叼在嘴里。 轻轻咬上一口,草茎独有的青涩苦味便在齿间弥漫开来。耳畔传来阵阵与风花雪月无关的愤慨之声,可那抑扬顿挫甚至是带着火药味的字词落在他的耳朵里,却如同天籁一般婉转动听。 她就像一个发光体,只要她站在那里,只要她开口说话,他就无法不去关注她,不去聆听她的声音。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是嗯嗯嗯……难道,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对那些分包商太过苛责,而应该顺着他们,把他们当大爷似的供着?”长安憋了一肚子气,语气自不会好。她觉得严臻根本没把她说的当回事,从一开始就嗯嗯啊啊的随口附和,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 “我当然在听,你说,工地分包商不地道,派来的劳务工不仅偷工减料,偷奸耍滑,而且有相当一部分工人根本不懂道路施工技术,以至于出现严重质量问题,贻误工期,对不对?”严臻语气正经地回答道。 “……” 还真听明白了。 “这种唯利是图的分包商若再任由其嚣张下去,你负责的标段将永无宁日。打嘴官司是轻的,如果以后真闹出大事故,你信不信,到时那些分包商会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你身上,说一切都是按你的安排行事。而作为标段领导,首当其冲,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你,不是他们。”严臻撑着地坐起来,他望着渐渐被夜色笼罩的草原,深邃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 “那……我该怎么办?他们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根本不把我这个项目负责人放在眼里。他们,他们根本就是无赖!”长安懊恼地说。 严臻哈哈笑了。 长安愣了愣,怒声喝止道;“你还笑!” “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他那边静下来,只闻草原的烈风在耳畔呼呼回响。 “其实,你能想出今天的法子对付他们,已经起到了震慑的效果。现在还看不到成效,那是因为你太心急了。长安,这世上不要脸的无赖太多了,对付他们,没必要太较真,他耍赖气你,就是看准了你会中招,你越不生气,越是淡定,他反而会自乱阵脚,暴露短处。但是他们狗急跳墙,咬人伤人的话,那我们也就不必客气了,到时,他们不讲理,我们也不讲理,他们耍无赖,我们比他更无赖,看谁能气死谁!” 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变得比无赖更无赖。 当疯狗咬人的时候,不要装慈悲或是一味地闪躲,而是应该拿起手边一切可以同它搏斗的石块或是木棒,震慑它,打败他! 输人不输阵,输阵歹看面。 即使实力再差也要用尽全力,不能遭人看轻。 严臻看似上不得台面的几句话,却隐藏着这么多的道理。 “长安,无论你用哪种策略打赢这场仗,都不要心怀内疚,因为你代表的是正义,不论站在哪里,你都是最有话语权的一方。作为项目负责人,你首先要有底气,有了底气,人的腰杆子自然会挺得笔直,说话才会有份量,有人听。长安,我相信你,一定能平安度过危机,因为,你有足够的能力和实力打赢这场仗!”严臻语声铿将有力地鼓励她。 严臻的话像一股清冽的泉水荡涤过长安混沌燥热的头脑,令她精神振奋,豪气顿生。 是啊,她气什么?慌什么? 心中发慌,坐不住的,是那些无良分包商才对。 他们不是耍无赖逃避问题吗,好,那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能在乌龟洞里缩多久! 长安思忖片刻,眼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心里有了底,心气也就顺了,语气自然变得柔和起来,“对不起啊,严臻,通话时间那么宝贵,你却总在听我诉苦。”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是一名军人,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不能随时伴你左右,有些时候,需要执行特殊任务时,还要经常和你处于失联状态。我能拍着胸脯问心无愧地说,我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可是却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个称职的丈夫,儿子,或是未来孩子的父亲。因为我知道,对你,对家庭,我亏欠得太多,太多了。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最大的力量去保护你,理解你,信任你,让你有勇气去迎接接下来的挑战。你说,每次通话时,我都在听你诉苦,可如果我连听你发发牢骚的耐性都没有,那这样的老公,不要也罢!”严臻说。 长安心中震动,半晌,她伸手盖住潮湿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老公,我怎么舍得不要呢……” 耳畔那熟悉磁性的声音顿了顿,“长安,刚才听到你满含委屈地叫我名字的时候,我除了担忧,剩下的却是胸臆间满满的幸福感。幸福从何而来?其实很简单,因为从那颤巍巍的一声呼唤里面,我听出了,我的长安需要我,而我,享受这种被你重视依恋的感觉。夫妻间原本就该这样,彼此坦诚,彼此信任,只有这样,婚姻才能长长久久。长安,你愿意一直信任我,依赖我,有任何的心事,也愿意跟我说吗?” “我愿意。”长安不假思索地回答。 严臻嘿嘿笑了。 长安脸一热,接着他的话题说:“一直是我在说,你在听,现在反过来,你说,我听。我也想知道,你又有什么烦恼呢?”长安反将了他一军。 严臻怔了怔,将目光投向夜幕下寂静的草原,停顿了一瞬,笑声便传出老远,“哈哈!说起烦恼嘛,倒是真有一桩……” “是什么?”长安感兴趣地问。 严臻先是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然后压低声音,吐字不清不楚地咕哝道:“洞房……” “什么?你说什么,大声点?”完全听不清楚。 “我说,洞房——” “啥,我是流氓?冤枉啊,我想说的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极喜极乐之事。是你断章取义,故意想歪。哎哎,别挂电话啊,老婆,我逗你玩呢,哈哈哈……”夜色笼罩的草原深处,响起严臻爽朗的笑声……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意外来客 接下来,两人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临挂断之前,严臻忽然叫她,“长安!” “嗯?” “哦,没什么,就是不想挂电话。”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联系,她感觉今天的严臻特别黏人。 长安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项目部,把手机话筒贴近嘴边,响亮地亲了一声。 “挂啦!”在他发出惊叹之前,她飞快地按下结束,然后,把手机扣在桌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片刻后,她敛起笑容,拍了拍面颊,又为自己鼓了鼓掌,“加油!长安!” 入夜,草原上袭来阵阵凉意。 因为跨军区演习任务已经结束,所以今天的基地便显得有些喧闹。 许多战友在基地的雕塑前拍照留念,以纪念这次不平凡的军旅经历。有的战友在演习中结下深厚的友谊,临别前依依不舍地惜别,相约来年再见。 回到76***部队居住的宿舍,他发现庆功联欢会还没散。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不时传出战士们的欢呼声、叫好声,以及雷鸣般的掌声。 透过窗户,看着与他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战友们,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在为期三个月的跨军区军事演习中,由他带队的侦察连在演习中表现出色,获得上级嘉奖,而他独创的训练方法因为实战性强,战士军事技能水平提升迅速有效,下一步要在全军进行推广。 宋连得知消息后比他还要激动,连声说这次一等功没跑了。 立不立功,立几等功,他根本不在乎。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努力得到上级认可,得到军事专家的认可,得到一线作战官兵的认可,对他来说,这些认可的声音才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荣誉不属于他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集体。 “严臻哥哥……”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严臻的眼皮猛地一跳,嘴角的笑意像被冻结了一样,停顿了几秒,才徐徐转身,“婉枫?” 廖婉枫俏生生的立在路边,橘色的暖光从头顶的路灯罩子里倾斜而下,照着她甜美可人的面庞。 “我回来了。”她的眼睛像小时候一样明亮,可仔细看去,又能从她的眼神里看见不一样的东西,和以往不同的亮光,在视线交错的瞬间一闪而过,快到令人无法深究,就已经消失无踪。 严臻摸了摸鼻子,从台阶上一跃而下,他姿态潇洒地走到廖婉枫面前,笑着说:“你哥说你最近要回部队,没想到这么快。” “怎么?不想让我回来?”她歪着头,眼神俏皮地斜睨着灯光下气质峻然的年轻军官。 “哈哈,你这丫头!嘴巴还是这么毒。我何时说过不想让你回来!”严臻抬手点点她,笑着呵责道。 廖婉枫撅起红嘟嘟的小嘴,不满地说:“我嘴巴毒?我嘴巴毒能毒得过你!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欺负人家小石头的。” 当年石化小区的孩子们,属严臻的头脑最灵光,嘴巴最溜,他经常会找茬儿‘欺负’那些嚣张跋扈的刺头儿,小石头就是其中一个逞强好斗的典型。有一次,小石头欺负同院的玩伴,一大群孩子围观,严臻看不下去,便在一旁语气凉凉地把小石头掀女生裙子的事抖搂了出来,小石头羞愤难当,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没掀小云的裙子,严臻立刻反唇相讥,质问小石头,说他只说是女生,没说是小云,你怎么就承认了。小石头理亏词穷,气得坐地哇哇大哭,从此以后,他就老实多了,再也没有欺负过别的小朋友。 提起儿时趣事,严臻线条峻然的五官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笑了笑,“有的时候,解决争端,拳头并不是最好的武器。” 廖婉枫仰慕地凝望着他,“可也不是谁都能抓住对方致命的缺点,一击制敌的。” “这里面的确需要技巧。技巧来源于细致的观察,只有观察细致入微,自然而然就能看穿别人心底潜藏的欲望和畏惧,譬如小石头,他看似蛮横霸道,实则好面子,胆小。如果我把他打架骂街那点小事捅出去,你信不信,他不仅不害怕,还会把我胖揍一顿。毕竟他比我大嘛。所以,我换一个攻击点,就挑人最多的时候,把他掀女生裙子的事公布于众,让他当众下不来台,然后再挑他的语病,于是,不喜欢动脑只喜欢动手的他自然就溃不成军了。其实,要对付一个人,就是要针对这些弱点来做文章。”严臻说完,忽然咦了一声,“嗳,不对!这事发生的时候,你才刚刚出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廖婉枫伸手撩了撩耳旁的短发,眨眨眼,说:“想知道?” 严臻笑着说,“肯定是你哥告诉你的呗,这还用猜。” “no,no,错,不是我哥。而是……”她狡黠地笑了笑,“而是,我在中非国家出访的时候,见到了在当地大使馆担任参赞的石头哥!” 严臻的眼睛赫然一亮,“小石头?” 廖婉枫点头,“没错,就是一直被你欺负得没法儿抬头,最后不得不搬走的石浩然,小石头。” 严臻哈哈大笑,“那是他老子高升带着他去广州定居,可不是被我逼的。” 廖婉枫捂着嘴咯咯笑,“石头哥说了,你就是他的童年阴影,因为你的缘故,他惧怕和女人交往,一直拖到去年才结婚。” 严臻挠挠后颈,尴尬地说:“这也不能全怪我吧,当初,我要是不点醒他,别说是外交官了,他啊,指不定在哪个监狱里关着呢!” 廖婉枫笑声更大,“你怎么总有那么多的歪理!” 她的笑容在夜色中明媚动人,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花,香气四溢,夺人心魄。 严臻微微一怔。 他握拳压着嘴唇轻轻咳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人头攒动的联欢会场,岔开话题问:“这边演习已经结束了,你咋不直接回上海?” 廖婉枫眼神定定地凝视着他英俊的侧脸,鼓起勇气说:“如果我说,我是特意为你而来,你会信吗?” 第一百五十章 9标出事了 严臻锁着眉头,朝她瞥了一眼,没吭声。 廖婉枫被那骤然失去温度的眼波扫到,心口不由得一凉,她嘴里发苦,勉强勾起唇角,挤出一抹微笑,为自己圆场说:“严臻哥哥,我跟你开玩笑呢。我知道……知道你已经和她领证了。”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来基地之前我回家住了几天。我见到宋阿姨,她……” 严臻蹙起浓眉,“我妈怎么了?” 廖婉枫眼神凉凉地睃了他一眼,埋怨说:“自从你的那位女强人为了前程悔婚逃跑之后,宋阿姨成了整个石化小区的笑话。她气得大病一场,不敢出去见人,连买菜都交给严叔叔。有天晚上,我倒垃圾的时候正好遇见出来透风的宋阿姨。她一见到我就想躲,是我拉住她,陪她说了会儿话。严臻,你看看这个……” 廖婉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宋志娟的照片,把手机塞给严臻。 “你自己看,宋阿姨变成什么样子了!” 严臻低下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瘦到几乎脱相的宋志娟看了一会儿。 半晌,他把手机还给廖婉枫,“我知道了。” 廖婉枫锁着眉头,声音发颤地说:“你知道了?你知道了还不赶紧给阿姨打个电话?她可是你的妈妈呀,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为了那个‘女强人’都气病了,你不会看了照片之后还无动于衷吧!” 看严臻冷漠的反应,怪不得宋阿姨说两句就要哭上半天。 以前的严臻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很重视宋阿姨。记得有一次,她和哥哥在严家玩耍,宋阿姨在厨房里做饭,不知是不是被烟呛了咳嗽了两声,严臻立刻就丢开他们,去抽屉里翻咳嗽糖浆给宋阿姨吃。 这样孝顺的严臻,不会这么快就变了吧。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廖婉枫的耳畔忽然响起宋志娟叹气时说的这句流传甚广的谚语来。 她忍不住皱眉,眼睛里闪过阴鸷可怕的神色。 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手腕厉害的女人,把好好的严臻哥哥带坏了。 严臻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似是不想多谈,“我自会看着办。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就不能送你了。” 廖婉枫神色委屈地瞅着他,看他真没送她的意思,气恼地跺跺脚,转身走了。 待廖婉枫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严臻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之前他对长安说他没有烦恼,其实那是假的。他不想给原本就事多繁杂的长安再添堵。 他的烦恼就来自于母亲宋志娟。 是他把事情想得过于乐观了。以为只要他和长安领了结婚证,就算临时取消婚礼,母亲也不至于被他气坏了身子,可是没想到,性格极端的母亲不仅把他痛骂一顿,声称不认长安这个儿媳,而且数月不和他联系,连一则短信也没有给他发过。他只能从父亲那里询问母亲的情况。可父亲顾念在他身在军营,怕他分心,和他通话时基本上报喜不报忧,他一直以为母亲已经慢慢恢复,不再记恨长安的不告而别,可没想到,她的执念竟那么深,那么长久。 心中不宁,他掏出手机,拨通父亲严定尧的电话。 “爸,是我……” 英罗高速公司。 “徐总,9标出事了!”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秦刚急火火地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向公司总经理徐海晏汇报情况。 今年四十有六的徐海晏,名字是祖父起的,取自于郑锡《日中有王子赋》中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祖父希望他一生顺遂太平,而他却是个雄心勃勃的实干家,从业二十几年来,他的功绩遍布祖国的大好河山。上半年,从英罗高速项目开工之初,他就坚持每天十几个小时奔波在一百公里的施工战线上,即使病倒高烧,也不轻言下火线。 徐海晏抬起头,目光严肃地说:“怎么回事?” 他最近几天去省里开会,公司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常务副总秦刚处理。 秦刚便把9标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9标的长经理也太不顾全大局了,劳务分包商违约,她处理不了,尽可以找公司告状,让我们出面解决嘛。可她不仅隐瞒不报,擅自停工,而且我劝她先复工,再处理人员,她也执意不听,导致9标停工三天,严重贻误工期,在全标段造成恶劣影响!徐总,这个长经理我是管不了了,您快过去看看吧。9标若再这样下去,别说提前竣工了,就是想如期完工都难!” 徐海晏拿起车钥匙,冲着秦刚摆摆手,“走,去看看!” 英罗高速tj9工地。 长安坐在项目部的帐篷里,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施工图。 何润喜拉开门帘,低声向长安报告:“除了张强,其他分包商都到工地来了。长经理,你今天还是不见他们吗?” 长安嗯了一声。 何润喜回头看了看散坐在帐篷周围的工人,语气犹豫地建议说:“不如见见吧,这样总停下去,工地会乱的。” 长安抬起头,犀利的目光扫过何润喜,“按我说的做。张强不来,我谁也不见!” 何润喜缩了缩脖子,放下门帘,去传话了。 没过多久,帐篷外面就传来嗡嗡嗡的议论声。其中,还夹杂着不大和谐的吵架声。 “你到底想干啥呀!”门帘再度被人掀起来,这次,进来的不是小何,而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技术工程师雷河南。 他像个黑铁塔似的杵在门口,挡住外面的光线,一张方正大脸布满乌云,铜铃般的大眼瞪着神情自若的长安。 长安揉了揉耳朵,不满地看着他说:“我耳朵好使着呢,你不用吼。” 雷河南看看室内,脚步咚咚地走到小何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 他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你到底……”看到长安皱眉,他顿住话,降低音量,问:“你到底想咋样啊?这都停了三天了,你是想把总公司的领导们都招来,是不是?” 长安扑哧笑了。 眼前绽放的笑容,如同美丽的鲜花忽然绽开了花瓣,那震撼的视觉冲击让雷河南的心猛地漏跳一拍。他飞速地眨了眨眼睛,将目光移开。 待她笑声停了,他咽了口唾沫,第一次不用人提醒就把声音压得很低,“你笑个屁啊,马上就火烧眉毛了!” 长安笑容更盛。 她看着雷河南黢黑的脸庞,语气柔和地说:“谢谢你,雷公,谢谢你关心我。” 第一百五十一章 攻坚克难 “谁!谁关心你!”雷河南像只炸毛的公鸡一下子窜起老高,可一转眼,脸烫得变成紫茄色儿的他又抱着被撞疼的膝盖,龇牙咧嘴地强调说:“你别自作多情,我……我是怕这个月拿不到工资……我……” 他一着急,头就跟着发懵,舌头根子也不利索了,心燥气热的,脖子上的脑袋有家里的簸箕那么大。 长安倒觉得雷河南炸毛的样子很亲切,像极了长宁,长宁被她气急眼的时候也爱这样跳脚,强词夺理地同她争辩。看来,雷河南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冷漠,与世无争,他的内心,和长宁一样柔软,善良。 知道他个性别扭,就忍着笑,接着他的话回答说:“你放心,不会让你拿不到工资。” 雷河南拧着眉头瞪她,嘲讽说:“就凭你停工三天?就凭你让百十双手都闲在那里?” 拿工资? 不吃罚款就是好的了! “嗯,怎么?你也觉得我搞不定他们?”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雷河南。 他眨眨眼,心中一震。 啥意思? 难道她已经有主意了? 可工地的情况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啊,不然的话,一向只钻研技术,不爱多管闲事的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了。 本以为她闭门不出,定是被那些无赖气得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可进屋一看,嘿,和他想象中恰好相反,不仅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颓唐愁绪,而且言语间处处透出胸有成竹,安心定志的意思。 雷河南困惑不已地看着她,心中有点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那边帘子唰一下被人掀开。 “经理,不好了,徐总他们来了!”何润喜神色焦灼地跑进来报告。 长安眸光轻闪,站起身来,对雷河南说:“一起过去吧,待会儿还得要你帮忙。” 雷河南赶紧起身,跟在她身后,“帮啥忙?” 长安摆摆手,顾不上细说,就大步走出帐篷,迎向以徐海晏为首的一群人…… 半小时后,长安带着徐海晏等人来到附近空无一人的工地现场。 她用工具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弯腰捧起地上的土对徐海晏说:“徐总,你看看,这是什么基层?” 徐海晏用手指捻了一些土搓了搓,又放在鼻子下端闻了闻,目光一凝,“软土路基。” 软土路基的土质由于含水量高,渗透能力差,且具有一定的流动变性,很容易造成地基大面积下降和集体沉将等施工难题。 作为内行人士,徐海晏深知软土路基的施工质量对整体高速公路的使用期限和品质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所以施工中必须要对土质特点进行有效分析,通过仔细判别和选择有效的方法来进行施工,从而确保施工质量能够达到标准。 “再换一处。”徐海晏说。 长安带着他们向前走了二十几米,在一处插有红旗的区域停下脚步,再次用工具刨向地面。 这次,同样的软土层,却有石灰、水泥等填充物。 “雷工,你从专业技术角度来给徐总解释一下吧。”长安朝身后若有所思的雷河南招招手。 雷河南点头,迈着大步走上前,指着地上的地基层,目光湛然地对徐海晏说:“徐总,这一大片区域是含水量高,粘性很强的土壤层,施工过程中我们通过添加水泥、石灰等材料,解决了土壤粘性以及含水性问题,使土壤结构能够快速稳定下来,有效增强了土层的使用强度以及承载能力。您看到这片插红旗的区域,是龙建公司员工的施工区,而您刚才看到的未经处理过的软土层,却是这些当地的劳务分包商,是他们用廉价雇来的工人们野蛮施工的结果。徐总,今年‘811’路基坍塌事故,也是由于不懂技术的劳务工人偷工减料,野蛮施工造成的。长经理担心事故重演,逼不得已才停工整改。她让分包商拿出整改书来,他们却一个个推三阻四,出言不逊羞辱我们经理,工地停工三天,他们一不照面,二不问工人情况,个个像是甩手掌柜,到现在也无一人拿出像样的整改措施来。徐总,这些大爷我们9标养不起啊!” 雷河南一改之前冲动暴躁的讲话方式,而是条理清晰,简明扼要的指出整个停工事件的根由所在。徐海晏等人听后均是神色凝重,就连长安,也目露惊诧之色,多看了他两眼。 长安真的没想到,雷河南的口才居然这么好。 其实,在工程施工方面,向来是事实胜于雄辩,对手再蛮横,在强大的事实面前,他也得乖乖认输。 而长安连续停工三天,看似意气用事,行事偏激,实则用的是激将法,她故意扩大事态,其实就是布下一张隐形的大网,让那些缩头乌龟们感觉到威胁和压力,一个个沉不住气,自投罗网来了。 雷河南指证的事实很快便查得一清二楚,迅速反馈到徐海晏这里。 当初公司征地拆迁时同沿线政府部门签有协议,这些劳务分包商便是协议中所列条款之一。他们大多没有施工资质,手下的工人更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出事的不止是9标,据秦刚汇报,4标,7标,都出现过类似事故。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小事不注意,终将酿成大祸。 质量是工程的生命,守好工程质量这条生命线,是每一个工程人的底线和良心。 徐海晏面色凝重地思忖片刻,对副总秦刚说:“通知所有标段的分包商到9标开现场会!哦,还要通知政府办人员,请他们务必派人参加!” 秦刚诧然问道:“现在?” “是的,就是现在,刻不容缓!”徐海晏目光严肃地说道。 秦刚刚走,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徐总,徐总,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张强接到工人电话,得知英罗公司的一把手到9标处理停工事件,他兴奋地冲下牌桌,一路超速赶到工地,就想在徐海晏那里,狠狠地告那小丫头一状。 可他挤进围观人群,却发现现场的情况有些不大对劲儿。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正趾高气昂地站在徐海晏身边,同他说着什么。而对面一溜儿垂头丧气站着的,不正是那些见风倒的墙头草,软脚跟吗。 张强撒腿想溜,可是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体格魁梧的黑大汉,牢牢地堵住他的去路。 “你……你们……”张强腿脚一软,噗通一声,栽在地上…… 第二天,英罗公司下发文件,要求全标段严格审查劳务分包商的资质,如有不符合标准的一律交由公司法务部门起诉处理。新的劳务分包由各标段项目部自主择优选择。 9标有三家没有资质,长安仅用三天时间就搞定了新的分包商,第四天清晨,所有经过严格筛选的劳务工人着装整齐地上岗,同龙建集团的员工拧成一股绳,热火朝天地拉开了9标秋季大会战的序幕。 谁也不知道,为了这一刻,长安曾在徐海晏面前立下军令状。 半月内赶不上进度,我就辞职! 徐海晏正是看中她身上那股子宁折不弯的精神以及果敢坚韧的特质,才毫不犹豫地顶住压力,给她撑腰,以最快的速度为9标肃清毒瘤,让她甩手大干。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徐海晏发现他越来越欣赏这位来自于龙建集团的强人了。 为了赶上进度,她将9标的领导全部打散,重新竞聘上岗,制定了奖优罚劣,奖罚并举的激励措施,拿出资金重奖有功人员。 就这样,在全体参战员工不分昼夜的努力下,9标一路攻坚克难,半月后,项目部的进度跃升全线第二,而质量已经从倒数跃居第一。 九月末的一天深夜,正在工地加班开会的长安接到一个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她愣了愣。 “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稍等一下。” 她抱歉地笑了笑,拿着手机走出帐篷。 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她神色紧张地吸了口气,按下接听。 “阿姨,您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最后通牒 十几分钟后,长安回到项目部,继续主持会议。 “小何,下步由你负责编写质量通病手册,把以前施工中容易出现的质量问题进行归纳整理,下发给每名技术员和每个施工队,集中讲解分析难点要点,避免工人们再犯类似的错误。”长安嘴里叫着小何,眼睛却看着雷河南。 一旁何润喜挠挠头,为难地说:“经理,我不会啊……” 长安一愣,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对不起,口误,我说的是雷工。” 这就对了嘛,他一个小跑腿的如何能写出那么专业的东西。 小何呵呵笑了。 长安又把视线转向雷河南,“雷工,辛苦你了。” 雷河南朝长安瞥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嘴唇。 长安抬腕看表,“那今天就这样,大家散了吧。” 施工队的队长纷纷起身离开,只有雷河南还双臂交叉安坐不动。 长安走到隔壁桌,拿起桌上的暖壶倒水,可水渐渐溢出杯子,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角落里的一个蓝色纸篓呆呆的出神。 手忽然一轻,暖壶已被人劈手抢去。 “你不会还想买个新电脑吧!”雷河南粗粗的眉毛呈倒八字,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她低头一看,脸‘腾’地红了。 赶紧找来抹布擦着桌上的水,“你还没走?” 她以为帐篷里就剩她一个人。 雷河南拧眉看着她,“走?我走了,质量手册谁来写?” 哦,原来是这件事。 长安放下抹布,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递给雷河南,“这是我的施工笔记,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雷河南接过本子,翻开扉页,看到上面书写着遒劲有力的一行字。 找到你喜欢做的事,并努力成为这个领域里的顶尖人物! 字迹他很熟悉,是长安亲笔书写的。 都说字如其人,此言非虚。 性格果决的人,落笔绝不会像蚯蚓一样扭来扭去。而胆小懦弱的人,也很难写出泼墨一样大气磅礴的字来。 落款日期是2008年秋,一个初入职场的菜鸟却已瞄准目标,准备雄心勃勃,大干一场。 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她可曾想过,几年后,她已经凭着高昂的斗志以及超卓的个人能力成为本行业的翘楚,引起各方关注。 再向后翻,雷河南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眼中光芒渐盛。 这简直就是一本活的道路施工技术图谱! 它不仅详尽记载了道路施工中遇到的各种疑难杂症,而且把解决办法一一罗列在旁。有些技术难点,从业多年的他竟是第一次看到,而其中一些熟悉的,他也曾接触处理过的技术难题,她记载的解决方法却多达五六种之多。 太宝贵了。 她一个工程项目经理连技术人员的饭碗都要抢,还让不让人活了! 雷河南唰一下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长安,“你真准备把它借给我?” 长安笑着看他,“不想要?那还给我……” 她伸手想抢回来,雷河南却一转身,把本子塞衣服里大步流星地走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目光深邃地看着长安,“今晚我在工地守着,你回宿舍休息。” 长安摇摇头,刚想拒绝,却看到雷河南大步折回来,把她拉到脸盆架跟前,指着墙上半大的镜子,皱着眉头喝问说:“你自己照照,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能见人吗?” 长安愣了愣,朝镜子里望去。 “聊斋里的女鬼,也比你精神多了!”雷河南从鼻孔里喷了口气,脚步山响地走了。 镜子里映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儿。 这是她? 不知何时松掉的辫子像斗败的公鸡尾巴似的耷拉下来,面色苍白如雪,愈发衬得眼圈乌青骇人。 她冲着镜子里的人眨了眨眼睛。 镜子里的影子也眨了眨眼。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慢慢走到办公桌前,瘫坐在椅子上。 四周安静得出奇,难以言喻的疲倦从肌肤浸入肉皮里,骨髓里…… “真看不出来,你外表斯斯文文,其实是个心思恶毒的女人!” “你不顾全大局!欺骗长辈!欺骗臻臻!” “早知道这样,我就认了婉枫做儿媳,她再娇贵,也不会这样坑我的儿子!”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我看未必,你的心肠就是铁块,钢条,任凭我们严家怎么捂,也捂不热!” 长安神色痛苦地捂住耳朵,不愿回忆刚才宋志娟对她无礼苛刻的辱骂。 “你听好了,为了我儿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年十一你必须赶回上海把婚礼办了,不然的话,咱们就法院见!” 宋志娟抛出的最后通牒就像是一座山压在她的身上。 十一. 距离十一也就不到四天时间。 她去公司请假? 不。 军令状言犹在耳,她此时离开,整个9标将前功尽弃。 她不能离开。 也无法离开。 可不回上海,就意味着她永远也别想求得宋志娟的原谅,永远别进严家的门。 她一想到严臻与她一刀两断的情景,心就疼得抽搐,浑身开始发冷。 刚才在外面默默地承受着宋志娟的怒气和辱骂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她真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啊。 疲惫不堪的她真的已经到了精神的临界点,再多听一句话,一个字,她就会垮掉。 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哭,脸上甚至连一丝愁绪也不能显现出来,因为她的情绪会影响到项目部,进而影响到整个9标的气氛。 正是大会战的关键时期,她倒下了,谁来扛这面大旗。 英罗公司的领导宋庆丰,在工程建设的关键时刻,接到了父亲的病危电话,在亲人与工作的艰难抉择下,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1标项目经理,母亲病重后想看看儿子,可她的这个愿望到离开人世也没能实现。 项目总工林宵同,从刚刚竣工的厦门工地直接赶到英罗高速,三年了,没有休假,没有和家人吃过一次年夜饭。 9标的工人打电话回家,年幼的女儿因为太长时间没见到在外工作的爸爸,居然叫他叔叔。 谁无子女,谁无爱人,谁无牵挂…… 为了建设英罗高速,为了让沿线山区贫困群众早日脱贫致富,有多少建设者忘我奉献,舍小家,顾大家,一家不圆天下圆。 她也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一线员工,凭什么就要比别人特殊? 长安静静地思索了半晌,用力眨了眨眼睛,脸上渐渐露出坚毅之色…… 第一百五十三章 偏头痛 十一长假,全国人民喜迎国庆,英罗高速工地却仍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 由于连续加班熬夜,长安的偏头痛犯了,这种持续性强,发作周期频繁的搏动性的头痛症状,就如同钻头不停地钻你的脑壳,尖锐的牵拉式的痛楚常常会使人崩溃。 “经理,你要的头疼药。”何润喜把一盒芬必得放在长安桌上。 “谢谢。”长安放下手里的工作,打开药盒,取了一片止疼药,拿起一旁的水杯。 “水都凉了,我给你添些热的。”何润喜作势要夺她的杯子,她却一边摆手拒绝,一边就着杯子里的凉水把药片吞下去。 “哪有那么娇气,以前在深山里修路,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喝口凉水,有时实在渴得难受,根本顾不得卫生不卫生,捧起山里的泉水就喝。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电,有水,有热乎饭菜吃,还有宽敞的宿舍睡觉。喝点凉水怕什么,比起以前,我们现在的条件可以称得上是高标准了。”。 “那也是英罗公司考虑周到,安排得好。经理,你说我们每次都能遇见徐总这样的业主方就好了。”何润喜神情向往地说。 长安笑了笑,歪着头,用手轻轻拍打着头疼的部位,“哪能每次都这么幸运。不过,我们全力以赴做好本职,为龙建集团打响品牌,这样一来,无论我们遇到什么样的业主方,也就不怕了,你说是吗?” 何润喜点点头,“经理,我听你鼻音挺重的,是不是感冒了?” “有点,不要紧,我等下吃点感冒药。”除了折磨人的偏头痛,长安还感觉到鼻酸鼻塞,肌肉酸困,想必是昨晚巡夜时受凉了。 “今晚你回宿舍休息吧,这都大半个月了,你吃住都在工地,就是铁人也撑不住呀!”何润喜指了指长安的眼睛,“你看你,都快变成国宝了。” 长安哧哧地笑了,她摆摆手,不介意地说:“小感冒而已,不要紧。你赶紧回去吧,快到发车时间了。” 工地工人现在分为三班,每天不间断施工,她作为工程项目经理,自然要起到先锋模范作用。 再说了,她最近烦心的事情一桩压着一桩,回宿舍也睡不着,还不如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去,人一旦忙起来,也就无暇顾及那些根本没有答案的难题了。 班车走后,长安戴上安全帽去工地进行例行巡视。巡视一趟要步行五公里或更远,有时候,一个施工点出现问题,她要停留好久,同工人们一起找出问题的症结,对症下药,直到施工恢复正常,才会辗转去往下一处地点。 往往一趟走下来,她比整日里出力干活的工人们还要累。夏天酷暑高温,汗流浃背,秋季山区湿冷,汗水黏在脊背上,风一吹,透心凉。 她今天状态欠佳,走完全程后,就觉得整个人都如同置身冰窟,浑身大肠不说,额头上还一直在冒虚汗。 远远的,看到项目部的灯火,她咬了咬牙,提起精神朝帐篷那边走。 “铃铃……”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 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她从未见过。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起。 “喂……” 对方并未应答,而是混沌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试探着问:“你是……长安?” 熟悉的声音让长安停下脚步,她抿起嘴唇,仰起头,望着墨蓝色夜空中闪烁的星子,哑声笑道:“璐璐?你怎么换电话了?” “安安!”对方惊喜地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你的嗓子怎么了?我刚听你说话,还以为是个中年老男人呢!这电话是大江的,我手机没电了。” 原来是宋大江的电话。 长安解释说:“我有些上火,嗓子哑了。” “要紧吗?有没有吃药?肯定没吃对不对!你从小就不爱吃药,每次病了都要阿姨给你拌鸡蛋面汤,还得放好多的白糖,你才肯吃药。安安,你一定很难受吧,在那个地方,你就别挑剔了,先吃药,把病搞好了再去拼命,知道了吗?” “嗳,你有没有在听啊,喂,安安,你听到我讲话吗?不会信号又断了吧。喂!喂!安安……” “听到了,听到了,啰嗦鬼!”长安吸了吸鼻子,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璐璐聒噪的声音终于静下来,两人彼此呼吸相闻,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半晌,长安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哑声说:“你还记得我妈妈做的鸡蛋面汤。” 璐璐夸张地说:“当然了!阿姨做的面汤是最好喝的。里面有鸡蛋花,面丝儿,再加上两勺白糖,我一口气能喝三碗呢。” “馋猫。” 璐璐笑了两声,忽然换了个语气,略带惆怅,略带忐忑地说:“我……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结婚? 长安愣了愣,“这么快?” 宋大江家境优渥,父母一直不同意儿子和小门小户的璐璐交往,所以两人的婚事便一拖再拖。 “大江把他奶奶搬出来说项,他妈妈不敢做得太过分,就同意了。我们昨天领了证,婚礼下周在朔阳办。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请几天假好不好,求求你了,你知道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做我的伴娘。” 长安闻听苦笑说:“我恐怕是不能满足你的愿望了……” 回到项目部,长安疲惫不堪地瘫坐在椅子里。 她合上眼睛,任凭思绪在脑子里静静地流转。 璐璐要结婚了。 她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闺蜜,也就是她,能去朔阳做她的伴娘,亲自送她出嫁。 可璐璐却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虽然只是领了证,可她的身份已不适合再去做伴娘。 “啊啊!你结婚啦!晒时候结婚啦!和严排长吗!” “长安同志,你私自领证结婚这件事严重伤害了我善良纯洁的心灵!我,我要和你,和你……幸福一辈子!哈哈哈哈……” 璐璐的大嗓门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幸福一辈子。 她微弯的唇角却慢慢塌了下去。 几天前,她给宋志娟打电话,态度诚恳地向她道歉,希望能将婚礼延后到工程结束。可话才说个开头,宋志娟那边就恶狠狠地扣了电话。她赶紧发短信过去解释,可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她知道,宋志娟这次是真的恼了,连骂她也提不起兴趣了。 她该怎么办呢? 找严臻诉苦吗? 她摇摇头。 为了她的事,他们的母子关系已经降至冰点,如果她再向他诉苦告状,以他的脾气,估计会和宋志娟吵起来。 不,她不能再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了。 可她又该怎么办呢? 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她想做什么,都无能为力。 长安叹了口气,头像针扎似地疼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鸡蛋面汤 夜里十一点多,长安摸黑走进工地食堂,她打开灯,走到空荡荡的后厨,从消毒柜里取了一个碗,然后,在堆放食材的架子上找了半天,找到几个白色的面袋子。 她舀了半碗面,嫌多,倒出去一半,之后眼神迷惘地想了想,又把面舀了回去。 她朝碗里倒了些水,用筷子搅和面粉,水少搅不动,她便又去添水,可她手劲儿没把握好,水一下子倒多了,面粉直接成了稀汤。无奈,她只好又去加面粉,就这样添啊加啊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天,最初的面粉变成了满满一大碗面糊。 筷子一左一右插在粘稠的面糊里,像是怪兽狰狞的獠牙,嘲笑她的笨拙和无能。 她放下碗,耷拉着肩膀,无奈地叹息说:“你咋不笨死呢,像你这样连一碗面汤都不会做的儿媳妇,人家娶回来供着吗?” 可说完又觉得委屈。 她黯然低头,“我就是想喝一碗面汤,这也不行吗。” 如果妈妈还在。 她一定会早早的把放了白糖的面汤端到她的面前,低声哄慰着劝她吃药。退烧药好苦,每次都难以下咽,可因为有了妈妈的怀抱,有了甜滋滋的面汤,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今夜的她竟变得格外矫情。其实,从爸妈去世之后,她就习惯了喝水吃药,再大的药片她也能做到视若无睹,即便是冷水,她也能一口就吞下去。 可刚刚被病痛折磨得坐立不安时,她却忽然萌生了做一碗鸡蛋面汤的念头。 不是单纯为了吃药,而是璐璐的一番话勾起了她潜藏在记忆深处的脆弱,她想父母了,想宁宁了,想远在千里之外懂她,惜她,护她的严臻。 一瞬间,喉咙被汹涌而来的委屈哽住,她扶着桌案,神情颓然地蹲了下去…… “傻瓜,不就是碗面汤吗,至于哭鼻子吗?”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浑厚悦耳的调侃声。 她唰一下转过头,眼睛瞪得滚圆,犹如黑色的水晶,一下照亮了周遭黯淡晦涩的空间。 身着便装的男人放下行李包,大步走上前,蹲下来,先是扶着她的肩膊,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浓眉紧蹙地刮了刮她挺直的鼻梁,“咋又瘦了?” 她的视线牢牢地锁着他,眼底浮现出一层白白的雾气,嘴唇微微翕合,“严……臻。” 说完,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声音哽咽地喊:“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呀……” 严臻因为蹲着,使不上力气,差点被她撞倒。 可他晃了晃,还是稳住身形,拥紧她瘦削的脊背,趴在她的耳边说:“想你想的快要病入膏肓了,宋连怕我病重不治,撵着我来找你治病。” 她的身子颤了颤,指尖掐了掐他手臂上铁疙瘩似的肌肉,羞赧地呵斥道:“又在胡说八道。” 他哧哧笑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他扶她立起,把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让她感受自己激烈的心跳。 “听到了吗?它在说,我好想你,长安,见到你,我的病就全好了。” “哧!”她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可宝石一般的眼睛里还泛着红潮,合着那抹粲然明媚的笑容,让思念成狂的严臻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瞥了下四周,发现引路的年轻人早已识趣地走了,于是放心大胆地低下头,捧起她红红的脸庞,作势就要亲下去。 长安的心狂跳不休,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慢慢合上眼睛。 可期待已久的甜蜜却没能降临到她的身上,就在她感觉到严臻火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脸上时,身上的压力却骤然一轻,紧接着,他冒着汗气的大手盖在她的额头上,等了几秒,他蹙起浓眉,神情凝重地说:“你不是害羞,是发烧?” 长安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嘟哝说:“有点感冒。” “这叫有点?你已经是重感冒了!”严臻左右看看,用脚勾过来一个木椅,让她坐在上面。 “小何同志在送我来工地的路上跟我说你头疼,我以为你只是偏头疼犯了,可刚才摸你的脸,才知道你在发高烧。你说你逞什么能,病了也不躺着休息,半夜三更跑出来瞎折腾,你以为山里的风是吹着玩的?”他双手叉腰,像家里的长辈一样,啰啰嗦嗦教训她。 她缩在椅子上,目光贪婪地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不舍地错过每一个生动熟悉的表情。 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和那流浪小猫似的眼神,严臻的心早就软了一半。 可他也不能惯着她的毛病,于是,肃着一张脸,指着操作台上的面碗,“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她抿着嘴唇轻轻点头。 他白了她一眼,下嘴唇包着上嘴唇,猛吹了口气,然后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的外套,走过去,包在她的身上。 “等着,我给你下碗面条。” 他转身想走,衣服却被她拉住。 她仰起头,目光闪闪地看着他,小声恳求说:“我想喝面汤,鸡蛋面汤,放很多很多白糖。” 鸡蛋面汤? 他诧异地看着她。 之前看她笨拙的搅面,又委屈地说想喝一口面汤,以为不会做饭的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没想到,她竟真的想喝面汤。 而且,还有要求,要打鸡蛋花,要放白糖。 可面汤怎么做来着? 他虽精通厨艺,可对于煮粥一类的厨房活儿还真谈不上擅长。 可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也是喝面汤长大的,食物大同,做法同源,他回忆了一下母上大人在厨房搅面的情景,心里大概有了谱。 他捏了捏她火烫的面颊,安慰说:“放心,你就是想吃天上的星星,我今天也要把它变出来。” 说到做到。 二十分钟后,他真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表面飘着鸡蛋穗的面汤送到长安面前。 她低头,喝了一口。 “是不是你要的那个味。我可是照你的要求,放了很多很多的白糖。”他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她依旧低着头,半晌没说话,没有动一下。 他不免紧张,以为面汤不好喝,不对她胃口,于是,低头喝了一口。 嗯。 甜津津、软糯糯,一口喝下去,唇齿之间还保留着蛋花的清香。 不错啊,他没想到第一次搅面汤就成功了。 可她不喜欢麽。 为什么还不说话。 “长安,你……” 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忽然扑过来的长安紧紧抱住了,像来时一样,力道极大,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似的,紧紧地抱着他。 片刻后,他的脖子处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 严臻心情复杂地单手揽着她,带着一丝疑问哄慰着问:“怎么哭了呢?不好吃,我再给你做,别哭了,宝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失败的丈夫 听了长安讲她儿时吃药的癖好和趣事,又亲眼看她用面汤吃退烧药,并且把一大碗汤喝得涓滴不剩,严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心疼,除了心疼,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词语可以用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一碗中原、西北餐桌上最常见的饭食,却能带给她这么多的幸福和回忆,而他,作为她最亲密的人,却完全不知情。 可见他这个丈夫当的有多失败了。 他愧疚地将她拢在怀里,轻声说:“以后想吃什么,就大大方方的跟我说,我虽不是什么名师大厨,可满足你的要求,喂饱你,让你在吃的方面开开心心的,我还是能做到的。” 长安攥着他的衣袖,笑着嗯了一声,“我很好养的,最爱吃的是面条,最爱喝的是鸡蛋面汤。有这两样,我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严臻撞了撞她的额头,“傻瓜,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譬如,像那些时髦女孩一样,喜欢吃个鱼翅鲍鱼,燕窝大闸蟹什么的。你老公我不差钱,养得起你。” 长安哧哧笑了。 她依偎着严臻,干涸的心里像是注入一汪幸福的泉水,身体的不适,纷乱的思绪,早就不药而愈了。 吃完饭,长安带着严臻回项目部休息。 路上,严臻告诉长安,他千里迢迢到g省来探望她,并非只是休假那么简单。 他来,还有件大事要做。 长安不明白,问他啥事,他却目含笑意的不肯多说,她也只好作罢。 回到帐篷,长安指着角落里的折叠床,“你暂时在这儿将就一晚,明天你就去我的宿舍住。” 营地虽然是板房,可条件却比这不抗寒不耐风的帐篷好多了。到时她可以住工地,把宿舍让给他。 严臻放下行李,就开始整理床铺。 打开折叠床,铺上被褥,而后,躺上去试了试舒适度,忙得不亦乐乎。 长安坐在办公桌准备第二天的晨会内容,听到声音,她抬起头,不禁莞尔笑道:“没见过折叠床吗?你们在野外集训的时候不是也睡帐篷吗?” “睡啊。可那是大通铺,赶上雨天,帐篷还会渗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哪儿比得上你的帐篷。我看这床就不错,还挺结实,睡两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为了证明他此言非虚,他故意晃了晃折叠床的床身,床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长安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帧少儿不宜的画面,她面皮一烫,拧着英气的眉毛,瞪着他,“睡觉还堵不住你的嘴!你不累吗?” “好不容易才看到你,我舍不得睡。”他双手交握垫在后脑勺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毫不掩饰的爱意,凝望着病中憔悴虚弱的长安。 长安心中一软,朝他温柔地笑了笑,“行,那你就看吧。” 看多久都行,反正未来半个月时间,你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严臻美不滋滋地瞅了一会儿,忽然腾地起身,上前就把长安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呀!”长安惊呼出声,捶打着严臻的胳膊,“放我下来!严臻,这里是办公场所,不是宿舍!” 看他径直朝折叠床那边走过去,她的脑子嗡一下炸了,不知是心慌急的,还是之前吃的药片发挥效用,她的脊背额头竟出了一层热汗。 严臻把她安置在床上,她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清澈见底,其中的忐忑和羞涩一望而知。 他眸光一暗,俯低身子,把她禁锢在自己健壮的双臂之间。 她朝里缩了缩,鼻子像小鹿似地翕了翕,颤声叫他,“严臻……” 他被这一声叫得几乎要融掉,小腹升腾起一股热燥燥的邪火,就连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起来。 他还是没能忍住,低头亲住她的嘴唇。 花瓣一样柔软,如同记忆里一样甜蜜,让他情不自禁的深陷进去。 过了许久,他才与她分开。 她娇羞不禁地看着他,他笑了笑,瞥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他颈项上的纤细手腕,低声调侃说:“我的脖子都要被你勒断了。” 长安像甩开烫手山芋似的丢开手,她面色红红地躲避着严臻灼烫的视线,伸手推他,“别闹,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不许再说工作!今晚,你需要休息!闭上眼睛,好好睡觉!”看她的眼睛越瞪越大,他就像在部队吓唬小战士一样吓唬她:“不听话是吧,那好,我继续胡来了!” 他作势压下身子,就要亲她。 她赶紧闭上眼睛,双手阻着他的前胸,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满意于指下的温度,唇角微扬,“睡吧,我看着你睡。” “那你呢?”这张小小的单人床仅容她一人休息,他身材魁梧,铁定是加不进来的。 他笑道:“我站着也能睡,你别管我了。快闭上眼睛,睡觉!” 她最近都没能睡个好觉,神经更是每天绷得死紧,不是工作就是步步紧逼的婆母,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现在好了,严臻来了,就在她的身边,呵护着她,疼爱着她,她终于有了靠山于可以卸下身上的包袱,让肩膀轻松一些,让步子轻快一些。这心里面痛快了,困意便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 片刻后,严臻小心翼翼地起身,拉开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坐在床边,看着眼圈青黑,打着微鼾的妻子,严臻心酸地叹了口气,起身关掉电灯,独留一盏小灯照明。 办公桌上放着她的手机。 普通的国产品牌,用了好多年,机身边缘已经磨损发白。 他神情纠结地回头看了看熟睡的长安,而后,拿起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 翌日。 长安睁开眼睛,只觉得神清气爽,遍体通畅,她勾了勾脑袋,惊喜地发现头也不疼了。 回忆起昨夜的经历,她迅速坐起,在四周寻找严臻的身影。 可偌大的帐篷里面,除了固定的办公家具之外,根本没有人。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搜寻了一遍,还是空空如也。 心一下就慌了,她掀开被子,下床趿鞋想出去找人,刚走了几步,却听到外面传来雷河南熟悉的大嗓门。 “你是谁?咋混进工地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求帮助 几缕金色的阳光跃出地平线,将绿色的大山晕染成充满了希望的金红色。 雷河南望着晨光里英挺威武的男人,眼睛眯了眯,迟疑着伸出手,“抱歉,是我误会你了。雷河南,9标技术工程师,幸会。” “严臻,军人。”严臻伸出手,握住雷河南的大手。 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互相审视着对方,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片刻后,两人微笑着松开手。 雷河南把视线转向一旁神情尴尬的长安,“你好点了吗?” 长安点点头,拢了拢来不及梳理的头发,“没事了。” 雷河南沉默地抿了抿嘴唇,眼角的余光朝严臻那边睃了一眼。 爱情的力量果然神奇。 一个晚上,就把一个病恹恹的女人变成了现在神采飞扬,幸福喜乐的模样。 他又朝帐篷瞥了一眼,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长安那张逼仄狭窄的单人床。 他拧了拧眉毛,嗯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雷工!”长安追了一步,“我上午想请会儿假,麻烦你替我看着工地。” 雷河南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大步走远。 长安轻轻地吁了口气,嗔怪地看向严臻,“你大清早的跑什么步呀?这里又不是部队,谁还监督你不成!” 严臻瞥了眼远处的背影,笑着说:“养成习惯了,早期不跑两圈,我身上痒痒。” “我看你是想制造骚乱!”长安指了指附近正在换班的工人,“喏,他们都在看你呢。” 因为地处偏僻,工地鲜少出现生面孔,严臻这大块头朝项目部门口一杵,别提有多招摇了。 偏偏他不是个谦逊的,竟挺了挺胸脯,朝那些工友们挥手执意,热情地打起招呼,“你们好啊……” 真是服了他了。 长安又笑又气地推了他一把,“赶紧洗漱去,待会儿我送你去营地。” 严臻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听你的。” 两人收拾完,长安和严臻乘班车回到项目营地。来到长安独居的宿舍前,严臻看了看周边的环境,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还不错。” “这里除了离县里远点,营地该有的生活设施,我们这里都有。你看,那个蓝色房顶的屋子是活动室,里面有卡拉ok、台球桌、乒乓球桌,工人们休息的时候可以去里面放松放松,那边的水泥空地是篮球场,我们会在每个月末举办施工队间的友谊赛,那边是食堂,那边,挂红门帘的屋子,是小卖部。”长安一一介绍。 严臻惊讶地看着她,“还有小卖部?” 长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工地施工高峰期,营地宿舍要住上一两百人,他们的吃喝拉撒,我样样都得管。这里交通落后,往返采买生活用品太浪费时间,所以我就征得业主方同意,联系县城的超市在营地建了个小卖部,卖一些生活用品,食物饮料什么的,给工人们提供方便。” 严臻上下打量着她,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我之前以为你们这些项目经理,只是管好工地的那摊子事就成了,没想到具体到工作上,竟细化到如此地步,连工人的所想所需都考虑到了。” “那必须啊。别人看着我们风光无限,在工地呼风唤雨,唯我独尊,实际上,我们就是高级保姆,不仅要管工程进度,工程质量,还要管好后勤,管好收支,管好工人,保证不出乱子。总之,你能想到的各种状况,都归我管。”长安无奈地笑了笑,“都说前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会在工程上讨生活。以前我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真正深入到这一行,才体会到前辈们的辛酸和不易。” 严臻目光闪了闪,抬手,摸了摸她的面颊,“我的长安,是最棒的。” 她赶紧握住他的手,面色羞赧的朝四周望了望,“有人……” 同他们一起坐班车回来的夜班工人,此刻正三三两两的从附近经过。 严臻眼神一暗,用恋人间亲昵的语气低声说:“那你还不快开门。” 她一听,脸‘腾’地红了。 她背过身,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严臻紧随其后,进了门,咚一声,把门关上…… 这边刚关上门,那边听到消息的赵铁头,王焕奇他们就蹑手蹑脚地围了上去。 邓先水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一脸兴奋地听起墙角来。 他身后的赵铁头拉着他的衣服,不住地小声问:“听见啥了,听见啥了?” 邓先水拨开赵铁头的手,示意他们别急,容他听仔细了再说。 可后面几个哪儿还能耐得住性子,一个个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地想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邓先水挤走。 “谁!谁在外面!”屋里忽然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训斥声。 邓先水滋溜一下猫着腰撤到最后,赵铁头被身后的王焕奇猛推一把,咚一下撞在门上。 “你们!狗日的,陷害我!”赵铁头回头怒目相向,其余几个人纷纷退后,装作路人的样子,准备跑路。 门吱呀开了。 面庞发红的长安从里面出来,指着神色尴尬的赵铁头等人,“进去吧,严排长说要和你们叙叙旧。” 叙旧? 赵铁头朝王焕奇他们看了看。 邓先水揉了揉鼻子,笑嘻嘻地揽住王焕奇的肩膀,“走吧,咱们找严排长讨杯喜酒喝。” 一听有酒喝赵铁头的眼睛赫然一亮,他抢先冲进门,大大咧咧地吆喝上了,“严排长,你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可不能委屈了我们经理。我跟你说,在我们老家,结婚不摆酒,那是要被村人瞧不起的……” 严臻笑着拍拍赵铁头的肩膀,又睃了睃立在院子里打电话的长安,压低音量说:“喝酒可以,不过,在喝酒之前,你们得帮我办件事。” 办事? 赵铁头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这些大老粗,能帮他做什么? 片刻后,长安收起手机,急匆匆地回屋,歉疚的对严臻说:“对不起啊,工地那边有急事找我,我得走了。哦,营区的食堂凭票就餐,饭票在抽屉里,赵师傅他们都在,你有不明白的,问他们就好。” 严臻朝她摆摆手,开明大度地说:“去吧,去吧。” 长安眨眨眼睛,纳闷地看看他,“你……你先随便转转,我下班争取赶回来。” “你忙你的,有赵师傅他们陪我,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他勾住赵铁头的肩膀,“是吧,赵师傅。” 赵铁头笑了笑,“是呀,经理,严排长交给我们了!” 长安坐在回工地的车上,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严臻,好像也没他说的那么想她……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如果我能做到呢? 为了提升项目管理水平,英罗公司要在全标段实行工程建设管理系统和办公自动化系统管理模式,接下来的一周,长安每天往返于工地和公司之间参加公司组织的培训学习。 她没有时间陪伴严臻,从公司返回工地,案头总有一大堆的工作等着她去处理。好不容易把事情理出个眉目,往往已是深夜。回营地,不仅要麻烦值班司机开车送她,而且还会打扰到严臻休息。 无奈之下她只能试着和严臻在电话里沟通,愧疚地说明情况,想最近都睡在项目部。 本以为严臻会恼她不重视千里迢迢到g省来探亲的丈夫,每天只顾着学习工作不说,现在还把他一个人晾在营地不管。 可她没想到严臻竟一口应允,连打个磕巴的时间都没留,便安慰她说:“正事要紧,我没关系的。” 她感动得两眼湿润,内心涌起一股冲动,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营地,回到他的身边,好好的陪他。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做,放下电话后,她就打开电脑文档,字斟句酌的对她创建的长陡坡、急弯段水泥混凝土路面施工工艺应用材料进行分析和完善。 这是针对9标工程建设过程中出现的复杂情况,她从技术层面、材料配比、工艺及设备等等各个方面着手,想建成一套适用于修筑水泥混凝土路面的成套技术。这项课题如果研发成功的话,至少要为项目建设节省数以千万计的建设资金。 当然,这么庞大的技术创新工程,靠她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份初具雏形的宝贵材料,凝聚了9标项目总工雷河南,以及技术部诸多员工,甚至是广大工友们的智慧和力量。 而且,它对长安来说,意义无比重大。 年少时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让她和弟弟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当时在父母墓前立下的志向,经过近十年的不懈努力,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可这一次,她想为自己大大的喝声彩,自豪的鼓鼓掌。 她真的做到了。 做到了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改变悲剧的源头,让未来可能发生的灾难因为她的创新成果而得以救赎,得以避免。 这才是她引以为傲的地方。 培训结束那天,徐海晏把她留下来谈话。 “徐总。”长安走进徐海晏的办公室。 “小长啊,来,来,快坐。”徐海晏示意她坐下。 “徐总,您找我有事?” 徐海晏点点头,“上次去9标,你跟我说的长陡坡的课题研究,我非常感兴趣,不知你进行到哪一步了?” 长安的确和徐海晏说过这件事,当时因为人多,只是寥寥谈了几句,没想到徐海晏还惦记着。 她思忖了一下,回答说:“下个月就可以完成,到时可以在9标进行试点,如果成功的话,将为公司节省上千万的建设资金。” 徐海晏眼睛一亮,搓了搓手,兴奋地说:“好哇!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长安说:“我第一次尝试做这个课题,没有经验,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徐海晏大手一挥,“你说吧,要什么?人,还是钱?” 长安一愣,随即弯起嘴角笑了。 “我既不要人,也不要钱,只要两天假期可好。”她说。 假期? 这个开工以来一天假也没休过的拼命三娘,居然主动开口找他请假! 看到徐海晏惊讶的模样,长安扶额苦笑道:“我……爱人来了。” 啥!爱人! 徐海晏这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一直以为长安是单身,没想到,她已经结婚了。 夫妻团聚,乃人伦常理。 而这样宝贵的机会,对常年在外施工的建筑人来说,更是难得一遇。 他没有理由阻拦,可仍觉得不可思议,“你真的……结婚了?” 长安挑了挑眉毛,“怎么?我不能结婚?” 徐海晏连忙摆手,解释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这样的事业型女性,一般都会晚婚。不过,这句话也不是我说的,是杂志上写的,我偶然间看到……” 长安笑了,她歪着头,打趣说:“您是想说,像我这样的工作狂,没男人敢要吧。” 徐海晏眨眨眼,哈哈大笑,“所以啊,你说你爱人来了,我还真有点好奇了,他该有多优秀呢,才能赢得你的芳心。” 提起心爱的人,长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他是一名军人。” 军人! 徐海晏先是有些惊讶,而后便又释然。军人,就应该是军人,只有英气勃勃,一身正气的军人,才能与长安比肩齐飞,相得益彰。 徐海晏向长安发出邀请,让她闲暇时带着远道而来的爱人到英罗公司来做客,他做东,请他们小夫妻吃顿饭。 长安欣然应允。 离开前,长安犹豫了一下,对徐海晏说:“徐总,还有件事……” 徐海晏示意她讲。 “徐总,我有个大胆,不,是胆大包天的想法。不知道,您听后作何感想。” “哦?是什么胆大包天的想法呢?”徐海晏感兴趣地问道。 长安抿了抿嘴唇,眼神变得坚毅而又勇敢,她说:“我想让9标提前两年完成项目。” 徐海晏吸了口冷气,头顶像是响起一声炸雷,震得他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英罗高速工期预计是三年零三个月,如果照她所说,那就是用15个月完成原本三年多工期的高速公路项目。 可能吗? 就算她带着9标全体人员不眠不休的加班施工,想要在15个月完成项目任务也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发生奇迹。 可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发生的概率极低。依徐海晏几十年的施工经历来看,长安这个大胆的设想,发生的概率等同于零。 他抬手指了指长安,“行了,我只当你痴人说梦,赶紧回去吧。” “徐总,要是我真的做到了呢?”长安高高地仰着头,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对劲 “小吴,以后有空了,教我开车吧。”回去的路上,长安对身边的司机说道。 “行啊,经理,你随时想学,随时叫我。”司机笑着应承道。 “好。”长安感激地笑了笑。 她的工作常常需要用车,每次出去无论路程长短都要麻烦小吴,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在工地附近发现一块天然的驾驶训练场,心想不如找小吴帮忙,索性学会算了,等回到上海考个驾照,以后用车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车子拐过一道弯,远远的看到绿树掩映下的蓝色屋顶。 “小吴,直接回营地。”长安指着山脚的房屋说。 “不回工地了?” “嗯,我有点私事,请了两天假。” 小吴朝她望了望,咧开嘴唇笑道:“陪你爱人吗?” 长安拧着浓黑的眉毛看他,“连你也知道了?是张师傅告诉你的?” 小吴是工地的小车司机,还有一位开通勤车的张师傅,她上次送严臻回营地坐的是班车。 “还用老张告诉我?”小吴撇撇嘴,说:“一个陌生的大男人堂而皇之地在你的宿舍进进出出,不用等你介绍,营地的人就全知道他是谁了。” 长安因为身份特殊,又是工地唯一的女性,所以,她的宿舍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雷河南以及项目部的助理何润喜外,无人敢去打扰。 所以,当她的屋子里住进去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消片刻,这个人的身份背景就传遍整个营地。 “经理,你爱人他……挺特别的。”小吴含含糊糊地说。 特别? “他怎么特别了?”长安感兴趣地勾着头,想知道旁人眼中的严臻是个什么样子。 小吴想了想,说:“我记得他第一次去吃饭,就把整个食堂的人震住了。9个包子,一碗紫菜蛋花汤,三分钟不到全部搞定,你知道咱们食堂的包子吧,个顶个的实在,赵师傅他们饭量大,每顿饭顶天也就6个包子,可他居然吃了9个!吃完饭他还主动把餐具洗涮干净,整整齐齐地摆在餐具柜上才走。除了吃饭,他还坚持早晚跑步,每天绕着咱们营地后面的山头跑上几个来回,山里早晚凉,温差大,可他每次跑步只穿个小背心,看得我们浑身直发冷。” 能吃,爱锻炼。 的确是严臻的风格。 长安莞尔一笑,“还有呢?” 小吴眨眨眼,“你不在营地的时候,他喜欢和工友们聊天。开始,我们对他不熟悉,心存顾虑,不肯说那么多,可时间长了,聊天的次数多了,我们发现,他懂得特别多,我们无论说什么话题,他都能说上一两句,而且从不炫耀多言,只是发表一下个人的想法。偏偏这些想法像是画龙点睛一样,让人听后眼前一亮。渐渐的,大家从最初的抗拒发展到主动拉着他侃大山,你是不知道,营地现在开饭,你爱人那一桌,永远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都喜欢听他说话,讲军营里的故事。你别笑啊,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除了健谈之外,对你的事特别用心,但凡谁谈起你,哪怕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牵连到你,他那眼睛顿时亮得就像是明朗的太阳光,照得身边的人都暖暖的……” 长安翘了翘唇角。 “不过,最近两天,他有些不对劲儿。”小吴忽然转了话风。 “怎么了?”她表情意外地问。 小吴摇摇头,一脸困惑地说:“总感觉他特别忙。和我们侃大山的次数少了,有几次,过了饭点儿,他还没来吃饭。我听老贺说,你爱人搭着超市的送货车去了几次县城,买了好多东西,听说还有家具。” 家具? 买那东西干嘛? 长安带着深深的疑问下车,径直朝宿舍方向走去。 天刚擦黑,营地亮起灯火,她的宿舍也亮着灯。 屋门虚掩,里面传出咕咕咚咚的响声。 “装好了没?” “还差一个螺丝,马上就好!” “兄弟们辛苦了啊,装好了,我今晚请大家喝酒。” “白的?” “啤的。” 里面传来失望的叹息声,“奶奶的,等工程完工,老子非把小卖部的白酒都买下来!” “买下来你也顾不上喝!等完工那一天,你啊,早就卷铺盖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哈哈哈,也是……也是……”工程人的辛苦,工程人对家人的思念,只有在项目竣工的时候能够得到全部的释放。 屋里的人正在互相调侃之际,却没防备屋门被人推开了。 军人敏锐的直觉,让严臻比其他人更早发现立在门口的人影。 他的目光轻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上堆满笑容,迎上前去,“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过两天才能休息吗?” 之前,长安说过两天才能抽空回来陪他,没想到,她竟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怎么了?我不能回来?”长安皱着眉头睃了睃正在安装新木床的赵铁头等人,疑惑不解地问:“你换家具做什么?我一个人,睡不了那么大的床!” 目测那张已经快要组装完成的大床足有一米八宽,两米长,她一个人睡,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床。 难道他身材高大,嫌弃之前的床太小,睡得不舒服,所以就私自做主换了。 严臻摸着鼻子笑了笑,“你睡不下,不还有我嘛。难道,你回来了,还要另支一张床不成?” 赵铁头他们肩膀一耸一耸的,口中发出哧哧的怪声。 长安面红耳赤地张张嘴,最终狠狠地瞪了严臻一眼,扭身走了。 严臻赶忙跟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别生气呀,我承认这事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可之前那床木头已经朽了,我住进来的第二天,床板就塌了个洞。我想着总是要换的,干脆就换张大床,将来我走了,你睡起来也舒服些。” 长安被他气笑了,“我要那么舒服做什么!我又不在上面打滚!” 严臻眸光一暗,攥着她胳膊的手指一紧,压低音量说:“那可说不定……” “你……流氓!”长安的脸腾地烧烫起来。 她伸脚踹向严臻,他却灵活避开,而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傻瓜,我们现在是夫妻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郎新娘 微哑低沉的一句话,顿时把长安的心变得酸酸软软的。想起这些日子所受的煎熬,她不由得眼眶一红,顾不得身后就是人来人往的院子,主动朝严臻偎了过去。 严臻叹了口气,紧拥着她,柔声说:“你受苦了。” 她的身子颤了颤,像小猫似的呜咽了一声,慢慢合上眼睛。 严臻你知道吗。 她不怕吃苦,更不怕受委屈,她怕的,是失去他这方温暖的怀抱。 如果连他的呵护也感受不到了,那她真的会失去坚持的勇气…… 翌日清晨。 长安从梦中醒来,一张温煦明亮的笑脸,正杵在她的眼前方。 她愣了愣,不甚清明的瞳孔骤然一缩,双手抓住蓝色薄被的边缘,挡住口唇,神情略带紧张地看着他:“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严臻笑呵呵地看着她,“你流口水的时候,我就来了。” 她低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把被子一点点拉高,蒙住头。 他哈哈大笑。 昨天晚上,赶上轮休的赵铁头等人把严臻拉去侃大山,后来谈得兴起,严臻干脆留宿那边没有回来,长安得到消息后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她一直头疼怎么和严臻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在朔阳的时候,也曾同屋共眠,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越礼法的界限。长安觉得,男女没经过婚礼这一关,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自然也不能睡在一张床上了。 她的思想在时下崇尚自由个性的年轻人眼中或许是迂腐陈旧,不合时宜的,但她却觉得身为女子,只有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才能活得有尊严,才能赢得爱人更多的尊重。 严臻理解她。 所以在朔阳家里他会睡在客厅,在工地帐篷他会睡在椅子上,现在到了营地,他会睡到工友的宿舍去,他一直都很尊重她,不想让她觉得不自在。 就冲这一点,她就很感激他。 脸蒙在被子里,耳朵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好奇的把被子扯开一道缝,朝屋里探视。却看到严臻正拉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套崭新笔挺的军礼服。 “你怎么还带着礼服?”她诧异地问道。 “穿啊。”他把礼服挂在臂弯,伸手拍了拍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欣赏地看着衣服上金色的扣子和金黄色的绶带。 穿? 在这鸟不拉屎兽不跑的荒郊僻壤穿军礼服? 给她看? 还是故意在工友面前抖威风? 原本想毫不客气地怼他两句,可奇怪的是,一见到他手里深绿色的礼服,她却莫名地感到兴奋起来。 竟有些心痒难抓,跃跃欲试,迫切的想要看到他换装后的样子。 于是她坐起抱膝,双目发亮地瞅着他,“别人都说最平凡的军人穿上军礼服也能增加颜值,你穿上,我看看,是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 他朝她挤了挤眼睛,笑着说:“待会儿就见到了,不着急。” “为什么要待会儿,我现在就想看。”她不明白。 他看看表,轻轻咳了咳,“现在不行,还不到时候。” 说完,他趁长安噘嘴抗议之际,忽然欺身上前偷了一记香吻,而后在长安发作之前,大笑着快步溜了。 “严臻——” 长安气得掀被要追,可屋门一响,从外面呼呼啦啦涌入几个陌生的女人。 “你们是谁?”长安警觉地盯着她们。 “我们是大安县吉丽婚庆公司的化妆师,来给新娘子化妆呀。”年纪稍长的一个中年妇女操着本地普通话,笑吟吟地说道。 婚礼?新娘子? 长安完全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啥时候要办婚礼了? “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找你们……” “你是不是姓长?” 长安点点头。 “刚才那男人是不是你丈夫?” 长安的嘴唇轻轻翕合两下,又点点头。 “那不就对啦!是你男人委托我们公司操持你们的婚礼,我们这才大清早从县城赶过来给你化妆。”那本地女人指了指宽敞的院子,“你看,拱门红毯都在弄着呢。” 长安慌忙趿鞋跑向门口,朝外面一看,她就像木头人一样愣愣地杵在那儿,半天没能动弹一下。 原本安静宽敞的场院被红通通的充气拱门和长长的红色地毯占满了,婚庆公司的人和工地的工友们都在院子里穿梭忙碌,她看到赵铁头拿着一个红色的条幅乐颠颠地跑向铺着红地毯的礼台,条幅上写着恭贺新郎严臻、新娘长安新婚誌喜的字样。 她的视线在场内扫了一圈,唯独不见严臻。 心里惶惶的,犹如爬了几十只虫子,又痒又麻。 不行,她得去找严臻问个清楚。 可她刚一迈步,双臂却被屋里的女人架住拽了回来,“新娘子在屋里待着,吉时到才能出门。” 长安挣了挣发现无用,于是咬牙抗议道:“我还没刷牙洗脸。” “交给我们。今天你的一切需要,都不用自己动手。”女人一摆手,已经有同伴端着净面的水盆和洗面巾走了过来。 严臻!! 长安在心里哀嚎一声,苦笑着闭上眼睛…… 10月18号上午十点。 在英罗高速tj9标段项目部营地举行的婚礼仪式上,一对身份特殊的新人在领导、工友们的见证下,举行了简单、朴素却又不失隆重的婚礼。 他们拥抱宣誓、放飞气球、到了交换信物的环节,只见戎装英武的新郎将一顶安全帽轻轻戴在新娘的头上,新娘则为新郎戴上神圣庄严的军帽,现场如雷般的掌声将婚礼的气氛一步步推向高潮。 婚礼进行中,英罗公司总经理徐海晏作为主婚人向一对新人致辞。 “这是一场特别的婚礼,这是一场属于工程人的婚礼。你们在自己工作征战的公路线上喜结连理,并将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留在了奉献青春的地方,这是一件令人无比自豪的大喜事!”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这位胸怀宽广的新郎,这位出色优秀的军人,是你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理解和支持!你给了工程人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在这里,我代表英罗高速数以千计的建设者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敬意和谢意!” 台上身着墨绿色军礼服的严臻,站得笔直,气场十足地向徐海晏和台下的工友敬礼致谢。 一旁穿着洁白婚纱,宛如林间花朵般清新绽放的新娘,视线牢牢锁定硬朗帅气的新郎。 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丈夫,是我这一生最亲密的爱人和朋友。 我会一直爱你如初,此情矢志不渝! 第一百六十章 洞房花烛 深夜的营地。 长安搀着醉意醺然的严臻走进宿舍。 “经……经理,别为难……为难严排长……他骗你……也是……是想让……让你高兴……他为了你……可是耗干了脑油……这……这些点子都是他想的……都是他操持的……我……我们就是搭把手……”赵铁头扒着门框,舌头捋不直了还要啰嗦,一旁的王焕奇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扯下台阶,顺手将门关上。 “经理,你们早点睡!” “不……不能走……严排长万一挨……挨打了咋办……” “挨刀子也轮不到你心疼,走!你这个不长眼的!” “骂……骂人!我日……” 外面的音浪渐小,脚步声也渐渐消失,不多一会儿,外面就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长安把严臻扶到床边坐下,刚撒开手,他就像个不倒翁似的‘咚’地仰面倒在床上。 她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半跪在床上,将搭有红喜字的枕头拿过来,垫在他的脖子下面。 他紧锁眉头,嘴里不时哼唧两声,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她跪在床边,伸手在他挤成川字型的眉间揉了揉,想减轻他的痛苦。 他果然不动了,浓眉一展,卷曲的睫毛像扇面似地颤了颤,嘴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松了口气,身子一软,软泥一样倒在他的身边。 太累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好像从知道有这场婚礼开始,就自动陷入一种混沌错乱的状态中去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他成婚,可细细思量后,又觉得没有哪一种婚礼形式能像今天一样把她感动到泪流不止。 正如徐海晏致辞时说的,她和严臻在工作征战的公路线上喜结连理,将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留在了奉献青春的地方,这是一个令人无比自豪,无比骄傲的时刻! 比起城市里那些豪华璀璨的婚礼现场,工地临时搭建的礼台显得有些寒酸,有些微不足道。这里没有衣衫鬓影,华灯香槟,可这里有蓝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有自信淳朴的工友,有热火朝天的在建工地,在他们看来,婚礼的实际意义远比那些虚假的表面功夫更实在,更值得人铭记终生。 可幸福的波浪随着喜宴的尾声渐渐褪去之后,她却变得比以前还要忐忑和不安。 她不敢想象远在苏州的宋志娟,若是知晓婚礼的事,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她挨几句责骂没关系,可就怕把两位老人气着了,气出个好歹来,到时才真的是罪不可赦。 严臻虽然擅于揣摩人的心思,却根本想不到,宋志娟对她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同她一样,他选择用另一种不理智的方法同他母亲抗衡。 说白了,他是个只注重结果不注重过程的人。 之前在部队工地,他能绕过表白那道环节,出人意料的向她求婚,不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可能军人都有这个通病。当既定目标明确之后,他不会考虑那么多的细枝末节,只追求一个结果。可生活的大树却偏偏是由这些细枝末节生成的,没有枝杈的树干,外强中干,又怎能扛过风霜雪雨的侵袭。 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米已成炊。 一切都已成为不可改变的定局。 她只能接受现实,努力趟过宋志娟那道坎儿。 可是,真的好难啊…… 好难。 “你这个冤家……”她苦笑着捏了捏严臻高挺的鼻梁。 “嗯……”睡梦中的他感觉到不舒服,甩甩头,脸侧向她这边。 柔和的灯光下,那桀骜不驯的头发和靑虚虚的胡茬儿,棱角分明的下巴,浓黑纠结的眉毛,让她不禁回忆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 那样戏剧化的一幕,小说也虚构不了的情节,却真实地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她探出手,虚虚描画着他轮廓硬朗的五官。 他的眉毛又黑又浓,睫毛像两个黑色的扇面,微微卷曲,看着竟比假睫毛还要精致几分,他的鼻梁像是陡峭的山峰,又高又挺,他的嘴唇饱满红润,像是剥开壳的石榴,新鲜诱人,嘴角…… 咦! 刚觉出一丝异样,她就被骤然压下来的黑影罩住了,紧接着,惊呼声就被那石榴一样饱满红润的嘴唇紧紧的堵住,连同呼吸,一起被夺了去。 他竟然没醉! 故意骗她! “唔唔……” 喉咙里逸出低浅的颤音,身子如同堕入火炉,炙热难当…… 不知过了多久,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山野丛林里吃人的猛兽,紧盯她礼服领口处白皙的肌肤,倒吸口气,抱起她,一边亲吻,一边朝门口那边挪。 她拉住他的衣袖,迷蒙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去?” 他不说话,手一伸,啪地按灭照明灯的开关,又朝门上踢了一脚。 “哧哧……”门外响起促狭的笑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渐渐散去。 长安在黑暗中捂着脸,闷头窝在他的胸前,再也不肯抬头。 严臻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而后,抱着他最亲爱的新娘,稳稳地朝床上一抛…… “严……唔唔……” ************************* 不论对男人还是女人来讲,洞房花烛夜都是人生中最不容易的时刻之一。 尤其是女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一般要承受比男人更大的压力。 清晨。 “长安,醒醒!” 耳畔熟悉的呼唤把长安从梦境中脱离出来。 她动了动眼睑,声音沙哑地咕哝道:“几点了。” “七点。” 她把脸扭到一边,“我困,再睡会儿。” “小何打了几个电话……” 长安一个激灵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呀!” 只见她面红耳赤地倒在枕头上,一双浓眉皱成川字型,手里却拼命拽着被头,遮掩身体上的痕迹。 严臻眸光一暗,坐在床边,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住。 作势就要亲下去,却被她挡住嘴。 “没刷牙。” “我不在乎。” “手机!”她捂着嘴唇,不让他得逞。 怕耽搁正事,她眼光急切,神情已显焦急。 他哧哧笑着,把安静的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下清醒了吧。” 她愣了愣,伸手拧了他一下,嗔怪怒道:“你又骗我!” 他哈哈大笑,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屁股,“快起床,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一百六十一章Amani 秋日的大山,放眼望去,皆是无山不绿、无峰不秀、无石不奇、无水不飞泉的盛景。 顺着山民踩出的小路向上攀登,一路林木葱郁,流水潺潺。山谷间清凉的晨风夹杂着山花的清香沁人心脾,在石头与草茎之间流淌的清泉,合着虫鸣唧唧,鸟儿的欢唱,宛如奏响一曲琳琅叮咚的山林奏鸣曲。 越向上走,山道越窄,道路也越发崎岖。 长安的呼吸开始变得浊重而又压抑,弯腰鼓腮的时候多了,抬头仰望风景的时候少了。 严臻转过身,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有力,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扶持牵引着她继续前行。 她仰起头,望着晨光中英气勃勃的严臻,胸臆间升起阵阵滚烫的暖流。 未来的路,即使再难走,她也不会是孤单一人了。 从繁花似锦的山谷到气势恢宏的天然瀑布,再到人迹罕至的天眼熔岩,最后如愿以偿,登上十万大山的顶端。 刀岩峰。 因壁立绝顶,峰薄如刀而得名。 登上峰顶远眺,脚下山峦起伏,云雾缭绕,仿若置身于天上人间的幻境。 山谷中,可见一条绿色的丝带,逶迤穿过崇山峻岭之间。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天地大美,四时更迭,万物枯荣,周而复始,是大自然的伟力所致,人在浩瀚的宇宙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 这种震撼刺激的视觉冲击让长安几乎忘了呼吸。 她红润的脸庞沐浴在金色的晨光里,凝望着大自然的盛景,久久挪不开眼神。 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形容她内心的震撼,她握紧严臻的手,靠向他的肩膊。 严臻翘起嘴角,两人互相依偎,享受着彼此间心灵交融的幸福感觉。 时光清浅,静待花开。 岁月轻柔,生命留香。 “你看,那是你们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严臻揽着长安的臂膀,指着绿色山脊那边褐黄色的公路路基说道。 长安定睛一看,不禁挺直脊背,眼里逸出惊喜,“就是,就是9标的工地!” 没想到,在这十万大山的刀岩峰上,居然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工地。 严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沉稳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卫星在太空拍摄的照片还能看到长城呢,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定胜天。这个人定胜天,不是指我们人类一定要战胜征服自然,而是要与自然和谐共处,共生共存。正如古时的长城,正如这一条条打开闭塞之门的幸福路、致富桥,因为它对人类的发展有益,所以它们才有了存在的价值,才会被大自然接纳,融合,传承。人应生而有所敬畏。长安,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对广阔的宇宙,自然保持着一颗虔敬之心,这样才不会贻害子孙,遭后人唾骂。” 长安点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人类的发展离不开工程建设,作为工程人,一定要高质量高标准的施工,把善待大自然,保护生态环境,保护我们人类共同的家园,当做追求的目标。” 严臻微笑,赞许地摸摸她的脑袋。 她歪着头,鼻尖一耸,调侃问道:“那你呢?未来的将军,你准备为这片壮美的山河做些什么贡献呢?” 严臻凝神思忖片刻,从领口掏出两根耳机线,一头塞进长安的耳朵里,一头塞进他的耳廓。 长安诧异地看着他。 他打开随身mp3,指着山谷的风景,揽住长安。 “烽烟掩盖天空与未来 无助与冰冻的眼睛 流泪看天际带悲愤 是控诉战争到最后 伤痛是儿童 我向世界呼叫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tune take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tune take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乐曲中,一个小孩稚嫩却又沧桑的童音,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主旋律,深深的植入听者的内心。 “beyond……”尽管她听过的歌曲不多,可因为他喜欢,所以她记住了beyond,记住了海阔天空里面沧桑的呐喊。 严臻笑着亲吻她的睫毛,“这首歌的名字叫《amani》,是家驹在目睹海湾战争的残酷之后,为呼吁资助非洲难民儿童,呼唤和平而创作。” “amani?”她喃喃重复,眼里露出困惑。 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amani的字母。 “非洲斯瓦希里语,和平之意。” 和平,amani。 amani,和平。 “nakupenda nakupenda wewe,我们爱你;tune take we we是我们需要你的意思。”看到长安很感兴趣地无声默读,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鼓励说:“跟我一起念出来,nakupenda nakupenda wewe,我们爱你。” “nakupenda nakupenda wewe,我们爱你。” “tune take we we,我们需要你。” “tune take we we,我们需要你。” “和平,我们爱你,我们需要你……” 长安突然停住,她看着严臻,漆黑的眼睛里一点一点燃起亮光。 她明白了。 这就是严臻的回答。 他用一首震撼人心的《amani》回答她的问题。身为军人,没有什么,比捍卫这片壮美的山河,比维护和平安宁的生活更有意义了。 长安望着英武磊落的严臻,一股强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她能与这样有情有义,铁骨铮铮,胸中有丘壑的军人比肩而立,成为他最亲密的爱人,这是何其幸运一件事啊,同时又与有荣焉。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tuna taka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严臻磁性浑厚的嗓音合着她的低吟浅唱,回旋在寂静的山谷中…… 一周后,严臻离开工地,踏上归途。 临别前,在县城的火车站,一向干练洒脱的长安却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似的紧抱着严臻,不肯松手。 “好了,好了,你看,小朋友都笑话你了。”严臻指着候车室里一个捂嘴哧哧笑个不停的小男孩,让长安看。 长安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严臻,“笑就笑。” 严臻捏了捏她的脸,歪着头,调侃说:“呦,这是要掉金豆呀,别急,别急啊,让我找个碗装着。” “讨厌……”长安又哭又笑地拍了严臻一下,眼眶更红了。 严臻摸摸她的后脑勺,叹了口气,把她压在胸前。 “长安,你这样子,我怎么舍得走呢。” 她撇撇嘴。 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广播里开始播报检票通知。 “我得走了。” 她吸了吸鼻子,扬起脸,冲着他勉强笑了笑,“一路平安。” “好。” 许是离别的愁绪触碰到心里的疙瘩,她目光纠结地看着他,“你妈妈……” 宋志娟那一关该怎么过?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怜惜地看着她,“我妈的事交给我,家里的事也交给我,你只管甩开膀子加油干!争取做一番大事业!但是有一条,不许把自己给饿瘦了,饿病了,记住了吗?”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前升起一片白色的水雾…… 第一百六十二章 传奇人物 一晃眼时间进入2013年。 5月15日。 英罗高速9标路面主线贯通,项目部取得全标段第一名的辉煌战绩。 6月初。 项目部负责的工程提前26个月全面竣工。 7月。 英罗高速公司召开交工验收会议,经过g省质监站的评定,9标的工程质量评分达到惊人的97.6分。 月末,9标项目经理长安的事迹登上央视新闻,她带领的团队不仅创造了g省高速建设的奇迹,也在全国范围内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时间,长安名声大噪,许多兄弟单位的人组团来工地取经,可他们见到长安本人后,又个个惊掉了下巴,谁也没想到,新闻报道中的传奇人物,竟是个容貌出色的黄毛丫头。 可几天接触下来,他们又个顶个的佩服起长安来。 顺利拿下一场接着一场的大会战,两天之内连续罢免3名渎职干部的铁腕手段令全标段哗然,一个附属工程的小组长闹情绪,她亲自上门做通小组长的思想工作,避免了一起恶性停工事件。 从落后标段到独占鳌头,从差点被清退出场到提前26个月主线竣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施工经历背后长安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努力,承受了多少误解和压力,谁也无法估量清楚。 而她卓有成效且兼具人性化的管理方法,让前来取经的兄弟施工单位的人无不交口称赞,获益良多。 8月。 长安接到龙建集团的召回电话。 离开工地的前一天晚上,她自掏腰包在营地食堂摆了两桌,宴请项目部中层干部和相熟的工友。 入席后,这样平常大大咧咧的汉子们一反常态,变得出奇得沉默。 长安抿着嘴,清粼粼的眸光在这些熟悉的面孔上面挨个转了个遍。 “酒拿来。” 她指着何润喜。 小何一愣,拿起桌上开盖的白酒递给她。 她把口杯里的饮料倒在小碗里,握着白酒瓶,咕咚咚倒满。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她。 她起身,端起酒杯,目若朗星地望着众人说:“时间一晃一年多过去了,和大家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如今相处愉快,难舍难分,我一直最想感谢的,始终是你们,是9标的工友兄弟们。没有大家对我支持和照顾,我现在恐怕还一事无成。真的是很谢谢大家,我这人不太会说话,以前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说得不妥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原谅。明天我就要离开营地了,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不如借这杯薄酒,向大伙儿表示谢意,我干了,你们随意。” 说完,她不顾四周的劝阻之声,仰脖,一口气喝完杯中酒。 烈酒入喉,辛辣之后是那百般的回味。 “好酒量!” “爽快!” “经理,我敬你!” “经理,我赵铁头这辈子只服你一个人!我干了!” “我陪一个。” “经理,我也要敬你一杯!” “来!喝!” 食堂里窒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就连做菜的大厨也跑出来向长安敬酒。 “经理,你不走不行吗……”从项目部成立之初就跟着她的何润喜两眼通红地恳求她。 她笑了笑,低声宽慰小何:“新来的经理人很好,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你还做助理。” 小何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舍不得你走……” 她点点头,拍拍小何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身边的人递过来一杯温开水,她偏头一看,笑了笑,指着那人说:“噢,是雷工啊,你……不是不理我吗?” 雷河南瞪着铜铃似的眼睛,面露愠色。 “经理你快喝水,这酒后劲儿很大。”小何赶紧抢过雷河南手里水杯,塞进长安手里。 她低头喝了口水,可能胃里舒服了,她很快抬起头,冲着雷河南笑了笑。 雷河南被那抹忽然绽放的笑容震得怔住,心脏噗通噗通跳个飞快。 他的愕然看在何润喜眼里就变了味,以为脾气火爆古怪的‘雷公’又要在践行宴上闹起来,于是慌忙架起长安,向大家道歉,“经理好像醉了,我扶她去透透气。你们继续,酒不够直管找王大厨要。” 长安拧着眉头,瞥着小何,抗议说:“我能喝不能喝,我心里清楚,我没……没醉。” 小何哄着她,“没醉,对,你没醉。就是出去透透气。” “我还能喝,我高兴……” “能喝,你能喝。待会儿我陪你喝,走,咱们先出去。” 小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长安从食堂里搀扶出来。 小何摸了摸裤兜,发现手机落在餐桌上了,于是他把长安安置在食堂门外的水泥台上,叮嘱她不要乱跑,就急匆匆回去了。 小何刚走,长安就扶着水泥台子站了起来。 她用力吹了口气,脚步虚浮地朝营地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她就被一个黑影拦住了。 “你去哪儿?” 她眯着眼睛,借着入口的灯光,望着那个人,看了半天,忽然笑了,她用食指点着他,说:“雷公,说话像打雷的雷公。” “咦?我……我们不是吵架了吗……你吼……吼我……让我早……早点滚蛋……” 雷河南扶着额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上前一步,右手穿过她的臂弯,牢牢地箍住她。 “你……干什么!”长安挣了挣,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雷河南白她一眼,“送你回去!” “我……我不回去……我得……去工地……还没……没巡视……”长安指着黑乎乎的大山深处。 “这儿不归你管啦!你调回去了,不用再去工地巡视了!”雷河南大声说道。 长安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不……不用去了……我……我每天都要去的呀……刘师傅还……还在等我呢……不去……看一看……我睡不着……” 这个可恶的女人! 不那么拼,会死吗! 雷河南的鼻腔里赫然涌上一阵酸涩的感觉,他抿着嘴唇,凝视着灯光下英气漂亮的长安,用力摇晃长安的肩膀,再次强调说:“你听清楚了!你现在离开9标了,你已经不是9标的项目经理了!长安,你不用去了!不用再去工地了!” “不……是了?对,我……我不是了。”长安神色懵懂地眨眨眼,半晌,她语声委屈地恳求雷河南,“我……我还……还是想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醉一场 雷河南觉得自己疯了。 他要是正常人,怎么会大半夜不睡觉,陪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跑工地上发疯来。 工地主线竣工,进入零星收尾阶段,入夜后在岗加班的工人极少。 他扶着长安在公路线上走了大约五公里,她终于走不动了,停下来,坐在路边休息。 都说女人天生三两酒。 可能女人天生就能消化分解体内的酒精,总之,在炎热的高温下走了这么久,出了一身又一身的热汗之后,这位‘女中豪杰’总算是清醒了。 她的目光重又变得清澈,只是眉头依旧是紧蹙不展。 “有水吗?”她朝坐在身旁的雷河南伸出手。 雷河南竖起眉毛瞪她,“啪!”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她的手心,低声骂道:“没水!有猫尿!” “猫尿也行。”她涎着脸,笑望着他。 他从鼻子里哼了声,在宽大的裤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瓶纯净水扔过去。 她伸手接住。 “谢啦!” 拧开瓶盖,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上一次这么喝酒,是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父母一周年忌日的时候,我一个人喝了一瓶劣质白酒,醉了一天一夜,我的大学室友说,我哭湿了三条枕巾……”她垂下眼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是……”雷河南神色愕然地看着她。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仰脸,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轻声说:“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儿,其实咬咬牙,逼一逼自己,也就迈过来了。” 雷河南沉默片刻,学她的样子,双手撑在身子两侧,抬头,仰望星空。 “我也是个孤儿。” “哦?” “我家住在河南乡下,家门口是一条尘土飞扬的省级公路,下坡,弯道,每年,都有货车在这个路段出事。后来,有一辆大货车刹车失灵,从坡上冲下来,撞进我家……” “我父母也是因为道路设计缺陷罹难。” 这么巧。 雷河南讶然沉默。 半晌,他伸手,拍拍长安的肩膀。 “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你还有个弟弟。”他神情落寞地说。 “是啊,这点是比你强。我弟弟是个非常棒的律师,工作还不到三年,已经在律所独当一面了。哦,他是维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维正,你知道吧,上海最好的律所之一。”长安毫不掩饰脸上骄傲的神色。 律师了不起啊。 雷河南撇撇嘴,随意问道:“结婚了吗?” 长安面色一凝,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结了。今年年初,他和爱人瞒着双方家人去三亚旅行结婚了。” 长宁自作主张的毛病和严臻如出一辙,偏偏还没法补救。 这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愧对长宁,愧对去世的父母。 “依我看,旅行结婚既经济又浪漫,有百利而无一害,国家应该在适婚青年中大力推广。”雷河南说完瞥了她一眼,神情鄙夷地说:“哪像你,结个婚大操大办,劳民伤财,搞得全标段人尽皆知。” “我……”长安词穷。 “我什么我!那个当兵的有啥好的?你还没在他身上吃够……”雷河南抬高音量,连珠炮似的吼到一半,忽然顿住,不说了。 长安拧着眉头盯着雷河南,“你想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没有。”雷河南收回视线,手撑地就要站起来。 长安猛拽他的胳膊,他噗通一下跌坐下来,神色愠怒地竖起眉毛,就要发作。 可一转头,恰好撞上长安那双清澈的眼睛,她的眼里闪着聪慧、坚定的光芒,直直地盯着他。 他微微一怔,避开她的目光,转过头,闷声说:“反正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倒是说呀!大男人磨磨唧唧的,让人猜心思,你丢不丢人。”长安咄咄逼人。 雷河南被她一说,火气也上来了,他冷笑一声,大声吼道:“我知道他家里人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所以你才会接个电话就失魂落魄的把我和小何弄混,倒水也不知道满还是不满,后来,他来了,弄出个震惊全标段的婚礼把你糊弄住了,实际上呢,你和他的问题根本没得到解决,你还是会接到他家里人打来的谩骂电话,你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坐发怔,长安,你不幸福,你一点都不幸福,我什么都知道,我不说,是怕伤害到你的自尊心,我……” “你偷听我的通话内容了?”长安隐去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语气清冷地质问道。 雷河南的脸涨得通红,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哑然几秒,低吼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卑劣无耻之人?” “我雷河南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做那些让人嗤笑唾骂之事!就算我们经常吵架,那也是仅限于公事,与私人无关!”他手撑地腾一下站起来,举高临下地瞪着长安,“至于你的事儿,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信不信由你!” 说完,他就迈开大步,怒气冲冲地走了。 长安望着雷河南的背影,扶着额头,神情苦涩地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竟被跟她水火不容的雷河南一眼就看破了。 她一直是这样情绪外露的吗? 那小何怎么从来没说过相似的话。 夜深了。 山风夹带着一丝清凉的寒意从四面袭来,山间的夜很静,依稀可以听到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和草丛里的虫鸣声,夜空是墨兰色的,点点繁星布满天空,像是一张璀璨的网,轻轻罩在她的身上。 大山里的夜晚是宁静而又孤寂的,却又给人带来一种特别的安全感,仿佛置身其中,就可以远离那些俗世红尘中的烦恼和忧愁。 长安抱膝坐在黑暗的深夜里,望着笔直穿行于大山里的公路,第一次对回家,产生了一丝恐惧的感觉。 不知坐了多久,她缓缓起身,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夜很深,一个人走在路上,总会有些胆怯。 走了十几米,她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噼啪的响声。 瞪大眼睛,警觉地盯着那道黑乎乎的影子,“谁!是谁!” 过了几秒钟,前方响起熟悉的大嗓门,“我!雷河南!” 长安抚着胸口喘了口气,嘴角高高扬起,扬声笑骂道:“我还以为是鬼呢!” 幸好,他还在。 幸好,他没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八字箴言 8月末,上海龙建小区。 易键璋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听到敲门声,他一边答应,一边健步走去开门。 “长安!”易键璋又惊又喜地叫道。 “师父。”穿着蓝色连衣裙,亭亭玉立的长安笑着举起‘大个烧鸡’的袋子,“我来讨饭吃了。” “快进来!快进来!”易键璋拉着长安进屋,“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电话。” 长安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说:“昨天晚上到的,怕您睡了,就没敢打扰您。”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从向春那儿听说你要回来了,这几天都在惦记着这事。”易键璋笑着指指长安,“是不是馋我做的蒸饼卷菜了?” 长安歪着头,故意想了想,才语气俏皮地说:“可不是嘛,夜里做梦都在吃您做的卷饼呢!” 易键璋哈哈大笑,接过她拿来的大个烧鸡,进厨房忙活去了。 长安打量着易家的客厅。 与以往整洁的面貌不同,今天这个方方正正的空间显得有些杂乱。 褐色的实木茶几上搁着几本工具书,皮沙发上搁着一摞叠过的衣服,沙发一旁的过道平铺着一个26吋的黑色行李箱,箱子大敞口,里面已经塞得半满。 她变了变脸色,揪着忽然变得窒闷的胸口,几步冲到厨房门口,声音急切的问易键璋:“您收拾行李做什么?是要走了吗?” 易键璋一边揉面,一边回过头目光歉疚地看着她说:“后天走。” 后天? 后天就要去非洲了! 原以为拖个一年半载的,易键璋就会断了去非洲的念想,可是没想到,他还是要走了。 长安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她像木头一样愣愣地杵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恍然苦笑说:“怪不得王总着急火燎的叫我回来,他是怕我来不及送您。” 易键璋笑了笑,“是我的意思。我跟向春说,临走前想再见你一面,有样东西想送给你。” 送她? 长安摇摇头,“我不要。” 这些年,易键璋对她和长宁,可谓是照顾有加,能给的,不能给的,只要他们姐弟需要,他从不会吝惜分毫,往往是来一次,走时带走一堆。 易键璋的恩情,她没能有所回报,他老人家就要…… “真不要?那你可别后悔。”易键璋伸手点点她。 她勉强笑了笑,第一次没有回嘴,而是返回客厅,帮易键璋整理行李。 蒸饼卷菜。 软韧的面饼卷上新鲜爽口的素菜丝儿,一口咬下去,小麦粉和菜蔬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可谓是唇齿流香。 往常,只要易键璋做这道拿手菜,必定会叫长安来大快朵颐一番,长安也极给他面子,每次不连吃五张饼都不会停下说话。 可是今天的饭桌上,两人各藏心事,一共十张饼,两人加起来才吃了不到一半。 “我吃好了。”长安起身,拿起桌上的碗筷。 易键璋看看她,“不再吃点?” “吃饱了。”长安指指客厅的行李,“我帮您收拾。” 她把碗筷送进吃放,洗涮干净,又回到客厅忙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帮忙的,易键璋之前已经把要带的东西归类整理好了,她只需要合理安排空间,把它们都放进去就成。 她在行李箱里比比划划,这边易键璋拿着东西从书房走了过来。 “长安,别忙了,你先坐下。” 长安抬起头,看了看易键璋和他手里的一个卷轴,起身,坐在沙发上。 易键璋落座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朝对面推过去。 “这是家里的钥匙,我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长安放在膝头的手指绞在一起,她咬着嘴唇强调说:“我可以帮您看家,可您一定要早点回来。不然的话,时间久了,贵重的东西坏了丢了,您可不许怨我。” 易键璋莞尔笑道:“不怨,不怨。”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她盯着易键璋的眼睛。 易键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说:“等那边不需要我了,我就回来。” 长安喉头发紧,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这是不准备回来了吗? “这个,这个也是送给你的临别礼物。”易键璋指了指茶几上的卷轴。 长安吸了吸鼻子,闷声问:“您不会是把传家宝送给我了吧,太贵重的话,我可不敢要。” 易键璋鼓励地摆摆手,示意她打开看看。 她拿起沉甸甸的卷轴,解开系绳,只觉得手心一抖,一幅长约二米的竖幅大字就显露出来。 易键璋起身,帮她把字画卷轴摊开在长方形的茶几上。 长安侧身默读。 献身负责鞠躬尽瘁 落款,是易键璋的表字,崇青。 看书写的年份,竟已是二十年前。 易键璋的字写得极好,但为人低调不张扬,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他除了是国内优秀的道桥工程师之外,还是一名颇有造诣的书法家, 长安常跟易键璋开玩笑,说哪天失业了,她就去典卖他的书法作品,说不定,还能成为富婆呢。 “献身负责,鞠躬尽瘁。”长安念出声来。 “我不仅把作品送给你,也把这八个字送给你。”易键璋表情凝重地指着字画卷轴说。 长安愣住了。 连字也要送给她吗。 “献身负责,鞠躬尽瘁,这八个字看似普通,意义浅显易懂,可是想要做到它,并且做好它,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在土建行业干了一辈子,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可我今天依旧不敢夸口说,我达到了这八字箴言的境界。长安,人的一生看似漫长,实际上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过是沧海一瞬,在有限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有儿女情长,不应该只有风花雪月。我们要做的,是在尽力延长生命长度的同时努力去拓展生命的宽度,深度。我们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这个人类生存的世界,为子孙后代留下有益的东西。” “所以,我去非洲索洛托,并不仅仅是为了还愿,我想用余生为那里的人民做些事情,尽我所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我希望在我离开人世的时候,我能配得上献身负责,鞠躬尽瘁这八字箴言。长安,我把它送给你,也是希望你能把它当做自己的座右铭,并为之努力终生。” 易键璋的肺腑之言仿佛醒聩震聋的雷声,使长安为之震惊。 她与易键璋,相差的何止是年龄和阅历,在这位心胸广博的老者面前,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昏昧糊涂、不明事理的人。 “谢谢师父的教诲,我记住了。”她抬起头,目光钦敬地看着易键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搬家 帮着易键璋收拾好行李,长安便要告辞,易键璋送她下楼,说起严臻和她的事。 “虽然你们的婚礼办得仓促了些,可我听知情人说,当时的场面也是很隆重,很正式的。长安,小严为你牺牲不少,以后你可要念着他的好处,夫妻同心,把日子过好。” “嗯。我会的。”长安点点头。 “你回来以后住部队吗?上次小严来看我,说他分了一套房子。”易键璋关心问道。 “我这边的东西还没收拾,等收拾好了就搬过去。”长安说。 易键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长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新婚志喜和乔迁之喜一并算上,不要嫌少啊。” “您已经给过我了……”长安一边躲避,一边扬起手里的卷轴。 可易键璋却把东西硬塞进她的手里,“长辈给的,不收下就不是不敬,快!拿着!” 长安无奈,只好接住,易键璋冲她摆摆手,“去吧,晚了路上不安全。” 长安神情不舍地叫了声师父,朝易键璋挥挥手,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她不由自主的慢下脚步。 在道路转角,她干脆停下来,回头望了过去。 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下,那抹孑然瘦削的身影依旧是清晰可见。 师父没回去。 一直在目送她离开。 她的眼眶里泛起一阵的潮热,口中喃喃地叫了声师父…… 第三天,易键璋启程远赴非洲索洛托共和国,他行事低调,拒绝任何人前往机场相送,最后选择用一种无言的方式告别祖国和亲朋。 易键璋走了,长安没有再赖在公寓不去部队的理由。 她找了一辆工具车,拉着一些必要的行李搬去新家。 新家她只去过一次,后来她去g省施工,一年多不曾回沪,严臻在电话里只说做了简单装修,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76***部队一共有前后两幢家属楼,紧临部队营区,被足有三米高的围墙圈了起来。大院里绿化成熟,四季如春,居住舒适度高。院里设有休息区、健身区,门口还有卫兵站岗执勤,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在自家楼道前,长安利索地跳下汽车。 看到路边那个手插在裤兜里,一脸不耐的漂亮男人,她不禁摸了摸鼻子,诧异地上前招呼说:“怎么是你呀,廖医生!”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严臻呢?他不过来了?” 她和严臻说好今天搬家,严臻说他会请假在家属楼这边等着,可她来了,迎接她的却是好久不见的廖荇翊。 和记忆中的印象差不多,还是漂亮精致得不像个男人,还是趾高气昂,还是两眼的红血丝,一看就是通宵工作所致。 “你老公有事,来不了了。”他走上前,扒着工具车的车斗朝里面看了看,不由得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埋怨的神色,“你不是一个人住吗?怎么这么多破烂!” 破烂! 长安被他气笑了,“嗳,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是破烂了,那些都是书好吧。我的行李只有两个包,我自己拎着就上楼了。” 廖荇翊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抓起那两个硕大的行李袋,丢在长安脚下。 “归你了。” 长安气结,拎起袋子就朝楼道里面走。 可袋子实在是很重,她刚走到一楼拐角,就龇牙咧嘴地露出苦相。 可咬牙也得死撑,她可不想被那个拽得要命的廖荇翊耻笑。 几分钟后。 长安发誓,她这辈子也不再夸海口了。 尤其是在廖荇翊面前。 “咚!”行李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弓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像沙滩上濒临死亡的鱼儿一样,瞪着眼珠子,急速地呼吸。 身后传来几声幸灾乐祸的笑声,“让让,别挡道。”感觉到屁股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她斜倚着墙壁,朝拎着两捆书,健步如飞超过她的廖荇翊瞪了过去。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啊呀!咚!!” 长安只看到楼梯上荡起一阵嚣张的灰尘,再定晴一看,“扑哧!”她按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温雅的、漂亮的、斯文的廖医生,竟马失前蹄,不小心趴在地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长安神情愉悦地大笑,笑声回荡在楼道里,久久盘旋不去。 廖荇翊慢慢坐起来,一边轻轻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撩起眼皮朝那个聒噪的女人看了过去。 谁知入眼却是一张宛如阳光般粲然明媚的笑脸。 她笑得那么张扬,那么自在,那么的无拘无束,像是山野中迎风招展的野花,又像是院子里盛放的玫瑰,毫不设防的把她最真最美的一面展露出来。 廖荇翊第一次见到如此率真随性的长安,在他的印象里,她总是端着架子,谁也不稀罕,谁也不想理。 没想到,她竟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廖荇翊愣了愣,严厉的喝斥都已到了口边,却只是动了动嘴皮,悻悻然地哼了一声,扶着楼梯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还不快搬!” “搬!这就搬!”忍俊不禁的应和声,让背转身去的廖荇翊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长安刚把行李包拖进家门,廖荇翊就扔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扬手接住,低头一看,竟是家里的钥匙。 “还给你了。” 他转身出门,走了几步,忽然折回来警告长安:“你就在上面待着,别给我添乱。” 长安一看见他就想笑,于是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廖荇翊悻悻然走了。 长安吁了口气,转身打量起属于自己的新家。 嚯! 她蓦地瞪大眼睛。 客厅左侧摆着一套米色的沙发和茶几,对面挂着一个液晶电视,电视两边是一个造型典雅的玻璃柜子,里面陈设着一些摆件和艺术品。 靠近厨房的地方,摆着一套米白色的餐桌椅,厨房里添了一台冰箱,还有一些锃光瓦亮的炊具。卫生间加装了整体浴室,更换了坐便,看起来格外整洁。 主卧靠窗摆着一张米色的双人床,床上铺着蓝色碎花的床罩,显得屋里的气氛很是温馨,长安伸手摸了摸纯棉质地的被单,在床前立了一会儿。 床对面是一个造型典雅的梳妆台,台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欲滴的野花。 铁线莲! 长安眼睛一亮,走过去,拿起花瓶闻了闻。 隔壁是次卧也是书房。 考虑到严定尧夫妇偶尔会来居住,所以床具选的就是中规中矩的款式。不过进屋之后,长安却惊喜地叫出声来。 书柜! 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个整面墙大型书架。 顶天立地的大书架,特别适合藏书多的人,而且这种书架,也不用担心顶部跟底部堆积灰尘。 第一百六十六章 较劲儿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别看廖荇翊瘦得跟麻杆儿似的,三级风就能吹跑,实际上他的身体素质好得很,只见他上上下下十几趟,没喊一声苦就把长安那些‘宝贝’搬完了。 长安把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看不出来啊,廖医生还是个练家子。” 由于体力过度透支,廖荇翊白净的脸皮此刻泛起红潮,他接过水,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气息微喘地说:“那你以为我是什么?绣花枕头?窝囊废?” 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她也不用脑子想想,如果他体力不行,如何应付得了急诊科的工作量。 长安似乎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只是淡淡一笑说:“差不离儿。” 廖荇翊蹙了蹙眉毛,正要发作,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 “婉枫!”廖荇翊诧然叫道。 门口亭亭玉立的女军官,不正是他那个令人头疼的妹子,廖婉枫。 长安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而后略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睑。 “哥,你果然还在呢!”廖婉枫熟门熟路地进屋,上前挽住廖荇翊的胳膊,晃了晃,娇嗔说:“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要不是嫂子跟我说你来严臻哥哥家里了,我还见不到你呢。” 廖荇翊扯了扯嘴角,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轻带呵责说:“我忙得连跟你嫂子说句话都顾不上,哪儿还有时间来看你。还有,你现在工作了,又是在部队,没事别往外瞎跑。” 廖婉枫噘嘴想反驳,却见廖荇翊冲她使了个眼色,朝一旁的长安努努嘴。 她面色一凝,随即露出一丝微笑,转头,秀气的眉毛下,一双杏眼目光灼灼地盯着长安:“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长安的视线轻轻巧巧地落在她的脸上,笑了笑,“你好。” 廖婉枫盯着长安那两汪深泉似的眼睛,虽淡淡的,不带一丝力度,却有种莫名的力量,压得她浑身不舒服。 她是家中老幺,自小就被父母兄长宠惯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用操心任何事,所有的人都还要看她的脸色,包括严家也是一样,严叔叔和宋阿姨一直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就连严臻,在没有遇见这个只知道工作的女人以前,对她,也是温柔以待,小心呵护…… 她咬了咬牙,松开握着廖荇翊的手,径直朝卧室那边走去,“这里的好多家什都是我陪着严臻哥哥去买的,卧室的床品,也是我选的,长……我叫你长安可以吗?” 廖婉枫转过头,精致的眉眼挤在一处,笑着询问长安。 “可以。”长安说。 廖婉枫的眼里掠过一道暗光,“那你叫我婉枫吧,严臻哥哥也喜欢这么叫我。哦,这蓝色碎花的四件套是我选的,严臻哥哥说你喜欢蓝色,我就自作主张选了这套,你喜欢吗?” 长安不动声色地露出微笑,“很好看。” 她是喜欢蓝色,但更喜欢纯净如一的天蓝色,而不喜欢这种小情调的碎花。 廖婉枫原本想刺激一下长安,让她心里结个疙瘩,就是睡在上面心里也不舒坦,可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问什么都有回应,而且态度客气却又不失礼貌,让她一团力气打在棉花团上,那个郁闷劲儿,用言语都形容不出来。 虽然明知道长安不待见自己,她也不是来和哥哥巧遇的,可一时间,她竟词穷到找不到什么由头去刺激她了,于是悻悻然准备出来,却在转身时无意中看到妆台花瓶里盛放的野花。 廖婉枫心中一震,呆呆地怔住。 她早晨在营区遇见严臻的时候,他手里就拿着一束这样的野花,当时她开玩笑,说你不是喜欢舞刀弄枪吗,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喜欢起花花草草来了,他笑了笑,没多解释,急匆匆地跑了。 现在想来,他是为她特意采的,因为她今天搬来新家,一个属于他和她的新家。 廖婉枫觉得眼里一阵刺痛,她飞快地垂下眼皮,眨了眨眼睛,快步走了出来。 “哥,我们走吧。”她勉强冲着长安笑了笑,也没等廖荇翊,径直出门去了。 廖荇翊朝长安摆摆手,“行了,你歇着吧。” 长安送他出门,廖荇翊走到楼梯口,又回头说:“哦,严臻说他今天有很重要的工作任务,估计晚上来不了,让你自己弄着吃。” 长安一听不由得赧然脸热,多大的人了,还要他操心吃饭。再说了,厨房的事她又不是一点也不会做,只是不像工作那样得心应手罢了。 “哦,好。今天谢谢你了,改天等严臻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长安道谢。 廖荇翊摆摆手,快步下楼。 许是之前搬家体力消耗太大,廖荇翊下楼的时候感觉双腿发软,整个人在飘,好不容易追上他家那个宝贝公主,已是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了。 “婉枫……你给我站住!” 廖婉枫仿佛没长耳朵,皮鞋鞋跟在水泥地上蹡蹡摩擦出火星子,廖荇翊一个健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迫使她停下。 “你抓疼我了!放开!讨厌——” 廖荇翊沉下脸,看到周围的环境,拉起廖婉枫的胳膊,把她扯到一边寂静无人的健身区。 “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吗?可你跟我说一句问候的话了吗?只顾着念你的小九九,一言不合就甩脾气,廖婉枫,你以为这是哪儿?是你自己家?我告诉你,你赶紧把那些歪念头给我掐死了,让我再发现你还在打严……打他的主意,看我不抽……” “你打!你打!你打!”廖婉枫像只受伤的小豹子,抻着脖子跟廖荇翊犟。 “你!”廖荇翊举起巴掌,却在看到亲妹子眼里不断积聚的水雾和脸上委屈可怜的表情后,揪着眉毛,愣了一瞬,啪地一下,将巴掌落在自己腿上。 “哥,你还是我亲哥吗?嫂子都比你理解我!哥,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没有他啊……”廖婉枫捂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怕她 廖家兄妹走后,长安也跟着出门去三站地外的大型超市采买,正在挑选商品的时候,凌薇打来电话说要过来玩,于是她赶紧结账回家。 在大院门岗,长安见到已经成为弟媳的凌薇。 “薇薇!”长安小跑过去。 “姐。”凌薇冲她甜甜微笑,弯腰就要去抢她手里的袋子,“我帮你拎。” “不用,不沉。”长安闪了一下,握住凌薇的手,打量着一年未见的凌薇。 凌薇看上去比去年瘦了些,圆圆的下巴显出轮廓,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溢满欢喜地瞅着长安,羞赧地叫:“姐。” 长安应了一声,亲热地拉着她,同执勤卫兵打声招呼,拉着凌薇回家。 上楼的时候,凌薇告诉长安,长宁临时去广州出差,所以不能赶来恭贺姐姐乔迁之喜,请姐姐谅解。 “你告诉他,我绝对,绝对不能原谅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结婚大事也能把我闪过去,你问他,他还有没有良心。”长安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地埋怨道。 “姐你误会宁宁了,他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他说,他说你为了工作连自己的婚礼都顾不上办,他怎么能拖你的后腿。而且,他还说,还说……” “说什么?”长安回头看着凌薇。 凌薇涨红脸,抬起眼皮飞快地睃了长安一眼,结结巴巴地说:“说,说你和,和姐夫偷偷,啊,不,是悄悄,悄悄结婚,不也背着他,把他这么重要的人物闪过去了,说你们姐弟,你们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长安的手猛地一沉,钥匙在门板上刮出难听的杂音。 身后的凌薇吓得一哆嗦。 长安用力闭了闭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将钥匙稳稳插进锁孔,“他是常有理,我总是说不过他的。” 门应声而开。 凌薇看着长安的背影,吐了吐舌尖,拍拍胸口,跟着走进长安的新家。 “哇!好漂亮啊,姐,这都是你设计的吗?比我家还好看呢!我喜欢这个……”凌薇抱起沙发上软得跟团云朵似的抱枕,把脸贴在上面,神情陶醉地说。 长安宠溺地捏捏凌薇的圆脸,调侃说:“你啊,被宁宁伺候惯了吧。” 凌薇羞红脸,语气喃喃地辩驳说:“我又不是猪,我有学着做家务。” 长安瞥了她一眼,她赶紧讨好地眨眨眼,放下抱枕,自告奋勇问:“姐,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长安想了想,指着超市购物袋,“帮我把它铺上。”说完,指了指卧室。 凌薇双眼发亮地抱起袋子,“好。” 片刻后,正在厨房研究榨汁机的长安听到外面传来凌薇的求救声:“姐,我铺不好……” 长安双手按在厨柜边缘,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来了!” 晚饭,长安使出浑身解数,弄出三菜一汤招待凌薇。 “这道韭黄炒鸡蛋,是宁宁最爱吃的,你尝尝。”长安指着颜色尚可的菜肴,眼神期待地看着凌薇。 凌薇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瞬时,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睑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怎么样?好吃吗?”长安拿起筷子,作势要尝。 “好吃!太好吃了!”凌薇快速抢过盘子,一边夸张地夹菜朝嘴里塞,一边夸赞长安:“姐,宁宁说你不会做饭,家务也是一团糟,可我觉得他那是诋毁你,嫉妒你,我觉得你做饭特别好吃,比我妈做得还好吃!” 长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眯了眯眼睛,夺过凌薇手里的盘子,夹起一筷子韭黄炒鸡蛋放进嘴里。 凌薇神情紧张地看着穿着蓝色家居服,气质偏冷的大姑姐。 说句真心话,她对说一不二,做事干练的大姑姐长安一直抱有一丝惧怕。这种感觉,从第一次见到她,看到一向清高倨傲的长宁宛如变了人似的,对她态度恭敬,目露敬重,且俯首听命,死心塌地的模样,她就有点害怕这个从不说啰嗦话的大姑姐。 其实,论起来,见面不多的长安对她还是很不错的,无论是之前同意长宁和当临时工的她交往,还是后来做主给他们买婚房,她这个大姑姐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 可她就是有点怕她,尤其当长安像现在这样紧锁眉头不言声的时候,她就觉得手脚发凉,心也跟着砰砰乱跳。 她已经竭尽所能去讨好她了,甚至把一大盘咸死盐祖宗的韭黄炒鸡蛋都吃了,她还要狠狠责备她吗? “咣啷!” 一声脆响砸在桌上,吓得凌薇惊跳起来。 “姐,对不起,我不该撒谎骗你,这菜不好吃……” 她惊慌失措地道歉。 长安愕然地看着凌薇,又看了看桌上失手跌落的盘子,不禁神色一顿,轻轻地叹了口气,“薇薇,我是不是很可怕。” 凌薇愣了愣,连忙否认说:“没,没有,你……” 长安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凌薇犹豫,她不禁苦笑说:“我不是老师,你也不是罚站的学生,薇薇,你不用怕我。” 凌薇尴尬地坐下。 长安拿起手机,通过查号系统找到附近饭店电话,定了两份套餐送到家里。 凌薇不敢反对,看着长安把桌上的餐盘都撤了,换上颜色清淡的茶水。 “喝吧。”长安把严臻买的骨瓷茶杯放在凌薇面前,看她不动,她扶额解释说:“这个真可以喝,我泡茶的手艺还能拿得出手。” 她以前的大学室友喜欢研究茶艺,连带着她也学了一些皮毛。 凌薇赶紧捧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口,紧接着就吐舌吸气,苦着脸叫道:“烫!烫!” 长安噗哧笑了,她一把抢过凌薇手里的杯子,又把一瓶矿泉水递过去,“我真是被你打败了!你能不能随意一点,随便一点,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当我……是你姐。” 凌薇拧开盖子咕咚咚灌了几口凉水,才一脸愧惭地低声说:“姐,我这人特别笨,说话办事总是不经过大脑,往往是想当然的去说,去做,所以常常闯祸……姐姐,你就不一样,你很聪明,又能干,年纪轻轻的就能独当一面,许多男人都比不上你。我特别佩服你,也因此有点……有点怕你。” 没想到凌薇会向她坦白内心真实的想法,长安看着单纯善良的凌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握住凌薇的手,“傻姑娘,你怕我做什么,我还羡慕你呢。” 啥!羡慕她? 凌薇呆呆地愣住。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速之客 “是啊,你这不是笨,是神经大条。而且,你没听人说吗,像你这样神经大条的人命都会很好。因为你们想得少,所以不会有什么烦恼,也就不会胡思乱想那些伤脑筋的事情。反而喜欢用脑的人事情会特别多,事多遇到挫折的几率自然就大,相对来讲,承担的责任也就会特别多。薇薇,你这样看问题,是不是就会觉得心理平衡多了,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而且不但与你没有差别,而且比你可辛苦了不少。”长安挑着眉毛笑着解释说。 其实,凌薇刚才鼓足勇气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之后,就没先前那么紧张了。现下长安再用半戏谑半认真的口吻解释了她缘何会羡慕自己,凌薇思考之余很是触动,于是感觉和长安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姐姐,你不觉得我笨?” “你非要说你笨,我也没办法。可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连一道家常菜也做不好,岂不是比你更笨。”长安笑着说。 凌薇咯咯笑了起来,她皱皱鼻子,表情可爱地说:“就是咸了点,其他的还好。” 长安不禁哈哈大笑,她捏着凌薇圆圆的面颊,调侃说:“现在还觉得我很可怕吗?” 凌薇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鼓着腮帮子说:“不,不怕了。” 长安露出欣慰的笑容,拉着凌薇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送外卖的到了门岗,她下楼取来和凌薇两人吃了晚饭,饭后,凌薇告辞回家,长安送她下楼,在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桂花树下,凌薇把一个硕大的红包塞给长安,“这是宁宁和我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长安哭笑不得地看着凌薇透着稚气却又一本正经的脸庞,心想,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想给她塞红包。 原本想薄斥几句你们还要还房贷,还要过日子,花这没水分的钱作甚,可想了想,她伸手坦然接住,并且当着凌薇的面打开红包看了看,“呦!还不少呢。” 红包里厚厚一沓子人民币,少说也得一万块。 凌薇赧然却又自豪说:“我们刚结婚,没什么积蓄,但是宁宁说了,只要我和他肯努力,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长安目光闪闪地捏捏凌薇的圆脸,“姐相信你们。” 凌薇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朝她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长安站在树下,望着那个纯善的小丫头还未走出院门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向长宁邀功,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那兴奋劲儿,就像是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足以让她在爱人面前说上一辈子。 长安低下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红包,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天搬新家就独守空房,让长安真切感受到做一名军嫂的不易。 站在家中封闭的阳台朝军营的方向望去,点点灯火如同g省大山里的星光一样,让人不禁遐想连篇。 他在做什么呢? 白天廖荇翊说他接到重要任务不能见她,想必一定是带兵出外训练了。 他总是说她干起工作来不要命,其实他才是真正的拼命三郎。在军营里,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他始终能够保持着热忱之心与坚强昂扬的斗志。 奋斗就是让人生不留遗憾。 这是他亲口对战士们说的话。而他这些年来,也以实际行动诠释了军人这个职业的高尚和威严。 amani。 她没有忘记,在g省十万大山的巅峰,他曾拥着她大声唱出自己的心声。 “严臻……” 长安喃喃叫了声严臻的名字,趴在窗格上,深情地望着远处的军营。 累了一天,长安在浴室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就上床睡了。 临睡前,她翻了翻手机,看到里面并无信息或是电话,不免有些失望。 睡到半夜,她被胸口传来压窒感生生憋醒。 一睁眼,一道黑影压在她的身上,而她的上下两截睡衣均被推高或是拉低,“啊!”她惊叫着拿起旁边的枕头用力捶打着身上的黑影,“抓流——” 后一个字还没喊出来,下巴就被那道黑影捉住,而后,她被一股极冲鼻的火硝味道呛得神智一昏,紧接着,一个黏糊糊的东西就嘬住她的嘴唇,并且把一软物探了过来。 她咬紧牙关,唔唔挣扎,可是双手双脚都被那黑影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正万念俱灰,目眦尽裂之际,‘啪!’床头的台灯亮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乎乎的,涂满油彩的大长脸。 刚想失声尖叫,视线却撞上一双亮晶晶,极有神采的深邃黑眸,她的嘴唇越张越大,那些呼救声咒骂声自动卡在喉咙,一个字也叫不出来了。 “你个没良心的女人,连你老公都不认识了,还敢咬我!嘶!”那人揪着眉毛,气咻咻地翻身坐起,给长安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 长安还沉浸在乍见爱人的震惊里拔不出来,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穿着迷彩军装的背影,嘴唇翕翕合合哆嗦着,喃声叫:“严臻……” “哼!连我都认不出来,你还是我老婆吗?亏我跑了二十里回来见你,你却恨不能把我舌头咬下来是吧!”他愤愤不平的牢骚着,准备下床。 可刚挪了挪屁股,一双雪白的手臂就从他腰间穿过去,把他紧紧箍住,“你去哪儿!” “哼,我回部队!睡我的硬板床去!”他作势要拨开她的手臂,却不想脊背又贴上来一具软软的香香的躯体。 他眸光一暗,双手不禁攥握成拳。 这个女人! 耳畔传来柔柔的呼吸,“我不许你去。” “就去!” “不许!” “就去!就去!就……唔!”严臻蓦地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面露沉醉的女人,喉头夸张地抖动了几下,一个翻身,就把这个日思夜想的女人压在身下…… 不知过了多久,当海浪翻腾般的屋子终于恢复安静之后,严臻神情餍足地抚摸着妻子柔滑的发丝,忽然,语气惊讶地问:“咦!你换床单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吃剩饭 “换了。”窝在他怀里,软得像是一汪春水似的长安,眼皮不抬地说。 严臻摸了摸身下的棉布床单,纳闷地嘟哝说:“那套脏了?” 原本窝在他怀里的长安腾地翻了个身,语气简练不耐地飘来一句:“碍眼。” 他愕然一怔。 估计是不喜欢吧。 他记得早晨过来送花的时候,卧室里铺的不是这个纯色的床单,而是他特意去市区大型商场买的名牌床品,当时他属意的也是这样纯净的颜色,可非缠着他一起同行的廖婉枫却执意说碎花的好看,有情调。 他又不懂,见碎花的那套比纯色的更贵,于是毫不犹豫买了下来。 看来,是他好心办了坏事。 早知道他就不该听那丫头胡说八道,而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下次我会注意,买你喜欢的东西。”严臻愧疚地拍拍她的肩膊。 长安撩了撩眼皮,一脸困乏地推他,“去洗洗,臭死了。” 严臻闻了闻腋下,又摸了摸脸,悻悻然说:“臭男人臭男人,男人不臭还叫男人吗!” “你去不去?”长安隐忍地蹙紧眉头,但是眼睛依旧睁不开。 严臻磨磨蹭蹭下床,刚站在地上,就俯身一把抱起床上的长安,“哈哈!陪老公一起洗!” “喂!你……你放开我……严臻……我不洗……”面皮发烫的长安试图挣脱他逃跑,可哪能逃得出他那铁笼似的怀抱,硬是被他像捂小鸡崽儿一样强制抱进浴室,‘陪’着他洗了个鸳鸯浴。 洗完出来,精神、力气完全消耗殆尽的她窝在严臻宽阔厚实的怀里,早就睡熟了。 严臻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拉开薄被盖在她的身上。 看到她如莹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尽是他留下的痕迹,不禁神色愧惭地挠挠头,俯下身,用嘴唇沾了沾她花瓣似的樱唇。 “唔……”她蹙着眉头,嘤咛着翻过身去。 他眸色一暗,抓起被子盖在她身上,又轻轻的拍了几下,看她睡熟,他这才按了台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他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到厨房下碗面吃。 靠早饭在硝烟弥漫的野外基地里活了一天,加上刚才的强体力运动,此刻的他,给他一头牛,他也能吞下去。 走进厨房,他却惊喜地笑了。 白色的厨柜上面放着几盘卖相不佳的炒菜和一碗黑乎乎的汤。 给他做的! 哦,不对,她不知道他晚上要回来。 那就是自己犒劳自己了。 想不到他这个除了家务厨艺样样精的老婆,居然会做饭吃了。 他欣慰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随即就表情扭曲地皱起浓眉。 他口中的不明液体是什么? 刚化开的盐块儿? 里面居然还掺杂着一些嚼不动的长条状物体。 严臻放下碗,从嘴里,齿间拽出一根长长的胶冻状的东西来。 对着灯光仔细一瞧,他不禁哑然失笑。 这不是包紫菜的塑料纸吗! 他低头看了看黑乎乎的紫菜蛋花汤,宠溺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他又尝了尝几个盘子里所剩最少的韭黄炒鸡蛋。 原本以为这总是一道可以吃的菜,却没想到入口竟和先前一样,以为自己吃到盐块儿。 严臻打开调料盒一看,果然,盐罐儿里竟少了小半的盐下去。 哈哈。 也真是难为她了。 搬新家的第一天就勇于尝试,积极追求进步,精神实属可嘉。 可令人叹息的是,有些人天生只适合吃饭,不适合做饭。 饭菜虽难以下咽,严臻却不舍得倒掉,因为这些饭菜都是妻子辛苦劳动的成果,别人可以嗤之以鼻,他却不能无视妻子的付出。 既然不舍得扔,那就由他来变废为宝。 严臻略微思索片刻,把几样菜混在一起添水重新调味,最后又下入蒸好的米饭,做了满满一锅烩饭。 紫菜蛋花汤也加水重新中和味道,为了提鲜,出锅时他又撒了一些虾皮和香葱粒。 他盛了满满一碗,刚抬脚准备去餐桌那边吃饭,可转念想到自己吃饭时惊天震地的动静,还是忍了忍,就地在狭窄的厨房里蹲下,像西北汉子那样随便找块地方就唏哩呼噜地吃上了。 没想到吃到第一口他就露出惊艳的表情。 这剩饭剩菜搅和在一起的烩饭看着不怎么样,实则味道出奇得鲜香。 每一口都很入味,比特意去做这样一碗烩饭滋味要好得多。 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他抬高眉毛,嘴角微翘,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时间,屋里除了他咀嚼食物发出的声音,便再没别的响动。 差不多吃好了,却听到身后忽然响起长安幽幽地问话,“你吃什么呢?” 严臻吓了一跳,迅速立起,看着一脸困倦之色眼神依旧散乱的长安,“吵到你了?” 长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到他身边,朝他碗里睃了睃。 “这是……”她看着严臻碗里似曾相识的饭菜,不禁心虚地朝厨柜那边望了望。 空荡荡的,之前放在那里的几盘剩菜都不见了踪影。 严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笑着说:“你猜对了,就是用你那些剩饭做的。” 她的眼睛像小鹿受到惊吓一样蓦地瞪大,她雪白的指尖戳了戳他的碗,“我,我都咽不下去,你居然,居然……” 严臻用勺子挖了一口饭塞进嘴里,享受般地冲她眨眨眼,“咋咽不下去呢,好吃着呢,不信你尝尝。” 说完,不等长安反应过来,就朝她因为惊讶而半开的嘴里塞了一勺烩饭。 长安的眉头顿时纠结在一起,可随后她那双黑亮的眼睛越睁越大,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最后,她捉着严臻的饭勺,又接连吃了两口。 “这真的是我炒的那些菜?不是你另做的?”口中美味让她心存疑惑。 人贵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水平,就算是再学十年,也做不出这样可口的饭菜。 “在你的基础上,略微加工了一下。你要吃点吗?”严臻笑着问道。 长安摆摆手,转身出去,“不吃了,我出来上厕所。” 严臻看到她单薄睡衣下玲珑有致的身子一晃一晃地离开,不由得呼吸一窒,放下手里的碗,几步冲了上去。 “呀——你干嘛——”长安惊慌失措地捶打着把她抱起来的男人。 “你放我下来……我……我不行……不能……唔唔……” 第一百七十章 甜蜜蜜 第二天,长安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 她支起胳膊,嗅了嗅从外面飘来的食物香味,腹中不禁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她起身下床,可刚挪了挪屁股,就眉心紧蹙地吸了口气。 眉宇间不由得闪过一丝懊恼和埋怨,脸也跟着泛起红潮。 她揉着骨节酸痛的大腿,挪到床边趿上拖鞋,转身,整理床铺。 不想蓝色的被单和枕套上面像蜡染布一样,拓着几个青黑色的脏印子。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晚严臻那媲美戏妆的油彩花脸,不禁摇摇头,撩起床单,想把它们揭下来。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长安觉得脊背一沉,耳廓边缘拂来一阵热气,“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转过头,半嗔半怪地睃着神采奕奕的严臻,朝外面指了指,“我能睡得着吗?熏也被你熏死了。” 严臻笑了,他亲了亲长安雪白的耳垂,作势又要去亲她的嘴唇,长安把手掌横在两人中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瞪他:“没刷牙。” “我不嫌弃。”他涎着脸凑过去。 “我嫌弃。”长安用力推他一把,把他推在床上,赶紧跳开,脚步不停地朝外走,“你把被单揭了,放洗衣机里洗了。” “这被单不是新的吗?” “脏了,你自己好好看看。” 严臻仔细一瞅,不由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是他的错。 三下五除二揭掉单子和枕套,“那我把碎花那套先换上吧,等这个干了……” “不行!”长安站在门口,一边刷牙,一边指着衣柜说:“我买了两套,你换另一套。在衣柜抽屉里呢。” “不用这么讲究吧,临时换一下,那套不是也铺过了吗?”对于一向宽容随意的长安忽然变得吹毛求疵这件事,严臻着实有些想不通。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不想干就放那儿,我来!”长安皱眉,含着牙刷朝严臻怒目而视。 严臻赶紧举手投降,“我铺,我铺,保证按老婆大人的要求铺好,连一个细褶子都不会有。” 长安满意地微笑,转身走了。 严臻到衣柜前蹲下,拉开抽屉,看到里面只有一套新买的床单,拉开其他抽屉,也没发现要找的东西,不禁纳闷地嘟哝说:“不喜欢也别扔啊,不是还有一张床……” 长安洗漱出来,看到卧室焕然一新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 严臻腰间系着卡通小熊的围裙端着一个白色砂锅从厨房出来,看到她倚在卧室门边笑得正欢,眼睛一亮,赶紧邀功说:“怎么样,老公我厉害吧,你去检查检查,看单子上有没有一个褶!” 长安转过身,浓黑的眉毛高高上扬,嘴角也高高翘起,忍着笑意教训他:“你以为这是宿舍啊,被子都被你叠成豆腐块了。” 严臻放下砂锅,揭开盖子,眨眨眼睛说:“我这叫时刻不忘军队优良传统,你作为一名军人家属,以后要提高思想觉悟,谨言慎行,紧紧跟随老公脚步……” 长安走过去拧着他的脸,“是是是,我的军官大人。我饿了,能吃饭了吗?” 严臻盯着她的眼睛,偏过头,轻轻咬了咬她的手腕,一脸欠揍地说:“我愿伺候老婆大人用餐。” 长安扭过头,扑哧笑了。 她拍了他一下,笑着说:“我真饿了,别闹。” “是!老婆大人,这是我花费一小时五十分钟精心熬制的粳米蔬菜粥,请老婆品尝后指正。”严臻盛了一碗咸粥放在长安面前。 长安拿起勺子,低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长安抿着嘴唇,思索了几秒,“一般。” 严臻顿时瞪大双眼。 “不可能啊,我尝过了,味道挺好的。” 长安瞥他一眼,用手遮着嘴,笑了起来。 他眼珠儿一转,大手一伸,就要挠她的咯吱窝,“好啊,耍你老公啊。” “啊——哈哈,哈哈哈,我错了,错了,好吃着呢,我老公做的饭,那可是天下第一。”长安躲避不及,被他抱起来,按坐在腿上,又抢过勺子喂她。 长安不习惯,红着脸蹭着想下去,他眸色渐暗,按住她的臀部,警告说:“再动,后果自负。” 长安顿时僵住,一动不动的坐着,生怕触动他的哪根神经。 “好吃吗?说真心话。”他问道。 “好吃,真的。”她回头看他。 他嘴角翘起,像受到表扬的小学生一样呵呵笑了。 为了让她安心吃饭,他把她放回椅子上,坐在她旁边,把桌上金黄色的小油条和甜辣萝卜干推到她面前,“吃吧,咸粥配油条,人间美味。” 长安歪头看他,“你也吃呀,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 严臻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我吃过了,就想多看看你。” 长安笑了笑,低头专心吃饭。 经过一夜超负荷的运动,她真的是饿了。一连喝了两碗粥,又吃了三根油条,又拿起碗,准备盛第三碗。 严臻接过她的碗,“喝半碗,不能再多了。不然的话,你放下碗就得去吃消化药。” 长安点点头。 严臻把碗放在她手边,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发,“可惜不能总给你做饭。” “我明白,没关系,我这个人很好养活的,你不在家,我吃什么都行。”她不在乎地说。 “随便可不行,就是怕你随便,我才担心。”严臻看着她,“长安,你要答应我,对待自己的生活要像你对待工作一样认真负责,精益求精。尤其是吃饭,不许马虎,有句俗语说,民以食为天,可见自古以来,人们对吃是多么的重视……”严臻还想说教,长安已经狼吞虎咽地喝完粥,拉起他,“好了,好了,难得我们有一天假期,却在为了吃饭纠缠不休,有这个时间和精力,我们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去哪儿玩吧!” 对啊。 他像苦行僧似的熬了几个月,不就是盼着今天吗。 严臻嘿嘿笑了两声,一把抱起长安,激动地说:“听老婆的,你指哪儿,我打……哦,不是,是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今天,你是我的女王!” “哈哈哈……” 第一百七十一章 和好 苏州。 “铛铛——” “来了,来了,谁啊?”宋志娟病后体虚,扶着墙打开门。 “是你……”她愕然瞪着门口的童蓉。 童蓉举起手里的水果篮,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因为孩子们的事两家势如水火,有一年多的时间不曾来往过,童蓉今日忽然上门探病,让宋志娟感到很是诧然。 她愣在那里不动,童蓉看到她脸上防备的神色,更是下不来台,于是红着脸把果篮塞给宋志娟,“算了,我回去了,你好好养着。” 她作势转身,却被宋志娟腾出手拉住胳膊,“童蓉,你别走。” 童蓉脚步一顿,转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宋志娟和她变得祈求的眼神,不由得心一软,“那还不让我进家去。” 宋志娟赶紧拉着她进屋,“快进来,快进来。” 童蓉熟门熟路的找到拖鞋换上,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问宋志娟:“老严上班去了?” “是呀,他和老廖再有几年就退休了,也快熬到头了。”宋志娟放下果篮,快步走到她之前躺卧的沙发前,整理上面凌乱的被褥。 童蓉朝堆满杂物的茶几瞥了一眼,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片刻后,宋志娟不自然地捋了捋蓬乱的头发,指着沙发,招呼童蓉:“你坐,我给你切水果去。” “不用了,咱们就坐下,好好说说话。”童蓉拉着她坐下。 “我知道,我今天上门让你感到很吃惊,你是不是怀疑我动机不纯,怀疑我又要给你使什么绊子?”童蓉开门见山地说。 宋志娟抬头看看她,眼神的确透着困惑。 童蓉叹了口气,“以前的事,错大半在我,我要不是一直嫉妒你家臻臻各方面比荇翊优秀,又恼你不偏袒婉枫,让她在情路上受苦,所以,我气恼之下跟你翻脸,还撺掇小区的人针对你……” “不,错在我,是我一直羡慕你有儿有女,比我家热闹,而且,我,我看你溺爱婉枫,怕她回头什么也不会做,让臻臻受罪,所以,所以我才……”宋志娟愧惭说道。 童蓉摇摇头,惋惜地说:“算了,也是他们没缘分吧。”她握住宋志娟的手:“老姐姐,我今天登门,不为别的,全因我之前在菜场看到你同诋毁我的芳姐吵架,豁出命去的维护我,我才幡然醒悟,我们才是最亲的一家人。” 菜场,吵架? 宋志娟回忆起月前,她那会儿还没病倒,去附近菜场买菜时撞见小区的嚼舌精芳姐因为恼恨童蓉抢了她在老年活动中心的风头,在菜场里拉着以前的老同事用恶毒言语辱骂童蓉的一幕。本不想多管闲事绕过去算了,可怎么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于是,她折回去同芳姐理论,芳姐说不过她,恼羞成怒之下动起手来,她那时还有些力气,就同芳姐打了起来,后来被围观群众拉开,从此,她在小区里又多了一个拒绝往来户。 “你当时在场……”宋志娟眼神复杂地看着童蓉。 “我在,不过,你比我快了一步。”童蓉笑了笑,按按宋志娟的手,感激地说:“原谅我吧,老姐姐,是我糊涂了。” “要是芳姐诋毁的人是我,你肯定也会像我一样冲上去的。所以,咱们就别说见外的话了。”宋志娟感慨地叹了口气,“老严总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一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劝我,想让我们两家和好,可我这人,你也知道,总是面子比天大,总也抹不下脸面……” “我那口子也总在劝我呢,看来,他们老伙计之间还彼此联系着呢。” 宋志娟笑了。 是啊,幸好两家的男人都是明理的。 她毕竟是有病在身,情绪波动之下尽显老态,童蓉将她细细打量一番,不禁唏嘘道:“哎呀,你瞅瞅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以前提起宋志娟,小区里的人谁不竖起大拇指,夸你贤惠,能干,热心,活跃。可是现在呢,为了臻臻那个,那个不懂事的媳妇儿,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也不收拾了,还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给气垮了。老姐姐啊,我要是再不来看你,再不管你,你这身子骨能熬到老严退休都成问题。” 童蓉讲话还是和以前一样风风火火,不计后果,可听在宋志娟耳朵里,却是如同亲人的乡音一样亲切温暖。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从未有一个人像童蓉一样,这样一针见血地开导她。 想起她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和提一下就会觉得胸口疼痛窒息的所谓儿媳,她不禁悲从心生,低下头,掩面哭泣起来。 童蓉今天登门是抱着求和的心态来的,所以看到多年交情的宋志娟哭得如此伤心,如此的绝望,她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拥着宋志娟瘦骨嶙峋的肩膀,她低声劝慰了半天,宋志娟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童蓉反客为主,起身倒了杯水,塞进宋志娟手里,“压压心火,别再气着了。” 宋志娟用纸巾擦擦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眶说:“童蓉,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我为了臻臻付出多少心血,你比老严还要清楚。他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便由着性子胡来,连我和他爸,也敢……” 童蓉皱着眉头,拍抚着宋志娟的肩膊说:“你别总是埋怨臻臻,我觉得吧,臻臻本质上还是好的,你别忘了,当年你和老严一心当劳模,对他缺少关爱,可他不但没有怪你们,还跟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的做好饭菜去油库看望你们,当时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恨不能把他抢回家去和自家的猢狲们换一换。那时臻臻才多大,他就知道心疼你们,体谅你们了,他那是发自真心的孝顺,而且是根深蒂固的,无论他长多大,这份心意也不会随便更改。他如今跟你冷战,跟你置气,罪魁祸首可不是我们臻臻,而是那个傲慢无礼,自私自利的坏女人,老姐姐,你可别搞错方向,把自家儿子朝外推,平白让那女人占了便宜。” 宋志娟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显然,她是把童蓉的话听进去了,“可,可臻臻讲话太重,我之前因为婚礼被放鸽子的事气不过骂了那丫头几句,臻臻就敢威胁我,说我再责备那丫头,他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他还,还说我专制跋扈,不是一个能体谅人的好婆婆。臻臻,他,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扎我的心窝子,他变了,完全变了,变得陌生,可怕……” “你想想,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说变就变呢,若不是受了那个坏女人的蛊惑,他何至于此。你啊,就是太善良了,儿子说你一句你就蔫了,竟谁也不敢得罪,自己窝在家里生闷气,再这样下去,不但你的健康没了,连唯一的儿子也要飞了!老姐姐,你醒醒吧,咱们现在是婆婆,可不是旧社会受欺负的儿媳妇!你学学我,在媳妇儿面前树起你在家中的权威,让她怕你,再不敢胡作非为!” 宋志娟耷拉下眼皮,无奈地说:“我能怎么样呢,我还没做什么,臻臻就冲我吼,再说了,又不在一起……” “你蠢啊,她不敢照面,你就过去找她啊,我还不信了,一个不尊重长辈的女人还有理了!反了她了!”童蓉气哼哼地建议道。 宋志娟茫然地望着童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一百七十二章 巾帼不让须眉 金秋十月,英罗高速全线竣工通车,在长安和她所率领的施工团队的努力下,龙建集团向社会,向企业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英罗高速tj9工程获得全国建筑业绿色施工示范工程荣誉称号。而长安则凭借出色的项目管理能力,荣获‘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劳动模范’等辉煌荣誉。 不仅如此,她还成为龙建集团近百个项目中第一个项目女经理,成长为集团稀缺的复合型人才代表。 了解长安的人,不会觉得惊讶,因为这些荣誉对她来说是来之不易,更是实至名归。 很多人这样评价长安。 巾帼不让须眉,男人们不敢干的事她敢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荣誉来得太过迅猛,以至于业界口口相传,名人效应不断发酵,没过几天,就像在g省工地一样,大批同行纷至沓来,专程找到长安取经学习。她每天什么事也不做,光是接待那些集团各分公司的领导就忙得她不可开交。 这种迎来送往的工作模式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有天,她被那些人缠得实在受不了了,趁个空档找到王向春求救。 “王总,您把我安排到别的工程吧,远一点没关系,做什么也没关系,只要别让我再传授什么先进经验了。”长安指着嘴边上火起的燎泡,诉苦说:“您看看,我的嘴因为说话太多,都磨得起大泡了,您知道我的脾性,要我干活没啥说的,可耍弄嘴皮子,我真不是那块料!” 王向春放下笔,摘下花镜,一双睿智有神的眼睛朝发牢骚的长安望过去,“我看你最近很有进步嘛,以前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从不多说工作之外的话,可是现在,已经从我问,变成你说,你想说。” 长安怔了怔,回想起这段时间的表现,她觉得王向春的话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以前见了领导,她的确不会像现在这样噼里啪啦的就把心里的想法干干脆脆地讲出来。 难道,王向春迟迟不给她分派新的工作,就是想借此机会磨练提高她的交际能力和口才。 “长安,你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工作能力尤其突出,但有一条是你的短板,那就是人际交往能力还有所欠缺。要知道,一个项目能否顺利进行下去,良好的人际关系是关键。它不仅有助于项目协调,避免刻板生硬的操作方式,而且通过多渠道保持与团队及分包商、客户方、公司上级的定期交流沟通,就可以及时了解项目的进度,存在的问题,甚至是从他们那里获得有益的建议。我知道,你因为性格和经历等等原因,不喜与旁人过多交流,可项目经理这项工作,恰恰需要的就是以主动热情的姿态与人去打交道。长安,你试想一下,如果我们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把问题解决好,又何必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后却取得相同的结果呢?” 长安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抬起头,神色愧惭地望着王向春说:“您说的有道理。是我眼光不远,见识不深,让您笑话了,之前那些牢骚您当我没说过,也不用给我安排其他工作了。让我再历练历练,到时,您给我的表现打个分,看我能不能及格。” “哈哈,不用这么严苛。与人交往讲的是信,讲的是心,这没有什么标准,也没有什么固定模式,而是要凭感觉。”王向春笑着说。 交心,诚信。 长安细细思忖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王向春也不再说话,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停了几秒,他问长安:“你现在住在部队?” “哦,在,严臻在部队分了一套家属房,条件挺好的。” “严排长每天都回家吗?” “没有,他是个军人,哪儿能天天回家。” 是啊,军人有军人的职责,不然的话,怎么说军嫂难当呢。 王向春笑了笑,手心轻攥在一起,看向长安,“那你……哦,你们小两口对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打算? 她和严臻吗? 长安偏着头想了想,嘴角微翘,朗声说道:“齐头并进,共创辉煌!” 王向春愕然一怔,随即摇头笑了起来。 这丫头,胆儿真肥了,居然敢在他面前开玩笑了。 还齐头并进,共创辉煌,这些官方用语,根本就是他的口头禅。 经过长安这一打岔,多少消弭了一些压在王向春心头的顾虑。 他望了望眼前笑意盈盈的长安,“玩笑归玩笑,你们小夫妻这婚也结了,年龄也不小了,难道近几年不着急要孩子?” 孩子? 长安眨眨眼,面颊上浮起一片红晕,嗫嚅回答说:“还没想过。” 王向春眼睛一亮,没想过就是说暂时不会要孩子了。 那就好办了。 他笑着起身,看了看腕上的表,指着大门说:“行了,闲话到此打住。你啊,跟我去开个会。” 长安诧异地看着王向春,心想,今天王总的思维可真跳跃,她一路小跑也跟不上他的节奏。 跟着王向春去会议室,她好奇地问:“王总,开什么会呀,我有必要参加吗?” “海外事业部三季度经济活动分析会。” 海外事业部? 长安的脚步在原地顿了顿,随后追上步履沉稳有力的王向春,“可我负责的是国内项目……” 早在十几年前,龙建集团为了响应国家‘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方针,在各分公司成立海外事业部,承揽海外工程。作为集团参与国际业务较早、国际化程度较高的施工企业之一,一公司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加快“走出去”的步伐,大力实施建设质量效益型国际强局战略,基础国际工程先后进入亚洲和中东地区的8个国家和地区,成为集团海外工程业务的领头羊。 王向春脚步减缓,最终停下来,他双目炯炯地看着长安说:“你虽然不是海外部的人,可你现在做的工作,却与你未来的事业息息相关。长安,我今天要你参会,不是让你当一个听众,而是让你以主人的姿态积极投身进来,参与公司的重大决策和发展。” 长安耳边嗡嗡直响,如同被滚雷击到一般,呆呆的愣住。 王向春,是要她接触海外业务? 第一百七十三章 王向春的眼光和远见 王向春正是此意。 这些年来,随着建筑市场增速趋缓,同时,国内区域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也导致资源的流动和转移。在这种情况下,建筑企业要保持可持续发展,必然要寻找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建筑企业从被动跟风走出去,到如今必须主动向外走才有出路,期间,经历了无数次残酷的市场考验。前些年,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积极拓展国内市场,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可国内建筑公司比比皆是,多如牛毛,往往一个工程上马,马上就有无数的国企、民企、私企前去竞争,可僧多肉少,为了中标,建筑企业之间故意压价让利,相互排挤的不正当竞争现象屡见不鲜。 王向春因此萌生了大力开拓海外市场的念头,这些年,不少建筑强企已经走在公司前面,加大了对海外业务的投入,想率先占领国际建筑市场。作为素有‘建筑铁军’之称的龙建集团的领头羊,一公司自然不甘落于人后,他深知,早出去早受益的道理。而他,这个新中国培养起来的建筑人,也有着一颗不甘寂寞的雄心,他想在任职期间,把公司的海外业务版图从亚洲和中东拓展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海外业务,对人才的需求和要求也就更高。在国际化的竞争背景下,像长安这样出类拔萃的复合型人才简直就是企业的无价之宝。 所以,他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的想扶她上马,因为公司里能够派出去独挡一面的优秀项目经理,管理人员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王向春向长安态度坦诚地谈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标,“长安,如果你只是一个能力普通的员工,我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去为难你,可你,你不是啊!你业务能力超卓,处事果决,有魄力,再加上技术出身,在基层略微磨砺一番,你就单特孑立,大放光芒,易工当年向我推荐你的时候,就曾说过,你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你志向高远,眼界开阔,非一般人所能及。这些年来你的表现,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长安,你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若是因为家庭原因止步不前……”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地看着长安,“不仅对公司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而且,也浪费了你的能力和才华。” 长安的思绪处于一片混乱当中,王向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电影里面的台词一样,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她有王向春说的那么好吗? 这些天来,不止一个人私下里拉拢她,并许以高薪、职位等等诱人条件,想把她挖到其他单位去,她以为是单位间的竞争,没想到还牵扯到海外业务这一块。 她思忖片刻,轻轻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王总。” 王向春拍拍她的肩膊,安慰说:“回去好好和严排长商量商量,他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因为晚几年要宝宝就同你闹吧。” 长安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严臻自然不会为难她,可看不惯她,要同她闹的,却是大有人在。 在公司开了一天会,下班时,面露倦色的长安走出公司。 “姐!” 她讶然抬头,看到路边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里探出长宁的脑袋。 她微笑着小跑过去,“你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万一出去了呢。” “打了呀,你不接我有什么办法。”长宁不满地指指她的口袋。 长安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一看,不禁歉疚地笑了,“开会关静音了,没听见。” “你不会调震动啊,笨死了。”长宁把她那部老旧的手机拿在手里戳了半天,又悻悻然地丢给她,“啥破手机啊,连触屏都失灵了。” 长安低头一看,可不是吗,手机屏幕黑乎乎的,没一丝变化。 想到今天也没什么人打电话过来,于是把手机揣回兜里,等着回家再鼓捣。 她朝长宁身边的驾驶位瞥了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人,温子墨呢?” “我在这儿。” 身后传来一声温润悦耳的男声,她吓得赫然转身,望向来人。 许久不见的温子墨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和深灰色的西裤立在那里,夕阳的霞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引得附近的路人纷纷回眸关注。 “喝水。”他抬起那双子夜般漆黑的眼睛睃了睃长安,把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 长安接过水瓶,“谢谢。” 温子墨笑了笑,一扬手,把另外一瓶朝长宁扔了过去。 长宁惊呼一声,狼狈的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把那瓶水接住。 他瞪着温子墨,嘴里小声嘟哝:“见色轻友。” 长安眯起眼睛,转身就在长宁饱满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说什么?再说一句试试!” 长宁捂着头,大声嚷道:“不许使用暴力!” 长安欺身上前,抱住长宁的头就揉了起来,“就打你,打你这个嘴欠的,有本事你告我呀!告我呀!” “救命……救……子墨哥,你看着她欺负我!”长宁规整的短发被揉得像鸡窝头一样,长安看到后,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温子墨宛如被定住的木偶,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晚霞中笑得肆意欢快的女子,这一刻的美好,像是烙画一样,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 接下来,长安他们去律所接了凌薇,一起去淮海路上的西餐厅聚了聚。 回程路上,长宁因为肠胃不好,被温子墨最先送回家。 长安下车叮嘱长宁几句,等说完了,她趴在车窗边,对车里的温子墨说:“子墨,我坐地铁回去,你不用特意送我了。” 温子墨和她住在城市的两端,跑上一趟颇费时间。 温子墨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而后,一言不发地侧身过去,推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长安还在犹豫,长宁却推了她一把,“矫情个啥,子墨哥又不是外人!” 长安无奈,只好上车。 一路上,两人听着音乐,聊了些在朔阳时的趣事,倒也没觉得时间难熬。 车子拐过一道弯,远远的,就望见部队那火红的八一军徽。 “到了,就是这个院子。”长安指着路边高高的围墙说。 温子墨点点头,将车停靠在大院的门岗外面。 “谢谢你,我回去了。”长安跳下车,朝温子墨挥挥手。 温子墨却示意她稍等,他弯腰在后座上摸了摸,拿了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跟着下车。 “这是宁宁送你的礼物,他落在后座了。”温子墨把盒子递过去。 长安接过去,打开一看,嘴角一翘,甜甜地笑了,“这小子……” 首饰盒里躺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猪。 她和宁宁,属猪。 “谢谢。” 温子墨刚扬起手想和她告别,却看到路旁的门岗处冲过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她上来就夺走长安的首饰盒,指着长安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贱货,敢背着臻臻偷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闹 宋志娟!! 长安神色愕然地望着面前气到面皮紫胀的女人,耳朵里响起潮涌般的嗡鸣声,她的嘴唇翕翕合合重复了几个来回,却只听到自己羸弱虚软的辩解声,“不,阿……妈,不是您想的那样。” “别叫我妈!我可没你这丢人现眼的儿媳妇!”宋志娟眼神憎恶地盯着长安,不住地倒吸气。 长安情知她误会了,刚要开口解释,却看到温子墨上前一步,为她鸣起不平,“这位阿姨,请你搞清楚事实再说话不行吗,出口成脏,也难为你这把岁数了。” “你!奸夫!”宋志娟指着温子墨,气得浑身打颤。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就连好脾气的温子墨也被这莫须有的罪名给激怒了。 “奸夫!你们这对奸夫**!光天化日之下行此苟且之事,你们……你们欺我严家没人了吗!”宋志娟指着温子墨和长安,极尽辱骂之能事。 “你,你个颠倒黑白的泼妇!”温子墨还想说,却被面色惨白的长安用力推向车子,“子墨,别说了,求你了。你快走吧!” “可她……” “她是我婆婆,我在世上叫妈的人,我会跟她解释的,你不用担心我了。快走!”长安眼里的祈求暂时把温子墨的火气压下去,他愤愤不平地叹了口气,发动车子走了。 长安走到宋志娟面前,“妈……您误会了。” 宋志娟拂袖转身,长安赶紧拉住她,“妈,刚才那人叫温子墨,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弟弟的好朋友,我们晚上在一起吃饭,饭后温子墨把我送回来,就是这样。这项链不是他送我的,是我弟弟送我的。不信,您可以向宁宁打电话求证。” “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狼狈为奸。”宋志娟甩开长安,怒气冲冲地走到执勤岗哨那边拎起地上的行李包,就朝院子里走。 卫兵一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长安,“严排长的母亲来了快三个小时了,她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又给严排长打,也没打通,就很生气……” 是啊,电话。 长安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谢谢。” 她紧赶几步追上去,“我帮您拿。” “用不起!” 长安被宋志娟推得打了个趔趄,靠着路边的灌木丛才稳住身形,她苦笑着摇摇头,正要追上去,却听到背后响起一阵熟悉的叫声:“宋姨,阿姨,你等等我啊。” 宋志娟愕然顿步,回头一瞅,顿时两眼通红地捂着嘴,“婉枫……婉枫……” 廖婉枫快步跑过去,上前抱住宋志娟,“宋姨,让您受委屈了,我刚从严臻哥哥那儿拿到钥匙。哎呀,您别哭啊,一哭我也想哭了。” 宋志娟这闭门羹吃得是终生难忘,又渴又累又饿的她见到廖婉枫,犹如见到亲闺女一样,委屈地抱着廖婉枫痛哭起来,“她不是个东西,我快被她欺负死了……呜呜……” 廖婉枫一边柔声安抚宋志娟,一边拧着眉头,朝一旁干立不动的长安瞪了过去。 长安看看她,默默上前,拎起地上的行李包,朝自家楼道走去。 十几分钟后,躺在客厅沙发里,神色倦怠而又愤怒的宋志娟指着长安大声斥骂道:“你可真好啊,趁着臻臻不在家,你就把野男人往家里带,我今天若晚来一步,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还不知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呢。我原以为你只是不懂事,不尊重长辈罢了,没想到你竟……竟是个浪荡娘们!苍天啊,我们严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恶毒的女人,你不要脸,我们家臻臻还要脸呢!我不想见到你,你滚,给我滚出严家!” “妈!”长安刚叫一声,就看到一个明晃晃的水杯子冲她头上砸了过来,她本能地躲了一下,杯子边缘擦着她的脸颊飞驰而过,紧接着,室内就响起刺耳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蹲在沙发前安抚宋志娟的廖婉枫吓了一跳,她握住宋志娟的手,转头,厉声斥责长安:“长辈教训你,你还敢躲!你父母就是这样教你的?” 长安赫然抬眸,目光清冷地看着廖婉枫,“收回你刚才说过的话。” 廖婉枫愣了愣,看着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长安,她挺了挺胸脯,大声说:“你凶什么!我说错了吗?要是家教好的父母,怎么会养出你这样……啪!” 廖婉枫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蒙了。 她捂着脸,连惊叫都忘了,一旁的宋志娟显然也被吓蒙了,她神色愣怔地盯着不知怎么就窜到跟前的长安,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而经历短暂的意识模糊之后,廖婉枫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她双目泛红,眼神凌乱地扑上去,声嘶力竭地叫道:“你敢打我,打我!我和你拼了!” 长安虽然不是什么练家子,可常年在外施工跋山涉水走过的那些路也不是画里的摆设。只见她脚步一错,右手轻轻一拨,娇滴滴的廖婉枫就惊叫连连地倒在地上。 她又起身去打长安,还是被长安两三下就摁在地上,最后,她气怒攻心,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 “这巴掌是代我去世的父母教训你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不负责任地诋毁他们!”长安语气冰冷地说道。 “连我也不行吗?”宋志娟走过去,不待长安说话,就甩上去一巴掌。 长安偏着头,目光清冷地盯着墙角的碎瓷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您也不能。” “那你打我啊,连我也一起打死算了,有你这样儿媳,我还不如去死……”宋志娟像旧时那些没文化的妇女一样,弓着腰,哭嚎着朝长安顶了过去。 “够了!” 突然,屋里响起一道炸雷般的暴喝声。 长安浓眉一挑,就觉得身子一轻,紧接着,胡搅蛮缠的宋志娟失去重心,脚步踉跄地冲向一旁的沙发。 “严臻哥哥……严臻哥哥!”一直蜷缩在地上装可怜的廖婉枫像小鹿一样轻盈地跃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扑向严臻,“你,你可算来了,长安,她打我,还打阿姨……” 严臻一手揽着长安的腰,一手伸平,轻易的将廖婉枫挡在身外,“可我看到的,却和你讲得不大一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疼 身着军装的严臻铁塔一样站在屋里,面容冷峻,眼神里散发着凛凛寒意。 廖婉枫被严臻的目光扫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可看到被严臻像老母鸡护雏一样牢牢护在怀里的长安,她的心里猛然窜起一股妒火,烧得她两眼模糊,鼻子酸胀,“你看看我的脸,还能有假吗?” 被廖婉枫手指的地方果然印着几个清晰的指印。 严臻拧着浓眉,问她:“长安为什么打你?总有原因的,不是吗?” 廖婉枫用力咬着下唇,眼睛里闪烁着莹莹泪光,她朝一旁的宋志娟瞥了一眼,委屈地叫:“阿姨……” 宋志娟上前搂着廖婉枫,神色愤慨地斥责儿子:“臻臻,事实摆在眼前,你质问婉枫做什么!是你老……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外面勾搭男人,被我抓个现行,婉枫看不下去,替我出口气,反被她给打了,你又是不知道,婉枫自小被你童姨和廖叔叔当宝一样……” “婉枫怎么替你出的气?”严臻打断宋志娟。 宋志娟冷笑着说:“我们婉枫能和这泼妇一样吗?她一没打二没骂,不过是说她没家教,她就发疯一样冲过来打婉枫,你说,她……” “够了!”严臻紧缩眉头,半阖眼睛,举起手来阻止母亲再说下去。 “我偏要说,她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噢,对了,她本来就是孤儿,父母早死了,看我都气糊涂了,以前居然觉得这样的女孩家庭人口简单,好相处,我呸!什么东西……” “够了!妈!”严臻突然上前一步,攥住宋志娟的手腕,目眦尽裂地大吼。 宋志娟吓得面色惨白,脖子缩成一团,惊恐不安地盯着面前陌生的儿子。 “严臻哥哥……”廖婉枫嘴唇哆嗦着,喃喃叫道。 严臻看也不看她,指着大门,“你回去,以后也不要再登我家门。” 廖婉枫瞪着美丽的大眼睛,不敢相信严臻竟对她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她的嘴唇像筛糠一样快速抖动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不……我……” “出去!” 屋里的地板都跟着吼声在颤抖。 廖婉枫秀丽的脸庞瞬间垮掉,她绝望地摇头,捂着嘴,踉踉跄跄地跑了。 “婉——”宋志娟刚想出声阻拦,可是左手腕的疼感却骤然加剧。 她哎呦大叫,右手用力捶打着儿子,“你这个孽子!连自己妈妈也敢打!我今天跟你拼了,跟你拼……” 宋志娟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哆哆嗦嗦的,却再也不敢胡来。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太可怕了,像是要吃人一样,眼睛血红血红的,死死地盯着她。 这还是她的儿子,她的骄傲吗。 臻臻。 “严臻,你别这样,会伤到……的。”长安握着严臻的手臂,试图让他松开宋志娟,可是手指接触到他的肌肤,却如同握住一块生硬的铁板,震得她心口一痛。 她垂下眼帘,仍然拉着他的胳膊,轻声恳求说:“严臻,松手,松开!” 严臻慢慢松开手,宋志娟向后趔趄了一下,扶着沙发站住。 “妈。” “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宋志娟面若寒霜地说。 “你收回刚才说过的话,并且向长安道歉,我就让你住在家里。” 宋志娟愕然一惊,随即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她瞪着面无表情的儿子,发泄般说道:“看来,你童姨说的没错,这儿子娶了媳妇,真就把亲娘老子给忘了。行,你不愿认我这个妈,我若还赖在这儿,跟这个无耻的女人又有什么分别,我走,我走!” 宋志娟转身就朝大门方向去,可走了两步,身子忽然一晃,紧接着,就软倒在地上。 “妈——” 夜深了。 一墙之隔的军营里响起熟悉的熄灯号。 长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卧室。 看到立在窗前的身影,她眼神一动,悄悄上前,从后面抱住严臻。 “洗完了?”严臻侧过头,粗粝的手指滑过她白皙的脸庞。 “嗯。”她叹了口气,将面颊在他的指尖蹭了蹭,轻声问:“妈真的没事了?” 严臻转过头,望着漆黑宁静的军营,自嘲地笑了笑,“装的能有什么事。” 长安用额头顶着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我怕。” 严臻错了下身,将长安揽到怀里,他抬起她尖尖的下颌,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斗士吗,现在战斗才刚刚打响,你就怂了。” 长安苦笑,“以前我怎么知道,婆媳关系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婆婆,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 “对不起。”严臻亲吻她的嘴唇,一下又一下,“对不起,对不起。” 长安的心都要被这一个又一个的亲吻融化了,她忽然觉得眼眶酸涩,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轻喃问:“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万一你妈说的那些都是真……嘶!” 她蓦然抬头,眼神控诉地瞪着他。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敢!” 说罢,大手盖住她的细腰,轻按起来,“疼吗?” 不知是真疼,还是被他威胁背后透出的占有欲所触动,她竟觉得自己变得矫情起来,用力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疼。” 他呵呵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拥住他,嘴唇贴在她的耳廓边缘,低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我都会无条件的信任你。” 她的身子颤了颤。 严臻抬起头,按着她的肩膊,双目发亮地望着她,“长安,我现在已经从战壕里冲出去了,你作为掩护机枪手,要保障我的安全,不能当逃兵,听到了吗!” 她抿着的嘴唇,渐渐漾开一丝笑纹,“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严臻闻声一怔,随即,把长安紧紧抱在怀里,会心地笑了起来。 隔壁房间。 宋志娟拉开门,朝外面空荡荡的客厅看了看,关上门,将门反锁住。 她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对方接通后,她压低声音,猫着腰说:“小童,我是宋志娟啊。” “告诉你,我照你教我的办法做了,杀了那坏女人一个下马威!可我,可我总觉得不踏实,以前从没像今天这样骂过人。嗯,怨气发泄出来后,心里的确是觉得痛快多了。不过,婉枫为了维护我,受了点委屈,她没跟你说吗?没有啊,哦,那,那就先不说了。啊,啥委屈,这个,你还是自己问婉枫吧。哦,有件事真被你给猜中了,你不是说这常年在外的女人都不是啥安分守己的好鸟吗,这个姓长的女人,外面真有个相好的,今天还被我抓了现行,嗯,真的!我骗你干啥!你说臻臻,哼!别跟我提那个混账玩意,他头上的绿帽子都快顶到天了,居然还在替那个女人出头,啥,本来就戴着绿帽子!你!这都啥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嗯,嗯,行,看我的,我就不相信,我收拾不了她!”宋志娟的眼神愤怒地挂了电话。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刁难 宋志娟靠着装病的本事留了下来。 严臻是现役军人,不可能请假陪她胡闹,于是,长安便请了几天假,在家照顾‘生病’的婆婆。 宋志娟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那么多折腾人的法子,可劲儿地折腾长安。 “啐!”宋志娟趴在床边,雪白的粥吐了一地。 长安赶紧抽了纸巾给她擦嘴,“妈,您没事吧。” 宋志娟用力拂开她的手,淬了毒的眼神掠过她的脸,手指哆哆嗦嗦指着粥碗,“你当我是猪吗?猪食也比你做的好吃吧。你父母……” 想起儿子之前把她单独叫到屋里,用严肃到令人害怕的口吻郑重告诫她,不许对长安去世的父母不尊重,如若再犯,他便立刻把她送回苏州去。 宋志娟还未达到目的,怎么甘心灰溜溜的回去。 于是,她及时收声,悻悻然地瞪着长安,教训说:“你不会做还不会买吗?难道我儿子的钱,我这个当妈的还花不上了?” 长安赶紧出去定了外卖,为了给宋志娟补身体,她特意选了浦东有名的鸡汤馆。 谁知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端到婆母床前,她却又大发雷霆,痛斥长安的败家浪费,就知道拿着严臻的辛苦钱胡花。 长安只说了一句没用严臻的钱,宋志娟便暴跳如雷,拿起枕头就朝她砸了过去,并撒泼嚷嚷着让她滚,滚出儿子的房子。 长安默默走了出去。 她回到卧室,神情疲惫地靠在门上,平息着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波澜。 她知道宋志娟因为婚礼的事一直对她耿耿于怀,可没想到她竟被宋志娟痛恨到这种地步。 宁可装病也要留在家里折磨她,现在干脆连最起码的脸面也撕破不要了。 她究竟想要什么? 让严臻离开她,同她离婚吗? 想到这种可能,长安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缓缓走到床边,躺下,抱着尚存有严臻气息的被子,把脸深埋进去,身子佝偻着,把自己变成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虾。 另一个房间,宋志娟待长安一出去,就手脚利索地跳下床,将门反锁,然后端起诱人口腹的鸡汤,狼吞虎咽地喝将起来。 片刻后,宋志娟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边的鸡汤,将空碗放下,揉着肚子低声埋怨说:“要不是怕花我儿子钱,这汤我要天天喝!” 第二天。 长安买回早餐准备叫宋志娟起床,却看到宋志娟从洗漱间里不紧不慢地踱步出来。 “妈,您吃饭吧。”长安指了指餐桌上的早饭。 宋志娟一看又是买的,不禁蹙起眉头,嘟哝道:“我这个没福气的,竟吃不上家里的一口热乎饭。” 长安面露愧疚地说:“对不起啊,妈,我做饭不行,让您也跟着受罪了。” 宋志娟眼神鄙视地扫了长安一眼,拉开椅子,端着架子坐下。 “卡拿来。”宋志娟将手肘竖在桌上,摊开手掌,做出索要的姿势。 卡? 长安愣了愣,下意识问:“您要什么卡?” “你跟我装什么蒜啊,我要的卡,当然是我儿子的工资卡呀,难不成,你舍得把你的卡也交给我?”宋志娟挑起眉毛,语气刻薄地斥道。 长安垂下眼帘,轻轻攥了下手心,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宋志娟说:“您还是等严臻回来,亲自跟他要吧。” “你!”宋志娟柳眉倒竖,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妈,今天单位有个会,我得过去一下,您在家好好休息,我争取下午早点回来。”长安说。 宋志娟不屑地冷哼一声,拿起包子吃了起来。 长安回屋换了一套风格干练的藏蓝色的套装,她走到餐桌旁,把一沓子钱放在桌上,“这是两千块钱,您拿着用。” “不稀罕!我又不是讨饭花子!” 长安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这不是严臻的工资,是我孝敬您的。” 宋志娟张大嘴巴,愕然抬头看着长安。 “怎么?您不想要?那算了,我……”她作势去拿钱,却被宋志娟劈手抢了过去,“谁说我不要了,不要白不要!吃你买的饭都吃腻了,我还不能自力更生,改善一下生活了。” 长安忍不住摇摇头,转身走了。 在公司的班子会议上,长安的出现格外引人瞩目。 “老王,这样重要的会议,有外人在是不是有点……”曹同知端起茶杯,一边吹着上面的茶叶沫,一边撩起眼皮瞥向下首坐着的年轻女人。 “都是龙建人,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老曹,我看是你见外了。”王向春伸手点了点曹同知。 “可我们今天要讨论恩特……”曹同知忽然顿住,警惕地转着眼珠。 王向春笑了笑,“恩特斯国家重点高速公路项目,你是想说这个吗?” 曹同知一愣,瞬即像是被刺激到了,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双手下压,连声提醒王向春:“老王,你疯了!这可是商业机密,商业机密!” 王向春将身子靠在椅子上,右手拿起桌上的中性笔,变戏法儿似的在指尖转了几个圈,“我准备让长安参与工程竞标,所以,只要是关于恩特斯的会议,她必须参加。” 曹同知惊讶得像头上炸了个滚雷。 什么! 让这个女人去负责海外项目? 而且是集团第一个中美洲的工程项目! 她若是把路修好了,那泼天的功劳,岂不是要把她给抬到天上去! 到时,分公司副经理的职位肯定是跑不了了,说不定,还能独当一面,扛起一公司的大旗。 曹同知脑子里乱成一团,后心黏糊糊的,竟出了一身冷汗。 “老王,这事关重大,不得听听集团领导的意见?”他小心翼翼地说。 “这就是集团郝总的意思,他点名要长安去恩特斯,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郝总。”王向春说。 曹同知一听蔫了半截,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性子火爆的郝总面前讨没趣。 王向春端起茶水喝了口水,指着几个班子成员,“开会。” 在会上,王向春向几位副经理通报了恩特斯工程的概况。 恩特斯是中美洲一个山地国家,就在日前,恩特斯公共工程部发布公告宣布将在2013年冬季启动国家级重点公路项目的全球招标工作。而龙建集团一公司,已经向恩方发出投标资格申请,待恩方确认后,就将组建专业投标团队,赶赴恩特斯。 会议从上午十点一直持续到下午,当王向春宣布散会之后,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曹同知离开时特意绕到长安身边,阴阳怪气地说:“恭喜你呀,小长,看来,你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长安扯了扯嘴角,朝曹同知瞥了一眼,起身说:“曹经理若是羡慕,我们尽可以换换。你愿意跟我换吗?” 曹同知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向春正要离开,却听到长安叫他,“王总,等等。” 他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长安。 “王总,我……”长安欲言又止地看着王向春,犹豫了一下,说:“投标的时候,我能不能先不去恩特斯。” “发生什么事了。”王向春放下资料夹,神色慎重地问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客人 王向春比预想中更加通情达理。作为一个家长,他充分理解长安的处境,两人沟通之后,他准许长安暂留上海,处理好家庭琐事,再轻装上阵。 得到王向春的支持,长安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就连回家面对蛮不讲理的婆母也变得不那么难受了。想到婆母整日闷在家里吃不上什么水果,于是,特意去超市买了一些鲜果带回去。 开门的时候,听到家里传出阵阵笑声。 她心中一喜,推门就叫:“严臻!” 客厅里的几个人同时转头,看着她。 宋志娟、廖荇翊、马晶,还有有些日子没见的廖婉枫。 可能是休假的缘故,廖婉枫没穿军装,而是穿了一条质地垂坠的碎花连衣裙。 长安想到户外寒冷的秋风,眼角不由得轻轻抽了抽。 看到长安,他们几个神情各异。 宋志娟不用说了,反正从未给过长安好脸子。 屋里唯一的男性廖荇翊,今天居然穿着便装,他身上的青灰色毛衣同他的眸光一样清冷而又傲慢。 马晶坐在宋志娟右手边,见到长安后,知性端庄的脸庞顿时绷得死紧,她目光凌厉地盯着长安,眼神里透出戒备和愤怒。 廖婉枫坐在宋志娟的另一边,她和长安的视线撞上,美丽的瞳孔赫然紧缩,她下意识地蜷了蜷肩膀,朝宋志娟那边靠了过去。 “宋姨。”小猫似地叫。 宋志娟心疼坏了,她怜惜地揽着廖婉枫的肩膀,低声哄了几句,随后,面沉如铁地训斥长安:“你杵在门口干啥,凶神恶煞一般,准备当门神呢!” “噗!”廖荇翊没忍住,笑出声来。 马晶瞪他一眼,他悻悻然转头,佯装打量屋里的摆设。 长安握紧手里的袋子,走上前,一一招呼:“廖医生,马医生,婉……枫,你们来了。” 马晶点点头,没说话。 廖荇翊正在把玩角几上面的艺术摆件,也没做回应。 只有廖婉枫腾一下站起来,涨红脸,结结巴巴解释说:“长安,不是我要来,是,是阿姨非拉着我来你们家。” 这就是把责任都推给宋志娟了。 长安原本也没把严臻那道禁令当回事,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再加上严臻和廖荇翊的关系,又怎么可能真的把廖婉枫拒之门外。 可还是感觉呼吸不畅,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你坐吧,我去给你们切水果。” 长安放下背包,就挽袖去了厨房,马晶随后站起来,“我去帮忙。” 廖荇翊拧着浓眉,盯着自己的妻子。 马晶视而不见地走进厨房,并且把门关上。 长安回头看看马晶,“你怎么进来了?” “帮忙啊。我听宋姨说,你的自理能力极差,连普通白粥都熬不好,我进来看看,看你有没有她说得那么……不堪。”马晶在话尾故意停顿了一下,她紧盯着长安的表情,以为自己这一番言语能够刺激到她。 没想到长安连头都没回,只是专心洗涮水果,过了几秒钟,长安关了水龙头,忽然转头看着马晶,语声清冷地说:“马医生是要为小姑子出气吗?” 马晶愣了愣,随即冷笑道:“怎么,你觉得不应该?” 她现在是廖家儿媳,小姑子平白被人打了,她和廖荇翊总不能装聋作哑,吃这个暗亏吧。说出去,她这个嫂子还怎么在婆家立足。 “凭什么就应该。”长安不卑不亢地说。 “你!”马晶愕然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嗤!你以为你是谁啊,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可告诉你,婉枫虽不是什么高官显贵,可她是我们廖家的宝!就算她做错事,也自有长辈去教训,轮不到你这个跋扈的泼妇!” 长安冷淡地笑了笑,“原来,你竟怕你婆婆。” 马晶的眼皮像蛾子翅膀似的扑簌簌抖了几下,颤声吼道:“你胡说!” “是吗?是我在胡说,还是你心虚不敢承认!”长安目光如炬地盯着马晶的眼睛。 马晶朝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说:“没,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扯,现在说的是你打人的事。” “好,就说打人的事。世上的人千千万,我为什么独独和廖婉枫过不去?因为一个不懂得尊重他人的过往和隐私,肆意侮辱和诽谤他人的廖婉枫,就是欠打!” 马晶震惊地张开嘴,长安目光冰冷地朝她瞥去,“还有,一个觊觎他人婚姻的第三者,你说,她该不该打!” “还有你,马医生,你这样殚精竭虑的为小姑子出头,不会是只想帮她出口恶气讨好婆婆这么简单吧。” 马晶的面色,一瞬间变成黯淡的青灰色。 她,她竟全都知道。 可她怎么猜到的呢。 前些天,失魂落魄的廖婉枫忽然冲到医院找她,当时廖婉枫身体状态极差,仔细看,竟还能看到她脸上的指印。以为她遭遇不测,她大惊失色之下要去找廖荇翊。可廖婉枫却死死地抱着她,哭成泪人似的求她帮忙,帮她得到严臻。 当时为了哄她,她违心答应下来,可后来冷静想想,才意识到这件事有多荒谬。很显然,婉枫已经被心中执念逼得疯魔了,她现在除了得到严臻以外,其他任何事她都不在乎,不考虑。 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是和严臻并不太熟悉的马晶,她也不肯放过。 “嫂子,求你劝劝我哥吧,让他帮帮我,帮帮我吧。只有他,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的话,严臻哥哥能听得进去。” “那个女人太坏了,她抢走了我的严臻哥哥,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为了什么破工程,她甚至连婚礼也能抛在一边,世上哪有她这样冷血的女人,她根本不爱严臻哥哥,也从不为严臻哥哥着想。所以,宋姨讨厌她,我也讨厌她,只有严臻哥哥被蒙在鼓里,拼命维护她,为了她这样的女人,他训斥我,把我推开,甚至不想见我,不让我再去他家。嫂子,可我爱他啊,我爱他啊……” “我恨她!我恨死她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们分开,严臻哥哥是我的,他是我的……嫂子,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啊!” “好好,我帮你,你别哭,别哭了……” 她没敢把这件荒唐事告诉廖荇翊,因为她知道,廖荇翊也知道,迄今为止,能让严臻全身心投入进去,深爱不悔的女人,只有面前这个聪慧敏感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严臻不惜与家庭决裂,与廖家决裂,想让如此深情固执的严臻主动去离婚,嗤!除非时光倒流,改写他们的人生轨迹。 而她的丈夫廖荇翊看似温和无害,对谁都一样,可他也有命门,有致命的短板,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子,廖婉枫。 他心疼妹子,却不会失去理智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不然的话,今天接到宋志娟的邀请后,他也不会为了看住廖婉枫而破例请假到严家做客。 所以说,不要随便践踏他人的底线,一旦对方被惹毛了,那么后果将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就像现在,她面对长安咄咄逼人的追问,第一次尝到了自食苦果的滋味。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等他 吃了些水果后,廖荇翊邀请宋志娟和长安一起去附近的饭店吃饭。 “她就不去了,家里乱糟糟的,她得留下来收拾。”宋志娟说完,朝一旁的长安瞥了一眼。 “你们去吧,我上了一天班,不太想出门。”长安面色淡淡地说。 廖荇翊眉心微蹙,镜片下面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光,“那行,我们去了。” 一众人说说笑笑朝外走,长安走在最后,前面是马晶。 马晶的脊背看起来有些佝偻,气色也没之前那么红润,她从厨房出来后话就变得很少,现下走在长安前面,脸庞绷得紧紧的,嘴唇也抿成一道细线。 廖荇翊诧异地看看她,慢下脚步,低声问:“你怎么了?” “哦,没事。可能有点累。”马晶勉强笑了笑,快走一步上前,挽住廖荇翊的手臂,“走吧。” 身后的褐色木门正在缓缓阖上,马晶忍不住回头望向门里。 门里没有那双寒泉般清澈,仿佛能够洞悉一切隐秘的眼睛,只有一道细长模糊的影子投射在灰蒙蒙的墙壁上。 “只要我不放手,严臻永远不会离我而去……” 笃定自信的语气,凌厉冰冷的眼神,大气自若的举止,那一刻,马晶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长安的时候,她就会被她的眼神所慑服,会不自觉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她是个内心坚不可摧的女人,从来不是她想要,而是她什么也不做,就会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且不惧怕失去。 但这样强大自信的人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刻在她骨子里不容外人亵渎和玷污的骄傲和自尊,一旦有什么人真的伤害到她,她会毫不留情地扑上去撕咬,哪怕结果是鲜血淋漓,两败俱伤…… “晶晶。” 马晶赫然转头,看着面露疑惑的廖荇翊。 “你到底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病了吗?”廖荇翊伸手摸向马晶的额头,马晶朝旁边一躲,表情不自然地解释:“没有,我就是连了两个夜班,累了。” 看到马晶眼底的血丝,又不禁联想到他们的工作,廖荇翊苦笑说:“都说找对象不能找医生,咱俩现在算是尝到苦果了。” “你什么意思啊?是你后悔了吧。”马晶眉头一拧,不满地说。 廖荇翊赶紧举手表忠心,夫妻二人在后面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宋志娟回头望了望恩爱的小夫妻,不禁神色怅然地叹了口气。 “宋姨,您还在生气呢。”廖婉枫体贴地帮她捋捋耳边的碎发。 宋志娟偏过头,看着秀丽温柔的廖婉枫,不禁心生悔意:“都是阿姨不好,当年眼拙引了一只蛇蝎进屋,闹得家宅不得安宁。若我早撮合你和臻臻,只怕你们……” 宋志娟说到这儿忽然顿住,她拍拍嘴,赶紧道歉说:“你看阿姨老糊涂了,怎么又把你和臻臻往一起说。你还是黄花大闺女,以后有的是人才俊杰找上门来追你。婉枫,你别怪阿姨啊,阿姨就是太想让你臻臻哥哥得到幸福了。” 廖婉枫看着宋志娟花白的鬓角,抿着嘴唇,匀了下气息,开口说:“宋姨,我要是说……我愿意呢。” 宋志娟身子一震,转过头,惊诧至极地盯着她。 “你……你……” 廖婉枫美丽的眼睛里漾起一层晶莹的水雾,她吸了口气,勇敢地说:“我说,我愿意等着严臻哥哥。您不要担心,他得不到幸福。” 宋志娟猛地顿步,嘴巴大张着,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婉枫,婉枫是说,她还喜欢臻臻,还在等着他…… 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呢。 这要是让童蓉知道了,还不得把她家的房顶给掀了。 这才刚刚修复关系。 不成,不成啊。 这可不是她的初衷,她到上海来,目的是在桀骜不驯的儿媳面前立威,让她今后乖乖听话,再不敢擅自做主,撺掇着儿子跟她作对。 别看她每天可劲儿折腾长安,啥难听话都敢说,啥骂人话都敢骂,可说到底,她根本没想让儿子离婚。再说了,之前长安和那个男人的事,臻臻也向她解释清楚了,原来真的是一场误会。 “孩子,你可别犯傻,臻臻他已经结婚了。”宋志娟担忧地拍拍廖婉枫的手。 “没事,我可以等。”廖婉枫说完,搀着宋志娟的手臂,“宋姨,咱们不说这个了,小心被我哥听见,又该教训我了。” 她回过头张望,可身后却只剩下马晶一人。 “嫂子,我哥呢?” “手机落严臻家了,他回去拿了。”马晶快跑几步,搀住宋志娟另一侧手臂,笑着说:“咱们先去,他随后就到。” 长安正在屋里打扫,听到敲门声。 她拉开门,迎面撞上廖荇翊那双冷峭的眼睛。 “手机忘了。”他指了指屋里。 长安朝后挪了挪,看着他大摇大摆进屋。 廖荇翊在沙发里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看了看,随后冲着长安说:“走了。” 长安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扫地。 廖荇翊皱皱眉头,朝门口走去。 经过长安身边的时候,他忽然顿步,一把攥住长安的手腕,压低声音喝斥道:“你装什么装!” 长安缓缓抬起头,先是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只手,后又把视线转到廖荇翊脸上,不紧不慢地说:“我装什么了?我又没故意把手机落在别人家里。” 廖荇翊愣了愣,随即俊美的脸上泛起红潮。 他揪着眉毛,神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绕开这个话题,质问长安:“那你打人还有理了?” 长安瞥了他一眼,语气清冷地说:“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跑来质问我,好像我办了天大的错事,我倒要问问廖医生,令妹的所作所为,轮到你身上,你会怎样做?” 一个两个? 除了他,难道还有人为婉枫出头? 转念一想,他的心中已有答案。 可长安这番话却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同她理论。因为妹妹的心思和心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得知妹妹挨打后,他才没有同长安锱铢必较,把那巴掌打回来。 可看到长安这副置身之外的模样,他的心里又觉得特别不爽,就像是蒙着脸被人打了一顿,明知道对方是谁,却偏偏不能去报仇。 “我妹妹做事糊涂,自会有我来管教,轮不到你急赤白脸地扇她巴掌!”廖荇翊攥紧长安手腕,沉着脸说。 长安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哦,原来廖医生是第一天认识我啊。” 第一次见面? 廖荇翊眼角抽了抽,俊美的五官顿时变得不忍目睹。 与长安初次相见的场景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是啊,他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一个把部队威名赫赫的‘活阎王’折磨得嗷嗷直叫的女人,他竟自不量力,跟这样可怕的女人较真,自讨苦吃。 在她的字典里,压根就找不到屈服二字。 他杵在原地,悻悻然松开手。 长安敏捷地跳到一旁,她揉着被廖荇翊捏得红肿的手腕,目光警惕地瞪着他:“不送了,廖医生。”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夜半送医 夜里,长安突然被一阵呻吟声惊醒。 她趿鞋下床,到客厅里一看,发现声音是从宋志娟屋里传出来的。 “妈,您怎么了?”长安敲敲门,面露焦急之色。 里面传出痛苦的哼咛声。 “我进去了!”长安再不敢耽搁,拧开门锁进屋。 刚打开门,一股极浓的酸臭气就扑面而来,长安喉头一哽,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胃里翻出来。 她屏息凝神,把那股恶心的感觉强压下去,而后,打开电灯开关。 屋里顿时变得亮堂堂的。 她细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宋志娟面色煞白地趴在床边,地上还堆积着一摊呕吐物。 她赶紧冲上去,拍抚着宋志娟的脊背,“妈,您胃里难受吗,吐了几次了?” 宋志娟吐得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她的眼皮抖了抖,哼咛说:“嗯……嗯……疼……” 长安按了按她的胃部,宋志娟立刻痛苦地呻吟起来。 看样子是急性胃炎。 长安神色凝重地思考几秒,忽然,弯腰把宋志娟搀扶起来。 “嗯……嗯……” 宋志娟唇色灰败,身子筛糠似的打着抖。 “我们去医院啊,妈,您且忍忍。”长安从床头拿起外套,给宋志娟穿上,又给宋志娟穿上鞋,扶着她出门。 宋志娟由于胃部痉挛引发剧痛,根本站不起身,长安扶着她勉强下了一层台阶,她就弓着腰,手拉着栏杆,再也不肯起来了。 长安略一思忖,走到宋志娟身前,弯下腰,抓住她的两条胳膊朝自己肩膀上搭。 “你……”宋志娟惊呆了,一缕头发从额头上掉下来盖住眼睛,她也顾不上把它撩开。 “我背您!”长安转过头匆匆撂下句话,不等宋志娟准备好,就朝前用力,“蹭”的一下把人背了起来。 宋志娟重心后仰,本能地抓紧长安的肩膀,朝她靠了过去。 长安暗暗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加油,稳稳地走下台阶…… 一小时后。 廖荇翊走进急诊科的观察病房。 长安看到他,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廖荇翊指指外面,她点点头,然后俯身看了看睡着的宋志娟,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廖荇翊已经换下便装,穿上她熟悉的白大褂。他刚从抢救室里出来,眼底布满血丝,神色也略显疲倦。 看到长安走过来,他直起腰,关切地低声询问道:“宋姨好点了吗?” 长安点点头,“用药之后好多了,只吐了一次。” 廖荇翊松了口气,他摘下眼镜,用力掐揉着眉心,片刻后,他重新戴上眼镜,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是我不好,害宋姨受苦了。” 晚上他们一行人在海鲜餐馆吃饭,中途他接到医院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婉枫和马晶陪着宋志娟,谁知姑嫂二人贪吃,点的生冷海鲜太多,以至于宋志娟的肠胃消受不了,半夜引发胃肠炎。 到了医院一查,宋志娟不仅仅是胃炎,她的身上还起了大片红疹,最后确诊为海鲜过敏。 这种过敏症可轻可重,因人而异,宋志娟的症状非常严重,幸好长安把她及时送医救治,才不至于酿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算了,你也是一片好心。”长安笑了笑。 怎么能怪廖荇翊呢,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是她婆婆贪食多吃所致。 宋志娟节俭成性,从不在饭桌上浪费食物,想必是他们海鲜点的太多,吃不完剩下的,她就一个人包圆了。 廖荇翊的视线不禁落在长安的身上。 可能宋志娟发病急,她着急送医竟顾不上换下身上的家居服,蓝色普通的两件套装,脚上却穿着一双软底的皮鞋,这不伦不类的装束,穿在她的身上却并无太多的违和感。 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好像什么困难到了她的面前,都会被她的气势吓得自动退散一样。因此,那隐藏在眉眼间淡淡的倦色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 廖荇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忽然说:“你就不怪宋姨吗?她之前那么对你。” 他不敢想象,如果相同的境遇换到马晶身上,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只怕他和外柔内刚的马晶早就已经离婚了。 长安闻声一怔。 责怪宋志娟吗? 趁她生病虚弱的时候折磨她,或是干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由婆母自生自灭? 长安几乎立刻便摇头,笑了笑说:“如果怨怼和报复能够解决问题,那世间就没有婆媳矛盾这个词了。我妈她这个人吧……” 她仰起头,感慨地吸了口气,说:“她这个人除了抠了点……其实,真没什么坏心眼。真的!你别不信,我就是这么感觉的。别看她平常对我挑剔得不行,有时还会责骂我几句,但她真的没有想害我。廖荇翊,你可能不懂我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忍得了婆母的再三刁难,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爱严臻。” 廖荇翊愣住了。 她爱严臻? 可爱情与包容婆母有必然的联系吗? “我爱严臻,所以我愿意为了他去迁就他的亲人,因为我知道,一个背离父母的孩子,是多么的可怜。即使站上人生巅峰,收获世间最甜美的爱情,也无法填补亲情缺失造成的裂痕。我是个孤儿,失去父母的痛苦,我尝过了便不想让严臻再深受其苦。爱一个人,不能只看着自己的那一小块利益,而是要爱他的全部,好的,不好的,统统都要接纳进来。我想,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即使最后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我想,至少,那时我的心里是平静的,坦然的。”长安宝石般晶亮有神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烁着光芒。 廖荇翊一时间竟看呆了,胸口像是堵了一团热烫的东西,喷薄着想要突破桎梏。 这时,他才赫然明白,为什么严臻会对她情有独钟,一往情深了。 这样胸怀开阔,眼界深远的奇女子,是自己那个只知道情啊爱啊的妹子远远无法相比的。 长安。 我又重新认识你了。 第一百八十章 冬训 部队冬训场距离驻地1000多公里,温差接近20摄氏度,以往相对简单的训练课目到了这冰天雪地的北国深山,变成了一个个无法逾越的考验。 “40环!”张晓屯看着靶纸上显示的结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少?”严臻口鼻里喷出热腾腾的白雾。 张晓屯诧异地回答说:“40!可我平时打步枪精度射击,成绩都稳定在48,这次才打了40。排长,这是咋回事啊,我都是严格按照训练要求来的,难道,换个地方打靶就不成了?” 40环。 的确和张晓屯过去的成绩大相径庭,严臻又陆续看了几个战士的靶子后,果断中断训练,召集全连战士紧急集合。 经过对打靶战士技术动作的针对性剖析,他们找到了成绩下滑的原因。原来,受到冬训区低温、枪械状态、积雪、手指僵硬等等不利因素影响,才导致多数战士成绩不理想。 严臻亲自上阵寻找打靶的感觉,经过几轮磨合调整后,他渐渐掌握了在极寒地区实弹射击的窍门,成绩逐步提高。 “咚!咚!”连续不断的枪声在山谷间回响。 严臻神情端严地立在场边,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靶子。 连长宋志文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过来,拍拍严臻的肩膀,“成绩稳定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严臻眉头紧锁,看不出丝毫轻松的迹象,他瞥了瞥身边的宋志文,埋怨道:“自从你把连队的训练工作交给我负责之后,我这心就整天悬着,连做梦都想着这事。可连长你倒好,现在训练场上多半找不到你的身影,有事找你都得碰运气。” 宋志文尴尬地笑了笑,“你以为副连长是这么好当的吗?臭小子,居然管起我的事来了!” 严臻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看着战士们训练。 宋志文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褪去,他撑了撑酸涩的眼皮,朝身边这位英俊沉稳的军人望了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认识严臻也有六年光阴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和其他人一样,对这位来自清华大学的硕士生存有偏见。他觉得,这个长相不错的栋梁之才一定是头脑发热才会选择了军营,等过段时间,等他冷静下来之后,估计就会打退堂鼓了。 可三个月后,这个叫严臻的名校研究生,却以昂扬饱满的斗志、优异出众的训练成绩、谦逊幽默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全连官兵的喜爱和好评。 他不但没有被部队严苛艰苦的训练方式吓退,反而主动放弃直升连职的机会,选择到基层担任一名普普通通的排长,从头做起,从零做起。 当年新兵授衔仪式上,是他亲手给严臻佩戴的领章和肩章,在这个年轻军人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新时代年轻人锐意进取和奋发有为的精神风貌。 宣誓仪式上,他这个入伍多年的老兵,竟也被身边的年轻人感染到激情澎拜,热血贲张,心中充满了对祖国、对军队无限崇敬和热爱。 这些年风里雨里,光阴流转,他一步步看着严臻从一名初出茅庐的热血军人成长为我军优秀的指挥型军官。他就像是雏鹰展翅,搏击长空,迎接他的,将是更加广阔壮美的天地。 宋志文的视线被一片白雾遮挡住了,他欣慰而又辛酸地眨了眨眼睛,拍拍严臻的肩膊,悄悄地走了。 没两天,冬训区的战士们等来了滑雪的好时机。 连里的战士大多没有接触过雪板。 而看似很简单的滑雪训练,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啊——”丁海泉手持雪杖,刚刚滑行不足10米,就一个踉跄扎进路旁的雪堆。因为没有防备,他摔得很重,坐在地上很久都没能爬起来。 严臻上前搀起他,“怎么样?能坚持吗?” 丁海泉揉着如针扎般疼痛难忍的尾椎骨,呲牙说道:“没啥事!能坚持!” 严臻点点头,打气鼓励道:“学滑雪不能怕摔,只有千百次的跌倒,才能领悟到动作要领,也只有先把自己摔疼了,将来上战场才能把敌人打疼!” 丁海泉看着被寒区低温干燥的气候折磨得双目赤红,唇皮干裂的严臻,内心里猛然涌起一股豪气,他啪地一下立正,要向严臻立下保证,可谁知雪板向前一滑,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又摔倒在雪地里。 他疼得五官紧缩,视线里一片模糊,耳边听到严臻关切的呼唤,“海泉!海泉!” 他急促地吸了口气,挣脱严臻的手臂,自己扶着雪地慢慢站了起来。 眼里射出不服输的狠厉光芒,倔强地昂起头,大声吼道:“奶奶的,我就不信了,我连雪区三岁小儿都不如!” 说完,抓着雪杖就冲了出去。 “戴上防护口罩!”严臻在后面喊道。 丁海泉扬起雪杖,颤颤巍巍地滑远了。 坚持了半天,每个战士都能在雪地里‘飞舞’了。 严臻长吁口气,坐在地上,随手捧起一团软绵绵的白雪塞进嘴里。 滑雪训练是冬训的最后一项,这项训练任务结束后,他们就可以返回温暖如春的上海了。 58天,近两个月时间,他没有和外界联系,没有收到家里的任何消息。 走的时候,他顾不上同母亲和妻子说一声再见就匆匆踏上冬训列车。这两个月,也不知道强势的母亲有没有为难长安,两人有没有吵架。 其实,在冬训区开会时他是有机会接触到电话的,可想想还是作罢,来寒区冬训的军人何止他一人,哪个没有家,哪个背后没有父母妻儿。他不能因为担心妻子就搞特殊,不能给全连官兵丢脸。 可,可真的想她啊。 想到不敢想,想到做梦也怕梦到她,因为一旦打开相思的闸门,他就会恍恍然什么都顾不得了,满脑子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因此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无奈之下,只能一个人去深夜的雪地里跑圈,才能平息心里那份无法抑制的渴望和思念。 严臻口中的雪水渐渐融化,冰冷与热烫交织在一处,一会儿他的舌尖就变得麻木僵硬。 “排长——排长——”雪坡上,张晓屯拄着雪杖熟练地俯冲下来。 他撑着地迅速起身。 “不好啦!连长……连长他要转业!”张晓屯神色惶急地大声报告。 第一百八十一章 排骨汤 元旦前夕。 窗外,节日气氛渐浓,楼下有穿着军装的战士在挂红灯笼。 炉具上白色陶制砂锅正袅袅冒着热气,食物煮沸后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诱人。 长安挽起蓝色家居服的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到时间了。” 她小声嘟哝了一句,伸手就去掀盖子。 “嘶!”她猛地跳起来,一边甩手,一边吹着手指。 没想到盖子会这么烫,不一刻功夫,她粉红色的指尖就出现一道暗红色的烫伤痕迹。 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就蓄满泪水,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又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还有脸哭!猪都被你笨死了!去去去,一边呆着去!”身后蓦地响起宋志娟的训斥声。 紧接着,她就被宋志娟推到一边,让出灶台前的位置。 “我……没有哭。”长安哭笑不得地解释说。 这眼泪是疼痛后的应激反应,和宋志娟理解的那层含义根本不是一码事。 宋志娟拿起隔热手套,一边掀盖子,一边眉眼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那意思分明就是不屑。 长安摇摇头,上前一步,指着操作台上的玉米提醒说:“该放玉米了。” 宋志娟拿了根筷子扎扎砂锅里的排骨,眉头顿时拧成个川字,她没好气地质问长安,“你开大火炖的?” “哦。”长安的心蓦地一沉,看宋志娟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还是以前在朔阳的时候给长宁炖过几次排骨,记忆中她一直是大火炖煮,长宁从未说过什么,她还以为…… “这排骨怎么能用大火炖呢?肉会发柴你知不知道!还先放盐,噢呦!你是怕我牙口不要太好的啦!”宋志娟一生气,在苏州学的方言也不禁冲口而出。 啊。 不能先放盐吗? 可她以前…… 还提什么以前啊。 长安愧惭地低下头,准备迎接宋志娟接下来的教训。 谁知预想中暴风霹雳般的训斥并未到来,宋志娟一副懒得和她掰扯的冷漠模样,嫌弃的把她之前切好的嫩玉米重新切成小块,再投入砂锅里,尝了尝味道,宋志娟朝她眼神凉凉地睃了一眼,她赶紧眼观鼻,鼻观心,装出毫无所觉的样子。 “有木瓜吗?”宋志娟忽然问道。 她愕然抬眸,愣了一瞬,才赶紧答道:“有,在冰箱里。” “拿过来。”宋志娟说。 她赶紧取来木瓜,看着宋志娟把木瓜切块放进砂锅。 “这木瓜……”她第一次见到木瓜炖排骨。 宋志娟用勺子搅了搅砂锅里的食材,重新加了些开水。 她放下热水壶,又盖上盖子,才状似不经意地说:“木瓜能加速肉质软化的时间,这你都不知道?” 长安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抿了抿嘴唇,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宋志娟转过头,目光极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外面走,“一会儿滚沸了,关小火,煮四十分钟叫我。” 长安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赶紧小追两步,欣喜响亮地回答说:“谢谢妈!” 宋志娟脚步微顿,什么也没说,走了。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长安一刻也没离开厨房,这可是宋志娟第一次把做饭的任务交给厨艺糟糕的她,虽然看火不是什么高难度的烹饪技巧,可仅仅是那份微不足道的信任,已经让她感动得手足无措了。 其实,炖排骨汤是她临时起意做的决定,自从上次海鲜过敏后,宋志娟一直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她思来想去,自己能拿出手的,只有炖排骨这项本事了,于是,就去超市买了上好排骨,准备炖一锅营养滋补的排骨汤给宋志娟补身子。谁知,她沾沾自喜的排骨汤竟从一开始添水下料就完全做错了。 怪不得记忆中的排骨肉总是硬得咬不动,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怎么喜欢吃排骨。也不知当年长宁是怎么咽下去的,估计当着她的面,不忍心苛责他这个笨姐姐吧。 她不禁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苦笑叹息说:“你算是没救了,安安。” 排骨汤终于上桌。 经过宋志娟二次加工后,排骨汤无论是从色泽,还是香味,或是营养方面,都与之前她做的大相径庭。 “妈,您吃饭吧。”长安卸下围裙,准备回屋。 宋志娟一直不待见她,连吃饭也不跟她同桌,所以,除了严臻偶尔回家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吃顿饭以外,其他时间,她都是等宋志娟吃完饭后,她才出来吃饭。 “一起吧。”宋志娟忽然冒出一句。 她蓦然抬头,眼睛宝石般闪着熠熠光芒,嘴里却磕磕巴巴地说:“您……您是说……” “你不愿意?”宋志娟不高兴地看着她。 长安赶紧拉开椅子坐下。 可低头一看,她面前却光秃秃的,连碗筷都没有。 于是指着厨房仓促起身,“我,我去拿筷子。” 宋志娟看着她脚步轻快的背影,眼神里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之前可劲儿折磨长安也是想挽回一些她做婆母的颜面。 毕竟,儿子的婚姻在她心里是块解不开的铁疙瘩,无法化解,她只能把所有的怨气和不如意都发泄在长安的身上。 可真正和长安同住一个屋檐下之后,除了那些她事先就知道的缺点之外,渐渐地,她发现长安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堪。 夜半时分,她霸占着电视躺沙发里睡着了,可早晨醒来,身上总盖着厚实温暖的毛毯。 她故意找茬儿不愿和她同桌吃饭,她就真的避开她,等她吃饱了,再出来吃剩饭。 做饭、清扫,这些家务她自打住进来之后就没再做过,而是指派给长安做,看着她每天跪在地上按照她的要求抹地,看着她满头大汗的在狭小的厨房里忙得手脚打颤,她就觉得心里那口怨气自动散去了不少。 可纵使她百般刁难,她也不气不怒,尽心孝顺她。每个月都会把两千元现金交到她手里,让她零花,还说不够了,随时跟她讲。 尤其是前阵子因为贪吃住院,她无意中听到长安和荇翊在门口谈的那番话,她才有所顿悟,为什么儿子会对她这样一个不顾家,也不贤惠的女人如此执迷不悟,一往情深了。 因为她是特别的,同时又是坦诚的。她因为爱严臻,所以选择收敛锋芒,收起身上所有的尖刺,一心一意地对待她这个挑剔严苛的婆母。她对荇翊说,她不会因为报复心而让严臻离她这个母亲越来越远;她不计前嫌,深夜将生病的她背到医院救治;为了给她补身体,她从清早开始忙碌,只为了给她煲一锅滋补养胃的排骨汤…… 她有心,可以感觉,她有眼睛,可以看见。 这样的儿媳,如果她再不珍惜,真的就无药可救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条件 宋志娟舀了一勺撇去油沫的清汤盛在碗里,递给长安。 长安瞪着圆大黑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志娟和她手里的瓷碗。 “不想喝?”宋志娟眼皮抽了抽,手朝回撤。 “不,想喝,我想喝。”长安夺过碗,就凑到嘴边喝起来。 刚喝一口,她的脸就皱作一团,“烫!” 宋志娟把纸巾递过去,嗔怪道:“怎么跟小孩儿一样,一次两次的被烫到,你喝汤之前就不会先试试温度。笨!” 长安吐出粉红的舌尖,口齿不清地说:“我饿……” 看到小狗一样楚楚可怜的长安,宋志娟那张紧绷的扑克脸再也装不下去,转头,噗一声笑了。 长安却傻眼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宋志娟为她而展露欢颜。 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欣喜雀跃的热流,她用力眨眨眼睛,想把那抹笑容看得再真切一些。 宋志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了,她尴尬地拢拢头发,指着汤碗,提醒对面紧盯着她的长安说:“饿了还不快吃,看我干啥!” “哦。”长安抿着嘴笑了笑,低头,斯斯文文地喝了口汤。 就看她眼睛一亮,猛然抬头对宋志娟说:“这个汤……” 宋志娟看着她。 她又品咂了一口,惊喜不禁地赞道:“真好喝!妈,这汤跟我喝过的排骨汤不一样,里面有果香,有玉米的甜香,有肉香……” 宋志娟面带得色地瞥她一眼,盛了一块排骨肉放进长安的碗里,“你再尝尝这肉。” 长安一口咬下去,眼睛顿时眯成窄窄的月牙,她一脸幸福地说:“好吃,真的太好吃的,肉到了嘴里就化了,还有木瓜的清甜。” 看她吃得满足,宋志娟心中一动,瞅准时机,把压在心里的一桩事儿铺摊开来:“你,你和臻臻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长安一口肉卡在嗓子眼儿,顿时捂着嘴大声咳嗽起来。 看宋志娟起身要过来探看,她赶紧摆摆手,起身跑向卫生间。 关上房门,她把嗓子里那团碎肉吐了,憋在胸口那口气才顺下去。 她神色紧张地盯着镜子里那张绯红的脸庞,一颗心兀自还在咚咚狂跳。 怎么忽然就说到要孩子这件事上面了。 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以至于因为过度心虚呛了喉咙。 怎么办,她该怎么回答婆母呢。 实话实说。 不! 不不! 想到宋志娟暴跳如雷的模样,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修长的手指在白色的洗漱台上蜷曲松开,松开又蜷曲,往复几次,她猛地合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暂时隐瞒她要去美洲工作的事。 半晌,她神色自然地出去,和宋志娟继续吃饭。 “干点啥都毛毛草草的,你说你在工地管着几百号人,说出去谁信!”宋志娟还是习惯于数落她。 她笑了笑,“还不是因为您做的排骨太好吃了。” 宋志娟一听眉眼稍霁,她放下勺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安问:“好吃,我以后常给你做。不过,你得答应我,今年让我抱上孙子!” 长安面色绯红地笑笑。 “孙女也行,我们家没闺女,所以我才那么喜欢廖家姑娘。”宋志娟说到这儿,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不说别的,不说别的。你看,咱们这也算是和解了,我不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你也退让一步,让我和你爸早点享受到含饴弄孙的乐趣。” 看到长安欲言又止,她赶紧摆摆手,抢在长安说话之前,说:“你们别担心养孩子的事,你只管生下来,我带去苏州,我和你爸养,你们安心发展你们的事业,我若是再多一句话,我就不姓宋!安,安安……” 宋志娟微微倾身,握住长安的手,“妈知道,以前的事,是我糊涂,对不住你,你怎么怨恨我都行,可你能不能体谅下一下我和你爸的心情。这些年,我们过得实在是太孤独了,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会让我们再受那样的苦了,对吗?” 长安看着宋志娟近乎狂热的期盼眼神,犹豫不决地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可……” “可是得听臻臻的不是!没问题,我告诉你,我们家臻臻最喜欢小孩儿了,他啊,比我还着急要宝宝呢。”宋志娟说。 严臻也想要孩子? 长安惊讶地眨眨眼,她怎么不知道。 她和严臻结婚后,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夫妻生活也一直采取措施,他也从未跟她说起过要宝宝的事。 “你别不信,这可是真的!”宋志娟松开长安,靠在椅背上,语气悠悠地说:“就是你们偷偷在g省办了婚礼之后,他归队之前回了一趟家。我当时气得病倒了,他就安慰我说,两年之内让你抱上孙子。我以为他逗我开心,懒得理他,他就抱着我,跟我说起他小时候的事,他说,他喜欢那个时候的我,喜欢被我拥在怀里的感觉,喜欢听我唱儿歌……还说,他特别喜欢孩子,希望你们将来的宝宝,能像他小时候一样幸福,能够得到世间所有的祝福……” 是这样吗。 他也想要宝宝。 长安心神恍惚地坐着,直到宋志娟再次握住她的手,她才惊醒。 “臻臻走了两个月了,我估摸着他也快回来了,你做做准备,就是年轻人讲究的那什么健康……备孕,对,健康备孕,把身体调理好了,你和臻臻就……”宋志娟刚说到这儿,就听到大门哐啷一响。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一抹熟悉高大的身影正走了进来。 “严臻!” “臻臻!” 两个女人惊喜地跳起来,手拉手朝门口的严臻跑了过去。 严臻忽然觉得有点懵。 眼前的一幕,太有违和感了,和他预想中的场景一点都不一样。 他张开嘴唇,眼看着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同时飞扑到他面前,一个捏着他的面颊东瞅西瞧,喜不自禁,一个赧然羞涩地望着他,眼底的深情让他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到极值。 “我回来了。”他搂着宋志娟,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锁定他日思夜想的妻子,深情说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欲言又止 幸好排骨汤炖的多,严臻把砂锅底兜圆儿才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长安端起砂锅,“这是妈亲自炖的汤。” 严臻眼睛一亮,冲着长安暧昧地眨眨眼,示意这都是她的功劳。 长安笑了笑,转身要走,却忽然感觉后腰被人捏了一把,麻酥酥的,痒痒的,像是电流般倏忽一下就通到脚上去。 她的身子怪异地扭了扭,脸腾地红了。 “你……” “臻臻,你既然有假,妈明天就回……”宋志娟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却看到餐桌前两人异样的神色,她猛地顿住要说的话,看看两人,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来,她不走不行啊。 “妈,您说啥?”严臻镇定自若地睃了睃面红耳赤的长安,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宋志娟。 长安低着头从宋志娟身边快步走过,宋志娟回头看了看长安的背影,一脸喜色地上前,扒着儿子的肩膀,在他耳边悄悄说:“她答应要宝宝了。” 严臻眼皮一跳,朝后让了让,目露诧异地问:“您跟长安说了?她答应了?” 宋志娟飞快地眨眨眼,“她又没说不行,那肯定就是答应生了!哎呀,我和你爸总算是有盼头了,你说,到时候,给我大孙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严凯、严顺、严,严……” “您还严冬呢!”严臻起身按住宋志娟的肩膊,一个轻旋,就把做白日梦的宋志娟给按在椅子上。 “这还没影儿的事呢,您急个啥!”严臻说。 “你说我急啥!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宋志娟拧了严臻一把,眼眶通红地警告说:“结婚这等大事你们已经把我这个当妈的闪过去了,怎么,抱孙子,你也想跟我玩什么花花!我可告诉你,臻臻,这可是我原谅你,不,原谅她的唯一机会了!” 宋志娟说完,朝厨房瞥了一眼。 严臻一听,顿时头疼如斗,他嗯嗯敷衍两句,把话题转开,“您刚才想说什么?” “说啥?”宋志娟眼神迷惘地眨眨眼,回忆几秒,才想起她要说什么。 “你不是有三天假吗,在家好好陪陪你媳妇儿,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宋志娟捏捏严臻的脸颊,笑着说:“我啊,回苏州去。” 严臻看着母亲意有所指的笑容,不禁哭笑不得地挠挠头,“妈,您也太开放了吧。” “啪!”宋志娟打了儿子一下,嗔怪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努力,听到了没有!” “哦。”严臻嘿嘿笑道:“要真给您生个孙子,您和我爸估计得乐到天上去。” 他的父母特别喜欢小孩儿,每次出门遛弯见到小宝宝,他俩都能陪着人家玩上大半天。所以,宋女士如此渴盼抱孙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说句真心话,他比宋女士还急呢。 如果能有一个长得像他又像长安的宝宝陪在他们身边,他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废话!你不也想要儿子吗?”宋志娟眼神不屑地瞥向儿子。 严臻哈哈大笑。 可他也没被宋女士的话忽悠了,于是晚间两人休息的时候,他抱着长安,低声问她:“你答应妈了?” 长安困惑不解地看他,“答应什么?” 他把大手盖在她平坦的腹部,嘴唇贴在耳廓边,悄声说:“生宝宝啊。” 怀里的身子猛地一颤,严臻以为她害羞,笑嘻嘻地亲了她一口,“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有宝宝很正常啊。不如今晚,我们就不采取措施了,好……”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身子忽然变得僵硬,推开他,翻身躲到一边。 他诧然抬头,却撞上她复杂的眼神。 他愣住了。 因为那双粲然美丽的眼睛里,并不尽是羞赧或是欣喜,而是充斥着许多他一下子说不出的内容。 总之,看到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的心却是咯噔一沉。 “你怎么了?” “我……”有句话就要冲口而出,长安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宋志娟愤怒的脸庞,她一阵心悸,目光闪烁地躲开他的凝视,低声说:“没什么,明天再说好了。” 明天宋志娟就要回苏州了,到时,她必须向严臻坦白出国的事。因为一周前,一公司成功中标恩特斯的公路项目,最迟年后,她就要启程赶赴美洲工作。 严臻摸摸她的头,手臂轻轻一拉,把她重新拢在怀里,“你别怕,有任何事我都替你担着。” 即使你不愿过早生育宝宝,我也会依你。 “严臻……”她紧紧抱着他的腰,感动地叫道。 翌日。 长安竟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看到表针指示的时间,她挣扎着下床。 “严臻——” 她拉开门,叫道。 客厅里静悄悄的,竟空无一人。 “出去了?”她纳闷地低喃,走到隔壁房间一看,不禁愣住。 宋志娟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前放在角落里的行李包也不见踪影。 她赶紧给严臻打电话。 严臻自从升职后,也有了自己的手机,不过在部队的时候,很少有机会用到。 “严臻,你去哪儿了?妈呢?妈的行李包不见了……” 耳畔传来严臻浑厚悦耳的声音,“我送妈来车站了,妈要回苏州,哦,等等,妈要跟你说话。” 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又传来宋志娟的声音,“安安,我在厨房里煮了粥,还蒸了肉包子,你起来记得吃饭啊。哦,想吃什么就去买,你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都放在我那屋床头柜的抽屉里了,我还加了一千块钱,就是让你吃好的,记住,一定要吃好啊,吃好!” 长安哑然失语。 电话又换到严臻手里,“你还好吗?” 她脸皮一烫,低声嗔怪道:“都怪你。” 昨夜真的被他折腾狠了,现在还感觉头重脚轻,浑身乏力。 他嘿嘿直笑。 她叮嘱他:“快过年了,给妈多买点土特产带回去,小区街坊邻居多,送了这家别家不送不好。还有,咱妈把我给的零花钱都放家里了,你身上有现金就再给妈一些,万一路上想买什么东西,没有钱也不好……” “谢谢。”严臻忽然冒出一句。 她愕然一怔,沉默下来。 严臻转头看了看身边微笑的宋女士,唇角微翘,深情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肯包容我的不完美,你所做的一切,我虽未经历,可一样感同身受。 谢谢你,我最亲爱的姑娘。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难 严臻把宋志娟送上汽车,没想到归程却接到部队的紧急电话,要他立刻归队。 军令如山,他毫不犹豫地跳上出租车,直奔部队而去。 无心看路边风景,他一边想着连队的事,一边拨通长安的电话,歉疚地告诉她自己马上要回部队,不能回家陪她了。 长安听后默了默。 “那你今天还回家吗?” 严臻想了想,“估摸着是回不去了,你别等我。” 如果不是火炭吞下肚的急事,连队也不会给他打电话。想起亦兄亦友的宋志文年后就要转业,离开他奉献青春,抛洒热血的军营,他的心情顿时又跌落谷底。 “严臻,我……”和以往通情达理的应喏不同,这次长安却像是有话要对他说,支支吾吾的,卡在那里,吊得他心口一颤。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严臻语气温柔地宽慰她。 长安捏着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放弃,这种事,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她还是等严臻回家的时候再说吧。 “等你回来吧。”她说。 “行,听你的。”他说。 她笑了笑,瞥了一眼刚被她揭下的床单,脸红问道:“还有件事。你,你昨晚上是不是没有用……” 用啥? 严臻愣了愣,猛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咳咳!”他偏头咳了两声,英俊坚毅的脸庞上浮起两团红晕。 他用手挡着话筒位置,侧身,压低声音说:“一次,只有一次,太着急,没来得及戴。” 长安轻蹙下眉头,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轻叹口气,说:“算了,我会处理。” 他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就说:“你可别乱来!” “我知道了。”长安叮嘱他几句,就挂了电话。 严臻又愧又悔地靠向椅背,同时,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看来,生宝宝的事,是宋女士一厢情愿了,长安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发现他弄脏床单后,会那么冷静的想要处理掉后续麻烦。 她根本不想要孩子,或者说,近一两年内,她没有这个打算。 作为深爱她的丈夫,确认这个消息后,内心说没有一丝失落感,那是在骗人。他很喜欢孩子,也很有孩子缘儿,部队里谁家宝宝来了,第一个就会跑去黏他。和长安结婚后,他曾无数次的在脑海中勾勒他和长安未来宝宝的画像,觉得怎么描绘都不够形容之万一,只要想到有个又软又香的宝宝躺在他的臂弯冲他眯着眼睛微笑,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无穷的希望和动力。 可愿望归愿望,冷静下来后,他知道这个幸福的场景并不是近两年就能实现的。 长安不是普通的上班族,可以朝九晚五,把工作和生活分解开来,安排妥当。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一旦接触到工作,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就要离家在外打拼。她业务能力超卓,性格坚毅果敢,是建工行业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她天生为工作而生,为工作而狂热,而他当初被她所吸引,不正是因为她身上不同于寻常女人的独特魅力吗? 她是做大事的人,如果过早的把她捆缚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不仅浪费了她的才华,而且还会生生折断她想要飞翔的翅膀,让她从此落落寡欢,郁郁不得志。 不,他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决不允许。 一碰到这个话题,脑子像是自有主张似的,忽然浮现出宋女士离开时期盼的笑脸,他挑了挑眉毛,刚刚才感觉舒缓的脑袋顿时又像针扎似的疼痛起来。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阻止宋女士节后返回上海,容他慢慢说通道理,再和长安从长计议不迟。 谁知还没来得及给宋女士打电话,到了部队,他就被派往外省军事基地进行为期一月的军事指挥员的封闭学习。 这下,别说是打电话了,就是想一想家人,只怕也没时间了。 临行前,他拜托延迟转业的连长宋志文告知长安一声。 “行了,你放心走吧,小长那边交给我了。”宋志文拍拍严臻的肩膊。 “连长,对不起,又拖您一个月。”因为他出外学习,原本定好车票离开的宋志文只好延迟转业。 “说啥客气话,你还不知道我吗,要不是我的腰,我宁愿在部队干一辈子。”宋志文望了望熟悉的军营,语气感慨地说。 “连长。”严臻神色动容地叫道。 宋志文笑了笑,朝他摆摆手,“去吧,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以后啊,就看你的了。” 等他离开军营,严臻就会接替他的职务,成为侦察连的新任连长。对于严臻的人品和工作能力,他是一千一万个满意,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把像儿子一样看护着长大的侦察连交到严臻手里,更让他放心的事了。 “连长,保重!”严臻起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宋志文回以军礼。 看着严臻登上汽车,远去,宋志文才扶着腰,面露痛楚地离开。 这边长安却还毫不知情,在家中把床单洗了晾晒出去,又拖了地才拿了钱包出门。 在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荷安,她问营业员有没有水。 营业员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她捏着药片,却愣愣地出神。 “你怎么不吃啊,这药,越早吃越有效。”营业员提醒她。 她恍然回神,捏着药片送到嘴边,却又犹豫不定地撤了回去,“也不一定就有,对吗?” 营业员扑哧笑了,“当然了,你以为医院的不孕不育专科是闹着玩的啊。怀孕可不简单了,也得看运气和缘分。” 长安抿着嘴唇,尴尬地笑了笑。 她真的不懂。 “你是不是没准备好呢,那你还是先不要吃了,万一怀上了你却吃了药,后悔了可怎么办。你还是回家跟你老公好好商量商量,决定了再吃药吧。哦,对了,这药12小时内服用效果最好,你看着点时间。”营业员提醒说。 12小时。 长安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水杯,拿着药离开了药店。 刚出门,她的手机就响了。 一看,竟是宋志文连长的电话,她赶紧接起。 宋连长在电话里告诉她严臻近期不能归家的消息,她听后,顿时愣住了。 近期,是多久? 她是军属,知道这其中涉及保密制度,她不能问。 可她,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每走一步,就是一种残酷的煎熬。 像是猜到她想问什么,宋连长挂电话前,笑着提醒了一句,说应该能回来过个团圆年。 那就是说,春节前能回来。 可她节后就要出国工作,难道一定要在春节提她的事破坏团圆的气氛吗? 而且,会不会太晚。 他会不会因此而责怪她。 还有婆母宋志娟,她若是知道自己要远赴美洲,且两年都不能归家,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她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口袋里的药盒在她的指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却恍若不觉地朝前走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带一路 元旦假期后,长安照常上班。她开始为出国做准备,同时又在学习简单的西班牙语对话,因为恩特斯共和国的官方语言就是西班牙语。 宋志娟因为要参加社区体检,所以要延迟到月中才能返回上海。她的人虽然不在,可她每天都会打电话监督长安的生活起居,事无巨细,从吃问到穿,无一遗漏。如果哪一次发现长安没有按照她说的方法去备孕,她就会唠叨上半天。 长安有苦难言,每天像绷紧的发条一样,除了繁重的工作,还要应付宋志娟无休止的训话。 她现在一听到手机响,就会心惊肉跳,精神高度紧张。 她开始失眠,整宿睡不着觉,去医院,医生说她是压力太大导致的神经衰弱,给她开了安神补脑液,她喝了也不管用,依旧是失眠睡不着。以至于最近她总是顶着乌青的眼袋,萎靡不振地去上班,项目经理部的小李因此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阿宝’。 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加班工作导致状态不佳,却不曾想她是因为家庭琐事发愁。 出国工作这件事就像是一枚高悬在她的头顶的隐形炸弹,稍不留神,炸弹就有可能引爆,把她炸得飞灰不剩。 夜深人静。 长安倚在窗前,望着宁静漆黑的军营,忍不住拨通恩师易键璋的电话。 “长安。”易键璋从万里之遥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却难掩关切。 “师父。”长安喃喃叫了一声,喉咙就哽住了。 易键璋没有催促的意思,而是静静地等她呼吸平稳下来,才担忧地问:“长安,遇到什么难事了?跟师父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长安的眼前浮现出易键璋清癯瘦削的面容,她吸了吸鼻子,愧惭地说:“我是不是总给您添麻烦。” 易键璋低声喝斥她:“又说傻话!你没有父母,遇到难处了想到我,想找师父倾诉,我荣幸还来不及,怎么会嫌你麻烦呢。说吧,到底是什么难事,把你愁得都要哭鼻子了。” 长安听到易键璋和蔼熟悉的口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水又浮上眼眶。 因为和易键璋素来亲近,又一直视易键璋为令人尊敬的长辈,所以她像以往遇到困难一样,把她这阵子所经受的委屈一一向他倾诉出来。 “我该怎么办啊,师父,现在就告诉我婆婆实情,还是等严臻回来之后我再说呢?” 易键璋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静静的思索片刻,说道:“长安,你想过吗?不去恩特斯,你的这些烦恼就会迎刃而解。” 长安愣住了。 不去恩特斯? 那怎么行。 且不说这项工程对一公司甚至是龙建集团意味着什么,也不说她一早就答应王向春了,单说临阵换将给公司带来的损失,就不是她一个区区项目经理能承担得起的。 多年项目管理工作养成了她重诺守信的人生信条,有些事既然已经担了,就不能因为一已私利而怯懦退缩。 终归,做决定的人是她。 “我不能放弃。”她迅速冷静下来,一直混沌不清的思绪赫然变得清澈明净。 “师父,您忘了吗?临别前,您送我的八字箴言:献身负责,鞠躬尽瘁!这些日子,我总在想这八个字的含义,想您说过的那些话。您说,这八个字看似意义浅显易懂,可是想要做到它,并且做好它,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您说,人的一生看似漫长,实际上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过是沧海一瞬,在有限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有儿女情长,不应该只有风花雪月。我们要做的,是在尽力延长生命长度的同时努力去拓展生命的宽度,深度。我们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这个人类生存的世界,为子孙后代留下有益的东西。” 她深吸口气,“我想像您一样,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问心无愧。无愧于本心,无愧于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长安,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让家庭变得不幸,我建议你先取得严臻的支持,而后再共同去说服婆母。我相信严臻,他是一个有担当,有思想的军人,一定能够理解你并支持你的。”易键璋语气认真地说道。 “好,师父,听您的。”长安听了易键璋的话,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轻了不少。 “你啊,有事就及时跟我联系,别一个人闷在肚子里,把身体给闷坏了。” 说起身体,长安心口一紧,关切问道:“您身体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去医院复查。” “好着呢!我待的工地条件是最好的,而且啊,还给我配发了新手机,你猜什么牌子的?哈哈,华为,中国手机也走进非洲索洛托了!哦,对了,长安,你深入了解过‘一带一路’吗?我最近听很多人提起啊。”易键璋语气兴奋地问道。 一带一路。 “一带一路”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简称。是国家领导人在2013年九月提出的战略发展构想,它强调相关各国要打造互利共赢的“利益共同体”和共同发展繁荣的“命运共同体”。 “王总经常会提起‘一带一路’,我觉得它除了能够发掘区域内市场的潜力,创造需求和就业,增进沿线各国人民的人文交流与文明互鉴之外,对我们建工行业,也是一次历史难逢的重大机遇。”长安分析道。 “哦?快说说,快说说!”一提起与行业发展相关的话题,易键璋顿时来了兴趣。 长安低头看了看通话时间,不由得莞尔说道:“您想让我破产吗?这可是国际长途!” 易键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我给你报销,报销还不行吗!赶紧说呀,臭丫头!” 长安笑了笑,思忖片刻,语气清晰地说道:“我认为,未来,‘一带一路’将会成为中国建筑企业‘走出去’的重要着力点。因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大多是发展中国家,基础建设需求旺盛,所以随着建筑企业走出去的步伐加快,中国制造、甚至是金融业,服务业也将会不断地走出去……” 夜色如水的冬夜,部队大院五楼的一扇窗口,灯火微明,一直不曾熄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消息 廖婉枫站在夜色深沉的部队大院里,头向上扬起,眼睛盯着五楼那扇亮灯的小窗,心里涌起阵阵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知道严臻不在家。 三周前,他作为部队骨干被外派学习。听说回来后就要被正式任命为侦察连的连长。在部队,正连职干部的家属,就可以享受随军的待遇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长安英气冷峻的眉眼,那样强势的一个女人,为了工作六亲不认,怎会甘心躲在严臻背后,当一个温柔的贤妻良母呢。 可严臻却把她那样冷漠无情的女人当成宝贝,任谁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立刻就会翻脸,对她这个从小娇宠长大的邻家妹妹也是这样,厉声呵斥,不留一丝情面。 自从上次被严臻下了禁令之后,虽然她又去了严家,严臻也没再追究此事,可他见了她却不怎么搭腔,对她的态度比对他连里那些战士还要冷淡。 为此,她伤心了好久,甚至赌气发誓再不去想他,再不去找他,可过了一段时间,她还是没忍住,躲在杨树林的阴影里偷看他训练。 阳光下的他面目英俊,身姿矫健,一举一动,一笑一怒,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的视线。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忘掉他了,也不想走出这段令人绝望的恋情,哪怕只是单相思,哪怕每次只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望他一眼,她也满足了。 “唉……”廖婉枫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快到门岗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女子,见到她,那人脚步一顿,忽然叫她:“小廖。” 她诧然抬眸,借着灯光看清对方的面容,不禁笑着问好:“嫂子,是您啊。” 这个女人姓徐,是她部门领导的妻子,以前在联欢会上见过几次。 “你好,你好。你过来找人吗?”姓徐的军嫂精明的眼睛在她身上睃了睃。 廖婉枫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解释说:“哦,对。” “是找严排长吧,我听说你和他关系挺好的。”对方说道。 廖婉枫皱了下眉头,“我们两家是邻居。” “哦,这么巧啊,呵呵,这倒挺有缘分的。” 廖婉枫点点头,刚要告辞,对方却抢过话去说:“这说起缘分啊,话可就长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妹妹和严排长的爱人在一个单位上班呢,要不是我妹妹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有这层关系呢。” 长安? 廖婉枫轻轻地哦了一声,脚步却停下来。 “我妹妹她们单位还是很有名气的,龙建集团你听过吧,她就在下属的一公司工作,哦,对了,严排长的爱人,在她们单位特别有名,跟严排长一样,都是风云人物,得过许多奖,还是劳模。我妹妹说,她们公司最近中标了一美洲国家的大项目,集团领导点名要严排长爱人出国负责呢……” 廖婉枫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嘴唇张开,翕翕合合几下,“你……说什么?长安……她要出国?” 长安? 姓徐的军嫂疑惑问道:“长安是谁?” “严排长的爱人啊,她就叫长安。嫂子,您再说仔细点,什么出国,什么美洲项目。”廖婉枫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神情迫切地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啊,你可以找严排长的爱人去问啊,就是她要出国呢,我妹妹说的。”对方诧异地看着廖婉枫,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不对了,让她的变得如此激动。 “不可能啊,我阿姨不知道这事啊,我昨天还给她打电话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好,我自己去问吧,我现在就去问,嫂子,我走了!”廖婉枫说完,脚步不停地朝大门外跑了出去。 姓徐的军嫂摇摇头,神色不解地嘟哝说:“不是应该去问严排长的爱人吗?她这是要去哪儿……” ************************************* 不知是不是向易键璋倾诉苦恼后心理负担没那么重了,长安竟睡了一夜好觉,精神也跟着好起来。 但是小李还是喊她阿宝,她便笑着回嘴,说小李是宠妻魔。 小李和财务部的徐彩丽修成正果,于去年十月份完婚。和婚前徐彩丽狂追小李不同的是,现在小李来个了大反转,黏妻子黏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叫他宠妻狂魔一点都不为过。 “哼,你们家解放军同志只怕比我还过分吧,我可听人说,你在家饭不做,地不拖,被子不叠,衣服不洗,标准的资产阶级小姐做派!”小李鄙视地瞅着她。 她挑了挑眉毛,敛去笑容说:“谁没事瞎嚼舌根呢。” 小李愣了愣,解释说:“咱公司办公室的徐姐,她家亲戚和你住一个大院儿!徐姐,徐玲玲,上次给咱们送矿泉水喝的那个徐姐,你不是还跟人家聊了几句吗。她亲戚和你老公在一个部队,不过比你老公官大,是营职干部。你老公是部队的名人,你们的事,她都知道,而且啊,她亲眼见到你老公在外面晾晒床单,还去菜场买菜!” 徐玲玲? 她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四十多岁年纪,胖胖的,眼神过于精明,特别喜欢和人搭讪。 她没事和小李说这些干啥,长安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的心咯噔一跳,拿出一看,却是轻轻吁了口气。 “我出去接个电话。”她冲着小李说了句,就快步走出办公室。 “宁宁,我正想找你呢。你在哪儿呢?”她要出国工作的事还没告诉长宁。 “我在浦东办事,想顺道儿过去看看你。有空吗?”长宁问道。 “有,我在单位等你,午饭一起吃?”她低头看看时间。 长宁一听有饭,顿时来了精神,他拔高音调,笑嘻嘻地提要求:“好久没吃家乡菜了,去吃‘西北风’怎么样?” “馋猫!就知道吃。” “嘿嘿。” “我来定位。” “好咧!” 挂了电话,长安的头不知为何忽然疼了起来,她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没有缓解的迹象,她只好回到办公室。 发现她不住用手指掐着眉间,隔壁座位的小李探过身子关切地问道:“头又疼了?” “哦,有点。”她一边掐着眉心,一边在通讯录里翻出‘西北风’的订餐电话,打过去定位。 小李接了杯热水放在她桌上,“喝点水吧。” 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她的偏头痛会不定时发作,最近一段时期,可能烦心事比较多,发作频率很高,连办公室的同事都知道她有这个毛病。 她喝了口热水,阖上眼睛靠向椅背,打算休息一会儿。 可这次的头疼却来势汹汹,不仅疼得她心生烦躁,而且还觉得有些恶心。 她强压不适,打算硬抗过去,可惜没能如愿,片刻后,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快速跑向门口。 第一百八十七章 风暴来临 长安刚走到门口,迎面却撞过来一个人。 本能向旁躲了一下,站定,两人对视,却各自心头一震。 宋志娟!! 长安觉得自己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讶然走上前:“您怎么……” “啪!” 没见宋志娟如何出手,只感觉一道厉风袭来,她的脸颊顿时火辣辣地歪向一边,人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办公室鸦雀无声,在这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长安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忽如其来的巴掌打蒙了,打傻了,竟忘了去质问宋志娟。 还是小李先反应过来,他疾步上前,挡住长安,厉声喝斥这个无端打人的陌生女人,“你干嘛打人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宋志娟面色阴沉地瞥了年轻人一眼,不由得冷笑说:“我教训我的儿媳妇,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儿媳妇? 这人是长安的,婆婆? 小李顿时愣住了。 可婆婆也不能当众打人啊,这可是长安的职场,她这样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一旁的等着看笑话呢。 刚想劝和,却感觉胳膊一紧,“小李,这不关你事,你回去吧。” 他回过头,看到长安红肿着脸,眼神祈求地看着他。 他隐忍地攥了攥拳头,沉默着回到座位。 “妈,咱们出去说。”长安缓步上前,想搀扶宋志娟,却不想一下子被宋志娟推搡开,紧接着,她就退到走廊里,扯着尖利的大嗓门嚷嚷开了,“你这个骗子!把我和臻臻骗得好苦哇!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骗我们说要宝宝,反过头你就收拾行李准备偷跑去国外,你,你还有良心吗?” 长安唰一下仰起头,双目愧疚地说:“妈,不是您……”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也不是故意要骗您。 “你闭嘴!从今往后,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妈早死了!”宋志娟俨然气极开始胡说,她看到长安瞬间失去颜色的脸庞,心里涌上一阵发泄的快意。 整层楼的人都被这戏剧化的一幕惊动了,大家纷纷丢下工作涌向走廊,不多一会儿,就把通道给堵住了。 宋志娟看到人越聚越多,朝她们指点议论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禁愈加兴奋起来,她扬起声调,大声控诉说:“你摸摸自己的心问一问,自从你认识臻臻之后,哪件事你做对了?谈恋爱的时候我不同意,你就对臻臻死缠烂打,把他迷得六亲不认,一心只想着与你结婚!婚礼的时候婚期酒宴都定下了,你却临阵悔婚进山修路,并且蛊惑我儿子跑到深山老林子里办了个没有父母高堂在场的哑巴婚。你以为我儿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受你的恩惠长大的?他亲娘老子就那么不值钱,不值得人尊重!现在我们不计较婚礼的事了,只想晚年有个依托,让你生个孩子我们给养着,不敢耽搁你工作,可你倒好!居然又要丢下我们臻臻跑了!这就是你报答我们的方式,你可真孝顺啊!长经理,长劳模!!” “大家来评评理。且不说我们老人了,单说你这样做,对得起一心一意待你的臻臻吗?可怜我儿啊,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妄想抱儿子!我呸!我们是瞎了眼,才会让你进我们严家!为了我儿子,今天就算豁出这条老命,我也要戳穿你的真面目,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毒,有多冷酷!” 宋志娟扑上前,揪住长安的领口,就要去撕她的外套。 宋志娟是长辈,长安不好硬抗,只能狼狈闪躲,耳旁传来嗡嗡的议论声,她头痛欲裂。 “你还敢推我!反了天了你!”面目阴森的宋志娟挥手就朝长安的脸上扇过去。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宋志娟的手腕忽然被插上来的黝黑大手托住,紧接着她手腕一酸,痛叫着退了几步。 长安缓缓抬起惨白的面庞,看到面前的人,她混沌酸涩的眼睛终于慢慢聚焦,“雷……公?” 竟然是雷河南。 他黑着脸站在她的身前,揪着浓眉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冷冷地看着她。 他还穿着那身让人印象深刻的蓝色冲锋衣,黑色运动裤,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亲切而又温暖。 “你还是我认识的长安吗?”雷河南鄙视地瞪了她一眼,转头挡住又要扑上来撕扯的宋志娟。 “这位大妈,请你看清楚,这是企业办公场所,不是你家的一亩三分地,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要还是动手撒泼,我可要报警了!”雷河南原本长得就有些凶神恶煞,再加上连坐了两夜火车,没刮胡子没洗脸,这一瞪眼睛,模样就更吓人了。 宋志娟撩着眼皮睃了睃面前凶神般的男人,又朝被这男人护着的长安狠狠剜了一眼,后退一步,指着雷河南,厉声喝斥道:“警察来了我也不怕!你少拿警察吓我!呦,忘了问了,你谁啊?你跟这女人什么关系,就敢为她出头!你知不知道她可是结过婚的,她……” “够了!”长安大吼一声,上前攥住宋志娟的手腕就朝外走。 宋志娟被拖了几步,撕扯着长安的手指,大声嚷嚷起来:“你心虚什么!我不走!不走!我还没见你们领导呢!” 长安猛地顿步,撒开手。 宋志娟不防她来这手,噔噔噔退了几步,撞到围观的人才斜斜地站住。 “你——”她双手叉腰,就要斥骂长安,却见长安唰一下转身,面目寒凉地盯着她,“你闹够了没有!” 音量不算很高,但却一改之前萎缩隐忍的模样,那寒凛凛的双眸射在身上,硬生生阻断了宋志娟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 “哼!”宋志娟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呛声说:“你还有理了不成!” “回家说。”长安转身就走,不想却被一个人拦住去路。 抬头一看,不禁惊讶叫道:“宁宁!” 第一百八十八章 永不放弃 长安送长宁下楼。 “她要不是你婆婆,我真要告她侮辱和人身伤害!”长宁气咻咻地说。 “知道了,你最厉害了,长律师!”长安说。 “姐,你跟我回家吧,这恶婆婆,你应付不了的。”长宁沉着脸,朝楼上瞥了一眼。 “应付不了也得应付,她是严臻的母亲,而我,的确有错。”长安低下头,她不是个合格的儿媳。 “你有什么错?若是干事业有错,那我的律师也不要做了,整天在家守着凌薇生孩子得了!”长宁气哼哼地说。 “哧!”长安忍不住笑了,她捏捏长宁的面颊,轻声叹了口气说:“虽然现在一直在说男女平等,女人的地位也较之以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在女人该不该有事业心,该不该有梦想和追求上面,世俗偏见和男权之上的思想依旧占据主流。他们刻板地认为,女人,尤其是结过婚的女人就该为了家庭放弃一切,就该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即使对那些成功女人,他们也会武断地认为女人混好了,是因为有很多男人在帮她,对她的辛苦付出视若无睹。现在社会上,这种人应该占大多数,所以我们女人要想在事业中做出成绩,往往就会比男人付出更多的精力和代价。在困难面前,更多的女人选择了退让和沉默,让那些闪光的才华和潜能都湮没在琐碎的日常和无情流逝的岁月当中。宁宁,我做不来这样的女人。因为我没日没夜的工作,并不是要赚多少钱,也不是要赢得多少的赞誉,而是发自内心地热爱,我热爱我的工作,所以,我才想通过我的努力,把我的人生变得独立而精彩。” 她目光清亮地看着长宁,坚定地说:“很多人说我自私。可女人为什么不可以有事业蓝图,为什么不可以活得风生水起!为什么非得要遵循旁人的意志而活!人生,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有一次。它不可复制,更不可替代。所以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长宁震惊地看着她,这些话,他还是第一次听长安说起。 这才是他熟悉的姐姐啊! 一个遇到困难就会选择迎难而上,绝不退缩怯懦的奇女子。 在世人眼中,这或许是自私冷酷,但是真正了解她的人,又会被她的勇气和果决所感染。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复杂地说:“我是不是该庆幸,你当初选择的是土建而不是法律。” 少了个竞争对手。 长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在长宁的胸口捶了一下,笑骂道:“贫嘴。” “可是姐……”长宁正色说:“你想过没,目前社会现状就是这样,仅凭你一己之力很难去改变什么。而且,你婆婆强势跋扈,而你又个性刚强,宁折不弯,你们这样斗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 长安陷入深思。 是啊,是她把问题想得简单化了,以为靠着严臻,就能解决一切家庭难题,可真相却不是这样的,有些矛盾,真的不是靠严臻的力量就能解决的。 “那我姐夫呢?他总不会站在他妈那边吧。”长宁蹙眉问道。 “我不知道,还没有机会跟他说。但我想,他应该会支持我吧。”依照严臻过往的表现,她有理由相信他会这么做。 长宁对严臻也是很尊重的,他点点头,上前抱住神情憔悴的长安,“姐,你别怕,事情再糟糕,你也还有我和薇薇呢。” 你不是一个人。 长安轻轻地嗯了一声,伸开手臂,紧紧地抱着长宁。 回到家,气氛又回归到最初剑拔弩张的状态之下。不过,对于长安来说,悬在头顶的炸弹已经爆掉了,反而让她生出一种坦然的感觉,面对宋志娟的冷嘲热讽,她干脆破罐破摔,听之任之,不予计较。 直到有一天,她在大院里遇见徐玲玲的姐姐,才知道当初向宋志娟‘告密’的人,是廖婉枫。 之前她虽已隐隐猜到这个可能性,但真的证实之后,她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就像是她心里一直搁着的那张黏有干花的情书一样,每当想起,就会觉得心里插了一根刺,虽不会当即致命,可是那种疼痛,却随着时间累积得更深,更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迅猛地发作起来。 为了折磨她,宋志娟常常把正在休假的廖婉枫叫到家里来玩,起初,只是吃顿饭,聊聊天,后来,竟发展到留宿。 她找到宋志娟,提出异议,不愿廖婉枫住在家里。 宋志娟却撇唇冷笑说:“怎么,你吃醋啊。” 她沉默了几秒,“是,我心里不舒服。” “那你可以搬走啊,你不是出国去吗?去呀,你走呀,等你走了,我就和婉枫、臻臻住在家里,你想管也管不着!”宋志娟冷笑说。 她抿了抿嘴唇,语气不卑不亢地说:“那我现在就去给童阿姨打电话,告诉她,她的宝贝女儿住在我们家里。” 她转身就走,却被宋志娟气急败坏地拉住,“你敢!你打个试试,看我敢不敢再去你单位闹一次!” 她皱着眉头,匪夷所思地看着无理取闹的宋志娟,片刻后,她摇摇头,“随便你。” 于是,最近这段时间,廖婉枫一直住在家里。 “长安,我听阿姨说你要出国去呀。”有一天,长安正在厨房洗涮,穿着碎花睡裙的廖婉枫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倚在门框上问她。 一绺头发从鬓边掉下来,滑到脸上,长安将它别在耳后,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比我妈更早知道消息吗?” 廖婉枫嘴角抽了抽,表情尴尬地否认说:“我是刚听宋阿姨说的,我天天在部队待着,怎么能知道这些事呢。” 是啊,一个现役军官,整天想着法儿休假往别人家里跑,搅和别人的家务事,的确挺‘老实’的。 她不屑地笑了笑,把洗好的碗筷放回橱柜,然后走到廖婉枫面前,站定,“几个月前,就在同一个地方,我跟你嫂子说过,除非我放弃严臻,否则的话,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分开。这句话,今天也送给你。” 她说完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生活中需要的不是套路和演技,而是真诚。” 廖婉枫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长安的背影,恨恨地将还剩大半的苹果扔进垃圾桶。 从那以后,廖婉枫再见到她,言语间就不再客气,而是变得咄咄逼人,与她针锋相对起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病倒 日子一天天滑过去。 长安从未像现在一样,渴盼着严臻归来,而宋志娟,也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阴历小年。 长安下班后被王向春叫去谈心。 “家事解决得怎么样了?”王向春神情关切地问道。 长安摇摇头,神色疲惫地靠向沙发。 长安的婆婆大闹公司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也正是这一闹,让王向春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方法出了问题。 原想着亲自登门,向严臻的母亲解释一番,可长安却说不用,她说她自己可以解决。 看情形,进行的并不顺利啊。 “要不,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有些话,我说比你说合适。”王向春提议说。 “严臻这两天就会回来,我想问问他的意见,如果到时候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您可一定要来帮忙。”长安说。 王向春点点头。 他知道,长安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而且特别注重个人形象。通俗的说,也就是好胜,要面子。这次婆婆大闹公司的事,的确让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想到这里,他不禁愧疚地说:“这事怪我了,我以为严排长识大局,通情达理,他的家人也会……没想到,你在家会这么难。这也是现在没有女性愿意做项目经理的原因。” 没有多少女人能承受住来自家庭、社会、工作环境等方方面面的压力,所以,女性项目经理才被称为女人的职场禁区。 “我不会放弃的。王总,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我都不会放弃我的承诺。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时出发,出色履约,为我们龙建集团争光,为祖国争光!”长安神色坚定地说道。 王向春微微颔首,赞许地看着长安。 他没有错看她,她真的是一个心智强大,目光长远的优秀女性。 和王向春谈了海外项目的事,回到家已是夜里七点多了。 她掏出钥匙开门,却听到门里响起一阵欢快地脚步声,门唰一下拉开,露出廖婉枫漂亮精致的笑脸,“严臻哥哥——” 长安心里一咯噔,钥匙在手里打了个旋。 他,回来了? 严臻此刻正守在军医院的骨科病房。 病床上,宋志文的眉头轻轻动了几下,眼皮微微张开。 “连长!连长!”严臻紧握宋志文的手,焦急地叫道。 宋志文看清面前胡子拉碴的军官,不禁露出笑容,“严臻,你回来了。” 严臻压下眼眶的潮热,凑上前说,“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了。严臻,我没能站好最后一班岗,对不住你……”宋志文眼神愧疚地说。 “没有,连长,你没有对不起谁。你一直是我们的好连长,你对得起侦察连的每一个战士!”严臻双目通红地说道。 是他疏忽了连长的腰痛病,如果早点送他来医院救治,也不会发展到药石罔顾的地步。 宋志文虚弱地微笑,“行了,媳妇儿都娶进门了,现在不用再拍我马屁了!” 严臻也跟着笑,他陪着宋志文说了几句话,看着他睡着,才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门口陪护的小战士向他敬礼,他回以军礼,“今晚我守在这儿,你一会儿回去吧。” 小战士愣了愣。 严臻拍拍战士的肩膊,大步走向医生办公室。 穿着急诊中心制服的廖荇翊正在和宋志文的主治大夫探讨病情,见到严臻进来,他直起腰,用笔杆蹭了蹭额头,然后指着椅子,说:“正想找你呢,坐吧。” 主治大夫起身,和严臻握了握手,“我要上手术,你和廖医生谈吧,他也是这方面的专家。” “好的,谢谢。”严臻待人走后,才神情严肃地看着廖荇翊,“连长的病到底有多严重,你跟我说实话。” 廖荇翊知道宋连长在严臻心目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他也很敬重宋志文,可人在疾病面前,就像是面对死神一样,没有任何的选择权。 “嗯。”廖荇翊沉吟一声,看着严臻,慎重说道:“最乐观的结果,就是他还能走,但只限于房间,这样的范围,你懂的。” 严臻痛苦地阖上双眼,手指攥握成拳,狠狠砸向大腿。 “你疯了!”廖荇翊大惊之下抓住严臻,厉声喝止:“你这腿受过伤!” “荇翊,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先进,总能找到办法的对不对,对不对!你说话呀,说话!”严臻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似的,恳求廖荇翊。 廖荇翊面色灰败地摇摇头,“太晚了,太晚了,严臻。” “不!不行,他还那么年轻,家里负担又那么重,他若倒下了,嫂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荇翊,你救救他啊,你救救连长,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能接受得了,接受……”严臻猛地抱住头,神情痛苦地揉搓起来。 廖荇翊上前按住严臻的肩膊,劝慰说:“你先别急,部队很重视宋连长的病,已经安排专家会诊,到时,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严臻霍然抬头,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对,还有专家会诊,我等着,等着。” 他起身就走,廖荇翊在背后喊了几声,也没叫住他,无奈地叹口气,拿起手机给餐厅打电话:“订一份尖椒肉丝盖饭,鸡蛋汤,送到骨科303病室,姓严。好的,谢谢。” 他收起手机,刚准备离开,却看到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 “咦!你真在这里啊!” 是同他一样值夜班的妻子马晶。 他招招手,马晶乐颠颠地跑了进来。 她指指外面,歪着头,诧异地问:“我刚看到一个人特别像严臻。” “就是他。”廖荇翊吁了口气,拉过马晶,把身子倚靠在她身上。 马晶惊讶地问:“他不是外出学习去了?” “刚回来。他们连长病了,他家也顾不得回,就跑医院来了。”廖荇翊说。 哦,原来真的是他啊。 小姑子知不知道严臻回来的消息? 看马晶怔忡不语,廖荇翊皱了皱眉,捧起马晶的脸,啄了下她柔软的嘴唇,低声抗议说:“你专心一点行不行,我才是你老公!” 马晶的心顿时一阵酸软,她趴在丈夫胸前,娇嗔道:“讨厌。” 深夜的医院,静悄悄的。 严臻听到房门响,还以为是护士查房,一抬头,却看到门口的阴影里站着一抹淡蓝色的身影。 他心中一震,涌起狂喜:“长……” “严臻哥哥……”一声熟悉的呼唤传了过来,他愕然愣住,婉枫? 第一百九十章 自省 昨晚到家后,长安就给严臻打电话,可他的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打给宋志文连长,也是同样情形,她思忖着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任务脱不开身,所以,才强迫自己睡觉。 可睡得很不安稳,清晨起床,看着窗玻璃上泪痕似的冬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拉开抽屉,取出止痛药,刚想就着床头的水杯把药吃了,却忽然间怔愣一下,她拉开床头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盒已经开封的荷安,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一会儿,才心神恍惚地起床洗漱。 她在厨房准备早餐的时候,宋志娟也从屋里出来了,看到她,冷淡地撇撇嘴,走进卫生间。 长安把早餐端到餐桌上,回卧室换衣服上班。 宋志娟抹着面霜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门厅里正在换鞋的长安,冷哼一声,就要回屋,“妈,婉枫昨晚没住在家里吗?” 鞋柜里,只剩下廖婉枫那双扎眼的粉色卡通拖鞋。 “你咋管那么宽呢!人家爱住哪儿就住哪儿!”宋志娟斥道。 长安没接腔,拿起鞋柜上的家门钥匙就出了家门。 因为海外项目涉及面广,所以最近的会议特别多。今天也不例外,会议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中午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暂时休息一下,吃过午饭后,继续开会。”王向春侧身,对旁边的曹同知说:“老曹,简餐准备好了吗?” “好了。”曹同知说。 “委屈大家了,午饭就简单些,在会议室解决一下。”王向春说。 底下的参会人员纷纷起身去门口领盒饭,长安也领了一份,刚回到座位,旁边就大喇喇地坐下一个人。 偏头一看,她不由笑了,竟是雷河南。 “你一个人吃两份?” “怎么,不行?两份我还嫌少呢。”雷河南掀开盖子,看了看菜式,微微翘了翘嘴角,还不错。 再一看长安盒子里的菜,不禁皱起眉头,指了指,说:“你属兔的吗?怎么净吃素!” 长安的饭盒里,绿油油的,清一色的素菜。 “哦,最近没什么胃口。”长安笑了笑,低头扒了口米饭。 雷河南看看她,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你婆婆还在为难你呢?严臻呢,他就坐视不管?” 他的嗓门原本就大,虽是压低了声音,可还是引来周围关注的目光。 长安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低声说:“你别管了,我能处理。” “嗤!”雷河南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论起工作能力,我没二话,可你处理家事的能力,委实让人无法恭维。” 长安不禁语塞失声。 是啊。 雷河南说的没错,她和宋志娟的关系,从开始就处得别别扭扭的,现在更是发展到剑拔弩张,冲突不断的境地。这里面若说都是宋志娟的原因,也不尽然,至少,她知道自己并未用尽全力。 而且,她太过依赖严臻,觉得任何事情交给他,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实际上,这种风险转嫁的方式不仅不利于解决问题,反而会加剧婆媳间的矛盾。 列夫托尔斯泰曾说,与人交谈一次,往往比多年闭门劳作更能启发心智。可见沟通在人际交往中的重要性,她却自以为是的把这个沟通管道给堵住了。 若她当初去g省之前能主动向宋志娟说明原因,尽量取得她的谅解,而不是把一切难题都丢给严臻,令他们母子交恶,关系紧张,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发生这些风波了。 说到底,逃避与推卸责任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她现在明白了,不知道算不算晚。 看她凝思不语,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她承受不了,雷河南于是讪讪解释说:“我只是随便发发牢骚,你别当真。” 长安摇摇头,“不,你说得对,是我做的不好。” 雷河南诧异地看看她,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心里不禁有些发堵。 他熟悉的长安,应该是工地上走路带风、心坚如铁的女强人,而不是面前这个被家庭琐事拖累得愁眉紧锁的俗气女人。那时在工地,她饭量虽不大,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小猫叼食似的,半天才吃一口菜,还是素菜。 他皱着眉,夹起一块没动过的糖醋鱼块丢进她的饭盒,“错了就得罚,这就是惩罚!” 长安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那样子,就像他塞了一块石头到她碗里,非逼着她吃下去一样委屈。 雷河南的心腾地一跳,黝黑的脸庞泛起红晕,他赶紧低下头,大口吃起来。 长安看着饭盒里油汪汪的鱼块,胃里却自有主张地翻腾起来,她面色一变,放下筷子,就冲了出去。 雷河南被吓了一跳,一脸懵地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一块鱼,至于吗?” 她不爱吃鱼可以说啊,至于气到给他甩脸子吗? 周围的同事以为他欺负长安,一个个朝他投来控诉的眼神。 雷河南愈发郁闷了。 他招谁惹谁了。 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结束。 长安没有回项目经理部,而是向部门领导请了半天假,离开公司。 外面雨势渐大,她只好打车回家,到了街口的军医院,她犹豫了一下,拍拍前排座位,“师傅,停车。” *********************** 马晶神色疲乏地走出手术室。 “马医生,您可真是活菩萨,救了我媳妇一命!谢谢您,要不是您医术高明,我就家破人亡了!”一个年轻男人拽着她的手术服,神情激动地道谢。 “解放军不信鬼神,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这么客气。”马晶连续在手术台上站了六个小时,才保住这男子妻儿的性命。 “谢谢,你可真是好人呐,好人!”男人还想说下去,马晶却推说有事,加快脚步走了。 刚回到门诊楼层和值班护士说了两句话,却忽然目光一凝,盯着一抹纤细高挑的身影从一位妇科专家的诊室出来,缓步走向电梯间。 “马医生,这里需要您签个字。”护士拿着工作表格,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哦。”她签了名,朝电梯那边望了望,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她匆匆走向专家门诊。 “赵老师,我刚在你诊室里看到一个熟人,她什么病啊?要紧吗?”马晶微笑着问道。 “你说的是?” “长安。她叫长安!”马晶连忙回答。 “哦,是她啊。没啥病,就是怀孕了,五周半,刚做了彩超,一切正常。”专家说。 怀孕? 长安怀孕了? 马晶愣在那里,半晌缓不过神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怀孕 医院大厅。 廖婉枫疾走几步拉住严臻的衣袖,“严臻哥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是阿姨不让我说,怕影响你工作……” 严臻猛地顿步,凌厉的眸光射向一脸愧色的廖婉枫。 廖婉枫祈求地望着他,杏眼里隐隐看得见水光,她彻夜未眠,又撑了一个白天,眼睑下方透出一片浓重的青黑色。 他的目光闪了闪,拨掉廖婉枫的手,“算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长安她多狠啊,她都要出国了,还骗你们说她要生宝宝,你在她心里算什么?我看连同事都不如!你却一直把她当宝,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也要袒护她,支持她,可她呢,她是怎么回报你的?一个个谎言,一次次离别,她就是用这些来回报你!严臻哥哥,我为你感到不值!你醒醒吧,她这样冷酷无情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你的爱!”廖婉枫神情激动地说。 “这是我的家事,外人无从置喙。”严臻面色冷峻地转身,不想廖婉枫却忽然冲上来,从身后抱住他,“我不是外人!我是婉枫啊,我是从小就喜欢你,发疯一样爱你的小婉枫啊,我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你能不能停下来,回头看看我,看看我,我一直在这儿等着你……” 严臻神色复杂地立着,他的思绪依然有些混沌,依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消息里无法自拔。 长安要出国工作吗? 她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冬训归家那一夜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莫非,她当时想跟他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以为他会不同意? 原来在她的心里,他还是不堪托付的人。 心口处袭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才回过神,试图挣脱廖婉枫,却不想这丫头双臂犹如树藤一样紧紧缠缚在他腰间,挣了几下都没挣脱,他面色一沉,正要低声喝斥,忽然左前方的位置,响起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诧异女声:“严臻——” 他心头巨震,唰一下转过头,望向与他一米之隔的高挑女子。 竟是他前一秒心心念念的妻子,长安。 他心里一沉,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手一挥,用力推开廖婉枫,朝长安快步走过去,“长安,你听我解释……” 廖婉枫被严臻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她踉踉跄跄站定,委屈而又愤怒地瞪着忽然出现的长安,不想,面若冷霜的长安也朝她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顿时周遭的气氛也跟着变得凝重而又窒闷。 长安朝廖婉枫身上的蓝色连衣裙瞥了一眼,眼神里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 廖婉枫面皮一烫,不自在地拽了拽裙子。 严臻神色紧张地握住长安的手臂,廖婉枫看到这一幕,眼睛就像是被针猛戳了一下,眼里射出嫉妒的火光。 “不要脸!”她愤怒地低吼,疯了一样猛冲上去,推开长安,“你这个骗子!不要缠着严臻哥哥,不要缠着他!” 一个人情绪失控的时候力气也会跟着失去控制,严臻就觉得手一滑,眼看着长安像是被飓风吹倒的桅杆一样,朝甬道入口摆放的巨大绿植撞了过去。 “长安——”严臻惊声怒吼,左脚跨前一步,手臂伸到极限,却也只够到长安的衣角。 长安只觉得身子被一股大力推搡着后退,看不清身后是什么,却本能地用双手护着小腹,直到后脚跟撞上硬物,歪斜的身体才重重撞上一丛绿油油的东西,停了下来。 右肩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令她呼吸一窒,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闻到绿植独有的草腥味,原来,是撞到花盆上了。 脸皮被尖利的树枝划得生疼,臀部也有些发麻,她却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后面不是台阶。 “长安,长安,你说话!摔到哪里了?哪里疼?”严臻小心翼翼的把她从花盆里拉住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膊,紧张无措地问道。 她头向上扬起,视线沿着他青黢黢的下颌一直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摔跤的人是她,可她觉得现在的严臻比她更加狼狈。 她无力地阖上眼睛,轻声说:“你抓疼我了。” 严臻一愣,“哦。”他赶紧松开手,但仍旧虚扶着她,生怕她再摔了。 闯下祸端的廖婉枫此刻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立在他们身后,美丽的眼睛里渐渐积蓄起一汪泪水。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付出,哪怕变成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可还是赢不了这个女人,赢不过她! 严臻是中了她的蛊吗? 离了她就不能呼吸,不能活! 他就不能回头看看她,她哪点比不上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用力拉开绞在一起蓝色裙裾,正要负气离开,鞋子却踩住一张纸。 她本想踢到一边,却无意中看到上面写着长安的名字,她弯下腰,把白纸捡起来。 “彩超检查报告单,长安,女,31岁,超声提示,宫内早孕五周……” 廖婉枫面色如土的呆站在原地,检查报告像是飘零的落叶从她的指间飘飘忽忽地落向地面。 严臻听后却是浑身一震,他唰一下转头,右臂一伸,就够到那张纸。 低头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后,他忽然仰脖长笑,冲上去就把面无表情的长安抱起来,不停地转圈。 “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长安,谢谢你!谢谢你!我爱你,爱死你了!!” 路过的人纷纷朝他们望过来,有的人竟逗趣儿故意吹起祝福的口哨。 廖婉枫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神情木然地转身,漫无目的地走了。 这边严臻放下长安,仍旧激动不已的表达着内心的狂喜,不住地说:“是不是那一次,我来不及戴……哈哈,居然一次就中,我也太幸运了!长安,我觉得会是个儿子,你觉得呢?哦,对了,你说你喜欢女儿,喜欢漂亮的女儿,行,听你的,就女儿好了,我要给她取个最好听的名字,小名叫什么?叫……雪儿,像白雪公主一样漂亮……” “严臻!”长安闭了闭眼睛,表情隐忍地打碎严臻的美梦,“我要出国工作!下个月就出发!” 严臻愕然怔住。 什么? 她还要出国? “那宝宝怎么办?”他蹙眉问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殇(一) 长安避开他灼烫专注的眼神,低下头,沉默片刻,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能不能……暂时不要。” “你想都别想。”严臻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长安面色一白,手指攥住裤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我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严臻一把拽住,眼神凌厉地质问:“你去哪儿?” 手腕处传来丝丝痛意。 “回家。”她回头,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你要回家吗?哦,我忘了,你还有事,还要陪伴佳人。” 严臻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觉得心口被长安狠狠捅了一刀,却无力去辩驳,去反抗。 他的心此刻全乱了。 乱了。 他的沉默落在长安眼里,却被误读为另一番意思。 长安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她拨开严臻的手,毫不犹豫的走了。 “你不能放弃吗?就一次!”他在背后吼道。 长安的脚步顿了顿,却是没有回头,挺直脊背,走离他的视线。 严臻扶着额头,在原地像困兽一样转了几个圈,才转身离开。 室外雨势渐大,雾蒙蒙的,看不清前路。 许多没带伞的人都挤在医院门诊大楼的台阶上躲雨,拿了伞的,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台阶下的一片水洼,生怕把裤脚弄湿了。 长安表情木然地走下台阶,双脚踏入那片极深的水洼。 身后响起一片惊呼声,她却仿若未闻,淌着水朝前走。 他昨夜和廖婉枫在一起,他们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待在医院?又为什么关掉手机? 廖穿着与她款式相同的蓝色连衣裙,目的是什么?刻意模仿她,讨他喜欢? 医院甬道里,她亲眼看到他们相拥而立,他没有挣脱廖,直到她开口叫他,他才惊慌失措地拉着她解释。 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被他发现怀孕是个意外,可他的表现却令她倍感心凉。看来,在他的心里,孩子远比她更加重要。 她的目光很冷,脸色更是可怕,一些杂乱的念头在脑子里疯长,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边马晶的办公室里,却乱做一团。 她刚从长安怀孕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却不想小姑子失魂落魄的找过来了。进门就抱着她嗷嗷痛哭,说长安怀孕了,她没有希望了。 马晶顾不上惊讶,赶紧劝慰小姑子。可小姑子今天估计是被刺激狠了,怎么劝说都不听,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廖荇翊搬出来吓唬小姑子,她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住嚎哭。 “嫂子,你帮帮我吧,我不能没有严臻。”廖婉枫哭着求她。 “婉枫,不是嫂子不帮你,这事原本就是个错误,现在事情回到正轨上了,你该醒醒了,别再执迷不悟,耽搁你自己的青春了!听嫂子的,别再执拗……呀!!你干什么!婉枫!你放下!”马晶惊慌失措地指着拿着妇科剪子架在脖子上的廖婉枫。 “我不放!你答应我,帮我跟我哥说,让他帮我!帮我!!”廖婉枫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好!好!我答应,答应,你先放下剪子,放下!”马晶的后背湿了一片。 廖婉枫又追问一遍得到相同的答案后,她才把剪子扔掉,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马晶上前抱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痛恨那个让廖婉枫如此伤心的严臻,若不是他当初给了廖婉枫希望,事情又何至于演变于此。 而小姑子的要求,她真的无能无力啊。 跟丈夫坦白,让丈夫来管教小姑子? 脑海中闪过廖荇翊冰冷的面庞,她打了个寒颤,立刻就把这个念头给否决了。 若是告诉丈夫,不仅小姑子完了,她在廖家也完蛋了,她那个比宋志娟还要难伺候的婆婆,不把她撕扯着吃了才怪。 更何况,她因为要争科室唯一的青年专家名额,一直拖着不要孩子,在婆婆面前正说不起嘴,要是让婆婆知道自己背着她和廖荇翊做了这么多蠢事,她的下场,估计就不是下堂妻这么简单了。 忽然后悔当初答应小姑子帮她的忙,这走到半道上了,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真是愁死她了。 廖婉枫才不管那么多,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严臻。 傍晚,宋志文的会诊结果出来了,如廖荇翊预想的一样,没有丝毫转机。 宋志文的家属从老家赶来,见到病床上近乎瘫痪的亲人,哭得肝肠寸断。 宋志文却训斥家属,让她不要哭,不要给部队找麻烦。 他看着这一切,再想起长安,心情压抑得就要爆炸。 天黑下来,宋志文催促他回家,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准备离开医院。 “严臻——” 他回过头,看着廖荇翊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看到路灯下年轻的军官,廖荇翊不禁露出惊诧的神色,他指着严臻,捂着鼻子,嫌弃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挂个急诊看看!” 怎么一天未见,他就憔悴成这副鬼样子了。胡子拉碴不说,身上还充斥着雨水发酵的馊味。 淋雨了? 严臻拨开他的手指,嗓音沙哑地说:“挂个屁。” 廖荇翊心头一跳,不顾严臻身上的味道,上前勾住他的肩膊,“你振作点,宋连长还靠你打气呢!行啦,说吧,今晚想吃啥,我请客!” 严臻双目无神地瞥了他一眼,“喝酒。” 喝酒? 穿着军装? 严臻甩开他的手,径直朝急诊中心走去,“找身便装给我,我有一周假期。” “好吧。”廖荇翊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百姓酒家。 廖荇翊看着桌上的空酒瓶,不禁皱了皱眉头,“严臻,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因为宋连长的病才喝闷酒吧?” 他们是穿着连裆裤长大的兄弟,谁打个喷嚏,彼此也能猜出对方是装病还是真病。 就看严臻失魂落魄这样,他隐隐猜测这事或许和严家那摊子破事有关系。 “你喝……不喝,不喝你就走!啥都别问!”严臻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地说道。 “嗤!谁爱管你!”廖荇翊端起酒杯刚想喝,一想不对,这不是顺着他的话来了吗,于是又端起水杯,喝口水漱漱口,吐掉,之后指着严臻骂道:“不就是家里那点事吗,瞧你那点出息!” 严臻撇唇冷笑,“你……你好像……能摆平一样!得了吧,吹……吹牛。” “嗳,不就是婆媳矛盾吗。你看我,我处理得多好,我们家的婆媳关系多平衡!我告诉你,这里面有个诀窍,就是,嗳嗳,你好好给我听着!”廖荇翊拍拍严臻眼神涣散的脸庞。 “听着呢。” “我跟你说啊,这诀窍就是……”他顿了顿,凑近严臻,低声说:“把你那个难缠的妈弄走,弄回苏州去!一年也不让她们见面,这就天下太平了,我跟你说。” “嗤!”严臻摆摆手。 “我妈就不来上海,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告诉你,我就跟我妈哭穷,一天到晚哭穷,她怕我缠着她要钱,自然就不来了。哈哈,这主意是我家脑子灵光地马医生想出来的,她啊,猴精猴精的,可知道讨我妈欢心了。不像你们家长劳模,工作上是这个,”廖荇翊举起大拇指,接着说:“可是家里,是这个。”他又把大拇指冲下,朝严臻比了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心殇(二) 喝到最后,廖荇翊也没把严臻的话套出来,反而看着他喝醉了。 手机响的时候,他正在吧台结账。 “嗯。”知道对方是妻子,所以语气也很随意。 “你在哪儿?” “喝酒。” 喝酒? 马晶愣了愣,“出什么事了?” 廖荇翊回头瞄了瞄面色潮红的严臻,“严臻心情不好,我陪他呢。” 马晶心头一跳,紧张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一直在喝闷酒,已经醉了。” 哦。 他什么也没说。 看来,他还不想让别人知道长安怀孕的事。 “你待会儿回医院吗?”马晶问道。 “还不知道,我先把严臻送回去再说。”廖荇翊看看表,时间不早了。 马晶应了一声,正准备挂电话,却听到廖荇翊说:“你给婉枫打个电话,让她从严臻家里搬出来,回家里睡觉。” “我……说不好吧。”马晶抬头,朝屋里一看,却发现一直猫在椅子里发呆的廖婉枫不见了。 “我说更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和她说不上两句就要吵,而且又是宋姨邀请她去家里住,我这硬把她拽回来,我怕宋姨会多想,毕竟,她和我妈刚和好。”廖荇翊说完,没听到马晶回音,不禁喂了一声,“你在听吗?” “哦,我来说吧,你别管了。行了,你照顾严臻吧,我挂了。”马晶拿着手机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廖婉枫的身影,不禁一阵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廖荇翊扶着严臻回部队大院。 快到门岗的时候,中心忽然打来电话说有危重病号急召他回去。 他看看四周,除了值勤的门岗战士,他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时间就是生命,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长安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廖荇翊单手扶额,爆了句粗口。 关机!关机! 怎么这夫妻俩都喜欢玩这一套。 无奈之下,只好给宋志娟打电话。 “荇翊啊。”听筒里刚传出宋志娟熟悉的声音,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宋姨,你让长安下楼接严臻,他喝多了。” 宋志娟一骨碌从沙发里坐起来,“臻臻喝酒了?他怎么喝酒呢,荇翊,你等着,我叫她一起下去。” “您就别折腾了,这会儿外面还下着小雨呢,你让长安赶快下来,我有急诊,只能把严臻送到门岗这里。”廖荇翊不住看表。 “你快去忙,我让长安下楼。”宋志娟挂断电话,起身去拍长安的房门。 “起来了!臻臻在楼下门卫室,你去接他一下。” 宋志娟拍了几下,里面才传出脚步声,房门开启,露出一张憔悴无神的面庞。 看到长安变成这副模样,宋志娟不由得心中一惊。 病了? 想到她下午进门时落汤鸡似的狼狈样,不由得一阵气结,她这是故意在向她示威啊,因为她理亏心虚,所以她才趁着严臻回家之前,故意淋雨让自己病倒,准备来个恶人先告状。 呸! 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吧! 原本担心儿子,还想跟她一起下楼去接严臻,看来,是她的心太善良了。 “臻臻在门卫室,你去把他接上来。”宋志娟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长安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在宋志娟的监督下,她取了件外套披上,换鞋下楼。 室外温度奇低,冷雨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上的棉衣如同薄纸一般,冷风一吹就透了,她觉得遍体生寒,每向前一步,浑身骨节都在叫嚣着疼痛。 可一想到即将与他见面,心又不自觉地开始乱做一团。 她的呼吸变得浊重而又急促,有一口气憋在胸口,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 去门卫室要经过大院里的小花园。花园里此刻静悄悄的,只有一盏路灯在雨雾中发散着不甚明亮的光晕。 她脚步极轻地走过去。 蓦地,她愣了愣,漆黑的眼睛瞪得滚圆,表情扭曲地吸了口气,脚底却像生根似地站定,再也挪不动分毫。 她看到了严臻。 虽然他穿着不合体的便装,可魁梧峻然的背影,她只消一眼便认定是他。 晕黄的灯光下,他背对她站着,怀里紧拥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 透过他的腿侧,她看到一片扎眼的蓝色裙摆。 她觉得头上仿佛响起一声巨大的霹雳,震得她浑身麻木起来。 是她! 廖婉枫! 这时严臻动了一下,他并不是推开廖,而是捧起怀里女人的脸庞,直盯盯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头便低了下去…… 那一瞬间,长安的面庞唰一下失去血色,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齿间的铁腥味,才赫然惊醒! “臻臻!你疯啦!” 花园一侧,宋志娟忽然冲上去,把紧紧抱着的两个人分开。 她拉着严臻胳膊,气急败坏地呵斥道:“你疯啦!这是婉枫!是婉枫!” 严臻眼神迷惘地拨开宋志娟的手,身子晃了晃,语声不清地嘟哝说:“嚷……嚷什么!” 满面晕红的廖婉枫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严臻,低声对宋志娟说:“宋姨,你别凶严臻哥哥,他今天心里难受,特别难受。” 宋志娟神色复杂地盯着廖婉枫,脑子里充斥着刚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儿子这是怎么了! 居然和婉枫做出这等……没羞没臊的事。 她刚才好像看到长安了,她就在花园西边站着,想到这儿,宋志娟心中一凛,转头朝长安那边望了过去。 可是那条小径,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雨雾,根本没有一丝人影儿。 她的心像是坠入没底的网兜,噗噗往下沉。 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复杂状况,想到眉眼凌厉的童蓉,她不由得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 “宋姨!”廖婉枫腾出手去搀她。 她却闪了一下,主动避开廖婉枫,“我没事,哦,婉枫,你看臻臻回来了,阿姨也不留你了,你快回去吧,太晚了,小心拦不到车。” 廖婉枫愣了愣,宋志娟这是……在赶她走。 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原来她只是宋志娟利用的工具,利用她打击不听话的长安。 她这个宋姨,只怕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让她取代长安的位置。 可现在却不是争一时之气的好时机。 廖婉枫抬头看了看神思混沌的严臻,退后一步,微笑说:“好,听您的,阿姨。”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心殇(三)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风雨之夜。 后半夜,严臻口渴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却看到面前杵着一双黑乌乌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地拍着胸口嘟哝说:“你吓死我了,妈。” “啪!”头上挨了一巴掌。 “叫你喝这么多酒,叫你喝醉!我看你怎么收场!”看着浑不知事的儿子,一夜不曾合眼的宋志娟简直要气死了。 严臻蹙眉看向宋志娟,又看了看四周的摆设,诧异问道:“我怎么睡在这儿?” “你不睡这儿,睡哪儿?你还有脸和你老婆睡觉啊!”宋志娟怒声低吼道。 严臻更郁闷了,什么叫有脸和长安睡,他怎么了,他…… 等等! 昏沉沉的脑子里接连蹦出几帧画面。 阴雨、路灯、花香、蓝裙子…… 他的心骤然一紧,腾地坐起抓住宋志娟的手,“妈,我做了什么?昨夜在楼下的花园里,我……” 宋志娟神情纠结地瞅着他,伸手捶打着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你,你这个混球!你怎么,怎么能亲婉枫!” 什么! 严臻面色骤变,像是头顶炸了个响雷,他握着宋志娟的手指猛然一紧,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宋志娟忍着疼,神色惶急的对严臻说:“你老婆看到了,看到你和婉枫……她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已经一夜了。” 好不容易把儿子弄回家,以为长安会借机大闹一场,谁知她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面,任凭她在外面搞出多大的动静,她也闭门不出。 之前,她趴在长安的门外偷听动静,里面静悄悄的,连一丝微弱的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十分不安。 脑子里不停闪现出长安那张憔悴灰败的面庞,她不会是气怒攻心,病得昏过去了吧。 严臻神色愧悔地闭了闭眼睛,下床穿鞋。 “你干啥?” “我去看看她。”严臻偏过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母亲,有句话梗在喉咙里,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起床一看,卧室门是反锁的。 他看看钟表,四点五十。 他转身对宋志娟说:“妈,您去睡吧,我等一会儿再叫她。” 宋志娟咬着嘴唇,表情挣扎地说:“她,她可能是病了。昨天下午淋着雨回来的。” 严臻神色黯淡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母亲说的事他知道,他亲眼看着她魂不守舍地跳下水洼,看着她淋雨,他一路陪着她回来,可她一直没有回头。 他当时就该抛下那该死的自尊心,上前把她拉住,那样的话,即使她不原谅他,至少也不会病得这么严重。 “那我去睡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宋志娟熬了一夜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她看了看神情晦暗的儿子,脚步沉重地回到房间。 她不敢关门,生怕自己不小心睡过去,外面的小祖宗再闹起来。 严臻像石像一样纹丝不动地立在门前,任凭时间流逝,一直到天际微明,窗外传来短促明快的起床号,他才用手里的钥匙打开卧室房门。 屋里光线昏暗,偌大的床铺上蜷缩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儿。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要在床边坐下,却听到一声沙哑得令人心悸的声音,“出去!” 他僵在那里,手指停留在半空,像个姿态怪异的木偶一样,看着缓缓坐起的长安。 她眼窝深陷,面色灰败,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糟糕,看他不动,她那双浓眉不自禁的向上挑了挑,冰冷的目光毫无温度地射向他。 他就在这样澄净如冰川一样的眼睛里渐渐败下阵来。 他错了。 他错得不可原谅。 这次,他真的把她伤到了。 目光一闪,不顾她的抗议和挣扎,硬是把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 手底的灼烫刺得他浑身一颤,可还没发声,就被床单吸引去视线。 怎么? 他们的床上怎么会铺着那个蓝色碎花的床单。 因为是廖婉枫选的,所以这个床单她一直束之高阁,成了夫妻间的禁忌,没想到,今天它又出现了。 不由得一阵惊慌,他坐下,就想去抱她。 以为她一定会挣扎反抗,可这次,她没有。 她一动不动的听凭他抱着,以为她原谅他了,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忍不住想要去亲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是我的错,你罚我吧,怎么罚我都行。”他的嘴唇在她灼烫的面颊游走,就要贴近那抹樱红的瞬间,她忽然笑了起来。 起初,只有低浅的几声,后来,渐渐发展到大声连贯的冷笑。 她在笑,可是笑意不达眼底,他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这酒啊,可真是倒霉,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替罪羊。”她笑了笑,推开他,重新躺下,“我还想再睡会儿,你出去吧。” 严臻没走,他守在床边,待她沉沉入睡后,才敢去看她的脸。 他贪婪地盯着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瘦了。 比月前见面时还要消瘦。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颧骨和尖尖的下颌。 她睡得很不安稳,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一脸委屈的表情。 他默默地道了声对不起。 手指滑下来,落在她平坦的小腹。 隔着被子,他轻轻摩挲着她,眼里忽然就变得湿润了。 他有宝宝了。 不论事情变得如何糟糕,他们有骨肉了,就在她温暖的子宫里,九个月后就要和他见面。 宝宝…… 他忐忑而又幸福地注视着长安,觉得未来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不知在床前坐了多久,“咚咚!咚咚咚!”外面的大门忽然响了。 他皱了皱眉头,敏捷地跃起,快步走到门口,“谁!别敲了!” 外面的人不说话。 他拉开门,“谁啊,怎么问也不说话!咦,爸!您怎么……” 严定尧推开他,大步进屋。 他指着两个房间,“你妈呢?在哪个屋?” 严臻一头雾水地指着一个房间,“那个。爸,你找我妈打个电话……嗳,爸,你干啥!” 只见严定尧径直冲进宋志娟屋内,拉起床上还在酣睡的妻子,就要下地。 宋志娟无端被搅了清梦,吓得着实不轻,她扒着床头,口齿不清地惊问道:“老严,你咋来了!你拽我做什么呀?” 严定尧气怒攻心,嘴唇已呈现青紫色,他猛地撒手,指着宋志娟,厉声吼道:“我再不来,这个家就要被你给捣散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缘聚缘散(一) “谁告诉你……”宋志娟神色震惊地看着丈夫严定尧。 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起她在上海的事情啊,顶多就是元旦回去时,忍不住告诉他,兴许快的话,今年他们就能抱上大孙子了。严定尧比她还要高兴,为此还拉着对门老廖去喝了顿小酒。 至于她想着法儿折磨长安,摆婆婆威风这些事,她一个字也没说,也不敢说,因为她深知丈夫的脾性,看似和气忍让,实际上耿直较真得厉害。他一直以他有长安这样优秀的儿媳为荣,经常会拿着记录长安工作事迹的报纸向单位的同事炫耀。他一旦知道自己的妻子在背后拆他的台,搅得儿子家里鸡犬不宁,他怎么可能饶得了她! 可谁告诉他的呢? 苏州家里唯一知情的人,就是童蓉。 可童蓉跟老严说这些做什么?莫非,她知道婉枫和严臻…… 不! 不会的! 宋志娟骇然失色地坐起,正要追问丈夫,却听到屋里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是我,是我通知爸爸的。” 这次,连严臻都神色愕然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的长安。 是你! 你…… 长安穿着昨天的家居服,不过在外面加了一件灰色的毛衣开衫,头发来不及梳理,便随便手抓着编了个辫子垂在肩上。 她的头发比元旦见面的时候又长了些,辫梢已经齐着胸口,她的脸一半沉浸在阴影里,分辨不出她的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像是冬日夜晚的月辉,透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清冷。 宋志娟张开嘴,惊讶到了极点,她用手指戳着长安,心里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说,可到了嗓子眼儿,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严定尧看她那样,气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跟我回家去!” 这次宋志娟没有过多反抗,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跟着严定尧走出卧室。 她放下行李包,眼神复杂地望向长安,“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还要干啥!” “妈!” 丈夫和儿子齐齐出声阻止,宋志娟苦笑着瞅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男人,“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 长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去卧室说吧。” 宋志娟默默点头。 两人闭门谈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样子,宋志娟拉开门,从里面出来,很明显,她双目通红,像是哭过了,严臻的心咯噔一沉,就要进屋。 没想到长安就站在门口,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严臻,对客厅等候的严定尧说:“爸,麻烦您了。” 严定尧神色愧惭地摆摆手。 宋志娟回头看了长安一眼,长安也在回望她。 宋志娟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走出家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家里又恢复往常的平静。 “你和我妈……”不知是不是军人独有的敏感,让严臻嗅出一丝不安的气息,他看着长安,底气不足地问。 长安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你今天在家是吗?” 他就怕她不跟自己说话,赶紧说:“在家,我有一周的假期。” 一周? 长安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抬头看看他,又点点头,“那好,我就不用请假了。” 严臻心里一咯噔,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用请假了。 莫非,她要…… “你要做什么!”他的脸蓦地沉下来。 她扯了下嘴角,鄙夷地说:“我去上班,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的脸腾地红了,热胀胀的,不由得在心里鄙视自己,是啊,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长安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思绪一转,他忽然清醒过来,“今天不要去了吧?我看你状态不好。”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摸她的额头。 她猛地闪到一边,避开他的碰触,然后转身回屋,嘭地关上房门。 片刻后,她换了一身颜色低调的毛衣长裤,手里拿着一件灰蓝色的大衣从屋里走出来。 他赶紧迎上去,“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了。”她把大衣放在沙发上,径直走去卫生间洗漱。 他神色一暗,“不吃饭怎么行。” 他到厨房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一杯麦片,又切了几片火腿夹在吐司面包里,端出来。 她刚好从卫生间出来。 “吃了再走。”他一脸真诚地望着她。 她刚洗了脸,睫毛上还粘着几颗小水珠,看他的时候,小水珠就像是圆润晶莹的珍珠,扑簌簌的落将下来。 他心口一窒,指尖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接住它们。 她却摇摇头,转身拿起大衣,径自走向大门。 “我送你!”他放下盘子就要追她。 她却已经走了。 嘭! 大门阖上。 他低头看着身上不合体的便装,不禁神情懊恼地跺了跺脚。 他赶紧跑到阳台,拉开窗户,视线紧盯着楼道口。 不一会儿,一抹灰蓝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探出半个身去,冲下面的人影招手,“长安!” 长安停下脚步朝阳台望去。 丝丝冬雨瞬间湿润了面颊,雾气弥漫的楼房宛如海市蜃楼,她原本清澈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变得幽深莫测…… 严臻待楼下那抹单薄高挑的背影消失后,渐渐敛起眼底的柔光,他关上窗户,回身,一边脱衣一边走向浴室。 哗哗的冷水浇在赤、裸的身体上,近乎自虐的晨浴方式令他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又置身于银白色的雪区,极度的寒冷和体内的热血碰撞交织的刺激感,能让头脑一直保持着清醒。 此刻,他太需要这份清醒和冷静了。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再放任下去,他不敢想,他会失去什么…… 严臻像木桩一样站在冰冷的水流下面,峻然的眼角尽是一片冰凛之色。 军医院急诊中心。 廖荇翊刚从观察室出来,就被一道黑影扯进一旁的安全门。 他大惊之下,正要开口喝斥,不想,迎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严臻!” 的确是严臻。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套装,黑发精短,目光如炬,五官峻然坚毅,和昨日那个颓唐沉闷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可他还没质问严臻为何把他拉到这儿说话,领口却蓦地一紧,脊背也“咚”地一下撞上墙壁。 入目就是严臻陌生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廖婉枫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聚缘散(二) 马晶得到廖荇翊在上班期间和人打架的消息后急火火地赶去急诊中心,恰好看到廖荇翊正虎视眈眈地揪住严臻的衣领,作势要打。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隔在两人之间,同时回头去看自己丈夫,心疼地说:“你的脸……” 廖荇翊的右脸颊肿起一块青紫,鼻子下方有血迹,反观严臻,倒是清爽得很,一点没破相。 她自然偏袒老公,于是推搡着严臻,大声质问道:“你干嘛打他!你们不是好哥们,好兄弟吗?” 严臻瞥了一眼廖荇翊,冷笑道:“有他这样落井下石的好哥们,好兄弟吗!” “你——”廖荇翊冷笑着怼回去,“是啊,我也没你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兄弟!连朋友的妹妹也敢肖想,也敢轻薄!” “你把这句话收回去!”严臻脊背一僵,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凛寒气。 “我收个屁!你敢说!”廖荇翊猛地顿住,压低声音,愤怒地叱问严臻:“你敢说,你没有非礼婉枫?” 他刚刚打电话求证过了,婉枫在电话里哭着说,昨晚上严臻喝醉后亲了她。 他当时一听头就炸了! 发疯一样和严臻打了一架,可他一个整天拿手术刀的军医怎么敌得过健壮如牛的严臻,几个回合下来,他就挂了彩。 马晶听后眼皮痉挛发麻,心跳也咕咚狂跳,她抓住廖荇翊的衣服,颤声问道:“你说啥?婉枫她……她……” 廖荇翊双目赤红地指着严臻,“就是他!他借着酒醉的机会,欺侮婉枫,他,他亲……亲……” 马晶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一团白光。 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胆大包天地小姑子,她是要拉着她一起死啊。 马晶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严臻,严臻正觉得憋气,见状更是羞愤难忍,“你别血口喷人,我没有轻薄婉枫的意思,我,我是醉了。” 严臻提起这事就想把自己给剁了,酒,就是这酒,害了他。 他用力揪扯头发,一脸郁闷地说:“你怎么能把我丢在门岗呢?你也太不负责任了!” “你还怪我!你做下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怪我!我让你喝闷酒了?我让你欺负婉枫了?再说了,你有啥过不去的事不能跟自己兄弟说!连我你都信不过,严臻,你,你他妈的真让我心凉!”廖荇翊脸红脖子粗地骂道。 “我喝闷酒,还不是因为长安怀孕了却还执意要出国!而且,她还看到了昨晚上的事!!”严臻再也忍不住,把这个秘密吼了出来。 室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移动一下,就连呼吸,都自觉变轻,变得不那么浊重。 不知过了多久,廖荇翊闭了闭眼睛,习惯性爆了句粗口。 “你打算怎么办。”他忽然问道。 马晶惊诧莫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荇翊,你还要帮他?” 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不是应该和严臻断交吗,怎么还会问他怎么办。 更何况她也有私心,做事不顾后果的小姑子,她实在顶不动了,她想全身而退,唯有挑唆着丈夫同严臻翻脸,再管住小姑子,让她断了念头。 毕竟长安怀孕了啊,她再坏,再蠢,也不会傻到去碰一个孕妇。 廖荇翊目光清冷地瞥了眼马晶,马晶心神一凛,自动闭口。 廖荇翊重新把目光投向严臻,神色复杂地瞪着他,“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严臻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也真刀真枪地干了一架,可归根结底,他还是抛不下过去的兄弟情谊,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严臻视若生命的家庭分崩离析。 严臻先是眼神迷惘地看着他,而后像是明白了廖荇翊的意思,眼里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抬起头,眼神又变得坚毅而有光亮,“我不会放弃长安和孩子,婉枫那里,我会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廖荇翊擦了擦唇角的血渍,冷声说:“婉枫那里就免了,这辈子,我也不准你再见她!” 严臻一愣,眼里逸出惊喜不禁的光彩,“你是说……” 他可以不用去面对婉枫了。 “我什么也没说!”廖荇翊睃了他一眼。 严臻想了想,摇头拒绝,“这事因我而起,我也的确伤害了婉枫,我不能畏手畏脚的当个懦夫,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婉枫道歉,啊,你别瞪眼,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会在婉枫面前消失,永远也不会打扰她。” 廖荇翊敛去眼睛里的厉色,指着门口,“你走吧,到时我会定时间地点,陪婉枫同你见面。” 严臻感激地朝他看过去,“大恩不言谢。我先走了。” 廖荇翊抬脚就踹向严臻,严臻却灵活一闪,拉开门,大踏步走了。 廖荇翊关上房门,回头,看着神色怔忡的马晶,“你发什么呆?不用上班吗?” “哦,我在想婉枫的事,她一个未婚姑娘,被严臻……她又那么喜欢严臻,你说,她会原谅严臻吗?”马晶一脸忧虑地问。 “不然呢,她还要怎么样?去把严臻抢过来?把他们两口子搅和散了,她才达到目的?我告诉你,她敢有这个念头,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廖荇翊挥了挥拳头。 马晶打了个寒战,勉强笑了笑,说:“你别那么凶好不好,她也受委屈了……” “行了,行了,你别替她说话了。她啊,这任性胡来的性格就是你们给惯的。” “怎么又怨我了,那不是你妹妹吗,我总不能不关心她吧。”马晶委屈死了。 “你这不是关心,是溺爱!晶晶,我知道,我妈那人不好相与,你想搞好婆媳关系,所以从婉枫这里找突破口,想让她帮着你在妈面前多说好话。这我能理解,也站在你这边,但凡事有度,你不能为了讨好婉枫就做那些没有原则的事,不然的话,你这不是爱她,是害她,你懂吗?”廖荇翊说。 马晶一阵心虚,撩了撩头发,支吾道:“嗯,我知道。” 廖荇翊想起廖婉枫的事就心生不宁,他蹙眉说:“像她的脾气性格,根本不适合待在部队。我看,不如今年就让她转业算了,让我妈看着她去,这家才能太平。” “你别随便决定她的人生,她已经是大人了。”马晶劝道。 “大人能做出她那样的混账事?不知道丢人现眼,搅和人家的家务事。哦对了,她的假期还有几天?”廖荇翊问。 马晶想了想,“还有三天吧,我记得她说春节前要回部队。” 廖荇翊点点头,又指着自己受伤的脸,向马晶诉苦说:“马医生,你能不能关注一下你的老公,他现在可是病号!” 马晶看着他狼狈不堪的面庞,扑哧笑了,“好,我这就给你处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缘聚缘散(三) 从医院出来,严臻去了菜场,买了新鲜鱼虾和一些时令菜蔬。 他打算好好做顿晚饭,祈求长安的原谅。 因为时间尚早,他回家后看到房间凌乱便开始打扫。擦桌、抹地、一直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才叉腰喘了口气。 他路过卧室,走过去了又折回来,站在门口看着那床蓝色碎花的床单,忽然觉得非常扎眼。 以前怎么就猪油蒙心觉得它好看呢? 说到底,还是他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把他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以为自己喜欢的,她也一定会喜欢。 明明知道她有心结,他却仍然…… 手指猛地攥握成拳,又慢慢张开。 他上前揭床单,力道有些凶狠,把枕头都拉到地上去了。 他弯腰去捡拾枕头,目光却在瞥见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时凝住不动。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塑料小桶,里面堆着一些不要的杂物,他伸出手,从杂物堆里抽出一个开了封的药盒…… 长安今天下班晚了。 公司的一处在建工地向技术部求援,她恰好处理过类似的技术难题,所以接到求援电话后,她放下手头的工作便和雷河南一起赶赴郊县工地。 郊区的雨下得很大,她穿着雨衣在零下几度的野外站了一天,总算是赶在天黑前确定事故原因,并找到对策。 回城路上,素来脾性火爆急躁的雷河南却出奇得沉默。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手臂靠在座位上睡觉。 车子在部队大院外停住,长安向司机道谢后拉开车门下车。雷河南却忽然跟着下来,“长安。” 她转过身,望向薄薄雨雾中身材高大的男人。 雷河南走到她面前,双手插进裤兜,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那一刻,除了雨声,长安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凝视着面前的雷河南,片刻后,她移开目光,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就这! 雷河南揪起眉毛,极度不满地说:“你也不问问我咋看出来的?” 长安瞥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雷河南张张嘴,神情尴尬地挠挠头,“你这样子和我老家的表嫂很像,她也是见不得荤腥,闻见肉味儿就想吐。你……你多久了?” 他朝长安平坦的腹部瞥了一眼。 “六周。”她说。 六周? “你不准备去恩特斯了?”雷河南神色复杂地问道。 这次的海外项目从立项开始,自上而下都超乎寻常的重视,长安是最先确定的项目经理人选,而且已经获得业主方认可,她这个时候怀孕…… 长安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没动,就陪她站在雾气蒙蒙的人行道上。 今天在郊区工地,她就时常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地站在雨地里,望着长长的施工线发愣,有时叫她几次,她才能回过神来。 他又不傻,直觉她可能出了问题,再一细想,也就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她怀孕的事情上。 的确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可他能帮她做什么呢? 半晌,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走吧。” 她指了指翘首以盼的司机,提醒他不要耽搁司机下班。 “哦。”他摆摆手,示意她先走。 她也没客气,转身就走进门岗旁边的小门,再一眨眼,就只能看到一抹纤细窈窕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去。 长安掏出钥匙开门,迎面,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屋里开着空调,室温很高,她一边脱下大衣,一边低头换鞋。 她的动作忽然慢下来,看着地面上多出来的一双漆皮女鞋,轻轻皱了皱眉。 然后她就听到宋志娟的屋子里传出廖婉枫歇斯底里的哭声,“你亲都亲了,还想赖账!我不管,我就是爱你,我就是不能再放开你!” “婉枫,你撒手!” “我不要!我就是要让她看见,让她知道,她不稀罕,不珍惜的男人,我偏稀罕,偏要当成宝!” 严臻不知吼了句什么,屋里顿时像地震一样,发出一阵咕哩咕咚的巨大响声。 再然后,穿着蓝色运动装的严臻动作狼狈的从卧室跑了出来,屋里响起女人的哭声,他神情烦躁地掏出手机,不知要给谁打电话,却一眼瞥见站在门厅里的长安。 他的眼里闪过一道讶然的光芒,而后,疾走几步,上前握住长安的胳膊,紧张地说:“你回来了。” 长安看着他额头上的细汗,抬起胳膊,挣脱他的手,“我二十分钟后再上楼。”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严臻却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说:“不许走!这是你的家,你一走了之,算什么!” 算什么? 她仰起头,目光清冷地望着他。 他看到她眼底的嘲讽,鄙夷,甚至是愤怒,他躲了躲她的凝视,这样冷静的,不哭不闹的长安,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之间迅速的流逝,快到他抓不住,令他心生恐惧,不由得抓紧她的手腕,带着她朝卧室走去。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他说完便关上房门。 而后,他走到隔壁房间,从床上一把拉起仍在哭泣不休的廖婉枫,连同地上的行李包一起,拖到大门外。 “有任何事,咱们都放到明天再说!到时候,当着你哥的面,你要杀要剐,随你,好吗?”严臻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对廖婉枫说。 廖婉枫出了门就不哭了,她哽咽着瞪着严臻,却不敢做得太出格。 严臻把行李包塞给她,“以后,你也不要再来家里了。” 说完,他转身进屋,“嘭!”一声,大门关上。 廖婉枫扁扁嘴,不甘心的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严臻进屋后,径直走到卧室,他拧开门进去,看到长安倚在床边,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军营,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看着严臻,问:“她走了?” “嗯。”他说。 她指了指卧室,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咱们在这儿谈,还是去客厅?” 第一百九十八章 缘聚缘散(四) 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已经凉透了,香气也消散殆尽,远远望着,平添一种酒阑人散的凄凉感觉。 “我把菜热热,咱们边吃边说。”严臻望向长安。 “不用了。哦,你要是饿了,我可以等你。”她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的喉头梗了一下,随即,步履沉重地走到她身边,刚想坐下,却见她一伸手,指着对面,“你坐那边。” 他咬了咬牙,走到对面的沙发前,坐下。 长安清粼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喜怒,他心里一紧,因为他知道,通常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就是心中已有定数。 这个定数是什么,他没有勇气去猜。 “长安,我错了,我不该让婉枫接近我,昨夜,昨夜的事……”严臻面皮发烫,羞愧地说不下去。 “你想让我原谅你?好,那我就原谅你。”长安平静得出人意料。 严臻果然愣住了,他惊讶地看着长安,不可置信地说:“你,你不怪我了。” 长安点点头,“对,我不怪你。严臻……” 她挺直脊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离婚吧。” 离婚! 严臻像是被惊雷劈中,嘴巴都在微微颤抖。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听到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讲出这两个字后,他的眼里瞬息间变幻了几种情绪,愧悔、愤怒、焦灼,疑惑,最终,却都化为一声不容人质疑的坚定回答:“不可能。” “我不离婚!” 长安面色转白,语气沉重地说:“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 严臻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压抑着声音说:“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是属于我的。” 长安把手放在腹部,眼神清冷地看着他,“最没资格用孩子要挟我的人,就是你。严臻,我们婚前就商量好的,我工作性质特殊,要孩子的事容我再晚两年。所以,我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提醒你做好安全措施,可你,还是执意犯错,你有没有想过,这次意外怀孕给我带来多么大的影响。” 严臻沉默不语,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他错了,他没想到一次疏忽就会让长安怀孕,导致后续发生这么多的意外。 “我知道现在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会原谅我,但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逞一时意气做出错误的抉择。”严臻恳求道。 “我没有冲动。”长安看着他,神色平静地说:“从我主动给爸打电话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疯了,认为我自私,拿一个幼小的生命开玩笑。但是严臻,当初你选择我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你会无条件包容我,支持我,我才会相信你,并且义无反顾的嫁给你,可是今天看来,这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以前,师父常说工程人想要拥有一个幸福健全的家庭是多么的困难,我当时不理解,觉得家庭里的两个人只要相爱就可以,只要心在一起就可以,距离远近都不是障碍,可是今天,我懂了,的确是很难,太难了。”长安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严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后悔了?” “是的,我后悔了。”她的目光毫不闪躲地直视着他,“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不会选择你,严臻。” “那你会嫁给谁?温子墨?还是雷河南?”严臻被她的话刺得胸口剧痛,眼睛里竟似要冒出火星来。 她面色一白,随即神色鄙夷地看着他,“你现在已经不顾及脸面了吗?” 他腾地立起,眼神凌厉地瞪着她,沉声说道:“长安,为了工作你跟我闹成这样,你觉得值得吗?” 长安眯了眯眼睛,毫不客气地说:“那我要是让你放弃军营,转业回家做个平头百姓,你会怎么样?严臻,事情要想公平,先得打个颠倒。你当初为了梦想不惜与家庭决裂毅然决然地投身军营,你在部队的六年里没有休过假,没有回过家,一心扑在工作上;还有你的母亲,我听说她年轻时也是劳模,她为了劳模的荣誉牺牲了多少,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想请问你一句,你,你的母亲,你们当年在家庭和事业之间做出的选择同我现在的坚持有什么区别?只因为你是男人,你是军人,就可以把家庭抛在一边,就可以任由妻子被乖张跋扈的婆婆欺负!甚至是不负责任的把生育的风险强塞给妻子吗?” 严臻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安。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 原本有好多的话想说,可都被她看似强词夺理,实则很有道理的驳斥给顶回去了。 他竟惭愧地说不出一句话。 长安说得对,任何职业都是平等的,无论是军人、工人、还是项目经理,只是社会角色分工的不同,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没想到她还有话说。 “严臻,我在你心里,真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吗?你冬训两月,我等了你两个月,你回家那天,我原本要和你说出国工作的事,可碍于妈还住在隔壁,怕刺激她老人家我想等她回苏州后再跟你细说,这件事,师父可以为我作证,还是他老人家建议我同你商议后再劝说老人。可你送走妈之后就出外学习,一去杳无音信,我要应付妈,还要应付来家暂住的廖婉枫,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你呢,回上海后第一件事不是给我报平安,而是同廖婉枫在医院待了一夜,后来,就是你做的那些事……严臻,你让我怎么……怎么再去相信你?” 严臻闭了闭眼睛,神色复杂地立在原地,半晌,他苍白无力地解释说:“我在医院,不是和婉枫在一起,而是宋连长病重,我在医院守夜。我当时一心想着他手术的事情,没有考虑那么多。” 宋连长病了? 那他不是故意不给她电话。 不知为何,她一直窒闷的胸口竟觉得舒服了一些。 但脑海里还是浮现出那一天刺痛心扉的画面,她吸了口气,轻声问:“她一直陪着你吗?” 严臻默然。 她苦涩地笑了笑,扶着沙发站起来。 “你考虑一下,我们尽快把手续办了。” 严臻唰一下抬起头,眉目间尽是冷意,瞪着她,叱问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怕我影响你的出国计划?” 她拧着眉头,望着他。 严臻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心里的火气止不住的朝外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猛力摔向茶几,“这孩子,你早就不想要了,对不对!” 第一百九十九章 缘聚缘散(五) 荷安。 用于女性紧急避孕,即在无防护措施或其他避孕方法偶然失误时使用。 长安身子一震,目光清冷地盯着茶几上的药盒。 “你翻我的东西?” 严臻的喉结猛地滚动一下,弯下腰,打开药盒,抽出里面明晃晃地复铝药板,并且打开一张折叠整齐的购药小票,竖在她眼前,“两粒药,现在只剩一粒,小票上清楚记录着你买药的时间。那天,你是不是放下电话就迫不及待的去处理掉麻烦。可是长安,你没想到吧,服用荷安也有失败的几率。” 长安的身子晃了晃,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神情显得疲惫而又落寞。 他被她脸上的表情震住,手指猛地蜷握成拳。 她是有什么话要说吧,他竖起耳朵,从未像现在一样,期盼着她能否定,驳斥他的判断。 可是他错了。 她露出鄙夷的笑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说:“不愧是侦察连的精英,你都猜对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神情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向她,嘴唇轻颤着说:“你……好狠的心。” 若不是药剂没有发挥功效,这个无辜的孩子就要被无情地扼杀掉。 她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如此冷酷而又自私地对待自己的骨肉。 心痛的无法呼吸,一股怒火从腹部升起,渐渐汇聚成一团可以噬灭一切的烈焰。 “你想离婚?”他的眼睛里似有火光在燃烧。 长安缓缓点头,“是的。我要和你离婚,严臻。” 他忽然歪着头笑了,一瞬,立刻收起笑容,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凶狠地吼道:“你断了这个念头!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看着他近乎扭曲的狰狞面孔,皱了皱眉头,低声说:“你会同意的。” “不可能!”严臻猛地甩开她。 她不防,整个人像是撞到电线被弹开的小鸟一样,朝身后的沙发跌了过去。 “唔……”她下意识的伸手护着肚子,朝后倾倒。 却没想到一只铁臂却横插过来,揽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 等再有意识,她已经贴靠在他的怀里,耳朵压在他的胸前,耳畔传来他刚劲有力的心跳,鼻息间充斥着她熟悉的松柏香气。 她愣了愣,推他前胸,就要挣开。 他却像是得了宝贝,紧紧地抱着她,嘴唇自有主张地寻找着记忆中蜜泉似的柔软。 “啪!”长安猛地扇了他一巴掌,挣脱开来。 严臻捂着脸,表情晦涩地瞪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不禁冷笑说道:“你是不是巴不得这孩子掉了,你就能自由了!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也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挑战我的底线!” “你想做什么?”长安气息微喘地瞪着他。 “你想让妈回来盯着你,还是我去找王总,恳求他把你换掉?”他眯着眼睛,像是一头盯着猎物的猛兽一样,眼神凌厉得可怕。 “你无耻!”她激动地脸庞发红。 他放下手,指着卧室,“你去睡吧,我今天睡隔壁。” 长安转身就走,“嘭!”一下把门关上。 他盯着那扇紧阖的房门,握起拳头,猛地砸向沙发…… 第二天是周末。 长安起得很晚。 走出房间,她看到严臻正拿着碗筷走向餐桌。 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她扫了一眼,径直走向卫生间。 “吃饭吧。”他拉住洗漱完,就要回屋的长安,眼神祈求地说。 “你是怕饿着他吧。”她拍拍小腹,语气鄙夷地说道。 他眼神一黯,忽然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放开!你要干什么!”她大惊失色,拳头砸向他铁块般的胸口。 他仿若不觉,径自走向餐桌,把她放在椅子上。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却把勺子塞进她的手里,把碗推到她面前,“吃饭。”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她低头一看,却猛地怔住。 鸡蛋面汤。 热气腾腾的白面汤,金黄的鸡蛋穗,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够闻到白糖融化时独有的甜香。 她低着头,牙齿咬着下唇,勺子在手里打转,却始终没放进碗里。 他拧着眉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勺子,端起碗,舀了一勺面汤,凑到她的嘴边。 她向后躲了躲,汤水滴下来,落在她的衣服上,黏糊糊的一团,她忽然捂着嘴站起来,朝卫生间跑,身后的严臻神色晦暗地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半晌,才把碗放下。 终究是什么也没吃,她吐完后出来面色如土,没和他说话便径直回房间了。 一夜辗转难眠的后劲儿袭来,躺下不到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严臻站在床边,看着被子里瘦削到几乎脱相的长安,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个小时。 再睁眼,她听到客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挣扎着起床,打开门,看到客厅沙发里的人,她不禁惊喜叫道:“宁宁!” 长宁回头看她。 只看了一眼,就腾地立起来,表情紧张地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怀孕也不能不吃东西啊。是不是我外甥太闹腾,故意折磨你呢?”长宁扶着她的肩膊,一脸心疼地说。 长安的笑意凝在嘴角,一点点的褪去。 她眼神复杂的朝沙发上端坐的严臻看了看,然后拉着长宁的手,“你跟我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在外面说不就行了,我姐夫还……”长宁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安拖进卧室去了。 姐弟二人闭门谈了一会儿,长宁先出来,他冲着严臻抱歉地笑了笑,挠着头说:“我姐想去我那边待几天,你看……” “去吧。”严臻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长宁愣了愣,觉得很不好意思,还在尽力解释,“你看你刚休假,又快过年了,我姐应该在家陪你才是,可她说心里闷得慌,吃不下,也睡不好,想去我那边住几天散散心。姐夫,你不会生气吧。” 严臻摇摇头,“怎么会。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看……” 他忽然顿住,视线瞥向拎着行李包走出屋门的长安。 长安也在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相遇,各自一凝,又迅速分开…… 第二百章 连长 军医院骨科病房。 宋志文确定要在本院动手术,最近几天,正在用药调整几项不合格的身体指标。部队首长韩思齐亲自到医院探望宋志文,病房喧闹了一阵,待首长走了,才又恢复平静。 严臻送韩思齐下楼。 “严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骨干学习很辛苦吗?”韩思齐偏头,神色诧然地打量着严臻。 他这个手下爱将,虽然行事不拘小节,可样貌气质却是诸多军官里面的佼佼者。 像今天这样胡子拉碴、眼袋青黑的颓唐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可能昨晚没睡好。”严臻当着韩思齐的面搓搓脸,努力打起精神。 韩思齐笑望着他,拍拍他的肩膊,调侃说:“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知道被首长误会了,他却只能苦笑,什么都不能说。 送走韩思齐,回到病房,却和拎着饭盒出来的嫂子撞在一起。 他退后一步,抱歉地问:“嫂子,你没撞疼吧。” 宋志文的妻子叫柳如英,三十多岁年纪,性格温柔善良,是宋志文的贤内助。 柳如英偏过头,迅速用手背抹了下眼角,低头说:“没事,没事。” 说完,她就去食堂打饭了。 严臻转身看着柳如英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她眼角的晶莹。 他心中一紧,迅速拧开把手,走进病房。 屋里静悄悄的,连长宋志文仰面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听到声音,他迅速偏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才转过脸来,看着严臻,“首长走了?” 严臻朝宋志文通红的眼睛瞥了眼,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答非所问地说:“你欺负嫂子了?” 宋志文愣了愣,不自然地躲闪着严臻的目光,口中含混说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嫂子怎么哭了?” 哭了? 宋志文蓦地沉默下来。 他窝在被子里的手指紧紧握成拳,神色黯淡地说:“是我不好,多嘴提了句万一手术失败……” “没有万一!”严臻按住宋志文的肩膊,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说:“没有万一,连长。” 宋志文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该刺激嫂子,她这段时间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你这么说,她怎么能受得了。”严臻说。 “是啊。”宋志文叹了口气,望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头柜,眼眶禁不住又红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嫂子刚嫁给我的时候,是我们县豫剧团的台柱子。她唱功好,扮相也俊,要不是嫁给我,她那年就调去省剧团了。”宋志文主动说起他和妻子的往事。 “我家里有高堂,身体不好,她嫁过来以后就不唱了,专门在家伺候老人。后来,我们有了女儿,却在六岁那年查出多发性软骨瘤,这个病是罕见病,要到12岁以后才能治疗,这些年,她就是一边照顾老人,一边照顾行走不便的女儿,就是这么艰难地熬过来的。严臻,作为一名军人,我可以无愧于头上的军徽,可是作为一个丈夫,我真的是不称职,我愧对她,也愧对女儿和父母。严臻,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命运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该怎么办?是选择与她擦身而过,看着她一步步迈上事业巅峰并收获一份踏实的爱情,还是仗着年少轻狂,轻易地向她许下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我想,应该会是前者,严臻,你没有见过你嫂子唱戏,她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真的是美极了。” 宋志文神情黯然地捶着自己的腰,“可我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她辛辛苦苦熬到现在,以后的人生却又要多出一个负担!一想到这儿,我的心,我的心……” “连长!”严臻紧紧攥住宋志文的手,两眼一下子热涨发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呜咽,“志文……志文……” 回头一看,竟是打饭回来的柳如英。 她满面泪痕地站在门口,视线紧盯着病床上的丈夫,一瞬也不愿挪开。 严臻默默起身,叫了声嫂子,就大步出去了。 他轻轻关上门,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这对儿患难夫妻。 他步履缓慢地走到门诊楼,打算去找廖荇翊,谁知刚走进医院大厅,就被一枚‘炮弹’命中,他斜跨一步,伸手抱住冲进他怀里的小男孩,低声提醒说:“慢点!” 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留着锅盖头,皮肤白皙,眼睛圆大灵动,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儿。 他仰起头,瞅着严臻,奶声奶气地说:“对不起,叔叔,我跑太快了。” 严臻看这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心里很是喜欢。他蹲下,扶着小男孩的胳膊,笑着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男孩忽然回过头,瞥了眼后面,发现没人跟来,就趴在严臻耳朵边,用小奶音说:“我爸爸不让我随便告诉陌生人,我的名字。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坏人,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叫桑墨言,今年四岁半了。” 严臻莞尔失笑,他揉了揉男孩的短发,感兴趣地问:“你怎么觉得我不是坏人?桑墨言。” “嘻嘻……”桑墨言捂着嘴笑了,他指指严臻,表情可爱地说:“因为你和我爸爸一个味道。” “哦?你爸爸,你爸爸……” “言言——你又乱跑!”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抱起桑墨言。 “哎呀,对不起,我儿子是不是又闯祸……咦,严臻?你不是侦察连的严连长吗?”那人瞪大眼睛问道。 严臻看他也很熟悉,好像是一个部队的。 “你好,我是严臻。你是……” “我是作训参谋桑树清,这是我儿子,从老家到上海来过年,没想到不适应上海的气候,一来就病了,我带他找大夫看看。” 哦,原来是桑参谋。 “你儿子挺可爱的。”他摸了摸桑墨言的头发,羡慕地说。 “你不是结婚了吗?那要儿子还不是说话的事,不过啊,这小东西在妈妈肚子里还好,这一出来,整天闹得人不得安宁。是不是啊,言言。”桑树清嘴里嫌弃,其实眼神里尽是宠溺和骄傲,他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笑呵呵地问。 桑墨言露出小米牙,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桑树清牵着桑墨言的手,高高兴兴地走了。 严臻立在热闹熙攘的大厅,望着那一大一小手牵手的背影,脸上却浮现出怅然迷惘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开,可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来,目光如炬的扫向电梯间。 是她吗? 他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会来这里。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了方向,朝电梯那边走去。 他在陌生的人群里找了一圈,没发现那抹熟悉的身影,于是自嘲地笑了笑,神情落寞地离开。 第二百零一章 特殊病号 简单的午饭过后,马晶又来到了手术室,迎接新生命的带来。 这是她继两个连台手术后,再次来到产房。 正在分娩的产妇,因为不大会用力,所以第二产程已经用了两个多小时。 “想看到孩子吗?”马晶半蹲着身子,拿起纱布擦拭着产妇脸上的汗水,语气柔和地问她。 “想。”宫缩的阵痛袭来,产妇神情痛苦地抓住她的手。 “那你按我说的做。深呼吸……好……很好……呼出……好……不错……加油……就快见到宝宝了……” 在马晶和助产士的鼓励帮助下,产妇顺利完成了分娩。 马晶倒提着刚从产道分娩出来的婴儿,啪地拍了他的屁股,只听“哇——哇哇——”几声响亮的啼哭后,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疲倦的笑意。 这是她喜欢这个工作的原因,也是妇产医学吸引她的魅力所在。 每当新生命平安降临,听到他们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是她感觉最开心,也最自豪的时刻。 那个时候,即使身体再疲累,心情再阴郁,也会被这一个个发光的小天使给温暖到。 工作八年了,经她手出生的新生儿每年有近千人。这样算下来,也是一项足以令人骄傲的成就。 从手术室出来,马晶惦记着昨天剖宫产出血较多的产妇,没顾上回去休息,又来到病房,查看产妇的情况。 “马医生,坐诊时间到了。”小护士扒着门框提醒她。 马晶直起腰,“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除了繁重的手术,她每周一三五下午,还会在妇产科门诊坐诊。 她叮嘱产妇一些注意事项,又看了看婴儿的情况,才离开病房。 军医院前年评上三级甲等医院,骨科和妇产科都是强项,在上海市的医院排名前列,所以,慕名而来的病号就特别多,需要提前预约。 今天亦是如此。 乌泱泱的病号和家属挤满了楼层等候区。 她揉了揉太阳穴,抬起肿胀的小腿,朝自己的病室走了过去。 这一忙就是一个下午,等她抬起头,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临近下班,外面看诊的病号少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靠向椅背。 “马医生,来了一个急诊。”负责叫号排序的护士一脸犹豫地看着她,“我原本要推了,可她说认识您,而且,我看她情况不大好……” 熟人? 马晶愣了愣,低头看看表,“行,你叫她进来吧。” 护士走了没一会儿,她正在低头看患者病历,却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进!” 马晶抬起头,朝门口一望,脸上的表情却蓦地僵住,她手里的病历本渐渐滑落在桌上,目光惊诧地说:“是你?” 门口站着的女人,竟是长安。 几日未见,她竟消瘦得如此厉害。 脸色苍白,脸上瘦得只剩下一双乌黑大眼,灰蓝色大衣像宽大的道袍一样罩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把她给吹倒。 她朝马晶点点头,沉默地走了进来…… 急诊中心。 廖荇翊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踢了踢严臻的小腿,“想睡回你家睡去,跑我这儿祸害个啥!” 严臻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没有感觉的木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廖荇翊神色郁闷地呼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推了推严臻,“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真打算和长安离了!” 严臻忽然转过头,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廖荇翊吁了口气,不禁恼怒道:“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既然不想离,你就想办法把她留住啊。而不是整天跟丢了魂儿似的,没一点军人敢作敢当的气魄!” 严臻的喉结动了动,“那我该怎样做才能求得她的原谅。” “你问我?”廖荇翊指着自己鼻子,啼笑皆非地说:“长安是你老婆,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知道……行行,你别瞪我,我怕了你还不成吗。” 廖荇翊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双目闪烁地思忖片刻,说:“你现在无非就是两种选择,离,不离。离,排除,那就只剩下不离。不离婚,你就得让长安回心转意,让她解开心里疙瘩,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才成。我听你说了,长安想离开你,一是因为婉枫介入,二是因为意外怀孕影响到事业发展。后者好说,只要孩子还在,她就不可能出去,现在关键的是,解开婉枫这个死结。提起这件事,我就想抽你!你自诩稳重,有定力,坐怀不乱,怎么坚持了三十年,却偏偏因为一次醉酒破戒!婉枫那丫头,是你看着长大的,她长什么样儿你不知道啊,你怎么这么禽兽,看着她那张娃娃脸你也能下得去,下得去……” 严臻抱着头坐起来,“别说了。” 那件事真的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提一次,他就痛一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醉成那副样子,连人也不认识…… 咦。 不对啊。 他霍然抬头,盯着廖荇翊,“荇翊,你还记得大四那年我去军医大看你,咱们喝得酩酊大醉,在护城河边上走,遇上你的同学,叫大毛的。” 廖荇翊眨眨眼,神色诧异地看着他:“记得啊,大毛在西安呢,上次同学聚会他还问起你呢,说特别佩服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只是在宿舍匆匆见了一面,而你醉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居然还记得他是大毛,记得……严臻,你想说什么?” 严臻腾一下坐起,神情变得格外严肃,眼睛里迸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其实,不止那一次。我后来还醉过一次,也是和婉枫在一起。” “啊?”廖荇翊惊讶地直起身子,眼里射出一道寒光。 “你别误会,什么也没发生。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被她带来的学长灌醉后,婉枫想过来抱我,却被我一把推开了,她当时哭唧唧地骂我,说我没有心,喝得烂醉还知道她是谁……荇翊,你说,我那时心无旁骛都能把持自己,不让自己犯错,怎么现在心里满被长安占着,竟会糊涂如斯……”严臻眯着眼睛,越往深处想,越是心惊。 “你是说,是说你那天没有……不可能啊,宋姨和长安都看到了。”廖荇翊皱着眉说。 严臻举起手,示意廖荇翊不要打断他的思路。 那天下着雨,光线不好,各自站立的角度不同,而且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脑子里闪了一下,他还没来及抓住,就迅速消失不见了。 “你想起什么了?”因为关系到自己的亲妹子,廖荇翊比严臻还要紧张。 “还不确定。”严臻匆匆起身,就朝门口走去。 廖荇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吼道:“你去哪儿!” 这还正说着话呢。 严臻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二百零二章 惊雷 严臻从医院一路狂奔到大院门岗,拉住执勤哨兵,喘着气问道:“去哪里看监控?” 哨兵被问得愣住,“监控?你家丢东西了?” 严臻摆摆手,气息不稳地说:“我有件事要求证,你就告诉我,去哪儿能调出一周前的监控录像。” “我也不知道,你去后勤部问问吧,他们管着大院……”话还没说完,就被严臻打断,“谢谢了,谢谢!” 严臻转身,一刻不停的朝部队营区跑了过去。 监控果然是后勤部在管理,但是他没有调阅资格,正和他们的人理论,营房处的董伟林处长看到他走了进来。 “小严,你不是休假了吗?” 他眼睛一亮,朝董伟林敬了个礼,“董处长,我想调一下家属区1月24号的监控录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我需要向它求证。” 董伟林看了看神色焦急的严臻,沉吟片刻,对下属说:“给他看一下吧。不过,不要出去宣扬。” “是!谢谢董处长!”严臻感激地说。 廖荇翊待严臻走后,去急诊病房转了一圈,便正式下班了。 因为廖婉枫第二天就要回部队了,所以他同妻子商量了一下,请廖婉枫吃顿饭,就算给她饯行了。 看看表,时间尚早,他干脆上楼去等马晶。 他给马晶打电话,对方却提示已关机。 “她今天下午坐诊啊,难道又上手术了?” 他换了便装,径直乘电梯去五楼妇产科。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电梯口的等候区人迹寥寥,值班护士也不在岗位,甬道口的桌上摊着几本无人认领的病历。 虽然是医生,可在男性禁地,他也不好大喇喇地进去找马晶。 于是,踮着脚尖朝马晶的办公室望了望,发现房门紧闭,似乎已经没有人了。 他皱了皱眉,刚想离开,就听到有人叫他,“廖医生!” 他回过头,看到值班李护士从甬道尽头的门诊手术室走了出来。 “马医生在里面,正在给病号动手术呢。”李护士笑吟吟地走过来说。 哦,原来真有事。 不过妇产科就是这样,即使坐诊,也会遇上一些棘手的人流手术。 他笑了笑,“行,我知道了。” 李护士指了指他的脸,“廖医生,你这是……” “哦,没什么事。一场误会。”他尴尬地摸了摸脸,在心里骂了严臻十遍。 刚转身要走,却听到李护士嘟哝说:“按理说马医生早该出来了呀,怎么做人流也要这么长时间。” “进去多久了?”廖荇翊随口问道。 “一个多小时了。孩子又不大,按理说很快的呀。哦,对了,那个做人流的病号还是马医生的朋友呢。”李护士说。 朋友? 廖荇翊皱皱眉头,“谁啊?叫什么?” “她叫长安,盛世长安的长安。”因为名字很特别,李护士一直记得很牢。 没想到话刚说完,就见廖医生的身子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他推开李护士就朝甬道尽头跑了过去。 “廖医生!你不能进去!廖医生——”李护士大惊失色,追了上去。 监控室。 严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22点15分,他被廖婉枫搀着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他们站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他指了指楼房的方向,似乎在提醒廖婉枫走错了。 可廖婉枫却把他拽进花园。 距离近了。 严臻的脸有些发烫,他没想到这个监控探头的角度恰恰能把他们拍进去,就连廖婉枫整理裙裾的动作也拍得那么清晰。 等等! 裙子! 他瞪大双眼看着画面里廖婉枫身上的蓝裙。 记忆中,长安也有一条相似的长裙,她很喜欢蓝色,尤其是这种纯净的蓝色。 廖婉枫却是自小喜欢碎花的纱裙,蓬蓬的公主裙,她鲜少穿这种朴素的色调。可是头天晚上,她意外出现在医院病房的时候,身上就穿了这条极易令人误会的裙子。 严臻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冷光,手指轻点鼠标,放大画面,仔细看了看那条裙子。 接着放。 他看到画面中两人开始说话,纠缠,廖婉枫牵着他的手,捧起她的脸,他神情欣喜地低下头…… 咔! 他呼吸猛地顿住,手指重重地点了下鼠标。 画面定格,他神情愧悔地凝视着监控中右下方出现的一抹人影。 虽然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长安。 他攥住拳头,表情痛楚地压在双眉之间。 “严连长,你没事吧。”监控室的小王,关切地看着他。 他摆摆手,“没事。你忙你的,我再看会儿。” 他把目光转向电脑中被定格的画面。 点着鼠标,把自己的丑态一点点放大,眼神迷离的他,嘴唇微张,脸上的表情却透出浓浓的喜悦。 喜悦? 他心里一动,将画面倒放,卡在廖婉枫的脸上,重新放。 一遍、两遍、三遍、七遍…… 忽然,他兴奋地叫了起来,“是了!我就知道是这样!” 小王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他。 他却一扫之前颓唐不振的样子,眼神奕奕有神地对小王说:“麻烦你把六号位的监控也调一下,我只看几个镜头就可以了!” 小王照办。 很快就把他要的监控找出来,把电脑给他。 他激动的椅子也不坐了,半蹲在地上,轻点鼠标,仔细盯着电脑画面。 片刻后,他猛地跃起,朝天空振臂挥舞了几下,而后,上前抱起不明所以的小王,疯狂地转了几个圈,“谢谢!谢谢你,帮了我大忙了!谢谢你!” 从监控室出来,他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廖婉枫。 “你在哪儿?我们见一面!”他沉声说道。 廖婉枫因为和哥哥约好一起吃饭,所以早早的就到医院来了,谁知他不在急诊科,刚想给哥哥打电话,严臻却主动给她打电话,要和她见面。 “我就在医院大厅。”她神情激动地看看身上的穿着,有点后悔没穿得漂亮些。 “我马上过去。”严臻收线,正准备去医院,手机却响了。 他低头一看是廖荇翊,不由得嘴角一撇,嘟哝说:“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喂!说!”严臻把手机贴在耳边。 “严臻,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医院妇产科来!长安她……她做人流了。”廖荇翊的吼声像一道惊雷穿透了严臻的耳膜。 第二百零三章 决裂 严臻赶到医院,恰好看到被马晶搀扶着走出手术室的长安。 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不知何时裂开一道口子,血渍凝在伤口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吸血鬼一样骇人。 他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就栽个跟头。 幸亏廖荇翊眼疾手快扶住他,担忧地提醒他:“冷静!” 他猛地推开廖荇翊,踉踉跄跄地冲向几步开外的女人,耳畔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声,眼前晃动着马晶惊恐不安的脸,可他的眼睛里,脑子里除了面前那张惨白失色的面孔,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他一把扼住长安的脖子,那纤细修长如同天鹅颈项一样柔美的脖子在他的指尖下轻轻地颤抖,他举起拳头。 “严臻!” “啊!” “不要!” 长安幽深如潭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除了无尽的鄙视和冷漠,唯独看不见怯懦和悔恨,她连睫毛都没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这场躲不开的风暴。 “咚!”他的拳头最终砸向她脸侧的墙壁。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僵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时间就这样静止着过了几秒,几道血迹从雪白的墙上蜿蜒而下。 廖荇翊惊跳着冲上去,拉住身子僵硬的严臻,“你疯啦!” 严臻猛地甩开他,手指一滑,猛地捏住长安的下颌,她的脸被高高扬起,嘴唇下方顿时开始泛红。 “你冷静点!放开!你这样会伤到她!”廖荇翊害怕暴怒之下的严臻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心急如焚地劝道。 严臻不为所动,他手上的血滴到她的脸上,看着就触目惊心。 她的眼睛动了动,却依旧冰冷,他忽然就笑了,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好狠的心!” 她的目光有一丝轻晃,越过他的肩膀,远远的,她看到了瑟瑟发抖的廖婉枫。 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熄灭。 她喃喃低声说:“你……恨我吧……” 就这样恨我吧。 把我忘掉。 彻底,永远的把我忘掉…… 2月末。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办完值机和行李托运,长安低头看看腕表,拿着登机牌朝安检口走去。 机场正值人员流动高峰期,她夹在人群中,不时被迎面的人撞到,她干脆移到外侧,跟在一个老年旅行团后面,脚步缓慢的前行。 忽然,她的胳膊被人拉住,愕然回头,却惊讶地叫道:“宁宁!” 西装革履的长宁满头满脸的汗,一看就知道跑了不少路,她垂下眼睫,静静地等着承受他一长串的怒火。 谁知身子一轻,她竟被长宁拥入怀里。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就靠在他的胸前,感动地阖上双眼。 谁知他却越拥越紧,最后,她只能呼吸窒闷地抬起头,轻轻推他,“你想勒死我吗?” 长宁眼泛红潮地瞪着她,可手里的力道总归是轻了点,“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一次不察让他失去未见面的外甥、二次疏忽让他失去敬重的姐夫、这一次,又要让他失去相依为命的姐姐吗? 看着他这个明知是错,却梗着脖子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姐姐,他有无数句责骂想要怪罪于她,可话到嘴边,怒火已经冲破脑壳,可一看到她瘦骨嶙峋的模样,看到她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以及眼里那一份毋庸置疑的坚定,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们是孪生兄妹,心意相通,血脉相连。她不愿意表露情绪,并不代表她的心就不痛。不然的话,他感同身受的那些痛楚又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惋惜,为她和严臻没能坚持到最后感到深深的惋惜。 当在另一侧寻找长安的温子墨气喘吁吁地跑到安检口,却只见到长安进入闸口的纤细背影。 “子墨,你说长安她错了吗?”长宁凝视着那抹背影,眼里隐隐泛起泪光。 对与错。 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 温子墨神色怅然地叹了口气,拍拍长宁的肩膊,“让时间作答,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 “咣啷!”步战车猛地震颤了一下,停了下来。 “我来开门!”石虎像炮弹一样弹向舱门,哗啦,光线像水银一样倾泻而入,他一跃而下。 车外尘土飞扬,他一边闭气,一边挥舞着手臂朝一旁扇着灰土,即使这样,他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载员舱了。 连长明摆着和女魔头是旧相识,可这一路他非但一句话不说,而且硬是把闷葫芦似的载员舱营造出北极冰山的感觉。 户外温度36度,烈日当头,石虎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舱内。 长安瞥了瞥对面纹丝不动的严臻,紧跟着石虎跳下车。 热浪滚滚,是她熟悉的温度。 她眯着眼睛,用手挡着猛烈的日光,对石虎说:“谢谢你们,改天我会送锦旗过去。” 锦旗? 石虎挠挠头,朝黑乎乎的载员舱里瞄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说:“哦,你跟我们连长商量。” 长安扯了下嘴角,不知是在笑,还是不屑听到这样的建议,她摆摆手,转身朝占地92500平米的as63公路项目营地走了过去。 远远的,跑来两个大个子男人。 肤色一白一黑,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黑人司机拉卡挥舞着手臂,用蹩脚的中文喊她:“经理,经理!” 而他旁边那个面色阴沉犹如锅底的男人…… 长安伸出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暗暗吸了口气。 转眼两人就走到她面前。 像林贝镇的居民一样,拉卡朝不远处的步战车挥手致意。 “雷公,我回来了。”她刚说完,就看到雷河南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的车呢?”他咄咄逼人。 她朝后退了一步,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尴尬地解释:“出了点意外,车子坏了,在35公里……” “你混蛋!!”雷河南终于忍不住爆发,他怒吼一声,扯着自己的头发,愤怒的涨红脸,“你差点丢命你知不知道!你……你……混蛋!!” 骂来骂去也只会骂这一句。 这些年,你还真是长进了。 她摇摇头,语气淡然地说:“骂够了没,别把拉卡吓到了。” 拉卡正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们。 她拍拍拉卡的肩膊,朝营地走去。 雷河南双手叉腰,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轰——”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他刚转过头,一团夹杂着机油味的尘土便扑头盖脸的朝他袭来。 “咳!咳咳咳!”他被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惹事的步战车已经开走了。 “雷工,你有事没?”神清气爽的拉卡正关切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睛,敢情只有他一个人倒霉啊。 “有事!出大事了!”他故意恐吓拉卡。 拉卡看他脸色难看,果然信以为真,大叫着去追长安,“经理,经理,出事了……” 第二百零四章 AS63营地 as63营地坐落于风景如画的坎贝山下,距离林贝镇有五公里。 营地依山而建,采用阶梯状布置,这样可以尽可能的减少对周围植被的破坏,而且还可与当地自然风光融合,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营地分为办公区和宿舍区。 办公区正前方竖着三根旗杆。分别悬挂着索洛托共和国的国旗、宽查市公路局的旗帜,以及高高飘扬的印有‘中国龙建’字样的企业旗帜。 长安沿着硬化的水泥石阶,一路向下,来到她的宿舍。 营地的宿舍全部是标准的三室两厅结构,人均面积达到33平米,宿舍装修精致,房间配有冷暖空调、无线网、热水器、洗衣机、沙发、电视,卫生间墙面镜、花洒应有尽有,还有专人每天打扫,并且清洗中方人员的衣服等。 她单独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宿舍。 进屋后,她额头抵着门板,神情疲惫地阖上眼睛。 几小时前发生的惊险一幕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不断闪回,额头上那冰冷的触感,又让她不禁想起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雷河南骂的没错,她的确是个混蛋,不怕死的混蛋。 眼前浮现出那张冷峻到可怕的面孔。 多年未见。 他的脸上刻上了风霜和岁月的痕迹,气质也变得愈发沉稳,但是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只要一靠近他,就会觉得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冷,让人心生畏惧。 “她这人就是这样!冷酷,自私,无情,残忍。虎子你要把眼睛擦亮一点,这样才能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 耳畔回响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冷酷、自私、无情、残忍。 是啊,他不提醒,她竟快要忘了,自己曾是这样一个被人诟病的女人。 他恨她。 毋庸置疑。 经过了五年的光阴流转,他依旧恨她。 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她撇了撇嘴角,闭着眼睛,呼吸从急促渐渐变得轻缓。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浑身无力地走到卧室,倒在单人床上。 偏过头,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镜框。 眼眶忽然变得红彤彤的,她拿起镜框,戳了戳镜框里那个穿着蓝色裤装,笑得眼睛眯成月牙的小男孩,忍不住低声嘟哝说:“豆豆,你又在嘲笑姑姑?” 照片里眼睛大大的小男孩叫长豆豆,大名叫长凌,是长宁和凌薇的独生子,今年四岁半了。 小家伙是个机灵儿鬼,长得帅气,嘴巴特别甜,每次视频的时候,他总会龇着小米牙,一口一个姑姑的给她灌迷汤。 想起豆豆,她便打起精神来。 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她拉开客厅的窗户,几米开外的灌木丛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定睛一望,隐隐看到几个灰色的身影在树丛间灵活跳跃。 那是狒狒。 除了狒狒,附近的山林里还憩息着各种各样的鸟类。清晨起床,听着悦耳的鸟叫声,抬头望着巍巍青山,碧蓝如洗的天空,似乎有再多的烦恼也消失不见了。 她拉开窗纱,深深地吸了口窗外纯净的空气。这样美丽的景色,和谐的画面不该被战火所袭扰,望着林贝镇的方向,她陷入深思。 “铛铛!”屋门响了。 门口站着头发湿漉漉的雷河南。 “又洗冷水澡了?”她问。 他没好气地回答:“废话!” 雷河南心情急躁的时候就喜欢冲冷水澡,看来,他今天真被她气得不轻,刚回到隔壁宿舍,就去冲澡了。 想到记忆中的某个人也有相同的生活嗜好,她的思绪便飘得有些远了。 雷河南并不打算进屋,他瞅着神色怔忡的长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她回过神,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我问你,今天还开不开会?”雷河南说。 每天下午下班后,管理层会碰面。由办公室、技术部、物资设备处等部门见面协调解决一些大的问题,各施工工长也会参加。 可忽然爆发的武装骚乱致使项目停工,工地陷入瘫痪,不知这会还要不要开。 “开!”长安目光锐利地指着办公区,“一号会议室。”她抬腕看看表,“你通知全体中方职工,五点准时开会。” “全体?”雷河南的脸上露出诧然之色。 项目施工期间,只有全员进场和年终表彰时开过几次职工大会。因为长安说,会议要看效果,而不是看人数。 “对,全体。” “我马上办。”雷河南撸了撸头上的短发,脚步稳健地离开。 长安脱掉身上又皱又脏的套装,换上宽松舒适的工装,又散开头发,梳了个一丝不苟的低马尾,而后,径直朝办公区走去。 会议室。 整洁的桌椅按照国内的办公风格有序摆放,平添几分亲切感。台下的员工一个个精神饱满,情绪稳定,看不出受到武装骚乱的影响。 长安既欣慰又自豪,看来,异乡生活的磨砺和考验,已经把这支年轻的队伍锻造得成熟、理性、严谨、有担当。 见到她进来,原本嗡嗡作响的房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她步履沉稳地走向座位,何润喜拉开椅子,她坐下,冲着何润喜微微颔首。 “现在开会。”她语声清晰地说。 这次的会议除了安抚职工情绪,还讨论了非洲劳工的问题。 这些非洲劳工虽然违反劳务合同,没有按时来工地工作,可情况特殊,谁也不敢保证未来的局势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所以,目前来看,安全问题才是首要工作。 “我们按照大使馆的建议待在营地,任何人未经我的允许,不许私自外出。另外,保卫处也要对营地加强安全巡逻,每天多排几个班次,人手不够,可以从职工里面抽调,巡逻时发现问题,要第一时间向我报告。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大家一定要注意个人健康和饮食卫生,现在,又到了疟疾高发期,宿舍要加强环境卫生,同时预防蚊虫叮咬!记住了吗!” “记住了!”员工响亮回答。 “散会。”她摆摆手,员工们鱼贯而出。 营地食堂负责人赵云龙走到她面前,“经理,不能出去,那买菜怎么办?” 工地五十号人,每天准备饭菜也是一项繁琐的工作。为保证食材的新鲜和健康,让职工吃好,吃得有营养,项目部专门配备了一辆冷藏车,隔天出去采购一次。 长安沉吟片刻,“食材还能坚持几天?” “四五天吧。”食堂的米面油都是从中国港口发运过来,要四五十天才能运来。现在的形势,不知道索洛托地港口还能不能正常运营。 “先坚持。”长安说道。 或许,几天后情况会有所好转。 赵云龙走后,赵铁头和邓先水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长安放下手里的中性笔,看着他们:“你们也有事找我?” 这次意义重大的援非工程,赵铁头和邓先水是最先报名的那一批人,也是年纪最大的职工,而王焕奇因为家中老母亲病重,选择留在国内。 她和赵铁头他们已经是老关系,老朋友了,所以说话就很随便。 赵铁头和邓先水互相望了望,邓先水目光关切地问:“经理,听说你出车祸了?” “你没受伤吧?” 第二百零五章 危险降临 他们竟知道了。 长安抻抻胳膊,动动腿,挑眉说:“你们看我像有事吗?” “你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很乱,我听隆达说,他们的村子被武装分子攻击,他五岁的儿子还因此受伤。”赵铁头担忧地说。 “大树村?”长安讶然问道。 “是啊,就是离我们营地很近的大树村。”赵铁头说。 大树村,因为村口一棵巨大的蝴蝶树而得名,它距离项目营地不到2000米,村内常住人口有七十多人,如今,竟有儿童受伤,看来,林贝镇周边的安全形势正在迅速恶化。 “经理。”邓先水看她沉思不语,心里就有些忐忑,他朝赵铁头望过去,赵铁头冲他眨眨眼,示意他快说。 他鼓起勇气,语气犹豫地说:“隆达,隆达想带着家人到营地来避难。” 看到长安皱眉,他的心蓦地一沉,赶紧解释说:“他也是没办法了,房子被武装分子毁掉了,儿子还受伤,没法去医院。” “我知道营地有规定,不允许当地劳工留宿,可,可……” 出于安全考虑,项目部同当地劳务公司签订合同时会明文规定,当地黑人劳工不能在营地留宿,以前有一个黑人劳工违规被抓,直接被长安开除了。 可隆达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他工作踏实,善良热情,是他们工段的开心果。如今,他家里遭难,作为朋友,伙伴,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看长安沉默不言,邓先水的心凉了一半,他不敢再说下去了,朝身旁的赵铁头发出求援信号,可赵铁头比他还怂,竟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好吧,你让隆达搬过来,不过,要和你们住一起。”长安忽然说道。 邓先水蓦地瞪大眼睛,嘴巴也大张着,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他和同样惊诧的赵铁头对视一眼,激动地差点蹦起来,“真的吗,经理,你答应了。” “难道你们想让我反悔?”长安皱起眉头。 “不!没有,没有,我们听清楚了,我这就告诉隆达去,他一定会乐疯了!”邓先水拉着赵铁头想离开,却听到长安怅然疲惫的声音,“你们是不是和别人一样,觉得我很可怕?” 邓先水和赵铁头面面相觑,赵铁头摸了摸络腮胡,犹豫不决地说:“你,你的确有点变了。” 邓先水拉了拉赵铁头的衣服,冲他打眼色,提醒他别乱说话。 赵铁头话说一半难受,干脆硬着头皮,看着长安说:“你的确是变了,自从你和严……那件事以后,你就像是变个了人,见人不会笑了,也不和我们聊天了,每天发疯一样工作。而且你现在做事情,真的是不讲一点情面,大家都怕你,你别拉我,让我把话说痛快了。” 赵铁头拨开邓先水的手,表情激动地说:“其实,我和老邓,还有雷公,小何,我们这些一直跟着你的老人都知道,你这是心里头不痛快!其实,当年你和严排长分开,我们至今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千里迢迢跑到大山里,举办那样一场特别的婚礼,你也是真心喜欢他,你们怎么说散……唔唔……唔……” 邓先水捂着赵铁头的嘴,拖着他离开,“对不起,经理,他胡说八道,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不多一会儿,走廊里响起杂乱的喧哗声,而后,便归于沉寂。 长安两手交错撑着额头,手肘撑着桌面,她的面目晦涩不明,表情亦是僵硬难看,沉默了许久,直到何润喜进来提醒她一公司王向春总经理从国内打来电话,她才打起精神,朝门口大步走去。 营地通讯信号时断时续,同国内的联系一直不顺畅。这次通话王向春直接拨打了营地的座机。 “王总,我是长安。”她握紧电话,望着窗外刻有中国龙建四个大字的石头,语声清晰地说。 “长安,因为信号不好,所以我长话短说。”电话讯号杂音很大,王向春提高音调,语气严肃急迫地说:“我接到秦大使的电话,他说目前索洛托的安全局势极不稳定,出于对中国公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使馆决定分批安排你们回国。” 秦鹤山。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索洛托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 一位睿智博学,极富个人魅力的外交官,秦大使曾数次到as63营地慰问中方员工,巡视工程,帮助项目解决实际困难。她与秦大使有过几次交流,他讲话风趣幽默,与她在许多观点上的看法不谋而合,两人意趣相投,并因此成为忘年交。 能让秦大使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索洛托的安全形势真的是不容乐观。 “那我们的工程……”长安手指攥住电话线。 索洛托as63项目是素有‘建筑铁军’之称的龙建集团,在ppp与一带一路的推进中,主动承接的援非重点工程项目。 工程总预算两千多万美元,但业主方,也就是宽查市公路局却因为资金困难仅仅支付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工程款,为了保证工程进度,这三年来,一直是一公司在垫资。 如果现在撤回去,那公司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一切听从使馆安排!长安,切记,任何时候,公司都把维护你们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滋滋……”电话忽然就断掉了,紧接着,照明灯也噗地熄灭。 何润喜用手机电筒照明,从外面小跑进来,“经理,停电了!” 长安感觉到脊背发凉,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停电。 “用发电机先供上电,小何,你立刻去通知保卫处的宋宝东,让他增派人手在营地周边加强巡逻。”长安放下话筒,看着年轻的何润喜。 “我马上去!”何润喜转身就跑。 “小何!”长安叫他,他猛地顿步,目光闪烁地转过头。 长安关切地看着他,“注意安全!” 他心中一暖,“经理,你也是。” 跟着长安在海外工作多年,他已经能够胜任助手这个角色,从长安的表情和语气里,他隐隐猜得到,营地目前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发电机开始运转,很快电来了。 但通讯信号彻底断掉了。 长安知道,眼前的困难还只是第一步。 她去员工宿舍巡视。 虽然经历了停电的意外,再加上通信中断,但是员工的情绪尚能保持稳定。 这是最让她感到安慰的事情。 路上遇上宋宝东。 这个在恩特斯就跟着她的退伍军人,项目保卫处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跑来找她,“经理,苏木河在林子里发现几个拿着枪的武装分子,看样子,他们的目标是我们营地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二百零六章 联系 晨曦微明。 长安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走过花草葱郁的营区,走进宿舍,并关上身后沉重的房门。 她身子轻晃走到卧室,仰面倒在床上。 一夜未眠,一直和保卫人员坚守在营地外围,不敢有丝毫松懈,总算平安熬到天明,没有出现她最担心的恶性事件。 一小时前,供电恢复如初,通信时断时续,营地里到处可见拿着手机搜寻信号的员工。 大家都想给万里之外的家人报个平安。 报平安! 她猛地坐起,拿出手机,一看,屏幕竟是黑的。 她拔除电池重新装上,又在床柜上磕了几下,屏幕上终于出现手机的logo。 看到只有一格信号,她赶紧拨出一串号码。 几乎是第一时间电话就通了。 “姐!是你吗?你还好吗?平安吗?” 一连串焦灼的声音透过耳膜直刺进她的心里,她的眼眶顿时涌起一阵热烫的感觉。 向上仰起头,抿了抿嘴唇,“我很好,别担心。你们还没睡吗?” “睡不……怎么……索洛……”信号又不好了,电话那端传来长宁无休止的抱怨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驴头不对马嘴,期间,似乎还夹杂着凌薇的声音,可就是这些杂乱无章的,破碎的电波,却像是天籁之音一样,让她感到久违的亲切和温暖。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童稚悦耳的呼唤,“姑姑,姑姑……” 耳朵里嗡一声,像是被针猛刺了一下,全身都变得有些麻木了。 “豆豆,豆豆!”她的手开始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信号像是照顾她,忽然间变好了,长豆豆的声音就像是趴在她耳边说话一样清晰,“姑姑,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豆豆。” 睫毛轻颤,一颗晶莹的泪珠从面颊上滑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 片刻后,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轻声斥道:“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怎么还没去睡觉!” 索洛托的时间比上海晚六个小时,现在他们那边是凌晨一点多钟。 长豆豆嘻嘻笑了,“爸爸允许我晚睡,因为他说,姑姑想我。姑姑,你想豆豆了吗?” 长安捂着眼睛,颤抖着说:“想。姑姑……想豆豆。” “哈哈,我就知道,爸爸,爸爸,姑姑说她想我。”耳畔传来豆豆童稚欢快的笑声,她的脑海中,也跳出一个俏皮漂亮的宝宝。 豆豆…… 和豆豆聊了几句,信号忽然就断了,她抱着手机,贴在嘴边,轻轻亲吻了几下,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依恋和不舍。 “咚咚!”房门响了。 长安匆匆擦了擦眼角,下床开门。 门一打开,一道黑影就冲进来,紧紧地抱住她,“安!安!我可算见到你了!” 她先是一僵,随后又放松身体,拍拍桑切斯的脊背,朝眉头拧成川字型的雷河南眨眨眼,“桑切斯,你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桑切斯兀自不肯放开她,雷河南沉下脸,过来扯开桑切斯,闷声警告说:“别动手动脚的。” 桑切斯耸耸肩,委屈地说:“这是我们国家的礼节!安,你看雷公,他总是针对我!” 长安拍拍他的肩膊,轻轻一摆头,示意他进屋。 桑切斯瞪了雷河南一眼,扭着屁股跟着长安来到客厅。 “我正好有事找你。”长安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桑切斯,一瓶递给雷河南。 桑切斯拧开盖子,毫不客气地灌了多半瓶下去,“我也有事找你。” “你先说。”长安靠在沙发上。 桑切斯挠挠头,神情纠结地说:“昨晚上,反政府武装占领了机场,中国大使馆原本安排你们返回的飞机无法降落,所以……你们暂时走不了了。” 长安愣了愣,随即苦笑道:“秦大使派你来传消息吗?” “yes。”桑切斯扯了扯身上造型夸张的服装,“秦大使联系不到你,也没有营地的消息,他很着急,就请我这个本地人过来给你送信,我就答应他了,你看,安,为了能够见到你,我连夜从宽查市出发,还穿上了村里人的服装,躲过了几次危险,才终于见到你!” 桑切斯冲上来就要抱她,却被她轻易闪开。 “秦大使还说什么了?” “他让你先稳,稳,稳定……”桑切斯努力回忆秦鹤山说过的话。 “稳定军心!”雷河南推了桑切斯一把,鄙视地说:“笨死了!还自诩是中国通呢。” “哈哈,谁让你们的成语那么多,我根本记不住!秦大使说了,让你先稳定军心,然后他会尽快联系中国的维和部队来保护你们。” 维和部队! 长安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一旁的雷河南却是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对啊!找我们的人民子弟兵啊!你看,昨天你遇到危险,不也是被他们给救……” 他忽然顿住,看着神色异样的长安,“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长安躲避着他的目光,“哦,没什么。” 她拿出电话,想叫小何过来,可手机信号全无,她捏了捏眉心,对雷河南说:“我去找小何。” 雷河南也站起身,“一起去吧。” 穿着花衬衫牛仔裤,脚上却趿拉着拖鞋,打扮得不伦不类的桑切斯紧跟过来,“我陪你,安。” 三人走出宿舍。 还不到九点,室外温度已经逼近40度,烈日骄阳下,长安的身子轻轻晃了晃。 雷河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行了,你别逞强了,我去找小何,让他通知李书记,安抚职工情绪。” 长安想了想,没有拒绝,“那好吧,辛苦你了。” 雷河南指着宿舍,“你回去休息,哪怕睡一会儿也好。” 自从索洛托爆发武装骚乱后,她就不曾合过一眼。 长安转身,没有回宿舍,却是朝道路的另一边走去。 “长安!你去哪儿!”雷河南神色诧异地叫道。 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蝴蝶谷!” 蝴蝶谷位于坎贝山的后山,它和营地连在一起,成为营地的后花园。那片风景秀丽的山谷,是保安巡视区域,不会有什么危险。 雷河南听后却是一怔。 “我也去!”桑切斯起身想追,却被雷河南一把拽住,“别去。别去打扰她。” “为什么?”桑切斯不解地问。 雷河南眼神复杂地看着长安的背影,口中喃喃说:“因为她要去那里,看望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谁啊? 居然这么重要。 他来营地不下百次,也没听说蝴蝶谷还住着人啊。 桑切斯愈发糊涂了…… 长安拂开杂草,登上一处地势平缓的土坡,土坡上绿草如茵,花木繁盛,一个汉白玉墓碑却赫然立于其中。 她在石碑前停下脚步,伸出双手,轻轻擦拭着墓碑上沾染的露水,眼里闪烁着微光,喃喃说道:“师父,我来看您了……” 第二百零七章 祭奠 汉白玉石碑下长眠着长安的恩师易键璋。 三年前,她捧着恩特斯共和国国家建筑委员会优质工程奖的奖杯回国,刚下飞机,就闻听恩师数月前已在索洛托病逝的噩耗。 当着一众手持鲜花彩带迎接她载誉归来的同事,她像个失去一切的绝望的孩子,悲怮痛哭,不能自己。 只有王向春最了解她的感受,等她哭够了,发泄够了,他才把一封信递给她。 恩师的亲笔信。 封面上遒劲熟悉的长安亲启四个大字,让她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睛顿时又泪如泉涌。 打开书信,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白纸。 上书八个大字。 献身负责鞠躬尽瘁 ************************* 长安单膝跪地,手指轻轻擦拭着墓碑上鲜红醒目的墓志铭,这八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里。 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表情痛楚地说:“师父,您把自己留在这里,是想与你最心爱的人长眠永恒。您想弥补生前的遗憾,却独独把思念留给我……’ “可我不该怪您。您像我的父亲一样无私,临行前您就把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甚至把您所有的财产都通过长宁留给我,您怕我难过,刻意隐瞒噩耗,让王总待我凯旋之日再告知您去世的消息……” 她闭上眼睛,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滴入衣襟。 “您知道我为什么执意来索洛托吗?因为您在这里,徐爷爷的梦想也在这片落后却又神奇的非洲大陆。所以我必须来,而且在营地选址的时候,特意选择了坎贝山。因为,我想离您近一点,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想再来听听您的声音……” 微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 仿佛恩师正在回应她的呼唤,一瞬间心疼如绞,她按着心口,哽咽倾诉:“我遇见他了。师父,您一定又在担心我了,对吗?我这个不听话的徒弟,可真是让您伤透了心。看,命运代替您来惩罚我了,它老人家把他带来了,让我与他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师父,这就是您的惩罚,我知道,您对我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故意让他来折磨我,我知道……” 她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您总是偏袒他……” “算了,我跟您说这些做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依然恨我,这不是……挺好。”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仰起头,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笑容,表情坚毅说道:“没事了,我就是跟您说说心里话,要是不说出来,我怕我会心神不宁,应付不了接下来的困难局面。这下好了,说出来我就痛快了,请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下午,长安组织员工进行了一次突发事件的演练,从接到警情,到人员快速撤离,没有一个员工拉后腿,也没有一个员工抱怨,她看着如同军人一样训练有素的队伍,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自豪,毕竟,这支队伍是她带出来的。 “经理,这下你该放心去休息了吧,你看你的眼睛,都变成大熊猫了!”小何指着她,担忧地建议说。 长安揉了揉通红的双眼,“好吧,我睡会儿去。哦,对了,你跟赵云龙说一声,晚饭加两个菜,大家都累坏了。” “行。您放心。”小何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 长安回到宿舍,顾不上换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咚咚门响。 她强迫自己坐起来,蹙着眉头下床。 拉开门,工地唯一的女大学生孔芳菲神色紧张地叫道:“经理,我有点事想找你。” 长安揉了揉眼睛,示意她进屋,“什么事,说吧。” 孔芳菲今年二十五岁,是公司去年新招进来的土建高才生,因为擅长处置软土地基施工难题,所以被公司派到as63项目技术部进行为期一年的技术援助。 眼看着一年期限就要到了,谁知却遇上武装骚乱。 “经理,我……我有点怕,你说,我们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回不了家。”孔芳菲长相斯文秀气,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惊惶地问道。 “哪部电影?”长安目光沉静地问她。 “哦,就是……就是那部很火的,非洲撤侨的电影,叫……叫……”孔芳菲一紧张就容易磕巴。 “战狼。”长安说。 “对对,就是战狼,吴京演的,非洲国家发生暴乱,中国人被关在黑暗的工厂里,失去宝贵的自由。现在,我们和他们的处境一模一样。”孔芳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恐。 “不一样。”长安语气铿锵地说。 她指着窗外整齐的宿舍,以及环境优美的营区,“战狼是电影,是虚构的,我们却身处现实,一切都是真的。我们没有被关在黑暗恐怖的工厂里,我们有条件优渥的住所,有可口美味的饭菜,有风景秀丽的营区,有相互信赖的同胞工友。除了不能外出,我们拥有一切正常的人权。小孔,意识到这些不同,你还会感到害怕吗?” 孔芳菲愣在那里,眼神复杂地思索半晌,语气柔细又忐忑地恳求她:“我能搬过来住吗?经理,我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来索洛托做技术援助之前,as63项目只有长安一名女性,偏偏就是一个女人,却是这个意义重大的项目里说一不二的王者。来之前,就有人告诉她,这个在业界赫赫有名的女经理行走带风,性格高冷,行事铁腕,从不与人讲情面。为此,有人私下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女魔头’。 等她真的到索洛托来了,到项目来了,见到传说中的‘女魔头’,却诧异地说不话来。 ‘女魔头’一点也不像女魔头,因为没有哪个魔头长得像她一样特别。她的长相属于那种令人过目不忘的类型,第一眼并不十分惊艳,可一旦接触之后却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如果非要找出她被人起绰号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她的性格。她亲眼看见长安像男人一样跃进泥泞的路基坑里同工人们讨论施工难题,并且见识过她开除懒惰怠工的非洲当地劳工时的果决,以及她同业主方和监理方打交道时的机智和从容。就是极少见到长安的笑容,她浑身上下透着一丝冰冷的感觉,令周围的人敬而远之。 但是孔芳菲却觉得这样的长安特别让人心安,只要待在她的身边,即使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即使灾难就要降临,她也不会感到害怕。 第二百零八章 年轻的舍友 生怕长安会拒绝,90后的年轻员工孔芳菲眼神祈求地看着长安。 “我睡眠不好。”长安经常性要昼夜加班,同屋居住的人肯定会受不了。 “没关系,我睡觉特别扎实,没有四级地震,根本震不醒我。”孔芳菲说完,从兜里掏出旅行三件套,“我还有这个!耳塞、眼罩,护颈,经理你就放心吧!” 长安苦笑道:“好吧,那你搬……” “耶!”孔芳菲一改之前怯懦畏缩的模样,竟动作夸张地蹦起来,朝长安比了个v。 之后,长安看着她高高兴兴地出去,过了没几分钟,她便拎着行李包,怀里抱着一个粉色小猪佩奇的玩偶,占据卧室里另一张空着的单人床。 “还要绑蚊帐。我能不绑吗?”孔芳菲回头看她。 她一边脱鞋上床,一边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言简意赅地答道:“不行!” “好吧……我绑。”孔芳菲看到长安已经躺倒并阖上眼睛。 长安听到屋子里响起细碎的声音,年轻女孩呼呼的喘气声,绳子的摩擦声,还有喃喃自语,“哇!这个小帅哥是谁呀?长得好漂亮哦!” 长安的嘴角扬起来,随即,陷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冗长而又沉闷,等她再次被敲门声惊醒,她看到黑乎乎的屋子里有一道影子正冲向大门。 下意识想喊叫,可随即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咣里咣当的巨响,然后是孔芳菲柔细的娃娃音,正在委屈地抱怨说:“发电机还没修好吗?” 门口光线倾泻进来,她看了看窗口,发现夜色深浓,不知时间几何。 “是你!” “别照我!刺眼睛!”孔芳菲的声音。 “怎么是你,经理呢?”屋外的雷河南语气焦灼地问道。 “睡啦,晚饭都没吃,叫也叫不醒。嗳,你怎么推我!嗳嗳,你怎么硬闯……”孔芳菲叫道。 雷河南打着手电刚冲到卧室门前,就看到一道影子立在门口,他吓了一跳,用手电筒朝影子晃了晃,“谁!” “还能有谁。”长安拨开雷河南的手,手电筒的光射向房顶,屋里的几个人面色沉黯,看起来格外惊悚。 雷河南却顾不得这些,他声音急迫地说:“李书记得了疟疾,高烧不退,现在已经昏迷了!” 长安唰一下仰起头,推开雷河南就朝外面走,“张磊呢?” 张磊是项目唯一一个随队医生,来自龙建集团职工医院。 “就是他通知我的,他说李书记病情严重,怀疑是恶性疟疾,需要马上转到正规医院救治。”雷河南说。 非洲恶性疟疾是由恶性疟原虫感染所致的传染病,常以畏寒、发热、头痛为首发症状,并发症多,致死率极高。 之前龙建集团的员工就有在非洲的工程中感染疟疾死亡的先例,所以,从as63项目进场那一天起,她就无时无刻不在强调防蚊防疟的重要性,而且,还会不定期不定时的检查营地的卫生。 所以尽管在疟疾重灾区待了三年,员工却鲜少有得疟疾的,偶尔有人患病,极富经验的张磊也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有效治疗,像今天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患病的是项目书记,李振翔。 他是项目团队里年纪最长的人,也是脾气最好的人,他从未对谁发过火,即使她有时按捺不住脾气在会上吼了他几句,他下来后,也会态度和蔼诚恳的向她道歉。 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却连医术高超的张磊也治不好了? 到了李振翔宿舍一看,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应急灯照明的屋内,躺在床上的李振翔双目紧阖,牙关紧闭,犹如泡在冰冷的澡水里,浑身正在抽搐打颤。 “经理,不能再耽搁了,李书记需要去正规医院治疗,最好是送到首都医院!”张磊额头上有汗,眼神焦虑地建议道。 长安略一思忖,立刻拿出方案:“小何,去叫值班的拉卡,让他把车准备好。” “是。”小何迅速跑走了。 “长安,现在外面太危险了,你这样冒冒然出去,再遇上武装分子怎么办?这样,我去,你留在营地。”雷河南目光炯炯地说。 他毕竟是个男人,危难时刻总比她顶用。 “可我不会修发电机!整个项目上,只有你懂发电机构造,没有电,营地无法正常运转,员工也容易产生恐慌情绪。况且事关重大,多耽搁一秒,李书记就多一份危险,我们不能等!我和张磊一起去,营地就交给你了。如果,如果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你就按照我们下午演练的步骤,带着员工安全撤离。”长安神色凝重地叮嘱说。 雷河南点点头,“你放心。” 长安朝夜色深浓的窗外看了看。 一时间,屋子里静下来,只听见李书记浊重的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牵动着人的心弦。 雷河南却猛地拍了下大腿,“维和步兵营!” 他两眼放光地说道:“怎么把维和官兵给忘了!关键时刻,他们可是中国公民的保护神!只要有他们护航,别说是首都医院了,就是天边也能去!” 维和步兵营。 长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可她并不糊涂,她知道,生命面前无小事,她不能因为个人私利,耽搁李书记的病情。 她沉默只是一瞬,立刻便抬头对雷河南说:“好。那你现在同维和部队联系,我看着李书记。” 张磊在一旁准备往车上带的医药箱,雷河南则举着手机满院子找信号。 拉卡速度真快,不到几分钟,他就把面包车开过来了。 张磊小心翼翼地背起李振翔,和众人一起,把李书记放进面包车内。 长安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 雷河南和小何还在焦急地找信号,长安面色凝重,不时回头看一眼。 就在她的耐性快要磨光之际,雷河南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喂!维和步兵营,我是as63项目营地,我们这里有一个重病号,恶性疟疾,要送到首都医院救治,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雷河南急得想把手机砸了,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走了几个方向,终于又寻回信号,“喂!你说!什么?路不通!危险,不能去首都!不行啊,我们这里有重病号,不及时救治会出人命的!什么?你们能救!派车过来!好好!好,我们在营地等着!不过,你们要快!要快啊!” 他收起手机,小跑到车边,把维和步兵营派车过来的消息告诉长安,“去首都的路都被武装分子封锁了,根本过不去,只能等维和步兵营救援了,他们说,会马上派车过来。” 长安目视前方,紧盯着步兵营的方向,半晌,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好!” 维和步兵营。 接到命令的严臻迅速穿戴好装具,同三名身手不凡的战士一起跃上闷罐似的步战车。 车子立刻便轰隆隆地驶出营区。 石虎目光闪烁地望着面目冷峻的严臻,大着胆子问:“连长,是去as63营地接人吗?” 第二百零九章 蒙特里军事基地 夜色中,沙漠黄的步战车像森林里的猛兽一样在前方开道,拉卡驾驶面包车紧随其后。 “李书记!李书记!”坐在后排的张磊忽然惊叫起来。 长安回头一看,发现李振翔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情况十分危急。 张磊一边掰着李振翔的下颌,预防他咬舌,一边焦急的对长安说:“经理,你按着书记的腿,不要让他乱动。” 长安跪在座位上,从两车座缝隙箍住李振翔的双腿。因为姿势不得劲儿,再加上道路颠簸,她坚持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开始冒汗。 拉卡回头看了一眼,不想就是这微小的疏忽,面包车却忽然一沉,紧接着,车子坠入路中央的泥坑,趴窝熄火。 拉卡试了几次,都发动不着,他不禁神情懊悔地拍打着脑袋,用斯瓦西里语大声咒骂着自己。 长安用拳头抵在额头上,飞快地吸了口气。 她回过头,朝开出一段距离的步战车看了看,同时拍着拉卡的肩膊,“你去前面叫维和部队的战士来帮忙,我来试试。” 拉卡拉开车门,像百米赛跑的冠军一样,冲向前方的步战车,同时口中大声喊着:“停车!停车!” 长安从副驾驶直接跳到驾驶位,她低着头,一脚踩离合,一脚发动汽车。 试了几次,终于,车子“轰”地一声发动着了。 她激动地砸了下方向盘,正要抬头看拉卡回来了没有,车窗却忽然咚咚两声响。 她偏头一看,脸上来不及褪去的激动就那样僵住,车窗外面,立着头戴蓝盔,全副武装的严臻,他正拧着眉头,打算再次敲打玻璃提醒她。 她降下车窗。 “车轱辘陷进去了。”她指了指车外。 严臻冷冽的目光扫过她,她心中一悸,面皮发烫地抿住嘴唇。 他一定以为是她开的车。 可她却懒得为自己解释。 严臻弯下腰,用手电照了照深陷在泥水里的车轱辘。起身,对身后的拉卡和两名战士说:“石虎,警戒!其余人,都去推车!” “是!”石虎立正,随即就跳到车旁,目光如炬地盯着路两旁黑黢黢的树林。 严臻带着拉卡和另外一名战士在后面推车。 可她却不知是紧张,还是操控不好这台面包车,试了几次,车轱辘都还在原地打转。 车门哗啦一下开了,她愕然望着车外面露愠色的严臻。 他神情不耐地勾勾手指,“下来!” 她抿着嘴唇下车。 车内的张磊惊讶地张大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长经理,居然连一句反抗的话没有,就这么下去了? 这不明摆着吗。 这当兵的嫌弃长安的驾驶技术。 但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 这个像是头头的维和军人,也真是有本事,只见他没怎么费力,只是配合着后面推车的动作和节奏踩油门,试了两次,车子就嘶吼着冲出泥坑,停在平坦的路面上。 张磊还来不及夸他两句,他已经跳下车。 “走了!” 石虎立刻跑过来,推车的几个人也从车后走过来。 石虎定晴一看,“哧!”从眼角到嘴角,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 严臻皱了皱眉,朝石虎看的方向望去。 几个推车的人,无一幸免,身上全都沾上泥浆,尤其是身材纤细的长安,脸上居然也黏着黄泥,远远望去,就像是花猫一样,只余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隐隐透出愠色。 他睃了一眼,就迅速转身离开,“走了!” 石虎朝长安眨眨眼,“是!”和另一名战士追严臻去了。 愧疚的拉卡还想道歉,长安却抹了把脸,指着驾驶位,沉声说道:“快开车,不要再分心了。” 拉卡怎么敢分心,接下来的路程,他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紧紧跟着步战车,驶入维和步兵营驻扎在林贝镇的蒙特里基地。 蒙特里基地的前身,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一处废弃营地,占地5000平方米,中国维和官兵到达营地后,对之前破旧的板房进行了一番整修,又架设铁丝网三百多米,完成ddr发电机房、厕所、水塔、哨楼、大门、路灯等等营区基本设施建设,这才住进来。 李振翔躺在担架上,被战士送入维和步兵营的医疗分队。 维和部队的医疗分队显然比张磊在营地单打独斗要强得多,这边药品充足,还设有专门的手术室。 长安在门口徘徊等待,拉卡不知从哪儿接了一杯水,给她送过来。 “经理,你喝点水吧。” 长安没客气,低头喝了口水,紧接着,她眉头一蹙,“噗!”把喝进去的水悉数吐了出来。 还被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她弯下腰,剧烈咳嗽。 拉卡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关切地问:“经理你怎么了?水很难喝吗?” 长安擦拭着眼角,直起腰,“你从哪儿接的水?” 这简直就是盐水,除了咸,还有一股子怪味。 和他们营地清甜爽口的井水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拉卡指着陈旧残破的营房,“从那边,刚才那个,那个比我白一点的人给我的。呀!就是他!” 长安朝营房那边望过去,石虎正呲着牙朝她挥手。 她把水杯塞给拉卡,径直走向营房。 石虎见她过来,赶紧迎上去,“长,长……” 他挠挠头,不知该如何称呼长安。 “长安。我叫长安。”她说。 石虎咧开嘴笑了。 长安回头,指着远处的拉卡,问石虎:“你给拉卡的,就是你们的饮用水?” 石虎点头,“是啊,平常我们都喝这个。” “你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水塔。”长安说。 水塔? 石虎挠挠头,心想水塔有什么好看的。 可长安既然说了,他也不好不带她去。 蒙特里基地的水塔是中国维和部队自己建的。和as63营地按照标准建造的水塔不同,基地的水塔更像是一个简陋的水窖。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从敞开的方形入口涌出大量潮湿的水汽。 石虎指着水塔,“就是这个。” 长安拎起一个绑着绳子的红色水桶,对石虎说:“给我手电筒。” 石虎掏出手电筒递给她,她站在入口,先是把手电光对准水塔内部的构造看了一会儿,之后又沉入水桶,舀了些水出来。 她蹲在地上,用手捧起桶里的水闻了闻味道,之后,用手电光观察水质。 半晌,她站起身,语气凝重地说:“这水源被污染了。” 第二百一十章 遇见 污染了? 石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能确定吗?” 长安撩起眼皮睃了他一眼,“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几天喝的水味道很怪吗?” 石虎一愣。 仔细回忆一下,的确,这段时间的水气味很大,也比之前的水浑浊,他们还以为是天气炎热所致,没想到,竟是被污染了。 “我得赶紧向连长报告情况!”石虎转身要走,忽然想起重要的,回头看着长安说:“你能帮我们吗?今天到你们营地,感觉像是到了高级度假区一样,你们那里的水,一定比我们的好喝。” 长安点点头,“等李书记渡过难关,我就派人过来帮你们打一口新水井。” 从一开始,基地就选错水源地,导致水质也跟随环境的变化而持续恶化,维和官兵并无经验,认为是天气炎热所致,所以不断的在水塔中添加消毒剂漂白粉片,她有多年野外施工经验,所以她一喝到这样的水,就怀疑基地的水源出现问题。 探查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 幸好只是轻度污染,尚未酿成严重后果,可这样的水,也不宜多喝。 石虎得到她的承诺,就去找严臻汇报新情况了。 她用水桶里的水洗了手脸,又拉开衣服领口透气,可还是感觉到燥热难当。 这里不是条件优渥的as63营地,而是环境极其复杂,条件极其恶劣,保障极其困难的蒙特里。 这里没有空调,没有浴室,更没有安全的饮用水。 也不知道这些官兵是如何在基地生存下来的。 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像上了浆的布料,硬邦邦的捆在身上,她歇了口气,朝医疗分队的方向走过去。 可脚刚踏上营区空地,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原本空旷无人的操场上,维和步兵营的官兵正分列几个方阵,整齐列队,等待部队领导的指示。 齐刷刷的蓝盔,远远望去,就像是夜晚的香淞海湾,碧蓝一片,动人心魄。 长安呼吸一窒,脚下意识地后撤,想避开眼前这与她身份格格不入的一幕。 可已经晚了。 “长安,刚想找你呢,你来!”夜色中,长安看到那位向她招手的首长肩上闪闪发光的两杠四星。 长安略一思忖,步履大方地走过去。 “首长,您好,我是龙建集团的长安,也是as63项目的负责人。”她主动介绍自己,并伸出手去。 她听到黑压压的队列里响起几声不和谐的吸气声。 首长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中国维和步兵营营长石光明。这次,我要特别感谢你啊,要不是你的提醒,我们还在喝污染水,以后也不知要酿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感谢你啊,长安,谢谢你了!” 石光明长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浓眉大眼,方正脸盘,目光坚毅,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 而石光明也在打量长安,这个秦鹤山大使极力推崇的女工程经理,居然不是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而是个眉眼英气,气质卓然的成熟女性。 她虽然神情憔悴,衣服上因为沾染灰尘显得有些狼狈,可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就让人从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看到独立自信,看到坚强和美丽。 真的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 她的身上,潜藏着一种令他激动的特质,这正是维和战士们需要的斗志。 长安微微一笑,“应该做的。” 说完,她后撤一步,“不打扰您了,我去医疗分队。” 石光明颔首,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一连队列里,石虎正声音低微地说:“怎么样,我没说谎吧。长安是不是特别漂亮……” “好看。不过,你确定她就是那个‘女魔头’,我看着一点也不像啊。” 女魔头要都长这么漂亮,那给他回来找对象也找这样的。 “我骗你做什么,她就是那个女魔……” 石虎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左前方射过来一道寒凛凛的目光,他打了个寒颤,挺直脊背,抿住嘴。 长安刚走到医疗分队路口,斜刺里冲过来一道人影。 她下意识朝旁边躲闪了一下,谁知对方也朝相同的方向躲了下,于是,两人恰恰就撞在一起。 长安心头异样,朝后又退了一步。 昏黄的路灯下,长安凝视着对方的脸庞,瞳仁瞬间变得幽深难测。 对方却是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情绪激动地指着她嚷嚷起来:“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会在步兵营!” 长安目光淡然地看着她:“三年前我就在这儿,步兵营也是三年前就来过。怎么,你有意见?” “你!”对方仍觉得震惊,不可思议,她向前跨了一步,美丽的面庞因为激动而通红发胀,语气更是咄咄逼人的怒斥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长安!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严臻的未婚妻,你,你别想故技重施,再把他给夺走!” 长安垂下眼睫,嘴角浮现出一抹不屑地笑意,“廖婉枫,五年过去了,你还……只是他的未婚妻吗?” 只是! 廖婉枫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面对冷静从容的长安,她好些话堵在嗓子眼儿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起严臻,她的心里更觉酸涩委屈,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连长安走了都没察觉到。 等她回过神来,焦急愤怒地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长安的影子。 她跺跺脚,红着眼眶去找严臻。 到了操场,才发现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营长正在布置任务,她只好又退回食堂去。 “小廖,你不是去找严连长了,怎么又回来了?”正在准备第二天早餐的司务长徐广全神情诧异地看着廖婉枫。 廖婉枫噘着嘴:“营长在开会。” “你呀,也别犟了,去跟严连长道个歉,服个软,也就回去当翻译了,你说你天天在这儿打杂,英雄无用武之地,你不憋得慌啊。”徐广全说。 “我……”廖婉枫面皮一烫,惭愧地低下头:“我哪儿还有脸回去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许愿 索洛托气候炎热,廖婉枫初来乍到便病倒了。水土不服导致她精神萎靡,肠胃不适,几天时间就瘦了十斤,严臻建议她打报告回国,可她脱了几层皮,才通过严苛的人才选拔加入维和步兵营,她才不会放弃这次与严臻增进感情的宝贵机会呢。 可这里实在是太热了,板房里更像是蒸笼一样闷热难耐。尤其到了晚上,白天积聚的热浪一阵阵地袭来,板房的温度居高不下,最少也要50多度。晚上12点前,她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躺在床上用毛巾一遍遍的擦着汗水,最后受不了,她就从蚊帐里钻出来,直接睡在地上的凉席上。 因为步兵营就她一个女军官,所以她单独占了一间板房。就这样,她在地上睡了大概有一周,一次紧急集合,她却被督查抓个现行。 严臻从未用那般严厉的语气训斥过她,而且还要她当着全连战士的面作深刻检讨,她委屈得不行,就顶了两句嘴,后来,她就被严臻罚到食堂来了。 司务长徐广全是个老维和了,听说她犯错的原由,他非但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反而和严臻一样,用教训人的语气,告诫她不该那样做。 不睡蚊帐、穿短裤、睡在地上是在非洲生活的大忌,一是怕被蚊虫叮咬染上疟疾,二是怕被毒虫咬伤,三是地面潮湿,久睡容易潮气侵体,患上风湿等严重的慢性病。 廖婉枫这才明白她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知道错了,可又抹不开面子去向严臻道歉,就一直别别扭扭的待在食堂。今晚,她是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声,心中蠢蠢欲动,这才赶去操场。 没想到,出门却会撞见她! 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从她和严臻的生命里消失了五年,就在他们慢慢将她遗忘的时候,她却像是电影里不死的精灵一样冒了出来! 不,她不是精灵,她根本不配称为精灵,精灵是美丽的,是善良的,而她是恶毒的女巫、冰冷的幽灵!她绝对,绝对不允许这个女人再夺走她的幸福…… 长安到医疗分队,见到负责抢救的军医孔方遒。孔医生是医疗分队的队长,加入维和步兵营之前是国内军医院感染病科的知名专家,尤其擅长疟疾等急性重症传染病的临床诊治。 “病人的病情很严重,已发展为脑型疟,正处于发作期。幸亏你们送来及时,我们已给病人注射了青蒿素针剂,但距药品起效还需一段时间。”孔医生向长安通报李振翔的病况。 青蒿素是特效抗疟药物,被称为‘疟疾’的天敌。 “那他什么时候能度过危险期?”长安问。 “如果能熬过今晚,生存几率就会大一些。”孔医生回答说。 她神情忧虑地点点头,“辛苦您了。” 孔医生又回到抢救室里看护病号,她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额头,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经理,你去医生休息室睡一会儿吧,刚才医生说,要熬一个晚上。”拉卡走过来说。 她抬起头,看着和她一样疲惫的拉卡,“你去休息,拉卡,我下午睡了一会儿,还能坚持。” 拉卡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山里纯净的夜空,可以看到明晰的北斗,一闪一闪的,像是月亮在眨眼睛。空气里飘散着草木的清香,远处的丛林,变得深邃而又神秘,而在灌木丛中沉睡了一天的狮群,则会选择在夜晚,彰显它们的黑暗主宰地位。 狮群的吼声在沉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雄浑。 “你看,三颗星星,好亮!”拉卡指着夜空,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 长安抬头一看,不禁怔了怔。 南方的夜空,三颗星星闪着蓝光直入眼帘。 三星高照,在中国的民间是吉兆,古人认为岁星照临,能隆福于民,而这种天象很难得,很稀少,所以一旦出现,就会被认为是 吉星高照,看到的人都会有好运。 可这种天象出现在索洛托的夜空里,却平添几许嘲讽的意味。 “拉卡,这叫三星高照。在中国,这代表着大吉大利,预兆着有好事即将发生。可现在……”长安苦笑了一下。 拉卡拍拍她的肩膊,宽慰说:“在我们国家,这也是好事。经理,咱们各自许愿吧,我妈妈说,当着星星的面许愿,无论你求什么,它都会实现的。” 长安刚想拒绝,却被拉卡强握住双手,他先闭上眼睛,嘴里用斯瓦西里语念叨了一阵,睁开眼睛。 “你许了什么愿?能告诉我吗?”长安问。 拉卡露出洁白的牙齿,目光真诚地说:“我祈祷李书记能恢复健康。你呢?经理,你许下什么愿望?” “我。”长安仰望星空,轻轻地吁了口气,喃喃说:“我希望项目顺利完工。” 拉卡听后,脸上露出忧伤的表情,“唉……”乐观的拉卡竟也学会了叹气。 “不知道我的国家,什么时候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 拉卡是个孤儿,他的家人早年间在反政府暴乱中失去生命,一个庞大和睦的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人。 长安转过头,看着情绪低落的拉卡,语气坚定地鼓励说:“拉卡,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告诉拉卡,她还许了个愿,祈祷世界和平,祈祷索洛托的人民能够安居乐业,幸福地生活。 凌晨四点。 维和步兵营周边忽然传来沉闷的枪炮声,基地前方的夜空,被炮弹划过的光芒映得如同白昼。 维和步兵营迅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没有步战车操作的人员,全体到西墙位置!一定要注意防护!”神情肃然的石光明通过喇叭指挥战士,“战斗人员迅速登上步战车!加强观察警戒!” “各连连长到我这里集中!速度!” 很快,严臻和另外两名连长就跑了过来。 石光明摊开地图,用电筒光照着,冷静分析说:“你们看,弹道飞的方向基本上都是朝着西北方,这里!我们的东北方,是政府军的一个军事基地!而不名武装,显然是冲着政府军去的。” “我们在他们交火的中间,也就是说,子弹和炮弹就是从我们头上飞过去,才落向目标。” 严臻拧眉说:“我们成了夹心饼干,腹背受敌,最关键的是,按照联合国交战规则,面对维和国家各派武装冲突时,维和部队要保持中立,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有任何主动还击的行为。” 石光明亦是眉头紧锁,“是这样。我们现在只能加强警戒,保护好自己。一连长!” 严臻立刻答到。 “你负责战斗指挥,及时报告情况。” “是!” 严臻顿了一下,插言问道;“那医疗分队呢?要我增派人手过去防护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眠之夜 长安听到枪声的第一反应,不是慌乱躲避,而是同拉卡一起帮着医疗分队转移病号和药品。 在抢救室,她看到病情略有好转的李振翔,李书记依然昏迷不醒,但不再像刚才那样抽搐,打摆子。 “病人现在不能移动,我守在这里。”孔医生面色坦然地说道。 “那怎么行!您岁数大了,还是我留在这儿!”随队医生贾涛情绪激动地说。 “不要和我争了,我比你有经验,我留下最合适。”孔医生抬起手,示意贾涛他心意已决,他指着外面的几个病号,神色凝重地叮嘱说:“贾医生,你要照顾好他们。” 贾涛立正,神色复杂地说:“是!队长!” 长安走过来,看着孔医生说:“我陪着您。” 孔医生诧异地看着她,“这里很危险。” 就在他们说话的瞬间,一颗炮弹从板房上空飞过,即使在屋子里,也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她一个女人,就不怕吗? 长安指着抢救室里的李振翔,“他是我的员工,我不能抛弃他。” 孔医生凝视着这个目光坚毅的女子,他似乎有点明白,龙建集团为什么会把援非工程的重担交给一个纤细柔弱的女人了。 他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好吧。” 拉卡从门缝里冒出头,“我也要留下。” 长安回头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地说:“你去帮助贾医生。” 拉卡神情沮丧地走了。 长安随后也退了出去,她坐在抢救室门外,听着炮火的响声,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基地第一缕晨光。 身边的门开了,孔医生一脸欣喜地对她说:“病人醒了。” 她激动地跳起来,谁知久坐造成下肢麻痹,刚起来就踉跄了一下,孔医生赶紧搀住她的胳膊,“慢点。” 她模样滑稽地笑了笑,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 病床上的李振翔果然醒了,他半睁着眼睛,虚弱无力地对她说:“小长……给你们添麻烦了。” 长安重重地吸了下鼻子,点点头,故意说:“所以,你要赶紧好起来,以后再也不要给我添麻烦了。” 李振翔笑了。 他艰难地举起手,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保证……” 长安握住他的手,眼眶潮热地说:“别说话,好好休息。” “轰!”远处传来隆隆炮声。 李振翔蹙起眉头,“这是……炮弹?” “嗯,打了一夜。”长安说。 听了半宿,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免疫了。 “咱们营地……”李振翔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长安说:“我这就回营地去,你安心养病。”她回头看了看孔医生,“李书记,一切听孔医生的,他在炮弹下守了你一夜。” 李振翔神情震动地点点头。 “好了,可以了,病人还不能多说话。”孔医生说。 长安起身,“那就拜托您了。” “应该的。小长,你不必客气。”孔医生说。 长安走出医疗分队大门,却被院里站着的石虎吓了一跳。 石虎因为熬夜,双目赤红,唇皮干裂,再加上一直站在高温的环境里,还未近身,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汗味。 他可能也知道自己身上不好闻,就主动后撤一步,对长安说:“我们连长让我守在这里。” 严臻? 长安目光轻闪,轻轻哦了一声。 “你们的病号醒了吗?”石虎好奇地朝里面望了望。 “刚醒,孔医生说他刚刚度过危险期。”长安说。 “那就好,那就好。”石虎也松了口气,他摸了摸手里的枪械,黧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想了想,才说:“你和我们连长,你们……” “我和他没有关系。”长安说完就朝外面走,石虎赶紧跟上去,“你要去哪儿?连长说你要暂时待在步兵营,不能乱跑。” “呜呜……”头顶的天空忽然飞过一枚炮弹,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石虎却如临大敌,拉着她就躲向一旁的隐蔽物。 “轰!”炮弹坠地爆炸发出一声巨响,地面也似乎跟着颤了颤。 “你看,多危险!不要乱跑了!”石虎指着西墙那边,“我带你过去找连长。” “我去找他做什么!孔医生还在这里。”长安试图挣脱石虎。 石虎却说:“连长说了,只要病人一醒,马上向他报告。走,我们过去。” 长安挣不脱他铁钳似的大手,被硬拖着来到西墙边。 基地的四面是由网箱和铁丝网堆砌的围墙,因为不明武装同政府军交火地点主要集中在基地的东北,所以,维和官兵都守在西墙边待命。 “连长!连长!”石虎朝正拿着望远镜观察情况的严臻拼命摆手。 严臻回头,凌厉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两个人。 他把望远镜递给身旁的战士,“继续观察。” “是!” 他猫着腰迅速靠近石虎,石虎见到他来了,手指用力,攥住长安的手腕,并低声提醒她:“连长来了。” 长安垂下睫毛,盯着灰黄色的地面,一言不发。 石虎因为攥着她的手腕,所以腾不开手去敬礼,他正色说:“连长,病号已经醒了。” 严臻的视线在石虎的手上停留了一秒,石虎顿觉一股冷意袭来,手指不禁一松。 “你带一个班,去帮孔医生转移病号。”严臻说。 “是!”石虎得令后却突然把长安朝严臻的方向用力一推,随即跳起来就跑,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她有事找你。” 严臻没动。 长安却结结实实地撞上去。 像铁板一样坚硬的身体,提醒她严臻有多抗拒这次接触,他甚至连扶也不愿扶她一把,就看着她狼狈不堪地撞上去,又弹坐在地上。 长安闭了下眼睛,真想把自己变成一只会打洞的松鼠钻进地底下去。 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怒火,她单手撑地,准备起身的时候,眼前忽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手掌满满的都是厚茧,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她愣住了。 静了有一两秒钟,或者更短的时间,她握紧那只温暖潮湿的大手,站了起来。 “蹲下!”他迅速撤回手,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出事了 长安干脆背靠围墙坐在地上。 她仰起头,目光清亮地望着面无表情的严臻,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想见石营长。” 严臻皱紧眉头,“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长安略一思忖,点头,“我请求你们把营地的中国工人接到基地来避难。” 交火地点距离项目营地非常近,她不知道此刻的营地是否安全,大家有没有按照演习预案撤离到避难点。 电话打不通,她心急如焚,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营地去。 “一共多少人?”严臻神色凝重地问道。 “50人。” 严臻指着她,“你坐着别动,我去找营长汇报情况。” “好。”晨光中,她双眸如星,双手抱膝,规规矩矩地坐着。 他别开脸,盯着远处茂密的树林,嘴角的法令纹显得格外深刻。 严臻走后,长安坐在地上给营地打电话,可她把雷河南、小何等人的电话打了个遍,也没有任何回音。 她垂下眼睫,将右手拇指塞在齿间,不停地咬噬。 忽然,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瞥向四五米开外的几名战士。 几个偷窥她的战士被逮个正着,顿时红着脸低头躲避,只有一个人迎着她的目光,愤怒地注视着她。 廖婉枫。 没想到穿着全套装具的她挺像那么回事。 她大概是看到她和严臻在一起,所以才会用那样愤恨的眼神怒视着她,看她那架势,竟像要扑过来和她同归于尽。 她扯了扯嘴角,继续低头按着手机屏幕。 炮火声似乎没之前那么密集了,她暗自祈祷,期盼着交火双方赶紧休战。 “经理——”拉卡朝她飞奔过来。 她起身,猫着腰,冲拉卡招招手,“我在这儿。” 拉卡像她一样蹲在地上,一边比划一边焦急地说:“营地,我们的营地被炮弹炸了!我刚才路过铁丝网大门,遇到从村子里逃出来的伙伴,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村子被炸毁了,很多人死了,他想去营地找我,可没想到……” 大树村! 长安面色一白,心跳如擂,“人呢?员工呢?他们怎么样了?” “被困住了,他说的,他见到宿舍里有人躺在地上,而且炮弹还在营地里飞,他害怕被炸到,所以才逃到这里。”拉卡指着远处的小山坡,“那边,翻过山坡,他的亲戚住在那边的村落。” 长安的心一沉,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拉卡扶住她,“经理!” 她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瞬间,她又推开拉卡,朝严臻刚才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拉卡坐在地上,眼神担忧地望着长安的背影。 基地指挥部。 石光明正在通电话,看到严臻进来,他伸手示意他稍等。 “好!我马上安排应急战斗分队赶赴营地,把我国公民营救出来。您放心……”石光明放下卫星电话,对严臻说:“刚刚得到大使馆传来的消息,as63营地有人员被困,宿舍被炮弹炸毁,业主方代表向大使馆求援,我已经向联合国驻索洛托特派团提出救援申请,他们刚刚回复,同意我们前去营救同胞。” 严臻挺直脊背,面容坚毅地说:“请营长下达命令!” “你带上应急战斗分队立刻赶赴as63营地,把同胞安全带回基地!”石光明说。 “是!”严臻转身就走,却不想和猛冲进来的长安撞在一起。 由于疾跑,长安的额头上黏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看到严臻,她猛地扑上去,紧紧握着他的胳膊,气息不均地说:“营地……营地出事了,拉卡……拉卡在铁丝网那里见到逃难的伙伴,他的伙伴告诉拉卡,营地被炸了!严臻,员工需要我,我得回去,我得马上回去!” 她的手不住的发抖,几次想滑脱跌倒,可都坚强地站了起来。 严臻冷峻的表情被情绪失控的长安撕开一道口子,他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却听到石光明的声音,“小长,你别急,一连长现在就去营地救人。” 严臻抿住嘴唇。 长安略松了口气,心脏依旧在狂跳悸动,可情绪和思维慢慢回到正轨。 “我和你一起去。”长安眼神祈求地望向严臻。 严臻没说话,只是目光忽然变得冰冷,他拂开她的手,大步朝门口走去。 懒得和她多费口舌。 “严臻!”长安大声叫他,他的脚步一顿,却没转身。 她目光执着地盯着那抹挺拔伟岸的背影,“我保证不给你添乱。我熟悉营地的每一处角落,而且,我,只有我知道安全隐蔽点在那里。” 他蓦地转头,深邃如墨的眼睛看着她,嘴唇轻启,“不行。” 不行! 长安顿时喉咙一紧,胸口处升起一团怒火。 她转过头,四面环顾,看到有她需要的东西,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抓起桌上的白纸,又一转头,看到石光明手里的笔,便一把夺过来,趴在桌上,唰唰唰写了几行字,之后她径直走到严臻面前,把白纸拍在他的胸前,声音嘶哑地吼道:“你看清楚,这是我的遗书!如果我遭遇不测,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与你严臻无关!” 室内瞬间静了下来。 严臻的冰山脸抽搐了几下,望向神情所有所思的营长石光明。 石光明点点头,“带她去吧,如果换做是你的兵出了事,你只怕比她还要拼命。” “是。”严臻神色复杂地回答。 “保证安全!” “是!” 长安转身对石光明说了声谢谢,石光明说:“小长,无论营地是怎样一种状况,切记,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要让一连长作难,不要再出现人员伤损。” 长安面色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几分钟后,三辆步战车顶着炮火,飞速驶向as63营地。 载员舱内。 严臻把一个防弹背心扔向对面的长安。 长安接住,却被那重量压得闷哼一声。 严臻像是没听见一样,偏过脸,盯着车外齐人高的灌木丛。 “太没人情味儿了。”石虎不满地瞪了严臻一眼,帮长安穿上防弹背心。 “谢谢。”长安感激地说。 石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谢啥呀,保护同胞是维和部队的神圣职责!” “废话怎么那么多!”严臻忽然冷冰冰地斥道。 石虎伸伸舌头,敛起表情,不敢再胡乱讲话。 第二百一十四章 营救 车队刚驶入营地附近,就看到一枚炮弹呈抛物线弧形落入营地。 “轰!”炮弹炸了,瞬间腾起一个大火球,之后便冒出滚滚黑烟。 长安捂着嘴,强忍着没叫出声来。 她的眼眶因为震惊而撑大到极限,因为那团黑烟的位置,正是员工宿舍区。 石虎拍拍她的肩膊,低声安慰说:“不一定有人,你别急。” 步战车接近营地大门,“你来指路,员工宿舍区从那边走最近。” 严臻目光冷峻地对长安说。 “左边,绕过花园,下坡便是宿舍区。”长安指着方位。 严臻用单兵通讯系统指挥同行的战车,“跟着我的车走。” 步战车开往营地宿舍区,到达路口,严臻命令石虎带两人下去侦查情况,其他人员掩护。 石虎身手矫健地跃下步战车,同两位战友配合默契,迅速冲进距离最近的房屋。 大约过了半分钟,严臻的耳麦里响起石虎的声音,“01,01,屋内没有发现员工。” “01收到,继续向前侦查。”严臻语声沉稳地命令道。 石虎带着战士继续向前搜寻了几幢宿舍,还是同样结果,屋里空无一人。 长安激动地抓住严臻的胳膊,“他们一定躲到隐蔽点去了!我带你们去!” 严臻命令石虎他们继续搜寻,同时命令步战车按照长安指引的方向,快速驶向隐蔽点。 步战车在一处小路入口停下。 “需要爬山上去,大概十分钟。”长安指着草木茂盛的坎贝山。 “全体下车。”严臻命令道。 没想到刚跳下车,一枚火箭弹就呼啸着朝他们的方向坠落下来。 “隐蔽!”严臻大吼一声,攥着长安的胳膊就把她扑倒在地。 距离不远的地方响起剧烈的爆炸声,木屑和灰尘铺天盖地的袭来,等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去,严臻抬起头,晃了晃脑袋,用无线耳麦询问附近的战士,“谁受伤了?” “报告01,我腿部受伤。” “还能走吗?” “报告01,能走!” “注意隐蔽,加强观察,继续前进!” 严臻低下头,视线却撞上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她正直盯盯地望着他,从她的瞳仁里,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一刻,他才察觉到两人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多么的亲密。 目光一顿,他迅即从她柔软的身上弹跳起来,伸出手,“速度!” 她握紧他的手,第二次,被他从地上拽起来。 十分钟的路程,却像是走在刀山火海里,不断有炮弹和火箭弹在附近的山林里爆炸,严臻拉着她的胳膊朝前狂奔,英勇的蓝盔卫士紧随其后,护卫着他们的安全。 “到……到了……”长安精疲力竭地抓住严臻的手臂,指着前方一处茂密的山林,“在里面……里面……的山洞。” 严臻拖着她就走,可她却汗如雨下,狼狈不堪地说:“不行……不行了……跑不动……你们快……快去……” 她的肺已经像炮弹一样炸开了,眼睛也被汗水浸透,涩得睁不开,她像沙滩上濒临死亡的小鱼,大口喘着粗气,却动弹不得。 严臻朝前打了个手势,后面的战士毫不犹豫地越过他们,冲向山林。 严臻跨前一步,背对着她,迅速弯腰,“上来!背你!” 背她? “不,不可以。”她拒绝。 严臻忽然抓住她的双手锁在自己脖子前方,右手使力把她向前一掫,耳朵边传来她的吸气声,热热的,同她的身体一样,让他出现片刻的恍神。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亲密地背着她走在沪上江南的浓郁树荫里,那时,有淡淡的花香,有甜甜的爱情,有美丽的誓言…… 誓言。 他的喉咙一紧,心口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她面皮紫胀,牙齿死死咬着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去挣扎。 他一言不发地朝山林跑去。 “01,01,发现山洞,发现山洞!” “01,01,发现山洞里的同胞!” 严臻背着长安跑到地方,却被眼前一幕惊出一身冷汗。提前到达的维和战士也在头疼,因为山洞边沿,被威力巨大的钻地火箭弹炸出一个深达两米的大坑,大坑里,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被烧焦的树枝和嶙峋尖锐的碎石块。 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洞口处挤满龙建集团的员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可从那狂喜的眼神,熟悉的动作,长安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他们。 “经理!” “维和战士来救我们了!经理没有抛下我们不管!” “我们得救了!” “祖国万岁!” “经理!经理!”洞口忽然钻出来一个满面尘土的女人,她的手里举着小国旗,一边用力挥舞,一边擦眼泪。 孔芳菲! 国旗! 长安喉头一哽,朝她挥手,“小孔,别怕,我们来救你!” 孔芳菲用力点头。 赵铁头、邓先水也从人群中冒出来,“严排长!严排长!” 看到严臻朝他们点头,这俩人激动疯了,拥抱在一起,就差没像拉卡一样当场跳舞了。 严臻没有时间同他们寒暄,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把这五十个人从山洞里转移出来。 找长度合适的树木搭桥,太慢;等他们自救,又怕坑洞里的树枝和尖锐的石头伤到他们。 时间不等人,谁也无法预料炮弹还会不会落到此处。 严臻神色凝重地盯着面前的弹坑,略一思忖,果断对十几名战士下达命令,“全体都有,跳!” 严臻同战士们整齐划一的跃入坑内。 他听到有人闷哼一声,身体向前倾倒。 旁边的战友扶住他,严臻迅即问道:“受伤了?” “能坚持!” 严臻朝那名强忍剧痛的战士投去赞许的眼神,之后,语声冷静地命令道:“搭人桥!” 不到十秒钟,一个以他们的脊背做桥面的人体桥梁就‘搭建’好了。 坑内的严臻仰头看着目光闪烁的长安,“速度!炮弹随时可能落下来!” 长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拍了下手,大声对洞口的员工说:“按照预案,女人和年长者先行,年轻人殿后,速度过桥,不要给我们的维和军人增加危险和负担!快!” 龙建集团的员工果然是好样的,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人桥’,并且主动把深陷坑内的严臻等人拉上来。 孔芳菲第一个冲过来,她扑向长安,紧紧搂着她,失声痛哭,“经理……我……我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长安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说:“别怕,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孔芳菲抱着她,“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长安拨开黏在脸上的国旗,“你还拿着它?” 孔芳菲举起小国旗,振振有词地说:“电影里不是演了吗?关键时刻国旗能救命,我没有大的,可我有小的,当护身符一样带在身上!你看,维和军人不是来救我们了!” 长安不禁莞尔,这鬼丫头,想法就是多。 她捋了捋她蓬乱的头发,视线在人群里掠了一圈,“芳菲,雷公呢?他怎么不在?” 孔芳菲忽然呀了一声,她瞪着红彤彤的眼睛,颤声说:“他把我们领到这里,然后回营地取电脑,他说里面有很重要的数据资料……可他,他没回来呀!” 第二百一十五章 活着 长安手指猛地一蜷,心脏也在瞬间停止跳动。 拉卡的同乡说,营地的屋子里有人被困,生死不明。 严臻查看了战士的伤势,疾步走到长安身边,看到她面色煞白,不禁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长安转过头,“雷河南不在山洞,他回营地取电脑,应该在办公区……” “胡闹!”严臻双手叉腰,怒吼道。 孔芳菲吓得浑身一颤,缩在长安背后。 严臻指着长安,“立刻查验人数,看还有没有遗漏!” 长安立刻集合人员,清点人数。 严臻用通讯电台联络正在营地宿舍区执行搜索任务的石虎,命令他火速赶往办公区搜寻被困人员。 长安快步跑过来,“我查过了,只少雷河南一人。” 严臻还未说话,就听到耳麦里传来石虎焦急的声音,“报告01,办公区损毁严重,炮弹还在不断下落!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01收到,注意安全!” 严臻转头,对长安说:“我留下一个班的战士护送你们下山,山脚下有步战车,你来安排人员撤离。” 长安点头,眼神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 严臻黑黝黝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停顿了几秒,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分流战斗人员,不多一刻,他带着一小队战士火速赶赴营地。 下山途中,源源不断的有炮弹落向营地和山林。 看着美丽整洁的营地毁于一旦,看着营地上空腾起的硝烟,每个人都变得异常沉默。 以前,总觉得战争距离他们很远,那些英雄片里断壁残垣、满地狼烟的场景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人在异国身陷囫囵的他们才猛然意识到,祖国是多么的强大,我们的蓝盔卫士是多么的英勇无畏,而被祖国和军人护佑的他们又是多么的幸运。 到达山脚,步战车迅速启动,老规矩,女人和年长者先走。 “经理,你怎么不上车!”载员舱里,孔芳菲朝她伸出手,“你也是女人!” 长安摇头。 看她没动,已经登车的赵铁头和邓先水却又跳下来,把机会主动让给腿脚不便的工友。 “一会儿不一定有车。”长安提醒他们。 未来形势如何变化谁也无法预料,尽早离开被炮火笼罩的营地才是明智之举。 赵铁头头一扬,用拳头用力擂着胸口,“怕啥!严排长在这儿保护我们,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敢闯!” 邓先水附和道:“你一个女人都能留下来,我们要是怂了,不是给龙建人丢脸吗!” 长安目光闪烁地望着他们,谁曾想到呢,若干年以前,他们还是工地上无法无天的地头蛇,与她针尖对麦芒对着干,可物转星移,若干年后,他们在动荡非洲的大地,却主动舍弃自身安全,维护起企业声誉…… 长安心头震动,上前,挨个拍拍他们的肩膊,赞道:“好样的。” 满载工人的轮式步战车疾驰而去。 过了十几秒钟,得到指示的战士主动跑来找长安,“连长命令我们朝大门方向移动,到时步战车会来接我们。” “好。”长安点头。 剩下的员工在维和战士的护卫下,朝营地大门方向移动。 “轰——” “哒哒哒——”枪炮声隆隆,交战双方的火力比之前更强了。 这时,一发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啸声从天空中坠落。 “隐蔽!趴下!” 随着战士们的提醒,“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长安的头嗡一下失去知觉,过了一会儿,她才抖掉头上的尘土,回过神来。 心砰砰狂跳,她朝四周望去,发现员工们也和她差不多状态,但都还算安全,没有人受伤。 想起刚才炮弹坠落的位置,她的心里没来由地传来一阵剧痛,她抓住刚才那个战士,声音急切地问:“你们连长呢?快点和他联系!” 年轻的战士亦是心急如焚,因为炮弹落地前他已经呼叫01注意了,可是01并未回答。 紧接着,他的耳麦里传出石虎的喊声,莫非连长,他…… “连长没有回话。”战士话还没说尽,长安已经按住战士的肩膀,“打开你的通讯设备!我要和他通话!”她气势迫人地吼道。 通话!现在! 战士讶然张嘴,刚想拒绝,却看到她压下身子,径直朝他的耳朵贴了过来,他骇然闪躲,下意识地打开通话器。 “严臻!!你说话,你说话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盖着国旗回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不对,我会恨你一辈子!还有一个秘密,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了!” 所有正在营地使用单兵通讯设备的战士都傻了,他们面面相觑,表情微妙,被长安箍住的战士更是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严臻!你这个混蛋,你说话!说话!你……” “闭嘴!” 长安愣住了。 声音沙哑却足够她听见,这声熟悉入骨的训斥,此刻听来却犹如天籁之音。她被镇住了,全身上下麻酥酥的,心里不住向外冒着彩色的泡泡。 他活着,还活着……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被她箍住的战士兴奋地跳起来,他拉住长安的胳膊,用力晃了几下,说:“工程师还活着!连长刚才就是为了救他,被炮弹震晕了。” 周围的员工闻听雷河南获救的消息,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长安上前,用力抱了抱头戴蓝盔的年轻战士,“谢谢!谢谢!”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在大门处,他们和抄近路过来的严臻等人会和。 严臻背着雷河南。 他们身上血迹斑斑,分不清是谁受伤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长安疾步上前,朝面目冷峻的严臻望过去,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漆黑如墨,她心口一悸,低声说:“谢谢。” 她上前扶着雷河南的肩膊,“雷公!雷河南!” 向来强悍如牛的雷河南耷拉着脑袋,声息全无。 严臻瞥了她一眼,“失血性休克,腹部受伤。” 她的目光在他浸透血渍的手臂定了两秒,移开,“我们怎么回去?等步战车吗?” 严臻目光严肃地望着远方,“恐怕要走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想做什么 时间紧迫,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由于交战双方冲突不断升级,所以蒙特里基地目前面临巨大压力,步战车刚才在回基地途中遭遇不明武装分子袭击,所幸无人员伤亡,所有人员均平安到达基地。 但是考虑到整个基地的安全,几辆步战车要在基地留守,以防万一,所以,战斗总指挥石光明营长命令严臻率队步行护送其余同胞返回基地。 也就是说,没有车来接他们了。 得知这一消息,长安倒没感觉到意外,像这样血淋淋的战争场面,如果再让他们乘车自由出入,反而是不正常了。 只是担心雷河南,他还能撑多久。 “随队军医处理过他的伤口,暂时没有大碍。”严臻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主动解释道。 她诧异地抬头看他,他却已经转头对余下的战士下达命令:“检查枪械,做好战斗准备!” “是!” 长安打起精神,把情况告知员工,可能有严臻他们这些荷枪实弹的蓝盔战士在场,大家的情绪都很稳定,尤其是赵铁头,他主动把背负雷河南的任务揽下来,并且对严臻说:“严排长,你就专心指挥吧,我们的小命,可都交给你了。” 严臻没有和赵铁头争,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行程对他来说,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出营地大门后,维和战士呈包围状将中方员工夹在中间,徒步向前行进。 他们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走了几公里,忽然,走在最先方的严臻伸手示意队伍止步。 “保持高度警戒!”他下达命令,刚要去附近侦查情况,忽然,从路边涌出一群荷枪实弹的不明武装人员将他们围住。 对方情绪异常激动,“uaue! uaue!”(打死他们!) 就在这些武装分子将枪口瞄准队伍时,严臻和战士们已经端起手中的突击步枪,和武装人员对峙。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耳边,只听到枪械零件碰撞时发出的金属声响。 “中国蓝盔是和平友谊的使者,中国军人不容冒犯!”严臻目光冷峻地盯着对方人员,并高声用中文对武装人员喊话。 不明武装队伍里有人不耐烦地叫嚣:“usiwa na wivu nao, uwaue。”(不要和他们啰嗦,打死他们!) 对面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严臻心一沉,朝身侧的石虎使了个眼色。 石虎会意,正要行动,引开一部分武装分子,却忽然听到队伍里传出一个声音。 “usipige! nina kitu cha kusema!”(不要开枪,我有话要说。) 竟是隆达。 项目上雇佣的非洲工人。 长安心头一震,她不知道隆达要做什么,可他这样手无寸铁地走到武装分子面前,是极度危险的一件事。 对方看到隆达,似乎也吃了一惊。 隆达举起手,继续朝前走。 长安再也忍不住,“隆达!危险!” 严臻朝她投来警告的眼神,她抿住嘴唇,哀求地看着严臻。 严臻轻轻点头。 隆达走到双方队伍之间,然后大声用斯瓦西里语说:“wao ni wafanyakazi wa kichina ambao hujenga barabara kwa ajili yetu.wao ni watu mzuri. hatuwezi kuwa na shukrani.”(他们是为我们修路的中国工人,他们是好人,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对方露出惊奇的表情,有人低头絮语,片刻后,有人站出来和隆达对话。 他们大概交谈了十几分钟,隆达转过头,惊喜地对长安说:“经理,他们让我们过去了!” 长安双手交握,冲隆达感激地点头。 可队伍刚准备出发,对方却有人用枪口指着头戴蓝盔的严臻,“acha bunduki!”(把枪留下来。) 严臻浓眉紧蹙,用中文对隆达说:“你告诉他,中国维和军人神圣不容侵犯!要是执意挑衅,后果自负!” 隆达把严臻的原话用斯语翻译给对方,他表情严肃,而且声音很大,后来,他情绪激动地拍着严臻左臂,指着上满鲜红的国旗,向对方不厌其烦地强调中国军人的强大。 最终,迫于我维和部队的强大震慑力,不明武装人员为队伍让开通道。 大家向前走了几百米,忽然有人跌坐在地上。 严臻示意大家休息一下。 经历过残酷的死亡瞬间,才能体会到劫后余生是一种什么感觉。 浑身无力,走不动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那种感受,真的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经理……” 长安蹲下,轻轻拥抱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工人,他看起来和孔芳菲一般年纪,因为惊吓过度,他坐在地上,半晌没能起来。 “不要怕,都过去了,过去了。”长安像安慰孔芳菲一样,一边拍抚着他的肩膀,一边柔声安慰他。 他很快便恢复理智,众目睽睽之下他觉得自己特别丢脸,于是用力吸了下鼻子,撑着地站起来,“我不是怕,就是觉得太刺激了,以前玩过的那些自诩制作精良的战争游戏,和刚才的那一幕比起来,简直就是个渣渣。” 长安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膊,“那等你回国,就可以用这段经历吹爆地球了。” 年轻人愣了愣,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长安转身,却恰好撞上严臻的目光。 他这次并没有避开她,而是用一种长安感到陌生的眼神望着她,直到她先抵受不住,低头避开,才觉得砰砰狂跳的心脏有了安放之处。 “出发!”严臻坚毅的背影一直在队伍的最前方。 一小时后,全部人员到达蒙特里基地。 像是迎接他们平安归营一样,交战双方的炮火声也暂时停歇下来。 因为多出几十号人,基地显得很是拥挤,严臻将雷河南和其他两名受伤员工送到医疗分队救治,顺道去隔离病房探望李振翔,和刚送来时不同,李振翔现在意识清醒,也可以同访客正常交谈。 “那您安心养病,我就不打扰了。”聊了一会儿,严臻起身告辞。 他刚走出闷热的病房,谁知手臂猛然一紧,他竟被人硬拖进旁边的临时治疗室。 “咣!”门被关上了。 他挑眉,眼神深邃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语气冷冰冰地说:“你又想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七章 记忆流年 “把衣服脱了!”长安丢下一句命令,就去换药车上寻找她要的东西。 严臻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光,他盯着长安的背影看了几秒,忽然朝门口走去,“不知道你想搞什么!” 长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提前一步横在他和房门之间,她微微仰头,目光清亮地望着他,“你知道。” 严臻皱眉,刚想拨开她,却不防她忽然伸手攥住他的左上臂。 “嘶!”他猛地颤了下,脸上露出愠怒的表情。 长安松开手,草绿色的作战服立刻泅出一片暗红色的血渍。 他沉着脸,立着不动,也不说话,但是呼吸却比刚才显得浊重。 她无惧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想要屈服的意思。 半晌,他移开目光,开始解防弹背心的襻扣。 她几不可察地吁了口气,转身继续找消毒用具。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动作很快,想必是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她捏着酒精,手指一顿,随即弯下腰,找到敷料,拿出来,放在移动推车的上层。 转过身,看到赤裸上身的严臻,她不禁愣了愣。 四周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面前的男人似乎比记忆中更加的成熟健美。室内光源下,他肤色红润,胸廓宽厚,胸肌圆隆,肌肉强健协调,富有弹性。尤其他的黄金分割比例,以及小腹处若隐若现的人鱼线,让她的脸不住升温发烫。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拿起一件衣服盖住半侧身子,然后退后一步,坐在治疗床上。 她赶紧低下头,走到他面前,去查验他左臂的伤势。 比预想中更加狰狞的伤口,竟长达十几公分,像是被钝器刮伤,有几处地方皮肉分离,看起来很是骇人。 她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看着他,“你忍一忍。” 他嗯了一声。 她把棉球压下去,他的眼角抽了抽,可身体却没动。 她抿了下嘴唇,手指灵活敏捷地清洗着血肉模糊的伤口。 经过酒精反复擦拭消毒,原本狰狞的伤口变得小了点,看起来没之前那么可怕了。 抹好药,她习惯性的在伤口上吹了吹,做完这个动作,她却怔住了。脸一下子变得很红,她拿起敷料比划着宽窄大小,用剪子剪出形状后,完全包裹住他的伤口,之后动作熟练地一层层包扎结实,贴上胶布固定。 “好了。”她抬起眼帘,看着与她视线平齐的严臻。 没想到他也在望着她,那双冷峻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像是翻滚着滔天巨浪,深邃得可怕。 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惶然无措的面孔。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可他却比她更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她呼吸一窒,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她别开脸,低声说:“没有秘密。我怕你……所以胡说的。” 是吗? 胡说的。 他挑起浓眉,盯着她红红的耳朵和起伏剧烈的胸脯,微微眯起眼睛。 她又在骗人。 可她却忘了,她一紧张耳朵就会发红,这个习惯,是他多年前就记着的。 以为自己会因为恨而忘却,没想到这记忆竟像是长在他的心里,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他始终还记得。 还有刚才那气氛温馨的一幕,她为他清创,为他上药,甚至于像很久以前那样,孩子气地吹着他的伤口,好像这样做了,他就不会疼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呼吸从急促紊乱渐渐变得平和而又缓慢,松开手,她立刻像只受惊的小兔似的从他身边跳开。 她走到移动推车前面,背对他整理着上面被弄乱的东西,可如同多年前一样,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砰砰咣咣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他忍不住闭了下眼睛,而后,皱着眉头拨开她,动作利落地归置着各种物品。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赤着上身的他并没有因为衣衫不整而显出狼狈猥琐之态。反而给人带来一种极其震撼的视觉冲击,具有极强的诱惑力。 他微低着头,浑圆对称的双肩,毫无缩膊和垂肩之感,他的腰肢呈圆柱形,细而有力,臀部鼓实上翘…… 她唰一下转身,疾步朝门口走去。 可腰肢却猛地一紧,她被迫停住,被他轻轻一旋,箍在怀里。 她的心砰砰狂跳,耳边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她,快跑,快躲开,可是脚却像是自有主张似的,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低下头,她紧张慌乱地望着他结实的胸肌…… “咣!连长,营长找……” 大门被人撞开,露出石虎那张黝黑英俊的脸,可同时,他就怔住了。 卧槽!他看到了什么? 天呐!让他原地失明吧! 石虎的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转身,“我,我啥也没看到。” 长安用力推开严臻,低着头绕过石虎跑了。 石虎觉得背心凉沁沁的,他小步小步朝外挪,“连长,营长找你,我才过来的……” 你可别怪我坏了你的好事,要怪就怪营长去,是他找你。 严臻单手叉腰,拇指按了按鼻子,低头笑了笑。 石虎回头的瞬间恰好看到这一幕,他顿时惊呆了,妈呀,‘阎王’笑了,这可以媲美世界第九大奇迹了。 可眼睛一瞥,他却转身跑向严臻,“连长,你受伤了?” 严臻偏头,瞅了瞅左臂,“没事。” “谁给你包扎的?我看医疗队的人都在忙着安置病号呢。”石虎朝一旁的移动推车睃了一眼,又朝空无一人的走廊看了看,心中一动,嘴角不由得高高上扬,“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这儿享受vip待遇啊,这一定是长安给你包扎的,对不对,对不对?” 石虎凑过去,笑嘻嘻的跟严臻开玩笑。 严臻难得好脾气,非但没有训斥他,而且还出人意料的朝他笑了笑。 石虎再次被震住,他捂着胸口,一脸不可思议地冲出门去。 严臻举起双手,左右看了看,这才拿起衣服一件件往身上穿。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因为交战双方暂时休战,所以蒙特里营地也恢复到之前的平静。 长安就守在医疗分队,一直到张磊通知她说雷河南醒了,她才迫不及待地去探望他。 躺在病床上的雷河南消瘦而又憔悴,见到长安,他眨眨眼,用极低的声音说:“你,你可真丑。” 长安瞠目结舌地瞪着他,随即,在他输液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喂!你有没有良心!” 居然敢说她丑。 雷河南呵呵傻笑,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生机勃勃的长安,嘴里咕哝着说:“能活着见到你,真好。” 长安握住他的手,“以后别再吓我了,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你这个朋友。” 雷河南动了动嘴唇,神色震动地问:“我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吗?” 长安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很重要。” 雷河南看着她,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长安,我……” “轰——”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长安惊跳起来,疾步走到门口。 石虎已经冲了进来,“又打起来了!所有人注意安全!撤到西墙下!” 经过加固处理的西墙处是人员隐蔽点。 长安趴在窗口,看到墨色的夜空,曳光弹的光芒一直在头顶上飞,耳边传来源源不断的枪炮声。 “1号2号3号哨位,各派出一个人注意观察东侧!小心有人靠近!西边的步战车,炮手加强观察!注意,一定要观察远方位的情况!做好预警!”战斗指挥严臻正在下达命令。 炮手迅速进入炮膛,驾驶员迅速进入驾驶室,进入战斗状态。 石虎跑回来向严臻报告情况:“已经通知医疗分队转移。” 严臻朝医疗分队望了望,然后指着围墙外一种叫大象草的植物,“这草太高了,遮挡视线,想个办法!” 石虎凝思片刻,眼睛一亮,“可以让步战车炮手利用30炮观察孔,对外面进行360度的观察。” 严臻重重地拍了下石虎的肩膀,“记你一功!” 石虎憨厚地笑了。 严臻立即向炮手下达观察命令。 就这样,交战双方持续了大约半小时,石光明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连长!” “到!” “刚刚和索洛托政府军的指挥官联系上了,他告诉我们,就在半小时前,政府军遭到不明武装人员的攻击,不明武装人员大概有一个营的兵力,距离我们基地只有五六百米。”石光明神色严肃地说。 根据联合国维和部队严格遵守的交战规则,尽管中国维和部队受到武装冲突的威胁,但在没有受到攻击时就不能反击。 严臻握紧拳头,沉声说道:“那就静观其变。若他们敢侵犯我们,我们也绝不会手软!” 石光明点头赞同。 他视线一转,看到转移到西墙边的医疗分队,眼睛不禁一亮,“那不是小长吗?” 严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怔住了。 长安正在帮炊事班的战士发放食物,她负责龙建集团的员工,只见她猫着腰,一边发放食物,一边同员工交谈,看得出来,她带出来的员工个个训练有素,即使在极度危险的战争环境下,也看不出他们有丝毫惊慌失措的表现。 严臻没说话,石光明敏感地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去指挥部了。 “经理,我看到大树村的人了!”拉卡跑过来,拉住长安,眼含热泪地祈求说:“他们就在基地外面,灌木丛里,很危险,求求你,救救他们!” 隆达和家人也围上来,他们握着长安的胳膊,和拉卡一样祈求她的帮助。 长安低下头,想了想,“我去说说看,但不一定能行。” “经理……”拉卡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她心中不忍,放下食物筐,猫着腰,去找严臻。 严臻刚刚也收到观察哨的报告,说有几十个难民在基地外的灌木丛里艰难求生。 看到长安过来,他眸光轻闪,抬手示意她稍等。 “注意观察!有情况及时预警!” 他转身,问一旁的长安,“又有什么事?” “我想见石营长,想恳求他接纳外面的无辜平民。”长安神色无畏地说道。 严臻没有说话,黑黝黝的目光盯着她。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可这些平民又没有错,他们的人生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才来到中国维和基地避难。维和军人的使命,不就是维护和平,保护平民吗?”长安看他沉默,就有些着急。 看他还不动,她抢过他手里的望远镜,朝外面看了看,之后,便把望远镜塞到他手里,“你自己看,他们像不像暴徒!” 严臻举起望远镜,朝灌木丛望去。 女人、儿童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一位残疾老人正趴在地上朝基地爬过来。 他放下望远镜,看着她说:“这要是你的营地,你会接纳他们吗?” “会!”长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朝指挥部的帐篷走去。 长安就在原地等待。 这时,旁边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你有病吧,总是给他出难题,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军事基地,和你的劳什子工地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 长安目光冷冷地睃了廖婉枫一眼,抬起手,指着她,“你给我闭嘴!” 廖婉枫涨红脸,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战士劝住。 长安转过头,只当背后那道能噬人的目光不存在。 过了大约五分钟,严臻从指挥部跑步回来,他对翘首以盼的长安说:“营长已经向政府军表明,可以接纳这些难民到基地一侧避难,政府军表示感谢。你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他们。” 长安露出笑容,“谢谢,谢谢你。” 她转身,朝员工区跑了过去。 “哒哒哒哒——”忽然,营地上空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 “小心——”严臻下意识地吼道。 那道纤细的背影猛地刹车,她回过头,神情困惑的朝他望过来。 严臻老脸一红,转身,只当这件事并不存在。 石虎在一旁拼命地冲严臻眨眼睛,廖婉枫则像只气鼓鼓的青蛙,胡乱揪扯着地上的杂草。 维和部队刚刚把大树村的村民安置到营地外围的安全地带,严臻就收到炮手的报告:“有一伙不明武装人员正在朝基地靠近!!”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危险的战斗 蒙特里基地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严臻握着对讲机,命令道:“4号步战车炮手!注意观察南侧的位置!东侧,也要观察,小心有人进来!” 很快,他发现枪声在靠近的同时会有规律的停歇,每次都是不明武装人员朝政府军的方向打几枪,政府军开始反击,他们就不打了,政府军一停火,不明武装人员又开始朝政府军打枪。 如此反复几次,严臻禁不住爆了句粗口,他向赶来督战的石光明报告说:“营长,他们是想把我们拉进来,故意把政府军的炮火引到我们这边来,因为我们遭遇攻击,肯定要还击!他们就可以趁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石光明点头,“加强警戒,不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是!” 天渐渐的亮了,枪声却越来越密集,最近一次,不明武装人员距离南侧围墙只有不到三十米,整个蒙特里基地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面对紧急情况,严臻凝思几秒,对石虎说:“让廖婉枫过来!” 石虎很快就把廖婉枫带过来。 一夜未睡,廖婉枫眼袋青黑,面容憔悴,可她见到严臻,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蓦然间变得明亮起来。 “严……连长!” 严臻睃了她一眼,“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任务? 廖婉枫诧异地看着他。 “根据交战规则,下一步我们将采取喊话威慑,逐步将喊话升级。这个喊话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有困难吗?”严臻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作为基地唯一的斯瓦西里语翻译,廖婉枫的肩上承担着重要责任。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战争中也能发挥作用,不禁挺直脊背,大声回答:“没有!” 严臻深深地看她一眼,“准备开始,我说一句,你翻译一句!” “是!” “这里是联合国营地。”严臻语声清晰地说道。 廖婉枫拿着喊话器,用流利的斯瓦西里语向基地外的武装人员喊道:“hapa ni kambi ya umoja wa mataifa!” “声音再大。”严臻向她比了个提高音量的手势。 廖婉枫深呼吸,大声喊道:“hapa ni kambi ya umoja wa mataifa!” 严臻向她比了个ok,然后说:“停止开火立即离开。” “acha kukimbia na kuondoka mara moja!” “否则,我们将会采取行动!” “vinginevyo, tutachukua hatua !” “反复喊话,直到我说停。”严臻命令道。 廖婉枫点头,按照严臻的要求,对不明武装人员进行喊话威慑。 营地一隅。 “那个女兵可真帅!”孔芳菲指着正在喊话的女军官,对身旁的长安说。 长安抬起头,看着远处神情凝肃的廖婉枫,眼睛里不禁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印象里那个跋扈骄纵的千金小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静沉稳的维和女翻译官。没想到工作状态下的廖婉枫是这个样子的,认真、专注、无畏,专业优秀,可见,她在同行里亦是翘楚,不然的话,又怎会被选拔标准苛刻的维和部队选中,进入千里挑一的维和步兵营。 她的视线掠过廖婉枫身边的蓝盔军人。 他正从侧面凝视着廖婉枫,坚毅的面庞上难掩关切和激赏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胸口闷窒难忍,忍不住转头,手指紧攥着前胸的衣服,口中发出一声低吟。 “你怎么啦?哪儿难受?”孔芳菲紧张地搀住她。 她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可能是熬太久了,没事。” 孔芳菲四下里望望,“我去给你找点水喝。” 她作势欲起,却被长安按住,“别找事。现在基地很危险,咱们不要给维和军人添麻烦。” 孔芳菲无奈坐下,她看着容颜憔悴,但眼神却依旧灼亮的长安,爽气地拍拍肩膀,说:“来!靠我身上,我来保护你!” 长安莞尔一笑,刚想说话,却听到容留难民的围墙外面传来阵阵凄厉的叫声。 “msaada, tuokoe!”(救命,救救我们!) 拉卡和隆达闻声而起,却被保护他们的几个维和战士大声制止。 “哒哒哒哒……”恐怖的枪声接连在耳边炸响。 原本还要借给长安肩膀的孔芳菲却一下子缩在长安身后,惊恐不安地叫道:“他们打进来了?” “报告,不明武装人员接近南侧围墙,已经到边!” “报告,不明武装人员靠近难民聚集点!” “报告……” 严臻示意廖婉枫继续喊话,而后,他拿起对讲机果断下令:“全体都有!送子弹上膛!” 只听整个营地响起一阵清脆的响声。 “狙击手,子弹上膛!” 步战车里的狙击手第一时间架起机枪,全神贯注地盯着瞄准镜。 从热成像仪显示的画面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不明武装人员已经极其靠近营地。 “5号步战车,去南墙,保护难民!” 步战车迅速启动,驶入南墙附近,拉卡和隆达抱在一起,用斯语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长安微松了口气,朝严臻那边望了过去。 没想到他也正朝她望过来,两人视线相遇,长安的心里重重一震。 虽然相隔甚远,可她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和牵挂。 是她眼花了吗? 她再望过去,发现严臻只是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又继续指挥战斗。 她不禁苦笑,果然是她太敏感了。他那么的恨她,怎么可能会担心她呢。 接下来,喊话威慑没有起作用,不明武装人员朝基地步步紧逼,情况万分危急。 在征得石光明同意后,严臻果断下达命令:“所有哨位的步战车,摇动炮塔,对准不明武装人员,进行武力威慑!” 就这样在极度白热化的情况下僵持了近两小时,上午九点,不明武装人员撤离蒙特里基地。 前后近六个小时,中国维和步兵营依法保护了平民,保持了中立原则,最终有效制止了这次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基地里,拉卡和隆达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庆祝胜利,基地外的难民也围在一起尽情地舞蹈,庆贺他们劫后余生。 “连长……”廖婉枫拿着水壶跑向严臻,想让他润润嗓子,可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朝那群筑路工人走了过去。 她死命咬着嘴唇,眼睛通红地盯着严臻的背影,她看到长安从人群中站起来,朝严臻跑了过去,严臻伸出一只手臂,稳稳地接住她。 廖婉枫觉得眼睛里传来一阵刺痛,前方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她猛地转身,朝前跑去。 不想,迎面却撞到‘一堵墙’。 “嘶!你想杀人啊!”石虎弓着腰,表情扭曲地斥责廖婉枫。 第二百二十章 误会 廖婉枫正气不打一处来,石虎却不分时候撞上来,她便把火气都撒向石虎。 “你撞我的!你怎么还有理了!”廖婉枫指着石虎,大声呵斥道。 石虎不禁翻了个白眼,到底谁撞谁啊! 他对这个目中无人的廖翻译一直无感,所以也没客气,径直怼回去:“我当然有理,因为我视力正常,眼睛也没长在头顶上。” “你——”廖婉枫扬起手,作势就要打人。 石虎眯了眯眼睛,指着廖婉枫,“你打,你打!你敢打我就敢喊,正好让连长看看你的真面目,让他永远也不喜欢你!” 廖婉枫单恋严臻的事,整个维和步兵营都知道,可他整天跟着严臻,多少了解严臻的心思,严臻对廖婉枫,同他一样,完全无感,若非说有什么特别的,可能就是严臻顾念着发小的情谊,对发小的妹妹照顾得多一点而已,仅此而已。 廖婉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睛里顿时溢满泪水,她愤怒地跺跺脚,捂着眼睛跑了。 石虎挠挠头,心想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他看到远处的严臻和长安,又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他觉得,‘阎王’和‘女魔头’才是人间绝配,因为不论是从第一感觉,还是外形、气质来说,他们都是最相配的,最关键的,是严臻对待长安的态度,那股子霸道却又低调的宠溺劲儿,简直让他一次次惊掉下巴,要知道,他们的冷面连长,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像这样重视并关心一个女人了。况且,还有医疗队那暧昧火爆的一幕作为铁证,连长想赖也赖不掉…… 石虎摸着下巴,贼贼地笑了。 严臻将她身子稳住,又迅速收回手,他的视线睃了睃她修长的小腿,声音沙哑地说:“你的腿怎么了?” 长安眉心微蹙,忍着从腿里面传来的不适感,回答说:“麻了。” 她看着他,“你的嗓子……” 严臻垂下睫毛,挡住视线,语气淡然地说:“说话太多。” 不止说话太多而已,阳光下的严臻,绷着靑虚虚的下颌,眼眶四周的墨色,都证明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她把自己的水壶拿出来,拧开盖子,递给他,“喝点水吧。” 他瞥了她一眼,抿住嘴唇,冷淡地说:“不用。” 她默默地收回水壶。 他静了有两秒,开口说:“要麻烦你们的厨师去帮帮司务长,待会儿营地要给难民发放食物。” 长安点点头,看着他说:“我马上让他们过去。你要是,要是还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我总是在这里。 他嗯了一声,连再见也没说就转身走了,阳光毫无顾忌地宣泄而下,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背影显得愈发高大威武,她用手掌遮住头顶的烈日,目送他走远。 午饭由维和步兵营提供发放。 为了便于难民拿取食物,基地专门在难民聚集区设了一个食物发放点。 长安和孔芳菲帮着石虎他们发放食物。 因为基地条件有限,所以只能给难民提供粥,馒头和杂烩菜。 难民自觉排成长队,按顺序领取食物。 “再给一个?好吧。”长安拿起一个馒头,放进一个非洲女人的锅盖里面。 “asante。(谢谢)”黑人妇女感激地离开。 这时,忽然涌上来十几个饥饿的非洲儿童,他们将长安和孔芳菲团团围住,有一个孩子竟伸手去抢筐里的馒头。 “no!no!”孔芳菲伸手阻挡,却被旁边的孩子猛推一把,“啊——”她的脚卡在土坑里,惊呼连连的倒向地面。 这时,斜刺里横过来一条结实的手臂,插进她的腋下将她稳稳托住。 她徐徐睁开眼,却撞上一双明亮发光的眼睛,她怔住,只觉得心脏这一瞬间停止跳动。 “你……没事吧。”石虎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他,他的脸热燥燥的,却不好把怀里这个冒冒失失的姑娘推出去。 孔芳菲听到他的声音,才猛然意识到她现在的姿势是多么不雅,她羞愧地捂住眼睛,狼狈不堪的从这个蓝盔战士的怀里挣脱出来,“谢,谢谢你。” 石虎挠挠后颈,呵呵笑道:“你也太逊了吧,小屁孩儿也能把你推倒。” 没想到对方却像炸毛的小松鼠一样,冲他嚷嚷开了,“我才不是林黛玉呢!我有劲儿,刚才脚崴了,不信你看……” 孔芳菲刚想证明自己不是那么逊,可一转头,恰好看到长安拎着一个黑人小孩的后衣领,扬起巴掌。 “别打!” “经理!” 一时间,食物发放点静寂无声,所有的人都望着长安和那个黑人儿童。 孩子们也不捣乱了,他们收敛起笑容,神情愕然地看着这个眼神厉害的外国女人。 严臻也在看着长安,看到她表情错愕地收起手掌,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一黯,主动放开那个黑人小孩。 他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光,嘴角向下,撇出一道嘲讽的痕迹。 他在期盼什么呢? 一个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冷酷割舍的女人,他对她,还能有什么期盼。 他失望地垂下眼睫,转身,准备离开。 “asante kwa kuokoa mimi, asante.(感谢你救了我,谢谢。)”黑人小孩愣了愣,忽然上前,抱住长安,大声说道。 长安听不懂全部的斯语,但她听出里面有谢谢这个词汇,而且小男孩指着身后一个滚烫的粥桶,冲她露出感激的笑容。 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长安并不是要打这个孩子,而是怕他碰到粥桶烫伤,而主动替他挡住危险。 那高高扬起的巴掌,也是身体在旋转时做出的本能反应。 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喜欢庆祝的大树村村民还在队伍里舞动起来,表达对长安的谢意。 长安也很有感触,没想到一场不好沟通的误会竟被孩子童真无邪的举动给化解了。 她蹲下,扶着黑人小孩的肩膊,用不太标准的斯语说:“ninataka pia kukushukuru.(我也要谢谢你。)” 小男孩羞赧地笑了,他上前,紧紧搂住长安。 长安目光温柔地抱着他,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其他的孩子一看,嫉妒得不行,一窝蜂地冲上去。 瞬间,长安纤细的身影就看不到了。 石虎赶紧上前,把粥桶搬到安全的地方,他回过头,看到孔芳菲冲他竖起大拇指,他挠着后颈,嘿嘿笑了。 严臻看到长安真情流露的样子,那一刻,他内心的震动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善待整个世界的孩子,却独独对他们的骨肉如此的冷酷。想到那个无缘又无辜的小生命,他不禁痛苦地阖上双眼…… 第二百二十一章 沾光 此后几天,政府军和不明武装人员仍有零星交火,但没有再发生之前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出于安全考虑,龙建集团的五十名员工继续在蒙特里基地避难,但五十个人,再加上营区外的难民,库存粮食急剧减少,步兵营司务长向营长石光明汇报情况。 石光明凝思片刻,说:“我和联合国特派团联系一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这期间,步兵营除了战斗人员以外,其余的人每天减掉一餐,省出的口粮接济同胞和当地难民。” “那营部这边……”徐广全欲言又止。 “视同非战斗人员减餐,我也不例外。”石光明毫不犹豫地说道。 “可是……”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 “是!”徐广全神色肃然地应道。 石光明和联合国驻索洛托特派团总部联系后,得知全国粮食紧张,再加上局势持续动荡,物资根本运不过来。无奈之下,石光明只好向中国大使馆求援。 自从爆发武装冲突后,秦鹤山大使一直关注着蒙特里基地,得知维和步兵营为了救济同胞和难民陷入粮食短缺的境地,他连夜向政府交涉,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从首都筹措到粮食和新鲜蔬菜,由政府军护卫,送往蒙特里基地。 大使馆的车队驶入基地。 维和步兵营列队迎接,长安和员工站在末尾,神情激动地挥手。 车还没停稳,一道黑影就从车里跳下来,径直朝路旁的长安扑了过去。 “噢!安!我可想死你了!” 夹杂着热带季风味道的男子气息扑面袭来,长安错愕之余轻轻掀起嘴角,伸出手臂,抱紧这个行为失控黑人小伙儿。 “桑切斯,我也想你。” 桑切斯的眼睛里涌动着红潮,“我夜夜为你祈祷,安,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长安拍拍他的脊背。 桑切斯忽然面色一僵,他耸了耸鼻子,趴在长安身上闻了闻,立刻就捂着鼻子跳到一边,嫌弃地叫道“臭!安,你好臭!” 长安脸皮一烫,下意识地揪住衣角朝步兵营的队伍望过去。 看到只有附近的战士关注到他们,她不禁略松口气,劈手打了桑切斯一下,“你也像这样又是泥又是汗的在外面待几天试试,肯定比我还要臭呢!” 桑切斯指了指胡子拉碴的赵铁头,“像赵师傅一样……一样性格吗?” 长安回头看了看赵铁头,眉毛不禁抽了抽,“不!赵师傅比你好看,因为你长了胡子别人也看不见!” 桑切斯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画面,不由得哈哈大笑。 长安也跟着笑。 桑切斯围着长安跳起舞来,她单手扶额,一脸无奈地瞪着桑切斯。 索洛托人民啊,就是这样一个快乐的民族,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也会兴高采烈地跳上半天。 远处,石虎用极低的声音提醒严臻,“连长,那个黑人你认识吗?我看他对长安图谋不轨。” 严臻朝拥在一起舞蹈的男女瞥了一眼,眼里的乌云渐渐凝聚成一团深浓的墨色。 他转过头,哑声训斥石虎:“多管闲事。” 石虎咧咧嘴,一副我就知道你在死撑的表情,低声嘟哝了一句。 “说什么?” “没,啥也没说。”石虎紧抿着嘴唇,装出无辜的样子。 没想到秦鹤山大使会亲自来基地慰问维和官兵和as63项目的中方员工。 “石营长,我来看望大家伙儿了,你们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啊,索洛托人民和被救的中国同胞感谢你们啊!”秦鹤山紧紧握住石光明的手。 石光明张开嘴,惊讶地看着做平民打扮的秦鹤山,“大使,您,您……” “怎么?我不能来?”秦鹤山笑吟吟地望着维和官兵,挥手致意,“大家辛苦了!国家时刻在惦记着你们的安危!绝不会抛下你们不管!” “哗哗……” 石光明带头鼓掌,顿时基地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秦鹤山在人群中寻找老朋友的身影,看到了,他眼睛一亮,冲着那个气质特别的人影招招手。 长安小跑过去,伸出手,“大使,您怎么来了?” “大家都在这里,我不放心啊,亲眼看到你们都好,我才能睡着觉。”秦鹤山同长安握手,“员工都好吗?” 长安后退一步,“都挺好。” 秦鹤山点点头,却又诧异地看着她,“怎么站那么远,不想和我唠嗑?” 长安赶紧摆手,面皮泛红地解释说:“是,是我身上的味道。桑切斯已经嫌弃我了。” 秦鹤山打量着面容憔悴但精神尚佳的长安,“你们受苦啦。” “不辛苦。”长安指了指维和官兵,“他们才是真的辛苦。这些天,为了保护我们,他们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长安的视线掠过整齐的队列。 石虎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长,长安看我们呢。” 严臻的嘴角抽了抽,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你向使馆要的净水设备我已经带来了。你是这方面的行家,怎样能够迅速解决水源污染问题,让维和官兵喝上放心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秦大使说。 长安听到净水设备已经带来了,眼睛赫然一亮,她指着水塔说:“您放心,原因我已经找到了,只要把当初的井眼儿周围抬高加固,不让附近的污水流到井里,再加上净水设备二次消毒处理,战士们就能喝到清甜的井水了。而且,我还想给官兵建一个浴室,这里四季炎热,如果执勤回来,能洗个澡再休息,我想,他们工作起来会更有干劲!” 秦鹤山拍拍长安的肩膊,目光赞许地说:“给你记一大功!” 长安微笑摇头,“愧不敢当。” 他们的对话传到维和战士的耳朵里,却引来一阵骚动。基地条件有限,饮用水苦涩发臭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没想到这个气场高冷的女人一来,就把这个老大难问题给解决了。还有洗澡,天知道,他们有多渴望能在蒙特里基地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可基地板房有限,根本腾不出多余的房子当浴室,所以,平常只能趁着洗脸水,用毛巾擦擦脊背。 想到未来他们不仅能喝上又凉又甜的井水,而且还有专门的浴室洗澡,一想到那个画面,纪律严整的队列也跟着沸腾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朝长安望了过去,在他们看来,这个气场十足的女工程经理,简直比仙女还可爱。 要不是大使在这儿,他们非冲上去把她举起来不可。 石虎撞了撞身边的严臻,一脸不屑地看着周围兴奋讨论的战友,“连长,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沾了你的光吧。” 沾光? 严臻转念一想,再也忍不住踹了石虎一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石虎嘿嘿笑着,手指沿着嘴唇虚虚滑到头,“坚决保守秘密!” 严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里有你 秦鹤山大使到营地后,亲切看望了维和官兵和as63项目员工,详细了解他们的情况,之后,他来到医疗分队,亲切慰问医务工作者和病患,在医疗分队工作一线,除了查看医疗救助工作开展情况,还认真听取了分队长孔医生对疟疾治疗的看法和建议。 后来,他又视察了基地的应急战斗分队和后勤保障分队,在听了一连长严臻的汇报后,秦鹤山大使不禁朝这位英俊的军官多看了几眼。 听石营长介绍说,这个连长可不简单,他不仅是国内名校的毕业生,而且还屡获战功,是全军不可多得的军事指挥人才。 而且,只是听他汇报就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他的身上有军人的英武和果断,还隐隐透出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独特气质。 秦鹤山颔首,望着在场的维和军人说:“我谨代表中国政府和中国驻索洛托大使馆全体工作人员向维和官兵和同胞表示深切的问候和敬意。” 他充分肯定了维和部队取得的成绩,“‘军事力量走去’和‘国企走出去’都是国家发展的战略,大家要继续发扬优良传统,克服艰苦条件,把中国军人的形象,国企的形象在非洲树立起来,展示出来!大家在工作之余,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我们平平安安来,也要顺顺利利完成任务,平平安安回家去。” “哗哗……”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秦鹤山之后又去营地外围看望了大树村的难民,他给每个儿童都带了礼物,难民点一片欢声笑语。 临别之前,秦鹤山叫长安过来,“你出不去,外面情况不了解,但我知道,你一定牵挂着as63项目,对吗?” 长安呼吸一紧,眼神激动地望着秦鹤山,“工地……” “桑切斯已经悄悄去看过了,之前交付使用的公路有几处破损,需要修复,在建工地就要糟糕一些,毕竟离交火点很近,总之,情况比预想中要好,而且我也清楚,不论工地在与不在,你总是那个能创造奇迹的人。”秦鹤山眼睛亮亮地说。 “秦大使……”长安神色震动地望着秦鹤山。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应该不用被送回国了。”秦鹤山说。 不用回国? 那,不就是…… 长安的眼睛里爆出一团光亮,她情不自禁地握住秦鹤山的手臂,“您是说……” 不再打仗了? “嘘!”秦鹤山笑着提醒她。 她会意点头,朝大使露出灿烂的笑容…… ************************************* 经过长安和员工加班加点的努力,基地水源改善工程很快就竣工了。 “长安,这水能直接喝吗?”石虎弯着腰,像小孩一样好奇地抚摸着新装上的水龙头。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长安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石虎挠挠后颈,有点不敢试,“嗤!胆小鬼!”一旁的孔芳菲不屑地瞥他一眼,弯下腰拧开龙头,接了一捧水,直接喝掉了。 石虎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孔芳菲,长安正觉诧异,孔芳菲却忽然面泛红潮地捂住胸口,羞愤不已地呵斥石虎:“你,你流氓!” 长安和赵铁头唰一下盯着石虎。 石虎举起双手,涨红脸辩解说:“我没有看到,啥也没看到!” 刚才孔芳菲弯腰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有一个白白的东西一晃,紧接着他就变成流氓了。 可那东西…… 孔芳菲一听,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她噔噔噔冲到石虎面前,抡起胳膊就打石虎,“你混蛋!” 体格魁梧的石虎动也没动,任她挠痒似的打着。 孔芳菲气跑了,石虎还傻站在那里,长安用拳头压住嘴唇,重重地咳了一声,朝石虎晃晃脑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孔芳菲的那点小心思,她早就知道了,就这个石虎,傻呵呵的,一看就知道没谈过恋爱。 石虎挠挠后颈,追孔芳菲去了。 赵铁头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嘿嘿笑道:“难不成,这军事基地还成鸳鸯窝了。” “胡说八道什么!”长安蹲下,捡起一把手钳放进工具箱。 赵铁头笑了笑,朝她睃了一眼,大着胆子说:“我听说严排长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长安手指一顿,没有说话。 严臻送秦鹤山回首都,已经去了一天。 “经理,我大着胆子说句话,行吗?”赵铁头忽然说道。 长安看看他,没有言声,也就是默许的意思。 “其实,我觉得严排长他心里有你。你别瞪我,等我把话说完。为啥我会这么说,你还记得他去营地救我们那次吗,我仔细观察过了,他看的眼神,他救你的动作,包括他对你说的话,真的,那分明就是以你为重呀!连我和先水都看出来了,你咋可能看不出来呢。这些天,你故意躲着他,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跟他……” “行了,你这是说一句话吗?我看,就是我太惯着你们了,居然连我的私事你们也要插一脚,是不是?”长安皱着眉头说。 赵铁头飞快地睃了她一眼,低下头,小声嘟哝说:“明明也喜欢严排长,却不承认……” “赵铁头!”长安板起脸。 赵铁头拎起工具箱,朝身上一背,指着快要竣工的浴室板房,“我去看看先水啥时候能盖好,他说今天就能洗澡了。” 长安看着赵铁头的背影,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苦涩滋味。 他的心里,真的有她吗? 那为何昨天他离开的时候,与她打个照面,却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 他是恨她的。 她能感觉得到。 五年来,她一直都能接受的结果,为什么重逢之后,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改变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她似乎越来越关注他了,每次相遇,她都会情不自禁的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还是如之前一样冷漠,估计是受够她了,受够了与她这样尴尬两难的相处模式。 她何尝不难受呢。 现在最怕的不是外面的炮火,也不是受损的工地,而是怕他们之间再有什么纠葛,怕他用那双能够洞悉人心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质问她隐藏的秘密。 她的秘密…… 炽烈的阳光下,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却看到身板挺直如松,脸庞透出刚毅之色的严臻朝她大步走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喝水男孩 严臻看到她愕然起身,明晃晃的阳光下,她的脸庞有些发红,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细腻的皮肤竟连一个毛孔也看不出来…… 谁能相信呢,她竟已36岁了。 都说三十岁,是女人的一道分界岭,可在她的身上,却只看到岁月对她的优待和宽容。虽然青春不在,可褪去桃李之年的青涩,她的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成熟而又独特的魅力。如窖藏的上好红酒,越是老旧,越是香醇。她的美,不是迷人的容貌和妆容,也不是高雅的举止和修养,而是面对危险和困难时,那份不服输的坚强。 善良、率直、坦荡,却绝不甘于平凡地活着。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严臻喉头一紧,目光在她的脸上凝滞了一下,语气冷淡地问她:“听说水管可以用了?” 她怔了怔,可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哦,可以了,你要用吗?”她朝一侧让出位置。 他弓下腰,拧开水龙头,捧着清凉的水流洗了洗脸,之后又捧着喝了几口,关住水龙头,起身看着她说:“我要去难民点送水,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看到那双和记忆重叠的小鹿一样闪着光芒的清澈黑眸,他不禁心口一烫,微微垂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她愣了几秒,“好,我跟你去。” 两个同膝盖一般高的水桶,盛满井水,他俯身一使力,‘嘿!’拎起来就走。 她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意识到什么,抓起水瓢,就追上去,“我帮你,你的胳膊……” “不用!”他目不斜视地说。 两人穿过营地,来到难民点附近的草坪,他放下水桶,朝附近几个正在玩耍的黑人小孩招招手,“kunywa maji!(喝水)” 孩子们蜂拥而至,严臻低下头,抚摸着一个黑人小男孩的头发,让他通知大人们过来取水。 有小孩跑远,去临时搭建的塑料棚下报信,剩下的孩子都挤在水桶前,拉着严臻的衣服,眼神渴望地指着水桶,又指指干裂的嘴唇。 自从上次抢馒头事件后,这些黑人孩子忽然变得守规矩了,不论是领餐还是取水,都非常守秩序。 严臻打了个手势。 孩子们迅速按照高低个子排好队。 严臻朝他们竖起大拇指,而后朝目光僵直的长安伸出手,“水瓢。” 长安愣了愣,才赶紧把水瓢递给他。 他弯腰舀了一瓢水,然后示意孩子们传递着喝水。 孩子们饮用着清甜甘冽的井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光着脚,满身是土,非常瘦弱的黑人男孩哭了起来,他因为年纪小,个头又小,所以一直够不到水瓢。 他踮着脚尖,一边哭泣,一边用手去接漏下来的井水解馋。 严臻见状,上前把水瓢要过来,然后蹲下,把水瓢凑近哭泣的黑人小男孩。 男孩立刻止住哭声,就着水瓢边缘,咕咚咕咚喝将起来。 严臻目光柔和地望着小男孩,伸手,将男孩掉在胳膊上的背心肩带拉起,扶正。 小男孩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看他,嘴角一边喝水,一边上扬…… 长安忽然觉得眼里像是跳进去几颗火星,灼痛到发烫,她匆忙用手背盖住眼睛,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 她没想到,没想到他在天真无邪的孩子们面前,是这样的真情流露。 他爱这些孩子。 他以前就喜欢孩子,是她忘了…… “你怎么了?”耳畔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她迅速收手,却仍旧眼帘低垂地说:“哦,没什么,可能阳光太刺眼了。” 严臻的视线在她的眼角停顿了一瞬,而后,转开头,说:“过去帮忙。” “好。”她绕过他,走向取水点,拿起水瓢,大声招呼难民排队。 严臻静静地看着她。 树冠巨大的蝴蝶树下,她那夸张而又笨拙的动作,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抬起头,他眯起眼睛,盯着成为黑点的太阳,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是啊,是他忘记了,看似温暖光明的阳光也是会灼伤人的…… *************************** 口粮和饮用水的问题解决之后,基地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as63项目人员的住宿问题。 军用帐篷有限,且闷热潮湿,不适合长期使用。 长安这一天都在纸上写写画画。 孔芳菲凑过来一看,不禁讶然问道:“你要盖房子吗?” 一个形状奇特的房屋构造图跃然纸上。 长安举高画纸,问孔芳菲:“你看,这房屋像什么?” 孔芳菲凝神端详,片刻后,她目光闪闪地指着大树村的难民,“是他们居住的茅草屋!不,茅草屋有泥墙,这个没有,我觉得更像是他们的工具房,没有墙,像凉亭一样,可这个悬空的底架不像,它更像是我们少数民族的吊脚楼,脚架却没那么高。哎呀,经理,我糊涂了,这到底是哪里的房子啊。” 孔芳菲看着画纸上从未见过的建筑,忍不住困惑地望着长安。 长安莞尔一笑,指着画纸解释说:“你猜对了,它就是非洲茅草屋和中国吊脚楼的结合体。之所以没有设计墙面,是便于后期拆除,悬空木架则是为了阻隔地面的潮湿,芳菲,我打算利用水塔边的空地建几个这样通风透亮又便于拆除的茅草屋,解决我们的住宿问题。” 一听有睡觉的地方,孔芳菲乐得差点没蹦起来,她惊喜不禁地抱着长安,用力摇晃,“太好了,经理,我们能躺下来睡觉了!” 长安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周围的员工被孔芳菲的叫声吸引,纷纷围拢过来,他们看到长安设计的房子,都觉得很不错。 邓先水拿着设计图说:“盖房子、修路我们是老手,可材料咋办?” 长安指了指基地外的灌木丛和成片的大象草,“建筑材料全都是现成的,而且,还能帮维和部队省去除草的大麻烦。” “对啊!我咋没想到呢!”邓先水神情懊恼地敲敲脑壳,“瞧我这猪脑子!咋这么笨呢!” “哈哈哈……”员工们都被邓先水逗笑了。 石光明营长正为基地住宿问题头疼,没想到长安会带着设计图主动找到他,说他们可以自行解决住宿问题。他心里纳闷极了,觉得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基地除了几袋用剩下的水泥之外,再也拿不出多余的建房材料了。 可他低头一看图纸,不禁心花怒放。 这聪明而又实用的创意,只有她才能想得出来。 “石营长,您别担心,这四间茅草屋我们离开前会全部拆除,不会留下一丝痕迹。”长安向他保证。 “同意!需要人手,随时去找一连长,他会帮你。”石光明大手一挥,当场拍板。 第二百二十四章 豆豆 等到茅草屋宿舍正式动工那天,蜂拥而至的维和战士却把长安和员工们吓了一跳。 他们中很多人刚从哨位上下来,脸顾不得洗,早饭也顾不得吃就自发赶来帮忙。 “你们……”长安拦住头戴蓝盔的严臻。 石虎却冲她眨眨眼,“你们为我们办了那么多好事,我们就帮你们一次,这不过分吧,是不是啊,战友们!” “是!”战士们响亮回答。 长安神色复杂地收回手。 “嗨!严排长!你也来了!”赵铁头冲严臻挥手。 严臻点点头,径直朝散落在地上的粗树枝走了过去,邓先水主动上前,搭住一个战士的肩膀,跟他聊了起来。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很快就各司其职,找到适合的工作,干得热火朝天。他们一边搬运建房材料,一边向老员工请教盖房子的知识。 很快,这一小片工地就充满了勃勃生机。 长安眼眶发涩地望着这一幕,内心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流淌。 忽然,身旁的孔芳菲传出一声惊叫,“妈呀!” 她诧然抬眸,却看到亮灿灿的晨光里,一群年轻的战士只穿着军用背心,露出健美发达的肌肉。 “妈呀!这也太man了吧!经理,你看,那个严连长,哦买嘎扥,标准的sexy man!你看他的身材,啧啧啧!真的是穿衣有型,脱衣有料!经理,我怎么觉得鼻子有点热,你看看,我是不是爆鼻血了!”孔芳菲语无伦次地说。 长安无奈地摇摇头。 像是察觉到有人偷看,石虎一个激灵,把衣服又套回去,发觉是孔芳菲在看他,又看到小丫头片子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十分搞笑,于是,故意把作战服脱掉,仅剩军用背心,像健美先生一样,手臂微弯,向她展示傲人的肌肉。 “完了完了完了……”孔芳菲晃了晃,捂着胸口,抓着身边的长安。 什么完了? 长安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我真的堕入情网了!经理,你摸摸我的心跳,感觉一下,是不是特别快!”孔芳菲拉着长安的手扣在胸口。 这丫头! 长安扑哧一笑,装模作样地感觉了一下孔芳菲的心跳,点点头,说:“我看你呀,不是堕入情网,而是中了一种叫石虎的毒。” 孔芳菲一愣,面颊顿时飞起两坨红晕,“你……怎么知道。” 她做得很出格,很明显吗? 长安朝远处那抹健硕的身影睃了一眼,语气低沉地说:“我也恋爱过,当然明白你的感受。” 孔芳菲却被长安勾起了好奇心,她缠着长安,“经理,你和我说说呗,你以前是怎么谈恋爱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谁先追的谁?”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长安的心里涌起一阵苦涩的感觉,她拍拍孔芳菲的肩膊,低声敷衍道:“等以后,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告诉你。” 孔芳菲还想再问,却看到长安已经换上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专注于手里的工作,只好悻悻作罢。 可她还是很好奇,那个隐藏在长安背后的男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让他们的高冷女王念念不忘的男人,那该有多优秀啊,估计地球都盛不下了吧…… 宿舍施工一共持续了两天,当造型别致功能实用的茅草屋顺利竣工后,竟成为基地一道独特的风景。 拉卡和隆达对茅草屋情有独钟,他们甚至央求长安,恳求她从基地搬走时,把这几幢茅草屋送给他们。 而挂了蚊帐的茅草屋,因为通透清凉,又被战士们眼红嫉妒得不行,可部队有纪律,他们只能在闷热的板房里休息。 长安每天都要去医疗分队探望雷河南和李振翔。经过孔医生和李磊的精心治疗,李振翔恢复得很快,倒是雷河南,因为不听医生的话,过早活动导致腹部创口二次发炎,被孔医生禁足,只能待在病房里。 “铛铛——” 雷河南听到门响,立刻警觉地扶着床边,躺到床上。 他眼神无辜望着大门,“请进。” 门开了,长安拿着一盒洗净的圣女果,走到病床前,冲着雷河南晃了晃,“云龙从部队的菜园子偷的,给你解解馋。” 雷河南毫不客气地抓了几个红通通的果子,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长安坐在床边,作势就要撩开被单,查看雷河南的伤势。 “乱看啥!”谁知雷河南猛地压住被单,黝黑的脸上腾起一片可疑的红云。 长安皱了皱眉头,轻轻丢掉被单边缘,语气不屑地说:“你当我爱看啊。不就是没穿裤子吗!” “你!”雷河南顿时脸红心跳起来,他指着面不改色的长安,手指抖了抖,“你就是个女流氓!” “对!不仅是女流氓,还是女魔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是再敢私自下床,我就让你在这儿呆一辈子!”长安眼神锐利地瞪着他。 雷河南的嘴角抽了抽,脸上露出愤懑之色,可最终,他还是选择服软,“行啦,我错了还不行嘛。” “记住了?”长安看着他。 他点点头。 她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把水果盒推到他面前,“吃吧。” 雷河南呵呵笑了笑,抓了几个果子,又朝她推回去,“你也吃。” 长安拿了一个果子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顿时一股清甜微酸的汁液就在口中爆炸并弥漫开来。 她享受地哼了一声,朝雷河南望过去。 谁知雷河南也在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两人视线一碰,她心中一震,低头就要闪避,可雷河南却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地说:“长安,你还想逃多久?” 长安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得发青的指尖,低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你别跟我装糊涂!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长安!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你一直在跟我装糊涂,一直在回避我!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是他?我就知道,就知道他一出现你就完了,可你清醒一点吧,他已经不爱你了,长安,你不能用后半生的幸福为他陪葬!”雷河南身子拱着,腹部传来阵阵剧痛,可他不想管,他知道,如果再等下去,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长安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我不打算再结婚……” “为什么不结婚!因为豆豆吗?因为他是你和严臻的孩子,所以你宁可牺牲后半生的幸福,也要护佑你的豆豆!”雷河南大声吼道。 “啪!”长安重重扇了雷河南一巴掌。 这时,病房外的走廊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猛地顿住脚步……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三高小朋友 虽是闷热的旱季,可病房里的气氛却一路降至冰点。 雷河南偏着头,眼神晦涩难明地盯着地上的圣女果,那星星点点的红色,衬得地面愈发黯沉。近处,传来阵阵急促却又压抑的呼吸声。 他用拇指擦了擦嘴角,忽然,模样古怪地笑了。 “我不会道歉!”长安腾地立起,却没马上离开,她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你答应过我什么,希望你还记得。如果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她毅然离去。 门咣啷一声合拢,雷河南眼眶通红地盯着大门,片刻后,他重重倒向枕头。 虽然预想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可没想到真的发生后,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竟然无耻到用她讳莫如深的隐私去挑衅她的底线。 她当年经受了什么,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整个孕期被剧烈的妊娠反应折磨得形销骨立,一米七多的个子,到了临盆前也才只有九十多斤。项目上的人,除了他无意中窥知她的秘密,再无其他的人看出她是个孕妇。 临盆前半月她回国生产,他不放心,预产期过了一天他就迫不及待的给她打电话,谁知接电话的却是她的弟弟长宁。长宁像是知道他是谁,没有回避,也没有遮掩,而是声音哽咽地告诉他,长安正在手术室里抢救,生死未卜。 他那一刻像是堕入阿鼻地狱,从身体到心灵都在承受着痛苦的折磨。他苦苦哀求长宁,不让他挂电话,就这样,两个相隔万里的男人在电波两端默默无语,凝神祈祷,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他才听到医生宛如天籁般的声音:“母子平安。” 他一下子从地狱跃上幸福的天堂,世界上最陡的过山车也没他这段起伏剧烈的经历刺激。 所幸,她没事,她熬过生死劫,并且有了一个与她骨肉相连的儿子,长凌。 长凌,小名豆豆。这个出生时仅有三斤二两的小东西,这个让长安寝食难安,牵肠挂肚的小东西,如今竟成为班里个子最高的小朋友。 不仅个子最高,长得最帅,而且还是‘三高’。 ‘三高’是什么? 高智商、高情商、高逆境商。 前面二者毋庸赘言,这个高逆境商,也就是aq,aq是adversity quotient的缩写,是一个人面对逆境的能力, 而豆豆具有高逆境商的能力,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因为他和豆豆是好朋友。 成为好朋友不用非得见面才能交流,现在科技发达,智能手机成了联络感情的重要工具,而各种社交软件鳞次栉比,如雨后春笋一样涌现出来,而豆豆每一样都玩得转。 而他从初期的只是聊聊天逗逗趣发展到几天不和豆豆见个面就会心灵空虚的状态。 豆豆很忙,除了上幼儿园,他还要带着拉布拉多犬‘雷奥’遛弯,还要学英文,学书法,所以,不是每次发视频请求,豆豆都会接受。 但豆豆是个非常善良而且记忆力惊人的小家伙,有时他发了视频请求豆豆没接,而他忙别的事已经忘了这件事,可是豆豆总会在他休息的时间主动联络他。 “对不起,雷公叔叔,我刚才和‘雷奥’在外面玩,没有听到,你生气了吗?”豆豆用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奶音,再加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瞅着他的时候,他从头发丝到脚趾都被豆豆的眼神融化掉了。 世界上怎么能有豆豆这样可爱的生物呢。 每次见到他,都想把这个小家伙揉吧揉吧塞兜里随身带着,想念的时候,就掏出来看一看。 与求知欲旺盛到令人恐怖的小家伙成为好朋友,也是需要用心和努力的。视频日常,除了回答他无限多的十万个为什么,更多的,他会带着手机,带着万里之遥的豆豆去见识异国的风土人情。 可能是遗传原因,小家伙平常就喜欢看国家地理节目,所以那些陌生而又生动的画面,激发了他强烈的兴趣,渐渐的,聊天范围广了,聊天时间也变长了,而豆豆对他的称谓也从最初客气疏离的雷叔叔变成了雷公叔叔。 所以,有一天,长豆豆小朋友拧着浓黑的小剑眉告诉他,他遇到困难了。 当时的对话他还记得。 他调侃问:“许若依不喜欢你了?” 许若依是豆豆的同学,班花,曾经有一段时期,豆豆经常把许若依挂在嘴边。 “才不是呢。雷公叔叔,许若依没有不和我玩,而是,而是我发现爸爸妈妈吵架了。” 长宁? 他心中一紧,问:“他们当着你的面吵了?” “没有,我偷听到的,他们关在屋子里面吵架,妈妈还哭了。”视频画面里,豆豆蔫蔫地趴在桌上,那模样看得雷河南一阵揪心。 “叔叔帮你好不好。叔叔劝劝你爸爸,让他们和好。”雷河南试探着说。 豆豆考虑了片刻,竟出人意料地拒绝了,“我会自己看着办。他们关起门来吵架,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最爱我了,我要自己想办法让他们和好。” 雷河南惊讶极了。 这是一个四岁孩子说的话吗? 连父母关起门吵架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个细节他都记在心上。 本以为他不过是孩子心性,说说罢了,可几天后,他们再次视频的时候,这小家伙鼻子朝天牛哄哄的对他说:“爸爸妈妈和好了。” 嘿! 他好奇地问他怎么办到的。 他四顾看看,低声对他说:“你谁都不要告诉呀。我让保安叔叔送我去医院,然后让他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爸爸妈妈很快就来了,看我没事,他们特别高兴,然后,我就把他们的手牵在一起……” “哧哧!”小家伙笑得贼贼的。 雷河南震惊之余,脑子里忽然蹦出了高逆商三个字。 智商好的人只能是书读得好,情商好的人则可以成大事,而逆商高的人才能成为人上人。 当一个人面对逆境或挫折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像豆豆这样,很明显就是aq高的表现。他得知父母吵架后,虽然年幼惶急不安,可他没有悲观失望,而是发挥自己最大潜能,想出办法克服困难,最终获得成功。 这怎能不令人感到惊奇赞叹呢。 想想他的亲生母亲,又觉得理所当然。她生出来的儿子,又怎会比她差呢。 可这个一出生就被长安交给弟弟抚养的小家伙,浑然不知自己又敬又怕的姑姑,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第二百二十六章 豆豆是谁 豆豆是有些害怕‘姑姑’的。 他们曾在视频里聊起这件事,他试探地问豆豆,问他为什么害怕长安。 素来讲话磊落干脆的豆豆难得扭捏了半天,才小声嘟哝说:“姑姑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总会停下来盯着我看,我,我觉得怪怪的,而且,她也不爱笑。” 他的心口闷疼,看着手机画面里天真无邪的豆豆,他神色黯然地说:“你……姑姑很爱你,在这个世界上,她才是最爱你的人。” “为什么呀?爸爸说,姑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不是应该最爱他吗?爸爸妈妈才是最爱我的人,我也最爱他们。”豆豆噘着嘴说。 雷河南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呼吸起来又闷又痛。 要是长安听到豆豆的话,她该有多伤心…… 恍惚之间,他竟未看到豆豆一直给他使眼色,等到手机被人抢走,他才猛地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长安……” 她什么时候来的,他竟一点没察觉。 想到她可能听到他和豆豆的对话,不禁一阵紧张,朝她望过去。 她侧过身,正和视频里的豆豆聊天,她神色平静,嘴角微弯,看不出丝毫情绪上的波动。 他松了口气,直到她把手机还给他,他才调侃说:“你这人属猫的吗,怎么进来都没声音。” 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晚上,项目加班,他出来上厕所,却无意中看到院子里的长安。 异乡的月亮,把她脸上的怅然和失落照得纤毫毕现,听到脚步声,她飞快地擦了擦眼角,转身,已是冷静淡然的长经理。 可那令人揪心的一幕,却像是长在他的脑子里,让他想起便无法安心。 终于有一次,他找到长安,主动问起当年的事。 他质问她,明明爱之深切,为何生而不管。 她像那晚一样,身子娉婷地站在月光下,眼神清清亮亮地看着他,说:“不健全的家庭对孩子造成的伤害,你想让豆豆也尝一次?我宁愿他当我是一个不易亲近的姑姑,也不愿让他在世人异样的目光下长大。” 他顿时语塞。 是啊,他们曾聊过这个话题,不健全的家庭对孩子的伤害,真的是会影响终生。 他和长安姐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可长宁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万一他嫌弃豆豆……”他担忧地说。 长安摇摇头,“宁宁不是那样的人,你多虑了。” 他悻悻闭嘴,承认自己开始口不择言,长安同长宁是患难姐弟,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能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要不是极度信任,长安也不会把自己视若生命的豆豆托付给他。 从那以后,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在豆豆面前说长安的好话,并且‘带着’豆豆去条件艰苦的工地,去重新认识他的‘姑姑’。 这招果然见效,豆豆对长安铁腕女强人的形象崇拜得不得了。在他看来,除了威风凛凛的解放军,就是姑姑最厉害了。 哦,豆豆还崇拜解放军。 从抓周抓到一把手枪开始,到外出看到军人就目不转睛,再到百看不厌的阅兵式和军事节目,他甚至对爸爸妈妈说,长大了他要当解放军。 他拥有自己的枪械库,大大小小,不同型号的玩具枪和模型摆满卧室,有时和他正聊着天,他就会抓起一把枪,冲着手机屏幕哒哒哒哒放一梭子,把他吓一跳。 每当这个时候,豆豆就会开心大笑。 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和他……他的亲生父亲,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都说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它衍生出来的关系也是世界上最微妙的关系。 或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竟会让长安在万里之遥的非洲大陆与严臻狭路相逢,这几万分之一,甚至是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就被他们碰到了。 而长安的心,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从开始到现在,除了严臻之外,她从不允许任何人的进驻。 是他太傻,太爱幻想了。 以为多少年的默默付出终会有所不同,可殊不知,一旦挑开这层遮羞布,他们的关系将会万劫不复。 他用手背遮住眼睛,懊恼地痛骂自己,“雷河南,你这个笨蛋!笨蛋!” “铛铛——”门又响了。 他知道不会是长安,所以依旧盖着眼睛,声音沉闷地应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无声无息地合拢。 以为是医生来查房,他动也没动,撩开被单,露出赤裸的双腿。 可半天却没人上前检查他的伤口,就连呼吸声,也听得不十分真切。 他察觉到异样,猛地收手,睁开眼睛。 “是你!” 竟是他! 他警觉地瞪着面前这个体格魁梧的男人。 严臻卸下蓝盔,放在床尾,用脚尖踢走地上的圣女果,扯过一把椅子,稳稳坐下。 雷河南被那道深邃的目光盯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扯过被单,胡乱盖在身上,拧着眉头,质问严臻:“你想干什么?” “豆豆是谁?”严臻忽然开口说话。 雷河南表情骤变,他目瞪口呆地瞪着严臻,嘴唇微微翕动,来回往复几次,才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大声说道:“你管豆豆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臻眯起眼睛,目光像锐利的刀刃一样盯着神色极不自然的雷河南,“你不说,我就去问她。” 雷河南的眼里升腾着怒火,他气愤地指着严臻,“你别去打扰她!你把她害得还不够惨吗?” 严臻掸了掸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撩起眼皮,看着雷河南,“所以呢,你还是跟我说实话。豆豆是谁?他是谁的孩子?” 雷河南涨红脸,“是,是长宁的,长宁的孩子。” “噢?长宁的。可我刚才怎么听到你说,豆豆是我和长安……” 严臻话未落尽,雷河南就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偷听!你!” “啪!”严臻猛拍了下床体,站了起来。 “那你就是承认了!豆豆……”严臻蓦地顿住,眼里的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那浓墨之下的惊涛骇浪却令人心惊,“豆豆,是我和长安的骨肉!”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回忆(一) 长安一口气走到空无一人的水塔边,才停下脚步。 身旁浓郁深绿的大树被大风吹得簌簌作响,眺望远方,是气势雄浑的坎贝山,这里草木茂盛,是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栖息的天堂,这里全年炎热,没有四季更迭,只有旱季雨季之分。 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三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砾,她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as63项目所经之地的每一处山坡,每一处转弯…… 可在这漫长的1095天里,她却只能把有限的75天留给长凌。 长凌的名字。 取自于壮志凌云的崇高意境。她希望长凌拥有一颗不平凡的心灵,长大后像鹏鸟一样展翅高飞,越过世间一切的艰难险境。 她视若生命的孩子,如同天使降临人间,给她晦涩黯淡的生命带来了无尽的惊喜和感动。 生产时遭遇大出血,每次在生死边缘游离挣扎的时候,总会被腹中生命顽强的与命运抗争的斗志拉回来,他似乎在用行动拯救她,告诉她不要放弃,不要丢下他。 她怎么舍得抛弃他呢? 从犹豫不决丢掉药片到证实怀孕的彷徨和无措,她曾几次站在王向春的门外,几次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跟他说她不去恩特斯了, 她要这个孩子。 可身上的责任却不容许她这么办,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工程,而是代表着国家,代表着集团的声誉。她就像是一个听到冲锋号的战士,已经跳出战壕准备冲锋陷阵,这个时候,要她退缩,当个逃兵吗? 不,她做不到。 婆婆恶言相向,情敌步步紧逼,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想过放弃腹中生命。 因为她爱严臻,这个如同坎贝山一样坚强,如同香淞海一样胸怀宽广的男人,是她对婚姻全部的信念与支撑。 她以为,他能与她一起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可他却让这一切努力与坚持都化为乌有,雨夜中她亲眼目睹那一幕惊心动魄的背叛,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婚姻的堡垒宛如沙子砌的城堡轰然间倒塌。 她心若死灰,提出离婚,他却以孩子为由,坚决不同意。 她思虑再三,主动找到妇科医生马晶,恳请她帮忙演一场戏。马晶当时陷入两难,一方面事关重大,她怕自己承担不了后果,另一方面,她又被她描述的未来愿景所诱惑,想成全小姑子。 “我会做掉孩子,你不用有顾虑。”她记得,当时,她对马晶说了这样一句违心的谎言。 马晶知道她不可能怀着身孕出国工作,这才下定决心帮她。 这才有了医院那刺骨锥心的一幕…… 在恩特斯工作期间,最大的困难不是掩饰她怀孕的真相,也不是剧烈的妊娠反应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而是每当黑夜降临,在万籁俱寂的异国他乡,那种浸入骨髓的孤独和失落感,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夜夜将她吞没。 她觉得自己就要患上忧郁症了。 可在这个时候,又是腹中的生命,用一次顽强的胎动,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那一刻,她与腹中的小生命是心灵相通的,忍不住泪流满面,转身的时候,却意外见到面露诧色的雷河南。 这个总是对她大吼大叫,因为一个数字,一个技术细节同她针尖对麦芒的技术总工,却在无意中窥知她的秘密之后,神色复杂地建议她早做打算。 是啊,她不可能把孩子生在恩特斯。 只能回国。 可孩子呢,出生后跟着她回恩特斯吗? 不。 她立刻就否决掉这个念头。 工地环境恶劣,员工来了大半年时间都还在适应期,他那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这里的寒风和冷雨。 可孩子出生后交给谁。 她彻夜难眠,第二天,她主动联系长宁,跟他坦白自己的处境和想法。 原以为长宁会愤怒地斥骂她,或是因为心疼她而伤心哭泣,可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长宁在电话里足足沉默了两分钟,才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对她说:“回来吧,有我呢。” 那一瞬间,她的泪水像是从失控的闸门里喷涌而出,冲开冰冷封闭的心灵枷锁,洗去内心的黑暗和脏污。热烫的,感动的,发泄的泪水肆意流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能哭,一直到手机被人抢走,而她的手里多了一条毛巾,她才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的雷河南,跟他说谢谢。 项目人员每年有一个月轮休。她利用这一个月假期回国生产,临走前,她把工地托付给项目副总和雷河南,送她那天,雷河南把一个红绳穿着的木牌挂在她的脖子上,他跟她说,这是恩特斯的祈福牌,能够护佑人平安。 她从雷河南那双灼热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她很明显地回避了,她要让雷河南知道,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对其他人付出任何感情,她的心,不是死了,而是早就不在她的身体里面了。 回国生产,已经在律界站稳脚跟的长宁为她安排好一切,只是没想到还会有难产这道生死关在等着她。 几次昏迷的当口,她似乎都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她问医生,当时,她喊的是谁。 医生告诉她,“闫震还是言真,我听不真切。当时你特别执着,我就出去和你的家属说了,说让闫震准备一下,必要时候进来陪着你生产,可是你的家属却说,这个叫闫震的来不了。” 严臻。 她喊的是他! 那一刻,再多的词汇也形容不出她内心复杂的感受,痛是真真切切的,可其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盖住了痛楚,让她揪着被角,闭上眼睛,无声地颤抖流泪。 护士抱着长凌来让她看,说看一眼,她就要把这个折磨妈妈的小家伙送进暖箱了。 在看到长凌之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亲的伟大和无私,可真的看到那只有豆子大小的婴孩,看到他乌黑的头发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一刻,她的心顿时化成一汪春水,柔软到自己也惊奇的地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回忆(二) 襁褓里的小家伙,像是发出邀请一般,朝她伸出又细又小的粉红色的小手。 她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轻轻碰触着他的指尖,没想到他竟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手指。 她捂着嘴,眼里闪动着惊喜的泪花。 护士笑吟吟地夸赞说:“他啊,知道自己错了,这是向妈妈道歉呢。小家伙,真聪明!” 她握着他的小手,不停地亲吻,“妈妈怎么会怪你呢?我要感谢你,是你的到来,给妈妈的人生带来新的希望。” 小家伙张开嘴,竟然打了个哈欠,似乎不耐烦听她这么说,护士哈哈大笑。 生产完第二天,一个意外的客人赶到病房看望她。 她激动地伸出手,“常妈妈!” 远在朔阳的常月梅到上海来了。 见到她羸弱憔悴的模样,常妈妈禁不住落泪,她走到床前,拉起她的手,就打了两下,“你这个糊涂娃娃!你是要让常妈妈心疼死吗?” 她抱着常妈妈放声痛哭,似乎想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倾泻出去。 常妈妈是接到长宁的电话,特意从朔阳赶来照顾她月子的,其实也不是整月,从前到后算起来,不过半个月而已,她出院后住在长宁家里,常妈妈除了悉心照顾她的身体,还经常去医院看望仍在住院的豆豆,豆豆这个小名就是常妈妈起的,她说按照朔阳的风俗,小名越是叫得普通,长大越是有出息。 常妈妈是真喜欢豆豆,原本她只是来照顾她的月子,可谁知她离开上海以后,常妈妈又帮着长宁夫妇照看豆豆,一直到豆豆上幼儿园,她才依依不舍地回朔阳老家。 有常妈妈在,即使她远在异国他乡,心里也无比的踏实。 她把豆豆交给长宁夫妇抚养一事,常妈妈起初是不同意的,她说,要是怕日后麻烦,她可以把豆豆带回朔阳老家养着,等她回国后随时可以回朔阳看儿子。在常妈妈看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自己养着舒坦。 “我不能那么自私。常妈妈,我和长宁失去父母后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出去后又是什么样的遭遇,您比我更清楚。那个时候,我们害怕过节,因为一过节,只有我们家是安静的;在学校,我们害怕与同学们聊天,因为在他们炫耀父母的宠爱时,我们却只能保持沉默;我们害怕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害怕那些鄙夷或是怜悯的关注。常妈妈,您想让豆豆同我们一样,背负着世俗的压力长大吗?不,我不让。我是那么的爱他,在我人生最难的时刻,也从没想过放弃他,又怎能因为我的一点点私利,就让他陷入成长的沼泽地。我不能那样,不能那样啊,常妈妈。”她语声哽咽。 常妈妈握着她的手,泪光闪闪地说:“傻孩子,你把豆豆交给宁宁,你就不心疼吗?你就舍得?” “舍不得,我舍不得!每次只要一想到与他分开,再见面他已经喊别人爸爸妈妈,我的心,这里,就像是豁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疼啊,疼啊,常妈妈,我疼,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是他的母亲,我想给他世间最好的一切,让他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健康长大。至于我,真的,真的不那么重要。”她依偎着常妈妈,喃喃说道。 “唉……”常妈妈抚摸着她的脸颊,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和小严怎么就闹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像是那种人啊,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神色黯然地摇摇头。 “真是可惜呀,安安,你能不能为了孩子退让一步,和他……” “不。”她神情痛苦地阖上眼睛,“不可能了。” 有些路,明知前方布满荆棘,可既然选择了,即使扎破脚底也要走下去。 她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 “经理——”孔芳菲忽然冒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可马上她就惊叫起来:“呀!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长安愕然垂眸,伸手轻轻一擦,不禁怔住。 她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久到她记不清了。 似乎从她生了长凌回到恩特斯之后,她就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变得不爱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气息,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从不与人谈论私事,而且,她对待员工极少说教,就是用规章和质量标尺说话,所以,员工们才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女魔头’。 她以为自己的泪腺已经失去分泌泪液的功能了,可万万没想到,她在触动记忆的轮盘之后,会发展到情绪失控的状态。 上次失态,还是闻听恩师病故的消息,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当着王向春的面悲痛欲绝,痛哭不止。 可那次是有声的,是有感觉的,而出现像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的情况,这些年来,竟还是第一次。 “谁能欺负得了我呀。”她用指尖沾了沾眼角,看着摇晃的树梢说:“今天风很大,不是吗?刚才不下心迷了眼睛……” 孔芳菲扬起脸,感受着索洛托干燥的季风,她点点头,不疑有他,“我就说嘛,经理你怎么可能哭鼻子呢!放眼整个基地,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有人能欺负得了你呀。” 她面皮一烫,咳了咳,“你找我什么事?” “哦,严连长找你,喏!他来了!”孔芳菲朝侧左侧指了指。 水塔边新修的小路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正迈着大步朝她们走来。 “那我先撤啦!”孔芳菲冲着长安挤挤眼。 “嗳!”长安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她试图拉着孔芳菲作伴,谁知这丫头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像条泥鳅似的,出溜一下跑了。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拨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转瞬走到眼前。 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堵无形的压力墙。 “什么事?”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问。 严臻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抿了下嘴唇,目光炯炯地说:“明天恢复日常武装巡逻,你,要不要去营地看一看。” 啥! 她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里面却有欣喜的小泡泡不断地涌出来。 严臻心口一紧,但仍然攥着她的目光不放。 “我,我能去吗?纪律允许吗?”她语气激动地问。 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营地,惦记着未完工的工地,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去看一看。 他看着她,徐徐颔首,“可以。” 她习惯性地闭了下眼睛,双手握拳,在暗处用了用力。 看着她这些熟悉的小动作,严臻的心里涌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目光轻闪,转过身,说:“明早八点,4号步战车集合。” “我一定到!”长安冲他的背影喊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巡逻 清晨,嘹亮的集合号伴随着晨光唤醒了宁静的蒙特里基地。 维和官兵像出闸猛虎一样迅速跑向操场,列队集合。 庄严肃穆的气氛、整齐划一的队列,一张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洋溢着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和热爱。 “真帅啊!”孔芳菲禁不住驻足赞叹。 “肤浅!一看你就是个外貌协会的。男人漂亮有啥用,关键是要看第一眼的feel,看你俩有没有撞对眼儿!你懂不懂!”旁边有人插言道。 嘿! 孔芳菲偏头一看,身边站着的,竟是那个心理素质最差的九零后,上次严连长护送他们回基地,那个被不明武装人员吓得跌跤的龙建员工,小曾。 她撇撇嘴,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小曾摸摸鼻子,表情微妙地说:“快有了!” 孔芳菲纳闷不已,四下里瞅瞅,发现营地里除了隆达的老婆和年幼的女儿之外,没有其他异性了。 蓦地,她眼睛一亮,指着小曾,惊诧不已地问:“你,你喜欢上难民营的姑娘了?那可是违反纪律……” 营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准在工作期间与当地姑娘谈恋爱。 “我晕!”小曾扶着额头,气急败坏地说:“拜托你长点脑子行不行,我连她们说话都听不懂,怎么可能和她们谈恋爱!” 孔芳菲推了推眼镜,眼神更加困惑了,“那你还说快了,快你个头啊,你做梦谈恋爱呢!切,还有你这种异想天开的人。” 小曾根本不介意孔芳菲说什么,他一副我自己知道就不告诉你的贱模样,拍拍孔芳菲的肩膊走了。 孔芳菲搓了搓胳膊,一脸嫌弃地嘟哝:“神经病啊!你喜欢谁,我才懒得关心呢,反正不会是……” 孔芳菲忽然哑口,脸也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会吧。 这个杀千刀的小曾,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不禁恼怒,这个死小曾,敢打她的主意!他不知道她早就芳心暗许,她已经有喜欢的人…… 不行,她得找小曾说清楚。 于是神色羞恼地跺跺脚,朝小曾追了过去。 “齐步走!”严臻率领一队全副武装的维和战士向步战车走去。 途中,石虎的用眼角的余光跟随着那抹娇小可爱的身影,他看到她在追一个男人,追上去,扒着人家肩膀,面红耳赤地说着什么。 他面色一变,从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不适的感觉,没来由的,胃里也泛起酸水。 “集中精神!”严臻朝他瞥了一眼。 他面露愧色对正脚步,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晨光普照,微风轻拂,空气中氤氲着非洲独有的清新气息。 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听到脚步声,唰一下从树下转过身来。 严臻的心里重重一震,连带着脚步也跟着晃了晃。 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长安凝视着朝她大步走来的严臻。 他站在队列一侧,耀眼的晨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光亮,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英武肃然。 她呼吸一顿,手指蜷缩紧握在手心,她走上前,迎向队列。 严臻朝她摆摆手,“出发。” 她点点头,跟随维和战士登上步战车。 同行的,还有一辆突击车。 车辆一前一后驶出基地。 因为沿途大部分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所以步战车在行驶中感觉异常颠簸,可以想见在雷声不止的雨季,在这条路上巡逻的维和战士将会是多么的艰难。 透过车窗,她看到草木茂盛的森林和草原,野生动物穿梭其中,自由自在地享受着非洲的阳光。远处,星星点点的茅草屋点缀其中,与蓝天白云构成一幅自然的美景图画。 战士们对眼前的美景早已经司空见惯,他们关注的,是隐藏在这片祥和与宁静之下的危险。 车行一半,长安觉得胃里开始翻腾,她把手压在胃部,轻轻按揉。 这时,从对面座位射过来一道冷峻的目光。 她与他视线相遇。 眼神一个幽邃,一个清澈,看似不可融合,却谁也没有选择躲避。 他静了几秒,忽然倾身,抓住她的手腕。 四周的战士立刻像是绷紧的发条一般,僵直不动。 而她愣了愣,脸上泛起一团红晕。 羞恼地挣了挣,低声斥责他:“你做什么!你……” 她愕然失语,低下头,盯着他紧扣在她腕横纹上两寸部位的拇指,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只是要给她按摩穴位,缓解晕车症状。 四周近乎凝滞的气氛也暂时得到缓解,只有石虎,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时不时地冲着严臻和长安眨眼睛。 从内关穴源源不断传来又麻又痛的触感,而被他牵握的手部肌肤,也像是受了传染一样,除了麻痛的感觉之外,还觉得烧灼和酥麻。 心脏砰砰狂跳不休,她一直垂着眼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还难受吗?”他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他,摇摇头,“好多了。” 他立刻撤回手去,她的手骤然失去托力,僵硬地伸在半空,那姿势看起来很是古怪,就像是她在向他祈求着什么。 她脸色一白,蜷缩手指,慢慢收回手。 紧接着,他收到驾驶员报告,下达停车命令。 路边停着一辆被焚毁的货车,他们要下去对毁损车辆进行侦查分析。 “你别下去。”他对她说。 她点点头。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严臻指着车体上的弹孔和焚烧痕迹同巡逻的战士讨论着什么。虽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是她知道,这就是专业的讨论和分析,根据一个弹孔的大小得出它出自于哪种枪械,就像她捻起一把地基土,就能分析出它的成分,得出它合不合格的结论一样,都是一种对待专业高度负责的态度和高超的技能。 术业有专攻,小领域大专家。 以前,她总觉得军人的工作不过是训练和演习,只要体力好,脑子聪明,就足可以胜任工作。可通过这件事,却让她对军人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的了解。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弹孔,路边一片被烧焦的炮痕,他们也可以凭借无数次巡逻、无数次处理紧急情况而掌握的知识储备,在战争真正来临之际,为己方赢得更多的机会。 一路向前,陆续又遇见几辆连窗玻璃和车轱辘都烧化的汽车骨架,她没有下车,但她听石虎说,有一辆车里,还残留着一具炭化的尸体。 步战车驶入营地便道,明显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长安的视线盯着远处那片蓝色的屋顶,身子随着步战车轻轻摇晃,她抿着嘴唇,表情显得异常严肃和沉默。 第二百三十章 照片 “我们只有十五分钟,尽快。”严臻跃下步战车。 长安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去就行了,没想到严臻会跟着她,“这里还不是很安全。” 她默然颔首。 两人并肩朝营地走去。 营地还是离开前的破败模样,之前整洁的水泥路面被黄土覆盖,到处散落着弹壳和被炮弹炸碎的山石,损毁最严重的办公区,几乎找不到一间可以使用的房屋,而宿舍生活区也被毁掉一半,只有一半的宿舍外观尚算是完好。 立在旗杆下,她凝视着满目疮痍的营地,沉默了许久,也思考了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们没有错,甚至于对这里的人民,对这个国家是功臣,是友谊的使者,可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 破碎的家园,毁坏的工地,以及一颗失望愤怒的心。 战争是罪恶的,无论以何种名义挑起战争的人,他们都是人民的罪人,都将会受到正义的审判。 严臻默默地望着她,在她的眼里流露出愤慨的怒火时,他伸出手,拍抚着她的肩膊,“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眼神愕然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眼前这个铁血冷峻的军人不是应该恨她吗? 为什么从他的眼里、动作、语气里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抵触和愤恨的情绪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心思不宁地跟着他来到宿舍区。 “这里曾被洗劫过。”严臻指着房门大开的宿舍,里面所有的物品都散落在地上,值钱的不用说,早就没了,剩下的,就是一些旧衣服和生活杂物。 看到这一切,她的面色蓦然一变,推开严臻,朝她之前居住的宿舍跑了过去。 严臻几个大步追上她,握住她的手臂,“危险!” 她抬起头,朝他祈求地望过去,“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宿舍。我得找到它。” 他深深地盯了她一眼,指着一幢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的房子,“是那里吗?” 她点点头。 “你站在这儿,我过去找。是什么东西?”他问道。 她张嘴刚想说,可是又眼神犹豫地顿住,她看看他,轻轻吸了口气,“照片。” “照片?”他不禁皱起眉头。 想在炮火中保留一张纸质照片的难度,想必她比他更清楚。 “很重要吗?”他凝视着她。 她这次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很重要。我自己去找就行了,我知道放在哪里。” 说完,她就甩开他的手,朝宿舍跑了过去。 他紧紧跟上。 宿舍无一处完好,她拨开黑炭一样的墙体,朝记忆中的卧室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行李箱!它居然还在!”长安从废墟里拉出一个辨不出颜色的方形物体,转身,惊喜地冲着严臻叫着。 谁知脚下一沉,她的身子猛地打了个趔趄,朝后面仰倒过去。 严臻猛冲一步,揽住她的腰,将她硬生生拽了起来。 她向前一扑,恰好坠入他宽厚的怀抱。 眼前闪动的是草绿色的战服,呼吸间尽是浓烈熟悉的男子气息,她像条被钓住的游鱼一样,紧张到手指发麻,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狂跳,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伸出手臂,想推开他,可手臂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就那样悬在半空,无法落下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她就被他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谁也没有出声,她的鼻尖发酸,手指轻轻揪着他的衣角,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 “连长!连长你在哪儿!”通话器里忽然传出石虎的呼叫声。 她猛地惊醒,把他推开,他没防备,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又急又气地辩解说:“是你,是你的通话器响了!” 严臻看着她竭力掩饰情绪而显得泛红纠结的面庞,漆黑的眼眸,生动的眉毛,不禁觉得心口一烫。 这个石虎! 他闭了下眼睛,拿起通话器,语气薄怒地说:“回去待命!不要过来!” 那边刚走进营地大门的石虎听到这声暗含威胁的命令,后背不由得升起一阵凉意。他挠挠后颈,小声嘟哝说:“我是好心……” 搅了别人两次好事的石虎不知道自己回去就要面对体罚的命运,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边长安把行李箱递给严臻,“帮我拿一下。” 严臻接过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瓦砾,走到只剩下一个架子的疑似单人床边,俯身,在床头部位寻找着什么。 “没有。被炸掉了吗?”她神情焦虑地拨拉着四周辨不出形状的物什,没发现要找的东西。 情绪一下子坠入谷底,她垂下睫毛,转过身,对严臻说:“找不到。” 严臻放下箱子,走过去让她退到一旁,不像她小范围地拨拉物什,而是捡起一样扔一样,觉得像的则会拿给她看,由她来辨别。 可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她要的照片。 严臻看看时间,“我们得走了。” 长安的眼里闪过一道失落的神色,但她很快就控制住情绪,对他说:“好。” 虽然没找到,可他们已经尽力了,或许真的是在战争中被炮火烧毁了,毕竟,只是一张照片。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走,严臻望了望她的背影,迈开脚步想上前扶她一把。 “嘎吱!” 忽然,脚像是踩到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登时顿步,一脸惊喜地转过头。 他的眼角抽了抽,徐徐弯腰,将脚底下一个七吋大小的东西捡了起来。 竟是一个被掩埋在灰土之下的镜框。 可惜的是,玻璃面已经被他踩碎了。他抖了抖镜框上的碎玻璃和厚厚的尘土。 “呀!”她惊叫一声,不顾脚下的瓦砾,踉踉跄跄地朝他冲过来。 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将照片一把夺过去。她看也不看地贴放在胸前,目光闪烁地对他说:“就是它,我们走吧。” 不说一句谢谢,不看一眼照片,就确定是她的东西? 他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不看看吗?我看不是你的照片,像是一个小男孩……”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光,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语气急迫地说:“哦,是我的。他是宁宁的儿子,我的……侄子。” 说完,也不看严臻的表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 她走得有点远,脚步也有点急,她背着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镜框里的照片,不知是不是有损毁,她再次面对他的时候,眼睛竟是红彤彤的。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拎着她的箱子,指着大门说:“走吧。” 回程路上,长安一直保持着沉默,她的腿面上扣着那个破损的镜框,手一直贴放在上面,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第二百三十一章 怎么又来了 索洛托局势渐趋稳定,蒙特里基地附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枪声了。 好消息接踵而至,当地电信公司的维修人员开始维修损坏的线路,打电话以及网络信号很快就能恢复。不过这里相对落后,根本没有4g网络,就算是3g网络,也得看当地电信公司的网络覆盖面以及周围是否有干扰。 维和步兵营和as63项目因为工作性质特殊,所以之前由政府出面,特意在坎贝山附近建了一个通讯基站,便于他们开展工作。 当地政府在镇子附近圈出一片空地,搭设塑料布顶棚,容留在武装骚乱中流离失所的民众。之前一直受到维和步兵营庇护的大树村村民,也在不久前搬去难民营居住。 他们离开之前,特意集合村民在营地大门外载歌载舞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石光明营长代表联合国驻索洛托特派团,代表中国政府向村民表示谢意,并且把粮食和蔬菜赠送给村民。 维和步兵营恢复日常武装巡逻,几天后,长安又跟随严臻出外巡逻了,不过,这次促使她出行的原因,是as63项目的施工区。 就在昨天傍晚,严臻主动到茅草屋找她,她当时正在整理项目资料,与她同住的孔芳菲不在,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没想到她应了一声,还没出去,他就掀开用蚊帐做的大门,走了进来。 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蜷缩起赤裸的脚趾,朝只靠蚊帐布阻隔视线的相邻茅草屋睃了睃。 那边很安静。 她微微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里挺乱的,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不如我们出去……”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拎起手里的东西,朝她一伸,“出去不方便。” 她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那个外壳上印有红十字的药箱,片刻后,才想起问他:“你……什么意思?” 他径直朝她的行军床垫走过去,熟稔到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他把药箱放下,背对着她开始脱衣服。 “喂!你!”她恼羞成怒,上前正要阻止,却被他左臂上方的狰狞创口骇了一跳。 这不是…… 她诧然抬眸,看着目光深邃的严臻,“怎么会这样,不是早该痊愈了……” 怎么看起来,伤口竟像是感染了一样,愈发严重了。而且他竟然没有包扎,没有处理,就这样拎着药箱跑她这里来了。 她忍不住朝远处的医疗分队望了望。 严臻冷峻的目光定在她纠结的面庞上,“你要对我负责到底。” 负责到底! 她怔住。 仰起脸,漆黑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困惑,一丝惶乱。 他忍不住别开脸,握拳轻咳了一声,径直在她的床垫上坐下。 她默默地瞅了他一会儿,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垫子上,打开药箱,取出酒精和镊子,给他处理起伤口。 手臂像是被火棍子打了一样,又烧又痛,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疯狂,有多拼命了,而且,还很不要脸。 因为这伤口迟迟未好都是他刻意为之,从不舍得换药,到后来那变色的敷料不翼而飞,再到他对伤口的不经心,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等待着被她用心疼的眼神,用孩子气的呵护,治愈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创口。 从as63项目营地巡逻回来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他,食堂、基地、水塔边都鲜少见到她的身影,即使碰巧遇上了,她也只是点点头,而后脚步匆匆而过。 忍耐了很久,也在旁观察了很久,终于,他克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渴望,拎着药箱踏进她的领地。 临走前,他给石虎下了个命令,让他今晚十点前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孔芳菲,所以他才会泰然自若地坐在这里,不担心有人会闯进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冲动起来竟是这样的幼稚,没道理。 从他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她紧蹙的浓眉和纤长卷翘的睫毛,他的手指动了动,心里也像是爬进个虫子,痒得他浑身难受,可手腕刚不受控制地抬了半寸,她却忽然侧过身,在药箱里寻找接下来要用到的东西。 不知怎么回事,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不禁神情懊恼地嘟哝了一句,可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楚她究竟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她眉头拧得更紧,重新翻弄起来。 他忍不住倾身过去,挨着她的身子,手伸进药箱,从一堆东倒西歪的药瓶下面,找到她想要的敷料。 她仿佛被这种意外的亲密碰触给惊到了,脸霎时变得通红,身体后仰,试图以距离感减轻他带来的这种无形的压力。 他却一直向前,几乎压着她,直到她腰肢弯曲,五官也变得纠结,他才把敷料带放在她的手上,坐正,气息平稳地提醒她:“是这个吗?” 她忍耐地闭了下眼睛,嗯了一声,继续为他包扎。 可手劲儿却比之前加重不少,几次勒得他皱眉,可他只要轻轻一动,她立刻便会紧张地看他,然后手里的动作就会变得轻柔起来。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一瞥,却看到一个充当床头柜的木椅上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相框。 他目光一顿。 伸手,拿起那个相框。 相框表面的玻璃已经被他踩碎了,相片一角也被战火烧掉,所幸,照片里的小家伙依旧笑得粲然发亮。 小家伙大约只有两三岁,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蓝色短裤,t恤下摆束在腰里,在橙红色的跑道上摆出跑步的姿势,冲着镜头大笑。 他看起来很神气,也很活泼。乌黑精短的头发,饱满的额头下面是一对飞扬浓密的眉毛,他的鼻梁很高,显得人很帅气,又特别。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清澈黑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荡漾着水波,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纹,一看到他就觉得温暖和敞亮。 那笑容,却又十足十是他的翻版,他小时候的照片,同相框里神气活现的小家伙简直如出一辙。 那天匆匆一瞥已是惊喜交集,寤寐思之,今天得窥全貌,心里更是激流暗涌,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齐齐朝他袭来。 长安将最后一条胶布黏在敷料上面,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好了。” 她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面色骤然变白,紧跟着,她身子前倾,就要去夺相框。 谁知他像是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一样,手轻轻一抬,把相框举高。 可他没想到,她竟忽然惊叫一声,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和我在一起吧 严臻单臂将她揽在怀里,低下头,目光闪闪地望着她。 她愕然一怔,垂下眼帘,想避开他的视线,可她忘了他没穿上衣,这一低头,入目尽是他轮廓分明的健美胸肌。 她脸红心跳地撑着地面,想快点站起来,可是因为久跪变得酸麻肿胀的双腿却不听话,她又一次倒在他的怀里。 “嗯……”他忽然闷哼一声,表情古怪地瞪着她。 她不明所以,咬着嘴唇感觉了一下,猛地缩回手,神色尴尬地别开脸,低声说:“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 趁他思想松懈,她忽然劈手抢过他手里的相框,并且姿势笨拙地移坐到一旁。 严臻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声音低沉地问她:“他叫什么?” 他只知道他叫豆豆。 可他知道豆豆只是小名,他想知道他的大名,学名叫什么。 长安瞥了他一眼,眉头紧拧着,像是不愿意跟他说,却又不得不说那样,别别扭扭地回答道:“豆豆,他叫豆豆。” “大名呢?”他看着她。 大名。 长安忍不住闭了下眼睛,用微怒的语气极快的语速说:“长凌!” 长岭? 严臻皱起浓眉,“山岭的岭?” “凌云之志的凌!严臻!你没事做吗?没事做也不用对别人的孩子这么关心!”长安忍无可忍,面色潮红地冲他吼道。 别人的孩子! 严臻面色一沉,眼里也闪过一丝怒意,他沉默着,等她的怒气平息下来,他才问:“豆豆今年多大了?”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个围绕一个问题纠缠不休的男人就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性了。 可她不想回答,关于豆豆,她没什么好说的。 她腾地从垫子上站起来,起身朝外面走。 “明天巡逻要经过项目工地,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带上你。”严臻看着她的背影说。 她猛地顿步,唰一下回头,目光愤怒地瞪着他,“豆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问他做什么?” 严臻看她一眼,从一旁拿起军用背心朝身上套。 她站在原地,像个负气的孩子似的呼哧呼哧喘着气,和平时镇定从容的女强人形象大相径庭。 可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她退后一步,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豆豆今年四岁半了。可是严臻,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他的事这么关心?” 严臻双腿用力,从垫子上立起,他拎起药箱,把军装搭在肩头,走向长安,她又退了一步,背部已经贴上灌木枝捆扎的墙面。 树枝戳着她的脊背,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 他深邃的眼睛落在她的脸庞上面,犹如一片结了冰的湖水,笼在她的头顶。 她攥紧手心,倔强地瞪着他。 他伸出手,搭在她的头部一侧,身子俯低,眼睛与她平视,然后,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觉得,我和这孩子有缘。” 长安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黑黝黝地盯着他,却没有力气去反驳什么。 严臻大步离开。 等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消弭无声,她才头重脚轻地滑坐在地上。 他说:我觉得,我和这孩子有缘。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叫做血缘的神奇的东西。 即使素未谋面,彼此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冥冥中牵引着他们,让他们在背向而驰的轨道上发生不可思议的碰撞,而后,相遇而行。 豆豆喜欢军人。 从他开始认人的那一天起,他就对穿着绿军装的军人情有独钟。宁宁曾试着让豆豆去接触其他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可是豆豆却表现出很强烈的排斥行为,他只有在见到军人的时候,会笑得跟一追星的小傻子一样。 豆豆喜欢枪,家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枪和模型,他最近迷上乐高,小小年纪,就能自己摸索着拼出一支冲锋枪。 他对军人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血液里的,就像严臻对军营的感情一样,这种奇妙的传承,真的是血缘造就的。 严臻呢。 他虽然从未见过豆豆,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小东西与他血脉相连,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在灰烬遍地的营地废墟里一脚踏上这个相框。 她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真的,真的,愿意相信有奇迹发生。 他说,他觉得他和豆豆有缘。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肤浅的表面的缘分而已,他们之间,真的存在一种神奇的血缘联系。 刚才,有那么一刻,她冲动到想吐出真相,想把豆豆的事情告诉他! 可不知怎么了,一接触到他冰冷的眼神,她就什么勇气都没了。 就这样瞒着他吗。 可是几次面临生死关头的考验时,那种不顾一切向他坦白的心思又是那么的明晰深刻。 她在豆豆面前,已经是一个罪人,她不想让他,也成为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会告诉他真相,而且,她也尽可能把时间提前,在她准备好迎接一切风暴以后,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长安如约赶到步战车附近等待严臻。 可这次的巡逻人员里面,却多了一个言辞犀利的女军官。 “她怎么会来?”廖婉枫皱着眉头,询问严臻。 严臻冷冽的目光扫过她,她一脸不情愿地抿住嘴唇,还狠狠地瞪了长安一眼。 “登车!”严臻下达命令。 廖婉枫正准备登上步战车,严臻伸臂一挡,“你去另一辆车。” 廖婉枫愣了愣,咬着嘴唇委屈地瞪着严臻,严臻不为所动,她气得哼了一声,转身跑向突击车。 严臻指着载员舱,对长安说:“上车。” 长安点点头,略微弯腰,利索地登上战车。 今天的巡逻执勤进行得非常顺利,车队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半个钟到达as63项目工地。 到了工地现场一看,长安不禁怔住了。 所有的大型施工机械全都在原地待着,没有破损,没有被烧毁,更没有被开走。 “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幸灾乐祸,可我还是想感谢这里的落后,他们不知道这些大家伙的价值,也没人能开得走它们!”她的脸庞发亮,表情激动地抚摸着似乎有温度的压路机。 她的脑子里,都是这些有灵魂的大块头轰隆运转的模样,曾经觉得扰人清静的噪音,却在此刻变成一首首天籁之歌,让她一想起就浑身痒痒,迫不及待的想再听一遍。 炽烈的阳光下,她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而发间,竟也闪烁着几根银丝。 他心头巨震,忽然冲动地握住她的胳膊,“长安……” 她回过头,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 他的手指渐渐用力,目光却显得愈发深邃,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低沉却又坚定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中国味道 今天巡逻的里程很长,午餐就在一棵肥胖的面包树下解决。 每人一盒速食米饭,一壶水。 附近是树木茂盛的植被,大风一吹过来,就能听到狒狒吱吱哇哇的叫声。头顶的面包树高大粗壮,给歇脚的人带来一大片荫凉,而远处高低错落的杂树林,搭配着绵延起伏的山峦,古怪清奇的山峰,就像是一幅绝美的水墨图景。 尤其可贵的,是这里没有雾霾袭扰,人行走在空气清新的野外,犹如置身于雨后的森林一样,令人精神一振。 可非洲的野外也有缺点,那就是气候异常干燥炎热,对于维和官兵来说,每天吃饭就是个大问题,因为米饭干得太快,如果一口米一口菜那样正常吃饭,不用等吃完,米饭就干瘪缩水变成石头了,所以,为了锁住米饭的水分,他们平常吃得最多的就是盖浇饭,用多汁的菜肴盖住米饭,然后狼吞虎咽的把它吃完。 野外巡逻,任务艰巨且危险重重,饮食方便快捷是第一原则,主要为了完成补充能量的任务。 石虎的米饭好了,他掀开盖子,凑上去闻了闻,“鱼香肉丝还挺香。你什么味儿的?” 他凑到隔壁战友那儿望了望,看到标签后,他顿时拉下脸来,忿忿不平的质问严臻说:“连长,你也忒不够意思了,我爱吃红烧牛肉,你却给他……” “我和你换,我是牛肉的。”长安把手里未开封的速热米饭递给石虎。 石虎刚想去接,可忽然感觉身上升起一阵寒意,他飞快地睃了睃严臻,嘴角耷拉下来,悻悻然收回手,“不用了,我爱吃鱼香肉丝。” 长安还想说什么,手里的速热米饭却被身边的严臻抢过去,他一边撕开包装,按照说明要求加水发热,一边指着石虎说:“速度点,换小程他们来吃饭。” 出于安全起见,午饭期间,也要有人放哨。 “哦。”石虎一边吃饭一边眼馋地盯着严臻手里的牛肉袋子。 石虎和战友们几分钟就把饭吃完了,他们整理好装具,去替换之前站岗放哨的战友。 廖婉枫是第二批吃饭的战士。 “你去那边坐!”她用力扯住一个小战士的衣服,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却噗通一下坐在严臻身边。 严臻把加热好的米饭递给长安,“抓紧时间吃,干了就不好吃了。” 长安看看他,接过饭盒,低声说了句谢谢。 看到两人之间亲密互动,以及在四周隐隐流转的情愫,廖婉枫不禁心口一抽,胃部泛酸,恨不能扑上去打翻那盒米饭。 “嗤!还女强人呢,连个发热米饭也不会弄,还得麻烦别人。”因为嫉妒和愤怒,她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尖刻起来, 严臻看看她,把一包牛肉饭递给她。 她却不接,视线迎着那双暗含警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会弄,连长,我要你帮我!” 严臻皱了皱眉头,把米饭袋子朝她身上扔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却听到他说:“哪来那么多毛病!” 她一下子气得眼眶通红,脸也垮下去。四周战友的视线刺激得她几乎坐不住,可是她又不敢在巡逻途中同他发生争执,所以,她便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怪罪于那个安然吃饭的女人身上。 长安也察觉到廖婉枫朝她投来的目光,那样的怨毒,那样的不甘和愤怒,她想,如果此刻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只怕她怀里那支枪的枪口就要对准她了。 长安转过头,主动迎上廖婉枫挑衅的目光。 廖婉枫没想到她会望过来,那样清澈明亮一双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冷峭和嘲讽,如同多年前一样淡然镇定,仿佛世间所有的困难到了她的面前都会自动溃败消散。 除了我放手,不然他永远也不会和我分开。 不知为什么,廖婉枫的脑子里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当时的她是有多强的自信,才敢说出这样狂妄的话呢。 可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 即使她放手,严臻心里住的那个人仍然是她,她依旧是他心里那朵永远不会枯萎的铁线莲,而她自己,又是什么呢…… 廖婉枫心绪紊乱,显然被刚才那道视线搅乱了心神,她表情僵硬地愣在那里,直到她听到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连长,你居然偷偷带了宝贝!” “连长,你从哪儿弄得?是不是又撬了司务长的墙角!小心他回去骂街!” “哇!我最爱吃的老干妈!” “还有小榨菜!”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气氛变得喧闹起来,附近站岗的石虎闻听还有老干妈酱,急得是扎耳挠腮,却偏偏不能过来尝一口。 严臻把瓶子举高,用勺子挖了一勺颜色酱红的老干妈放进长安的饭盒,又挖了一勺橄榄菜放进去,长安躲了躲,“够了,让他们吃吧。” 严臻这才放手,战士们眼冒绿光,一拥而上,片刻间就把几瓶咸菜和酱菜分光殆尽。 “哎呀!哎呀!小程,你挖那么多干啥!给我留一口!我回去帮你洗衣服成不成!”石虎急得抛出杀手锏。 小程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换!我宁可穿脏衣服,也要过过嘴瘾,哈哈!急死你!” “你个混蛋!”石虎大骂。 长安用勺子柄戳戳严臻,“你们喜欢吃这个?” 严臻一边咀嚼米饭,一边解释说:“基地由联合国统一提供给养物资,可是再好的东西也不是中国味儿,大家吃不习惯。反而是这些‘稀罕物’,才能给大家解解馋。其实这些普普通通的酱咸菜,他们在国内的时候很少吃,也不怎么喜欢吃。可到了这万里之遥的索洛托就不一样了,这家乡的味道,这印刷包装上的中国字,才是他们迷恋这些‘稀罕物’的理由。他们吃的是中国味道,吃的是一种思乡情,吃的是一种家国情怀。” 小菜虽小,寓意深刻。 睹物思乡,胜利凯旋。 望着这群吃得津津有味的蓝盔卫士们,长安的眼里流露出钦佩和敬意。 正是有了他们的默默奉献,才有了这一方安宁与和平的世界。 第二百三十四章 黑风怪 简单吃过午饭后,巡逻车队继续完成使命。 林贝镇周边有十几个村子,它们特别分散,每个村落与村落之间都相隔很远。村子的建筑物以茅草屋居多,它们星星点点地分布于齐人高的灌木丛里,远远望去,一幢幢圆顶草屋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展现出一派原始部落的风貌。 沿途,有许多返回家园的难民站在路旁朝他们挥手致意,有孩子在步战车后面奔跑,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洋溢着喜悦的情绪。 看到这一幕,车里的维和官兵都变得神色肃然而又自豪。脚下崎岖不平的道路,也变得可爱起来。 薄暮时分,车队驶入蒙特里基地。 辛苦了一天的战士们神色轻松地跃下步战车,“自行解散!”人群里传出严臻的声音。 长安最后一个跳下车,严臻已经站在车旁。 “累吗?”他问道。 她扶着肩膀抻了抻胳膊,“还好。” 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我在工地跟你说的……” “严臻!”她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你快去洗洗吧,灰头土脸的,跟黑风怪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尘土,又摸了摸黏糊糊的脸,自嘲地笑了笑,“这也是基地的一大特色,只要赶上风天,巡逻回来个个都是黑风怪。” “那你快去休息吧,我去看看雷河南。”她避开他灼烫的目光,转身走了。 严臻一直目送那道纤细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过身,可刚一迈步,他的身子却晃了晃。 他皱了皱眉头,按着从下午开始就发烫灼痛的伤口,摇摇头,大步走向宿舍。 长安一口气走到医疗分队,才扶着门外的大树,急速地喘息着。 刚才的镇定从容早已不复存在,她现在满脑子都在回响着严臻在工地跟她说的那句话。 长安,我们在一起吧。 他是疯了吗? 他忘了当年她是怎么伤害他的?他怎么可能放下仇恨,主动再来追求她呢?乍一听到他的表白之声,耳朵里、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等有意识了,就对自己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定是脑子短路了,才会这么讲,又或许是他正酝酿着一场阴谋,一场能够打击她,报复她,让她痛不欲生的阴谋,所以,他才会用媲美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演技对她来了一次出人意料的告白。 就像多年前在军营的竣工典礼上,他带着战士们当众向她求婚一样,他这个人,总喜欢出人意料,总喜欢稳稳地控制住局面,然后看着她像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蛾一样,乖乖地投入他的怀抱。 以前明知道他骄傲自负又自信,可还是心甘情愿的堕入他织造的情网,那是因为有爱情做底,她不怕坠入深渊。 可这次,可这次,怎么能和以前一样呢。 他对她讲出那句话的时候,真的是出于爱吗?如果是,那他有什么理由原谅她,有什么理由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违背当初立下的誓言,再与她这个狠毒的女人同行呢。 她不是二十六岁的那个长安了,对爱情和婚姻懵懂无知,以为拥有了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她现在是三十六岁的成熟的有担当的长安,虽然曾经撞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可她却因此拥有了一个坚硬的外壳,她不会再轻易动心,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豆豆和长宁,她真的,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爱别人了。 哪怕是他,也不行。 决定告诉他豆豆的身世,与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毫无关系。 她希望,他能明白她拒绝他,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你在和大树说话吗?”忽然,前方传来一道嫌弃的调侃声。 雷河南。 他穿着大汗衫儿,肥大的裤子,像当地人一样站在医疗分队的门口。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不过精神尚可,而且,他现在已经能够下床活动了。 她笑了笑,松开坚硬的树干,朝他走过去,“你的建议倒是不错,不如我们在这里搞个木屋怎么样?” 雷河南揪着眉毛,神色鄙夷地瞪着她,“胡说八道。” 她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薄暮夕阳的红光投射到她的脸上,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迷人至极。 他的眼神轻闪了一下,避开那灼人的画面,扶着门转身。 “嗨!雷公,你猜我今天去哪儿了?你肯定猜不到!”她上前拍了拍雷河南的肩膊。 “懒得猜。”他朝前走。 “你这个人,真是无趣!好吧,看在你努力恢复的份上,我告诉你好了,我啊,今天去咱们工地了!”她兴奋地追上他。 他脚步一顿,朝她望过去。 她面泛红光地点点头,“真的!工地所有大型机械设备全都在原地乖乖地等着我们,一个都没少!你说是不是个奇迹,我猜啊,不是他们太笨,就是他们太渴望这条路能够早点修好,你觉得呢,你觉得是哪种可能?” 雷河南的视线盯着她略显干燥的嘴唇,一张一翕不停地动着。这样的长安,既让他感到熟悉,又让他感到惶乱,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爱笑、爱说的姑娘…… 那个时候,一样有他,有那个伟岸如山的军人。 只要他在,她的世界就会洒进一片阳光。 “喂!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啊,难道你觉得这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她拧着眉头,不满地说。 他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的确值得庆贺。” 她心满意足地闭了闭眼睛,“我没别的要求了,真的,雷公,我只剩下一个愿望,那就是我们能顺顺利利的建成这条象征着友谊和希望的和平之路,给师父,给龙建集团,给索洛托人民,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待。” 这就是她的愿望。 雷河南却目含深意地望着她,心想,应该再加一条,那就是一家团圆,让豆豆的人生走上正轨。 虽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嫉妒得快要发疯,恨不能替代那个男人完成这一切,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情感,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并不是她最合适的归宿,一味强求痴缠,不仅会失去她,而且还会失去豆豆…… 他不想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更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来电了 心情极佳的长安从医疗分队出来,立刻就把小何找过来,让他去通知每一位员工,第二天一早在3号宿舍开会。 她和孔芳菲居住的4号宿舍最小,其余几个宿舍都是能够容纳十余人通铺休息的大茅草屋。 小何应声去了,谁知没过多久,原本黑乎乎的基地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很快,基地四周便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来电了!来电了!” “快!打电话!打电话!”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第一时间拿起已经没电的手机,朝基地唯一对外开放的通讯室跑了过去。 那里有各种型号的手机充电线,看到蜂拥而至的龙建员工,维和官兵主动退到门外,把宝贵的机会让给他们。工人们觉得过意不去,就与战士们各分一半,这样一来,大家都有机会打电话。 不大一会儿,小小的通讯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开机提示音,有人惊喜地吸气,有人欢乐地大叫,可很快,他们就变得沮丧起来。 因为电来了,却不意味着通讯信号就恢复了。 看着零信号的手机屏幕,大家失望地沉默着。 “这是我女儿,妙妙!可爱吧!”忽然,一名龙建员工指着手机里女儿的照片,让身边的人看。 “好可爱。”旁边的人夸奖说。 “几岁了?” “我走的时候两岁半。”年轻的父亲眼睛泛红,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机屏幕,想把里面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这是我女朋友,漂亮吧!”一旁的工友把手机凑过来,让这位年轻的父亲看。 谁知引来一大群围观者,就连自律严谨的蓝盔战士们也挤过来凑热闹。 照片里的人是个妙龄姑娘,杏脸桃腮,圆圆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冲着镜头羞涩地微笑。 有人看不到要过来抢,年轻人赶紧把手机贴在胸前,当宝一样护着。 “真漂亮呀!她是不是明星?要不,就是在外企工作的白领?”大家的眼里闪着光。 “我要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可不舍得走那么远。” “就是,只能隔着手机看连小手也不能摸,你小子不着急啊,哈哈哈……” “你们这些俗人啊!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些啥!”年轻人晃了晃手机,一脸骄傲地说:“告诉你们这群眼拙的家伙,我女朋友既不是什么明星,更不是什么办公室的金领、银领,她啊,是我们龙建一公司的员工!去年到埃塞gd86公路项目上,和咱们是一个时区!” 啊? 大家面面相觑,真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姑娘竟是他们的同行,而且,竟也在一公司的海外项目上工作。 “她是舍不得你,追你来了吧!”有人笑道。 年轻人大笑,“想离我近点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我们商量好了,想趁着年轻有精力在海外多奋斗几年,多赚些钱,为我们的将来打基础!” 由于海外项目员工背井离乡,经常到条件艰苦危险的地方工作,所以公司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地提高海外项目员工的薪酬。就拿as63项目来说,员工在这里拿的工资要比在国内的时候翻一番,干得好的话,奖金也非常丰厚。要是两个人共同努力,几年下来,的确能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也是公司海外项目吸引一批又一批年轻员工走出来的动力之一。这些具有真才实学的大学生员工经过海外工程的磨砺和锻炼之后,会迅速地成长为集团的骨干和中坚力量,他们才是集团的未来和希望。 “还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呀!” “加油干!争取早点把人家姑娘娶回来!” “一定不负众望!”年轻人拱手致谢,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夜深人静,长安正打算睡觉,屋外忽然传来石虎的叫声。 “长安,长经理!” 原本睡下的孔芳菲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滋溜一下扯开被单,起身撩开门口的蚊帐,她向外面瞅了瞅,皎洁的月光下,石虎正立在外面的空地上。 “石虎!”孔芳菲冲着石虎招招手。 石虎看到门缝里露出一张脸,听到声音,不禁心中暗喜,快步走过去,“你怎么还没睡啊。” “听见你叫经理,我就醒了。”孔芳菲没戴眼镜,头发也乱蓬蓬的,可就是这样,也让他感觉心跳加速。 “哦,我找你们经理,她在吗?”石虎问。 孔芳菲伸出手臂,拦住身后的长安,她脸色未改,笑眯眯地看着石虎说:“她睡啦,不过这会儿醒了,你等一下啊,她穿衣服呢。哎呀,经理,你快点好不好,怎么又躺下了!” 站在她背后的长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鬼灵精,为了追求石虎,把她也利用上了。 石虎四下里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孔芳菲接过来,低头一看,不禁兴奋地叫起来,“牛肉……” “嘘!”石虎一着急,上前就捂住孔芳菲的嘴唇,又惊又气地警告说:“小声点,我的姑奶奶,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 牛肉干。 基地绝对称得上稀罕物的零食,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搞到的。 孔芳菲扑闪着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石虎,“爷爷……” 爷爷? 他的辈分啥时候变这么大了。 石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谢。 手心被她嘴里呵出的热气烫得直痒痒,他倏地撤回手,眼睛不自在地看着别处,脸上却泛起阵阵红潮。 孔芳菲扑哧笑了,她从门缝里伸出手,戳了戳石虎坚硬的手臂,“行了,不逗你了,真的谢谢你,我会好好吃的。” 她是真的很感动。 之前和他聊天的时候,她只说过一句她最爱的零食是牛肉干,没想到他真的放在心上,还特意准备了送给她。 这样的男人,错过了,她肯定是后悔终生。 石虎哦了一声,问:“你们经理呢?我有急事找她。” “哦,哦,经理来了,经理来了!”孔芳菲赶紧拉开门帘,把身后的长安推出去。 长安回头瞪了一眼小孔,这丫头却冲她伸伸舌头,又挤挤眼。她只好苦笑,转头问石虎:“什么事?” 石虎面色一肃,立正答道:“连长发高烧,一直说胡话叫你的名字,我怕别人听见,就……” 长安皱了皱眉头,起步就朝前走,“他在哪儿?”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伺候病号 医疗分队。 长安走进闷热的病房,一眼便看到白炽灯下拧眉熟睡的严臻。 他的脸看上去很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又沉重,他的手背上贴着胶布,一瓶看不出是什么药物的透明液体正通过输液管流进他的身体。 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轮廓,下身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单,因为身材高大,他和雷河南一样,躺下时有大半的脚丫露在床框外面。 她上前,轻轻拽了拽被单,盖住他的脚。 其实,他的脚长得很好看,和他魁梧健壮的身躯不太搭调的秀气的脚趾,曾经是她调侃他的武器。 他那时笑得多温柔啊,眼里没有冰刀霜剑,没有怨毒憎恨,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只有浓浓的柔情与爱意。 她垂下睫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 已是深夜,周围静悄悄的,没了之前发电机的嗡嗡声,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静。 不锈钢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水杯和一袋棉签。 她在床边坐下,抽出一根棉签蘸了点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微微倾身,用湿润的棉签蘸着他的嘴唇。 索洛托气候异常干燥,很多人初来乍到都觉得很崩溃,在这里,即使每天喝很多水,即使不停地抹防晒,抹护肤品,还是经常会出现唇皮干裂,皮肤干裂的情况。 虽然项目工地和维和官兵的工作并无交集,可他们的工作环境却都在条件恶劣的野外。 在工地,她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领导,员工顶着烈日,迎着狂风在援非工程一线挥洒汗水的时候,她亦是毫不犹豫地参与其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平等更能表达出她对员工们的尊重和敬佩之情。 不是谁都能义无反顾地追随她完成这项复杂艰难的援非工程,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抛家别子在陌生而又危险的非洲度过三年光阴。 就冲这一点,她做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 但也不是毫无代价。 非洲的日晒和风沙令她和员工变得消瘦而又苍老,孔芳菲昨天就对着镜子里那个黝黑干瘦的影子感伤了好久。 她没什么可以劝慰小孔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个最差的榜样。 如同现在的严臻,把他的兵都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轮到他自己,除了忽视便是遗忘。 同她一样,他们在善待自己方面,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榜样。 棉签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发白干瘪的唇皮被滋润后显现出原本的红润色泽。 忽然,他皱了皱眉头,脑袋在枕头上晃了晃,似是要醒过来。 她心中一惊,哐啷一下放下水杯,起身就想走。 可还未转身,她的手腕就被他猛地箍住。 腕间传来明晰的痛感,令她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病了,可他指尖烧灼的温度,却证明他没有耍什么阴谋。 他的确病了。 “长安……” 她被那声近乎嘶哑的呼唤叫得心神一乱。 她转过头,迎着他黑黝黝的视线,轻声劝慰他:“你病了,我去叫孔医生。” 今天孔医生值班。 这个医术精湛又善良可爱的老军医,每次见到她都会跟她聊聊工地的事。 她伸手想拨开他的手,却没能如愿,正在发高烧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攥她攥得死紧。 “我……渴。”他微张着嘴,眼神恳求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示意他放开手,她才能去拿杯子。 他想了想,放开她,但视线却一直紧锁在她的脸上。 她端起水杯,俯低身子,手臂从他脖子下面穿过去,把他半扶起来,然后把杯口贴放在他的唇边。 他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嘴边不小心漏出来一些水,她赶紧用手指帮他擦了,他神情怔然地望着她,喘着气,身子一动不动。 她放下他,搁下水杯。 手却被他握住。 没有之前那么紧,那么迫切,但她知道,自己不用力的话,根本挣不脱。 她微张着嘴唇,刚想说话,却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病了……” 然后,就像之前那样不加掩饰的望着她。 她脸皮一烫,垂下睫毛,轻轻嗯了嗯,说:“我知道,我不走。” 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重新阖上眼睛。 但是手仍然攥着她的,过了许久,听到他均匀的鼻息,她松了口气,正想悄悄把手抽回来,“你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正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手有点麻了,我……” 他却忽然丢开她的手,握住另外一只,然后闭上眼睛说:“我们换着来。” 她不禁气苦。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接到石虎的消息就急火火地冲过来,看他的模样,病是病了,可高烧说胡话,应该是没有的。 不然的话,孔医生刚才就跟她说了。 这个石虎! “你别怪虎子,是我教他这么说。”他攥了攥她的手。 她愕然一怔,呆呆地望着他,心想,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是半信半疑,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你觉得我应该恨你才是正常的,你觉得我那天对你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阴谋,对吗?”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她抿唇不语。 他忽然笑了笑,抬起正在扎针的右手,抚向她的鬓角。 她下意识躲了躲,他却嘘了一声制止,然后用手指勾过她的面颊,再轻轻一扯。 鬓间传来一下尖锐的疼痛。 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蹙紧眉头,望着他。 他举起她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你看,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她愕然低眸,看到手心那一根失去生命的银丝,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峭的银光。 她盯着那根白发沉默了许久,眼神却变得复杂而又抗拒,“你什么意思,严臻?你是想提醒我吗,我已经老了,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心肠狠毒的老女人?” 他眉心微蹙,眼神微怒地瞪着这个像刺猬一样敏感,攻击力又超群的女人。 她,总是这样曲解他的意思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 老师 屋里的气氛显得特别沉闷。 “咕咕咕……” 忽然,从严臻那边传来一阵怪声。 长安抬头望着严臻,谁知该脸红的人倒是淡定自若,而她的脸上却涌起阵阵热潮。 严臻揉了揉肚子,朝她眨眨眼睛,“我饿了。” 长安怔了怔,随即脸上显出一丝愠怒。 饿了干嘛跟她说,她又不是司务长。 “我去找石虎。”她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攥住手腕,她隐忍地闭了下眼睛,压低声音,轻斥道:“你怎么变成无赖了!” “我就是饿了,怎么就无赖了。”嗓子哑了,连眼神也变得可怜兮兮的。 她恼羞成怒,挣了挣,“你拉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做饭!” “可我就想吃你做的饭,什么都好,哪怕是白水煮面条。”他眼神灼灼地望着她。 “你有病!” “我就是病了。”他冲她眨眨眼。 她单手扶额,用掌心不停地拍打着额头,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挣扎了半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吧,我去给你做,但是有一条,我做什么你吃什么!不许挑三拣四,不许说我手艺差!你能做到吗?” 看着她宝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的烈焰,他举手,放在耳边,嘴角含着笑意保证道:“绝对!不废话!” 十几分钟后,基地餐厅后厨,司务长徐广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小半袋面粉、三个鸡蛋放在案板上。 “还要别的不?”徐广全一说话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他眼泪哈拉地问严臻。 “可以了,可以了,你快去睡觉吧。”严臻朝徐广全拱手致谢,示意他可以撤了。 徐广全朝站在案板前对着食材发呆的长安瞥了一眼,不忍心地嘟哝道:“你想喝面汤跟我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会做,有必要去麻烦人家小长……” “咳咳……咳咳……”严臻用拳头压着嘴唇重重咳了几声,并且给徐广全递了个眼色。 迷迷糊糊的徐广全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他伸出双手食指,一边指向长安,一边指向严臻,然后指尖相对,戳了戳。 严臻赞许地点点头。 徐广全顿时激动得两眼放光,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严臻用眼神及时制止了。 严臻指指大门的方向,徐广全会意,冲着严臻挤挤眼睛,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边长安却对严臻的小动作毫无所觉,她鼓着腮帮子吐了口气,拿起一个碗舀了一些雪白的面粉,试了试深浅,然后皱着眉头摇摇头。 她回头去看严臻,却见他坐在方椅上,一边打点滴,一边冲她摊开双手,那意思好像在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包括她刚才对司务长说她要做鸡蛋面汤,他也没有提一句反对意见。 反正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她满脸羞恼地转过头去,抓起水瓢就朝碗里倒水,没想到呼啦一下倒多了,她赶紧丢下水瓢,用筷子搅面,谁知水瓢又翻了,水洒的哪里都是。 她放下碗,到处找抹布找不到,于是更加着急和生气,她气自己到了这把年纪却还是如此的笨拙,连搅面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最主要的,是在他面前丢脸。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她觉得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块红烧炭,坏情绪迅速累积到极致,她啪地拍了下案板,噔噔噔走到严臻面前,“我不会做!你另请高明吧!” 这次她离得远,他碍于点滴够不到她,她转身就走,却在快走到大门时,听到他音质偏冷的声音,“你还是我认识的长安吗?这么容易就放弃。” 她倏地顿步,在原地反复呼吸几次,忽然转身,回到他面前。 她依旧绷着脸,但是眼神里的倔强明显压过之前的愤怒,“好,我不放弃,但你得教我。” 他看着她,目光深幽,竟似别有深意。 片刻后,他点点头,“好,我教你。” 他还要继续输液,所以一切都在他的遥控指挥下重新开始。 “抹布在水池上面挂着,拿一块把案板擦干净。” “你拿错了,那是洗碗布。” “舀两勺面粉,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搅面,直到面团上劲儿。” “你又错了,不能两个方向搅面。” “饧面,二十分钟。” “筷子不要插在碗里,不礼貌。” “开火,在小锅内添上比一半稍多一点的清水,烧开。” “水多了,倒掉三分之一,又少了,再加四分之一。” “鸡蛋打碗里,搅成鸡蛋花。” “里面有两块鸡蛋皮,把它们取出来。” 长安用肩膀蹭了蹭头上的汗珠,抿着嘴唇,用筷子尖将蛋液里的鸡蛋皮挑出来扔掉。 她回头去看严臻,他竟自己拔掉针头,用手指按着胶布下的针孔止血。 水咕嘟咕嘟开始冒热气。 “好了,搅一下饧好的面团,让它变得柔软且有韧性。”他说。 她依言照办,用筷子搅动饧好的面团,发现果然比之前变得柔软了。 “可以下锅拌面穗儿了。”他说。 她闭了闭眼睛,暗自吸了口气,知道最难的一个环节就要来了。 掀开盖子,看着咕嘟咕嘟的清水,她的手却忽然开始发抖。 你可以的,长安! 这不过是最简单的面汤而已,你一定能像妈妈当年那样,打出漂亮细长的面穗儿。 可还是失误了。 刚准备用筷子搅面丝儿下锅,可那块拳头大小的面团却出溜一下,从碗里滑出去,咚地一下整块掉进滚水里。 “呀!”她的心胡腾一沉,脑子里浮现出一连串的坏了坏了坏了。 就在她惶急失措的关键时刻,身后却忽然冒出来一双手臂,从背后拥着她,然后握了她的手,在锅里飞快地搅拌着那块雪白的面团。 她浑身僵硬,身体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与他肌肤相贴的部分。耳朵被他灼热的呼吸烤得开始发红,她身子一颤,手也跟着晃了晃。 “别动……”他贴着她的耳朵警告说。 渐渐的,那块面团分离成无数丝絮状的面丝儿,越变越细,越变越长,她看着那神奇般的变化,满脸的失望和沮丧被震惊和欣喜所覆盖。 他维持着后拥的姿势,端起鸡蛋碗,握着她的手,变戏法一样将蛋液从筷子的缝隙里漏下去,专门找水花沸腾的地方洒蛋液,这样轻轻一翻滚,金黄色的鸡蛋花儿浮在玉色的面汤之上,空气里弥漫着麦香和鸡蛋的清香。 “好了!”他关火,松开她的手,直起身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蛰伏的记忆 背后骤然一空,心里面也像是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小锅还架在炉子上,锅里金黄色的面汤向外冒着热气,汤的表面在炉火余温的作用下,时不时的会爆开一朵沸腾的花。 她舀了一碗面汤,找到汤匙,回头看他,“要加糖吗?” 他点头。 她找到糖盒,舀了两勺糖放进碗里。 白糖遇水颜色变暗,很快就沉下去,和汤融合在一起。 她搅了搅,端起碗,递给他,“烫嘴,你慢些喝。” 他接过碗,却不着急喝,而是又加了两勺糖,搅匀,然后用汤匙舀了一勺面汤,凑近她的嘴边,“你替我尝尝。” 她脸庞烫热,浑身不自在,可却不好拒绝,于是低下头正要喝,谁知他又把汤匙收回去,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喂着她喝了。 面汤入口香甜绵软,鸡蛋花和面穗儿又增加了口感的丰富性,温热的汤水一路从喉咙滑进胃里,蛰伏在心灵深处的记忆也仿佛被这熨帖的味道唤醒过来。 从朔阳到g省,又到与祖国万里之遥的非洲索洛托共和国,三十年的记忆里,总是与这种味道相依相伴,对于她来说,这不简单单是一顿饭食,而是一段独一无二的爱的记忆。 他,果真是最了解她的人。 知道她最想回避却又放不下的始终是那份温暖的记忆。 他早就猜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故意袖手旁观,看着她出丑,看着她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之后像救世主一样现身,让她无地自容,羞惭难当。 在他面前,她宛如一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秘密可言。 这样的严臻令她感到焦虑和不安,但又不可否认的是,刚才与他合作并且力挽狂澜的感觉,真的很特别,很好。 一直以来,遇到任何难题都是她冲锋在前,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困难,她从来不会主动去麻烦别人。刚才的面团掉进锅里,如果没有他,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关火,倒掉重来,她从未想过,致命的失误也是可以弥补的,关键要看当事人的态度,如果她刚才就放弃了,何来口中香甜熨帖的美味。 等等! 她怎么又喝了? 不由得瞪大眼睛,神色诧然地看向严臻。 他正用汤匙喝汤。 脸上享受愉悦的表情,说明她的辛苦没有白费。 她咽下嘴里的汤水,“你慢慢享用,我……啊!” 她低叫一声,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因为被他的汤匙堵住嘴。 看她震惊的样子,严臻咧嘴一笑,“放心,我不是感冒,只是伤口感染。你不会被我传染的。” 长安气苦。 现在是理论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的时候吗。 她若是在乎这些,那她在索洛托的三年时光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也不看看这会儿几点了,她再晚回去,小孔会怎么想她。 虽然小孔已经严重怀疑她和严臻的关系,可她问心无愧,行的正走的端,不怕她多想,但这次不同,石虎一说他病了,她就不顾一切地冲来照顾他,如果再闹到深更半夜回去,那她这个项目经理的脸就可以不要了。 她拨开他的手,把口中的面汤咽下去。 “可以走了吗?”她问。 “陪我喝完这碗汤,我就送你回去。”说完,他竟冲她笑了笑。 长安指着喝了一半的碗,“就这一碗?” “就这一碗。”他点头。 “那你快点。”她环着手臂靠在案板边缘,正待安心等他喝汤,谁知他却舀了一勺面汤,朝她的嘴唇凑过来。 她脑袋一偏,嘴抿着,“我不喝。” “哦,不喝了。那好吧,我慢慢喝。”他像品酒师一样抿一点,品一品滋味,再抿一点,品一品,再抿…… 长安倏地抓住他的手腕,把汤匙送进她的嘴里,把剩下的汤喝完。 “你不喝,我可以帮你。”她想去抢他手里的碗,他却把碗朝后一缩,“我喝啊,我说过了,只要是你做的,我什么都爱吃。” 这个人! 简直不要脸了。 她面皮一烫,别开脸,不去看他。 他笑了笑,自己喝了一勺汤,然后又去喂她,这次她不躲了,乖乖张开嘴,由着他喂,还主动要求说,再加一勺。 于是,两人就这样你一勺我一勺,在细碎如絮语般的拌嘴声里,把那一小锅鸡蛋面汤喝了个精光。 严臻把用过的餐具洗涮干净,又把炉火台擦干,收拾好输液用品,这才陪着长安走出后厨板房。 基地的院子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咯吱咯吱的脆响,严臻告诉长安,那是战车零件摩擦发出的声音。 长安看看身旁的严臻,“还烧吗?” 他站定,微微低头,由她温热的手掌心贴着他的额头。 手掌感觉的温度令她安心,她指着不远处的茅草屋,轻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她,扬起浓眉,正要说话,“铃铃铃……” 长安愣住。 严臻也愣了。 他们反应了几秒,长安忽然激动地吸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只充了一格电的手机,一看屏幕,她的眼睛就红了。 手指划过屏幕的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严臻就在这里,可是不接,她又怕错过宝贵的机会。 她背过身,竭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颤声喊道:“豆豆!豆豆,是你吗?” 她没有看到背后的严臻听到她讲话的一瞬就将脊背挺得笔直,他挺拔的身体微微前倾,发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磁石一样的东西。 他听到她用夹杂着哽咽的声音向豆豆报平安,询问豆豆的生活和学习情况,当不大清晰的童音透过电波向她炫耀自己又得了英语朗诵比赛的一等奖时,他和前方因为喜悦而显得格外激动的长安一样,心里都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通讯信号刚刚恢复,没过多久,就又断掉了。 “豆豆!豆豆!”她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显得那样的急迫和不甘。 可是没有办法,她再试着拨回去,却是毫无声息。 她低头,手背迅速在脸颊上擦了擦,然后转过身,看着严臻,“断了。” “豆豆?” “嗯。是他,他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打了好多天,好多次,只有这一次打通了。”长安学着豆豆讲话的语气,眼眶微红地说。 严臻拉着她的胳膊,把她轻轻揽入怀中。 “不难过了,以后啊,都是好日子。”他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鸡腿与贫血 基地通讯信号时断时续,为了能跟家人联络上,休息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举着手机满院子找信号。尤其是地势高的地方,譬如房顶、步战车顶、甚至是大树树杈上面,只要高点的地方都有人举着手机在等待。 “哎哎,风来了!风来了!” 大家顿时兴奋起来,各自占据制高点。 “滴滴滴……”手机提示音此起彼伏,整个蒙特里基地顿时变成一片热闹欢腾的海洋。 基地餐厅。 官兵们正围在桌前就餐。 长安走进餐厅,里面嗡嗡的声音蓦然一静,大家都朝她望了过来。 她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头发,然后朝附近一个正盯着她看的战士回望过去。 战士的脸腾地红了。 她笑了笑。 “经理,这边!”坐在餐厅里侧的孔芳菲冲她用力挥手。 她指了指取餐区,示意她先去取餐。 取餐口有战士在排队,看到她过来,立刻就要给她让位,她摇摇头,把躲到一边的战士拉回去,“你先来。” 小战士挺内向的,脸红红的向她说了声谢谢,长安不禁哑然失笑,这还谢什么呀,本来就是他排在前面。还有,今天餐厅的气氛好奇怪,她总感觉有人在悄悄注视着她。 “经理!我告诉你一件事……”小孔忽然从身后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小孔个子矮,只能踮着脚尖扒着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起话来。 小孔的呼吸潮潮的,拂在她的耳朵上,又痒又麻,而她话里的意思,更是令她的眉梢越挑越高。 没听完,她就直起身子,蹙起浓眉,低声训斥小孔:“你听谁胡说八道呢?” 小孔一听,委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瞪着一双特无辜的眼睛,看着长安说:“大家都这么说,说严连长和你,和你这个……” 小孔伸出双手食指,朝一起对了对。 她的右眼皮痉挛一般猛跳了几下,用手紧按住,可它时不时的还在抽风。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暗自咕哝了一句民间谚语,想着这欲加之罪的流言应该算是灾祸了吧。 “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若是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修条路呢。”她拍拍小孔的肩膊,“去吃饭吧,到我了。”她指指取餐口。 小孔瞅着她,眼神很特别,她心里咯噔一沉,想起昨夜在树下被严臻抱着的情景。其实,那个拥抱单纯而又温暖,和暧昧扯不上任何关系,但若是让不明其中原由的人看到了,那倒是要另当别论。 莫非,被这鬼灵精看到了? 刚想细问,小孔的目光闪了闪,指了自己就餐的饭桌,“我过去等你。” 说完就跑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冲着戴着口罩的司务长徐广全笑了笑,“司务长,给我来份套餐。” 徐广全看到她,眼睛赫然一亮,他笑眯眯地拿起不锈钢餐盘,给长安打了一份套餐,递过去的时候,又夹起一个酱色浓郁的鸡腿放进盘子里。 “这不合适,司务长……”身后还站着等待取餐的战士,他们的盘子里,肯定不会有额外的鸡腿。 徐广全摆摆手,“这是一连长特意叮嘱的,说你贫血头晕,需要补补。” 贫血? 她是有轻度贫血,可吃鸡腿补血吗?她还真不知道。 可现在关键的不是她贫不贫血的问题,而是司务长这么一说,不就证实那些流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她要不是和严臻有点什么,严臻怎会求司务长给她加鸡腿。 部队这么多官兵,再加上龙建员工,可不止她一个人贫血,凭啥就给她搞特殊? 这不明摆着吗,一连长稀罕她,一连长在追求她! 想到这里,她不禁浊气上升,心浮气躁地回头去饭桌上找人。 一扭头,她愣住了,像她来时一样,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盯着她看,估计,司务长那一嗓子大家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她的视线掠过身后这群眼睛犹如探照灯一般豁亮的军人们,暗自腹诽,谁再敢说解放军同志不喜欢八卦的,她就把他们拉到这里来试试! 搅乱一池宁静的罪魁祸首不在,唯恐天下不乱的石虎却还在她视线掠过来的时候,主动向她挥手致意,“连长在医疗分队!” 端起盘子,她转身就走。 “嘭!” 取餐口旁边的通道竟站着一个人,她躲闪不及,重重地撞上去! 不锈钢餐盘在撞到那个人之后,底面猛地朝里一扣,刚打好的饭菜悉数扣在她的白色t恤上面。 她的短t里面只穿了一件内衣,热烫浓郁的汤水迅速浸透薄薄的布料,直抵她的肌肤表层。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腹部先是感觉到烫,而后就是烧灼般的剧痛,她倒吸口气,揪起胸前的衣服,让滚烫的汁水流到地上。 正在打饭的徐广全看到这一幕,拿着一瓢水就跑了出来,一下子浇在长安胸前,“烫伤了没?” 长安轻轻摇摇头。 石虎和小孔他们都跑了过来,询问情况,徐广全则指着闯祸的人,厉声训斥说:“小廖,你怎么搞的,这边不能走人,你不知道啊!” 打饭队伍左边这条通道不允许站人,是就餐者在餐厅取餐时需要遵循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这条通道只允许取好餐的人通行,就是怕出现这种被烫伤的危险情况。 廖婉枫扬起下巴,既不道歉,也不服软,回嘴说:“我不知道啊,谁也没跟我说过啊。” “小廖,你这么说,就是我的错了?可地上这道线,是你在炊事班帮忙的时候亲手画的,没错吧?”徐广全指着地上白色的分割线,问廖婉枫。 廖婉枫愣了愣,白皙的脸庞浮上一层羞恼的红晕,“是我画的,那又怎么样,我又不知道它是干嘛用的。” “你!”性格耿直的徐广全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明明就是她的错,她却一概不认。 这条线连到基地暂住的龙建员工都知道它的用途,并且人人遵守,而她一个维和军官,还曾在餐厅工作过很久的人竟然不知道守规矩! 这太气人了! “我找连长去!”石虎面色一沉,刚想走,却被长安拽住,“你跟他说这干嘛!去拿笤帚,我把这儿打扫了。” 石虎伸手一指,气哼哼地说:“让她扫!” 第二百四十章 想打架吗? “就是,谁做错了谁来扫!”孔芳菲瞪着基地里她唯一不喜欢的人。 以前,她真是瞎了眼睛,才会觉得这个女翻译官帅气! 廖婉枫看看四周围观的战友,发现没有一个人流露出要帮她的意思,不禁恼羞成怒,指着长安,大声呵斥道:“长安,你别在哪儿装可怜了!你以为你故意制造谣言,说你和严臻有一腿,你就会重新得到他了!告诉你,你做梦!只要有我廖婉枫在一天,你就只能是他的前妻!前妻!你记住了!他恨你!过去的五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你!” 轰! 廖婉枫的话无疑于在人群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四周响起接连不断的倒气声,石虎的瞳孔猛地收缩,和表情精彩的小孔互相望了望,又同时缩了缩脖子。 我的妈呀! 这顿午饭,真没白吃啊。 居然让他们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石虎,这时才彻底搞明白那天在密闭闷热的步战车里,这两位‘老相识’那阴阳怪气,又火星飞溅的对话内容缘何而来了。 前妻,前夫! 妈妈咪呀! 小孔内心是崩溃的,她没想到口口声声说与严臻没什么的长安竟骗了她! 怪不得她昨夜不放心久去不归的长安,去找她的时候,会无意中撞见他们在树下深情相拥的一幕。 她还以为只是像石虎说的那样,两人对彼此有点意思,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竟是这种关系! “经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小孔掐了长安一下。 长安的脸色有点白,她抱歉地看着气鼓鼓的小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她不想骗任何人,只是觉得这件事并没有昭告天下的必要,因为,她很快就要离开蒙特里基地,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总归是不会见面了。 小孔看到她诚恳的眼神,心顿时就软了,她噘着嘴,撒娇一般说:“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许拿我当外人,好不好。” 长安看着她,点点头,“好。” 说完,她看着围观的战士和员工说:“大家都散了吧,别让战士们吃不上饭。” 她语声清晰,态度平和,让人听了非常舒服。 大家相继散开。 廖婉枫疯了一阵,这会儿气也撒的差不多了,她竟也想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刚转身,就被长安叫住,“廖婉枫!” 廖婉枫回头看着一身狼狈的长安,撇了撇嘴角,“怎么,想打架?” 长安抚了抚沾上汤汁的胳膊,如冷泉般清澈见底的眼睛直视着廖婉枫,目光毫不退缩地说:“我无所谓。你想吗?” 廖婉枫微张着嘴,神色震惊地瞪着她,可能没想到她会像个泼皮无赖一样接她的话,并且摆出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来。 打架。 她倒是真想同长安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这些年,他们虽然离了,可严臻那个痴情种,没有一刻忘记过已经离婚的前妻。嘴里说着痛恨,其实心里一直爱着她。这些日子以来,她真的受够了,受够了他的心口不一,受够了他们见面后的默契和含情脉脉。 所以她一听到战士口中的八卦消息,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故意来找她的茬,故意在她打好饭后撞上去,让她狼狈丢丑。 是! 她就是想跟她打一架,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以泄心头之恨,可她低眉之间,却看到身上草绿色的军装,这身军装像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打架的后果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长安也清楚,所以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她的底线。 她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抻着脖子跟长安吵,“谁要跟你这个野蛮人打架!” 野蛮人。 长安眯了眯眼睛,目光淡淡地掠过廖婉枫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然后四顾看看,拉住一个吃完饭准备去送餐具的小战士,从他手里接过汁水淋漓的餐盘。 小战士被吓到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无辜地看着长安。 长安冲他笑了笑,示意他可以走了。 小战士一步三顾地离开。 长安转身就走到廖婉枫面前,她个子比廖婉枫高出一个头尖儿,看人的时候,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你要做什么!”廖婉枫朝后退了一步,满眼戒备又恐惧地盯着她和她手里的盘子。 “当然是做野蛮人该做的事。睚眦必报,十倍还之!可我不能跟你一样浪费粮食,所以……”长安晃了晃手里的盘子,廖婉枫吓得又退开一步,“所以,就用剩饭将就一下。” 长安刚扬起手,廖婉枫就抱着头开始尖叫,“别泼!别泼我!” “道歉。”长安嘴里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也不大,却让廖婉枫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她骄傲自负,从未向人低过头,这次,她也绝不会屈服。 两人对峙了几秒,谁也不说话,只用眼神传递着各自的立场。 片刻后,长安扑哧笑了,她看着表情僵硬的廖婉枫,说:“行,不道歉也可以,咱们换一种方式……” 她把盘子递给旁边座位的战士,然后抓住廖婉枫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把笤帚塞她手里,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叮咛道:“打扫干净,好好干。” 说完,她拍拍廖婉枫的肩膊,“走了。” 身后传来浊重急促的喘息声,她唇角微扬,大步走离餐厅。 医疗分队。 “好好干!”石虎当着严臻的面,正绘声绘色的表演长安方才在餐厅力压廖婉枫那一幕。 “我的妈呀,连长你是没看到,长安当时有多帅!廖翻译脸都气绿了,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哈哈……哦,对了,我听龙建的员工说,当年他们经理初出茅庐的时候,也是靠这样一扣打开局面的,而且当时被扣一脸饭菜的人就是……” 话没说完,正在输液的严臻却腾地坐起来,趿鞋下床。 他愣住了,赶紧制止,“连长,你干啥去?” 严臻拔掉输液针头,推开一脸震愕之色的石虎,大步而出。 石虎愣了愣,一脸困惑地摸摸下巴,“我说错啥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昭告天下 严臻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 他站在4号茅草屋前,叫了声长安。 里面静悄悄的,没人答应,他浓眉一蹙,径直上前,撩开门口的蚊帐,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膏气味,一个人影从地上站起来,慌忙向下拽着衣摆。 “你跑来做什么?”她故作镇定地问。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一会儿,忽然上前,握着她的胳膊,就去撩她的上衣。 她大惊失色,用力挣扎,不让他得逞,可这个男人想使劲儿的时候,再加一个长安也斗不过他。 衣服撩开,露出一片红通通的肌肤,上面抹了一半的药膏,还有一半没有抹。 她放弃挣扎,无奈地闭上眼睛,冷声说:“看够了没?看够了就松开我。” 他轻轻放开手。 她跳开,神情戒备地瞪着他,“这里不方便,你可以走了。” 他仿若未闻,从床垫上拿起药膏看了看,然后拽了她的胳膊就朝外走。 她拍打着他,厉声呵斥:“你干嘛!严臻!你放手!放……” 忽然,他转过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鼻子闷在他的胸前,一时竟无法呼吸。 “最后一次,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谁也不能再伤害你,谁都不行!”低沉坚决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病中的沙哑,像在立誓一样,每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 她鼻子微酸,手指揪着他的衣摆。 “经理!经理你在吗?经……”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阳光顺着门帘的缝隙倾泻进来,恰好笼着门口相拥的男女。 长安赶紧挣脱,严臻这次没有犯浑,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长安用掌心压了压发烫的面颊,朝门口表情惊愕的年轻人望过去:“小曾,你有事吗?” 小曾背在身后的左手紧了紧,他摇头,“没,没事了,没事了,你们聊,聊吧。” 他唰一下放下门帘,脚步仓促地走了。 长安诧异地蹙起眉头,严臻却走到门边,掀起蚊帐看了看那个仓促的背影。 那个年轻人应该是受刺激了,这都走了,居然还维持着刚才古怪的姿势。 再一细看,他的眼睛里不由得射出一道锐光。 因为那个叫小曾的年轻人,背在身后的手里竟拿着一束当地人用来求爱的鲜花! 他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 小曾是吧。 他记住了。 “你赶紧走吧!”长安在背后推了他一下。 严臻却顺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出去。 “喂!你放开我,会被人看到……严臻!咳咳!咳咳咳!”她忽然呛了口气,重重地咳了起来。 他果真停下脚步,却并不放她自由,而是微弓着腰,动作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你这脾气得改改了,说着急就着急,说上火就上火,看看,是不是呛着了。”他手下的动作一顿,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营长!” 她蓦地直起身子,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们右前方,石光明营长同几名军官迎面走了过来。 她用力挣了挣手腕,可他仍旧紧握着,她怒视着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石光明停下脚步,看到严臻和长安手指相握,眼里不禁露出一丝诧色,同行的一名军官上前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他朝那个军官望了望,方正刚毅的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以前看他们相处的样子总会觉得有些异样,总觉得他们之间有故事,不像严臻口中说的仅仅只是认识的关系。结果他猜对了,又好像没猜对,因为他只猜到双方互有好感,有可能把关系更进一步,却没猜到这对儿欢喜冤家曾经是一对儿恩爱夫妻。 当年,也不知是什么误会迫使一对儿有情人分道扬镳,不过姻缘这事,如非真的不可调和,岂是说断就能断的。这不,神奇的缘分又在发挥作用了,不但让他们在万里之遥的非洲重逢,还给了他们共患难,增进感情的机会。 他一直非常欣赏严臻,所以在维和步兵营成立之初,他便向韩思齐要人,想把严臻从基层连队抢过来,谁知他还没行动,严臻就主动找到他请缨加入维和步兵营,他当即拍板,打破先例,任命严臻为战斗连连长。严臻的身上,有一种遇大事沉稳从容的气度,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同时又有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是军营难得一见的优秀指挥人才。可他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如官兵反映的一样,他是个不会笑的连长,因为不易亲近,再加上训练时要求严苛,所以战士们私下里给他起了个‘阎王’的绰号。 可他真的就是性子冷漠吗? 以前有人问的时候,他估计还得想一想才能做出判断,可是现在…… 石光明冲着严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是要去哪儿呢?” 严臻挺直脊背,响亮回答:“我带长安去医疗分队,她可能受伤了。” 哦? 受伤了? 石广明的视线落在长安脸上,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急忙摆手解释,“我没受伤,营长,你别听他瞎说。” 哦。 没受伤。 “还是去看一看的好。”石光明笑了笑,冲着身旁的军官摆摆手,“咱们走吧,别耽搁一连长。” “是!” 有人在偷笑。 长安闭了闭眼睛,伸手掐了严臻一下。 他朝她看了看,露出惬意的笑容。 这个人! 可她已经不能随意发脾气了,因为去往医疗分队的路上,不断的有人出来和他们‘偶遇’。 不断地打招呼,不断地停下说话,几十米的距离,竟用了二十分钟才走到地方。 看到他们手牵手进来,孔医生倒不是很惊讶,和他聊天的雷河南也没有做出什么剧烈的反应,而是面色一沉,推开严臻,就走了。 孔医生给她检查烫伤部位,要她撩起衣服。 “你出去!”她指着门口,对严臻说。 他却环着双臂,靠在治疗床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只要孔医生说你没事,我马上就走。” 她气结,却又没办法跟他吵,因为孔医生正噙着一抹微笑,笑望着他们这一对儿。 背着身让孔医生检查。 他看不到,却能听到那熟悉而又谨慎的呼吸声。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许伤害她 检查完,孔医生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的薄怒和严肃的语气,“幸亏来得及时,你这烫伤可不是自己随便处理一下就可以的。” 很严重吗? 长安轻轻放下衣摆,“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现在天气炎热,创伤面若是处置不得当,很容易感染发炎,他,严臻,他就是个例子!”孔医生恨铁不成钢的朝严臻指了指。 长安的脸唰一下红了。 孔医生一定不知道,他的伤口是她处置的。 “扯我干啥,孔队长,你赶紧给她治疗啊。”严臻说。 孔医生扶着眼镜腿微微低头,露出那双慈祥带笑的眼睛,看着严臻,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出去了。” 严臻摸了摸高高的鼻梁,悻悻然走了。 站在门外,靠在墙壁上等着她出来,却撞上给他扎针的男护士小张,小张一见到他,就摆出一副要跟他决斗的样子来,他不禁想起在附近流连的黑色流浪猫,凶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他皱了皱眉头,刚想躲掉,却听到身旁的病房门咣一声响,然后从里面探出雷河南的脑袋,冲他招招手,“嗳!你进来一下。” 他毫不犹豫地走进雷河南的病房,关门之前,他对门外的小张抱歉地说:“我保证回来输液。” 小张怒气冲冲的脸庞被关在外面。 他松了口气,刚转过身,却被雷河南用力揪住领口,他的脊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雷河南的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光,他压低声音,冲他低吼:“你算不算个男人!有种你就保护她,别让她因为你的烂桃花再受伤害了,行不行!” 看他保持沉默,雷河南怒极,用力卡着他的喉咙,说:“你做不到就给我放手,我那怕等她一辈子,我也会护她周全!”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吐了口气,再用力拨开雷河南的手臂,把他甩到一边,“我的女人自有我来护着,用不着你在这儿表现,还有,雷河南,你最好从现在起,断了你这份心思,不然的话,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说完,他重重摔门而出。 门口,小张正一脸错愕地站在那里,见到他,扬起手里的黄色橡胶带,“输……” “等会儿!”他推开小张就走到院子里。 迎着非洲干燥的季风,他径直来到宿舍区,“石虎,去把廖婉枫叫来。” 石虎正穿着背心在室外练体能,听到命令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很快,他带着廖婉枫回来。 廖婉枫的耳朵上带着连通随身听的耳机,想必石虎去叫她的时候,她正在宿舍做斯语练习。 “严……连长,你找我?”廖婉枫面露喜色。 严臻看看她,指着远处的水塔,“我们去那边谈谈吧。” 廖婉枫愣了愣,抿着嘴唇娇羞地笑了笑,“好。” 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廖婉枫小跑紧随其后。 水塔附近视野开阔,人迹罕至,而且有大树遮蔽阳光,的确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严臻,我能叫你严臻吗?这里没有外人。”廖婉枫朝他那边挪了挪。 “可以。”他望着远方的郁郁葱葱的灌木林,轻声应道。 她愣了愣,转过头,目光惊讶地望着他的侧脸。 原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拒绝,所以她在提要求的时候并没抱任何希望,可他竟一口答应下来,这痛快的一声竟让她觉得极不真实,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她低低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严臻,我今天给宋姨打电话了,她很惦念你,让你有空的时候,给她回个……” “我知道了。”严臻看着她说。 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宋姨还说,让我们,我们选个日子,等回国后,把婚礼办了。” “是吗?我妈和你说的?还是你向我妈建议的?”严臻扯了扯嘴角,看着像是挂了一丝笑意,但落在她的眼里,却更像是嘲讽。 她面色一变,心里那点因为他态度变化而升起的喜悦骤然间消失无踪。 她就知道,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改变。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很重要吗?我为了你,这些年牺牲了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宋姨都默许我们的关系了,你也没有反对,我才毅然决然地跟着你到非洲来!这地方,你觉得是人呆的地方吗?” “那这些战友、这些在林贝待了三年的龙建员工他们是什么?不是人吗?不是中国人吗?”严臻指了指身后的板房和茅草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诋毁战友,我是说,我为了你,为了你……”她的眼眶变得红彤彤的,委屈的瞪着严臻。 “婉枫,如果我记忆力没有偏差的话,我记得我从来没有让你等我,或是为我做什么!包括我的母亲,她在我离婚之后,答应过我,从此不再干涉我的婚姻自由,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向你许诺什么,如果有,那她就会失去我这个儿子。”严臻目光清冷地说。 “可我一直在等你啊,虽然你一直拒绝,一直不准我靠近你,可我们当初在上海的时候,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不然的话,你也不会,不会……”她卡在这里,剩余的话却说不出来。 “逾距?”严臻忽然望向她。 她愕然一怔,随即脸庞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没忘,当时,当时你抱着我……” “你在撒谎,婉枫!”严臻锐利的双眸中,隐隐透出洞悉一切的坚定。 她眼神惊慌地躲闪着严臻的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撒谎……” 严臻望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那个冬夜,那个雨夜,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我没有对不起长安,而你,只是耍弄手段逼她痛下决心……” 她的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一团白光,身子猛地晃了晃,扶着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住。 她的脸色惨白难看,嘴唇轻轻哆嗦着,颤声说:“你……你……” 他竟然全都知道,知道……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斥责 廖婉枫不明白。 既然他全都知道,为什么没有当场戳穿她呢,在医院,在家里,在亲人面前,在长安面前,他有大把的机会澄清这一切,戳穿她的真面目,他为什么不去做呢? 五年了,他竟把这个秘密在心里藏了五年。 她的手指紧扣着坚硬的树皮,抿着嘴唇,身子却在轻轻发颤。 “婉枫,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个可爱单纯的妹妹。所以,尽管你做了许多不可饶恕的错事,可我一直对你抱有一丝怜悯之心,甚至顾惜着你的颜面,顾惜着严廖两家的情谊,选择对你的错误缄默不言。可是今天,我才赫然明白过来,我错了。”严臻抬起头仰望天空,脸上露出愧悔的神色。 “我不该缩在人生的阴影里面,对身旁的人漠不关心,这等同于纵容你,让你在这条没有出口的绝路上越走越远,甚至迷失了方向。婉枫,你低下头,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还是当年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婉枫吗。我认识的廖婉枫,绝对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可是你……” 她的脸色更白了,眼里含着泪水瞪着他,大声吼道:“我就知道她会去告状,没错!是我故意站在通道口去撞她的,那又怎么样!谁让她得到你又抛弃伤害你,现在到了非洲还阴魂不散地缠着你!我讨厌她,我恨她!我不要让她接近你,我就是要让她疼……嘶!” 她的身子向前一冲,差点跌倒,手腕处被他铁拳攥着的部位传来一阵剧痛,她死咬着牙跟着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走。 “这几天一定要注意防水,保持创面干燥,按时来抹药检查……”孔医生正在叮咛长安。 “咚!”门被人大力撞开。 里面的人吓了一跳,孔医生扶着眼镜,神色讶然地看着一高一低两个人走了进来。 确切的讲,后面那个人是被前面那个拖着进来。 他转过头,看了看微微蹙眉的长安。 严臻把廖婉枫猛地朝前一推,让她站在长安面前,然后上前,不顾长安的挣扎,撩起她的上衣,让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烫伤痕迹显露出来。 “她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她受伤了,她甚至支走室友独自上药打算就这么凑合过去!是我,是我察觉异样主动去找她的。婉枫,你看到这一切,还会无动于衷吗?”严臻眉头紧锁地低吼道。 廖婉枫面色惨白地盯着长安那还在渗出血丝的创面,手指紧攥着军裤。 “道歉!”严臻低声吼道。 廖婉枫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唇边已经变得青白。 长安朝廖婉枫的嘴角瞥了一眼,然后一根一根掰开严臻僵硬的手指,她放下衣摆,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起身对孔医生说:“谢谢您,我先回去了。” 孔医生微笑,“我也去看看病号。”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门被轻轻阖上。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酒精气味,窗口枝叶浓绿,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廖婉枫低下头,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睛,“我现在就打报告回国!这下,你满意了吧!” 她转身就走。 “我建议你还是直接转业。”他语气冷淡地说。 她蓦地顿住脚步,猛地转身,瞪着他说:“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选择?我有错,我认了便是,可你让我转业,凭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语气嘲讽地说:“凭你意气用事,没有担当,更没有责任心,你就不配做一个军人,尤其是维和军人!” “我哪里不配了?是我专业素质不优秀了,还是我拖步兵营的后腿了!或是哪次巡逻任务我没上,还是军事体能成绩我不达标!告诉你,严臻,我不是为了你才加入维和步兵营的,在蒙特里基地,也不是只有你严臻一个人才称职,够标准!你没资格这么说我!”她眼眶通红地吼道。 严臻嘴角撇了撇,双臂环在胸前,目光闪烁地说:“哦?你的意思,是我错怪你了?那我刚才听你说,你要打报告……” “你做梦!我不但不会走,而且还会比你更出色地完成维和任务!我要让蒙特里基地的每一个人提起我,都会竖起大拇指!” 严臻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她被严臻的态度气得满脸通红,她攥着拳头,竖起眉毛,低吼道:“你且等着!看我能不能做到!” 严臻直起身子,沉声说:“先去向长安道歉,只要你能做到,我姑且相信你一次。” 她张开嘴,愣在那里。 严臻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并不像先前那样刻意回避。 外面传来步战车的隆隆声响,想必是执行巡逻任务的车队回来了。每天这个时候,基地里总会像这样热闹一阵,留守的战友和出征的战友之间,互致问候,打闹嬉戏,彼此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院子里,不时响起战士们爽朗自豪的笑声。 这些以身许国的战士们,拿起枪和放下枪的样子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参军入伍,他们现下也和国内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一样,享受着和平富足的生活,远离战争,远离灾难,远离恶劣的生存环境。 可总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会心怀热血,向往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的军旅人生。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光鲜靓丽的明星或是走在科技前沿的电子产品,他们关注并为之奋斗的,是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是身上神圣庄严的松枝绿。 如今,他们远赴索洛托执行维和任务,在危险环境下,他们这一群新时代的军人,用行动践行以身许国的铮铮誓言和使命担当,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廖婉枫眨了眨发涩的眼睛,倔强地挺直脊背,“去就去!” 廖婉枫到底还是找到长安道了歉。当着数十位龙建员工的面,对她说她错了,希望她能原谅她的过错。虽然廖的态度和语气依旧生硬艰涩,可对于她这样一个极好面子的女人来说,已经算是极限了。 长安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她很好奇严臻对廖婉枫说了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温暖 可严臻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紧接着失踪了好几天。 石虎也不在,她猜着,应该是执行重要任务去了。那几天,她的心总是静不下来,听到稍微大的声音,她就会撩开帘子朝远处张望,生怕是枪声什么的。 其实,再次发生武装骚乱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因为就在严臻走后,新闻中传出索洛托政府军在这场骚乱中最终获胜的消息,机场通航,火车重新开始运转,逃难的民众回到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也要离开蒙特里基地了,上午的临时会议已经决定,周末,他们就要启程返回项目营地。 不知临走前还能不能见到他,向他告个别。至于豆豆的事,她还没准备好,或许,还需要再等一等。 去医疗分队换药的时候,眼前总是晃动着他左臂上面鲜血淋漓的伤口。 外面闹哄哄的,想必是步兵营又在准备训练,连步战车都参与其中。 “孔医生。”她轻轻叫道。 孔医生朝她慈祥地笑了笑,“小长,你是想问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吧,很快,很快就能好了。你看,这几处破溃的地方已经结痂了,创面颜色也浅了,最晚下周,你就能痛快洗个热水澡了。” 她抿了下嘴唇,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您。” “哎呀,不用谢。一连长走的时候,特意叮嘱我要看顾好你的伤,我答应他了,当然得做到。”孔医生摆摆手。 严臻? 她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他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孔医生摇摇头,“不知道。走的时候还输着液,接到命令自己拔了针就跑,害得小张在我耳边念叨了好久。” “哦。”她的心仿佛卡在半中央的位置,半天下不来。 孔医生低下头,从眼镜缝隙里瞅她,然后眯着眼睛算了算,“该回来了。他走的时候,我拽着他给他拿药,他只拿了三天的。今天是第四天,可不就该回来了。” 听说他带着药,她顿时松了口气,卡在半中腰的心脏也回到原位。 正要说话,何润喜一脸兴奋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经理,王总来了!来看我们了!” 王总。 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扶着桌沿儿站起来,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说……” “王总!王向春总经理,从国内赶过来看望我们了!”小何激动得眼眶通红。 她向孔医生打了声招呼,一路小跑冲出医疗队,刚跑到院子里,就看到明晃晃的阳光下,一群人正有说有笑的朝她走了过来。 有人冲她扬起手,“长安——” 竟是石虎。 他的身边站着头戴蓝盔,身材挺拔高大的严臻,听到喊声,他扬起头,深邃迷人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她呼吸一窒,迎着他的视线对视几秒,他轻轻颔首,仿佛在跟她打招呼。 她的视线滑过去,落在一旁的王向春身上。 王向春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鬓角花白的刚毅脸庞上布满长途飞行后的疲惫,看到她,这位老人的眼睛赫然一亮,他冲着身边的石营长说了句什么,就迈开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王总……”握住王向春温暖的大手,那实实在在的感觉,就像是在外流浪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一样,那么的踏实,那么的惊喜和感动。 王向春神情激动地打量着她,“瘦了,瘦了啊。” 她眼眶潮热,鼻子泛酸地笑了,“省的减肥了。” 王向春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闻讯而来的龙建员工和长安一样激动,有的甚至掉下眼泪。 “大家辛苦了,我来晚了,来晚了!你们辛苦了!” 王向春主动上前慰问员工,孔芳菲握着他的手不肯放,“王总,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向春哈哈大笑,他让孔芳菲掐他一下,证明她没有做梦,孔芳菲还真用力掐了王向春一下,“嘶!”王向春倒吸口气,“你这丫头,还来真的!” “是真的!王总是真的!”想到之前经历的危险和艰难困苦,孔芳菲扁扁嘴,激动地大哭起来。 最后,还是石虎上前把她拉到一边,柔声劝慰了一阵才止了哭声。 “你的伤怎么样了?” 长安的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呢?”她反问道。 “我好了。”他笑了笑,摘下蓝盔,捋了捋被压倒的短发。可这顶蓝盔他不知戴了多久,竟在他脑袋四周压了一道深深的折痕,有几缕头发,更是桀骜不驯地野蛮生长,任他怎么压制也不肯顺服听话。 她踮起脚尖,帮他把鬓边的一缕头发顺下去。 触手湿漉漉的,浓郁的汗气,扑面而来。 他愣了愣,眸色瞬时暗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情意让她感到一阵心慌。 她蓦地缩回手,“我也好了。” 他挑眉。 她笑了笑,“快好了。真的。” 他用手掌扇扇风,回头看了看正和员工交谈的王向春,“我们也是到了机场才知道需要护送的贵宾是王总。索洛托国际机场通航后第一架降落的航班,就是龙建集团的慰问专机。他很惦记你们,通航后,他第一时间就带着慰问团队和物资赶过来了。” 他指了指基地里停放的几辆大货车。 她不由望向人群中那个坚毅沉稳的老者,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她的恩师易键璋,无论他们在索洛托经历多少艰难困苦,遭遇多少危难险境,只要一想到有王总,有恩师牵挂护佑着他们,就什么困难也不怕了。 “听虎子说,你们这周就要回去了?”他忽然问道。 她点头,“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儿,给你们添麻烦。”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低声咕哝说:“不麻烦。” 她心口暖暖的,“你们有工作,我们也有工作,这里的老百姓,都盼望着这条路早点建成呢。” “还有这些员工,他们出来太久了,想家,想念亲人,我要尽早把他们带回去,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把他们带回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王向春 王向春和随行领导亲切看望并慰问as63项目员工,他还代表龙建集团领导向维和步兵营的官兵表示最诚挚的敬意和感谢。 座谈会上,王向春代表集团向维和部队捐赠价值三十万元的生活物资,石光明营长接受捐赠清单,并向王向春等领导表示感谢。 军队和企业领导紧紧握手,王向春激动地说:“经历过这次事件,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祖国的强大,军队的强大。中国公民无论身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只要遇到危险和困难,都会受到祖国的庇护。谢谢你们,谢谢中国军人!” 石光明举手敬礼,会议室内掌声雷动。 王向春和石光明相谈甚欢,王向春看到基地清一色的战士们,心中一动,向石光明建议第二天搞一个联欢会,一是向维和部队官兵这些天来的照顾表示感谢,二是想丰富一下战士们的业余文化生活。 这个建议得到大家热烈拥护,简单商议之后,联欢会地点就设在基地操场。 而维和部队的宣传干事和龙建员工代表孔芳菲已经积极行动起来,着手拟定节目单。 “小长,我们去营地看看。”王向春对长安说。 “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长安指了指王向春发青的眼窝。 从上飞机到现在,王向春一路奔波,一刻也没有休息,她担心他的身体会受不了。 “不用休息!不去营地看看,我睡也睡不踏实。”王向春拒绝长安的好意。 “那好吧,我去安排一下。”长安说完,便去找小何了。 夕阳西下,蒙特里基地褪去喧闹和浮躁,在瑰丽的晚霞映衬下,呈现出一种不可抗拒的美丽。 干燥的季风吹拂着王向春的鬓发,近两个月来,只有此时此刻,他才觉得他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自由痛快的呼吸了。 自从和as63项目部失去联系后,他几乎没有连续睡过两小时以上,每天都处于一种高压状态之下,精神高度紧张。他的工作重心全放在索洛托的局势上面,但凡从使馆那边传回来一点消息,他都会第一时间告知那些与他一样苦苦焦急等待的员工家属。 得知有员工在骚乱中受伤,他心急如焚,连续几个昼夜失眠难安,没想到,曹同知又因涉嫌职务犯罪,收受他人巨额贿赂,被检察机关带走调查,那一段时间,一公司可谓是风雨飘摇,一度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 他的头发几近全白,嘴里起了大片燎泡,连说话都困难。 可就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在一公司最艰难的时候,有一群人站了出来。 这些人就是as63项目的员工家属。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暴雨瓢泼的夜晚,开完通报会之后,他像往常一样,等着情绪不稳定的家属向他‘开炮’。可那天,会场却出奇得安静,没有人愤怒地指责他,也没有人大声哭泣,会议结束后谁都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他。 最后,家属代表长宁站了起来。 这个年轻有为的律师是长安的弟弟,听说他在律界非常的有名气,最擅长打经济类的官司。他曾跟长安说过,想聘请长宁担任一公司的法律顾问,长安说她忙完了索洛托的项目,回来就安排他们见面,可谁能想到,这一去竟是…… 索洛托as63项目是国家援非重点工程,是‘一带一路’大战略在建工企业落地开花的硕果。从投标之初,长安便主动请缨,想揽下这个烫手山芋。 他当时是犹豫的。因为索洛托共和国刚刚独立了五年,国家安全局势并不平稳,而且当地气候炎热,处于传染病高发区,万一出去遇到危险,她一个女性,无论从性别还是体能方面都不如男人合适。 可她却说,她有丰富的海外施工经验,抗打击能力和应激能力也比其他人优秀。之前履约良好的恩特斯工程项目就是她的成绩单。 可他仍然不松口。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眼眶已经变得红彤彤的,“您就让我去吧,我想去看看师父,去完成他没能完成的事业。” 他顿时愣住了。 他竟忘了,忘了老友竟长眠在那片神奇的非洲大陆上。 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把意义重大的as63项目交到她的手上。这些年,她在索洛托的不凡表现,不仅让她在业界闯出‘女魔头’的名号,更展现出龙建人务实担当的精神内涵。 启程出发那天,在机场的欢送仪式上,长安曾向他保证,她会圆满完成工作任务,把员工一个不落地带回来。 这是她向他立下的誓言。 与长安容貌相似的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打开保温箱,从里面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放在他的手里。 “王总,我听长安说您爱吃打卤面,这是全城最正宗最地道的打卤面,您趁热吃了,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哦,还有,公司如果有法律方面的问题需要我帮忙,我义不容辞。而且,我们家属都商量好了,不会再给公司添麻烦,再给您添麻烦,这是联名保证书,您收下。”长宁把一个信封放在他手里的饭盒上。 “小长……”这些年来,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鲜少出现这种情绪失控的情况。 长宁的眼睑下方也是一片浓重的黑色,一看就知道,他同他一样,焦虑的睡不好觉,可这个坚强的年轻人,却选择在这样的时刻,用这样的方式支持他,帮他渡过难关。 他心情复杂地说不出话,心里却有一股热烫的暖流不断的向上奔涌,眼眶变得潮湿,视线也变得模糊。 长宁却笑了,淡淡的微笑,坚强的眼神,这样望过去,他竟好像看到了熟悉的长安。 “王总,我姐跟我说过,困难是个纸老虎,看着吓人,其实一戳就破。只要不放弃,多给自己一些耐心,一些勇气,你就一定可以战胜它!你看,我姐这些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她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肯定不会主动放弃生的希望,所以,我坚信,所有的员工包括我姐,他们一定能够渡过这个难关。”长宁神色坚定地说。 正是有了长宁的支持,有了这一番安定人心的鼓励,他才能够坚强地站起来,之后跨越千山万水,走到员工的身边。 “王总,我们可以出发了。” 忽然,身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二百四十六章 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是严臻。 这个认识很久却一直不曾深交的老朋友,令王向春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和长安…… 王向春眸光一暗,拍了拍严臻的肩膀,“走吧。” 一辆步战车,一辆商务车,一前一后到达as63营地。 王向春在办公区的断壁残垣前默立了许久,才带着长安一行去察看营地的受损情况。 长安边走边介绍:“当地局势稳定之后,我已经分批安排员工回来进行自救,现在水电、网络已经通了,之前被压在香淞港口的生活物资也已经在运输途中,预计后天就能到林贝镇。营地呢,根据清理后的情况看,有近一半的房屋遭到损毁,但还有一半的房屋可以继续使用,我想过了,与其把时间都浪费在重修房屋上面,不如就地拆除废墟上的板房,直接种草绿化。宿舍不够,大家可以挤一挤,这里的生活设施,比起蒙特里基地的茅草屋要优渥得多,我想员工们是不会有意见的。另外,工地也要尽快运转起来,我已经让小何通知当地劳务中介负责人周六到营地来商议当地工人复工的事情,我也会去附近村镇走访慰问这些工人家庭,争取让他们尽快回来工作。” 王向春颔首,“与他们都签有合同吗?” “有。每名雇工都签有正规用工合同,并足额按月给他们发放工资。另外,王总,我想把这两个月的工资也给他们发了。毕竟,他们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很多人因此失去家园,我想帮帮他们。”长安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就按照你的想法来,你造个预算,资金方面公司来解决。”王向春痛快地说。 “真的!”长安惊喜不禁地叫道。 王向春笑了,“你这鬼丫头,跟我啰嗦这么半天不就是想省下自己的钱袋子。” 长安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辩解说:“我很大方的好吧,这些年,我们项目光是资助附近贫困户的资金,就能盖两所小学了。还有,王总,我今年36岁,不是16岁,您再仔细看看,我哪儿还像个丫头呀!” 王向春望着神采奕奕,目光坚毅的长安,不禁在心中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当初那个初出茅庐就一鸣惊人的奇女子,已经蜕变成为独当一面,业务能力卓绝不凡的海外项目经理。 只是在她事业成功的背后,感情经历却着实令人感到惋惜。 王向春忍不住回过头,朝远处昂然挺拔的身影望了望。 “长安,当年你和严臻的事,我一直对你心怀有愧,总想跟你当面道歉,可又怕打扰到你,所以这几乎成了我的一个心病,每每想起来便寝食难安。这次来,我打算无论如何也要祛了这块心病。”王向春轻蹙眉头,看着敛去笑意的长安。 “要不是我没了解你的情况就把恩特斯的项目强加于你,你也不会因为无法兼顾事业和家庭与你的婆家闹矛盾,更不会因此和严臻产生误会而导致离婚的严重后果。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心中愧悔不已,我还曾去部队找过严臻……”王向春声音顿住。 长安惊讶地抬起头,“您去找过他?” “去过。我觉得你们这样分开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在你去恩特斯之后,我曾去部队找过严臻。我向他道歉,想劝你们重归于好。可他当时却拒绝了。”王向春坦白说。 长安直直地望着他,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他说离婚的事与任何人无关,而且把离婚的过错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说对不起你,没能做到当初对你许下的承诺。其余的话,他一概不提,我看他态度坚决,以为你们真的是无法挽回了,所以就失望地回去了。可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一直折磨着我。我愧对你,也愧对严臻,我觉得是我害了你们。” “不是这样的,王总……”长安抢过话刚说了一句,却看到王向春摆摆手,示意听他说。 “你们不用给我开脱,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尽力弥补,却苦于没有找到让你们重归于好的机会。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机会就在这距离祖国万里之遥的索洛托!长安,你想不到当我走下飞机舷梯,看到军装威武的严臻时,那一刹那,除了震惊和不可思议,我的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字,有戏!” 王向春说到这儿笑了起来,长安望着两鬓斑白的王向春,心中忽地一跳。 “寒暄后,我主动向严臻提起你,和许多年前那个眼里藏着伤痛的男人不同,这次的他明显比上次显得,显得,”王向春咂了下嘴,凝思想了想,“显得有人气,像正常人一样的气息,而且提到你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光,闪闪亮亮的,像最初见到他一样,一看就知道他心里藏着你。而且啊,这一聊之下,竟让我发现一个秘密。”王向春神神秘秘地笑道。 长安眉毛一跳,心里砰砰作响,心想,是什么秘密? 不会是豆豆…… “呵呵……”王向春笑了,“我总跟他聊你也不行啊,于是就聊起了公司的事,公司这几年的发展轨迹,你猜怎么着,哈哈,这小子对咱们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尤其是关于你的,哪一年中标什么项目,哪一年获得国家质量奖,哪一年又启程赶赴非洲,这些事,他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记得门清。你说,他要是心里没有你,他费这功夫干啥,而且啊,我严重怀疑,他这次到索洛托来维和,其中不乏也有你的因素……” 长安的脸顿时热燥燥的,可能吗?这些年来,严臻一直关注着她,甚至为了她到条件艰苦的索洛托来维和。 想到这儿,她不禁愣了愣。 石虎曾经说漏嘴,说严臻当初并不是他的连长,而是加入维和步兵营后才成为一连长的,而且是他主动向石营长请缨,才被破格选入维和步兵营。 难道他,真的是因为她…… “以前,总觉得缘分这事不靠谱,都是些镜中花水中月的幻境。可看到现在的你和严臻,你们在这儿还能遇见,还能一起共渡难关,你说,这算不算是难得的缘分。我看他比以前更在乎你,你呢,长安,你是怎么想的?”王向春问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联欢会(一) 长安最终没有回答王向春的问题。 但她沉默时脸上的纠结和眼里的挣扎,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落在王向春眼里,却像是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感到无比的振奋和激动。 他还真怕长安像当年的严臻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那可就麻烦了。 但感情的事,也非一朝一夕就能看到好结果,毕竟,夫妻之间破镜重圆的几率还是太小,全看双方如何努力了。 不过当面确定他们的心意,王向春已经很满足了。 临走前,他询问易键璋的陵墓,长安指着夜色中巍峨耸立的坎贝山,“在山谷里,改天我带您过来。” 王向春神色黯淡地拍拍长安的肩膊,“回吧。” 翌日。 基地一大早便洋溢在热闹喜庆的气氛里。 中国结、大红灯笼、彩色气球、彩旗等等一系列极富中国传统元素的饰物把蒙特里营地装点得喜气洋洋。 参演的官兵,龙建员工积极排练预演,基地的空地,屋子里,不时传出悠扬的歌声和铿锵的鼓声。 作为联欢会联络员的孔芳菲跑前跑后,忙得是满头大汗,脚不沾地。午饭时,她终于在餐厅逮住正在陪王向春吃饭的长安,“经理,晚上的节目你也要上啊。我看看,你是单独表演呢,还是……” 长安在桌下踢了踢孔芳菲的小腿,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孔芳菲,从牙缝里挤出一套说辞拒绝说:“我哪会什么才艺啊,难不成,你想让我在舞台上修条路?” “噗!”孔芳菲刚喝到口中的水噗呲一下全喷出来。 周围的人都在笑。 王向春仰头大笑,然后用筷子点点身边的长安,“我看你挺幽默的嘛,表演个脱口秀,或是小品啥的,一定会大受欢迎。” 长安皱着眉头,“那还是修路好了。”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石光明擦擦眼角,面露笑容说:“我看小孔这建议不错,小长你就上吧,管他修路还是架桥,只要你肯上去表演,我们就给你鼓掌!” “营长!”长安闭了闭眼睛。 孔芳菲就着长安的杯子喝了水,“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节目定下来,我再给你详细说。” 她起身就要走,却被长安拽住衣摆,“嗳!什么说定了,我没答应呢。” “反正各位大领导都同意了,我就做主安排了。是不是啊,王总,石营长?”孔芳菲朝他们眨眨眼。 “哦,举双手赞成!” “赞成!”两人相视大笑。 孔芳菲笑眯眯地走了,长安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好瞪着算计她的两位领导继续吃饭。 长安原以为只是一台小型的联欢会,没想到从下午开始,就不断的有受邀贵宾抵达基地。 联合国驻索洛托特派团的军民合作部部长伦卡因、中国驻索洛托大使馆文化参赞何英、as63项目业主方代表索洛托宽查市公路局局长尤马利,以及身着盛装的当地难民代表共计几十位贵宾受邀参加联欢会。 基地里一派欢声笑语,而武装巡逻车队结束一天的工作,沐浴着火红的夕阳,返回基地。 严臻从步战车上轻盈跃下,他那矫健的身姿,俊朗的面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有一个黑人小男孩高声喊着mjomba! mjomba!(叔叔)朝他跑过去,严臻微笑着弯下腰,张开怀抱,稳稳地接住他,并把他抱起来,转了几个圈。 四周回荡着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严臻抱着黑人小孩喁喁交谈,忽然,他转过头,朝几米开外,穿着一袭白色连体裙裤的美丽女子望了过去。 长安不防他会忽然看她,两人目光撞个正着,她像是被他眼里的光芒烫到,脸腾地一红,可她看到他侧过头和怀里的小男孩说了句什么,然后就看到那个身材羸弱单薄的‘口渴’男孩向她挥手致意,“binti, ni nzuri sana!(阿姨,你好漂亮!)” 她听不大懂,却仍然举手,朝那个男孩微笑。 “他说,阿姨,你好漂亮!”身旁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调侃声。 她愕然回眸,却看到桑切斯那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时,周围的人都朝她望过来,她一不小心就变成全场关注的焦点。 “桑切斯……”她用手指撑住额头。 桑切斯却上前拥抱她,“你今天真美!安,你像个女神一样闪闪发光!” 她拧了桑切斯一下,挣脱他的怀抱。 桑切斯吹了声口哨,哈哈大笑。 她朝严臻望了望,他也在看着她,虽然相隔有点远,可她还是能够看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光芒。 她去后台看了看准备上台演出的员工,看到他们一个个精神饱满,信心十足,她的心略微放下。惦记着午饭时的插曲,想找小孔确定上台演出的事情,可是小孔却不在,她只好同员工们聊了几句,回到舞台下方找到她的座位。 刚准备坐下,却听到有人喊她,“长安!” 她的心咕咚一跳,偏头一看,座位区旁边的过道,严臻正冲她招手。 她欠身走过去,刚想问他什么事,却被他握住手,朝水塔那边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这一对儿显得格外扎眼。 她觉得脸上的热度又蹭蹭上来了,“我跟着你就行了,不用拉我。” “不行。”他头也不回地说。 她咬了咬牙,当迎面过来的一群战士不存在,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阵阵笑声,居然还有吹口哨的。 好不容易到了水塔边的老地方,“你有话就说,不要……” 她指着排成一行的几个黑人小家伙,惊讶地张开嘴,“他们……” 严臻咧嘴笑了,他顺势掐了下她的面颊,“你不想让他们在这儿?” 她顿时瞪大眼睛,被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再听到他的话,不禁羞恼成怒,“严臻!” “好好好,不闹你了。拉你来这儿是有正事,我问你,待会儿的联欢会,你是不是要上场表演?”严臻双手叉腰,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她怔住。 他怎么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苦笑说:“我也要上台。” 他也要表演? 她怔了怔。 看她沉默不语,严臻心里打了个突,试探着问:“你准备好节目了?” 提起这个她更愁,摇摇头,“我想好了,他们要是硬逼我上去,我就给他们背首唐诗。” 背唐诗! 哈哈,这小儿耍赖的招数,亏她想得出来。 严臻笑望着她,“正好我也没准备,我们干脆来个二合一,人多力量大,你说呢?” 合演?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我自己想办法。” 跟他一起登台,想想那个画面,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转身想走,却听到他在背后说:“上去背诗吗?让外国人笑话你,笑话咱们中国人没有才艺。” 她脚步一顿,回头冲他怒目而视,“唐诗怎么了?唐诗也是中国文化!” 他扯起嘴角,轻轻一笑,“我并没有贬低唐诗的意思,我是说,如果你有董卿的声音,你随便,哪怕念首儿歌呢,照样能赢得满堂彩。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不是董卿,是吧!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打击我你心里不舒服!”她恼羞成怒。 “考虑一下,跟我合作,保你赢得漂亮!”他目光闪闪地盯着她。 她抿着嘴唇,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眼神晶亮地看着他,“你保证?” “我保证!”严臻举起右手,又加了一句,“而且,不会为难你。” 她心动了。 “我们能合演什么节目呢?” 她可是什么都不会。 严臻的眼里溢出笑意,他指着几个可爱的黑人小孩,建议说:“和他们一起表演,怎么样?” 第二百四十八章 联欢会(二) 晚上七点,由中国赴索洛托维和部队、中国龙建集团as63项目部共同主办的联欢会正式在蒙特里基地拉开序幕。 维和部队宣传干事徐林和龙建员工孔芳菲担任联欢会主持人。 联欢会开始前,联合国会歌、索洛托国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依次庄严响起,基地举行了隆重的升旗仪式。 “下面,由维和部队官兵为大家带来激情澎拜的鼓舞表演,《中华武魂》!” 整齐划一的十二名军人,人人腰前缠一面大鼓,鼓槌上的红绸带上下翻飞,热烈铿锵的鼓声扣人心弦,用一种自信昂扬的气魄为联欢会暖场。 全场的气氛被这阵阵鼓声推动得热烈无比。 接下来,演出正式开始。 龙建员工张建国送上一首声情并茂的歌曲《想家的时候》,这首描述士兵离开家乡对家乡的深深想念的歌曲带入感极强,对于离家万里的维和官兵和龙建集团的员工,无不被歌曲的意境深深地打动。 “同志们,歌唱得好不好啊!” “好!” “好,还不鼓掌!”主持人孔芳菲把麦克风对准现场观众。 台下掌声雷动。 “下面,为我们带来精彩表演的是维和部队的一连战士,他们表演的节目是,街舞《我是一个兵》!大家欢迎!”孔芳菲报完节目下台,谁知迎面撞上准备上台演出的一连战士。 打头那个大高个,黑黝黝的长脸膛,明亮如星的大眼睛,看到孔芳菲就咧开嘴笑。 石虎! 妈呀,他要跳舞,还是前卫时尚的街舞! 石虎冲她眨眨眼,在交错而过的时候,飞快地捏了捏她的手,闪身而过。 孔芳菲诧然一怔,随即拍着胸口美滋滋地笑了,她原本想趁着报幕间隙去找长安确定一下节目内容,可一看到心上人在台上表演,她这腿就像是黏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没想到又刚又硬的军人歌曲也能用动感明快的街舞动作演绎出另一种魅力。 这种急促又富有动感的节拍型舞蹈,充溢生机勃勃的力量,军人独有的阳刚之气,随着富有动感与节拍的音乐让肢体自在舞动,让舞者从身体到心灵都得以充沛的释放。 石虎居然还是主角儿,看到他在台上潇洒奔放的模样,根本无法把他和训练时严谨端肃的模样重叠起来。 孔芳菲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无处安放,精彩的舞蹈快要结束了,她才想起掏出手机拼命地拍照。 接下来小品《穿越生死线》、戏曲《苏三起解》、小合唱《小白杨》等节目一一登场。最值得一提的,是当地居民表演的歌舞节目《赞歌》,那欢快热烈的非洲鼓点,动感夸张的舞蹈动作,悠扬新鲜的歌声,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asante !(谢谢)wewe ni mzuri!(你们太棒了),谢谢,你们太棒了!”孔芳菲用当地语言向受邀前来表演的大树村村民表示感谢。 “下一个节目,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组合,他们将为大家带来中国民族乐器琵琶、竹笛的合奏曲,《雁南飞》《十送红军》,大家掌声欢迎!!”孔芳菲报完节目,刚准备下台,却想起漏掉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又跑回去,拿着话筒补充说:“sorry,忘了告诉大家,这个组合的成员就是我们维和部队唯一的美女翻译廖婉枫和as63项目总工程师,雷河南!” 戎装飒爽的廖婉枫手持竹笛同穿着工装怀抱琵琶的雷河南一同登上舞台。 台上只有一把椅子,廖婉枫轻轻抬手,雷河南颔首落座。 哇! 这个组合……绝了! 哗哗! 观众一边议论,一边热烈鼓掌。 廖婉枫举起竹笛,熟稔优雅地吹奏起来。 清脆的鸟鸣声回旋在基地上空,竹笛悠扬的前奏过后,神情肃然的雷河南低头拨动琵琶。 “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 “已盼春来归,已盼春来归,今日去,愿为春来归。盼归,莫把心揉碎,莫把心揉碎且等春来归……”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 “台高里格十丈白玉柱,雕龙里格画凤放呀放光彩,朝也盼来晚也想,红军啊!这台里格名叫介支个望红台……” 如泣如诉的琵琶声同曲折飘扬的笛声搭配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天上的神曲一般。两首乐曲旋律优美,其中每一处转折,每一处停顿都似蕴含了许多用语言无法传递的人物内心的情感波澜,令人深深地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严臻和长安刚走到候场区,便听到这一曲将琵琶、竹笛结合起来的形式新颖的天籁之音。 长安惊呆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两个人,口中低喃:“他从来没有弹过……” 她认识并熟悉的雷河南,是一个不修边幅,性格刚硬直爽的真汉子,他从来没在她的面前弹过琵琶,她也压根没把琵琶这种专属于女人的民乐器同五大三粗的雷河南联系起来。 可他就那样稳稳当当,气质出众地坐在台上,总是拿着绘图笔或是地基土的粗糙手指,却像是被乐器赋予了非凡的灵气,五指流水一样拨动着琴弦,那优美缠绵的音符便轻而易举地流泻出来。 严臻也是同样震惊,廖婉枫会吹笛子他知道,以前他也听过,可今天这曲子里,却多了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里面,仿佛历经沧桑后大彻大悟的从容和淡定,让人忍不住心生唏嘘之感。 雷河南就更不用说了,这个隐形情敌的出色表现,简直让他妒火中烧,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他没到索洛托来,如果他没有遇见长安,他们之间会不会发生点什么故事,谁也说不准。 曲闭。 现场一片寂静,紧接着,台下观众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联合国驻索洛托特派团代表冲着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竖起大拇指,用不标准的中文夸奖:“中国音乐……浩听!太浩听了!” 雷河南和廖婉枫走下舞台,奇怪的是,在台上配合默契的他们下场后却无一丝交流。 他们把借来的乐器还给使馆的人,转身要走,却和后台的严臻和长安撞个正着。 廖婉枫面色一白,视线匆匆掠过两人,绕开他们走了。 雷河南步子缓了缓,朝长安点点头后,又朝严臻目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这才迈步离开。 孔芳菲走过来,“准备好了吗?” “好了。”严臻看看长安。 作为压轴节目,他们将面对更大的压力。 第二百四十九章 爱与和平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它主宰世上一切 它的歌唱出爱 它的真理遍布这地球 它怎么一去不返 它可否会感到 烽烟掩盖天空与未来 无助与冰冻的眼睛 流泪看天际带悲愤 是控诉战争到最后 伤痛是儿童 我向世界呼叫……” “天天空可见飞鸟 惊慌展翅飞舞 穿梭天际只想觅自由 心千亿颗爱心碎 今天一切厄困 仿佛真理消失在地球 无助与冰冻的眼睛 流泪看天际带悲愤 是控诉战争到最后 伤痛是儿童 我向世界呼叫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tuna taka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权利与拥有的斗争 愚昧与偏见的争斗 若这里战争到最后 怎会是和平 我向世界呼叫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tuna taka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舞台上,严臻与长安牵着几名黑人儿童的手,倾情演绎beyond的经典反战歌曲《amani》。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tuna taka we we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和平我们爱你,和平我们需要你)…… 当黑人儿童用斯瓦希里语反复吟唱呼唤人们爱护和平的主旋律时,他们那略显沧桑的声音,爱好和平的呼声与刚刚经历战乱的心境融合在一起,深深地植入了观众的内心,也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个人。 到了最后,全场观众都站起来与台上的孩子们一起歌唱,现场变成一片歌声的海洋。 演出结束,掌声经久不息,台上的严臻与长安拥抱着今天晚会真正的主角,黑人儿童们,台下的观众也紧紧相拥,这一刻,不分肤色、不分种族、不分国家,所有的人都是平等友爱的一家人。 所有的演员登台谢幕,连续三次,现场观众仍然用最热烈的掌声挽留着他们。 长安悄悄走下舞台,独自一人走到水塔边,脚下是一层被风吹落的树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水塔边的空气总是比别的地方湿润一些,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息着内心海潮般的思绪。 她没想到演出的效果会这样好,不,简直可以称得上震撼。 有生之年,这是值得她镌刻在记忆之树的闪光点,可能永远也忘不了吧,曾经有那么一天,她也能用歌声去传播爱与和平。 如他承诺的那样,他们的合作绝对是全场最亮眼的组合,而且,赢得非常漂亮。 可她还是觉得惭愧,因为整个节目她是陪着黑人孩子们哼唱至结束,没有丝毫难度,甚至连动作也无须有,若论起贡献度,她肯定是打分最低的那个角色。 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仿佛就是让她陪着他,站在光华璀璨的舞台上,同他一起感受歌曲的内涵和深意,与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 他做到了。 世上最难的事到了他的面前,也变得不那么困难了,他的身体里像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宝藏,需要了,就随意打开一个,再艰难的事情也会迎刃而解。 操场的联欢会还没有散,鼓声、笑声、歌声、喧闹声依旧清晰地传过来,她弯起唇角,脑海中浮现出台下观众载歌载舞的画面。 忽然,一双睫毛很黑很长的眼睛浮了上来。这双眼睛不大,却具有十足的穿透力,同时又闪烁着机敏智慧的光芒,可望着她的时候,却又似美丽深邃的香淞海,每一道波纹,每一处闪光,都透着无与伦比的浪漫与柔情。 她承认,刚才在台上与他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她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像堕入情网的年轻少女,她心跳加快,喉咙发干,视线紧紧黏在如同发光体一样耀眼夺目的严臻身上,几乎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背靠着枝叶繁茂的树干,手抵着额头,轻轻地懊恼地敲打着额头。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难道她还幻想着有一天与他重修旧好,再续前缘吗? 他可以,她也不可以。 她需要的不是幻想和绮梦,而是现实和理智。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是一生,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她该如何跟他坦白豆豆的事呢,他会像她盼望的那样维持目前的平静局面吗? 如果她当初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可她并不后悔,数次惊险地跨越死亡线,使她体会到人之将死的感觉。那种不想留下遗憾的欲望强烈到令她恐惧,而她在那个时刻,想得最多的,竟是他和豆豆…… 豆豆。 她凝望着远处充满着自然和原始气息的夜景,不知不觉中夜已阑珊,操场的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 “叮咚叮咚……”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响起微信视频连线的提示音。 她拿出手机一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手机屏幕上正闪烁着豆豆可爱的笑脸。 “豆豆。” “姑姑,姑姑,我是豆豆,你看到我了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呀?”屏幕上的豆豆蹙着浓黑的剑眉,一脸不解地问。 “噢,我在外面,你等我啊,我去找个亮点的地方。”长安转头看看四周,发现前面的图书阅览室里有灯光。 她快步走过去,透过窗户看到里面没人,于是她一边把手机凑到灯光下,一边推门进屋,“豆豆,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姑姑你今天好漂亮!”豆豆展露欢颜。 她心口一烫,亲了亲手机屏幕,“谢谢。” 手机里传出豆豆欢快的笑声。 之后,屏幕里出现长宁英俊的脸庞,“姐,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她露出笑容。 姐弟俩聊了一会儿,她忽然对长宁说:“这次你帮王总说服家属的事,王总来都跟我说了。讲真的,我挺惊讶的,我真没想到你在大是大非面前能表现得这般冷静,深明大义。以前总觉得你小,是因为你虽已成家立业,可在我眼里,你始终是当初那个靠在我的肩膀上默默哭泣的弟弟。这些年来,我也习惯了照顾你,守护你,我以为这样就会是一辈子。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一转眼间,你就长大了,从一棵小树苗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不仅为我遮风挡雨,而且在我累了、倦了、孤单痛苦的时候,还能敞开胸怀给我依靠。谢谢你,宁宁,我为有你这样的弟弟而感到骄傲。而且,还不止这些,以前发生的,所有的事,都谢谢你。” 长宁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为期盼,“姐,既然我在你的眼里已经长大了,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手,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了?” 第二百五十章 你是谁? 长安一时间默然以对。 长宁知道她的脾气,于是点到为止,赶紧把豆豆叫过来救场。 果然,小可爱出马,无往不利。 豆豆三言两语之下,屏幕上的她又展露欢颜。 可她也真是一个没有聊天天赋的‘姑姑’,像以前一样,聊着聊着就把这天给聊死了。 “英语班测试了吗?” “幼儿园的手工剪纸课你学会了吗?” “不要让雷奥舔你的手指,那样很不卫生……” 看到豆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长宁叹了口气,走过去,牵着‘雷奥’的狗绳,安慰地摸摸豆豆的脑袋,“和姑姑好好聊天。你不是很想她吗?” 豆豆乖顺地点点头。 长宁凑近屏幕,提醒长安说:“姐,他是豆豆,不是你的员工,而且现在是休息时间,注意你的态度,注意一点啊。” 他这个女强人姐姐,别看她在社交场上呼风唤雨,应对自如,可实际上,她是个言语很少的人,习惯于把心事和痛苦都默默地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尤其是离婚后的这些年,她常在海外工作,变得愈发寡言少语,像刚才那样对他一次性讲那么多话的时候还真不多见。 但她对豆豆是真的好,只是性格使然,她的劲儿总使不到正地方。 长安怔了怔,抿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摆摆手,示意长宁闪开。 长宁捏了捏鼻子,后退一步,撤到一边。 豆豆重新掌握手机,他们又聊了起来。 这次的谈话内容就好多了,至少他听到了乐高、足球等等豆豆感兴趣的字眼。 长宁正准备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母子,带着‘雷奥’离开,谁知豆豆忽然在他身后叫了起来,“你是谁!不要抢我姑姑的电话!” 长宁脚步一顿,拉开门,让‘雷奥’出去,然后折回来,趴在豆豆头顶上方,朝手机屏幕望去。 这一看之下,他的脑子嗡一声炸开一团白光,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了一样,浑身麻木不堪。 心脏砰砰狂跳。 屏幕上那个眉目深邃的军人,不正是他心存愧疚的姐夫,严臻! 他怎么在非洲? 而且和姐姐在一起! 姐姐! 再看与严臻争抢手机的长安,面红耳赤,情绪激动,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然后就听到严臻用他无比熟悉却又遥远的声音,主动问候他和豆豆:“宁宁,别来无恙。豆豆,你好,我是……你姑姑的朋友,也是宁宁……你爸爸的朋友。” 心情复杂纠结的长宁看着严臻,张开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豆豆却疑惑不解地望着屏幕里的陌生人,“我为什么没有听他们说过你呀?你叫什么名字?你穿的是什么呀?” 豆豆感兴趣地指了指陌生人露出来的衣服。 严臻一面举高手机,避免被长安抢走,一面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攥住。 他冲着屏幕露出微笑,“他们可能是忘了告诉你了,我叫严臻,严肃的严,至臻的臻,我身上穿的是……军装。” 豆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睛赫然一亮,朝手机屏幕凑了过来,“解放军叔叔,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解放军叔叔!爸爸,爸爸,我可以认识他吗?” 豆豆仰着头,用力摇晃着长宁的胳膊。 长宁望了望屏幕上的严臻,眼神复杂地说:“可以。” 豆豆振臂高呼一声耶,然后对屏幕上的解放军叔叔说:“我最喜欢解放军了,我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保护姑姑!” 严臻明显察觉到身边的人变得安静下来,他偏过头,看了看神色愣怔的长安。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严臻扭过头,问豆豆:“为什么不保护爸爸妈妈?而是保护姑姑呢?” 豆豆眨眨眼睛,浓眉微蹙,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这个表情,像极了身边的长安,可微微向下的嘴角,又和他的习惯一模一样。 胸口涌上阵阵烫热的感觉,目光贪婪地盯着手机屏幕里那个帅气的小家伙,恨不能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 小家伙似是认真思索过了,可他浓眉微蹙,显然没能找到合理的答案,于是吭吭两声,说:“嗯……嗯……我也不知道,就是想保护姑姑,因为她比较爱出危险。” 严臻手指一紧,身旁的人也是浑身一颤。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润润的,心里更像是有一根细针不停地在戳着,那绵密的疼痛夹杂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心酸滋味,让他一时间五味杂陈,气息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这可怜的小傻瓜,竟不知道这是血缘的力量所致。 天生的崇拜军人,天生的想保护自己亲近的人,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由来啊。 “以后你的姑姑,由我来保护。”严臻怜惜地盯着屏幕上的小人儿,郑重说道。 长宁的身子猛地晃了晃,豆豆仰起头,关心地问:“爸爸,你怎么了?冷吗?” 长宁伸手按住宁宁的脑袋,目光慈爱地说:“爸爸没事,刚才没站稳。” “那就好,你吓了我一跳。”豆豆拉住长宁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看到父慈子爱的一幕,严臻嫉妒得两眼冒火,可看到豆豆凝视他的眼神,他的那股子火气顿时又消弭无踪。 “叔叔,为什么你要保护我姑姑呢?你是想追求她吗?”豆豆语出惊人。 长宁手指又是一紧,豆豆仰头,不解地看着他,心想,今天的爸爸好奇怪啊。 严臻心里也是打了个突,下意识的去瞅长安。 长安却像只被针戳到的刺猬,猛一下跳起来,着急忙慌地阻止豆豆说:“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敢说!好了,不聊了,挂了!” 她想去抢手机,双手却被严臻控制着,根本动不了,她就用脚踢严臻的小腿,低声警告他:“你不要胡说八道。豆豆还小。” 严臻任由她踢,反正也不疼,他举高手机,脸上露出微笑,看着豆豆,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想追求她。重新,开始。”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吵架 豆豆哪里知道成年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被严臻的话给打击到了。 严臻想抢走他的姑姑,他觉得问题很严重。 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面,连长宁低声惊呼也没察觉,他紧蹙眉头,噘着嘴巴,想了一会儿,脸涨得红红地质问严臻:“可我想保护姑姑!” “可你现在还小啊,哪里都不能去,你怎么保护姑姑呢?”严臻问。 “我……我……我长大了当解放军。”豆豆眼神倔强地说。 严臻的心顿时一阵酸软,这个小人儿,脾气像谁呢。 他叫了声豆豆,“你喜欢解放军吗?” “喜欢。” “叔叔就是解放军,喏,这是我的肩章,两杠一星,少校军衔,叔叔打仗很厉害的,你可以相信我,我能保护你的姑姑。”严臻把手机照在明晃晃的肩章上。 小家伙儿眼睛里的戒备之色果然淡去不少,但还是纠结犹豫,“可是……可是……” “这样吧,不如我先帮你守护着她,等你长成男子汉了,当了解放军了,我再把姑姑还给你,你说,这样好吗?”严臻双眸如星地看着豆豆。 “好!”豆豆立刻就高兴起来,他冲着屏幕比了个v,然后回头,笑望着不知何时已经退后几步的长宁,“爸爸,我当了解放军就可以保护姑姑了,叔叔说,他会把姑姑还给我!” 长宁神色勉强地笑了笑,他被忽然出现的严臻和他说的那一番话震住了,脑子里乱乱的,总感觉要出大事,可又隐隐对此有所期盼。 他走出豆豆的房间,妻子凌薇从沙发上转头看他,“你和豆豆在聊什么呢,这么久。” 他走过去,摸了摸凌薇的头发,然后心事重重地坐下。 凌薇诧异地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 长宁进去好一阵子了,她先是听到他和豆豆的说笑声,后来,‘雷奥’耷拉着脑袋从小主人的屋子里出来,可他却留下了。 这是这么了? 莫非他知道豆豆被叫家长的事了? 凌薇心中一惊,撩起眼皮观察着长宁的表情。 他姿势僵硬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目光盯着茶几上的水果,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竟像是愣怔着的。 莫非,他真的教训豆豆了! 上次他因为豆豆被叫家长的事大发雷霆,也是这样严厉训斥了豆豆一番才失魂落魄的立在阳台抽烟。若不是她闻见烟味去阳台察看,还不知道她的老公竟学会抽烟了。 这次比上次好了点,至少没听见他训斥豆豆,也没去阳台抽烟。 其实上次的事和这次的事都不能全怪豆豆,因为他太嫉恶如仇,看不惯同班的霸王欺负小朋友,所以才想法儿教训对方。 上次是豆豆直接动用武力被对方家长告了,她才被老师叫去学校,长宁知道后气得不行,回来就把豆豆教训了一顿,可事后他又悔得不行,一个人抽闷烟惩罚自己。 这次豆豆学聪明了,他不再动用武力,而是编了首儿歌教训那个屡教不改的小恶霸,谁知因为这首儿歌朗朗上口,传唱的小朋友太多又被对方家长告到老师那里,她今天下午刚刚去幼儿园把豆豆领回家,而且和老师说好了,不要对她老公提及此事。可看这情形,他像是已经知道了。 凌薇心一横,决定维护豆豆。 孩子是非观念重,是好事,而且这次也没有动用武力,只是动脑选了一首儿歌改了歌词去教训那个小恶霸,下午和老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老师都笑了,说你家长凌太聪明了,别的小朋友,根本想不出这办法。 她当时又骄傲又担忧的,生怕豆豆再去‘多管闲事’,可她叮咛豆豆的时候,豆豆却委屈地反问她,坏人不该受到惩罚吗?她当时被豆豆质问的哑口无言,那么大的人,脸皮通红,半晌,才挣扎着说,不是有老师吗?你可以告老师。豆豆却不屑地撇撇嘴,说老师只会罚站,他站完了又去欺负小朋友了,所以他才吸取上次的教训,只是改唱歌惩罚那个坏孩子。 在豆豆单纯无暇的心灵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正义永远是战胜邪恶。 是他们思想太狭隘了,一听说叫家长就觉得很严重,觉得一定是自己孩子的过错,其实深入了解他的想法,才知道错的,是他们家长,是幼儿园的老师。 凌薇憋了一口气,“老公——” “薇薇——”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怔住。 “你先说。”长宁示意女士优先。 “好吧,我先说。今天被叫家长的事,真的不能怪豆豆……”凌薇看到长宁面色不对,赶紧打住。 长宁黑沉着脸,“豆豆又被家长了?” 凌薇愕然一怔,“你不是……知道了?” “我知道啥?他又打小朋友了?”长宁怒道。 “没!这次他没打架,只是改了首儿歌教训那个小恶霸,起因是他欺负班里的小朋友,把小朋友的耳朵咬出血了,豆豆气不过,所以……老公,你别生气呀。”凌薇解释说。 长宁拍拍额头,“好哇,怪不得今天回家这么老实呢,不看动画片了,也不逗‘雷奥’了,猫在屋子里表现是怕我揍他,是不是!” “反正你这次不能说孩子,豆豆他没错,你要是敢教训他,我就去告诉姐姐,我要问问她,豆豆教训一个老师管不了的小恶霸,究竟错在哪里!”凌薇直起腰板,眼神坚定地说。 “你不许去打扰安安!”长宁怒道。 “老公,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不好!我也心疼豆豆,我也希望他过得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幸福,可是,过犹不及,有时候太希望他好,对他,对你,都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豆豆今天问我,坏人不应该受到惩罚吗,我竟无言以对,我想,如果换做姐姐,她一次不会让豆豆有这样的想法,她一定会支持豆豆的!”凌薇大声说道。 “你不要再牵扯安安,现在我们才是豆豆的父母!”长宁心烦意乱地吼道。 凌薇心中一悸,堵在胸口的话便冲口而出,“姐姐才是豆豆的亲妈!她比谁都有资格教育豆……”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豆豆站在门口,右手扶着门锁,眼睛漆黑地望着表情惊慌的父母,问:“你们又吵架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离开 严臻走出阅读室,那道纤细的影子已经步履飞快的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她在生气,气他未经允许就侵犯她的生活圈子,或许还有些怕,怕他看出点什么,在他和豆豆说话的时候,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嘴,那身子绷得,就跟一把拉满弦的弓似的,随时准备攻击他。 他抿起嘴唇,敛去嘴角笑意,低下头,看着他微信里最新加入的好友,长豆豆。 豆豆。 这个只消一眼就让他刚硬的心化为绕指柔的小精灵,他的到来,是上天给他的恩赐,是对他这些年孤独坚守最好的补偿。 看着他,听着他童稚悦耳的声音,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心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痒,恨不能穿过屏幕把豆豆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一通,再用胡子扎得他嗷嗷叫。 他想把他扛在肩上,走遍军营的角角落落,想在每一个曾经炫耀子女优秀的战友面前骄傲地宣布,看,这是我儿子!我严臻的儿子! 我要给他最好的一切,最完整的家!我要把他这些年缺失的父爱百倍、千倍地还于他。 豆豆。 这个聪明好学的小家伙,脑瓜儿里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的东西呢。他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对什么都好奇。刚才他就差点被豆豆关于非洲狒狒的问题问住,幸亏他之前有了解过非洲动植物特性,不然的话,这初次见面,就要被他给搞砸锅了。看来,他没事也要拿起书本好好做功课了,不然哪天真的被豆豆问住,他这脸还不丢到太平洋去了。 “叮咚!”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手指竟抖了抖。 豆豆! 赶紧点开微信消息。 是一条语音。 是啊,他才上幼儿园,怎么可能给他打字呢。 打开语音,把手机贴在耳边,“叔叔,我遇到麻烦事了。” 他心一紧,按着语音发去一条,“可以跟叔叔说说吗?” “我可以帮你。”他紧跟着又发了一条语音。 豆豆那边没动静,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猜测是不是长宁为难豆豆了。 焦急等待的十几秒里,一向自诩冷静自持的他却慌了神儿,脑子里浮现的尽是豆豆被长宁训斥的画面,心口堵着一口气,他紧蹙浓眉,指尖不停地点着豆豆的头像。 “叮咚!”消息来了。 他赶紧打开。 这次是条长信息。 豆豆应该是怕长宁夫妇听到,刻意压低声音给他发了条20几秒的语音。 他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脑袋越大,越听越生气。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打开语音说:“豆豆,这件事交给叔叔处理,你快闭上眼睛睡觉,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等明天这个时间,叔叔给你看非洲斑马的视频,好吗?” 这次豆豆很快就回过来,“说话算话!晚安,叔叔!” “晚安。” 我的宝贝。 他温柔地亲吻着屏幕,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他叉着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打开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很快,电话通了。 他不说话,对方却不着急询问他是谁,双方静默了一会儿,那边的人才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他:“姐夫。” 他愣了愣,眼睛像寒星一样在夜色中闪闪烁烁,有多久了呢,他没听到这个称谓了。 鼻子不禁有些发酸,他垂下眼皮,轻轻地嗯了一声。 长宁在那边叹息,“你知道吗?我等你这个电话,足足等了五年。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了。” 他默然不语。 “你想问我什么?我今天都会告诉你。”长宁语气坚定地说。 他心中一震,握紧手机,目光炯炯地望着灯火点点的蒙特里基地,“好。” ………………………………………………………………… 翌日。 一大早,龙建集团的员工就起床收拾行李准备回营地去了。 营地是海外员工的另一个家,马上要回家了,大伙儿一个个喜笑颜开,彼此间开着玩笑,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束着高马尾,穿着白t恤天蓝牛仔裤的长安走到木屋前。 “经理,王总走了吗?”有个员工拉住长安。 “连夜走的,公司有急事。”长安回答说。 “唉,我还想让王总给我家属捎点东西呢。”那人遗憾地说。 “你可拉倒吧,王总多大的领导,还给你捎东西。”赵铁头走过来按了按那人的头,“啥好东西?你偷偷攒的私房钱?” “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你啊!”那人急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老赵,你和老邓各带一队人留下来拆木屋,记得活儿干利索了,别给部队添麻烦。”长安叫住赵铁头。 “我干活儿你就放心吧,保证不会留下一根木桩子!”赵铁头向长安保证说。 长安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赵铁头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两辆大巴车停在基地大门外,桑切斯从车上下来,冲着长安招手。 “大家上车吧!” “走喽!”员工们走了一段,纷纷回头望向住了两个月的木屋。 这几间简陋的房子,陪伴他们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在这里,他们感受到了友情、亲情和生命的可贵。 若干年后,当他们对着子孙讲起这段经历,依然会想起这段难忘的岁月,想起这几座简陋的木屋。 “还有点舍不得呢。”有人唏嘘了一句。 “是啊,要不是还要修路,我们就在这儿住着也挺好。” “我每天看着兵哥哥们出操训练都成习惯了,这猛一回去,让我怎么适应啊。” “在这儿特别有安全感,睡觉也特别踏实。” “唉!走喽!” “再见了!” “再见了!” 基地首长石光明带着步兵营的领导亲自来送龙建员工。 长安走到石营长面前,主动伸出手,“谢谢您,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石光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说起感谢,我们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们啊。你看,这清甜干冽的自来水、方便实用的洗澡房、明亮笔直的路灯,哪一样不是你们的功劳?以后啊,咱们常来常往,互帮互助!” 长安点点头,“好。” 她一路过去,同基地政委等人握手,表示感谢。 正打算上车,身后的步战车却隆隆响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到全副武装的石虎正向她招手。 她惊讶地看着石光明。 石光明微笑,眼里带着一层深意向她解释:“小长,我忘了跟你说了,王总临走前,恳请步兵营能在武装保安到达营地之前派人去保护你们,我啊,把这项重要任务交给一连长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找她做什么 车声隆隆。 彻夜未眠的长安靠着椅背假寐,可身边的孔芳菲就没那么安分了。她一会儿回头望望紧跟在大巴车后的步战车,一会儿又跟屁股被针扎了似的在座位上磨来蹭去,再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好事哧哧偷笑起来…… 这丫头。 长安觉得左侧脑壳里隐隐作痛,她轻蹙眉头,睁开眼睛,看着身边不安分的小孔,警告说:“你再乱动,我就把你赶下去。” 小孔见她醒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之后兴奋地拽住她的胳膊,低声问:“严连长他们真的要住在咱们营地吗?” 她看着目光灼灼的孔芳菲,伸手把她滑到鼻梁骨的眼镜推上去,无奈又好笑地说:“你就那么喜欢石虎?” 孔芳菲顿时面泛潮红,但九零后女孩特有的爽气又让她大胆承认,“我就是喜欢他呀。” “喜欢他什么?” “喜欢……”孔芳菲向上瞅着车顶,想了想,趴在她的耳边说:“喜欢他的全部,好的不好的,所有的,我都喜欢。” 她身子一震,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孔芳菲叹了口气,松开她的胳膊,靠向座位,语气惆怅地说:“可我这心里总是没底,不敢去想我和他的未来会怎样。毕竟,毕竟我们是搞土建施工的,人也会随着工程项目走,有可能这个月待在繁华的大都市,下个月就会奔赴偏远山区,或是像现在这样,远离祖国,远离家乡,连打个电话都要碰运气,你说,哪个男的愿意娶我啊。” 气氛忽然就变得沉默起来。 她看着身旁的孔芳菲,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是当年的她比小孔多了些无知无畏的勇气,最终也还是在现实的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她本身就是个最坏的例子,根本没有资格去安慰劝说小孔。 正犹豫着要不要转换话题,孔芳菲却主动靠向她的肩膀,“经理,你和严连长当年为什么离婚呀?” 她的身子僵了僵,脚尖向前滑,顶着座椅的框架,渐渐用力。 见她不说话,孔芳菲叹了口气,朝她偎得更紧,“算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肯定是严连长不喜欢你当女强人,再加上你不肯生宝宝,所以就……唉,经理,我们要是能变成男人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她诧异得很,低头看着小孔被非洲阳光晒成蜜色的脸庞,心想,这丫头有特异功能吗,居然猜得这么准。 “我是不是猜对了!哧哧,还真是!”孔芳菲仰起头,瞅了她一眼,哧哧笑了起来。 她拧着眉头,咳了咳,别开脸,不去看她。 “你别恼啊。”孔芳菲像只耍赖的花猫似的又黏上来,“我能猜到是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我的未来,本来呢,我挺受打击的,就连石虎跟我许诺回国后就娶我,我都没敢答应,可后来,我发现你和严连长远远不是我认为的那样,尤其是你们在索洛托相遇后,你们,你们……” 镜片后面那双圆圆的杏眼骨碌碌打着转儿,嘴角却噙着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意,这样的孔芳菲看得她心头直跳,她挑起眉毛,眼里露出一丝愠怒的神色,瞪着话说一半的孔芳菲,轻斥道:“话那么多,你舌头不疼吗?” 孔芳菲捂着嘴,哧哧笑了几声,然后低声笑道:“不疼,不说才疼呢。” “嘿嘿,我知道,严连长还喜欢你,你也喜欢他。” “孔芳菲!”她真的恼了。 “我说实话你还凶我!你敢说,你没在梦里叫过严连长的名字?”孔芳菲一着急就抬高音量,她的耳朵嗡一声响,下意识去捂孔芳菲的嘴。 “咚咚!” 身后传来两下敲打声,她回头一看,竟是面色暗沉的雷河南。 她抱歉地点点头,转身,低声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孔芳菲耳边警告说:“不许再说了!” 孔芳菲眨眨眼睛,示意她知道了。 可她刚松开手,孔芳菲就闪到一边,接着说:“你除了睡觉叫人家的名字,还经常会看着他训练时的样子发呆,要是巡逻车晚回来几分钟,你就心神不宁,连饭也不吃了,还有,还有石虎说,说,呀!哧哧,石虎说,说看到你们在医疗分队……唔唔……唔唔……” 孔芳菲被面泛红潮的长安捂着嘴,手伸向后面坐着的雷河南,向他求救。 雷河南目光清冷地扫过她,换了个姿势坐着,眼却看向窗外。 孔芳菲神情悲愤地瞪着他,在心里把事不关己的臭雷公骂了个底朝天。 可看到长安真恼了,她也不敢再胡闹了,悻悻然咕哝了一句道歉的话,然后头一歪,眼一闭,装起死狗来。 长安也拿她没办法,但心情总归无法回复平静,她的眼睛望着窗外,其实眼里什么也看不到,脑子里乱乱的,一直在回想孔芳菲的话。 她真的做的那么明显吗? 如果连性格大条的小孔都看出她对严臻的心思,那素来以知觉敏锐出名的严臻难道没有一丝察觉?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贝齿咬着下唇,面皮滚烫得像是火烧一样。 还是说,还是说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情,任由她像个傻瓜似的,每天望着他的背影发花痴。 噢。 她难以忍受地阖上眼睛,紧紧攥起拳头,压在腿面上。 “咚咚!” 她愕然一惊,转身后看。 眼前出现雷河南黑黝黝的面庞,他不带一丝笑意地指了指窗外,“到了。” 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愣了愣,才点头说:“哦。” 看来员工们还是喜欢自己的家,大巴车刚一停稳,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冲下去了。 而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孔芳菲也失去踪影,她摇摇头,和雷河南一前一后,走下大巴车。 有行李的都在原地等着司机打开行李车箱。 她也站着等。 步战车隆隆驶入正在修整的营地,石虎等人身姿矫健地跃下载员舱,最后,那抹伟岸挺拔的身影才跳下车来。 她垂下睫毛,盯着脚下一块碎裂的水泥路面,脑子里机械性地计算着修复这样的路面需要用到的材料和工时。 脚步声近了,她看到两条穿着黑色军靴的大长腿稳稳地踩住那小片碎裂的水泥地。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军官。 “我们谈谈。”他盯着她的眼睛,语速缓慢地说。 她抿了抿嘴唇,转身,朝大巴车后走了过去。 他慢了半拍,待她走了以后,才迈开大长腿,跟上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以吻封缄 “说吧,你找我谈什么?”看到严臻走过来,长安甩了甩头发,一脸愠怒地问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跳跃的火焰。 “我跟你说一声,我马上要回基地开会,晚点再过来。”他朝步战车的方向指了指,“石虎他们就交给你了。” 就这事! 当着大家说就可以了,干嘛把她支到车后面来。 她皱起眉头,“你不说我也会安排好的。还有其他事吗?” 他看着她,没动。 她摆摆手,“没事了,我就去忙了。” 她向左跨了一步,想绕过他回去,可他却突然攥着她的手腕,低声说:“豆豆……” “你不要打扰豆豆!”她像只炸毛的刺猬,瞬间竖起身上的尖刺,微弓着腰,目光愤怒地瞪着他。 他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滚烫的悸动,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复苏、叫嚣着,想要冲破心灵的束缚。 “你为什么害怕我接近豆豆。”他哑声问道。 她的心咚咚跳着,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沉重,就像她这些年经受的痛苦一样,只能隐藏,不能明说。 她看着他黝黑深邃的眼睛,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之后低下头,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可是他丝毫不为所动,任由她的动作从简单克制渐渐发展到烦躁愤怒。 “严臻,你……别这样……”她脸色苍白地低声恳求他。 可刚刚仰起头,就觉得身子后仰,脊背咚的一下撞在大巴车的车尾板上。 她预感到什么,睁大双眼,惊惶不安地看着他。 他将她牢牢禁锢在他和车体之间,之后,盯着她微颤的唇瓣,慢慢俯下头。 “严臻……”她只来得及叫了声他的名字,嘴唇就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 一刹那,耳边的风声、人声都听不到了,伴随她的,只有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一声快,一声慢,渐渐带出了痛意,她手足冰凉,鼻尖发酸,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远处站着的雷河南,看到这一幕后,神色黯然地背过身去。 “经理呢?宿舍还没分呢!”一个男员工走过来要找长安,却被雷河南拦住,“找小何去,他那儿有名单。” “可我想和大胖住一起,我想跟经理说说,给我们调调。我还是得找她,嗳!雷工,你别拉我呀,雷工!”男员工被雷河南推搡走了。 这边严臻放开长安,可视线却黏在她红润润的嘴唇上面。 她的胸脯起伏剧烈,神色复杂地盯着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可被她警惕地避开了。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尴尬地搓了搓,垂下来,嘴角微微一抿,说:“我说过了,我想重新追求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你做梦!”她气极,英气分明的漂亮脸庞一瞬间涨得通红。 他眯了眯眼睛,翘起唇角,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长安,咱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退后一步,冲她笑了笑,转身潇洒离开。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抬起手,按着发烫的面颊和湿润的嘴唇,崩溃一般哼咛出声。 “混蛋!” 营地共清理出二十四间能继续使用的房屋,留出五间房办公,五间房当餐厅和活动室,其余十四间就成为员工宿舍。 长安拍拍手,示意大家集中,“因为营地房屋有限,所以三人一间宿舍,生活用品去小何那里领新的。有需要调换房间的也去找小何,做好记录。今天大家先安顿下来,明天一早全员清理营地垃圾,大家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好!散了!” 员工朝生活物资发放点涌了过去。 何润喜和小曾一个负责记录,一个负责发放王向春带来的生活用品。 “哇塞,袜子、裤衩!王总想得可真周到!” “还有零食呢!哈哈哈,都是我爱吃的!” “哈哈哈……” 营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石虎和战士们立在一旁,正好奇地看着设施先进的营地,小声议论。 石虎看到长安,立刻挺直脊背,面带微笑地冲她招招手。 长安走过去,“委屈你们暂时住在活动室,一共三间宿舍,要是不够住的话,我可以再匀一间出来。” 她指了指活动室的方向。 “够住,够住!”石虎羡慕地看看四周,咂着嘴对她说:“你们这儿的条件也太好了吧,跟公园似的,我听芳菲说,你们宿舍里不但有空调,还有抽水马桶?” “还能洗澡,而且有专人洗衣服。”她笑着补充。 “乖乖!”石虎旁边的一个小战士挠挠后颈,惊叹说:“要是我们也能住上这么高级的宿舍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再也不用上厕所还带着铁锹了,哎呀!” 石虎弹了小战士一记爆栗,小战士揉着额头,苦着脸。 “净想美事!我们是军人,是来维和的,不是来享受的!啊,长安,我可不是说你们享受啊,你们也很辛苦,我不是那个意思。”石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长安笑了笑,“比起你们,我们的确算得上享受。不过,这也体现出龙建集团对援非项目的大力支持,一个有人情味,懂得关照员工所需所想的企业,才能赢得员工的尊重,你说,是吗?” 石虎点头,“你说得对,你们领导一看就是好人。” 长安笑了,她指着物资发放点,对石虎说:“你们去领东西吧。” “我们也有?”石虎指着鼻子,惊讶地问。 “有啊,不是说好了,咱们是一家人吗。”她拍拍石虎的肩膊,笑着走开。 她准备去新分的宿舍看看,不想却看到营地的花圃前,员工宋博成正蹲在地上,捡起一枝被炮火烧焦的花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宋师傅。”她走过去。 宋博成赶紧起身,“经理。” 她看着宋博成通红的眼睛,心里也很难受,营地这一棵棵,一排排的花草树木,都是作为园丁的他每天浇水、施肥、松土、捉虫,像是父亲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照顾着长大的。 可是如今却毁去大半。 “你还记得营地刚建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青草 宋博成怎么能忘呢? 三年前,营地建成之时,除了板房之外,这里没有一棵树,一寸草。而营地受到气温、土质的影响,花草成活率极低,当地园丁都不愿意到这儿工作,后来喜欢养育花草的宋博成主动承担起营地的绿化工作。 为提高营区植被覆盖率,他利用闲暇时间走遍了林贝镇的角角落落,最后从一处废弃的工地移植来大片草皮。为了把这些象征着生命的绿色草皮移回来,他带了几个当地员工步行十余公里,走了近二十万步,硬是用平板车一车一车的把它们运回营地。 还有那几棵郁郁葱葱的面包树,是他从大树村买来的。当初选中这几棵树后,他便去拜访大树的主人,希望他们能把树卖给他,可主人家坚决不同意,他没轻易放弃,而是采取迂回战略,每天去大树主人家报到,并且拎上一些当地紧缺的生活物资,甚至还帮他们家干农活。慢慢的,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他也渐渐融入到对方家庭,不仅能用简单的斯语同他们交流,而且还被他们邀请一起吃手抓饭,又过了一段时间,对方主动找到他,同意把树卖给他,而且,还免费赠送了许多的小树苗。 如今这些小树苗都长到两米高了,可以预见,它们将会给营地带来一大片宝贵的荫凉。 还有他手里拿着的这枝被烧焦的花卉,名叫海神花,也叫普洛提亚。它是以希腊神话中海神普罗透斯的名字命名的。这片如同海水一样碧蓝晶莹的花圃,是他付出心血最多,最值得骄傲和开心的成果。 每个从这里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流连,拍照留念。 可是昔日里员工的打卡圣地,明星景观却被炮弹毁于一旦,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黄土和残枝败叶。 他神色黯然地转了转手里的花枝,“记得。当时营地里寸草不生,当地园丁来了又走,谁也没办法在这儿种草栽树。” “可你后来创造了奇迹。你看看那边,那边长势喜人的香蕉树、面包树,都是你的功劳!”长安指着营地一隅没被损坏的草皮,“这是你去年从喀什马带回来的草籽,你看,经过雨季的洗礼,它已经泛青长出幼苗来了。” 宋博成惊讶地望向长安手指的方向,停了一瞬,他丢下手里的枯枝,一脸惊喜地迈开大步朝那一小片浮绿走了过去。 长安微微弯了弯唇角,也慢步走了过去。 “还真是!真的是活了!”宋博成像个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一样,手指小心翼翼的在青草上方掠过却又不碰到它们,他蹲在地上,歪着头,冲着长安高兴地大笑,“经理你看,它们都活了!” 太不可思议了,这些曾被当地园丁弃之不用的草籽,他当宝一样捡回来种上,精心养护,可它们一直没有动静,原以为都是些无用功,却没想到它们却选择在此刻给了他最大的惊喜和感动。 长安也蹲下,伸出手,指尖扫过细细绒绒的青草,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从指间一直蔓延至心里,她眨了眨眼睛,双眸清亮地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们也要像青草一样坚韧乐观地活着,像当年创造奇迹一样,重新开始。” 宋博成神情激动地望着她,“我一会儿就带人去附近移植些草木种上。我就不相信,我们还不如这些青草了。” 长安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膊,“加油!” 她现在需要的正是这样斗志满满的员工。 她原想着回宿舍休息一下,可找她的人就没断过,她在营地里来回穿梭,竟逐渐找回一些从前的感觉。你 这一忙就没个尽头,下午,等营地负责采买的赵云龙在维和战士的护送下去市区采购,看到冷藏车走了,她才揉着隐隐作痛的脑壳,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宿舍里静悄悄的,孔芳菲并不在屋里。 单人床已经铺好了,蚊帐也绑得结结实实的,她的行李箱靠在床头,一切都似乎回到了那些忙碌而又平凡的时光。 没有恐惧,没有战争,没有这些挥也挥不去的烦恼。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柔软的嘴唇,脸颊却变得烫热起来。 她闭了下眼睛,睁开,朝窗外的天色看了看。之后,她弯腰把行李箱摊平打开,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差不多拾掇完了,孔芳菲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经理,经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冲上来抱住长安,一阵摇晃。 长安看着面若桃花的孔芳菲,心中一动,猜度着说:“怎么,石虎向你表白了?” 孔芳菲微张着嘴,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表情愕然地看着她:“你,你咋知道的?” 她用食指戳了戳孔芳菲的额头,笑着解释说:“你啊,这不都写在脸上呢。” 孔芳菲呀地叫了一声,双手捂着脸,退后一步,扭了扭身子,低声撒娇说:“经理……” 长安笑了笑,取出行李箱里的相框,用手心擦了擦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准备放在床头柜上。 孔芳菲过来缠着她的胳膊,从她手里抽走相框,一边低头看着相框里的小人儿,一边犹豫着说:“其实,其实前几天我和石虎说开了,我把咱们工作的缺点都跟他说了,我让他考虑清楚,要是能接受,我们再谈恋爱,要是不能,就……他当时就想回答我的,可是我逃了,我想给他时间好好考虑清楚,今天他来找我了。他告诉我说,他看中的是我的人,当然,也包括我的工作。他说以前不了解建工行业,觉得我们这行就是架桥修路的,出力就好,没什么技术难度,可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觉得我们的工作非常神圣、重要,要是没有我们,当地人别说发展经济了,就是他们外出巡逻都很困难。而且他觉得我们很勇敢,能吃苦,他很敬佩我们。他说,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支持我,哪怕我被派驻到海外工地,他也会一直等着我。经理,我答应石虎了,我觉得找一个恋人,谈一场恋爱都很简单,但是想找一个真正懂你,了解你并支持你的人,却很难,我不想错过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长安看着神情坚定无比的孔芳菲,却不自觉地想起她和严臻相恋相知的岁月,一时间感慨良多,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孔芳菲忽然指着相框惊讶地叫起来,“咦!你的小侄子咋长得这么像严连长呀!”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要错过 长安的心噗通一跳,从孔芳菲手里抢过相框,低声呵斥道:“哪里像了,我看你是眼拙了吧。” 她背过身,把相框胡乱塞进行李箱,身后的孔芳菲却蹙着眉头,噘着嘴,困惑着说:“就是像嘛,脸型、鼻子、嘴巴,和严连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眉毛和眼睛不大像,但是感觉特别熟悉,像,像……” 孔芳菲看到长安嗔怒的面孔,脑子里灵光一闪,猛拍了一下手掌,大声说道:“像你,像你呀经理!浓眉大眼,还有微翘的眼尾,和你超级超级像!” 长安上前就敲了孔芳菲一记爆栗,趁她抱头呼痛的间隙,她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回头对孔芳菲说:“我和我弟弟是孪生子,明白了吧。” “啊?”孔芳菲张开嘴,愕然怔住。 原来是孪生子啊。 怪不得豆豆长得像经理呢,可是,像严连长是怎么回事? 孔芳菲皱着眉头,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长安已经加快步速,冲到了宿舍外面。 她回头看了看,长长地吁了口气,朝办公室走去。 路上碰到急匆匆跑来找她的何润喜。 “经理,刚才劳务中介打电话说,部分雇工因为要修缮家里的房子,所以不能按时复工。”何润喜气喘吁吁地说。 她的心一沉,拧着眉头,问:“大概有多少这样的工人?” 上次和劳务中介经理见面时,她已经把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了,一切都要按着劳务合同来,在确定复工时间时,她也尊重并接纳中介经理的意见,尽量将日期后延,给他们留下充分的准备时间,可眼看着复工在即,他们却说不行了! 那项目怎么办,等当地员工修好房子再回来工作,那原本就因为种种不可预见的因素而导致延期的工程岂不是要创下施工纪录! 从感情上,她同情并理解这些饱受战争袭扰的非洲员工,可是业主方和监理方却不会听她解释那么多的客观原因。 “我统计了一下,大概有七十多人,大都是熟练工,如果解雇他们的话,我们的工程也就停了。而且追究中介机构责任,要求赔偿也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们现在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啊。”何润喜说。 她又何尝不知呢,之前公司的一个海外项目就因为类似事件同当地中介机构对簿公堂,可结果却是赢了官司,输了工程,不仅赔偿款迟迟拿不到手,而且还因为招不到人贻误工期,导致工程违约,反而倒赔业主方一笔巨款。 就算不追究中介责任,要求他们再次招新,补充劳动力的缺口,可新人未经培训的话,也很难在短期内上手,这样耽搁的,还是工程本身。 “我们怎么办啊,经理。”何润喜急得直挠头。 她皱着眉头,垂下睫毛凝神思索片刻,对何润喜说:“我们明天去这些雇工家里看看情况再说。”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随随便便的就解雇他们。都是一家的顶梁柱,他们失去这份工作,等同于失去生活来源。 “你去看他们,他们也不会回来的,我听隆达说,当地人对家园有种虔诚的崇拜意识,房屋受损,在他们看来,是不吉利,会给家族带去灾祸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修好房子。”何润喜也是刚刚才知道个中缘由。 她缓慢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去看一看。” “那好吧。待会儿拉卡回来,我跟他说一声,明天让他开车带我们去。” “他还没回来?”她看看腕表,就快到晚餐时间了。 何润喜摇摇头,刚想说话,营地大门那里传来隆隆车声。 他们望过去,何润喜指着驶入营地的大巴车,说:“他们回来了!” 小何说他去找拉卡,就迈开步子走了。 从蒙特里基地返回的工人从车门处跃下,赵铁头和邓先水也在其中,他们扭着头,面带笑容和最后一个跳下车辆的人说着什么。 看到熟悉的蓝盔和迷彩绿,她的心忽然砰砰狂跳起来,还来不及垂下睫毛,对方就像是察觉到有人在偷看他一样,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呼吸一窒。 脸上不禁浮上一层红晕。 她唰一下转过身,大步朝餐厅走去。 这边严臻望着那抹高挑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应道:“喝酒是吧,嗯,我想想啊,想想……” 赵铁头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扑哧一下笑了,“好我的严排长,你算是去求了,被我们经理拿的死死的。” “谁说的。”严臻咳了咳,转回视线。 赵铁头嘿嘿笑道:“俺老赵说的,咋啦。你啊,别搁这儿装了,心里放不下就赶紧去追,不然的话,让别人抢走了,你可别后悔!” 邓先水也添油加醋,“就是,喜欢俺们经理的人多了去了,以前那个外国监理,不就是因为追求经理被调走了,还有咱们项目部,也有人惦记着经理呢。” 严臻皱了皱眉,心想,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监理。他以为,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雷河南一个人。 不对,还有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那个叫什么来着,小曾,对小曾。 肩上忽然挨了一拳,赵铁头瞪着眼训他,“严排长,你可抓点紧啊。” 他不禁苦笑。 抓紧,他已经抓得很紧了,再紧,那个刺猬一样的女人就要和他拼命了。 “哎哎哎,你到底晚上能不能喝酒,能喝,咱们就抿两口。”赵铁头问他。 他摇摇头,“喝不了,今晚我巡逻。” 今天是来营地的第一天,晚上他带着一名战士值夜。 “唉,找你喝个酒真难,算了,还是我们老哥俩喝吧。”赵铁头难掩失望地说道。 他摆摆手,“改天吧。总有机会的。” 赵铁头点点头,拉着邓先水走了。 谁知他刚走到宿舍区,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排长,等等,严排长!” 他顿步转身,面露诧异地看着邓先水,“老邓,还有事吗?” “我刚听拉卡说,说经理明天要去附近村子劝说当地员工回来上班,严排长,这可是你们单独相处的好机会,你可要抓住了。”邓先水说完,朝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转身走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巡逻营地 夜深了,营地里的灯光渐渐暗下去,和远处黑黝黝的坎贝山仿佛融为一体。 严臻和石虎沿着营地周边巡逻。 石虎偏头,看着身边的严臻。 他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营地附近的灌木丛,偶尔停下来,用微光夜视仪看一看觉得可疑的景物。 石虎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严臻。 在来索洛托维和之前,他们同属一支部队,却不是一个营的。他们营领受维和任务之后,石光明营长向上级点名要人,把严臻从别的营调来担任步兵营作战连连长。 他很早就见过严臻,在一次声势浩大的表彰仪式上,他们曾一起站在主席台上受奖。 这位全军赫赫有名的军事指挥人才,听说是清华毕业的硕士生,在见面之前,他一直以为严臻是那种文质彬彬的奶油小生,没想到站在他身边的上尉竟是烈烈威武貌的男子汉。 他个子很高,身姿笔挺,留着长长的连须鬓角,青黢黢的下颌棱角分明,眼睛很大,精光闪闪,身上透出的军人气魄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他是个感觉极其敏锐的男人,仿佛察觉到他在看他,下台前他主动转头,冲他点了点头。 他愣了愣,没来由的,竟觉得有些激动。 那次见面他们并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可他却始终记得他的样子。后来再见,就是在维和步兵营的成立大会上,严臻作为战斗连的代表,在台上发言。 他发言的时候不用稿子,底气很足,声音洪亮,充分展现出维和战士的崭新风貌和昂扬斗志。 大家哗哗鼓掌,看得出来,他这第一炮打得很准,很漂亮。 到了索洛托蒙特里基地后,他迅速融入战斗连,他独创的训练方法,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战士都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许多人受不了,背地说闲话,甚至有人骂他是冷酷无情的‘活阎王’,可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在和其他兄弟连队比试抗衡时,一连战士总是能够拔得头筹,赢得胜利。渐渐的,战士们体会到好处,对他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也想调入他们连队了。战士们的态度变了,闲暇时间,总是朝他身边凑,想多学点东西,他也来者不拒,只要能帮到战士们的,他从不藏私,倾囊相授。 他和战士们逐渐打成一片,培养默契度,后来,在之前发生的大规模武装骚乱中,这种相互间的默契就充分发挥作用,并且体现出它的难能可贵之处。 他崇拜严臻,他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他那样优秀的军事指挥官。 “咚!” 头盔忽然发出一声闷响,石虎的脑袋晃了晃,惊讶地看着严臻。 “想什么呢?”严臻撇了撇嘴角。 他这才回过神来,挠挠后颈,憨厚地笑了,“想起那次军事对抗赛的事了。连长,你还记得吧,那次营长为了考验锻炼我们在战场上的临机处置能力,专门挑我们体能接近极限的时候为难我们,让我们在五分钟内解救藏在基地里的人质。基地那么大,那么多间房子,鬼才知道人质藏在哪里,关键是大家都没力气了,走一步都觉得肺要炸掉了,怎么去找人,还只给了我们五分钟。你还记得吧,当时我们五人小组,三个已经挂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死撑,接到任务之后,你对我说,石虎,给你一次当英雄的机会,你要不要。我愣了一下,说要。你就笑了。对对对,就像现在这样,冲我笑。” 严臻摇摇头,摸摸鼻子。 “你说,没有你的命令不许动。可我没想到你是牺牲你自己去成全我!你攒足劲儿冲出去,并且在‘中弹’之前大喊人质在老刘宿舍。可我冲上去,没有救人质,却选择救了你……” 严臻抬手,用力敲了敲他的头盔,“笨蛋!” 他把掉到眼睛下面的头盔扶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严臻,“为此,你还关了我24小时禁闭,让我想清楚我错在哪儿。后来,还带着我和一连战士重温了当时的情景,你告诉我们,军人以完成使命为天职,即使等待我们的是危险和牺牲,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或是退缩。如果真遇到演习时的情况,你说,解救人质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不服气,我觉得你太没人情味了,连战友兄弟都可以抛弃。直到发生武装骚乱,和你去营地解救受困同胞,亲眼看到你舍生忘死地保护他们,我才赫然明白,当初你的无情,才是真正的有情。”他动容地说。 严臻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朝前走去。 他赶紧跟上去,和严臻保持同一步速,“连长,我还有个事……” “说。” “我想问问你,问问你,怎么做才能讨女孩子欢心。”他表情有些扭捏地问。 严臻偏头看看他,嘴角一撇,笑了,“小孔为难你了?” “没有。我这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吗,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高兴。连长,你都是过来人了,你跟我传授传授经验呗。”他朝严臻靠过去。 “别介!”严臻胳膊一横,挡住他,“这事你得去问老刘,他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应该很有经验。” “嗤!问他?他就是能吹,谈了好多是吧,那怎么没一个姑娘肯嫁给他呢。”他撇嘴。 严臻一想也是,可让他给石虎传授经验,岂不是…… “咳咳,那我也算了,我还离过婚呢。”他说。 石虎怔住,眨眨眼,低声嘟哝说:“那怎么能一样呢。你和长安,你们虽然那个了,可你们彼此心里都装着对方,复合那是分分钟的事。” 严臻弯了弯唇角,表情变得柔和下来。 “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了!全营的人都知道了好不好。上次联欢会,你们在台上那黏糊劲儿,那暧昧的眼神儿,就连那个‘喝水’小男孩也捂着嘴偷笑。而且这次来营地,也是石营长特意安排的,想撮合你们呢。” 严臻呵呵笑,“我看,是便宜了你这小子。” “嘿嘿。反正我就是佩服你,能搞定长安那样的女王,连长你肯定有秘诀,快告诉我,不许藏私。”石虎腆着脸凑上来。 严臻想了想,偏过头,在石虎耳边说了一句话。 石虎眨眨眼,面皮上的温度直线上升,半晌,他朝前方的严臻追过去,“连长,你整个温柔点的,这太,太……” 连长这办法也太直接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伫立 后半夜,有战士出来换班。 严臻说他值夜,让石虎回去歇了,石虎不敢违抗命令,嘟着嘴走了。 他和小战士在营地巡逻,遇到几个值夜的龙建员工,他们互相打了个招呼,又各司其责,分头走了。 其实营地之前有一套专门的保卫制度,也有保卫人员轮流值夜,安全意识很强。他们来了之后,这些保卫人员并没有懈怠偷懒,反而比之前多出一人加入值夜队伍。 想必是她的安排吧,想减轻维和战士的工作量。而且,据他观察,营地的大事小情,没有不通过她的。 一顿寻常的晚餐,她足足吃了四十分钟,期间,被打断十余次,有两次,还丢下饭碗,出去处理完突发情况后才回来继续吃饭。 想到她,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转向那片静谧的宿舍区。 一排黑黢黢的房子,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颗不小心坠落凡间的星星,在夜色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那应该是一盏台灯,光线不甚强烈,他心中微微一动,示意身边的战士先走。 他朝那个亮灯的宿舍走了过去,在距离它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住。 像是回应他一样,蓝色窗帘上面映出一道纤细修长的人影。 是她。 只消一眼,他就知道里面的人是她。 只见她走到窗前,低下头,用手指掐着眉心,过了片刻,她又抻开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抿着嘴唇,眼前闪现出她嘟嘴皱眉的样子。 以前在一起时,她也像现在这样,总是借着昏暗的灯光,记录工作笔记或是学习研究技术规范和合同标书。 她的娱乐时间很少,几乎没有,他总是在休假时强迫她出去,可她每次都不愿意走远,只是喜欢挽着他的胳膊,依偎着他,与他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朝前走着,就觉得时光真是美好,仿佛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白发苍苍。 他的眼睛里浮起一片光亮,里面,有安谧的窗口,有她…… 屋里的灯灭了。 他眼中的光芒却仍旧在黑夜中闪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迈着大步从容离开。 翌日。 因为要去附近村镇,长安起了个早,出门时看到一队穿着短袖迷彩t恤的战士汗流浃背地跑了过去。 其中就有石虎,他冲她挥手,又指了指一旁的白色的越野车。 她转过头,一眼就看到军装威武的严臻。 他正和何润喜说话,可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朝她望了过来。 她看着他,眼仁儿黑漆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怔了一会儿,才迈步朝他们走过去。 拉卡已经坐在驾驶位上。 何润喜拉开副驾驶车门,“经理,你……” “她坐后面。”严臻推了小何一下,将他赶到车上,然后拉开后车门,转头看着长安。 长安默然上车,他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上去。 “开车吧。”长安对拉卡说。 汽车立刻发出轰鸣声,车身颤了颤,缓缓驶出营地。 路旁,有工人还在废墟上清理垃圾,看到车子,他们纷纷直起腰,朝车子望过来。 小何转过头,“今天差不多就清理完了,到时再栽上花草树木,还会像以前一样漂亮。” 长安点点头。 车子驶出营地,一路向西,开往今天行程的第一站大树村。 大树村在这次武装骚乱中损毁严重,不能复工的当地员工有一半都居住在这个村子。 拉卡嫌车里太安静,他一边开车,一边打开车载音响。 “它主宰世上一切 它的歌唱出爱 它的真理遍布这地球 它怎么一去不返 它可否会感到 烽烟掩盖天空与未来……” 熟悉的音乐旋律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回荡,长安蜷起手指,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边的严臻。 他整个人仰靠在座椅上,姿势是完全放松的,他闭着眼睛,微微抿着嘴唇,收着下巴,双手叠放在小腹上方,修长的双腿分开,身子随着车身摆动的幅度轻轻晃动着。 一缕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在鼻翼两端形成了一段寸许宽的光带,从她的角度望去,感觉像是看到影视剧里那些脸上涂着油彩的特种兵。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忆起很久前他搞突然袭击回家那次。脸上涂着黑乎乎的油彩,一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吃人的妖怪一般,在夜里闪闪发光。许是想她想得狠了,顾不得去洗漱便痴缠上她,闹到半夜饿得去厨房偷吃剩饭,被她抓个正着…… “嗯。”他的眼皮忽然动了动。 她唰一下转过头,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心却砰砰乱跳,生怕他开口说话。 谁知身边再没了动静。 她转头望过去,发现他真的睡着了。 看来,他也不是铁人。 一晚上巡逻下来,又在她的窗外站了那么久,他怎么能不困呢。 看到他脸上的光带有逐渐上升的趋势,她动作很小的朝他那边挪了挪,探出手,按住车门上的车窗升降开关,把车窗慢慢升上去。 “嘎——” 拉卡猛地踩下刹车。 长安正侧着身子关窗,重心不稳,加上毫无防备,竟重重地跌落在严臻身上。 温热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呼吸一窒,面皮烫热的就要坐起来。 可她动不了,因为有人拽住她,不让她起来。 她背对着前排,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小何夸张的喘气声和拉卡欢快的笑声。 是在笑她吗。 一定是的。 她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神情惺忪的男人,用口型警告他,“你放开我。” 他咧开嘴,笑了笑,垂下眼帘,仿佛没看到她一样。 车子重新启动。 她用力掐了他一下,他吃痛,扬起长长的睫毛,她趁机捅了他一拳,拉着车门坐正。 她捋了捋鬓边的头发,按揉着太阳穴,听小何和拉卡说起刚才碰到长颈鹿群的事。 她松了口气,绷紧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刚把手放下,却被旁边的人抢了去,她身子一僵,偏头,怒视着他,就要发作,可是他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前面谈兴正浓的两个人,目光灼灼地冲她笑了笑。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阿米 大树村的村口长着一棵巨大的蝴蝶树,它也因此而得名。 车辆驶入村子,道路上扬起一层黄色的灰尘。因为时间尚早,村民大多还在休息,所以没有人来迎接他们,平常在村口嬉戏打闹的孩子们也失去踪影,远远的,只能看到三个头顶塑料盆的非洲妇女走了过来。 说起头顶功这个绝活儿,就算是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也不敢与非洲人争锋。 在这里,男女老幼外出时都会在头顶箍上一圈软毛巾这样的东西,然后在上面放上你能想象到或是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长安曾亲眼见过顶着硕大的木质家具在路上健步如飞的男人,也曾在香淞海湾见过将刚捕捞上来的大鱼顶在头顶的渔民,就连身材瘦小的儿童,也能轻而易举地顶起七八层的煤炭或是水果,在集市上叫卖。而且据当地人说这项技能是他们从小就锻炼出来的。 她们好奇地看着汽车,拉卡放慢车速,探出头,用斯语问她们,艾伯特住在哪里。 非洲妇女同陌生人打交道时通常都很羞怯,她们一边害羞地笑着,一边指着村子东边,告诉拉卡,他们要找的人住在那里。 前面的路很窄,车辆难以通行,长安让拉卡停车,他们一起走着过去。 拉卡下车后侃侃而谈,说他们当地人起名字都很随意,经常想到什么就取什么名字。有孩子因为父母懒惰取名犯懒,有因为父亲是酒鬼取名在啤酒杯里,还有用官职取名的,譬如少校,部长等等。 拉卡笑着说:“当地人喜欢用心情取名字,高兴,痛苦,都有人用它们取名字。” “高兴就算了,还有人叫痛苦的?”小何不可思议地说。 “有啊,因为他是母亲难产生下来的,所以他母亲一气之下,就给他取名叫‘痛苦’。还有一位因为是双胞胎,名字叫珍珠鸡。” “哈哈……”小何笑了。 拉卡继续说,“还有更可笑的呢。我曾经认识一个朋友,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却跟我说,再见!我愣住了。这时,他的妹妹走了过来,我问他妹妹叫什么,她妹妹说,你好。我晕了,就问他们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们还是那样回答我,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和他妹妹就叫再见和你好。” 啊! 虽然知道拉卡的描述有夸张的成分,可他们还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小何揽住拉卡的肩膀,调侃说:“那你呢,拉卡,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拉卡眨眨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也不知道,我妈妈可能希望我长大了开卡车吧,哈哈哈……” 大家哄然大笑。 被这种愉快的气氛感染,长安也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 一转头,却看到严臻明亮灼热的目光正牢牢地锁着她。 阳光下,微风里,戎装英武的蓝盔军人,让她的心里也生出一阵悸动的感觉。 “经理,你看!”小何忽然叫了起来。 她扭过头,朝小何指的方向望过去,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那是一幢被战火损毁的茅草屋,房子塌了大半,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框架,屋子前有一条流浪狗在觅食,看到陌生人出现,它警惕地竖起耳朵,朝他们狂吠起来。 “这是一个单身汉的住所。”拉卡指着房屋周围的空地,“因为它没有扎围墙。” 哦,原来单身汉住的是没有围墙的房子。 房屋的主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必因为失去修缮价值主动放弃了。 那他又去哪里住了? 长安抬起头,望着满目疮痍的村庄,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很难受。 越往村子里面走,看到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房屋的状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这里的房屋大多是传统的草顶,条件好点的会盖着简陋的瓦楞板,圆圆的或是四方的一圈木架子,下面用土胚糊实了,然后在房子四周竖起像亭柱一样的木棍支撑起屋顶。 土坯房在国内已经鲜少见到了,可是在非洲,在索洛托的乡村,这种房子仍然占据主流。 对他们这些常年搞土建施工的人来说,修缮这种房屋可以说毫不无技术难度可言,不过是费些人工而已。可眼下劳动力短缺,项目上尚且自顾不暇,哪还能抽出人手过来帮忙呢。 可亲眼看到了,心里就惦记上了,走了老远,她的眼前还晃动着那些残破的房子和流离失所的难民。 “到了。”拉卡指着一处扎着草编围墙的房子说道。 艾伯特的家,三幢茅草屋只剩下一个草顶泥壁的小棚,听到声音,艾伯特带着一家老小从屋子里走出来,小何嘟哝了一句乖乖。 从大到小,竟足足有九口人。 艾伯特看到长安他们,惊讶地张大嘴巴,用拗口的中文招呼他们,“经理,何助理……” 长安点点头,“你好,艾伯特。” 这时从人群后面钻出一个黑黑的小孩,他看起来很是眼熟,长安刚认出他就是那个可爱的‘喝水’男孩阿米,他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从哥哥姐姐们的身后冲出来,朝身材魁梧的严臻快速跑了过去。 严臻眼睛一亮,弓下腰,伸开双臂,将他抱起,高高地举起。 “咯咯咯……”院子里响起孩子愉快的笑声。 严臻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送给阿米。 艾伯特的子女看到这一幕,顿时嫉妒地吵嚷起来,艾伯特压低声音训斥着他们,却抵不过孩子们的声浪,最终选择妥协,他想从小儿子手里抢走那块巧克力分给其他子女,可是阿米却一直揽着严臻的脖子,不肯下来。 严臻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为长安准备的巧克力却惹下一堆麻烦。 他朝长安看过去。 她双手抱着手臂,就像看好戏一样看着他。 他用口型说:“帮帮我。” 她扬起嘴角,眼睛却故意避向一边,假装没看到。 看到她俏皮使坏的模样,严臻的心竟痒痒的,他俯身对阿米说了几句什么,阿米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听他的话,把巧克力分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分给他的哥哥姐姐们。 孩子们一哄而散。 艾伯特邀请长安他们进屋。 走进昏暗的屋子,他们不仅惊呆了。 这个只有十几平方的屋子里,除了一口锅,一个水罐,几个塑料盘,一排破草席之外,再无其他家什摆设。 屋子里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味,长安看到地上的锅里,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第二百六十章 手抓饭 木薯泥。 木薯,非洲人的主食。它产量丰富,富含碳水化合物,当地居民把木薯磨成粉,制成饭团、糊状的主食来吃。 想必他们来的时间不凑巧,正赶上艾伯特一家在吃饭。 “你们先吃饭,我们在院子里转转。”长安示意小何他们出去。 谁知艾伯特的妻子却热情地拉着她,把她朝锅那边推。 她赶忙摆手,示意她不吃饭。 “你拒绝她,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严臻拉着她的手,带她坐在锅旁的垫子上。 随后,小何和拉卡也被艾伯特推过来坐下。 小小的一口锅,没有碗筷,没有勺子,艾伯特家里也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大家挤着坐下,艾伯特的大女儿坐在严臻身边。 这个十七岁的少女长得非常漂亮。 “mika。”艾伯特指着女儿向大家介绍,“女儿,我的女儿。” “哇!mika,天使,mika在我们国家的语言里就是天使的意思。艾伯特,你有一位美丽的天使!”拉卡羡慕地说。 艾伯特也以女儿为荣,他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笑着用斯语同拉卡交谈起来。 聊了几句之后,艾伯特把手伸进锅里,抓起一小块蒸木薯泥,蘸了蘸盆子的酱料,塞进嘴里。 艾伯特的妻子也照做吃了一口,然后夫妇二人都瞅着长安。 拉卡凑到长安身边,低声提醒说:“经理,他们等着你吃呢。” 长安目光闪了闪,蜷了下手指。 “我先来吧。”严臻已经伸手去锅里挖了一块木薯泥,学着艾伯特那样蘸了些料,放进嘴里。 大家都看着他。 他咀嚼了几下,浓眉一挑,眼睛里溢出笑意,dha。(好吃)” 艾伯特和他的家人笑了。 mika则侧着头,倾慕地望着身边这位英俊的外国军人。 长安也像严臻那样挖了一块木薯泥,但没蘸料,直接送入口中。 小何看着她,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长安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 木薯她并不陌生,项目部的食谱上就有蒸木薯这道主食。可营地厨师做出来的蒸木薯和艾伯特家里的木薯不论是从口感还是味道来比较,都有许多的不同。 就像是盖浇饭和咖喱饭的区别,这里的木薯感觉更冲鼻,更地道一些。 食物准备得不多,他们也只是吃了几口,就推脱饱了退出主屋,艾伯特叫孩子们回来吃饭,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进屋里,阿米落在最后,进屋时还被绊了一下,狼狈地倒在地上。 mika从屋里走出来,她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严臻,问他想不想喝水。 严臻摇头拒绝,拉卡却叫唤口渴,让mika给他倒杯水来。 mika很生气地瞪着拉卡,但她还是用一个搪瓷缸子舀了一杯水端过来。 拉卡刚喝第一口就皱起眉头,“哇!什么味儿!” mika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对这水很不满意。 mika更加生气了,她噔噔噔走过去,一把抢过拉卡手里的杯子,端到严臻面前,示意他喝。 严臻低头看了看缸子里浑浊的水,抬起头问mika,“你们平常就喝这样的水?” mika听不懂中文,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拉卡,你翻译一下。”严臻说。 拉卡用斯语问了一遍,mika点头,说村民世世代代喝的都是大河里的水。 拉卡翻译给严臻,指着村子东边,说:“那里有一条河,村民吃饭、喝水、洗澡、洗衣服都在那条河里。” 长安走了过来,她从严臻的手里拿过缸子,低头,喝了一口。 “经理!” “不能喝!” 小何和拉卡同时叫出声来。 只有严臻目光炯炯地看着长安。 长安抿了抿嘴唇,压住口腔里那股怪异刺鼻的气味,她又用手指从缸子里蘸了点水,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这水污染严重,长期饮用会减少人的寿命。拉卡,你问问mika,村子里最长寿的人活了多大岁数?”长安对拉卡说。 拉卡问了mika之后,告诉她,“四十五岁。” 四十五岁! 长安和严臻互相对视了一眼,小何直接就惊叹叫道:“我的天呐!” 四十五岁,在中国还属于中青年。 可是在大树村,却已经到达生命的极限。 她看过艾伯特的简历,他今年三十八岁了,也就是说,他顶多还有七年的寿命。想到可怜的阿米,在未成年就会失去他的父亲,她的心顿时闷闷地疼了起来。 可能大家都想到了艾伯特,所以院子里便静下来。 严臻走过去,从长安手里接过缸子,把水倒进喂鸡的盆里。 mika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受伤的神色。 长安转头对拉卡说:“你去把车上的矿泉水都搬来,送给艾伯特。” 拉卡愣了愣,“全部……吗?” 因为他们今天要跑好几个村子,所以越野车上备了两箱从国内运来的矿泉水。 “全部。”长安眼神坚定。 拉卡去搬水了,小何去一边接电话,长安就走到院子一隅,在一处准备动工修缮的废墟前停下。 mika黏着严臻,一边打着手势,一边用斯语同他交谈,可严臻假装听不懂,朝她走了过来,mika紧紧跟着。 长安歪着头,看看他,“怎么,不聊了?” 严臻嘿嘿笑道,“不敢聊了。” 她挑了挑眉毛。 他叹了口气,说:“怕某人生气,不理我。” 她瞪着他,他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攥了攥。 她面皮通红地甩开他,蹲下身子,拿起搁在木板上的刀朝他睃了一眼。 这刀是用来剁菜叶子。 他哈哈大笑,微弓着腰,揉了揉她绾在脑后的发髻。 她的脸更红了,有一半是气的,有一半是羞赧,她一边扶着发髻,一边低斥道:“严臻!” 他兀自还在笑着,眼睛亮亮的,看得她一阵心慌。 mika看到这一幕,嫉妒得两眼喷火,她可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只见她噘着嘴,忽然上前猛推了长安一下。 “啊!” 长安姿态狼狈的朝前趴,严臻反应机敏,揽着她的腰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可她手里的刀刃却不小心划过她的手背。 鲜红的血水一下子涌了出来,mika吓呆了,尖叫着向后退。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意外受伤 寂静的院子顿时乱作一团,艾伯特大声叫着mika,似乎想弄清楚原由,可mika缄口不言,阿米缩在他母亲身后,探出脑袋,一脸惊恐地盯着地上的血迹。 小何一边问拉卡车上有没有药箱,一边从身上翻找着能够止血的东西。 只有严臻保持冷静,在她受伤之初就丢掉她手里的刀,然后抬高她的左臂。 他的手扣上她的锁骨,她颤了颤,抬起黑黢黢的眼睛看他。 他抿着嘴唇,目光冷肃地盯着她的伤口,手指紧压住她锁骨窝动脉搏动处。 长安学过简单的急救知识,知道这样做可以减缓血流和加速凝血,也可止上肢出血。 是她误会了。 这会儿才感觉到伤口处传来阵阵痛楚,火辣辣的,像是泡在辣椒水里一样,她屏息蹙眉,手臂轻轻抽搐了一下。 “疼?”他低下头。 她面色苍白地摇摇头。 他凝视着她,“再忍一忍,等血凝住我就给你包扎。” 她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对神情紧张的何润喜说:“去找些干净的布条。” “好。”小何刚要去艾伯特的家里,他又出声阻拦,“算了,你过来,握紧她的手腕。” 小何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长安的腕子,“这样按住吗?会不会太重了?” 严臻正在寻找可以用的东西,听到他的话,扫了一眼,说,“你再用点力,不然没用。” 小何哦了一声,手指重了些,但还是怕长安疼,一边朝下按一边睃着长安的脸色。 长安笑道:“你只管来,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睛。” 小何这才放心大胆地掐着她的手腕。 艾伯特家里卫生条件太差,根本找不到可用的止血用品,药就更不用提了。找了半天,严臻从屋里拿着一瓶新鲜的棕榈酒走了出来。 棕榈酒是非洲特产。酒液来自棕榈树,需要在树干上部凿个洞,插一根塑料软管,管下接瓶子之类的容器,乳白色的汁液便会滴入瓶中,接满后,加盖,放几小时便成了酸甜的棕榈酒了。 没有酒精,棕榈酒也聊胜于无。 他双手叉腰看看四周,最终把目光锁定在长安身上。 他走过去,低声对长安说:“你的衣服,要用一下。” 她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拽着白色t恤的边沿,利索地撕开一道口子,再一用力,她的长t竟变成了短t。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直起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赔你一件新的,你记着账。” 她的脸火燎似的烫,伤处的疼竟轻了不少。 这时,艾伯特端着一个黑碗走了过来。 他用斯语比划着说了半天,拉卡才翻译道:“艾伯特说,这是谷壳灰,能止血。” 黑碗里黏着一层灰色的粘稠状物质,长安眼角抽了抽,对拉卡说:“不用了,你跟艾伯特说,谢谢他的好意。” 拉卡转达。 艾伯特仍然固执地捧着碗站在原地。 严臻用棕榈酒给她的伤处清洗消毒,伤口渐渐露了出来,足足有两寸多长,幸好刀刃不算锋利,划得不算太深。 少了止血措施,血水又涌了出来,严臻目光微凝,朝艾伯特招招手,把他手里的黑碗要了过来。 “喂,我不要擦这个……”长安对土法抗拒得很,因为小时候她曾用香灰为长宁止过血,可血没止住,还闹得他感染住进医院。 打那以后,她就再也不相信什么民间偏方,民间土法了。 “那我们现在就回营地。”严臻用食指顶了顶头盔,目光清亮地看着她。 “不。不回去。”回去就要耽搁一天,她现在最耽搁不起的就是时间。 “那就听话。”他语声一转,竟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她愣了愣,慢慢松开紧蜷的手指,垂下眼帘,偏过脸去,“那你快点。” 他竟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握着她的手,敷上一层谷壳灰,又用白布条包扎结实。 “举一会儿吧。”他帮她把手肘竖起来。 她嗯了一声,低头睃了一眼手背上的布条,眼里涌上复杂的神色。 因为意外受伤,艾伯特非常自责,mika不肯说出她的受伤原因,他就缠着拉卡给他翻译,想弄清楚事情原委。 这可能是当地人的风俗,客人在家里受伤的话,主人家会觉得很没有面子。 “经理,你跟他说清楚吧,艾伯特他很固执。”拉卡指了指他的脑袋。 她朝mika望了过去。 这个年轻健康的黑人少女,正揪着花色俗艳的裙摆,眼神惊慌地回避着她的视线。 她沉吟片刻,对拉卡说:“你告诉艾伯特,是我不小心划到了,与他人无关。” 小何叫了她一声,焦急地指着mika。 她冲着小何摇摇头。 小何委屈地低下头。 严臻看着淡然自若的长安,若有所思地抿住嘴唇,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又悠远。 受伤这事揭过去了,接下来,长安和艾伯特就复工的事情聊了很久,艾伯特最终还是拒绝回去工作,他向长安致歉,长安并未发火,她对艾伯特的固执表示理解,毕竟亲眼看到他们真实而又艰难的生活现状,如果再对他施压,那他们成什么人了。 从艾伯特家里出来,他们又走访了大树村的十几名员工,他们的情况和艾伯特差不多,大多因为修缮房子的事拒绝回去上班。 午饭,是在另外一个村落的员工家里解决的。 为了招待他们,这个叫做尼克的员工从邻居家里借了一块羊肉,做了手抓饭请他们吃,他和一家老小却吃蒸木薯凑合。 长安他们怎么可能安心享受美食呢,最后,手抓饭让给尼克的六个孩子,他们则和尼克一样围坐在一起吃蒸木薯。 尼克非常感激长安能来看望他,他向长安允诺会按时复工,也会劝说同村的工友一起回工地上班。 “谢谢你,尼克。”长安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天色渐晚,一行人开车返回营地。 车窗外微风习习,远处的草原被晚霞镀上一层金色,路旁的树林变成一片黑暗的轮廓,林子深处隐约传来热烈欢快的鼓声,拉卡一边开车,一边跟着鼓点轻轻扭动着身体。 长安将头倚在窗框上,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经理,今天收获不小,七十多名员工里面,有一半的人承诺按时复工呢。我们这一趟,真没白来。”小何转过头,一脸兴奋地说道。 长安收回目光,神情却淡淡的,她的脸被夕阳映得通红,瞳仁儿却黑黝黝的,神色间透出一股子镇定和沉稳来。 她看着小何,“我在想,延后开工的事情。” “延后?”小何瞪大两眼,目光直直地看着长安。 第二百六十二章 蜂蜜烤鸡翅 延后复工。 这就是长安在各个村子辗转辛苦了一天之后做出的决定。 对这个结果,急盼回家的小何表现得很是抗拒,回程的路上,他一直耷拉着脑袋,话也没了。 车厢里没人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长安看了一阵车外的风景,其实已经算不上风景,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像是蛰伏在林间的怪兽,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朝她扑过来。 她心神一悸,匆忙转头,却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目光。 严臻。 他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以至于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竟似带了些许凝思的神色。 被他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很是不自在,刚想扭头避开,搁在腿边的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手掌干燥而又粗糙,指肚上长年握枪磨出的老茧摩擦着她的手心,有些痒,有些疼,像很久以前被他用下巴上的胡茬儿剐蹭玩闹一样,那种毛糙糙的感觉竟直达心底。 他握着她,就像握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力道把握得刚刚好。 她抬眼看他。 他也看着她。 目光温暖而又坚定,其中,又流露出赞许的意味。 她怔了怔,胸中不禁涌起一阵滚烫的热流。 他支持她的决定。 他一直都懂她。 懂她纤细复杂的心灵下面隐藏的善良和怜悯,懂她在沉默中思考的人生的责任和意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如一,一直都是最懂她的那个人。可反观她自己,却毫无进步,她从没有考虑过他在想些什么,他想要什么,他又希望她做些什么。 原本是要挣脱他的,可心念这样一转,她竟这样由着他牵着自己,一直到车辆驶入营地大门。 下车之后,她自是变回那个油盐不浸的‘女魔头’,可就在严臻离开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朝那抹挺拔的背影望了望。 之后,她神色严肃地吩咐小何,“你去通知办公室、技术部、物资设备处、财务部的管理层还有各施工工长,晚上七点准时到会议室开会。” 小何答应,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长安叫他,“你也来,一起听听。” 小何一般不参加这种管理层的会议,闻声讶然看着长安,“我也参加?” “嗯。”长安肯定地说。 晚餐,赵云龙带着厨师团队准备了干煸豆角、香煎茄子、红烧排骨、蜂蜜烤鸡翅、西湖牛肉羹等等中式菜肴,员工们好久没吃到这么丰盛可口的饭菜,一个个兴高采烈,边吃边聊。 严臻到的晚,他走进改建后的餐厅,大家都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 一些人低头看表,起身准备去开会。他目光炯炯地睃了一圈,没发现他要的人,正想退出去。 “连长!这边!”石虎冲他招手,并且兴奋地拿起盘子里的烤鸡翅,示意他赶紧过去吃饭。 他点点头,到打饭窗口对赵云龙说:“赵师傅,来一份套餐打包。” 赵云龙看到是他,立刻露出笑容,“严连长,又去值夜啊,在这儿吃饱了再去呗。” “不用了。”他笑了笑。 赵云龙每份菜都加足分量,又给他多包了一份烤鸡翅,之后把塑料袋递给他。 “谢了。”他冲着赵云龙摆摆手,退出喧闹的餐厅,朝宿舍区走了过去。 长安听到敲门声时,她正在给手上的伤口敷药,药箱里的东西散了一桌子,她来不及收拾,一边应声,一边把手藏在背后,走到门口。 “谁啊?”她问道。 肯定不是孔芳菲,她有钥匙用不着敲门。 外面的人没有应声,她拧了下门锁,门却呼一下开了,她的心咕咚一跳,眼前已经多了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 严臻。 她后退一步,蹙眉看着他,“你有事……喂!你锁门做什么!喂!别拉我!” “严臻!” 她刚想开口斥责,却忽觉眼前一暗,再然后,他就将她箍在墙壁与他之间,上身贴合毫无缝隙,俯下头来,吻住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温热,口气竟有些香甜,她一晃神,就被他撬开齿关,吻得深了。 过了许久,他气息微喘地抬起头,可她水光潋滟的眼睛和红润润的嘴唇,却让他一阵怦然心动,忍不住再次低头,亲了她半晌,才重新站直。 她瞅着他,眼睛里涌动着复杂的神色。 他摸了摸她的脸庞,牵起她的手腕,走到卧室里面。 看到桌上凌乱的一团,他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就知道你在这儿瞎整。” 她窘得抽出手,想要去收拾,却被他揽住腰,带到一旁的床上。 他摸摸她的头发,“坐着,别动。”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把袖子朝上撸了撸,之后,像变戏法一样把药箱里的东西归置整齐,然后留出几样需要的,扯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给她处理起伤口来。 屋里弥漫着酒精和食物混杂的气味,她吸了吸鼻子,嘴里咕哝说:“马上要开会。” “很快。” 他动作利索的为伤口消毒,之后敷上云南白药,又用敷料包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还掐了掐她的脸,赞许道:“表现不错。” 她忍不住看着他,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嘴唇上面,想到刚才火辣辣的一幕,她不禁用手心贴了贴面颊。 “我得走了。”她站起来。 “吃了饭再过去。”他低头看看腕表,把她拉坐下来,然后打开食盒,凑到她鼻子下面晃了晃,“都是你爱吃的菜。” 看到颜色味道俱佳的菜肴,饿了一天的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严臻拿起筷子,塞到她手里,“快吃,再看下去,就要迟到了。” 她不再跟他客气,夹起一个焦黄诱人的鸡翅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她忽然愣了愣,看向严臻。 这味道。 和刚才甜丝丝的亲吻。 “你偷吃了?”她指着他的嘴。 看到长安像个护食儿的孩子似的表情,严臻不由得哈哈大笑,他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嘴唇,低声说:“吃了一个。” 她瞪大眼睛。 他又亲亲她,“两个。” 她哼了一声。 他哧哧笑道:“三个,没多的了,你可以数数,一份蜂蜜鸡翅是几个。” 她瞥他一眼,又啃了一个鸡翅,然后把筷子塞到他手上,“你带来的,你负责把它处理掉。” 她指指食盒。 他笑了,“放心,保证一粒米也不会留下。” 她低头看看表,起身,绕过他朝外面走,“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他侧过身,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待会儿开完会,我接你去啊。” 她脚步一顿,大声回道:“不用!” “说定了啊。”他又喊了一声。 她嘴角微扬,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目的 夜色降临,营地的路灯亮了起来,干净整洁的水泥路延伸至远方,空气里散发着青草新鲜自然的气息,缓步行走其中,给人带来一种安谧祥和的舒适感。 严臻在一株刚刚移植的三角梅旁边停下脚步,夜风渐起,吹动着他的衣角,发出噼啪的响声。 他仰起头,望着散落在青黑夜幕上面犹如碎钻一般的星子,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清和邦额在《夜谭随录》中写的:今闻朔风霍霍,思家迫切。 他很久没有主动给父母打过电话了,上一次通话,还是武装骚乱平息之后,他向家里报平安。 记得当时号码刚拨过去电话就通了,耳畔紧接着传来母亲宋志娟声音,破碎的、哽咽的、焦急的一遍遍的问他好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好,一切都好。 母亲开始哭泣,起初是小声啜泣,后来渐渐发展到嚎啕痛哭,电话换到父亲严定尧手上,他一边劝慰妻子,一边询问儿子的近况。 严定尧说,出事之后,宋志娟每天手机不离手,就连睡觉如厕也要握在手里,电视24小时运转,固定在新闻频道,从未看过其他内容。 廖婉枫前两天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他们夫妇才从邻家小女口中得知他一切安好的消息,心虽是落了地,可一刻没听到他的声音,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没想到他会主动打来电话,这些年,他同家里联系的次数两只手数都数的过来,而宋志娟自从那年从上海回来后,也像是变了人似的,再也不提去上海照顾儿子的话,电话也不敢打了,而且从来也不提长安,有时他无意中感慨一句,她就会发脾气,过后又失魂落魄地躲在一边发呆,要等好久才能缓过劲儿来。 当年的事,父亲严定尧也是真正伤过心的。记得他老人家得了信儿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部队找到他,见面不说二话,先甩了他一巴掌,父亲气也是真气,把他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转身就要去找长安。 他从背后抱着父亲,恳求父亲给他留点脸面,他和长安真的是无法挽回了。 严定尧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整个肩膀都垮了下去,他和儿子就那样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沉默着,许久,他才目露怆然地拨开儿子的手,低声说:“但愿你不要后悔。” 悔吗? 严臻望着父亲一瞬间就变得佝偻弯曲的背影越走越远,他的视线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渐渐模糊起来…… 草丛里响起一阵蛐蛐的叫声,愈发显得夜晚静谧和安详。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平常只用于工作的手机,低调的黑色,国内品牌,陪伴了他很多年,利用率却极低。 不过,最近却用的多了,而且随时都要带在身上,休息时会用它拍视频,拍照片,晚上再遴选出好的,待到周末时向万里之遥的小家伙晒宝炫耀。 小家伙。 想起如精灵般可爱开朗的豆豆,想起他每次挂电话时豆豆明显依恋不舍的目光,他不禁扬起嘴角,满足地吁了口气。 又站了一会儿,他按下手机开关,打开屏幕,找到母亲的电话,拨了出去。 苏州。 宋志娟正在家中和童蓉两口子聊天,严定尧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食材,准备着一会儿和廖青岩喝两盅。 “臻臻最近打电话了吗?”童蓉抓了一把南瓜子,一边嗑,一边问宋志娟。 提起儿子,宋志娟不由得神色一黯,她摇摇头,语气无力地说:“没呢。可能是忙吧。” 廖青岩扯了扯妻子的衣服,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童蓉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既然说了,总不能就这样说一半丢一半,她看着没精打采的宋志娟,笑着说:“你别担心了,昨天婉枫打电话回来,说他们现在好着呢,那边也不打仗了,他们工作不算忙,还能轮着休息。” “那婉枫有提起臻臻吗?他还好吗?”宋志娟关切地问。 “还好吧。婉枫没提,我也忘了问了,要不,下次我帮你问问。”童蓉说。 宋志娟的眼里涌起失望的神色,她搓了搓手,强作欢颜道:“哦,算了,没消息就是好事。” “就是。臻臻是维和部队的骨干,他肯定比婉枫忙多了!”廖青岩插言道。 “我和志娟聊天,你插什么话,去去去,帮老严做菜去!”童蓉推搡着丈夫。 廖青岩笑着走了。 童蓉起身,坐到宋志娟旁边,她看了看厨房,压低声音对宋志娟说:“眼看着婉枫就快三十岁了,每次我为她的婚姻大事急得烧心挠肝,这死丫头就在那儿跟我打马虎眼。她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她若是肯放下,孩子估计都能叫姥姥了。志娟,你比我聪明,啥事也比我看得明白,这孩子们的事……” 宋志娟看着眼神期盼的童蓉,轻轻摇摇头,“他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吧。以前,以前的事,你也知道,要不是我干涉太多,臻臻也不会走到离婚这一步,婉枫也就不会那么固执,耽搁终身大事。” “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呀,眼看着他们岁数都大了,臻臻今年38了吧,就算他们今年结婚,生孩子也要40岁了。我们都老了,再等下去,别说给他们带孙子了,反倒还要他们回家来照顾我们老的。”童蓉劝说道。 现在的宋志娟哪里还敢想孙子呢,只要儿子肯主动走出离婚的阴影,活得稍微,稍微快乐一点,她就阿弥陀佛了。 想起过去种种,她的眼里不由得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看着什么也不知道的童蓉,轻轻吸着气说:“你以为我不想他早点结婚吗?看他一个人在外漂泊着,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我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敢管呐,我怕重蹈覆辙,永远失去他这个儿子。” 童蓉怔住了。 竟是这么严重吗? 当年严臻离婚的事,让严家大伤元气,听儿子说,严臻这婚离得很是惨烈,而且,与她的宝贝女儿脱不了干系。她盘问过女儿,可女儿一个字也不愿多说,她又不好向宋志娟求证,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如今听宋志娟说得这么严重,她不禁在肚子里打起小鼓来。 莫非当年的事,真和婉枫有关?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宋志娟,“滴滴……”搁在角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童蓉提醒宋志娟。 宋志娟按了按湿润的眼睛,拿起手机,低头一看,竟愣住了。 “谁啊,骚扰电话吧,你直接按……咦,是臻臻!”童蓉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不禁惊讶地叫出声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回头 “妈。” 耳畔传来儿子低沉熟悉的声音,宋志娟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压着哽咽应道:“哎,哎。” “你们身体还好吗?”儿子又问。 “好,好着呢。”宋志娟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表情紧张地问:“你呢?怎么忽然想起打电话了,是不是那边又出什么乱子了,你没有……” “没有。妈,我很好,真的。” 宋志娟的心还在砰砰乱跳,她抚了抚胸口,沉默下来。 儿子也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她张开嘴,却表情犹豫的僵住,她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对儿子说,可是话到嘴边,却顾虑重重地噎在嗓子眼儿里,看得一旁的童蓉直发急,干脆一把抢过手机,和电话那端的严臻聊上了:“臻臻,我是童姨啊,啊,对,我们今天在你家聚餐呢,你爸爸和你廖叔在厨房忙活呢,你要和他们说话吗?哦,行,跟我聊聊,好,你说……” 童蓉的声音起初挺大的,模样也欢快,可渐渐的,她脸色变了,笑容也没了,眼里隐隐藏着怒气,直着嗓子说:“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说我们家婉枫配不上你!” 宋志娟直起腰,紧张地盯着童蓉。 不知严臻在电话里说了句什么,童蓉忽然就生气了,她把手机用力掼在宋志娟身上,起身就冲着厨房喊道:“老廖!老廖!” 廖青岩不明所以,从厨房探出脑袋,脸上却还挂着笑容,“咋啦?” “回家!”童蓉面若寒霜地拧身就走。 宋志娟赶紧拉住她,“嫂子,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他说错话,我跟你赔不是。” 童蓉被宋志娟拽着,走也走不了,廖青岩走过来,拉着妻子,强把她按在沙发上,抬头见宋志娟正拿着手机低声恳求对方别挂电话,他蹙了下眉头,用力捏了下妻子的手臂,厉声警告道:“胡闹啥你!” 童蓉吓得怔住了,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平日子温言细语的丈夫。 严定尧走过去,按住廖青岩的肩膀,“你厉害啥,有话好好说。” 廖青岩面色沉沉地抬起头,对一旁的宋志娟说:“志娟,你先和臻臻说话吧,他难得打次电话,别因为……”他的目光睃了睃妻子,“别因为我们耽搁了。” 童蓉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 严定尧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宋志娟会意,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拿着手机脚步急匆匆地进了卧室。 门一阖上,宋志娟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说:“臻臻,臻臻,你还在吗?” 严臻默了默,“在,妈,我在。” 宋志娟鼻子一酸,仰起头,一边擦拭着湿润的眼角,一边用柔和的语气说:“你童姨就是那样的性子,再牵扯到婉枫,她肯定是要生气的。可是臻臻,你,你和婉枫……” 严臻沉默着。 宋志娟一阵心悸,悔的想抽自己一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儿子心里想的什么人,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她略扬起声调,赶紧解释说:“妈明白了,只当我没说过,没说过啊。你愿意怎么样都行,都好,只要你能顾着自己一点,稍微高兴一点,我就放心了,我没别的要求了,真的,没别的……” 声音落到最后已化为遮掩不住的哽咽,严臻垂下眼帘,握着电话的手指慢慢收紧,“妈。” 他叫。 宋志娟憋着气,视线模糊地嗯了一声。 “以后常联系吧,等我回国,就休假回去看你们。”严臻缓缓说道。 宋志娟的身子晃了晃,眼眶里一下涌出憋了很久的泪水,她捂着嘴,压抑着哭声,扶着墙慢慢蹲下去。 “臻臻,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呀……” 片刻后,眼眶通红的宋志娟打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客厅里的几个人回头看她。 她笑了笑,走过去,把廖青岩撵走,挨着童蓉坐了。 “嫂子,还在生臻臻的气呢?” 童蓉的眼也是红彤彤的,想必,刚才也是痛哭过的。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宋志娟,哼了一声,说:“真要气,我早就被气死了。”见宋志娟笑了,她不禁蹙眉,拧了宋志娟一下,大声埋怨说:“你还笑,我家都乱套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宋志娟绷住脸上的表情,可笑意还是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廖青岩瞪着妻子,“咱家过成这样,怨谁?要不是你在儿子的婚姻里横插一杠,儿子能离婚吗!还有婉枫,你除了惯着她胡闹,哪次肯坐下来好好规劝过她!现在好了,茜茜跟着马晶,我们见孙女还要提前半月跟马晶打招呼,婉枫也这样单着,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都怪我是吧,那你呢,你这个当爹的就没一点责任了!”童蓉大声吼道。 廖青岩挥开严定尧的手,怒道:“我当然有错!我错就错在太过纵容你,太过相信你!早知道你想逞什么婆婆威风,我就该拉着你,不让你去祸害荇翊和马晶,还有婉枫,我就该一巴掌打醒她,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童蓉恼了,指着丈夫,面红耳赤地跟他吵:“你现在知道放马后炮了,当初我去上海的时候,你怎么不拉着我呢。” “我拉你,我还绑着你呢!你多大人了,啊,比茜茜还小吗,让人教你怎么做?童蓉,有时候我可真佩服你那股子狠劲儿,宁可让茜茜家庭不完整,也得让你占了上风去!可你真赢了吗?上次去看茜茜,茜茜跟我们说想爸爸,你为啥背着我们躲在走廊里哭?你以为我没看到?我是看到了却不想说,不想在你的心里扎刀子,可你吃了苦头还不吸取教训,不仅死犟着不肯向马晶道歉,而且现在还要去为难臻臻,你啊,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廖青岩怒道。 童蓉咬着嘴唇,眼里闪烁着泪光,却没像之前一样大吵大闹。 “嫂子。”宋志娟握住童蓉的手,悔恨地说:“我们犯了同样的错啊,你别拗着了,该说的尽早了说,该做的也要尽早了做,不然的话,真的要把孩子们给耽搁了。” 童蓉神色怔然地看着宋志娟,宋志娟点点头,轻轻拍拍她的手,“我们该回头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延期复工 严臻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还亮着灯。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到十余位项目部的骨干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长安讲话。 走廊静谧无声,他的身影被头顶的廊灯照着,在灰色的地上扯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来,一口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普通话,将她今天去村子里看望当地雇工时的所见所闻告诉每一位参会骨干。 “这些年在索洛托施工,我的脑子里、眼里、心里从未想过与项目无关的事情,今天去村子里走访之前,坐在车上,我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让员工回来工作的办法。可没想到今天的走访经历,却实打实的给我上了一课。这里的人民饱受战争袭扰,他们失去家园,吃不饱饭,喝不到洁净的井水,他们的平均寿命不超过五十岁,他们恶劣贫困的生活现状,我们如果不亲身感受一下,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再反观我们自己,即使远离祖国,远离亲人,可我们的营地同当地村民的茅草屋比起来,真可谓是天上地下。今天我们在员工艾伯特家里做客,他的妻子悄悄告诉我,她最想要的,甚至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拥有一间大大的,结实的房子,这样,她的七个子女就有了容身之处,她的丈夫也就可以安心出外赚钱……” “我们在非洲援建,不仅要保质保量地完成工程任务,而且还要尽己所能的造福一方,将龙建公司的志愿精神传播到海外……” “我们的力量虽然微薄,可滴水也能穿石,如果我们能把突击工程的干劲儿拿出来,在最大程度上帮他们一把,拉他们一把,我想,他们复工时即使拿不出百倍的干劲儿,至少,也能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工作。”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这样一来,就牵扯到延期复工的问题。而且很有可能,竣工日期也会延后,大家在索洛托又要待上一阵子了。对此,我很抱歉,因为我知道你们有多想回家,多想和家人团圆。可大家别忘了,我们不是普通人啊,我们是四海为家的工程建设者,我们的肩上除了担着自己的小家,还扛着企业责任,我们走出国门,不仅代表着中国企业,更代表着中国形象。在当地民众眼中,我们不单单是会修路的工程人,我们还是中国人。” 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讨论声,看得出来,长安的一番话说进了他们的心里。 何润喜举起手,“经理,我能说一句吗?” 长安看着他,目光闪了闪,“可以。” 小何挠挠头说:“那我们怎么帮他们啊?给他们捐钱吗?还是给他们送吃的?可这样和延期复工没太大关系呀!” 长安点点头,声音清朗地说:“小何的问题问的很好。我是这样打算的。今天走访了几十户不能按时复工的员工家庭,他们最大的问题集中在房子上面,我打算先给他们修缮房屋,然后为附近的十个村庄各打一口水井,解决村民的饮用水问题。等他们复工了,我还想办一所技能培训学校,为这里培养一批技术工人,以后我们离开了,他们也能凭着一技之长养活一家老小。” “可这些都要钱啊。”小何提醒长安。 “又不是盖高楼大厦,用不了太多钱,而且我问过当地人,在这里打口水井的费用是200美金,十个村子也就是2000美金,我们项目上完全负担得起,水井打好之后,村民们就有了洁净的水源,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如果因为我们的一次善举,就能让当地人减少疫病,延长他们的寿命,我想,这是用金钱也无法衡量的巨大价值。至于培训学校,我们的工地、营地就是天然的校园,可以省去一大半的费用,我想过了,到时我们可以联系世界权威商检机构给培训员工颁发合格证书,到时候,他们不仅可以在国内工作,而且还能像我们一样,走出国门,到国外工作赚钱。”长安眼睛极亮地说。 小何低头思索片刻,忽然举起手,“那我捐一口水井可以吗?” 长安愣了愣,随即露出微笑,“好啊。” “我也要捐!不就是200美金吗,我少抽点烟就省出来了。”物资部的小徐说道。 大家热情高涨,纷纷起身响应,不大一会儿,打井的资金就有着落了。 过了这阵热闹劲儿,雷河南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经理,你的提议很好,我举双手赞成,可有一个大问题,业主和监理方那一关,你要怎么过?” 大家愕然怔住。 就连长安也是面色一僵,笑容从嘴角渐渐隐去,她轻蹙起眉头,手指托着额头,静静地思考起来。 关于项目复工时间,之前三方已经通过工作邮件确定下来,她这样单方面决定延期复工,业主方好说,有桑切斯在中间斡旋,问题不会太大,但是素来对项目挑剔苛刻的监理方未必就肯答应。 提起监理方,最令她头痛的人物就是外籍总工程师索布里,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脾气暴躁易怒,行事武断跋扈,他经常在施工现场挑毛拣刺,无理取闹,为此,性格耿直的雷河南没少跟他吵架,有一次,两人还差点上演全武行。 她居中调解,却被索布里嗤之以鼻,他甚至极其无礼地质疑中国的土建水平,说龙建集团是个三流企业,竟会派一个女人担任项目负责人,并且说她是最不听话的乙方代表。 她当然不是他口中那些对监工惟命是从的合同经理,但也不会跟他撒泼闹翻。她找出双方吵架原因,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一遍说不通就两遍,三遍,五遍,直到将他堵得哑口无言,尴尬挠头,她才强势要求他道歉。 索布里在她这里吃了一次亏,丢了面子,就对她很有成见,不仅在三方碰面会上总是刁难她,而且还有一段时期,他借口项目周转资金不足,每天只允许工地筑路一公里,多余的工作量不认可,不付款。他的恶意报复行为,致使项目陷入半停滞状态,后来,她被逼急了,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冲到宽查市市长的办公室,同他讲明情况,请求他的帮助。市长把索布里叫去,费了好大劲儿才做通他的工作,项目这才正常运转下去。 从那以后,索布里就像是一道阴影笼罩在工地上空,只要他一来,所有的人都自动绷紧神经,不敢与他正面接触。 他原本就嫌弃项目进展太慢,耽搁了他的赚钱机会,她若提出延迟复工,那索布里…… “这事交给我,你们安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长安甩甩头,看着目露忧色的雷河南说。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赞赏 长安说散会后,大家纷纷起身,朝门口走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雷河南才起身走向长安。 “你的手怎么回事?”他的眼里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长安瞥了瞥受伤的手背,“被刀刃划了一下,破了点皮,不碍事。” “刀?你遇到歹徒了?严臻是吃素的吗?他就看着你受伤?”雷河南握紧拳头,皱着眉头连声问道。 长安放下会议本,笑了笑,“你想多了。是,是我不小心划到的。” 他将信将疑地盯着她,“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她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会议资料,看着雷河南,“一起走吗?” 雷河南刚想回答,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洪亮的男声,“他肯定不想跟我们一起走,是吧,雷工。” 雷河南拧着眉头,闭了下眼睛。他徐徐转身,看着倚在门框上,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戏谑意味的严臻,咬着后槽牙,混沌不清地咕哝说:“我有事,不打扰你们了。” “那不送了,雷工。”严臻扬起手。 雷河南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安扶着额头,走到严臻面前,瞪着气定神闲的他,“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严臻咧开嘴,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好。” 她气结,甩掉他就朝外面走。 他快步跟上来,“你什么时候去找索布里?我可以护送你过去。” 她脚步一顿,偏过头,挑起浓黑的眉毛,“你偷听?” 他用拇指和食指挤了挤,比喻道:“一点点。”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这次眉毛扬得更高,盯着他,目露疑惑地质问道:“不对,我在会上没有提到索布里,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严臻笑了笑,“我还知道很多事,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我慢慢讲给你听。” “不要!”她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就差跳起来拒绝他了。 他双臂环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静静地瞅着她。 她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垂下黑浓的睫毛,语气微弱地说:“对不起,我,我情绪有点过了。” 他眼神灼灼地望着她,“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她没应声,低着头,慢慢朝前走。 他迈开脚步,很快就和她保持并排,他从她手里拿过滑溜溜的文件夹,让她可以松快一些。 四周静悄悄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看到宿舍的灯光,她忽然开口说:“明早七点出发。” 他目光一亮,嘴角轻扬,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却像是和他赌气一样,转身就跑向宿舍门前的台阶,可跑了几步,她又忽然顿住,扭身跑了回来。 她劈手抢过他手里的文件夹,转身又想跑的时候,却被他一下子抓着胳膊。 她赫然转头,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惶乱,嘴唇轻轻翕动,似乎下一秒,就会吐出一连串令他难堪羞愧的咒骂声。 他无声地笑了。 她反而怔住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很…… 不知道该用什么恰当的词来形容,才能描述出她此刻内心的悸动。夜空里那么多的星子,也没有这抹笑容闪亮。 看她出神,他叹息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叮嘱她:“回去洗澡的时候注意包着手,还有……” 她怔怔地望着他。 看着她像宝石一般晶莹璀璨的眼眸,他禁不住咽了口唾沫,低声说:“你今晚很棒,真的。” 说完,他忍不住摸了摸她光滑的面颊,然后松开手,退开一步,看着她,“晚安。” 他走了。 背影挺拔而又威武,即使融于深浓的夜色里,也依旧那么醒目,吸引人。 长安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她用只够自己听到的细弱的声音,深情地喃喃:“晚安。” 第二天,营地还陷在沉睡里,长安已经洗漱完毕,正在镜子前化妆。 孔芳菲一边揉眼,一边打着哈欠坐起来。 “醒了?”长安回过头,看着正拉开蚊帐,准备下床的孔芳菲。 孔芳菲眯着眼睛,瞅着镜子前穿着精致时尚的长安,愣了愣,才发出感叹:“经理,你也太漂亮了吧。” 长安低头看了看身上只穿过一次的蓝色裙子,成熟利落的设计风格,因为领口略低被她束之高阁。 “会不会太露了?”她用手在胸口处遮了遮。 “哪有!全凭这设计出彩呢,再说了,露的也不多啊,顶多算是有一点点小性感,特别符合你的气质。经理,我发现蓝色就是你的本命色,以后,你可要多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孔芳菲趿拉着鞋子走过来,拉着她的裙子,瞅着镜子里的淡妆美人啧啧赞赏。 长安却犹豫了,“我还是换套衣服。” “换什么换,换什么换!你不是要去大战索布里那个恶魔吗?就得穿得女王一点,压他一头!”孔芳菲拉着她。 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关卡,又在内面穿了一层同色的抹胸,这才在小孔的取笑声里,狼狈地逃了出来。 索布里,索布里。 一提起那个在四十度的高温天里还西装革履的工程监理,她的头就开始发胀。她可以想象,如果她穿着一身工装到他的办公室去,恐怕还没进门,就会被他轰出去。 宿舍门口停着银色的suv。 长安低头看看腕表,心想拉卡还真是个勤快又守时的小伙子,差五分七点,他已经擦好车子,整装待发了。 可是还有人没来。 她朝附近的两条水泥路望了望,禁不住蹙起眉头。 她抿了抿嘴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 “恐怕还要再等……”她微张着嘴,神色震惊地盯着驾驶位上的男人,“你,你怎么……” 严臻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顿了几秒,微笑道:“拉卡病了,我替他开车。” 病了? 昨晚上拉卡还活蹦乱跳的在她眼前晃,怎么一晚上就病了。 她沉下脸,“那我去看看他。” “不用了,我已经通知张医生了。”严臻看看手表,“我们该出发了。” 他熟练地发动这辆老款suv,一踩油门,车子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在蜿蜒曲折的营地道路上飞驶而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同行 “好好休息,再见,拉卡。”长安把手机塞回兜里。 没想到拉卡真的病了,急性痢疾,已经吃了张磊开的药,目前还在观察中。 “就这么不相信我。”严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侧过身,从后座拿了个袋子,递给她。 长安接过袋子,打开一看,不禁怔住了。 透明的打包盒里,整齐地码放着一层手工煎饼。 金黄的鸡蛋,碧绿的野菜,配色极其精致悦目。 煎饼旁边,是一盒鲜榨豆浆。 袋子热乎乎的,想必做好没多久。 她转过头,看着严臻棱角分明的侧脸,张开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点点食盒,提醒她:“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麦香味扑面而来,饥肠辘辘的她禁不住咽了口口水,正要用指尖捻起一块煎饼,却听到他的笑声,“盒子下面有筷子。” 她窘然顿住,抬起食盒,从下面抽出卫生筷,夹起一块表面金黄的煎饼送入嘴里。 她小口咀嚼着,尽量不发出声音,可脸上越来越放松的表情以及使用筷子的频率还是让身边的男人察觉到,他扬起嘴角,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因为煎饼吃多了,豆浆只喝了一半就觉得撑,正要把一次性豆浆杯装回袋子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伸来,抢走她的杯子。 她愕然转头,却看到他已经用嘴唇裹着她用过的吸管,用力吮吸着杯子里的豆浆。 几秒钟,或者更短时间,杯子就空了。 他把空杯递给她,神色如常地瞥了瞥目瞪口呆的长安,笑着解释说:“我也没吃饭。” 长安怔了怔,下意识的把食盒举到他面前,“还剩了……” 话说一半就顿住,因为剩这个字用得实在不那么恰当,她忍不住面皮一烫,手僵在半空。 严臻看看她,“我开车呢,怎么吃?” 她抿住嘴唇,飞快地睃了他一眼,然后拿起筷子,夹了煎饼送至他的嘴边。 他张开嘴,却够不到。 她的身子微倾,将筷子再朝前递了递,他偏过头,眼睛仍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张嘴咬住煎饼,仰头,吞了进去。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手臂也在流畅换挡的动作中显露出健美的肌肉轮廓。 她胸口热热的,刚要转开视线,却没想到他又张开嘴,要求她继续投喂。 她只好神情窘然的把剩下的半盒煎饼都喂给他吃了。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看样子非常满意。 她把袋子放在脚边,而后靠在椅背上假寐,原是想着避开他,没想到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子已经驶入宽查市区。 她仰躺在座位上,一睁眼就看到车窗外面的电线杆。而她的下颌处堆着一团东西,略微一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 她挣扎着坐起来,先是看到搭在她身上的草绿色军装上衣,而后,就看到不知何时被放倒的座椅。 她拿起身上的衣服,又弓着腰把座椅还原。 穿着军用t恤的严臻转过头,看着她,笑着说:“睡醒了。” “你怎么不叫我?”她嘟着嘴,扬起胳膊,把耳朵后面的碎头发别进发髻里面。 严臻又看了她一眼,低声说:“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叫你。” 她不禁有些懊恼,不是生他的气,而是气她自己,她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何时变得这么差了,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呼呼大睡。 “哦。”她把衣服递过去,“谢谢。” 他示意她先拿着。 看他将车窗放下,朝外面探看路况,她猛地想起他不知道路。 “我来开吧。”她提议说。 “不用。”他神情淡定地说。 “你经常到市区来吗?”她指着狭窄的城市街道问。 他摇头,看着街道上竖起的路标,“第一次。” 第一次! 第一次来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通往监理公司的快捷路线? 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大声笑起来,“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没有超能力。我知道走这条路,是因为来之前,拉卡给我做了功课。他把你常去的几个部门公司的大致方位和道路名称都告诉我了,所以我才能在宽查市出入自如。” 原来是这样。 可他的记忆力也太好了。拉卡的中文水平她是知道的,虽然在工地数一数二,可很多时候他是能听得懂,却表述不出来,也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教会严臻记住这些拗口古怪的街道名的。 不过也难怪,他向来不都是优秀的吗,不论学习还是工作,向来都是出类拔萃。 她点点头,没吱声。 好久没到市区来了,透过车窗,她看着市区的风景。 宽查市主城区规模很小,和国内的县城差不多,因为受到交通因素的影响,市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 这里鲜少有像样的建筑,路旁大多是低矮破旧的毛草店铺,店铺里主要卖点廉价服装、香烟、瓶装水等生活用品。秩序好的时候,街道上乱哄哄的,许多当地人横穿马路,不遵守交规,他们生活随意,外出时经常不穿上衣,包括个别女性,也和男人一样光着上身,怀里抱着奶娃娃,随时喂奶。这里的街道狭窄、脏污,路面坑坑洼洼的,汽车行驶在上面竟觉得比林贝镇的施工便道更差一些。 公路局的尤马利局长曾感慨说,as63工程就是他们的救命路,致富路,这条路连接首都和宽查市,起到承上启下的交通枢纽作用,修通后将极大改善宽查市、甚至是全国的交通状况。而公路由政府管理,也将有效遏制民间因为争路引发的武装械斗,它对整个国家的影响是深远的,不可估量的。 所以当地人给as63工程命名为‘和平之路’,他们希望这条路能给国家、给民众带来和平与安宁。 汽车渐渐慢下来,在一幢灰色的两层楼房前刹住车。 严臻指着外面,“到了。” 长安看着楼房入口处金光闪闪的公司名牌,不禁眯了眯眼睛。 她跳下车,低头拽了拽有些折痕的裙子,转头,对车里的严臻说:“你在这儿等我。” 第二百六十八章 索布里 索布里的办公室在二楼,老式的楼梯特别狭窄,台阶斑驳不平,边缘处水泥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块。 长安走在前面,到了二楼,她回头看着严臻,指着右侧一间黑乎乎的屋子,“这里有休息室,你在里面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严臻点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长安吁了口气,心想,待在下面不好吗,非得跟着她上来。 索布里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她敲敲门,无人应声,她又去敲隔壁房门,这次出来一位与索布里年龄相仿的黑人男子,他告诉长安,索布里还没来上班。 没来上班? 她愣了愣,随即心里涌起一阵烦躁的情绪,看来,索布里是想毁约了。 她掏出手机,找到索布里的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接,先冲入耳膜的是喧哗吵闹的背景音,而后才是索布里恼火的吼声,问了几句,才得知他的汽车坏掉了,现在被困在宽查市的闹市区。 问清地点,她匆忙走到休息室。 “索布里的车坏了,我们得过去看一下。”她说。 严臻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供人打发时间的书籍,正在低头翻看,听到她的声音,他把书放回书架,而后,迈着大步走过来。 “哪儿坏了?”他拉开门,让长安先出去。 “好像是启动不了,他的心情很糟糕,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长安苦笑说。 为了节省时间,这次长安驾车,不到十分钟就找到索布里和他的汽车。 看到长安和一个俊朗高大的维和军人一起出现,索布里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长安用英语为初次见面的两人做了介绍,索布里同严臻握手,态度傲慢地说:“你们中国也是有男人的嘛,可为什么会派一个女人来这里工作!” 他耸耸肩,表示他很困惑。 严臻浓眉一挑,用熟练标准的英文回答他:“在我们中国讲求的是男女平等,女人和男人一样可以经商,可以从政,而且,我们国家有很多像长安一样优秀的女性工程经理,她们用实力和能力证明自己。” 索布里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英俊帅气的中国维和军人竟然能听得懂英文,而且不但听得懂,还讲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索布里是国家为数不多的享受政府津贴的本土高级土建工程师,在他的工作生涯里,几乎没有尝过被反抗的滋味。合同经理见到他基本上都是惟命是从,奉他为权威,他也极其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可自从担任as63项目的总监理工程师后,他的绝对权威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挑衅,先是遇到乙方总工,那个脾气像炸药桶似的野男人冲他大吼大叫,挥拳相向,后又遇见他的工作生涯中第一个女性项目经理。这个外表精致时尚的漂亮东方女人,用她具有说服力、洞穿力的犀利言辞和出众的管理能力,狠狠的给他致命一击,让从未尝过败绩的他遭受重挫。此后的两年里,他们陆续还有过几次交锋,可每次他都讨不到什么便宜,铩羽而归。这次又是这样,居然还带了个厉害的帮手,一见面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索布里沉下脸,嘴里嘟哝了一句诋毁女性的乡间俚语。 他以为这两人听不懂,殊不知他们前些天去村子走访时,恰巧听人说过。 长安面色一变,刚想驳斥索布里,却看到严臻朝她投来一抹安抚提醒的眼神。 她抿着嘴唇,偏过脸,看着熙熙攘攘的城市街头。 严臻则拉着索布里,去查看车况。 索布里却显得很不情愿,他告诉严臻,他叫了汽车维修工,工人很快就来了。 严臻刚退到一边,一辆摩托车就风驰电掣般的冲了过来。 街上行人纷纷闪避,有性格火爆的女人一边扶着头上的筐子,一边回头大声斥骂这个冒冒失失的骑手。 严臻拉着长安的胳膊把她护在自己身后,索布里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连跑带跳地大声叫嚷着,可飞驰的摩托还是挂到他的西装,只听吱啦一声响,他这件价值不菲的西装上衣就从后背裂开一道口子。 摩托车摇摇晃晃地停下来。 骑手还没站稳就被气急败坏的索布里揪住衣领要求赔偿,他的吼声响彻整条街道,很快,四周就围满了看热闹的市民。 骑手缩着脖子,指指他的车后的工具箱,用斯语告诉索布里,他是维修工。 索布里张大嘴,随即张开双臂,做了个气极又无法发作的动作,大声埋怨骑手为何骑那么快。 骑手特别无辜地解释说,是索布里打电话要求他十分钟内赶到,不然的话就要老板扣他一个月的工资,他没办法,所以才飞车赶过来,只是没想到会冲撞到他,而且还挂坏了他的衣服。 索布里得知原因后,表情变得特别精彩,眼睛瞪得像铜铃,鼻孔冒火,口中喷出一串串浊气。 严臻听到背后响起扑哧的笑声,转过头,他看到长安正装模作样地扭过头,看着别处,可她面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却不小心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宠溺地看着她,“笑,就知道笑。” 她抿住嘴唇,肩膀轻轻耸动着。 他忍俊不禁地提醒她,“收敛点儿,小心被他看到了。” 她的眼睛里溢满光彩,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格外吸引人。 严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笑着笑着脸就僵了,纤长柔软的睫毛颤了颤,轻轻落下来,遮住眼睛。 他忽然凑过来,俯在她耳边说:“你真美!” 她吸了口气,猛地背过身去。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转过身,冲着索布里摊开手,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索布里懊恼地搓着额头,想借此发泄怒火,黑小伙儿上前求饶,他便顺势踹了人家一脚,大声训斥那小伙儿,让他赶紧去修车。 小伙子不敢怠慢,拿出工具,就开始干活。 他们在烈日下足足待了二十多分钟,小伙子苦着脸钻出引擎盖,告诉神色不耐的索布里,“我修不好……” 第二百六十九章 魅力 索布里暴跳如雷,他揪着身材干瘦的维修工,那狠劲儿,竟像是要把人家吊起来暴打一样。 “嘿!索布里先生,您这样可称不上绅士!” 身后响起严臻的声音,索布里只觉手腕一酸,手指紧接着失去力量,整条手臂便无力地耷拉下来。 黑人小伙儿得了自由,一脸畏怯地撒丫子就跑,可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他指着工具箱,神色畏惧地挪过去,怕索布里再过来打他,他就胡乱扣上盖子,抱起箱子就跑了。 索布里揉着又酸又麻的手腕,目光阴鸷地瞪着严臻,严臻上前拍拍他的肩膊,态度诚恳地说他可以试一试。 专业的维修工都修不好,他一个外行却说要试试。 索布里神色鄙夷地哼了一声,双臂交叉握于胸前,大声说随你的便。 严臻对他恶劣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走到车前,拉起汽车引擎盖,猫着腰,在里面查看起来。 索布里神色傲慢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严臻从引擎盖里钻出来,直起身子,对索布里说:“让我看看你的油箱。” 索布里皱着眉头,非常不情愿地带他去看油箱。 严臻用手指蹭了蹭油箱口,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光,重新直起腰,对索布里说:“找到原因了。” 索布里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严臻,“你说什么?” 维修工摆弄了半个钟点也没发现问题,他就这样敲了敲引擎马达,闻了闻汽油味儿,就知道车辆无法启动的原因了? 严臻指着油箱,问索布里,“你最近在哪里加油?” 索布里愣了愣,声音弱下来,“加油站。” “肯定不是正规加油站吧,我听说,宽查市有几家售卖汽油的黑窝点,你是不是找他们了?”严臻目光清亮地看着索布里。 索布里嗫嚅着嘟哝了一句,低声说:“我只加过两次。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城区加油站供应紧张,时常会断油。” 原来如此。 严臻点头,“我刚看过了,打不着火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你加了质量很差的汽油,而且你的进气门积碳过多,这也是导致汽车熄火的原因之一。” 索布里皱着眉头,满腹牢骚地说:“进气门积碳我很早就知道了,原本跑跑高速就解决的小问题,可在国内,在市区周边哪儿有这样的路呢。安,说起来还是怪你,如果你能早点把公路修好,我的车也不会坏了!” 长安刚走过来,就听到索布里的埋怨之声,她吸了口气,恨不能朝那张傲慢无礼的面孔狠狠挥上一拳,可想到她有求于他,只能把冲到喉头的那些话压制下来。 严臻关上油箱盖,转头,目光严肃地看着索布里,说:“索布里先生,请你在指责别人之前,先搞清楚主次原因。我说了进气门积碳只是导致汽车无法启动的原因之一,这个之一,说明它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修路和你的爱车发生故障不存在任何必然联系。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指责或是埋怨谁,而是应该尽快在你的油箱里加入专用的汽油清洁剂,这样,你的爱车才能起死回生。” 索布里沉下脸,正要发作,严臻却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膊,笑着说:“别生气,索布里先生。要不,我给你变个魔术?” 索布里愣住,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长安也同样惊讶地看着严臻,低声提醒他:“你别胡来。” 惹怒了这尊大佛,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严臻安抚地冲她笑了笑,然后对索布里说:“这个魔术需要你的配合,而且我保证它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索布里将信将疑地跟着严臻走到车边,“索布里先生,请上车。” 严臻指着驾驶位。 索布里拉开车门,坐进他的黑色越野车内。 严臻打开后车门,把面露愕然之色的长安推进后座,“安静看着。” 他绕到副驾驶位,开门上车。 “索布里先生,请先把钥匙拧到on的状态下。”严臻抬手示意索布里照做。 “好的,现在请稍稍回一下,一点,不要回多了,好的,现在再开到strat开关处,好,点火!” 随着严臻一声令下,索布里顺势一拧,一踩。 “轰——”沉寂了许久的汽车竟启动着了。 索布里瞠目结舌地看向严臻,严臻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天呐!这可真是个神奇的魔法!严,你是怎么做到的!”索布里惊叹大叫。 严臻笑道:“这个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具体原理我想可能是让车载系统运转计算一下水温以及适合的进气量,给系统一个缓冲期,这样再打火就会容易些。” “总之你很厉害!这个魔术你一定试验了很多次,是吗?”索布里语气兴奋地夸赞道。 严臻摇摇头,竖起食指,微笑说:“这是第一次。” 索布里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打着火时还要夸张,等他接受严臻的说法后,他竟破天荒的给了严臻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棒!中国军人,厉害!” 坐在后排的长安惊讶地望着他们,尤其是索布里,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傲慢无礼的男人从未当面夸赞过哪一个人,至于主动做出这种热情友好的举动更是闻所未闻,可见他对严臻的印象有多好了。 严臻拍拍索布里的肩膀,朝瞠目结舌的长安眨眨眼,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果然,在解决了困扰索布里的难题之后,他的态度也随之发生变化。 哪怕在他那间略显凌乱的办公室里听到长安提出延后复工的申请后,他也是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低头沉思。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落下,这让她感到意外而又庆幸,毕竟这样‘没脾气’的索布里太难见到了。 “索布里先生,你对项目的了解程度不亚于乙方的任何一个人,你也比谁都了解你的同胞,这些经历战乱的当地雇工,他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什么!我提出延期复工的申请,不是故意拖延工期,而是想帮他们,帮助这些流离失所的员工重建家园。索布里先生,据我所知,你的亲戚也在工地工作,并且在这次战乱中损失惨重,你作为亲属,难道不想帮助他们吗?”长安俯低身子,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目光期盼地问。 第二百七十章 苦等 索布里,这个倔强又傲慢的男人,在思考了很久以后,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长安。 他不同意延期复工,要长安自己想办法,如果工人不能按时回来工作,那么,项目从现在开始就要招聘新人。 宽查市和林贝镇都设有招聘点,会不定期更新招聘信息。而中国企业的好口碑及优厚稳定的报酬让应聘者趋之若鹜,有的应聘者竟来自四五百里外的省份。 可招人简单,能不能上岗却得另说。当初非洲员工入职之后,每个人都要经过近两个月的培训实习期,合格者才会被正式录用,到工地上班。 索布里让她重新招人,其实他是故意忽略培训这个重要的时间成本,把难题、棘手事都甩给她,到时再看她笑话。 “索布里先生,我……”她还想再劝,却被索布里抬手制止,“好了,安,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低下头,静默片刻,收回手,“那我明天再来,你再考虑考虑。” “你不要来!我是不会同意的,即使市长先生找我也不行!”索布里态度生硬地说。 长安看着索布里,黑沉沉的眼睛里露出倔强的神色,“我会来,也请您再考虑一下!” 索布里自顾摇头,完全没听进去。 长安走出索布里的办公室,到休息室找严臻。 严臻看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籍,站起来,打量着她,“怎么,不顺利?”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语气悻然地说:“看来,你的魔法失灵了。” 严臻听了竟笑起来,他靠近她,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要放弃吗?” “不!”她仰起头,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绝不放弃!” 他挑起眉毛,眼神灼灼地望着她,“还要来?” “来!”她不相信自己的诚心感动不了索布里。 他露出赞赏的神色,又摸了摸她的头,“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似漾起一片流光,闪闪烁烁的…… 接下来的几天,长安每天九点准时出现在索布里的办公室。索布里起初还会不耐烦地应付两句,后来,干脆借口有事让长安吃起闭门羹。 长安却执着地找到他家里,怕打扰他的家人,她和严臻就守在门外,白日高温,又不能坐车里一直开着空调,他们就坐在行道树下,用纸板扇风降温。就这样一直等到深夜,直到喝得醉醺醺的索布里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家门口,他们才主动现身搀扶他回家。 可即便这样,索布里仍然不愿见长安,长安却表现得耐性十足,第二天去索布里家的时候,她戴了一顶宽帽檐的太阳帽,而且还在严臻热得满头大汗之际,从包里掏出一个迷你小风扇,送给他用。 “这玩意儿不错,你从哪儿买的?”严臻吹了两下,把风口对准长安。 “小孔给我的,还有帽子,也是她送的,她说,要是我再不注意防晒,回国的时候可能会被拒绝入境。”长安扬起嘴角。 严臻大笑,“小孔还挺幽默。” 长安叹息,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端详着肤色如蜜的长安,“好像是黑了。” 她下意识地摸摸脸,蹙起眉头问严臻:“很黑吗?” “嗯,很黑。” 她的五官迅速皱成一团,就要去包里掏镜子。 严臻哈哈大笑,用力敲了敲她的帽檐,“这样更好看,我喜欢现在有活力,有干劲儿的你,特别,嗯,特别的迷人。” 长安怔住了。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嗔怪地望着他,心想,这个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情话,而是朋友间再普通不过的聊天而已。 她被他看得心里也发了烫,手指紧攥着皮包的带子,垂了眼帘,却紧盯着地上的荫凉,不知该怎么说才合适。 四周热浪滚滚,小风扇呼呼吹着热风,两人低着头,沉默着。 “以前,你也经常这样吗?”严臻开口问道。 她转头看着他,眼里有一丝迷惑。 他指指他们坐着的样子,“经常也像这样……”他顿了顿,考虑措辞。 “狼狈?”她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开口接过他的话。 他笑了笑。 她抱着双膝,视线望着对面的院子,气息悠长地叹了口气,“比这狼狈的时候可多了去了。突击攻坚时期,电话像是长在耳朵上,一天用尽三块充电宝,为了要到钱,我抱着铺盖住到甲方代表的办公室,我跟他吵架,闹得整幢楼的人都来看热闹,有一次,真把我逼急了,我随手拿起水果刀就准备跟他拼命,他这才怕了,当着我的面让财务去银行转钱;还有在国外施工,几乎每一天都会冒出一些你根本无法预料的难题。记忆最深的,是在施工关键期,甲方国家贸易部忽然宣布中断国外水泥进口,造成水泥价格短期内翻了几倍,工地被迫停工,我天天在政府和甲方之间寻求帮助和支持,嗓子哑了就用手写,官员们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我听说其中一个官员的私人农场里需要大型设备,我立刻就把工地的设备调去帮忙,类似这种事做得多了,水泥供应难题自然而然就得到解决。可我却因此大病一场,嘴里的燎泡,整整折磨了我半年。还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得不去的应酬,不得不喝的酒,不得不看的脸色……” 她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甩甩头,似是想把那些不好的记忆给抹去。 “这算什么啊。”她叹息着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扯得有点远了,她摆摆手,神情懊恼地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严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方正的下颌紧紧收着,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怜惜之色。 一直以来,只是知道她辛苦,却没想到在她繁重的工作背后,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他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朝她搁在膝头的手伸了过去…… 这时,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长安和严臻同时回头,看到从门里走出一位穿着花布长裙的非洲女人,她看着他们,露出善意的微笑,用英文招呼说:“你们可以进来。” 长安和严臻对视一眼,严臻扶着长安起来,朝那个女人颔首致意,“谢谢。” 这个女人是索布里的妻子杰西卡,她带着严臻和长安参观了雅致的庭院后,又邀请他们到客厅喝咖啡。 刚进门,一个蹒跚学步的黑人小女孩就摇摇晃晃的朝他们走过来,杰西卡上前抱起她,微笑着向严臻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女儿艾娃。” 艾娃咬着手指,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家中的客人。 长安捏着她胖乎乎的小手,轻声和她打招呼,“sawa,ava。(你好啊,艾娃)” 艾娃先是目光怔怔地看着长安,而后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忽然咧开嘴,冲着长安笑了。 艾娃噘着嘴,朝长安靠过来。 长安不明所以,看着她。 杰西卡笑道:“她想亲亲你。” 长安赶紧把脸颊凑过去,艾娃重重地亲了她一下,不好意思地躲到母亲怀里去了。 “她很喜欢你,安。”杰西卡说。 长安被艾娃纯净的目光触动了内心潜藏的母性,她主动伸出手,“我可以抱抱你吗,艾娃。” 艾娃却扭头看着杰西卡,似是在询问母亲的意见。 杰西卡微笑点头,艾娃这才倾身过去,主动抱住长安的脖颈。 长安小心翼翼地抱着艾娃柔软的身子,转头看着严臻,笑笑地说:“她像个棉花团一样,真可爱。” 严臻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冲着艾娃挥挥手,“嗨!你好啊。” 艾娃瞅着他,朝他伸出小手。 他们和年幼的艾娃玩了起来,杰西卡端着咖啡出来,示意艾娃到她这边来。 严臻把坐在他膝盖上的艾娃放到地上,艾娃便像个可爱的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朝妈妈走去。 杰西卡把一个盛满果汁的水瓶递给女儿,然后把咖啡递给严臻和长安。 “谢谢。” 杰西卡微笑说:“索布里,就是我的丈夫,他有时非常固执,我也拿他没办法,但这次,我要帮你们。” 长安和严臻互相望了望,长安惊喜地说:“太好了,杰西卡!可是,可是你是怎么改变主意的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改变 促使杰西卡最终改变立场的原因,竟是一段来自大树村的视频。 视频里,她的表弟在战乱中坍塌的房屋已被中国工人修缮一新,表弟一家站在新房前欣喜的向她报告好消息。 杰西卡说,她非常感激中国企业的善举,同时,也被长安和严臻的坚持和尊重所打动,在她看来,丈夫这样做是极其无礼的,是不被原谅的恶劣行为。 杰西卡向长安承诺,一定会想方设法说服丈夫,让他改变决定。 长安高兴得满脸放光,她握着杰西卡的手,激动得只会说谢谢了。 艾娃一摇一摆地走过来,她依偎着长安,抬起羊毛卷似的脑袋,黑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长安的心顿时酸软成一团,她抱起艾娃,狠狠地亲了一口。 艾娃咯咯笑出声来,杰西卡也在笑。 严臻看着眼前温馨一幕,只觉得眼眶里涌起一股暖暖的潮气,他低下头,看着白色马克杯里轻轻晃动的咖啡,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豆豆。 在豆豆很小很小的时候,长安定也是这样满眼慈爱地抱着他,亲吻他,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的面前。 她爱孩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呵护和宠爱令他感到震惊。 这样的长安,怎么舍得放弃她腹中的骨肉呢。 是他太笨,是他混蛋,居然一直误以为她是个冷酷自私的女人,居然一直痛恨她,远离她,让她孤零零地承担人生的风雨。 有时候,他真的很感激她。 感激她内心的强大,性格的独立,如果没有这些内在撑着,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豆豆了。 这些年,经历过磨难和挫折的她变得愈发成熟而富有魅力。以前和她相处,只是觉得她能力超卓,比一般人都优秀,可经过这些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日子,那些隐藏在她身体里的韧劲儿,那对事业无尽的热爱和忠诚,以及潜藏在她骨子里、血液里的母性,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现在的长安,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种新奇的陌生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每天都能挖掘出新的,不重样的宝贝,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又何曾真正从往事里拔出来过呢。 又何曾真正去恨她。 即使是最残忍的时刻,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忍心动她一根手指。恨到极致,其实都是爱的原动力在后面作祟,有句话说得好,没有爱哪来的恨,以前他不懂,也不想懂,可是现在却真切理解它的另一层深意。 从索布里家里出来,上车后,他并不急着打火启动,而是倾身过去,把面露喜色的长安抱住。 “喂!你又发什么疯!”长安捶着他的肩膊,但却没用多少力气。 他阖上眼睛,在她耳边说:“别动,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 她果然不动了。 清浅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廓边缘,痒痒的,勾起他内心温柔的一角。 长安觉得他接下来会做点什么,可没想到这次他却出奇得老实,只是抱了她一会儿,就松开她,专心去开车了。 反而是她觉得不习惯,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少了点什么。 看着车窗外树木葱茏的景色,她沉默片刻,主动问:“是你让小何先修帕马家里的房子,对吗?也是你让小何提醒帕马用手机发视频给杰西卡,对吗?” 严臻挑起眉毛,伸手托着青黢黢的下巴,偏头,看着目光漆黑的长安,“怎么猜到的?小何告的密?” 长安摇摇头,“知道帕马和索布里是亲戚的人,只有我和你,我只是让小何先修缮大树村的房子,却没让他先修帕马家的房子,我……” “吱!”车子忽然减速,停在路边。 她只说了一半,就觉得眼前一暗,紧接着,她的嘴唇就被他重重地吻住。 他的力量很大,箍在她腰际的大手几乎要陷进她的肉里,他热烫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鼻尖,一瞬间就起了汗,可又舍不得分开,好像只有这种把人吸到肚子里去的狠劲儿,才能纾解体内熊熊燃烧的火焰。 等到两人分开,严臻却用额头抵着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和无奈,“我那些自诩聪明的伎俩,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她扬起睫毛,看着他眼里的亮光,低声说:“我不但不觉得可笑,而且很感激你。严臻,你做了我该做却想不到去做的事,你让我感到惭愧,在战术策略方面,我的确比不过你。” “我有这么好?”严臻看着她。 他挡住大部分的光源,可她还是被他灼灼有神的目光烫到,她咬了下嘴唇,忽然,毫无征兆的,仰起头,亲了他一下。 他呼吸一窒,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似的,可嘴角却是越扬越高。 这可是他追求她这么久之后,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虽然只是一个蜻蜓点水似的轻吻,可对于他,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时刻。 想到她正敞开心扉,慢慢接纳他,这心里的愉悦就像是春天里包裹不住的新绿,噌噌噌地冒出来。 第二天,没等长安和严臻继续去索布里家报到,索布里就主动电话联系长安,让她九点到他的办公室来。 见面后,索布里说他同意延期复工,但有一个条件,不能更改事先确定的竣工日期,这是他的底线。 他以为长安要回去和她的团队商讨一下才能给他答案,没想到她只是低头思索片刻,就抬起头,神情笃定地回答他:“可以。” 可以? 索布里怔住了。 他神色震惊地看着长安,“安,你确定吗?你确定你能把浪费掉的两个月时间补回来?” 原本工期就急,再加上剩余工程施工难度大,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她能在半年内完成项目履约,顺利交工吗? “索布里先生,我承诺过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而且这两个月并非如您所说,是浪费,是虚度,它或许,不,是肯定,肯定能够成为我,成为as63项目中方员工一生中最值得珍藏的美好的记忆。”长安用流利的英文,语气铿锵地说。 索布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后,他主动起身,朝长安伸手,说:“sorry。”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出游 过了索布里这一关,长安感觉浑身上下都在云上飘一样,轻松惬意。 严臻看到她眼角眉梢那抑制不住的笑意,心情也变得放松起来。 他看了看汽车电脑操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问她:“着急回去吗?” 她想了想,“不用。” 项目还未复工,现在中方员工都已经分散到各个村落帮着修房子、打井,营地也没什么要紧事找她。 “不着急的话,我们可以在市区逛逛。”严臻指着路两旁的商店说。 长安把目光投向那些平民商店,蓝色的瓦楞板屋顶,像国内的批发市场一样,每个商店门口都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 再往前走,她看到一家海鲜餐厅正在举行开业典礼,很多本地人载歌载舞地加入欢庆队伍,看到餐厅门头上悬挂的硕大假龙虾,她心中一动,转头,看着严臻黝黑英俊的侧脸说:“我带你去个很棒的地方。” 他偏头看看她,笑了,“有多棒?” 她眨了眨光彩熠熠的眼睛,示意他们换位,“到了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小时车程里,长安沿着索洛托等级最高的公路行驶在蔚蓝色的海岸线上。 “看到那片沙滩吗?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莲海滩。”长安指着公路旁的海岸线向严臻介绍说。 严臻用手掌遮着炽烈的阳光,眺望着远处明晃晃的白色沙滩。 “因为颜色而得名?”他问道。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我听当地人说,白莲其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最心爱的男人在战乱中丧生,她便在这个沙滩投海殉情自尽,当地人为了纪念她,就用她的名字为这片海滩命名。”长安边说边瞥了一眼车窗外的景色。 公路宽阔平坦,道路两边生长着巨大的热带灌木,沿途有当地人的摊位,摆摊卖一些简单食物和水果,长安又说:“这里的水果是真好吃,甜度极高,而且非常便宜。” 严臻指着路边卖芒果的摊位,“吃芒果吗?” 她摇头,“不,我要留着肚子。” 严臻挑挑眉,心里也起了好奇心,不知道她要把他带到什么神奇的地方去。 香淞海湾。 一个安静唯美的海边度假胜地。它拥有世界上最清澈碧蓝的海水、茂密的森林,行走其中,仿佛置身于一块巨大的天蓝色翡翠之中,步步成景,处处洋溢着世外桃源的气息。 严臻叉着腰,神色震撼地望着这一大片原始的未被人为污染的银色沙滩和碧蓝色的海水,不禁生出一种想要跳进去,和这片大海融为一体的强烈冲动。 海边巨大的棕榈树自由生长,硕大的油亮健康的树叶迎风摇曳,像一个微笑的长者一样俯视着这一处大自然的杰作。 沙滩上星罗棋布地分散着几个简陋的茅草屋,在大海和绿树之间,平铺着厚厚的银白色的沙粒,这些沙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层细碎的钻石,蔚蓝色的海岸线拉得很长,除了他和长安,这里空无一人,相比之下,国内那些人满为患的著名海滩,真的都不算什么了。 站在沙滩上,海风夹杂着潮气拂面而来,他远眺海水的尽头,想象着在海的另一边,又是怎样一处繁华盛景。 “美吗?”长安走过来,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点头,伸开手臂,把她揽在怀里。 “我在想若干年后,这里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纯净和美丽。”严臻喃喃说道。 “我也不知道。”长安叹息着朝他偎过去,他被这一微妙的举动激得心神一漾,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 她竖起眉毛瞪他。 他哈哈大笑,拉着她在沙滩上散步。 她的高跟鞋可真碍事。 走了几步,她干脆脱掉鞋子,光着脚和他走路。 他的视线在她白皙漂亮的脚趾上停顿了几秒,忽然问她,“想下水吗?” 她用力摇头,不要,她什么都没带,怎么能下水呢。 再说了,她根本不会游泳。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她背后一凉,刚想退开几步,他却忽然弓腰把她抱起来,朝碧蓝的海水抛出去。 她大惊失色,紧揽着他的脖子,闭眼大叫:“严臻!” “哈哈哈……”他畅快大笑,手臂托着她的腰,俯身在她耳边说:“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你。” 她拧着好看的眉毛,面红耳赤地瞪着他。 他的手沉了沉,她惶急大叫,更紧地贴着他,然后主动凑上去,飞快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眼眸一暗,就这样抱着她,不知餍足地亲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她的脚踩进清澈的海水里,洁白的脚趾像是美丽的白珊瑚一样,随着水波的纹理变幻着形状。 起初她还有些拘束,拎着裙摆,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迟迟不肯挪步。可清凉的海水拂在脚面上,又迅速褪去,犹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跟她戏耍捉迷藏,逗得她心里痒痒的。 于是,她便放开了,一边尽情地踩水一边在沙滩上漫步,时不时的会停下来,向严臻介绍香淞海湾的情况。 “从这里往东两公里,就是索洛托最大的贸易港口香淞港,项目上所需的大型机械设备、粮油生活物资,都要从中国出发,走水路,最终抵达香淞港后再转运到营地。”长安指着东边方向,向严臻介绍说。 “香淞港比这里热闹多了,港口的工人就有几千人,还有附近的渔民,打鱼归来靠岸时,岸上的亲人就会跳起欢快的舞蹈,庆贺丰收。”长安目光悠远地描绘着港口热闹繁华的景象,“但我还是喜欢海湾,这里除了碧蓝纯净的海水,还有……” 她顿住要说的话,扬起嘴角看着严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亦是轻扬。 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指了指附近大片的棕榈树,“穿过树林,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 正要拉着他朝树林那边走,他却转过身,把她拥在怀里。 以为他又来闹她,她下意识地躲了躲。 他扣着她的脊背,不让她乱动,而后,语声低沉却有力地说:“长安,我们复婚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海鲜大餐 越过一片巨大的棕榈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排造型古朴别致的棕色木屋矗立在银白色的沙滩上。 这是当地一家很有名气的海鲜餐厅,老板是一对儿六十多岁的外籍老夫妻。这里供应的海鲜不仅新鲜,而且价格出奇得便宜,在国内要卖上几百甚至上千的大个海蟹和龙虾,在这儿却只需要几十块钱,就能享用到了。 而且餐厅的海鲜都是用果木炭火烤制的,现场烤,开放式操作台,保证食物的原汁原味和卫生。 长安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树荫下的桌子,“坐吧,我去点菜。” 严臻说他去,长安摇头拒绝,“这里我比你熟,况且,我还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于情于理这顿都应该由我请客。” 严臻笑了笑,没跟她计较,大大方方地坐下。 她走去吧台那边和老板交谈起来,她弓着腰,对着透明的水族箱指指点点,很快便选中心仪的海鲜,老板和她很是熟悉,一边记账一边和她攀谈,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几个易拉罐走了过来,“啤酒?还是饮料?”她扬起手里的罐子。 他指了指饮料,她低头看了看罐体上的英文标识,把两罐橙子味的汽水放在黄色的桌布上。 她自己则打开一罐进口的德国啤酒,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大半。 他看着她,眼里浮着一抹兴味。 她放下啤酒罐,用手背按了按因为闭气而显得红润的面颊,“天气真热。” 他笑了笑,“还好。” 伸手,示意她坐。 她低头看了看已经被他拉开的椅子,慢慢坐下。 她的手指抚摸着沁凉的啤酒罐,眼睛却一直盯着罐体上的图案。湿润的海风吹起她的裙角,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她胡乱压住裙子,正犹豫该怎么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响动。 回头一看,却是一群男男女女的外籍游客,七八个人说说笑笑的,顿时打破了四周的宁静,还有弥漫在她和严臻之间的尴尬氛围。 她暗自松了口气,抬起视线,却看到他正在注视着那群游客。 其中有人也看到他们俩,他们在一边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讨论严臻身上的军装。 有一个拿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态度友好地冲着严臻和长安打招呼,他先是用英文夸赞长安独特的东方气韵令人过目不忘,而后又问严臻:“你是军人?真正的?” 严臻的目光黑沉地看着面前的小伙子,并未立刻回答他。 其实,他不笑的时候便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再加上冷色调的军装,看起来就更显威严。 小伙子可能也意识到他的行为不是那么恰当,他尴尬地挠挠脖子,刚想道歉,却听到这个长相威武的军人用流利的英文回答他:“我是中国维和军人,真正的军人。” 小伙子愣了愣,用英文重复了一遍,严臻抬起左臂,指了指手臂上鲜红的国旗。 “噢!是的,中国!你们在这里维和,真的太了不起了!我哥哥也是一名军人,但是这里,他们不会来,怕吃苦。你们是勇士,我很敬佩你们!敬佩中国!”小伙子冲着严臻竖起大拇指。 严臻扯了扯嘴角,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小插曲过去,老板亲自来上菜。 看到比人的脑袋还要大的海螃蟹和比胳膊还要粗的龙虾,严臻的确有点吃惊,他问长安价格,当得知这样的龙虾和螃蟹也不过花费人民币一百多块时,他不禁开玩笑说,他们不如改行往国内贩海鲜得了,这一趟,可有得赚呢。 她被他逗笑了,说行啊,到时候,你可以划着船去海上捕捞,我就给你织补渔网。 说完了,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她红着脸补充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开个玩笑,随口说的。” 他挑起浓黑的眉毛,“哦?随口说的。” 男耕女织,这可是夫妻眷侣向往的神仙生活,看来,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接纳他了。 所以说,他不必为她迟迟不作回应而心生烦恼,他只需耐心等待,等待这朵美丽的莲花为他绽放的那一刻。 两人都饿了,龙虾、螃蟹足够大,用叉子一叉一转,大块肥美鲜甜的肉就掉下来了。 “好吃吗?”长安一口肉,一口啤酒,吃得痛快淋漓。 他点头,把叉子上的龙虾肉放进她的盘子里。 她把虾肉放进口中,顿时享受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哼咛声。 他微笑地望着她,端起饮料,喝了一口。 “长安。” “嗯?”她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抿着嘴唇,手指轻轻转动着饮料罐,像在思索着怎样开口。 她害怕他再提出刚才那样的请求,于是,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严臻似是想好了,他把饮料搁在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我们要回基地报到了。” 长安神色愕然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塌下去一个角,变得空落落的。 她猛然意识到,原来习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过度依赖一个人,这种依赖就会慢慢变成一种习惯,一旦把她从这种习惯中剥离出去,她立刻就会感到空虚和失落。 默然半晌,她轻轻问道:“什么时候走?” “后天。” 后天? 她攥紧手里的叉子。 “明天武装警卫就要到营地了,你回去就能得到消息。在我走之前,我想,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严臻的眼睛又黑又沉,像口深邃的古井,能把她的魂魄给吸进去。 严臻忽然告知的消息瞬间搅乱了她平静的心湖,在她淡然的外表下面,是早已汹涌翻腾的波涛。 她抓起手边的啤酒罐,仰脖,一饮而尽。 静静地思索片刻,她抬起眼睛,凝视着对面的严臻,“好。” 有些事,真的不是一味回避就能装作它不存在。既然他们的缘分没有终结在六年前的春天,那这一生她注定是逃不开、避不了同他的爱恨纠葛。 想通了这一点,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无非就是最差的结果。 可最差,也好过她这样愧疚的活着。 对豆豆愧疚。 对他,更是不公平。 第二百七十四章 劝说 深夜。 正伏案记录工作笔记的长安听到叩门声,一边起身,一边睃了睃刚刚睡着的小孔。 这丫头可能知道心上人要走了,所以一晚上辗转反侧,实在熬不住了刚才睡着。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一道黑乎乎的影子遮住廊下的灯光。 严臻! 没看到样貌,可她仅凭感觉就知道是他。 光还是从四面八方透过来,她目光微讶地看着只穿着背心和迷彩裤的严臻,“出什么事了?” 他拉起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你跟我来,就带着她走出门去。 她跌跌撞撞地关上门,跟着他朝前走。 “你松手啊,有什么话你就说。”虽然已是深夜,可值夜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从这里经过。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深很亮,她愣了愣,快走几步,跟上他的脚步。 没想到他竟一路把她带到宿舍,站在那间亮灯的房间门口,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石虎值夜去了,没人。”他的右手带了她一下,沉声解释说。 她跟着他进去。 不大的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一尘不染,单人床上的被单拉得笔直,上面连一丝细微的褶皱都找不出来。酱色的书桌上摊开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和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他惯用的英雄钢笔夹在笔记本的中缝,笔帽却离得老远,与桌子配套的椅子向左侧转了三十五度角,大敞着口,看得出来,他定时临时起意才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找她。 什么事呢,紧迫到不能天亮了再说? 想起白天在海鲜餐厅应下他的事,她的头不禁开始隐隐作痛。 难道,他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她表态? 她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却看到严臻从兜里掏出他的黑色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紧接着,屋子里就响起连接微信视频的提示音。 她微张着嘴,神色愕然地看着他。 “豆豆病了,高烧不退,已经第二天了。”严臻逆光站着,黑黑的脸庞在光影下愈发显得棱角分明。 她劈手就抢过他的手机,攥在手里,身体却在不住地发颤,“豆豆找你了?” 她知道,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豆豆和她视频的时候,曾无数次在她面前提起他那位非常厉害,非常完美的严叔叔。 严臻看了看还在连接状态的屏幕,皱起眉头说:“嗯,说是烧得难受,想跟我聊聊天。” 长安的胃里开始泛酸,嘴里也尝到淡淡的苦味儿。以前这小子病了,最喜欢依赖的人,除了长宁和凌薇,就是她了,哪怕她在外施工,回不了家,他也会打来电话,和她黏黏糊糊地说上一通。 这才多久呢,小家伙儿就开始嫌弃她了。 看长安睫毛扑闪扑闪的,却不说话,严臻抬了抬眉毛,拉着她,把她带到床边坐下。 屏幕忽然一亮,紧接着,屏幕上露出豆豆红扑扑的小脸。 刚欣喜地叫了一声严叔叔,却不防看到长安严肃的脸庞冒了出来,小豆豆愣了愣,张着红红的嘴巴,嗫嚅着叫:“姑姑……” 长安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可一看到他因为高烧而显得憔悴消瘦的脸庞,那些啰哩吧嗦的问询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样,小男子汉。”长安用指尖戳了戳屏幕上的豆豆。 豆豆露出整齐的小米牙,冲她甜笑,“我感觉不错。护士姐姐说了,只要我乖乖输液,明天早上就能去幼儿园了。” 她看着穿着病号服的豆豆,鼻尖开始发酸,她的豆豆,虽然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可生产时的后遗症造成他肺部功能缺失,如果重体力运动或是受寒感冒了,他的反应总要比其他孩子来得猛烈一些。 “那今天护士姐姐扎针的时候,哭鼻子了吗?”她问道。 豆豆顿时骄傲地挺起胸脯,“没有!我没掉金豆儿,比妈妈勇敢!” 他忽然把手机对准毫无准备的长宁夫妇。 长宁看到屏幕上的长安,心虚的挥挥手,“嗨!姐。” 凌薇匆匆和长安打声招呼,就羞恼不已地瞪着豆豆,“我怎么不勇敢了。” “因为妈妈看我扎针的时候哭了呀!” “我,我哪有哭,我就是眼眶红了而已。”凌薇强撑着解释。 豆豆捂着嘴咕咕咕咕笑了起来,完全不相信凌薇的话。 凌薇被他气笑了,上去就胳肢他,他笑得更大声,手机也差点被他甩出去。 还是长宁把手机抢了去,拉开门,走出病房。 他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将屏幕对准自己,“姐,你别担心,豆豆这次只是病毒感染,很快就会好的。” 长安嗯了嗯,偏头,看着严臻指了指门口,然后站起身,出去了。 严臻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复杂的光芒,他抿着嘴唇,拿起滚到桌子边缘的笔帽,‘啪’地一声,合上钢笔。 门外光线太差,长安怕影响战士们休息,于是一直走到宿舍外的空地上,才重新用语音连接长宁。 “姐,你和姐夫……哦,我说错了,你和严臻在一起吗?”长宁问。 “是他告诉我豆豆病了,不然的话,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长安捏了捏发痛的眉心。 “对不起,是我让豆豆别去打扰你的,可他偷偷联系严臻,我也没想到。”长宁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父子连心吧,这次豆豆病了,提到最多的人不是我和薇薇,也不是你,而是认识没多久的严臻。在豆豆的眼里,我这个连步枪和冲锋枪都分不清楚的爸爸和他厉害的严臻叔叔比起来,简直就是最逊最逊的笨蛋。可即使被豆豆瞧不起,我这个爸爸还是想让他快乐幸福的长大。姐,豆豆的未来,你真的没有考虑过吗?” 长安沉默。 长宁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若真的忘了严臻,恨他也就罢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可你没有,你从未忘了他,哪怕你在产床上生死未卜之际,你喊得仍然是严臻,你说你舍了性命都要维护,都要依赖的人,怎么你就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呢?姐,你别再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了,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你们浪费的是什么,严臻不说,你还不知道吗?最重要的,是豆豆,为了他,你也不该这样固执下去,让豆豆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童年,是你和严臻推卸不掉的责任!” 第二百七十五章 A爆了 长安整整忙了一天,去村里查看房屋修缮进度,同打井队谈价格,下午,又赶回营地欢迎新来的武装警卫队。 这一批警卫明显受过专业训练,行动举止和军人没什么两样,而且他们中有不少人学过中文,交流起来非常顺畅。 长安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她让小何安排好队员的住宿,又到后厨让赵云龙按照当地人的饮食喜好添加菜谱,让这些初来乍到的黑人小伙子们能够迅速适应营地的生活。 走出餐厅,她望了望漂浮在天边的火烧云,又朝严臻住的宿舍看过去。 她回来之后就没见到维和官兵的身影,或许他们正忙着整理行装,想到这些日子同他们朝夕相处的情谊,心里不禁涌上一阵离别的愁绪。 小何汗涔涔地跑过来,“经理,都安排好了。” 长安点头,“辛苦你了。哦,对了,你进去和赵师傅说一声,晚饭再加几个菜,尽好的准备,算是咱们对维和官兵的一点心意。” “好咧!”小何正要走,却又被长安叫住,“你见严连长了吗?” “那边!”小何指着东向,“他们都在打篮球呢。” 打球? 长安摆摆手,朝篮球场走了过去。 这个篮球场是在战乱废墟上修建的,标准规格的球场,是一众喜好运动的员工们的圣地。 每到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就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在球场上尽情释放体内的荷尔蒙。 远远的,就听到咚咚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年轻男人激昂的吼声,欢快的笑声。 她看到球场内外影影绰绰,竟有数十人之多,站在外围的观众都是刚刚从班车上下来的龙建员工,他们顾不得洗去一身尘埃就跑到场边津津有味地看起球赛来。 时不时的,还会为场上球员的精彩表现鼓掌喝彩。 “经理!经理,这边!”小孔满面绯红的朝她招手,示意她赶快过去。 她刚走到人群边缘,就被小孔一下子拽了进去。 那些咚咚的声音顿时变得响亮起来,她看到长方形的水泥场地上,身穿军用背心和迷彩裤的维和官兵正和身着工装的龙建员工展开一场激烈精彩的比赛。 她一眼就看到严臻。 他那标志性的古铜色肌肤和匀称的肌肉在金色的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今天的球场明星非严连长莫属!他一个人独得二十五分,二十五分呐!你是没见刚才那个漂亮的三分球,唰一下,空心!简直a爆了!呀呀呀!他又拿球了!快看,经理,你快看!”小孔踮着脚尖,又兴奋又紧张地攥着她的胳膊。 长安朝场上的严臻望去。 他是军人队的主力,刚拿到石虎抛给他的篮球,就一路朝对方篮筐运球过来。没人能阻止得了他,快到投篮区域时,他一个灵活的假动作晃过防守他的人,然后侧身一个跳跃,“唰!”又一个完美无瑕的三分球赢得了在场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小孔把手掌都拍红了,她用手掌围着嘴唇,大声叫着严连长和石虎的名字。 赵铁头扯了扯小孔的马尾辫,故意说她是小叛徒,小孔涨红脸,向长安告状,说赵师傅欺负人。 长安便笑着打了赵铁头一下,说给你报仇了。 小孔先是一愣,后又被她难得幽默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赵铁头他们也在笑,一时间四周都是笑声,就连在场上打球的人也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严臻也看到她。 他缓步停下来,向临时裁判打了个换人的手势,然后下场把一个内向腼腆的维和战士推了上去。 小战士一直在摆手,面红耳赤地说他不行什么的,严臻就低头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立刻就闭了嘴,老老实实上场打球了。 严臻走过来,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你来了。” 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庞上蒙着一层水润润的汗,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也是汗,站在她面前,弓着腰,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擦汗。 她点头,脸有些烫,但仍然目光平视,先退了出去。严臻跟在她后面。 两人都走出好远了,还能听到背后传来阵阵熟悉的笑声。 她一直走到洗漱池才停下来。 “你洗洗吧。”她指着水龙头。 他拧开水管,弯下腰,捧起沁凉的清水扑到脸上和手臂上。 “我去给你拿条毛巾。”她说。 他从侧面抬起头,看着她,她不禁呆了呆。 这个样子……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滑下来,滴在深绿色的背心上面,迅速泅成深黑的一团,眼神却清澈得像海水一样,定定地看着她,让她心头一跳。 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转身就想走,却被他抓住胳膊,只一下,力量刚刚够阻挡她,却又不会让她感到不快。 她顿住脚步。 他笑了笑,“不用麻烦。” 他又撩起几捧水洗了脸和手臂,准备掀背心的时候,却看到她偏过头去。 他嘴角微扬,还是放下衣服,然后就那样沾着满脸的水珠子,语声微哑地问她:“你……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她看看他,目光沉静地点头。 然后指着夕阳下的坎贝山,“你跟我来。” 她率先走了,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大踏步跟了上去。 沿着未被炮火炸毁的石阶一路上行,约莫走了十几分钟光景,就到了坎贝山最美丽的山谷,蝴蝶谷。 她边走边拂开生长茂盛的杂草,他要帮她,她却不让。 她在路边采了一捧野花,小心翼翼地摘除花茎上的残叶,他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出声询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在他看来,她这些透着仪式感的举止肯定不是心血来潮。 终于,她带着严臻登上一处地势平缓的土坡。 “到了。” 严臻望着这一大片绿草如茵的山坡,心里却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 凭着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敏锐直觉,他的视线落向草丛里一块白色的东西。 那是…… 他唰地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长安。 第二百七十六章 坦白(一) 风有些大,吹得树枝左右摇曳,耳畔回响着呜呜的风声,眼前的坎贝山,仿佛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绿色麦浪,在山谷间随着风声起伏翻滚。 天渐渐暗了下来,这片绿油油的麦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深黑色的汹涌的波涛。 长安站在山坡边缘,身上的衬衫和长裤被烈风吹得鼓荡起来,乌黑的发丝在空中飞舞,从背后望去,她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那美丽灵动却又柔弱不堪一击的背影,忍不住想让人去保护她。 听到脚步声,长安回过头,看着星光下眉目肃然的严臻。 “你早该告诉我的。”严臻语气低沉地说。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仰起头,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严臻,“师父一直很欣赏你,你能来看他,他一定很开心。” 严臻回头望了望掩映在草丛里的汉白玉石碑,“这次不算。以后我会经常来的。” 她嘴角一牵,转过头,指着山坡下灯火通明的地方,“你看,我们营地。” as63营地,在经受了战火的洗礼之后,涅槃重生,成为坎贝山下一颗耀眼夺目的明珠。 “当初营地在选址的时候,我藏了私心,把营地建在这里,主要是想离师父他老人家近一些,可没想到,他竟在冥冥之中护佑着我们……”长安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涌上的潮气。 严臻不禁动容,上前,把长安轻轻拥入怀里。 她用额头顶着他的胸口,手指微颤地攥住他的衣摆,“严臻,你……你还爱我吗?” 严臻皱眉,用力箍了她一下,用行动回答她的问题。 她闭了闭眼睛,一滴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淌下去。 “那你呢,爱我吗?”严臻语声沙哑地问。 她抿着嘴唇,身子向前一送,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腰身,面颊也贴在他的胸前,“爱,我爱你,严臻!” 感觉他的身子猛地震颤了一下,然后,她就被他扣着后脑勺,紧紧抱住。 他的手臂勒得越来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不安地动了动,却听到耳畔传来他近乎嘶哑的声音,恳求她:“别动,长安,一会儿,就一会儿。” 再也不想放开她了,这一生,他都要这样抱着她,一分一秒也不想与她分开了。 为了等她的这句话,他等了近六年光阴,这六年鲽离鹣背、东南雀飞的日子,让他尝尽了思念的苦楚。所幸,他来了,所幸,一切都还不算晚。 严臻捧起她早已变得湿漉漉的脸庞,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 “长安。” “嗯。” “嫁给我!” 她的嘴唇在轻轻颤抖,雾蒙蒙的双瞳里闪过一丝痛楚的微光,就这样静默了几秒,她忽然背过身,双手捂着眼睛,语声破碎地说:“不,我不能。” 严臻炯炯有神的眼睛蓦地变得深邃起来,他沉声问道:“为什么?你是怕我母亲,还是因为婉……” “不是!”长安飞快地转过身,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严臻。 既然不是因为母亲,也不是因为廖婉枫,那…… “拒绝我也得给我一个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必须强大到能够说服我,让我充分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严臻的眼睛瞪得很大,所以唇角的法令纹就更显深刻。 现在的严臻在长安的眼睛里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的脸苍白如雪,眼里除了蒙着一层雾气,还隐藏着深深的纠结与痛楚。 她用力攥着手心,鼓起这六年来所积攒的全部的勇气,抬头,看着严臻,说:“我……我们……” 她太紧张了,想说的话都卡在嗓子眼儿里,她急得满面绯红,脊背上汗涔涔的,可舌头就偏像是打了结一样,说不出话来。 他走近一步,她退了一步。 他再进,她再退。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她的盔甲直达秘密深处,她方寸大乱,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 “我……” “豆豆是我们的骨肉,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隐藏了六年的秘密,是吗?”他忽然抢过她的话,语气缓慢却又掷地有声地说道。 她的耳朵轰一声巨响,眼前顿时冒出一大片金色的火星,心脏犹如抽搐中风了一般,心跳停止,僵硬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脸由红转白,又变得成黯淡的灰色,她张着嘴,大口吸气,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她忘了她站在土坡边缘,几步下去,竟一脚踏空,整个人仰躺着就要坠下山谷。 千钧一发之际,严臻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从空荡荡的漂浮状态扯回现实中来。 她惊魂未定地靠在他的胸前喘息,可刚找回一丝清醒,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一样跳蹦到一边,弓着腰,睁大泛红倔强的眼睛狼狈地瞪着他:“谁告诉你的,宁宁吗?” 他皱着眉头,目光极深地看着她:“你恼什么?难道我……不应该知道这个秘密。” 她哑然失语,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可没,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扯了扯嘴唇,吐出两个字,“你猜。” 她愣了愣,咬了下嘴唇,说:“你既然知道豆豆的身世,怎么不直接找我对质呢,或是,或是更加恨我,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你。你该痛恨我的,这些年,我不知道,不知道你过得这么辛苦。我以为你还在恨我,我……” 严臻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伸手,捏着她的下颌,抬起来,“我的心的确很痛,但不是恨,我对你,从来没有恨过,也学不会去恨你。你欺骗我,独自生下豆豆,并隐瞒我这么久,我都可以不去计较,但有一件事,我却一直想不通,长安。” 他俯低身子,手从她下巴上拿开,却握住她单薄的肩膊。 她的身子颤了颤,细密的睫毛上沾着几粒晶莹的泪珠,在风中摇摇欲坠。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爱豆豆,甚至为了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会忍心放弃他,为什么?”他的手随着话音突然用力,攥紧她的肩膊。 第二百七十七章 坦白(二) 这个疑问困扰了他好久。 他曾试着从长宁那里找到答案,可不知何故,素来对他信任有加的长宁却在这个问题上选择了缄默。 他看出长宁眼里藏着顾虑,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难以启口。他没有为难长宁,但心里这个疑问却被无限放大,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它像是扎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时不时的冒出来戳那么一下,顷刻间让他疼痛难忍。 现在,他要长安亲手把这根刺拔出来,即使这么做会伤到他,或是伤到她自己,他也要一个痛快淋漓的结果。 “你想听?”长安在沉默了好久之后,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严臻。 严臻点头。 “好,既然你已经知道豆豆的身世,其实后面这些事也是瞒不住的,原本今天就要告诉你,索性都说了吧。” 她慢慢吸了口气,说:“你问我为什么把豆豆丢给宁宁抚养,自己却不管不顾。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你已经猜到了,是的,我不想让豆豆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而我的工作性质,也不可能像宁宁和凌薇一样下班就回家陪伴他,给他一个健康完整的童年,我不希望,不,是绝不允许我的孩子,像我们姐弟当初那样,一边要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一边还要承受别人的议论,我不要豆豆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成长,我要他快乐,要他幸福,哪怕我因此只能疏远他,只能心碎地听着他叫别人妈妈,可我只要看到他无忧无虑的笑容,我觉得,所有失去的,都是值得的。我从不后悔把豆豆交给宁宁,即使你觉得我自私,觉得我混蛋,但我仍然会这么说,我不后悔。还有……” 她顿住,扬起湿润的睫毛,看着严臻严肃的眼睛说:“对不起。对不起,严臻,当年的事,我不该骗你,我以为,以为我离开了,你就能没有负担,没有阻碍地开始新生活,毕竟你和廖……” “你知道什么!”严臻忽然语气严厉地打断她,伸手攥住她的胳膊,目光如炬地说:“我和婉枫当年什么都没发生!我没有亲她,一切都是她的心机,她故意模仿你的样子来迷惑我,而后又利用角度让你产生误会。我不相信自己会那么浑,连这点自控力都没有,所以我去查了小区监控,监控上显示的画面,和你看到的根本是两码事,我看到事实真相后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你,可没想到,没想到荇翊告诉我,你在医院,正在做……” 她睁大了眼珠儿盯着严臻痛楚发红的眼睛,嘴唇轻轻发颤,直着眼睛盯着他。 他,他没有……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秘密震住了,以致于像被电击了一样,先是浑身麻痹,而后鼻子发酸,从心口涌起一阵绵密持久的疼痛。 她抓着他的胳膊,紧紧地,呼吸哽咽地说:“我没有,没有……我舍不得,舍不得啊……” 严臻低下头,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我是个笨蛋,我不该放你走。” 她的泪水愈发汹涌,顷刻间就泅湿了他的指尖。 他的心里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楚,那些长宁和雷河南描述的,他从未经历却感同身受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明晰起来,他仿佛看到她在机场背身而去时眼底流露的酸楚和不舍,仿佛听到她在密闭冰冷的产房命悬一线时呼唤他的声音。 那些揪心的画面一帧帧,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脑海里,在她坚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灵,而严肃的表情下面,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泪水。 长安。 他的长安。 “一切伤痛都会随着时光慢慢淡去。过往的事,你我都有错,我们扯平不提。长安,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我爱你的心,从未变过,我请求你跟我复婚,我们重新、从头再来。”严臻抚摸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目光温柔而又坚定地看着她说。 她小口吸着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半晌,她语声哽咽地叫了声严臻,然后主动靠过去,双臂环着他结实的腰身,“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好吗?” 她原以为豆豆的事就足够折腾他一阵子,所以来之前,她只是想着如何开口才能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至于复婚的事,她还没来及去细想。现在,她的脑子里容纳的东西太多,太繁杂,一团乱麻似的,根本静不下心来给他一个答案。 她还要再想想,真的,要再想一想。 他显然对她的说辞不满意,于是惩罚地箍紧她的腰,朝前一带,“你还在顾虑什么?宁宁都已经知道了,他很支持我们。至于我父母,你就更不要有思想负担,我爸不用说了,他原本就向着你,因为我们当初的事,他差点没和我妈离了,我妈呢,她现在也变了,当然,我说了不算,这得你自己去体会,去判断。” 她的额头靠着他靑虚虚的下颌,轻轻蹭了蹭,叹息说:“我知道。” “你知道?”他的目光闪了闪。 “嗯。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离家之前,曾经和妈在屋里说了会儿话。” 他点头,“记得。” “我当时跟她说,如果她还想要你这个儿子,就不要再对你今后的婚姻横加干涉,让你自己去选择最适合你的伴侣。这次我们在非洲相遇,我发现你竟还是孑然一身,惊讶之余,我就知道妈没有逼迫你,她把我的劝告听进去了,只是没想到,你竟是为我而来……” 他怔住了,片刻后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谁告诉你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石营长。” 石光明。 他忽然扬起嘴角,笑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在里面找到被抓包之后该有的尴尬或是羞恼等情绪反应,他的眼睛清澈而又干净,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的目光。 “你信吗?” 她认真思索片刻,说:“起初我信了。可经历过这么多的事,经历过生死之后,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严臻,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登上g省十万大山的顶峰,你用一首震撼人心的《amani》回答我,身为军人,没有什么比捍卫这片壮美的山河,比维护世界和平安宁的生活更有意义的事。所以,当我看到你头戴蓝盔,身着军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才是你最向往的生活,是你选择当一名维和军人的原动力。” 严臻动容,他拥紧她,低声说:“人生得一知己,余生尽欢矣。” 长安笑了笑。 “但营长说得也没错,我的确是因为你才把维和任务提前了。”他忽然说道。 她讶然一怔,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捏了捏她的面颊,笑着解释说:“我是下一批维和人员,但你在这儿孤零零的,我放心不下,于是就‘偶遇’石营长,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她扑哧笑了,“谁孤零零的,我有员工,有营地,有非洲朋友……” “可豆豆,他不是孤零零的吗?”严臻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他们的宝贝儿子,“等宁宁和凌薇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更孤单了。” “不会的。”长安神色一黯,说完,她神色犹豫地看着严臻,低声说:“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 还有? 严臻浓眉一挑,声音跟着沉下去,“长安,你最好全都告诉我。” 长安咬着嘴唇点点头,说:“其实,其实凌薇她不会生育。”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公平 见严臻绷着脸一言不发,长安赶紧解释说:“我并不是因为凌薇不会生育才把豆豆交给她,而是她对豆豆是真的好,你也应该从豆豆的口中了解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严臻拧着眉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说:“我没说她不好。但是她经常和宁宁吵架,并且影响到了豆豆,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长安语塞,她竟不知道,豆豆连这样私密的事也会向他倾诉。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他们是父子,天生的血缘相吸,豆豆难过,他又怎会置身事外。 “凌薇因为不会生育的事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她曾提出过离婚,但是被宁宁拒绝了,宁宁说他爱的是她这个人,他们的婚姻不需要维系在一个无缘的孩子身上,他还说,这辈子有豆豆就足够了。可女人的心,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一丁点的事情到了她的眼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尤其像凌薇这样压力大的女人更是如此。他们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吵架这我知道,但是经常吵架,并且影响到豆豆,我却是不知情的,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我需要和宁宁和凌薇好好谈谈。”长安皱起眉头。 “谈什么?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做豆豆的模范父母?”严臻盯着她,“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维持现状对豆豆来说就是公平的?” 她的心里掠过一阵尖锐的疼痛。 严臻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她的心脏,在溅起血花的同时,也暴露出她一直回避的血淋淋的事实。 严臻说得没错,她的确抱有这样天下太平的想法,认为只要对豆豆有利的事,那就都是对的,她不愿破坏豆豆平静幸福的生活,可她却刻意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就是豆豆,豆豆的立场。 他虽然小,什么都不懂,可他终会有长大成人的一天,当他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抛弃’他的亲生父母。 “我理解你当初把豆豆交给宁宁抚养的苦衷,所以我从未怀疑过你对豆豆的感情。但是,长安,你选择向我坦白,就应该做好我会把豆豆要回去的准备,因为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打算只做豆豆口中的严叔叔。”严臻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你别胡来!”长安的眼里闪过惊惶的神色。 严臻抿着嘴唇,嘴角的法令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晰,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语气铿锵地说:“我绝不会放弃你,更不会放弃豆豆。” 听到他犹如宣誓一样的言语,她怔住了,心里顿时乱做一团。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再想回到原有的平静是不可能了,她不怕狂风骤雨加身,却独独怕豆豆伤到一分一毫,这才是她犹豫并退缩不前的根本原因。 坦白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却又比谁都恐惧。 在她三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像现在这样矛盾过,也从未像现在一样对未来感到恐惧,她像是行走在一片漆黑的路上,前方是柳暗花明的世外桃源还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她全然不知。 他会怎么做? 长安看向身旁的严臻,他表情肃然地凝视着树影憧憧的山谷,似是陷入深深的思索。 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许久,严臻转头说回去吧。 她点点头,心情复杂的跟着他下山。 严臻把长安送回去就走了,看得出来,他身上的包袱比她要沉重得多。 有心事怎么睡也睡不着,索性把师父留给她的工程笔记拿出来研读,一直熬到凌晨四点才躺下。朦朦胧胧中她听到小孔说话的声音,似乎提到她的名字,她挣扎着想恢复意识,可还是耐不住困意睡熟了。 等醒过来,发现已是日上三竿,宿舍里静悄悄的,隔壁床被褥整齐,空无一人。 她侧过身,看着相框里笑容粲然的豆豆,发了会儿呆,之后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脸庞,从床头拿起手机。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她猛地想起严臻今天要走,一边翻身下床洗漱,一边给严臻打电话。 可电话无法接通。 她用最快的时间洗漱后,换上工装就急匆匆地跑向维和官兵的宿舍。 走廊上静悄悄的,推开那扇紧阖的房门,屋内一片寂静,单人床、桌上空荡荡的,连一丝杂物都找不到。 一声不响地离开,可见他对她失望到了什么程度。 棕色的房门缓缓阖上,她的心也像是空了一大截。 “嗨!”身后有人叫她。 她唰地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黑人警卫正抱着被褥站在走廊上,看到她的脸,年轻人愣了愣,表情紧跟着变得紧张起来,他站得笔直,用不大标准的中文问候她:“经理,你好。” 她点头,露出微笑,“你好。” 她指着背后的房门,问那个年轻人:“你要搬进来?” “是的。中国军人走了,我们就可以搬进来。我住这间。”年轻人说。 长安重新打开房门,“进去吧。” “谢谢。”年轻人侧身入内,把被褥蚊帐放在单人床上,然后回头对长安说:“这里的设施太好了,像酒店一样,是我待过的最好的地方。” 他看起来非常高兴,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对什么都很好奇。 长安露出微笑,示意他慢慢收拾,便退了出去。 这些黑人警卫大多在矿山担任安保工作,矿山企业都是私营老板,不会给他们多花一分冤枉钱,所以,他们的待遇可想而知。听小何说,昨天安排好食宿之后,有的黑人警卫竟感动地哭了,他们说,第一次在雇主面前觉得自己活得有尊严。 其实,不止是黑人警卫有这样的感觉,工地的当地员工,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他们说在项目上工作虽然辛苦,但心很快乐,而且报酬很高,几年积攒下来,虽说比不过当地的富人,但是比大多数人要富有,年长者可以做点小生意,年轻人就会选择盖新房,娶老婆。 她曾听小何说过,他们项目的当地雇工光棍率是最低的,几乎个个都讨到老婆了。 这和项目多年来按时履约,按时给他们发放工资奖金有很大关系。毫不夸张的说,是中国企业在援助当地基础建设的同时也切实改善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这样想来,她心底的阴郁就变得不那么令人难受了。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 原本土黄色的草皮上,冒出一片绿油油的小草,一阵微风吹过,小草随风摇曳,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吱吱——” 忽然,在树林边的灌木丛里,响起一阵凄惨的叫声。 第二百七十九章 舔犊情深 狒狒! 每天像闹铃一样准时叫她起床的动物叫声,此刻听起来却瘆人得很。 脊背一阵发凉,不知怎么的,她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树林里恐怖凄厉的叫声没有停止的迹象,靠近营地的灌木丛也像是被狂风凌虐,树干和枝叶都在发狂般地颤抖。 她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刚才那个黑人警卫,他一边用力吹响用于联络的哨子,一边神情紧张地指着那片灌木丛,提醒长安跑回屋去:“花豹!有花豹!” 花豹! 长安心中一惊,朝那片灌木丛飞快地睃了睃,脚步不停地向后退。 初来营地的时候,夜晚常有花豹、狮子等大型猛兽在附近出没,随着营地安保设施的完善及保卫人员24小时不间断的巡逻,近半年来,已经看不到它们的影子,可没想到,原本只在夜晚出没的猛兽,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营地附近。 哨声急促,很快就有训练有素的持枪警卫跑来增援,长安刚走回廊下,就听到树林那边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声。 她攥紧拳头。 没过一会儿,黑人警卫跑了过来,大声向她报告:“花豹中弹逃跑了,可是它咬死了一只狒狒。” “我去看看。”长安走了出去。 年轻人跟上来,做出保护的姿态。 “你叫什么?”长安问他。 “阿里。”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阿里。 她不由得想起阿米,艾伯特的小儿子,那个喝水男孩。 好像这里有很多类似名字的人。 “母狒狒死得很惨,脸被咬破了,它的女儿不知道它的母亲已经死了,一直守在尸体旁边。”阿里目露怜悯地说。 出事地点一片狼藉,草木被压塌了不少,还未到地方就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几个黑人警卫正用母语指着母狒狒的尸体议论纷纷,见到她来了,几人很自觉的让出一条通道。 她的目光在地上血淋淋的狒狒尸体上停留了几秒,又望向坐在一边守着母狒狒的小狒狒身上。 看到它头顶一块硬币大小的胎记时,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头忽然昏眩起来,身子跟着晃了晃。 阿里以为她被血腥的场面吓到了,于是担忧地看着她,“我们来处理,经理你回去休息吧。” 她扶着额头,摆摆手,“不用了,这只狒狒我认得。” 阿里惊讶地看着她。 她的确认识这对儿母女,它们经常在她的窗外玩耍,吃她特意为它们准备的食物。她很喜欢这只头顶有胎记的小狒狒,她甚至给它起了个俗气的名字叫钢镚。小钢镚看起来很是活波可爱,而且它非常黏它的母亲,每天都要挂在母狒狒的身上撒娇。 “嗬嗬……”钢镚认出她了,回过头,神色无助地向她求援。 她蹲下身子,朝它伸开双臂,“钢镚,来。” 钢镚起身朝她张望,她以为它会过来,谁知它只是盯着她瞅了一会儿,就又坐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嗬嗬叫了起来。 它在呼唤它的母亲,它的保护神。 可是这次,它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回应了。 四周静了下来,所有的人看着眼前残酷而又悲壮的一幕。 “你哭了?”阿里惊讶地叫了起来。 她别开脸,用手指蹭了蹭湿润的眼角,声音微哑地说:“阿里,你把母狒狒埋了吧。” 阿里小心翼翼地说会照办。 她抬头看了看表情惘然无助的钢镚,拍拍阿里的肩膊,转身走了。 一直走到阳光下,她还是觉得浑身冰冷,心口处疼痛如绞,她仿佛被刚才的一幕抽干了力气,步子慢下来,越走越慢,最后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捂着心口蹲下身去。 她的眼前、脑子里晃动的全都是钢镚那双惘然无助的眼睛,谁说动物不会说话,谁说动物没有舔犊之念,钢镚思念妈妈,可它今后又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妈妈。 她忽然站起来,发疯一般朝刚才的树林冲了过去。 可是林子里一片寂静,除了被压塌的草木和地上一摊暗红色的血迹之外,连钢镚都不见了。 “钢镚!钢镚!”她大声呼唤着小狒狒。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耳边霍霍的风声……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穿梭于各个村庄之间,检查督促施工进度,解决施工难题。车子到不了的地方她就带着小何步行走过去,饿了就随便吃两口面包对付一下,困了累了就靠着树干眯一会儿,一天工作结束,往往工人们已经乘坐通勤车回营地休息了,她还在检查工程质量。 就这样,在她的亲自督导下,这项由龙建集团无偿援助的民生工程以超预期的速度迅疾向前推进。 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六十天的工期缩短到四十天,完全有可能实现。 “经理,你看,咱们项目部上报纸了!”孔芳菲龙卷风一样冲过来,抢走长安手里的书本,把报纸塞进她手里。 “你看,这可是索洛托日报,第二版,整篇幅报到咱们的事迹呢!喏,还有你的照片呢,不过,把你拍得有点凶哦,哈哈哈……”小孔笑着说。 她拿起报纸,低头朝印有她照片的地方看过去。 她的眉头轻轻蹙了蹙,的确,如小孔描述的一样,这张照片把她拍得很凶,很丑。 像素不大清楚的彩色照片里,穿着工装,带着白色安全帽的她正全神贯注地听村民们讲话。看背景,她分辨不出是哪个村庄,村民的样子她也记不得了。 她这个人并不爱笑,也不多话,所以精神过度集中于某件事的时候,五官就会不自觉地收紧,人也因此显得严肃清冷,缺少亲和力。 大家都有点怕她,再加上她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行事作风,所以,‘女魔头’这个绰号也就传播开了。 她并不介意被人叫什么,如果‘女魔头’能所向披靡解决世间所有难题,她宁愿被人一辈子这么叫着。 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或许能在事业上一展抱负,但是回归生活,处理感情的能力却连她自己也要叹息愧疚。 有大半个月了,她联系不到严臻,严臻也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她,两人之间忽然断了联系,就像是回到重逢之前的状态。 第二百八十章 劝说 她曾见过趁着轮休来营地探望小孔的石虎,见面后,几次欲言又止,想问问他的情况,却又碍于面子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倒是小孔无意中透露了一句,说严连长很忙,前阵子去首都执行任务,刚回来,又被调去平民保护区了。 是的,他很忙,一直很忙。 从小孔那里得到的讯息稍稍让她好受了些,可还是心神不宁,白天还好,有回不完的邮件,有走不完的路占满她的时间,让她无暇去顾及他,可每到夜深人静之际,听着小孔轻微的鼾声,她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有天晚上,睡不着,她出去散步,却接到常妈妈打来的电话。 常妈妈鼻音浓重,显见是感冒了,“安安,我没事,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不过都怪你徐叔,是他先感冒的。” 之后便是一大串的嘟哝,徐建国在一旁回嘴,两人于是先吵了一崩,常妈妈才气咻咻的向长安诉苦,“你徐叔就是嘴硬,做错事从来不承认是自己错了,还有妞妞,跟她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倔板儿。” 妞妞是徐建国夫妇的独生女儿,博士毕业后到上海工作,事业发展得很顺利,但独独不相亲,不结婚,这可把徐叔和常妈妈急坏了,可妞妞似乎不打算改变想法,我行我素,谁劝也不听。 “等我回上海了,我再劝劝她。”长安宽慰常妈妈。 常妈妈嗯了嗯,说:“我还想劝劝你呢。安安,你想开点不行吗,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这样孤零零的,让我和你徐叔怎么放心得下。” 除了不肯结婚的女儿,还有不肯再婚的长安,这两个丫头,就是夫妻俩的一块心病。 “常妈妈……” “我知道你又不让我说了。可我不说你,这世上还能有谁能说得动你呢。可能人老了,总会想东想西,想着让你们个个顺遂平安,过好你们的小日子,但这世上的事啊……唉……”常妈妈感慨地叹了口气,说:“说起倔强,你这丫头,总是排在第一的。当年的事,想想我都心碎,可你却硬是撑了过来。我也是当妈的人,哪能看不见你受的那些苦,那些罪呢,身体上的疼咬咬牙都能忍过去,可心里的苦,真的能把人疼死。安安,常妈妈知道你苦,你心里苦啊。可你又好强,想在事业上闯出点名堂来,为了这个目标,你只能一直向前走,不敢停,不敢歇。如今你成功了,做了许多男人也做不到的大事,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可是安安,你不累吗?一点都不觉得累吗?即使你能承受身体的疲累,可心呢?在国外施工,一年半载见不到亲人,我就不相信,你不想豆豆?孩子,弦绷得太紧了容易断,弓拉得太满了也容易折,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啊。累了就歇歇吧,多想想自己,为豆豆考虑考虑,毕竟,你才是他的亲妈。你真忍心,让他一辈子只叫你姑姑!” “常妈妈……”长安鼻尖泛酸,捏紧电话。 “我不管,就算你说我老古董,说我跟不上潮流、时代,我还是要跟你说,你必须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人活着就离不开家,更离不开情。没有人情,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安安,你若真孝顺我们,就赶快找个男朋友回来,别像妞妞一样做什么不婚族,还有啊,找男朋友的时候,你的眼睛可一定要放亮点儿,别什么样的男人你都见,我觉得要找还是找小严那……呀!呸呸!瞧我又老糊涂了,浑说,浑说……” 常妈妈繁琐而又温和的劝解声,像是一股股暖流包裹着她的心脏,让她体味到人世间真挚而又宝贵的情谊。她何其幸运呢,身边竟有这么多爱她、包容她的亲人。 “常妈妈,严臻向我求婚了……”她语气轻轻地说。 耳畔啰嗦絮叨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停顿了几秒,又像天上的烟火,猛一下炸开绚丽的色彩和声浪。 她慢慢阖上眼睛,嘴角轻轻扬起细小的弧度…… 长安每天起床的时候都会在窗口寻找小狒狒的身影,可是令她感到不安和失望的是,它一次也没出现,那些放在地上的果子也从没被动过。 她问过阿里,有没有见到过小狒狒,阿里说没有,但他猜测,小狒狒有可能会守在母狒狒的墓地。 终于有一天,她让阿里领路,找到了埋葬母狒狒的墓地。 褐黄色的小土包已经被风吹得变了颜色,阿里指着地上的脚印说:“它肯定在这里。” 他们在原地守了很久,大约等了一小时光景,附近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她看到钢镚拂开树叶,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瘦得几乎脱相的钢镚一瘸一拐地走着,手里拿着几个鲜红的果子。 看到长安,它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嗬的声音。 长安的心像是被谁猛地揪扯了一下,眼前顿时变得一片模糊。 她疾步走上前,不顾小钢镚惶然的眼神,把它抱在怀里,“这些天你就守在这里吗?从黎明到日暮,为了等妈妈,为了给它摘好吃的果子?你好傻,你真的很傻,知道吗?你妈妈回不来了,你守着它它也回不来了,你怎么这么傻……” “嗬嗬嗬嗬……”钢镚瞅着她,漆黑的眼里竟像要淌下泪水。 长安抱着它,忍不住失声痛哭。 阿里吓坏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长安,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在他看来,长安对这只小狒狒太好了,可她要知道,在这片无边无际的丛林里,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小狒狒失去亲人,或是自己被猛兽猎杀吃掉,如果像她这样见一个哭一个,那还不得把眼睛哭瞎了。 长安最后还是没能把钢镚带回去,它围着小土包转了几圈,叫了很久,后来,就消失在莽莽丛林里了。 长安低头按了按眼睛,站起身来,看着表情紧张的阿里,“抱歉,吓到你了。” 阿里担忧地看着她,问她好点没有。 她点点头,说我们下山吧。 长安刚走到宿舍,就看到在廊下原地打转的孔芳菲。 “你去哪儿了啊,经理,我把整个营地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小孔的眼睛红彤彤的,看到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长安的心一咯噔,紧紧攥住小孔的胳膊。 “石虎打电话告诉我,说平民保护区发生大规模械斗事件,严连长他们去维稳,但,但是对方人太多,还有人开枪,严连长,他,他……”孔芳菲哇一声,哭了起来。 长安的耳朵轰一声响,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经理……” 她面色惨白地推开孔芳菲,脚步踉跄的朝车库跑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任务 下午三点,在林贝镇附近的平民保护区内忽然爆发大规模械斗事件。联合国驻索洛托特派团战区司令部命令驻扎在蒙特里基地的中国维和步兵营派出应急力量立即前往出事地点隔离冲突双方。 严臻临危受命,率领应急防暴分队紧急集合赶到现场。 平民保护区容留的是附近村镇无家可归的难民,这些难民因为争抢地盘积怨日久,今天下午又因为争抢食物发生口角进而升级到严重的械斗事件。 现场一片混乱,双方手持砍刀、棍棒和石块等物纠缠殴斗,有不少人受伤倒地,现场哭闹声、呻吟声、怒骂声混作一团。 严臻浓眉紧蹙,果断下令:“楔形攻势!跟我上!” 楔形攻势,是用强大的兵力兵器构成楔子般的队形,向敌方薄弱之处突击,穿破敌人阵地时用到的军事术语。 维和防暴分队手持防爆盾牌迅速展开队形,逐步强行切入混战人群。 “砰砰!砰砰砰!” 维和战士的盾牌被棍棒和砍刀敲得砰砰作响,不时有石块越过盾牌砸向他们的头盔。 “注意安全!保持队形,不要分散!”严臻大声命令道。 战士们背靠背,肩并肩,始终面向混战双方,最终成功将其分隔开。 “廖婉枫,立刻警告他们,停止打斗,停止打斗!全体后退!”严臻对随行斯语翻译廖婉枫下达命令。 “是!”大病初愈的廖婉枫黑瘦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她用扩音设备大声警告现场愤怒的难民,让他们后退。 喊话警告起到一定作用,一方后撤到可控区域,另一方却步步紧逼,把矛头对准维和防暴队,不断向维和战士发起冲击。 战士们不能还击,只能生生挨打,眼看着就要有人受伤,严臻拧着眉头,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立刻命令战士们变换队形,“石虎,发射催泪瓦斯!” “是!”石虎接到命令后果断向攻击人群发射了一枚催泪瓦斯弹。 “轰——”巨大的响声将人群迅速驱散。 可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涌了上来。 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担心催泪瓦斯会伤害到难民,维和战士只能间隔一段时间才能发射一枚催泪弹驱散他们,其他时候,就只能忍受着他们的冲撞和辱骂。 严臻的手被尖锐的石块砸中,鲜血长流,可他竟像是没看见一样,抢过廖婉枫的喊话器,用斯语规劝他们冷静,不要把事情闹大。 难民早就打红眼了,根本不听规劝,在他们眼中,维和防暴队就是一座碍事的大山,只有把他们推倒了,他们才能找对方报仇雪恨。 “砰——” 沉闷刺耳的枪声在人群中炸响,紧接着,现场响起石虎撕心裂肺的吼声,“连长!” 严臻身上血迹斑斑,不知哪里中弹了,他顾不上查验伤口,一把拉住抬起步枪的石虎,“别冲动!” 石虎收了枪,一边警戒,一边问严臻,“连长,你怎么样?” “死不了。”严臻低声对石虎下达命令,“去,带几个人,到两点方向那人按了。” “是!”石虎带着几名战士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许是严臻受伤的一幕让现场情绪失控的人们找回一丝理智,冲击防暴队的一方有人员开始后退,渐渐的,冲撞的力道小了,又过了一会儿,除了几声微弱的谩骂之外,双方人员都已退到可控区域。 当地军警开着车呼啸而来,石虎把几名持枪分子交给他们,械斗双方情绪平稳,难民机构继续分发食物,救助伤者。 因为涉及到枪械,所以警察和当地部队的人找到严臻向他询问当时的情况,严臻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一一做出回答。 这一耽搁就是小半个下午过去了。 “谢谢你们,中国维和军人!”一位黑人军官向严臻表达敬意并告别。 严臻微笑,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刚动了动肩膀,就袭来一阵烧灼般的剧痛,他皱了皱眉头,刚转过身,就看到廖婉枫拎着十字医药箱站在他背后。 他瞥了她一眼,“不用。” 他的伤他自己知道,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廖婉枫瞪着他,“是因为我,你才这么说的吧。那好,我让石虎来。” 她转身就走,却被严臻一把拽住,“行了,你来就你来。” 廖婉枫呼了口气,转过身,指着一旁的空地,“你坐下,不然我够不到。” 严臻摸摸鼻子,走过去,找了块能靠的地方,坐下来。 他动作坚硬地解开衣扣,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而后,他拧着眉,将右臂从袖子里脱出来。 廖婉枫低低地叫了一声。 严臻皱着眉,牵了牵嘴角,“有那么吓人吗?” 廖婉枫抿着嘴唇,动作笨拙的从药箱里取出棉球和酒精,替他清洗手臂的伤口。 虽然只是一道擦伤,可是伤口也有些太长了。 “病全好了吗?”严臻忽然开口问她。 廖婉枫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嗯了嗯。 “好了就给你哥报个平安,他前天把电话打到石营长那里问你情况呢。”严臻说。 “哦。”廖婉枫应了一声,忽然又扬起头,“你的手机呢?我哥不是有什么事都找你吗?” “坏了。”严臻皱着眉说:“可能到寿命了。” 从as63营地回来后,他忙得连一丁点的私人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去市里买新手机了。 “我多带了一部新的,回去拿给你。”廖婉枫夹起一块碘酒棉球,压在严臻手臂上。 “嘶!”严臻倒吸口气。 廖婉枫抬头看了看严臻。 “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呢。”她说。 “这是肉,怎么能不疼……嘶!轻点,你这丫头,下手轻点!”严臻呲牙咧嘴地叫。 廖婉枫的嘴角抽了抽,手劲儿终是放轻了些。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那年盛夏,你因为发烧被童姨下了封口令,可又想吃雪糕,我瞧你实在可怜,于是就偷偷买了一根雪糕给你吃,谁知道你哥也买了,当时我和你哥打赌,赌你先叫谁哥哥谁就赢,输家要给赢家买一星期的雪糕。你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冲着我甜甜地叫了声哥哥,呵呵……”严臻目光悠远地笑了笑,“当时把你哥气得啊,一口就把雪糕塞嘴里去了,冰得他原地乱蹦不说,还威胁你,说再也不要你这个妹妹了。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告诉他,你当时哪里是想叫我哥哥呢,你是看中了我手里的巧克力雪糕。” 廖婉枫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清澈有神,笑容坦荡温暖,他轻声叹息:“无论怎样,我永远是你哥。” 她的手颤了颤,一滴碘酒滴下去,像是染了颜色的泪水一样落在他的手臂上…… 等廖婉枫帮严臻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提醒他穿上衣服时,却发现他竟靠在身后的草垛上睡着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我爱你 严臻醒来,已是日落时分,灿烂的红霞布满天际,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映红他的面庞。 思绪有片刻的恍惚,因为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他深深的沉溺其中,不愿意清醒。 可还是醒了。 一睁眼就被夕阳的光晃了晃,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以为廖婉枫还在一旁坐着,就揉着眉心,哑着嗓子说:“你怎么不叫……” 刚一转头,他就怔住了。 手掐着眉心,眼睛却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仿佛不会说话了一样,声音沙哑且结巴,“你……你……” 竟然是长安。 严臻喉咙发干,用力掐了下眉心,感觉到疼,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可还是觉得怔忡,因为梦里,也有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像这样定定地瞅着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下面,却似隐藏着威力巨大的惊涛骇浪。 细看之下,她的眼睛有些红,发丝也显得凌乱,想到之前危险的一幕,他心中微沉,正要出声询问,却看到她扬起睫毛,指着他受伤的胳膊,皱眉说:“看来,廖翻译没有她哥哥的天分。” 处理外伤她虽然也不够专业,但总归要比他手臂上缠得乱七八糟的敷料要强得多。 严臻愣了愣,听她的意思,她已经和廖婉枫见过面了。 想起之前的恩恩怨怨,他的心不由地紧了紧,“她为难你了?” 长安眉目淡淡地笑了笑。 严臻神情懊恼地攥了攥拳头,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在瞌睡虫的攻击下竟溃不成军。说来惭愧,他以为高强度的工作就能消弭内心的不安与苦楚,于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无暇去思考那些困扰他的难题。效果是有的,他全身心投入护卫联合国特派团官员的工作,根本没时间去打扰她,也没时间去想她,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暴脾气,对石虎他们百般挑剔不说,甚至对自己也常常感到不满,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偏偏无法控制自己。石虎他们个个小心翼翼的,连吃饭都要看他的脸色。他心情不佳,整宿整宿失眠,为了不去想她,他就在宾馆的院子里跑圈,跑到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才能勉强不去想她,不去想一切与她有关的事情,可没想到坚持了这么久,却在刚才的梦境里与她相遇。 梦里的她欲说还休,如同他们在索洛托的丛林里重逢时一样,她的眼神复杂得令他感到心悸,他紧张得像个堕入情网的青涩少年一样,心扑通扑通狂跳,一方面怕她说什么,一方面却又祈盼着能够得到答案。 偏偏这个时候醒了。 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却在转头之间,看到真的她,就坐在他的身旁…… 严臻的手垂下来,碰到身上的灰蓝色工装,不由得怔住。 她…… 他把衣服拿下来,递还给她,“谢谢。” 她接过衣服,放在膝头。 他拉开军装袖子,想把衣服穿上,可毕竟受了伤,动作显得笨拙而又迟缓。 她侧着身子,抻开他的衣袖,帮他穿上衣服。 严臻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气,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水,是她身体自带的香味儿。 清冽微甜,这股香气让他想起坎贝山里盛开的铁线莲。 他的心咚咚跳得剧烈。 “严臻。”她忽然叫他。 “嗯。”他看着她。 “复婚的事。”她默了默,漆黑的眼瞳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 说完,不待严臻做出反应,她就面颊绯红地撑着旁边的木垛站起来,“我回去了。” 她起身就走,可还走了没两步,就被身后冲过来的人拉着胳膊,抱了起来。 一阵令人晕眩的急速旋转,她脑后的发圈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长发披散下来,在灿烂的夕阳下扬起一圈红色的浪花。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满世界都是他热烈欣喜的叫声。 周围的人都朝他们望了过来,有年轻人在吹口哨,有人在起哄,有人居然敲打着手鼓,唱起祝歌来。 正在维持秩序的石虎看到这一幕,不禁长吁口气,冲着附近的战友比了个ok的手势。 大家相视而笑。 严臻终于肯放下长安,他喘着气,紧紧拥着同样颤抖的长安,低下头,亲了下她圆润的鼻尖,“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扬起浓黑的睫毛,在他靑虚虚的下巴上咬了一口,“你觉得呢?” 下颌麻酥酥的痛感真实而又刺激,他眸光一暗,作势就要吻下去。 她身子后仰,笑着推他。 他也只是吓唬她而已,扣着她的后脑勺,压在他的胸前,“听到我的心跳了吗?” 她的脑袋晃了晃。 怎么能听不到呢,那么强烈富有生命力的心跳声,就像是在她耳边敲响幸福的钟声。 “你猜它在说什么?”他问。 “不知道。”她抱紧他。 “它在叫你,安安,安安……”他低头亲吻她的头发,“我爱你,长安。” 她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也爱你。” 他听后身子一震,刚要低头看她,却被她用力挣脱开,跑远了。 “我回去了。”她笑笑的朝他挥手,窈窕的身影被晚霞镀上一层金红的色彩,远远望去,竟像是要融进夕阳里一般。 他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 其实,他还有很多的话要问她,有很多的疑问没找到答案,可她就这么走了…… “连长,这下你该睡醒了吧!”石虎忽然冒了出来,一脸戏谑地调侃说。 严臻瞥了他一眼,目光盯着远处已经启动准备离开的银色suv,“是你给她打电话的?” 石虎挠挠脖子,表情不自然地说:“我就是跟我们家菲菲扯了两句,这浑丫头也不知道咋跟长安说的,她竟飞车赶到难民营,你是没看到她开车那劲儿,简直疯了一样,卷着一溜儿黄土就冲过来了。下车也是,揪着我的领口就问你在哪儿,我指了指草垛子,她看了一眼身子就软了,眼泪那个流啊,哗哗的,我看她是误会了,还没等我解释呢,她拨开我就朝你那边跑,当时要不是廖翻译挡了她一下,她肯定就扑你身上去了,你……” 严臻心一紧,脑海里浮现出长安通红的眼睛,他抿了抿嘴唇,目光锐利地瞪着石虎,“你跟孔芳菲说什么了?” 石虎朝后退了一步,嬉皮笑脸地说:“没说什么啊,你别瞪我。” “虎子。”严臻指着他。 “真没说什么!我就是想帮帮你,就跟菲菲说,说,说你身受重伤……呀!不带这样的,连长,你不能过河拆桥!”石虎闪身躲开严臻的飞腿,抱头逃跑。 第二百八十三章 钥匙 严臻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他知道,有些事不是只要一个答案就够的。 他很好奇,一直抗拒再婚的长安为何会忽然改变决定,同意与他复婚,这半个多月光景,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神奇的事情。 从平民保护区回到基地已是深夜,他刚在宿舍换了衣服,就听到敲门声。 拉开门,却看到廖婉枫站在门外。 她举起手里的纸袋,“手机,你要的。” 他接过去,低头看了看手机的品牌,“谢啦,钱我待会儿用微信转你。” 廖婉枫没吭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转过身,目光清冷地看着门里那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你不想问问我,我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严臻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摆摆手,“快回去睡觉。” 廖婉枫愣了愣,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她转身,噔噔走回来,站在严臻面前,仰起头,脸带薄怒地说:“严臻,你心里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别摆出一副不愿意搭理我的架势出来!跟我哥一模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狼!” 严臻劈头盖脸挨了一通数落,临了还被骂了,这冤枉啊,都快赶上窦娥了。 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不是看你累了一天辛苦嘛,这好心还变狼人了。” 廖婉枫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她的大半截脸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是听声音,也知道她气不顺得很。 “我是想找她晦气来着,可她却说,从今往后,她绝对不会再让我一分一毫,她还说,你是她的人,不准我再肖想你!哎,你说,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儿啊,她凭什么命令我啊,我的心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她一个过气的前妻,不,心狠手辣的前妻她牛什么牛,我……”廖婉枫还想再说下去,对面的严臻却龇牙笑了,起初只是嗬嗬喘着粗气傻笑,后来,竟仰起头,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廖婉枫满腹的牢骚被他这突兀的笑声打断,就像是一口气喘了半截忽然被堵回去一样难受,她的脸涨得通红,指着严臻,“你笑什么笑!” 严臻就是想笑,他只要一想到长安用他完全陌生的语气和态度怼廖婉枫的画面,他就情不自禁的想笑。心情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就像是习武之人忽然打通任督二脉,那种飘飘欲仙、活力充盈的感觉瞬间就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她……哈哈……真……哈哈……真这么说?”严臻的眼睛亮晶晶的。 廖婉枫咬着下嘴唇,委屈又愤怒地质问严臻:“好笑吗?你看着我被她欺负,你觉得我很可笑?” 严臻边笑边用力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高兴了,啊,不,你别误会,我没有很高兴,总之,不是因为你挨骂高兴,是我自己心里高兴,哎!你别哭啊,婉枫——” 廖婉枫捂着嘴飞快地跑了,严臻收回手,摸了摸挺括的鼻梁,苦笑着嘟哝:“我真不是笑你……” 他是太开心了,真的开心,因为从他认识长安那天起,她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如此霸气十足、占有欲十足的话。他又一次深深地懊悔自己睡过去,竟没能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她向廖婉枫宣布主权的一幕。 单凭想象,已令他血脉偾张,激动万分,他是不是可以乐观的想象一下,她对他的态度,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冷淡而又抗拒。 他转身回到宿舍,迫不及待的把之前的电话卡插进新手机里,直接按下她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通了。 他就猜她没睡。 “方便讲话吗?”他问。 “稍等。”她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声音就显得空旷而又深邃,想必是到院子里去了。 问了一声,果然是这样。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叮嘱她小心蚊虫,就直奔主题,“你怎么就同意了?不会是这半月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就随口多说了一句,没想到她却忽然沉默下来。 他的心漏跳一拍,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 果然,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也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彼此间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有时重有时浅,显然都在思索。 然后,他听到她说:“严臻,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于是,他听到了小狒狒钢镚的故事。 “这不是童话,也不是我在编造故事,故意煽情,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在我身边的事。小狒狒现在怎么样,它还有没有守在它妈妈的墓地,我不得而知,可我知道,它对母亲那深深的依恋打动我了,狒狒尚且如此,我又怎能罔顾豆豆的立场,让他一辈子都活在一个由我编织的谎言里,失去他应该享有的权利。我不该那么自私,严臻,对你,我也有说不尽的愧疚。当年的事如果我能为你多考虑一点,就不会让豆豆失去享受父爱的机会。”长安吸了口气,鼻音浓重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严臻攥住手,语气微冷地说:“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是因为目睹狒狒的不幸遭遇,为了豆豆才愿意同我复合,对吗?”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对我说出那三个字,又何必向廖婉枫宣示主权。 随着她的沉默,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不,不全是。豆豆只是一方面原因,很小的原因,我答应同你复婚,是因为我爱你。严臻,我从未忘记你,也从未爱过除你之外的任何男人,在遇见你之后,你就给我的心上了一把锁,这把锁,只有你能开启,而开启这把锁的钥匙,就是我爱你三个字。严臻,当我听到你心里的呼唤,感受到你的爱,你就已经用这把钥匙打开它了,而我,也心甘情愿的为了你,重新活一次。”长安的语速不快,音量也不高,可这些话就像是夏日里的冷泉,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缓缓地流淌在严臻的心里。 他沉默了好久,才轻轻说道:“谢谢……谢谢你,长安。”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后悔 苏州一大清早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没个停的时候。 怕严定尧打伞不方便,宋志娟就陪着丈夫一起去买菜。两人进了农贸市场的大门,像有默契似的,齐齐朝左一拐,径直朝鱼摊儿的方向去了。 雨天人也多,人头攒动的,声音嘈杂。 他们来到中间一个摊位前,严定尧笑呵呵的冲着一位又黑又壮的摊主扬起手,“刘老板,来条草鱼,一斤半重的,刮鳞破肚。” “好些日子没见你咧,咋,不想吃鱼咧?”刘老板是西北人,讲话时中气十足,乡音极重。 严定尧指了指身旁的宋志娟,“最近你嫂子吃中药,忌荤腥。” “撒病?嫂子木四(没事)了吧。”刘老板也认得宋志娟,以前她经常来买鱼,不过最近很少见了。 “撒病,心病。”严定尧拍拍胸口,朝刘老板无奈地笑了笑。 “又四因为你儿子的婚事吧。”他弓下腰,赤手从咕嘟咕嘟冒着氧气泡的水池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用木钉锤在鱼头上用力一敲,鱼就晕了,他把鱼放在称上,念了个斤两,然后拿起刮鳞的工具一边处理鱼身,一边歪着脑袋对严定尧说:“这男人不肯娶老婆,要么是木钱,要么是心里有人,老严你家肯定不缺钱,那就是……” “就是啥!木事别瞎说!赶紧弄鱼!”严定尧打断刘老板不着边际的胡诌八扯,顺势瞅了瞅身边的妻子。 宋志娟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水池里的鱼。 严定尧付过钱,拎起黑塑料袋,“志娟,走了。” “哦。”宋志娟回过神,匆匆忙忙跟刘老板挥挥手,就跟着严定尧走了。 杂七麻八的买了一兜子,两人撑着一把伞回到小区。 “志娟,帮我拎下菜,我去保安室拿本杂志。”严定尧把菜兜子递给妻子宋志娟。 宋志娟拎着菜,站在保安室外边。 “滴滴……”小区入口处有人按车喇叭。 保安从屋里出来,站在房檐儿下面,朝打喇叭的车子张望。 那辆黑色挂着沪a牌照的汽车降下车窗,从驾驶位的车窗处探出一个的脑袋,“我是这里的住户,6号楼……” “荇翊!茜茜!” 宋志娟听到童蓉的声音,先是愣了愣,而后,就把目光投向车窗里的男人。 还真的是廖荇翊。 算一算,他们也有两年多没见过面了。 童蓉也看到打伞站在路边的宋志娟,她冲着宋志娟摆摆手,表情兴奋地说:“志娟,荇翊带茜茜回来休假!” 这时,从车后座的玻璃里探出一个梳着刷刷辫儿的小脑袋,冲着童蓉大声叫道:“奶奶,奶奶!” 童蓉的眼睛一亮,顿时笑成一朵花,她一边用力挥手,一边朝驶入小区的黑车迎上去。 “谁啊?瞧把嫂子给乐的。”严定尧用杂志遮着头顶,走进伞下,好奇地问妻子。 宋志娟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和车里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亲热的童蓉,“茜茜,荇翊带茜茜回来了。” 严定尧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荇翊回来了,那好事啊,这孩子也有几年没回家了吧,这下子老廖可高兴了。” 这时,车里的廖荇翊也看到站在路边的严家夫妻,他打开车门,下车,冒雨跑了过去,“严叔叔,宋姨。” 严定尧看着面前清俊斯文的廖荇翊,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膊,“回来好,回来好啊。” “荇翊。”宋志娟眼神慈爱地看着廖荇翊。 三人聊了几句,有车要进小区,廖荇翊说了声抱歉,跑回车里,开车先回去了。 茜茜想踩水玩,就下车跟着童蓉步行回家。 童蓉招手,示意严定尧夫妇一起走。 “茜茜,叫爷爷,奶奶。”童蓉捏了捏孙女的小手。 “爷爷好,奶奶好。”穿着浅粉色的蓬蓬裙,长得白皙秀气的茜茜,礼貌的向严定尧夫妇问好。 宋志娟弯下腰,摸了摸茜茜的小辫,“茜茜也好呀。” 茜茜笑了,她也学宋志娟,举起小手,摸了摸宋志娟的脸。 几个大人哈哈大笑。 童蓉亲了亲孙女,“正准备回去就给你们打电话呢,中午老廖在美食林订了桌,咱们两家一起聚聚。” 严定尧连忙摆手,“我和志娟就不去打扰你们团圆了,你看荇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要来,一定来,志娟,你在家闷了这么久,该出来透透气了。”童蓉眼神期盼地看着宋志娟。 宋志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中午我们过去。” 美食林的食客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包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小,但胜在味道正宗,离家近,再加上茜茜这个开心果,这顿家宴吃得是其乐融融。 宋志娟从卫生间出来,正准备回包间却看到躲在通风口抽烟的廖荇翊。 “荇翊。”宋志娟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廖荇翊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僵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把烟掐了,转过身,微笑着叫了声宋姨。 宋志娟笑了笑,“你也学会抽烟了。” 廖荇翊用食指摸了摸鼻子,“有时候工作太累,又不敢睡,只能抽根烟解解乏。” 宋志娟看着他,“荇翊,有些话你妈妈不好跟你讲,我还是想说两句。” 廖荇翊点头,“您说。” “你心里还念着马晶是吧。”宋志娟看他怔住,继续说:“你离婚也有几年了,一直没找,我就猜着你可能和臻臻一样,都忘不了……忘不了以前的人。” “宋姨。”廖荇翊神色复杂地看着宋志娟。 有的时候,他真觉得宋志娟比他妈聪明太多,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事。 他的确是想着马晶,想着那个冒雨来接她下班的斯文男士。看到他们笑语晏晏的模样,他几乎被嫉妒吞噬了理智,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放不下马晶。 吃饭也心神不属的,只好借口上卫生间出来抽根烟,平息一下烦乱的心情。 没想到遇见宋志娟,而且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 “我和你妈妈太强势,且都是不撞南墙不知道回头的人,这些年,我和她因为这脾性吃尽了苦头,其实该明白的,我们早就明白了,悔也是真的悔,恨不能把时间退回到当初……”宋志娟眼眶红红的,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伤心。 “荇翊,要是能挽回,你就别苦自个了,茜茜有个完整的家,比什么都重要。”宋志娟说完,拍拍廖荇翊的肩膊,转身朝包间那边走。 “宋姨……”廖荇翊出声叫她。 宋志娟停步,转过头,看着他。 廖荇翊的喉结动了动,扬起声量,大声对宋志娟说:“长安,长安她也在索洛托。” 第二百八十五章 刁难 清晨,长安提前到岗工作。 今天,索布里要带着新监工来工地巡视,桑切斯也要过来,同监工一道检查工地的施工情况。 半月前,50名龙建集团的员工提前完成援建当地危房的工程任务,转战as63项目工地。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大批当地员工。 现在的工地,又恢复了之前大干时的繁忙景象。 在去工地巡视之前,还有很多日常工作需要她亲自处理。 小何知道她的习惯,在干活之前,总会给她泡杯醇正的当地咖啡。 她喝那种不加糖的咖啡,一口下去,从嘴唇一直苦到胃里。可再过一会儿,那苦味儿却又变成了香味儿,令人回味无穷。 小何曾喝过一次这种被当地人叫做天堂水的咖啡,可是喝进去就吐出来了,他说这哪是天堂水啊,地狱水还差不多。她被小何逗得直笑,从那以后,他只是泡咖啡,却从不喝咖啡。 她端起白色马克杯,呷了口小何说的地狱水。 醇正的味道令她微微扬起嘴角,她打开电脑,一边浏览当地新闻,一边回复业主方和国内公司发来的工作邮件。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直到外面响起桑切斯的大嗓门,她才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起身,迎了出去。 天气很热,索布里仍旧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看到长安,他抬起手,算是招呼过了。 热情的桑切斯则不然,他冲上来就给了长安一个大大的拥抱,“安,你还是那么漂亮!” 长安笑着摇头,“你还是那么贫嘴!” 桑切斯大笑。 长安上前和索布里握手,索布里指着身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向长安介绍说:“这是毕业于左治亚技术学院的土建工程师乔恩斯。” 索布里又向乔恩斯介绍了长安的职务和身份。 长安伸出手,用英语主动问候对方,“欢迎你,乔恩斯先生。” 乔恩斯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他缓缓伸出手,轻轻触了下长安的手指,立刻就收回去,“我们直接去工地吧。” 索布里看着长安,眼神有着询问的意味,长安点点头,“好的,没问题。” 她让拉卡去准备车辆,又让小何拿了几顶安全帽,分发给桑切斯等人。 等索布里和乔恩斯上车后,桑切斯拉着长安,悄声提醒她:“这个乔恩斯是个比索布里更傲慢的家伙,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说中国的坏话,听说你是个女人,竟言辞犀利地诋毁你的能力。我想跟他吵,却被索布里这老家伙拦住了。” 长安皱了皱眉头,拍拍桑切斯的肩膊,“我知道了。” 一行人驱车到达工地,施工现场井然有序,工人们各司其职,黑人劳务干起活来有模有样,效率极高。 就连一向挑剔的索布里也说不出什么来,可乔恩斯却是诸般挑剔,他一会儿蹲下检查底基层的土质,一会儿又去察看石料的质量,因为一名黑人员工听不懂英文,还被他训斥了一番。 等到了柏油路面与施工路面的连接处,乔恩斯盯着一处已经建成的路肩看了半天,而后,他忽然蹦起来,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一样,挥舞着手臂,发泄他对施工细节的不满和愤怒。 “你们怎么能允许这样的垃圾工程出现在这里!这完全不合乎规范,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修路的?”乔恩斯大声斥责道。 长安走上前,检查乔恩斯说的这处不合格的路肩,她仔细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可乔恩斯却指着其中一点凹下去的地方,大声呵斥道:“你们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眼里除了漂亮衣服和化妆品之外,还能看到什么!” “喂!你……”桑切斯站出来替长安鸣不平,却被长安拦住。 索布里面色难看地皱了皱眉头,公司太注重学历,最近招的一批名校生,其实都是些理论有余,实践不足的货儿。 偏偏还爱显摆,不懂装懂。 他正要训斥乔恩斯,让他回去再看看施工图纸,看清楚这处凹陷是有特殊用途的管道口,不是什么瑕疵,可他刚开口就听到长安说:“乔恩斯先生,是不是我当着你的面,把路肩重新整修,你才会就刚才不礼貌的言辞向我道歉?” 听到长安的话,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乔恩斯,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长安,“你说什么?你来修……路肩?” 她会吗? 一个瘦弱的中国女人。 长安目光清冷地看着面露不屑之色的乔恩斯,“是的,如果我做到了,你必须向我道歉。” 乔恩斯态度傲慢地点点头,“ok,你只要做到。” 乔恩斯话音还没落尽,就看到长安大步走向一旁正在工作的挖掘机,她示意司机停车,叫他下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在附近干活的工友就围了上来。 挖掘机驾驶室很高,她几乎是爬着才能上去。 乔恩斯露出不屑的笑容,指着挖掘机上面的长安,跟索布里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她深吸口气,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处被乔恩斯视作瑕疵的路肩。 乔恩斯刚开始还能笑得出来,可后来,随着挖掘机隆隆驶向施工地点,而后,只用了几下,就把路肩重新翻新。 “……”乔恩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从挖掘机上跳下来的长安。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长安转过身又登上一旁的平地机,平地机刀片飞舞,不到几分钟工夫,路肩重新整修完毕,刀削一样光滑。之后,她又翻身上了压路机,随着压路机轰鸣阵阵,路肩碾压得平整而又坚实。 乔恩斯在周围雷鸣般的掌声里羞愧地低下头去。他以为中国人不行,中国女人更是什么也不懂的花架子,可故意刁难的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长安在驾驶室里长吁了口气,她攥了攥拳头,拉开车门,准备像一个得胜的女王一样姿势潇洒轻盈的一跃而下。 谁知刚跳下去,迎面却撞入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 熟悉的松柏气味,混合了一丝汗味儿、铁锈味儿,就那样猝不及防地灌入她的鼻腔。 她鼻子泛酸,一仰脖,正好撞上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 严臻! 第二百八十六章 想你 长安的胳膊被他用手握着,几乎悬空靠在他的怀里,脸噌的一下就热了。 她挣了挣,低声警告严臻:“放开呀,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双臂用力将她举高,然后旋了个身,将她稳稳放在地上。 其实在外人看起来,这短短的几秒钟不过是这位英俊魁梧的维和军人做了件好事,把畏高的女子从压路机上接下来而已,可知道内情的人却在面面相觑后,露出笑脸,默默地祝福这对儿有情人。 长安抿着嘴角瞥了瞥严臻,走到面红耳赤的乔恩斯面前,“乔恩斯先生,我做到了,你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乔恩斯再不情愿,再心有不甘也不好赖账。 他神色僵硬的说了句sorry,长安却挑高眉毛,要他态度诚恳的重来一遍。 一路顺风顺水被人捧着过来的乔恩斯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双手打颤,目光阴鸷地瞪着长安,以为这样就能让她退缩,可是几秒种后,他意识到他错了,面前这个穿着工作装,看似纤弱无力的东方女人身上,蕴含着一种强大的,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尤其是她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仿佛雪山里的冷泉,寒凛凛的,竟让他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片刻后,乔恩斯实在抵不过周遭的低气压,于是只好妥协,换了种态度,再次向长安致歉。 “乔恩斯先生,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更不是为了逞强,我这么做是想让你明白,尊重别人的同时,也是尊重你自己。”长安站得笔直,双眸清亮地说道。 乔恩斯绷着嘴唇,低下头去。 长安知道这已经足够了,她摆摆手,示意小何带着索布里等人继续巡视工地,她却转身,朝立在压路机旁的严臻跑了过去。 烈日当头,她和他的额头上都浮着一层透亮的汗珠。 严臻朝她身后看了看,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路边的树荫下。 她转头看看他,又转头看看他,然后扑哧一下笑了。 “傻笑什么?”严臻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心情变得极为舒畅。谁能想到呢,现在这个笑容如少女般灿烂的女人,刚才竟是那样气场全开,霸气侧漏的模样。 他还真是小看她了,连工地的大型机械设备都玩得这么溜儿,过瘾的同时还涮了那傲慢无礼的监工一把。想起现场那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挺骄傲。 这是他的女人。 未来也将会是他的妻。 “想笑。”长安揉了揉鼻子,低下头,嘴角仍是高高扬着。 严臻拍了拍她的安全帽,她仰起头,眼中带笑地看他。 “你呀,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那个工程师,看起来不像是个心境豁达的主儿。”他提醒道。 长安笑了笑,“下次他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上叉车了。” 说着,她伸出手指向前戳了戳。 严臻大笑。 长安看着他,忽然把他朝后一拽,转身,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他的笑声都被堵在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里,他起初瞪大眼睛看着她长长密密的睫毛,而后,就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亲得浑身起了栗。 虽然这处树荫是他之前就看好的隐秘地带,还有压路机挡着,可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施工工地,是她的职场,让别人看到了还是不好。 他还是松开她。 “想我了?”他抚摸着她的嘴唇。 她扬起睫毛,瞪了他一眼。 不是废话吗? 从他们确定心意,决定重新开始之后,他们就因为忙于各自的工作没时间见面,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忙,好像一睁眼,就有无数条线绳牵着她动,有无数的事等着她去做,于是,她不停地说,不停地走,不停地处理那些棘手的难题,这在以往看来再平常不过的工作状态,她却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感觉到疲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因为太想他。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藏着一条湍急奔腾的河流,当他用爱的钥匙打开她的心锁时,这思念就像壶口瀑布喷薄而出的河水一样,瞬息之间就将她吞噬其中。 不过,这次她不用缩在乌黑的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天边升起红色的曙光,她可以在深夜拿起电话,把她的思念、疲惫,甚至连委屈和愤怒也一字不落的尽情的向他倾诉。 他像过去一样宠着她,忍受她的坏脾气,听她在电话里像个没牙的大妈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工地上的琐事,他由着她,静静地听着,在她发牢骚的时候,还会插一两句话,帮她骂骂那些偷奸耍滑的人。他说有空了就来看她,还说等回国了,就要他们一家团圆。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得忍不住就要开车冲去蒙特里基地‘抓人’,没想到他竟在这样的场合下出现了。 不过,她最狼狈的时候他也见过的,不差这一点。 看着这张令她心动迷醉的男性面庞,她真的忍不住,就想这样子欺负他,狠狠地欺负他一番,才能平息体内那如湍急奔腾的思念。 没想到他笑了笑,就低头看表,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啄了她一口,“我得走了。” 现在就走? 看她的大眼睛里涌出失望的神色,他满意地翘起嘴角,又亲了亲她的嘴唇,“虎子他们也该吃完中饭了,我们下午还要巡逻。” “哦。”她拉着他的胳膊,上前,偎在他的怀里。 “你什么时候休假……” “你什么时候休息……” 两人同时发声,却又同时仰头,看着对方无奈地苦笑。 好像都没有休息时间。 她要守着工地,他要守护这个战乱的国家。 虽然不能见面,可彼此的心在一起,总是件值得庆幸和幸福的事情。 又是一天繁忙的工作。 今天是周六,营地聚餐,赵云龙不愧是龙建集团有名的大厨,除了准备色香味俱佳的八菜两汤之外,还为项目上刚刚评选出来的优秀劳工代表们准备了精致的西餐。 艾伯特赫然在列,他端着啤酒来敬长安,说阿米很想念她,邀请她去家里做客。 她痛快地喝完杯中酒,周围的员工为她鼓掌,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说声抱歉,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人声喧哗的餐厅。 接起,听到对方的声音,她的脸色一下变了。 犹豫了一下,她轻声叫道:“阿姨……” 第二百八十七章 释然 是宋志娟。 虽然耳畔传来的声音比记忆中的声音显得苍老,显得低沉,可听第一声,她就听出对方是谁。 和宋志娟最后一次说话,还是在部队大院的家里,她和宋志娟临别谈话那次。 已经预知到结果的两个人,那次谈话出奇得和谐,没有剑拔弩张,更没有火星四溅,她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面对面坐着,客客气气的把该说的话说完,然后一别两宽。 胸口处传来一阵闷闷的压抑感,她轻轻叫了声阿姨,就不再说话了。 宋志娟像是预料到她的态度,默了默,接着说:“我在宁宁家里。” 长安的心猛地一沉,她揪着胸口,声音沙哑地问:“您,您去找宁宁……” 宋志娟站在长宁家的阳台上,回头看着玻璃门里暖意融融的一家三口。那个乍一见面差点没吓到她的小男孩,此刻正拿着一本图书,神色认真的和父母争论着什么。 那虎头虎脑的模样,那较真不服输的劲头,每看一眼,都觉得心惊和不可思议,因为豆豆和她远在万里之遥的儿子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若不是知道他是长宁夫妇的独生爱子,她真要把丈夫严定尧叫到上海来看一看豆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奇迹。 其实,隔着玻璃看豆豆的侧面,他比严臻小时候的样子还是要秀气一些,眉毛更浓,睫毛也长得不像是男孩子,这样看起来,他长得居然有些像长安,想到长安和长宁原本就是孪生姐弟,豆豆像她也无可厚非。 小家伙儿的嘴儿特别甜,比隔壁廖家娇气的小公主茜茜懂事多了,见了她一点也不认生,主动叫她奶奶,还把好吃的拿出来招待她。 她被豆豆一口一个奶奶叫得浑身酥软,从进门后视线就没离开过他。 可她给长安打电话并不是为了豆豆,而是,她刚刚从长宁那里得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你别误会,我来找宁宁没有恶意,就是,就是想向他打听一下你的近况。”宋志娟解释说。 长安没有说话。 宋志娟不由得想起从前,她找茬儿教训长安的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默不作声的听凭她发落。 想到这儿,她的喉头不由得哽了哽,轻声说:“我知道,现在才说对不起你太晚了。其实我不该听臻臻的,早该主动找你,你们也不至于分开这么久……” 她顿了顿,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安安,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长安被宋志娟这一声叹息搅得心里乱乱的,可她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听宁宁说,你和臻臻已经和好了?” “是,还没多久。”长安觉得难以启齿,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多年前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 宋志娟听她亲口承认了,心里才有了落到实地的感觉,刚才长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其实她是先把电话打给儿子的,可是儿子电话关机,想必是去工作,不能让人打扰。于是,她找个透气的借口到阳台上给长安打电话。 电话号还是豆豆抢在长宁说话前,大声背给她的。 这个聪明的小家伙。 宋志娟忍不住回头朝屋里望去,豆豆正好也朝这边看,见到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小米牙一晃一晃的,冲她用力挥手。 她鼻尖泛酸,眼里霎时就蒙上一层雾气,可心中暖暖的,喉头哽咽,声音却软和和地说:“安安,你能接受臻臻,我真的是别无所求了。我今天来找宁宁,除了想知道你的情况,同时也想表明我的态度,我想让你回来,我们是一家人,谁也离不开谁。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安心和臻臻在一起,我保证,今后绝不会去打扰你们的生活,也绝不再干涉你的工作,只要你们快快乐乐的,幸幸福福的在一起,我们就没什么遗憾了。” “以前的事,我真的做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臻臻这些年过得太辛苦了,他的心里一直有你,我听宁宁说,你也是一直放不下他,是我耽搁他,耽搁你们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阿姨,我接受严臻,不是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他值得我重新活一次,所以,阿姨,您不要有什么压力,我还是以前的我,没有变,也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去记恨您,因为我现在比谁都懂一个母亲的心,为了孩子,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牺牲。阿姨,这些年,您也辛苦了。”长安一口气说完,长长的吁了口气。 不知宋志娟是不是被她的话震住了,半晌无声,她正考虑措辞,想着是不是诚心诚意的给她道个歉,却听到耳畔传来呼哧呼哧的的哭声。 宋志娟哭了! 长安怔住了。 她努力回想刚才的话哪里说得不合适,把老人家气成这样。 “阿姨,您别哭,我说的不对,我向您道歉,您别哭……” 宋志娟捂着嘴,用力摇头,可她现在心情复杂难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长安会这么说,会这么轻易的就原谅她当初的过失,可让她感到震撼和情绪失控的真正原因,还是她最后那一番话。 关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她是一个母亲,这些年,没有什么是比她看着儿子辛苦更难受的事了。 没想到长安也懂一个做母亲的心情,还说她辛苦了。时隔多年,能从长安的口中听到这句话,她觉得值了。 这些年所受的煎熬,所经历的痛苦,好像都在这一番言语里得到释放。 “嘶啦——” 阳台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拉开了。 宋志娟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明亮关切的眼神,棱角分明的脸庞,这个总是让她感到心跳如擂的小家伙,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问她:“奶奶,你怎么哭了?” 宋志娟弯下腰,把豆豆一把揽进怀里,“豆豆别怕,别怕啊,奶奶是高兴,高兴的流眼泪了。” “真的呀?高兴也会流眼泪吗?” “会呀。” “可我觉得高兴还是笑的好,奶奶,你别哭。”豆豆懂事地擦去宋志娟的眼泪,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技能学校 晚间,长安给严臻打电话,把宋志娟去长宁家的事情跟严臻说了。 “听到她和豆豆说过几天再来看他,我的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儿了,妈……哦,不是,阿姨是不是怀疑什么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让她看出来了,那还不得把她老人家给气死。”长安从放下手机就开始头疼,一直疼到现在。 严臻刚冲完澡,立在基地的院子里吹着风,早过了熄灯时间,四下里静悄悄的,面前的操场被皎洁的月光映得雪白,像是下了一层雪似的,让人不忍下脚。 他仰起头,阖上眼睛,听着耳畔絮絮叨叨的声音,他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只是觉得美好,就连她语气里透出的那一点点埋怨的意味,也像是撒娇一样,显得特别生动有趣。 他的长安,那个会在他面前,而且只会在他面前撒娇的长安回来了。 他说,看出来就看出来了,怕什么,一切有他顶着,她永远也不用为这些事烦心。 她愣了愣,就在那边笑,笑声避着什么,压抑中透着绵软,“也是啊,反正有你呢,到时候,你带着豆豆回家认奶奶去,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吧,这样,你躲我家楼下,等我和豆豆搞定我家那老头老婆了,就给你发个信号,你再上来,怎么样。”严臻笑着说。 “嗬嗬……我是女特务吗,还发信号。”长安笑了。 严臻哈哈笑,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长安,我想家了。”顿了顿,强调说:“我们的家。” 长安的心口一缩,不自然地问:“家里,家里变样了吧?” 当初那么决绝地离开家,离开他,仿佛那方寸天地就是禁锢她的可怕的牢笼,可之后无数个夜里,她曾在梦里梦到过那个阳光灿烂的屋子,梦到过大院里一簇一簇的月季花丛和深秋花香满院的桂花树。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怅然若失的望着异国的月亮,想象着此时此刻,记忆里那扇总是溢满阳光或是挂着雨滴的玻璃窗外会不会也悬着这样一弯月亮。 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家,一弯月亮,原以为记忆将会被永远封存,却没想到缘分的光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降临到她的身上。 有的时候,人真的不能奢求太多,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沧海变桑田,更勿论是人了。 “没变。还是你离开时的模样。不过,在来之前,我一直睡在书房。”严臻说。 她愣了愣,耳畔回响的都是他最后那几句话。 过了半晌,她抽了抽鼻子,说:“对不起。” “傻瓜。以后我们就搬回主卧,那间书房是豆豆的。”他笑着说。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 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下来,砸在鞋面上…… 没过几天,项目出资创办的中国龙建集团技能培训学校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 一直在工地和学校筹备处忙碌的雷河南成为学校的第一任校长。 “中索友谊源远流长,古有丝绸之路连接亚非大陆,今有‘和平之路’开创中索经济发展的新篇章,作为技能培训学校的第一任校长,我深感荣幸。我愿为索洛托培养更多优秀的土建人才,让……” 孔芳菲扯了扯长安的衣袖,低声说:“我第一次见‘雷公’穿得这么正式,没想到他穿西装还挺帅呢,讲话也很有水平。” 长安望着台上的雷河南,点点头,“他的确是很帅。” “可是比起严连长,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孔芳菲捏着手指,比了一下,然后故意撞了撞长安,“经理,是不是呀!” 长安翘了翘嘴角,示意她认真听。 开学典礼后大合影。 第一期五十名学员都是从劳工中选拔出来的优秀技工,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在美丽的坎贝山下留下奋斗的影像。 “明天下班后开课,课堂在工地k48桩号……”雷河南中气十足地说完,便摆手示意学员散了。 他转过身,却看到长安眉眼含笑地站在后面。 “当校长的感觉怎么样?”长安走近一步,笑着问他。 他皱着眉头,睃了她一眼,“你这叫强人所难知不知道!工地一大堆事儿不够我头疼的,我哪有闲工夫去教学生!” “你有。你不但想教他们,而且还想教好他们。”长安目光亮亮地看着他说。 他的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眉头皱着,朝附近正在和学员交谈的孔芳菲看了看。 “你别责怪小孔。她是跟我说你熬夜准备教案,可你今天在台上说的那番话,却是完全出自于真心,别人不懂你,不代表我也不懂,你若不想把这项事业做好,当初你也不会痛快的应允我。我们之所以能成为事业上的伙伴,生活中的知己朋友,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目标明确的人。‘雷公’,只有把学校交给你,我才能放心做我的事情。当然,我也要谢谢你,肯接过这么辛苦的差事,这些年,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我都想谢谢你。” 长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 雷河南的心里掠过一道麻麻的痛楚,他垂下眼皮,无声地吸了口气,把胸中愈演愈烈的情绪压下去,声音平静地说:“我是给我自己争业绩,关你屁事!” 长安眼里的亮光跳了跳,看着他,笑着说:“整个项目上,不,全世界的男人就只有你雷河南敢这么跟我说话,行,因为你是雷河南,我才不跟你计较!” 他摸摸鼻子,勾了勾唇角。 两人静下来,望着远处风景如画的坎贝山,雷河南忽然开口说:“雨季快到了。” 长安叹了口气,说:“是啊,咱们的难关到了。” 非洲绝大部分国家没有四季之分,只有雨季和旱季,经过漫长酷热的旱季后,潮湿阴暗的雨季也将粉墨登场,充沛的雨水给万物带来勃勃生机的同时,却也阻挡了as63公路项目前行的脚步。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斯托亚 雨季如期而至。 连绵不断的雨水像是一道阴云笼罩在项目员工的心头,然而,意想不到的困难还是接踵而至。 几天前,索洛托工业贸易部忽然宣布中断国外水泥的进口,造成水泥价格短期内翻倍,供应压力剧增,因此导致构筑物施工中断,工地陷入停工的窘境。 长安急得起了一嘴的火泡,前天就抓着桑切斯去首都向政府官员寻求帮助,以解决项目材料供应的难题。 “看样子,经理今天又不回来了。”小何趴在办公桌上,神色忧郁地盯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低声叹了口气:“不回来也打个电话嘛,走的时候还发着烧,药也没带,也不知道在那边吃得好不好,唉,我就不该听她的,跟着一起去就好了。” 雷河南抬起头,瞅着紧张兮兮的何润喜,说:“你是第一天认识她吗?只要涉及工作,她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是超人!她最不耐烦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你啊,多说多错,不如闭嘴,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 小何撇撇嘴,在心里腹诽说,也不知道是谁一见他就向他打听长安的消息,现在没消息了,就嫌他烦了。 小何静了一会儿,坐直,看着正在看图纸的雷河南说:“雷公,你说咱们这项目能如期交工吗?” “难。”雷河南头也不抬地说。 小何刚刚直起的腰板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瞬间就垮了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说:“我也觉得难。这本来工期就紧,再加上今年雨水也像是跟我们作对一样,下起来没完没了,现在不仅材料供应困难,而且监理方的乔恩斯,那个心眼儿比针鼻儿还要小的工程师,因为上次路肩的事对经理怀恨在心,处处盯着经理,总想着找经理的茬儿。我提醒经理,让她注意点乔恩斯,她却没当回事儿,只说让我做好自己的工作。” 雷河南的笔尖在图纸上一顿,皱着眉看着小何,“你多留点心,有情况随时来找我。” 小何点头,说好。 索洛托首都坎奇市斯托亚宾馆。 “安,你的样子实在是太糟糕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桑切斯快走两步,神色担忧地扶着刚从车上下来的长安。 “只是感冒而已,没关系的。”长安摆摆手拒绝,她的声音沙哑且带着浓重的鼻音。 桑切斯拗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回房间,然后出门给她买药。 长安把皮包扔在沙发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墙壁走到床前,连鞋子也没脱,就仰面倒在床上。 在工业贸易部官员的办公室里耗了两天,材料供应的事却丝毫没有进展,而她来时身体欠佳,这两天有加重的趋势。 她喷了口气,鼻子里火烫火烫的,像是能喷出火苗一样,让她联想起动画片里的喷火龙。那是豆豆喜欢看的动画片,一头会喷火的巨龙,他在电话里能跟她讲上半天。 想起豆豆,她不禁弯了弯唇角。 “嘶!”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唇部动作,却不小心碰到嘴里的大火泡,她噘着嘴,用力吸着冷气,想让这阵儿疼痛赶紧过去。 她艰难地抬起手,放在额头上。 似乎这样能减轻一些身体上的不适。 要不要给豆豆打个电话呢? 她立刻就把这个念头给否了,这公鸭嗓子,还是不要让孩子跟着担心了,严臻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他打来电话,她也是不敢接的。 桑切斯是个好人,从水泥限制进口之后,他就放下手头的工作全力以赴的帮她渡过难关,不仅利用业主方的资源主动联络政府官员,而且在生活上也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心。 她很幸运,能够遇到桑切斯这样真诚的朋友。 可物料供应的难题还是像天空的阴云一样压在她的心头,不止是水泥,底基层的天然砾石料也出现因为合同规范要求过高,as63项目全线63公里方圆40公里范围内,没有找到符合技术规范的底基层材料,直接导致底基层铺筑也出现问题。 最近一个月,产值只完成了原计划的40%,紧接着还有两个月的雨季停工期,而距离全线竣工也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这是她从业以来遇到的最艰难的局面,形势严峻,她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师父易键璋曾对她说过,失败距离成功,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咬牙坚持一下,多向前走一步,或许就能到达成功的顶峰。 在困难面前,不要轻易失去信念,不要轻言放弃,这是一个工程人必需的品质。而且,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也从来找不到认输这两个字。 时间静静的流逝过去,她躺了一会儿,外面的房门传来一阵响声。 “桑切斯,我在卧室。”她放下手臂,试着从床上坐起来。 可头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狼狈地跌回枕头上,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她呻吟了一声,抬起头,望向出现在门口的人影。 不是……桑切斯。 她看到经常在梦里出现的迷彩作战服,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看到那双明亮却又隐含怒意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颤了颤,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是在梦里,因为太过思念他,所以才会在梦里见到他。 可紧接着,下一秒,她就被他的气息包围住了,他的大手落在她的额头上面,干燥而又清凉,许是指尖的温度令他感到不满,她清楚地听到他从鼻子里发出的哼斥声。 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面前的人影儿变得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她伸出手,攥着他的军装。 “我不来,你准备就这么躺着?”严臻拧着眉头,心疼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地说:“我也不知道会病得这么重。” 他的眉头跳了跳,弯下腰,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别说话了。” 她勾着他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怎么会来?” “我陪营长来使馆参加一个联谊活动,没想到在附近遇见满世界给你买药的桑切斯。”他低下头,用力嘬了嘬她的嘴唇,“你是打算病好了再跟我说,是吗?” 第二百九十章 传奇学长 “嘶!”长安皱起眉头。 严臻也蹙着眉,捏着她的腮帮子,让她嘟起嘴唇。 “难受……”她朝后仰了仰,想躲开他。 他却一眼看到她嘴里那几个触目惊心的火泡,白白的,分布在嘴唇内侧,火泡四周的肌肉组织已呈现暗红色。 他的眉心拧成川字型。 长安愧疚地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雪白的床单,床单上印有凹凸不平的花纹,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海浪的纹理一样,明暗交替,闪闪烁烁的。 “我带你去医院。”严臻说完,立刻就侧身揽着她的脖子和膝弯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蹭了蹭,低声抗议:“吃药就好了……” 明天一大早她还要去见贸易部的官员,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医院折腾。 可严臻却不这么想,他素来是个行动派,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病得浑浑噩噩的,没气力跟他吵嘴,也没力气逃跑,于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一个中国维和军人抱着走出酒店,被他塞进车里,一路驶入首都医院。 首都医院是索洛托最大也是排名第一的全科医院,门诊楼只有四层高,虽然是夜晚,可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流熙攘。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急诊科的大夫竟是一位来自中国青海的中年医生。 这位眼睛熬得通红的宋医生给了长安一支温度计,长安接过去,塞进胳肢窝里。 严臻主动搭腔,“你来这里多久了?” 宋医生一边低头看病历,一边回答说:“半年。” “看您的斯语讲得那么流利,不是第一次到非洲来吧?”严臻问。 宋医生笑了笑,举起四根手指,“第四次。不过索洛托是第一次来。” 四次! 这次连垂头耷脸的长安也坐直身子,惊讶地看着这位长相普通的中年医生。 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一生能有一次非洲医疗援助的经历已经足够骄傲和自豪了,可这位宋医生,竟连续四次到贫困的非洲国家进行医疗援助。 这是怎样一种高尚无私的境界。 “到了这里,才真正体会到祖国的强大,能够做一个中国人是多么自豪和幸福的事情。哦,稍等……”宋医生侧过身和一个刚刚进来的黑人女护士用斯语交谈起来,他指着病历,像是在叮嘱什么重要事项,神情极其严肃,护士一边听,一边记录,过了一会儿,宋医生摆摆手,示意护士可以走了,可护士刚走,几个病人家属又进来询问病情,宋医生耐心解答他们的问题,直到把他们送走,他这才扶着额头,抱歉的对长安他们说:“不好意思,急诊就是这样,忙起来顾头不顾尾。” “没事。”长安把腋下的温度计抽出来,递给宋医生。 宋医生看了看体温计,眉头拧在一起,“烧得可真够高的。” 他坐下,拿了个手电,又抽了根竹片,指着长安,“张嘴。” 长安愣了愣,慢慢张开嘴。 薄薄的竹片卡在嗓子边缘,眼前是宋医生纠结的眉毛,“啊——” 她跟着,“啊——” 宋医生关掉手电,挠挠鼻头说:“你这是热毒感冒,口腔溃疡比较重,想快点好的话,需要输液。” “我输液。”长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严臻拍拍长安的肩膊,看着宋医生说:“那就输液,需要多久,宋医生?” 宋医生抬腕看看表,“估计最快也得三个小时。” 等待宋医生开处方的间隙,长安指着宋医生桌上的一个相框,问:“这是您儿子吧?” 宋医生撩起眼皮瞅了瞅相框里戴着学士帽的英俊青年,从鼻子里哼了声,“嗯,不听话的娃娃。” 长安拿起相框看了看,“看着挺乖的呀。” 相片里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笑得极为灿烂。 “乖?嗤……”宋医生摇摇头,“你见过不声不响就偷跑去参军的娃娃吗?他本来毕业就能工作,人家企业是世界五百强,多少名校生挤破头也未必能够进去,可他倒好,非说要向什么优秀学长看齐,立志在部队干出一番大事业,竟把到手的工作给辞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入伍半年多了,我爱人因此大病一场,就这样的娃娃,你居然还说他乖?” 长安尴尬地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 宋医生摆摆手,说:“刚知道消息那会儿我的确想不通,电话里没少跟儿子吵架,可时间长了,看到他在部队里的喜人变化,再加上在非洲工作,经常会接触到像他一样的维和军人。”宋医生指了指严臻,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和他们聊得多了,那些刻板冷酷的印象自然而然就淡化了,对军人,尤其是维和军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尤其是前段时间南部省份爆发武装骚乱,我在新闻报道中看到中国维和军人的身影,觉得非常震撼,想到我的儿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又感到非常骄傲。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么多年,对儿子来说,我其实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十几年来,几乎大半时间在外工作,与他很少交流,我除了吼他,好像从未静下心来倾听他的心声,了解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宋医生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的有点没边了,抱歉。” 长安笑了笑,指着相框里的人问:“能问问您的儿子毕业于哪所学校吗?” “清华,清华经管系。哦,他崇拜的那个什么传奇学长,就是从他们系出来的硕士生。”宋医生一边低头写处方,一边回答长安的问题。 长安朝严臻望过去,严臻冲她眨眨眼,耸耸肩膀。 她咧了咧嘴唇,笑了。 “塔塔,带这位病人去我的休息室输液。”宋医生叫来刚才那个黑人护士,吩咐道。 护士应了一声,指着门口,请长安和严臻跟她走。 长安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对宋医生说:“会不会太打扰您……” 毕竟是休息室。 宋医生摆摆手,“我值夜班不妨事,倒是你,挂完水早点回去休息,不是说明天还有重要的事吗?” 长安点点头,“谢谢您。” “客气了,都是同胞,能帮就顺手帮一把。”宋医生笑了笑,又问:“你负责的项目是?” “林贝镇as63公路项目。”长安回答道。 宋医生怔了怔,眼里渐渐露出敬佩的神色,他冲着长安竖起大拇指,“你很了不起,我的病人经常会说起那条路,njia ya amani,和平之路,没想到是你修的。” “您过奖了。”长安微笑。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陪护 比起人满为患的输液室,宋医生的休息室显得尤为安静。 输液瓶挂在蚊帐竿子上,一滴一滴的药液通过静脉进入她的身体,一瓶药下去,长安觉得舒服多了。 但额头还是很烫,头也很疼。 “闭上眼睛睡吧,我在呢。”严臻伸手盖住她的眼睛,把那一排小扇子似的睫毛向下拨了拨。 她的睫毛挠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严臻。” “嗯。” “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明年三月。” “哦。”她把冰凉的手贴在他的手背上,低声沙哑地说:“我们四月结婚,好吗?” 严臻的表情震了震,他反手,握住长安因为高烧而变得冰凉的手指,攥紧,轻声说:“好。” 她的嘴角猛地上扬,刚想睁开眼睛,却被他嘘声制止,“睡觉,从现在开始,一句话也不准说。” 她抿着嘴唇,轻轻颔首。 没过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又冗长。严臻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一根一根亲过去,他的视线牢牢锁住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哑声低喃:“睡吧,好好睡吧……” 她咕哝了一句什么,噘着嘴朝他的手边偎了偎。 他莞尔低头,在她的唇角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三小时后,手背轻微的痛感把长安从睡梦中叫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严臻方正英挺的侧面,他正半扭着身体,一边用指尖按着她的手背,一边低声向护士塔塔表示感谢。 塔塔发现她醒了,朝严臻打了个手势。 严臻回头,看着她。 她也在看着严臻。 这一瞬,她的心里竟生出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塔塔识趣走了。 严臻看着她,“睡得好吗?” 她点头,抬起手蹭了蹭他靑虚虚的下巴,“特别好。” 她没说假话,这一觉又沉又香,一个梦也没做,很多年了,她从未享受过这样高质量的睡眠。 严臻把手掌扣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有点低烧,难受吗?” 她摇摇头。 比之前发作时的症状轻多了,但就是觉得没劲儿,身上酸软。 “在这里睡,还是回酒店?”严臻觉得她最后不要折腾。 “回酒店。”她作势欲起,被他按住,“别动,刚拔了针,多按一会儿。” 她嗯了声,看着他的拇指在手背上旋了一下,又压紧。 “刚才豆豆发微信了。”他忽然说道。 她眨眨眼,“你怎么不叫我。” 他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睡得跟小猪儿似的,我只让他看了看你流口水的模样,没叫你。” 她竖起眉毛,“喂!谁是小猪!还有你这么做是侵犯个人隐私,知不知道。” 想到在豆豆面前丢丑,她有些稳不住情绪。 严臻笑了,他抬起她的手腕,温润的嘴唇贴在她的手背上面,眉目深情地说:“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 她怔住了。 呆呆地看了他几秒,从鼻子里喷了口气,“算了吧,刚还说我是猪。” 他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不是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猪啊。” “你才是猪!”她叫道。 “哈哈……”他露出爽朗惬意的笑容,手臂揽着她的脊背稍稍用力,把她从床上扶起来。 她撞到他的怀里,他拥着她,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他才拍拍她的肩膊,“下床等我。” 长安穿好鞋子,看着严臻手脚利索地收拾好房间,两人又去向宋医生道谢告别后,才驾驶车辆返回酒店。 “先送你吧。” 他此行并非休假,外出久了不好。 他正开车,听后没说话,还是按照原路线把长安送到斯托亚酒店。 “你把车开回去吧,”虽然首都的治安比宽查市好很多,可在雨夜里孤身行走总是不大安全。 严臻侧身过去,解开她的安全带,“不用。” 她轻蹙眉头,正要再劝他几句,却听到他说:“今晚我留下来。” 她怔住了。 留下来? 留在酒店? “你请假了?” 他揉揉她蓬乱的头发,“放心,我不是那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军人。” 她没话说了。 打开车门下车,看着他把车子驶向停车场,利落潇洒地倒车入位。 他跃下汽车,习惯性的朝四周望了望,而后迈开大步,穿过漆黑的雨幕,走到她面前。 “走了。”他甩了甩胳膊上的雨水,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而又温暖,握着她的一瞬,她竟觉得心里掠过一道电流,麻酥酥的,身体也跟着飘了起来。 他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主动跨过去,跟上他的脚步。 他温柔地笑了笑,带着她穿过酒店大堂,乘电梯到达她居住的楼层。 “房卡。”他朝她伸出手。 她从口袋里掏出房卡,递给他。 门刚一响,对面屋子的门却唰一下开了。 “安!我的天,你可回来了!你……你……严……”桑切斯大张着嘴,神色古怪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长安的脸又变得烧灼起来,她正想着怎么向桑切斯解释,严臻却主动开口:“严臻,你可以叫我严臻。” “哦,好的,严……严臻,你一直陪着安吗?她还发烧吗?”桑切斯神情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了,刚才严臻陪我在医院输液,忘了给你打电话,实在是抱歉。”长安说。 桑切斯松了口气,他指指长安,又指指严臻,“我好像小题大做了,没事了,你们,你们休息吧。晚安,晚安。” 桑切斯闪身进了房间,又露出头,冲着严臻眨了眨眼睛,“祝你们……愉快!” “谢谢。”严臻笑道。 “桑切斯……”长安面红耳赤地叫道。 门嘭的一声阖上。 长安转过身,照着严臻的胳膊就拧了一下,“你……回去!” “那我回去了。”严臻捂着胳膊,作势欲走。 “不送!”她从他手里抢过房卡,刷开门,刚准备进去,严臻却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喂!” “喂什么喂!”他转过身,伸手将大门阖上,同时低下头,将她箍在他和房门之间。 第二百九十二章 乘人之危 严臻高大的身子挡去大部分光线,她的脸也被他的影子笼住,小小的窄窄的轮廓几乎融在黑暗里,但唯有一双眼睛晶灿灿的,像月光下的湖水,水波潋滟地望着他。 “唉……”他吐出一声叹息,“我去洗澡了。”他摸摸她的头发。 洗好澡的严臻只穿着背心和军裤就出来了,他拿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走到卧室,却看到床上把自己包裹成木乃伊似的长安。 他翘了翘唇角,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扯开蒙在她脸上的被单。 柔和的灯光下,她正阖着眼睛睡得香甜。他凑过去,用手指拨了拨她眼睑下方那一排黑扇子一般浓密卷翘的睫毛。 “唔……”她皱了皱眉头,小小的脸颊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转头面向床里。 他不禁莞尔,抬起头,却无意中望见床头上方玻璃里那个满目柔情的男人。 这是……他? 他愣住了。 抬起手,摸摸脸,玻璃里面的男人也和他保持相同的动作。 的确是他。 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有多久了呢,久到他记不清自己还会像这样幸福温情的微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因为有了她,他始终荒芜寂寞的世界里才又重新开满鲜花。 他低下头,静静地望着酣然熟睡的长安,心里胀满了酸涩的柔情…… 翌日。 长安从床上坐起,一脸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你真的是猪啊,只知道睡!” 手机显示的时间让她瞬间抓狂,而身侧明显有人睡过却又整理过的痕迹。 长安洗漱后走出浴室,见到正在镜子前整理着装的严臻,她抿着嘴唇,瞅着他结实宽阔的脊背,哑声问候:“嗨。” 他一边扣着领口的扣子,一边回头冲她微笑,“起来了。” “嗯。”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走到他身边。 他伸过手来,盖住她的额头试试温度,英俊的脸庞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烧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了,药记得吃。哦对了,我叫了一份早餐,有清淡的粥,你一定要把它喝光。” 她愣了愣,“你要走?” 他看着她,笑着揽过她的腰,“怎么,舍不得我了?” “舍不得你,你就不走了吗?”她仰起头,看着面前英挺出众的军人。 他眯了眯眼睛,低下头,用额头撞了撞她光洁的脑门,见她蹙眉,他才爽朗大笑,揉乱她刚刚梳好的头发,趴在她的耳边说:“那我不走了。” 她一边理着头发,一边瞪他,“我可不做扰乱军心的罪人。” 他笑了,低头看看表,又把她拥在怀里,紧紧抱住。 “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担心,还有,以后遇到事情不要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记住了吗?” “喔。”她阖上眼睛。。 脖子被她热的呼吸弄得痒痒的,他笑着躲了躲,“你是小狗吗?” “不,我是猪。你说的。”她也笑了。 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大手挤着她的脸颊,发出满足的声音:“看来是真好了,有力气跟我开玩笑了。” 她嗬嗬笑着捶着他的肚子。 长安送他出门。 “好了,不用送了。”严臻整了整衣服,朝她挥手。 她站在门里,冲他挥挥手,“再见。” 他摆出一个打电话的姿势,“随时联系。” 她点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上前抱了她一下,才转身大步离开。 这次他没有回头,她也没有矫情,而是静静地目送他走离她的视线。 酒店侍应生送来早餐,打开盖子的那一瞬,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飘着碧绿叶子的蔬菜粥,金黄诱人的煎饼,竟然还有两小碟酱黄瓜和咸菜丝。 “女士,您的丈夫很爱您,这些早餐都是他为您准备的。”侍应生微笑解释。 她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一层雾气,她低下头,手指飞快地擦了擦眼眶,抬起头,微笑说:“谢谢你告诉我,谢谢。” 第二百九十三章 救人 早饭后,长安和桑切斯赶去贸易部,谁知头天答应见面商谈水泥进口事务的副部长却失约了。 彬彬有礼的接待秘书告诉他们,副部长临时出席一个极重要的宴会,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回来。 长安原本对这次会面期望极高,准备得也非常充分,可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见不到部长,她失望极了,身体里好不容易积蓄的能量一瞬间就倾泻殆尽。 她步履沉重地走出贸易部大楼。 “安——”桑切斯追上来,把手中的黑伞朝前递了递,硕大的伞冠遮在她的头上,像是一道圆形的屏障。 雨又下大了,只是眨眼的功夫,伞边就竖起一圈雨帘儿。 “别灰心,我再想办法。”桑切斯虽然是甲方代表,可在某些事情上,他实在是没什么话语权。 看到桑切斯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长安把他拽到伞下,“别淋着了。” 桑切斯愧疚地说:“对不起,安,如果早知道部里要颁布这样一条禁令,我肯定会及时通知你。” “怎么能怪你呢。”长安苦笑说:“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抿着嘴唇,静默地看着伞外的世界,片刻后,她对桑切斯说:“我马上要赶回林贝,工地还有很多事在等着我。这边,暂时就靠你了。” 桑切斯表示理解,但又担忧她的身体,“你能撑得住吗?” 首都距离林贝400公里,开车的话也要五六个小时。 她笑了笑,点头,说:“没问题。” 桑切斯看着她,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钦敬之色,“安,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有能力的女性,你的身上有一种魔力,会感染到身边的人。而且再大的困难到了你面前,也得乖乖退让,你别撇嘴,你真的是这样的人。给我勇气,给我力量,安,你放心吧,我会守在这里,想尽……想尽办法把水泥供应的事拿下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长安眨眨眼,说:“不是想尽办法,是想方设法。” 桑切斯愣了愣,按照长安纠正的重复了一遍,“哈哈,我太笨了!” 长安看着他,吸了下鼻子,说:“谢谢。我回去处理一下工地的事就赶回来。” “好的,我等你。”桑切斯把长安送到车前,看着她上车。 车玻璃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可车窗里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却清晰可见,桑切斯精神一震,冲她挥手,“一路平安!” 车喇叭响了一声,随即suv就像一道寒光划破白蒙蒙的雨雾,疾驰而去。 as63项目施工现场。 穿着雨衣的雷河南急匆匆地走到工地,顾不上看地形,他就从一个已经挖开的沟堑上方一跃而下。 下面是泥泞的土基层,他的脚后跟触地时猛地向右侧扭了一下,听到极细微的嘎嘣一声响,他的心跟着沉了下去,果然,你没过几秒,右脚踝那里就像是被电钻钻透了似的,疼得他眯了眯眼睛。 前方传来阵阵喧哗声,一群和他一样穿着雨衣的工人正呈一个半圆,围着路面忽然塌陷下去的一个大洞,紧张无措地叫嚷着。 雷河南一瘸一拐地冲到人群外围,他用力推开一个挡路的工人,“人怎么样了?” 就在几分钟前,一个在工地值班的工人巡视到此处,路面忽然塌陷下沉,工人被埋,生死不明。 “埋得不深,我们挖了个气孔,刚还能听到他的呼救声。”赵铁头是值班工长,此刻他浑身上下沾满泥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黑的。 “气孔呢?”雷河南问。 “就那处白色污水管,我把它插进去了,老郭正拿着呼吸呢。”赵铁头抹了把脸。 “你就这么下去了?”雷河南脸色一沉,问道。 “昂,我本来能把老郭挖出来,可下面情况具体咋样不知道,我怕挖不好再把他给闷死了,就先塞根管子,让他先保住命。”赵铁头擦了擦下巴上的泥水。 雷河南瞪了雷河南一眼,朝坑里厚厚的泥浆望去,他看到那截十几公分长的白管子,颤巍巍地杵在黑黄色的泥浆里。 “救命……救……”塌陷的大洞里,传出老郭微弱的呼救声。 雷河南揉了揉太阳穴,又按了按眼皮,之后,他问赵铁头:“这儿有没有瓦楞板?” 赵铁头摇头,“没。” “这儿的物料仓库还有一些,上次给村民修房子剩的。”何润喜叫道。 “你立刻去仓库拿几块板子过来,要快!速度要快!知道吗!”雷河南说。 小何答应一声,马不停蹄地跑了。 “赵师傅,坑里情况你比我熟,你跟我下去。”雷河南对赵铁头说。 赵铁头二话不说,立刻就要带着雷河南下去,可雷河南却拽住他,“系上绳子,你有家有口的,跟我不一样。” 赵铁头咂咂嘴,雷河南黑沉的目光扫过他,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项目书记李振翔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看到工人正用安全绳套住雷河南的腰,“还是我下去吧!” 他是项目书记,是项目两个主要领导之一。长安不在,关键时刻,他得顶上去。 “李书记,别跟我争了,时间不等人,我身板比你壮,也比你年轻。”雷河南紧了紧腰间的绳索,抬起看着李振翔,“另外,我也是党员。” 李振翔愣了愣,正要说话,“瓦楞板!”何润喜和几个工人抱着瓦楞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板子来了!” “无关的人全部后撤,坑口留五六个人!李书记,上面交给你了。”雷河南说。 李振翔安排人员后撤,等人散的差不多了,雷河南抹了把眼皮上的雨水,冲着赵铁头打了个手势,两人从洞口慢慢下去。 “小心!注意安全!”李振翔喊道。 雷河南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冲着小何喊道:“松绳子,慢慢松!小何,待会儿我让你给我板子,你再给!” “好!” 雷河南和赵铁头互相搀扶着缓慢靠向老郭被埋的地方,他们弯下腰,在泥浆下方摸索着。 忽然,赵铁头兴奋地叫起来,“老郭的屁股!我摸到老郭的屁股了!” 雷河南立刻解开腰间的绳索,递给赵铁头,“用绳子系住。最好绑住他的腰。” 赵铁头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着雷河南,“雷公……” “少废话!快点!”雷河南朝头顶打手势,示意小何把瓦楞板扔下来。 几分钟后,赵铁头系好绳索,而雷河南也用瓦楞板在老郭周围隔离出一圈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们用手一点一点把隔离区里的泥浆挖出来,慢慢的,老郭蜷缩在泥浆下的身躯露了出来。 “老郭!郭世兴!”赵铁头一把抽走老郭脸上的白色管子,用力拍打着老郭的身体。 “救……救命……”老郭的嘴里吐出一串泥浆后,终于开口说话。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别逞强 长安还在半路就听说工地出事了,电话是小何打来的,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小何什么都没说就要挂电话,她察觉不对,一边命令小何说实话,一边把车停在路边。 “人呢?人怎么样了?”长安感冒还没好,再加上紧张,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小何沉默的功夫,她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胸脯压在坚硬的方向盘上,硌得她浑身发疼。 “人,人,”小何吞吞吐吐。 “说啊!”她忍不住爆吼一声。 小何吓了一跳,倒豆子似的大声说:“人救出来了,喝了两口黄泥汤,没事,可雷公,雷公他有事,他脚骨折了,正在医疗室做处理。经理,你在听吗,经理……” 长安弓着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她的右手紧紧捏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才用手指拢起额前的头发,把手机贴在耳边。 “我在听。小何,你照顾好雷公,我再有一小时就回去了。”长安说。 小何叮嘱她注意行车安全,就挂了电话。 长安靠向椅背,降下车窗,把右手伸出窗外。 硕大的雨点砸下来,一会儿就在她的手心积聚成一汪透明的河。 有雨滴在手掌心爆开,细碎的水珠儿飞溅到她的脸上、眼睛里,涩涩的,凉凉的,泪珠儿似的,顷刻间挂满脸颊。 “铃铃……” 她接起,把手机放在耳边,“活动结束了?” “刚结束。”严臻回头看了看富有中国特色的宴会厅,一位工作人员搬着梯子从他身边经过,他朝一边让了让,“你还发烧吗?” “不烧了。”她顿了顿,说:“我在回林贝的路上。” 他默然片刻,问:“你还在开车?” “哦,没有,车停在路边。”她看了看车玻璃上的雨水,说:“不过我得走了,工地出了点状况,雷河南的脚骨折了。” “嗯,你慢点开,雨天路滑,注意安全。”他叮嘱道。 正准备挂电话,耳畔又传来他极富质感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别逞强。” 她怔住了。 别逞强。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以前父母对她说过,徐叔对她说过,师父对她说过,宁宁也对她说过,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震撼。这三个字像是长了脚,生了翅膀,跨过遥远的空间,直直地走进她的心里,在那道快要把她压塌的危墙下,竖起高大坚实的屏障,把她给牢牢地保护起来。 “很抱歉不能每件事都帮到你,但是,长安,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的头上是晴空万里还是狂风骤雨,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你的身后。”他说。 她低下头,抿着嘴唇,眼前起了一层白雾。 再开车就没了之前心跳腿软的迹象,她稳稳操控着方向盘,在瓢泼大雨中回到坎贝山下的营地。 她把车停在医务室外面,用手遮着雨跑到房檐儿下面。 医务室大门敞开,她撩开防蚊门帘,进去就看到坐在处置床上输液的雷河南。 他的屁股下面铺着一层塑料布,右裤腿被剪开,脚腕上打着石膏,脚趾头肿得馒头似的,他的灰蓝色工作服糊着一层尚未干透的黄泥,只有打吊针的右手还勉强能看到正常的肤色。 见到长安,他挑了挑眉毛,脸上立刻就掉下几块泥巴来。 他看着眼眶鼻头通红发亮的长安,尴尬地咳了咳,“你回来了。” 长安嗯了一声,走过去看了看他那只辨不出颜色的大脚板,然后向张磊询问他的病情。 得知他只是轻微骨裂,打上石膏静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后,长安才真正长出口气。 “张医生,你给她也看看,她瞧着比我还严重呢。”雷河南指着长安说。 “雷河南!”长安扭头瞪他。 张磊笑着递给长安一根温度计,“量量吧,我瞧着你也是有点不对付。” 长安只好接过温度计夹在腋下,张磊说他去个厕所,起来走了,诊室里只剩下长安和雷河南。 雷河南用另一只能活动的脚勾起一个方凳,递给长安,“你坐下啊,又没人罚你站。” 长安抻着肩膀接过凳子,放下的时候,看到面上黏了雷河南脚上的土,就拨拉了两下。 “啧啧,这就嫌弃上了。”雷河南的脸一下垮下去。 长安指着身上的白色裙裤,“弄脏了你给我洗啊。” 雷河南嘟哝:“我洗就我洗,就怕你不给我机会。” “你说什么呢?” “没说啥,啥也没说。”雷河南咧开嘴,几块泥巴又掉了下来。 长安扑哧笑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人高马大却又格外狼狈的雷河南说:“雷公,你真的是个好人。” “呸!最不爱听这个词儿!一说准没好!”雷河南竖起眉毛斥道。 长安笑了笑,“那不说了。” 两人真的就不说话了,各自看着门外的雨景,发了会儿呆。 “水泥的事没成吧。”雷河南忽然问道。 长安点点头,“等处理完工地的事情,我还得去。” “还去?我看算了吧,求他们还不如向公司求援,大不了延期交工,反正也不是咱们的原因。”雷河南愤怒地捶了下床面。 长安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眼睛格外清亮,“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负责的工程有延期这一说吗?” 雷河南愣住。 “原本as63我是打算提前半年竣工的,可是没想到会在竣工前夕遇上战争,这没法子了,战争和自然灾害一样属于不可抗力,保险都要免责,更何况是修路,后来战争平息了,一切走上正轨,可逝去的时间却没法追回来,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半年缩短为三个月,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不可能再让步了。”长安说。 “你说的简单!你想过吗?物料供应的事怎么解决?这该死的雨季怎么解决?这些,你想过没有?真的,小何前几天问我工程是不是要延期了,我回答说是,因为我觉得能按时交工已经是奇迹,你居然还在奢望提前竣工,这不是搞笑是什么!”雷河南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说道。 长安沉默片刻,“如果连你都觉得是个笑话,那我真的想搏一搏,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在坎贝山下创造一个奇迹。”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困难 雷河南看着面前眼神坚定执着到有点狂热的长安,心里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 多少年了,她竟一点都没变,还是初见时那个倔强不服输的女子。 “你……随便你……咳咳……”他转头咳了两声。 张磊撩开帘子进来,问长安要温度计,长安先自己看了看,才递给他。 “都说了没事,你们就是不相信。”她站起来。 张磊甩甩温度计,说:“不烧不代表你就没病,我给你开点口服药,你拿回去按顿儿喝。” 长安摆手,“你给小何吧,我现在去塌陷现场看一下。” 雷河南面色一肃,直起腰,“你等我一下,等输完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给我安生点!张医生,你可把他给我看好了啊!”长安一掀门帘,纤细的身子便消失不见了。 她驱车赶到出事现场。 坍塌的坑洞位于施工路段的中部,偏右靠近路肩一侧,塌了一个四五米见方的大坑。 事故发生后,坑边已经竖起隔离带和警示牌。 附近站着几个穿着雨衣的工人,看到她出现,其中一个人朝她扬起手。 “经理!” 她拉起雨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朝那人挥挥手,“赵师傅!” 来之前她已经换好雨鞋,高帮的黑雨鞋,和工人们穿的一样。 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因为她看到赵铁头旁边站着的,不是什么龙建员工,而是项目监工乔恩斯和他的助手迈克。 他们和赵铁头一样,裤腿上粘着厚厚的泥浆,远远望去,他们和工人没什么区别。 她加快脚步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你好,乔恩斯先生。” 乔恩斯面无表情地握了握她的手,“你来的正好。” 她指着黑乎乎的深坑,“您已经下去看过了?” 乔恩斯说是的,她朝赵铁头瞥了一眼,赵铁头挠挠头,递给她一个愧疚忐忑的眼神。 她转回视线,问乔恩斯:“您找到事故原因了?” “是的,不过在我追责之前,我觉得你很有必要下去看一看!”乔恩斯沉着脸,用蹩脚的中文说。 赵铁头倏地瞪大眼睛,朝长安猛摆手:“不能下去了!刚才乔,乔先生下了一半,旁边就塌方了,太危险了,经理,你不能下去。” 长安站着没动。 乔恩斯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和蔑视的神色,他环着手臂,用母语同身边的助手小声说着什么。 以为长安是怕了,所以半天不动,可没想到接下来她会拎起泡在泥水里的安全绳,一边在腰上系着绳扣,一边低声对阻拦她的赵铁头说:“这是咱们的地盘,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赵铁头握着绳索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握紧。 长安下坑的时候,乔恩斯和他的助手却躲得远远的,等了一会儿,不见长安上来,乔恩斯拍拍助手迈克的肩膀,“你过去看看。” 迈克刚走了两步,那个一脸络腮胡的工人就惊恐地叫起来:“塌方了!塌方!” 迈克吓得掉头就跑,那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乔恩斯也在朝后面跑,两人一直跑出很远才停下来。 乔恩斯拍着胸口,一边叫唤着太可怕了,一边回头朝隔离区域张望。 一看之下,不禁气结。 那个络腮胡工人正叉着腰,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呢。 乔恩斯的脸又红又胀,猛推了迈克一把,“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迈克摇头拒绝,“不,先生,太可怕了,我不可不想把命搭进去。” “好吧,该死的笨蛋!你被开除了!”乔恩斯挥舞着手臂,愤怒地叫嚷道。 迈克耸耸肩,“很遗憾。但我要说,你,你真的糟糕透了!你不是一个称职的领导者,比起这个东方女人,你简直像个蹩脚的乌龟!” “滚!滚开!你给我滚!”乔恩斯被彻底激怒了,他忘了自己是个绅士,竟像个街头的无赖一样捡起地上的石块朝迈克砸过去。 迈克抱头逃跑。 过了很长时间,长安才在赵铁头的帮助下从塌陷的泥坑里上来。 “经理,来喝点水。”赵铁头打开随身带着的水壶,拧开瓶盖,擦了擦瓶口,递给浑身湿透的长安。 长安接过去喝了几口,还给他,“怎么有股药味儿。” 赵铁头笑道:“老赵给准备的祛湿汤,工地留守值班的,人手一壶。” 长安拍拍他,“辛苦了。” “说啥呢,说啥呢,你不给我活儿干,我这浑身还不得劲儿呢。”赵铁头说。 长安看着附近形单影只的乔恩斯,诧异地问:“怎么就剩他一个人了?他的助手呢?” 赵铁头撇撇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吵崩了呗!像他这样自私自利的头儿,谁跟谁倒霉!” 长安愕然怔住。 她刚才专心在坑里看塌陷断面的土质,听到头顶上的吵嚷声,却没想到是乔恩斯和他的助手在掐架。 她抿了抿嘴唇,朝远处的乔恩斯走了过去。 “你不会是因为心虚,所以才在下面故意拖延时间吧?”乔恩斯的脸上明显带着怒意,劈头盖脸地叱问长安。 “我没有拖延时间,更没有心虚,因为我知道,这次塌方事故不是我方原因。”一身泥泞的长安立在风雨中,自有一番气定神闲的气势。 乔恩斯愣了愣,看着面前眼眸黑亮的长安,眉头蹙得更紧,气愤地质问说:“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难道那大坑是假的?里面那些该死的积水也是假的?这还没熬过一个雨季,就出现塌方事故,你向我夸口的工程质量,也不过如此。” “乔恩斯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我并没有否认工地塌方,我只是想说,造成这次塌方事故的原因并不在我方。”长安说。 乔恩斯捂着额头,做出一副无法承受的样子,“天呐!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蛮不讲理,颠倒黑白的女人!你怎么能说得出口?在塌方现场,你居然否认你的过错!不,我要立刻给尤马利局长打电话,我还要通知索布里先生,让他马上到工地来一趟,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看他们来了,你怎么说!” 长安点点头,“好,就在这儿等。但我要打个电话。” 乔恩斯哼了声。 长安从衣兜里取出手机,用雨衣挡着拨号。 “小何,你马上去找雷公,把塌方点的施工图纸送来,嗯,现在就去。”她挂了电话,又转头对一旁的赵铁头说:“赵师傅,你把附近的工人都找来,来的时候带上挖掘工具。” 赵铁头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一头雾水地走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锈蚀的管子 两小时不到,甲方技术总工布瓦力和监理方代表索布里就带着助手赶到塌方现场。 这是工程开工后,甲、乙、监理方代表第一次以这么快的速度碰面。 这其中,乔恩斯功劳居首。要不是他竭力渲染夸大事故信息,如何能让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不惜冒着大雨赶到工地来。 可能之前从乔恩斯那儿获知的消息太大,太过严重,所以两人透过车窗看到秩序井然的工地后,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看着可不像事故塌方现场,更像是一个正常运转的道路施工区。 不等他们下车,乔恩斯就迫不及待地冲上来吵嚷道:“我快疯了,布瓦力先生,你们看!出了那么大的事故,安经理居然还有兴致在雨地里挖坑!” 布瓦力蹙起眉头,朝雨地里正挥舞工具掘地刨坑的一群工人看了看,又朝身上狼狈不堪的乔恩斯看了看。 他抿着嘴去推车门,可门却遇到阻力,发现乔恩斯正杵在车外,他不禁眼中冒火,语气严厉地说:“让开。” 乔恩斯愣了愣,神色尴尬地走到一边。 布瓦力下车,助手赶紧小跑过来,把一把黑伞遮在他的头上。布瓦力推开伞柄,冒雨走向正在干活的工人们。 索布里下车的时候神色不愉,他瞪着一旁的乔恩斯,斥责说:“最好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不然的话,从谈判桌上被你叫到这里的布瓦力先生,会非常生气!” “当然!我有十足的把握扳倒安经理,她这次完了!”乔恩斯大声为自己辩解。 索布里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光,他盯着神色阴鸷的乔恩斯,“安出事你很高兴?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乔恩斯勾了勾嘴唇,没有说话。 索布里暗暗心惊,他没想到乔恩斯对长安的怨恨竟这么深了。 布瓦力和长安见面握手。 “您好,布瓦力先生。”长安打量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总部工程师。 他长得和当地男人一样没什么特色,但是镜片后的眼睛却精光闪闪,与他目光对视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打起精神来。 这是长安第三次见到布瓦力,这个比她还要忙碌的工程师同时负责几个大的项目,平常都是他的助手来工地巡视然后向他汇报,他有疑问会通过邮件联系她,所以,提起布瓦力,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邮箱里那一封封措辞犀利的邮件。 相较于热情爽朗的桑切斯,这位布瓦力先生显得冷漠严肃得多。 “您好,我是项目工程师雷河南。”一旁的雷河南也伸手,主动问候布瓦力。 布瓦力握了一下雷河南的手,视线却在他右脚的石膏上停了几秒,“你受伤了?” “扭了一下。”雷河南说。 “刚才雷工为了救人,不小心受伤了。”长安补充说。 布瓦力朝雷河南看了一眼,不过这一次,目光没刚才那么冷淡了。 长安看布瓦力频频推开助手递过来的伞,她转头对小何说:“拿件雨衣来。” 小何很快就拿着雨衣回来,长安接过去,递给布瓦力,“布瓦力先生,穿上吧。” 布瓦力惊讶地看着她,接过雨衣,“哦,谢谢。” 和本地人一样,他不喜欢打伞。 索布里和乔恩斯走过来,看到穿着工地雨衣的布瓦力,他们互相望了望。 索布里也向长安要了件雨衣穿在身上。 接下来,他们围着塌方的坑洞,步入正题。 “这明显就是施工方的责任!安经理,你不能否认是地基层出现问题,才导致雨水倒灌出现塌方事故,对吗?现场你下去了,我也下去了,所以,你最好当着布瓦力先生、索布里先生的面,承认你的错误,承担一切损失,用最快的速度修复这处塌方路段!”乔恩斯大声说道。 长安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雨幕看着咄咄逼人的乔恩斯,“乔恩斯先生,我不否认工地塌方是地基层进水的原因,但我还是坚持,造成这次塌方事故的原因并不在我方。” “啊哈!先生们,你们听听,她在说什么鬼话!”乔恩斯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吵嚷说:“她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而且还叫了一群工人过来装模作样,故弄玄虚!她这样做就是想逃避责任!” 布瓦力朝距离塌方处十几米远的施工处望了望,刻板严肃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没有回应乔恩斯,而是踩着泥泞的土路径直朝施工地点走了过去。 索布里和乔恩斯一边交谈,一边跟上去。 雷河南刚想迈步,却被长安拦住,“你别过去了,我能应付。” “不行,万一他们欺负你呢。”雷河南竖起浓眉,推开长安,用拐杖撑着地,单腿蹦着朝前走。 她赶紧追上去,搀着雷河南。 已经扒开的土坑像战壕一样蜿蜒曲折,从塌方坑洞一直延伸到施工便道。 布瓦力刚走过去,就听到坑道里传出一阵兴奋的叫声。 “找到了!找到罪魁祸首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金属碰撞发出的铿铿声。 找到了? 长安攥紧雷河南的胳膊,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忽然推了她一把,“快去啊!” 长安抿着嘴唇,越过布瓦力等人抢先来到坑道边缘。 她蹲在地上,大声问:“是管子吗?破了吗?” 赵铁头站在下面,用铁锨用力敲了敲坑底,仰头看着长安说:“是根锈蚀的铁管,还在冒水呢!” 果然,坑底杵着一根辨不出颜色的圆管,而断掉的管口正朝外汩汩冒水。 是了,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在地底下兴风作浪, 乔恩斯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管子,愣了一会儿,忽然坐着从坑边溜了下去。 他推开赵铁头,弯下腰,胡乱扒着泥浆下的管子。 “从哪儿来的?该死的,从哪儿冒出来的?”因为头低着,他的五官在引力作用下,全都聚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狰狞。 他用力拽着那根黏着泥浆的管子,试图把它从土里拔出来,可毫无用处。 很显然,这不是长安为了逃脱责任临时插进去的东西,而是它真的存在。 索布里紧蹙眉头,大声斥责他的下属,“乔恩斯,注意你的风度!” 乔恩斯面色如土的从坑里爬上来,“索布里先生……” 索布里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质问长安:“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根破损的管子?” 长安神色淡然地笑了笑,“猜的。” 她没有骗索布里,她真的是猜的,起因是她对工程质量有十足的信心,她不相信雨水倒灌会有那么大的冲击力导致坚实的地基层被掏空。 除非在施工时就有意想不到因素在破坏地基层,而这个因素,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可这根锈蚀断裂的铁管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需要布瓦力先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她看着神色严肃的布瓦力,示意小何把工程图纸拿过来。 小何打着伞,遮着图纸。 “布瓦力先生,这图纸是您提供给我们的,我想问问,您知道这里埋有这样被废弃不用的水管吗?如果有,请问还有几处,我好早早去排查隐患。”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结下梁子 布瓦力大发雷霆,但这通火气是冲着他的助手发的,因为as63项目图纸由他的助手全权负责,他当时并未参与实地考察和测量,而他的助手在绘制图纸时也没有同林贝镇官员沟通,忽略了这条早就废弃不用的输水管道。 “它是一条灌溉输水管道,战争前就有了。后来由于河道干涸不用了,人们就把它遗忘了。至于这水,很可能就是河道积蓄的雨水,最近这雨量的确有点大。”林贝镇镇长萨库指着西南方向,说:“河道就在那边。” “在我们施工区域,只有这一根隐藏的管道,是吗?”长安问道。 萨库点头,“是的,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应该知道,镇子有多缺水。” 这倒是真的。 长安稍稍松了口气。 布瓦力教训助手声色俱厉的,声音大到旁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索布里也在旁边训斥乔恩斯,声音不大,但份量极重,乔恩斯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阴鸷得像是天空厚重的乌云,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亮光。 布瓦力叫长安过去,他有话说。 长安走过去,“布瓦力先生。” 布瓦力依旧维持着刻板严肃的表情,他指着身边的助手,说:“我要因为助手的工作失误向你道歉,这次事故由我方负全责,所有损失由我方承担,包括后期重修以及处置废弃管道的费用,甚至是工人的精神抚慰金,这些,都由我方来负责。” “好的。”长安接受他的道歉。 布瓦力点点头,“那今天的事就这样,我还要赶到另一个工地,他留下来协助你工作。” 他指了指那个垂头丧气的助手。 长安送布瓦力他们到车辆前。 “听说你想在雨季施工?”布瓦力边走边问身旁的长安。 长安沉默片刻,回答说:“是的,距离竣工日期不到半年时间,我想加快进度,把雨季也利用起来。” “雨季进行沥青铺筑难度很大,你有把握吗?”布瓦力犀利的目光扫过长安。 长安看着他,“本来很有把握,可最近工业贸易部忽然中断国外水泥进口,造成国内水泥价格短期内翻倍,迫于压力,我们只能暂停构筑物施工。我现在就在头疼这件事,桑切斯人也还在首都,等着贸易部官员回话。” “哦,是这样。”布瓦力说完,拿出手机,翻开电话通讯录,“你记一下我老朋友的电话,他在工业贸易部工作,或许能帮到你们。” “那太好了,谢谢您,稍等啊,我记一下。”长安掏出手机,正准备打开便笺,她的手机却响了。 “是桑切斯,我先接下电话。”长安抱歉说。 布瓦力点头。 长安侧过身,手指在屏幕划了一下,“桑切斯,情况怎么样了?” 布瓦力站在一边,听着长安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通话声,她和桑切斯用中文交谈,他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单词,譬如真的、高兴、奇迹等等词汇。 他和长安碰面的机会不多,在来林贝之前,他对长安的印象仅限于他的助手形容的那样,是一个性格高冷,业务能力强的东方女性。他没接触过,所以不了解长安对待下属到底有多严苛,竟被底下的人叫做‘女魔头’,也不了解她的业务能力到底有多强,居然被自视甚高的助手频频夸赞。 可今天到了现场见到真实的长安,却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这个和工人们相处融洽,配合默契的项目负责人,根本不像外传的那么冷漠和不近人情,她会主动搀扶保护她的员工,会在工地陷入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用她的聪明智慧和对所从事工作的熟知度和敏感度,用她强大的自信心,牢牢把控局面。 这才是一个优秀的项目负责人应该有的表现,而她刚才力挫乔恩斯那一幕,就连他这个总部工程师,也想给她鼓鼓掌。 “布瓦力先生,不用麻烦您了!”长安面露喜色,笑着对布瓦力说。 “哦?为什么?”布瓦力有些不明白。 长安笑着解释说:“桑切斯说,贸易部同意按照平价给我们供应水泥,他还说,会一直持续到项目竣工。” 布瓦力挑了挑眉毛,“那太好了。” “是的,也要谢谢您的好意。”长安客气说。 布瓦力上车后,索布里和乔恩斯也走了过来。 “安,今天的事很抱歉。”索布里态度诚恳。 长安朝乔恩斯瞥了一眼,语气淡淡地说:“算了,没什么的。” “我的妻子一直提起你,有空的话,欢迎你到家里来玩。”索布里说。 “好的。”长安笑了笑, 索布里上车,乔恩斯经过长安的时候,目光阴沉地盯了长安一眼。 长安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她朝后退了一步,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从身前经过。 待布瓦力的车子驶离视线,她忽然抬起右臂,在雨幕中用力一挥。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水泥供应的事解决了!”她摘下雨帽,向身后站成一排的员工们大声喊道。 人群在经历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雷河南激动地跳着上前,握着长安的胳膊,眼神灼亮地问:“怎么做到的?快说说!” 长安笑得灿烂,“是严臻。桑切斯说他今天在使馆参加活动的时候正好遇见贸易部的官员,他们聊得很投机,严臻就把项目水泥供应的事跟他说了,请求他的帮助,大使也过来帮忙,就这样,我们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雷河南的手顿了顿,眼里露出一丝怅然的笑意,“又是他,又是他。哎,你说你们家严排长怎么那么能干呢!哪哪儿他都能掺和一脚!他还是人吗?” “喂!不许说他坏话!”长安皱眉,抡起拳头,照着雷河南的胸前捶了一下。 雷河南捂着心口,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算了,走了,伤心了。” 长安笑了,她招招手,让小何把雷河南送回去,小何问她走吗,她摇摇头,“我留下来加班,今晚上得把这管子堵住。” 雷河南跳了几步,回过头叮嘱她,“注意安全!” 她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待他们走远,她才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严臻。 第二百九十八章 棘手难题 电话很快通了。 严臻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他说了句稍等,然后过了一会儿,杂音消失,他温和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好了。” 长安抓起雨帽盖在头上,背过身,轻声问:“你还在坎奇吗?” “在,明早回去。你呢,还好吗?听桑切斯说工地遇到麻烦了?解决了吗?”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切。 “解决了。哦,水泥的事,谢谢你了。”她说。 他语声轻快地笑了笑,“谢我做什么,我没帮上什么忙,主要是秦大使的功劳,他面子大,说一句顶我说一车。不过能顺利解决就好了,省得我回去还要操心你。” 她的心里热热的,语气里就禁不住带了丝撒娇的意味,“说得我跟残障儿童似的,我有那么生活不能自理吗?” “你没有吗?”他故意拖长音调反问说。 她笑了笑,“我没有。”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耳畔传来他爽朗愉悦的笑声,合着周遭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竟觉得鼻尖酸酸的,矫情的想要落泪了一般。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总是帮我,我却什么也帮不到你。” 他默了默,说:“你再强,也是个女人,我再弱,我也是个男人,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但在家里,在我们二人世界里,我就想让你什么也不做,倚着我,靠着我就行了,有事我担着,风雨我也替你遮着。在我这里,你放心做个幸福的女人。” “严臻……”她喉咙里又热又胀,声音出来时竟微微发颤。 严臻叫了声傻丫头,说:“等我回去。” 她轻轻嗯了一声,说好。 收起手机,她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雨水,转过身,大步走向亮起灯光的工地。 “今天要辛苦大家了,晚饭我给大家加鸡腿啊,管饱!”她大声说道。 员工们齐声欢呼,已经在工地连续工作昼夜的赵铁头嚷嚷的最大声,“我先预定八个鸡腿!” “给你十个!吃不完不准走!”长安难得幽默。 员工们哄然大笑,赵铁头摸摸后脑勺,咧开嘴,也跟着笑起来。 几天后,as63项目召开雨季施工动员大会。 会议由项目经理长安主持,大会确立了以沥青铺筑为主线,骨料生产为重点的突破方向,决定在雨季剩余的两个月连续施工,抢进度,抢工期,为旱季大干提前完成竣工目标做准备。 可雨季施工难的问题很快就显现出来。 “不好干啊,经理,这雨下的真让人憋气,我们这一身力气根本使不上啊!”在下午的例行碰头会上,施工工长们纷纷反映道。 “我听人说,索洛托几个大的工程都因为雨季停工了,咱们反其道行之,这路子会不会走不通。” “是啊,经理,我们修了这么久的路,还没在雨季里干过活儿呢。” 面对员工的质疑声,长安却显得出奇的平静。 虽然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能应对雨季施工的难题,可她总觉得事在人为,只要敢于尝试,总有解决的法子。 这天深夜,她接到朔阳老家打来的电话。 “徐叔?”她刚叫了声,就听到电话里传出豆豆童稚悦耳的笑声。 “豆豆,怎么是你呀!你怎么拿着徐爷爷的手机呢?”她诧异地问道。 “爸爸带我来朔阳了,我们今天还去陵园看了爷爷和奶奶。不过爸爸现在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不在家。”豆豆说。 她愣了愣,没想到宁宁竟带着豆豆回朔阳祭拜父母了。 其实早该回去的,可她一直在国外,长宁工作又忙,总是腾不出空来带豆豆回朔阳。 豆豆在电话里称呼的爷爷奶奶,应该是姥爷姥姥才对。 她歉疚地低下头,手指握紧电话,“那豆豆和爷爷奶奶说什么了呀?” 豆豆嗯了两声,回答说:“我向他们问好,还给他们献花,我说我叫豆豆,是他们的孙子,我会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再来看他们。还有,姑姑,我见到石头上的照片了,我的爷爷奶奶和上次来家里的严奶奶一样,都冲我笑得很开心,我很喜欢他们。” 严奶奶? 长安心里打了个突儿,说的是……宋志娟。 “哦,爷爷奶奶是最好最好的人,你要记着他们,永远怀念他们,知道吗?”她说。 “知道!也要怀念严奶奶!”豆豆大声说。 长安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地说:“去世的人才说怀念,严奶奶就不用了。” 豆豆啊了一声,呼哧呼哧笑了起来。 旁边传来徐建国慈爱的声音,叫豆豆去厨房找常奶奶喝绿豆水。 豆豆说了声姑姑再见,就把手机还给徐建国。 徐建国拿起电话,“安安,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我睡得晚。” “工作再忙也要顾惜身体,该睡觉的时候就去睡觉,该吃饭的时候就去吃饭,别把自己当成铁打的,你是人,不是台机器,就算是机器,也不能一直运转啊,它也得歇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记忆里的声音透过电波层层叠叠地传入她的耳膜,这种久违的感觉,在夜深人静的雨夜,显得尤为珍贵和特别。 她默了默,说:“徐叔,您怎么变得和常妈妈一样爱唠叨了。” 徐建国愣了愣,笑起来,“可能是老了吧,整天听你常妈妈念叨这些事,我也被她传染了。” 她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宁宁回去,还带着豆豆,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段时间为了雨季施工的事,她一头扎在工地,忙得四六不分,连严臻来看她也是匆匆一起吃顿盒饭就分开了。 想想,也有阵子没和宁宁他们联系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是啥话。你忘了,徐叔这儿永远都是你和宁宁的家,自己的孩子回家,怎么能叫麻烦呢。”徐建国不满地说。 “徐叔,我错了。”她吸了下鼻子,轻声道歉。 “你这孩子啊。”徐建国叹口气,说:“我开门见到宁宁牵着豆豆,一个叫我徐叔,一个叫我爷爷,唉,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高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常妈妈疼豆豆那劲儿,我不说你也清楚,现在咱们六局院啊,全都知道豆豆回家了。” “我想常妈妈了。”她说。 第二百九十九章 想办法 “那我叫她。”徐建国喊妻子来接电话,谁知豆豆却大声回应说,常奶奶说肚子疼去厕所了。 “这老婆子。”徐建国尴尬地嘟囔了一句,说:“安安,不管她,咱接着聊。” “好。” “你那边的工程还顺利吗?” 提起工作,长安觉得脑袋又在隐隐作痛,“最近不大顺利。索洛托正值雨季,我不想中断施工进度,可您知道,在雨季进行沥青铺筑施工难度极大,我们尝试了几天,没什么进展。” “雨季施工,你可真敢想!不过,这也像你能干出来的事。”徐建国提高音调,感慨了一番,然后忽然顿住,默了默,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这事好像不是没有先例,我记得你徐爷爷曾跟我说过,他当年在非洲修路的时候,为了能够如期竣工,他们就曾在雨季施工。” “真的!徐叔,快跟我说说,徐爷爷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她激动的一跃而起,把赶来给她送夜宵的小何吓了一跳。 她比了个手势,于是小何轻手轻脚地走进潮湿的帐篷,把饭盒放在桌上。 他回头看着忽然变得神采奕奕的长安,不禁好奇与她通话的人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让她一扫之前颓丧无力的状态,变得斗志昂扬,精神焕发。 是严排长? 肯定是他,也只有他能让长安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重新振作起来。 过了片刻,小何听到长安说:“谢谢徐叔,您可帮大忙了。行,我试试看,有问题可能还要找您,好,您早点休息,晚安。” 长安把手机攥在手里,转头,目光熠熠的对小何说:“走!回营地!” 回营地?现在? 小何惊讶地张着嘴,“没车啊,拉卡刚走。” “打电话叫他回来,哦,你再给李书记和雷公打个电话,让他们在宿舍等着,我有急事找他们商量。”长安边说,边拿起椅子上的雨衣。 小何不知道啥事,但知道不能耽搁,于是赶紧打电话联系拉卡等人。 自打雷河南勇救被埋工人导致脚踝骨裂之后,李振翔书记就主动搬来与他同住,方便照顾他,这晚,他们正聊着雨季施工的事儿,却先后接到小何打来的电话,让他们在宿舍等着,说长安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他们互相望了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晚了,难道工地出事了? 李振翔把电话打给工地值班工长,工长说长安刚刚离开,工地一切如常,没发生什么事。 这下两人的脸色更不好了,因为能让一贯冷静沉稳的长安做出如此方寸大乱的事,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他们开始在屋里坐立不安,后来,李振翔干脆穿上雨衣准备去外面接长安。 刚准备出门,大门传来咚咚两声响。 李振翔和雷河南互相望了望,李振翔快步走过去,“来了!是长经理吗?” “是我。”门外传来长安的声音。 雷河南扶着桌子站起来。 门一打开,一股湿润的凉风裹挟着雨水的气息扑了李振翔一脸。 他呼吸一顿,定睛看向门外的长安。 她穿着一件大号雨衣,浑身上下裹得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庞,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睛熠熠闪光,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罩着一层光环。 这…… 李振翔傻眼了,这样的长安,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屋里的雷河南见他半天不动,也没人进来,不禁着急地说:“长安,你怎么不进来?李书记!” 李振翔猛一下回神,赶紧让开位置,邀请长安进屋。 “李书记今天是咋啦,看见我跟看见怪物似的,一个劲儿的盯着我瞅,这才几个小时没见,李书记就不认识我了。”长安进屋,脱下身上沾水后变得沉甸甸的雨衣,四处看了看,挂在墙角的脸盆架上。 她甩了甩头发,用脚勾住地上的抹布,把它踢到雨衣下面接着雨水。 “哎!那是我洗脸毛巾。”雷河南指着地上灰蒙蒙的抹布。 长安的嘴角抽了抽,转过头,一脸嫌弃地说:“你还有脸说?谁家的洗脸毛巾是这个颜色儿的。李书记,你也不管管他,治治他的邋遢病。” 李振翔摸摸鼻子,笑了,“这病啊,我可治不了。不过有个人能治。” “谁呀?”长安笑着问 李振翔指指雷河南,又指指他身边空着的位置,“他媳妇儿啊!这男人啊只要娶了老婆,啥懒病都能不药自愈。” 长安扑哧一下笑了。 雷河南张开嘴想说什么,看到长安促狭的表情,灿烂的笑脸,不禁面孔一烫,皱着眉转移话题说:“你大半夜来男人屋干啥,有事说事,没事别拿我开涮。” “德行!说你是为你好,李书记说得对,你啊,就是差个媳妇儿管着你。”长安笑道。 “你!”雷河南真急了。 长安赶紧摆手,“好了,不逗你了,咱们说正事。我这次来,是我对雨季沥青铺筑施工有了一些新想法,这些想法并不是纸上谈兵,而是我老家一位从事过援非建设的长辈的亲身经历,如果对我们也有用,说不定它能解决大问题,所以我才迫不及待的来找你们。” 雷河南精神一震,指着椅子,“那太好了,你坐下详细说说。” 李振翔赶紧倒了杯水,递给长安,“润润嗓子。” 长安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感觉自己像大熊猫。” “哈哈……”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那一夜,宿舍的灯光一直到天明才熄灭。 长安他们针对施工区域雨季规律性强的降雨特点和现场实际情况,制定出适合自身特点的施工策略。在试验期内,安排拌合站凌晨4点开始打料,积极利用下午3点前降雨少、不降雨的有利天气条件进行突击性施工。 一周试验期过去,长安和项目领导以身作则,冲锋在前,带动全体员工通力协作,一举拿下2公里沥青路面! 试验成功后,中非员工深受鼓舞,一线员工铆足干劲,加班加点,忘我工作,技术人员深入一线,技术指导前移,后勤部门把服务工作做到现场,各工区之间加强协调,相互配合,大干局面很快形成。 雨季很快过去,而as63项目在雨季停产期的产值达到惊人的50万。 这次项目部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并且创下十几个施工之最,成为国内外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 第三百章 失重 但凡有媒体记者来采访,长安就会把他们领到施工一线去,亲身感受工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有记者在采访报道中写道:渐渐的,雨停了,员工们又出来开始工作,有的拿铁锨拌砂浆,有的推着小推车,摊铺机、压路机等机械正在轰隆隆地作业,工地到处呈现出一幅繁忙的景象,黑人劳务干活还真有模有样,对每一道工序都完成得格外严谨细致…… 9月,雨季即将结束之前,项目开始进行剩余路段的沥青铺筑。 10月,沥青铺筑又突破10公里。 雨季过后,非洲草原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as63项目一路高歌猛进,向着胜利的终点冲刺。 李书记已经着手准备全线贯通庆祝大会,有的员工甚至悄悄打点起行装,渴盼着回到祖国与家人团聚。 雨季方歇,天空晴朗,微风徐徐。 世界银行组织代表和索洛托国家公路局代表纳都恩一行十余人,到林贝镇视察as63公路项目建设情况。 纳都恩一行在视察了井然有序的施工现场后,又来到刚刚荣获中国海外工程杰出营地的as63项目驻地参观。 大家对这处难得一见的花园式营地赞叹不已,纳都恩先生激动地说:“我视察过索洛托大大小小的项目施工区不下几百个,只有你们的营地是最漂亮的,最安全的,而且你们在国内同时施工的几个在建项目中,无论在质量进度,还是履约等方面都走在最前列。我由衷感谢中国龙建集团为索洛托经济发展做出的杰出贡献,希望你们再接再厉,能够做到按期或提前完工。” “想不提前都难呢。”长安自信满满地说。 纳都恩和世行代表交换下眼神,嘴角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用你们中国话来说,接下来,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长安微笑颔首,看着他们说:“定不负所托。” 送走纳都恩一行人,长安代表项目班子慰问路面工区员工。 项目工区15名员工平均年龄25.8岁,是整个项目里最年轻的团队,他们负责沥青拌和站、沥青骨料、混凝土骨料破碎生产、管涵盖板路缘石及里程桩预制、钢筋加工、设备维修等工作。 在工地,无论是破碎站砂子的生产供应,还是沥青拌和站的运转,哪里出现故障都不行。可这么大的工程,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一到这种时候,他们总是会全力配合,积极主动去协调解决难题。 尤其在这次雨季大干施工中,这群年轻人克服工作任务重,环境恶劣等不利因素影响,想方设法按时完成任务,在全线施工中发挥了重要的核心作用。 长安很早就想表彰项目工区团队了,可这群年轻人却说顾不上,沥青铺筑关键时期,不仅仅是项目工区,工地上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车子在涂有蓝色油漆的沥青拌合站停下,下车前,长安对着后视镜,整了整她的仪容。 看到镜子里肤色黑黄的女子,她不禁怔住了。 这是……她? 粗糙黑黄的面庞,尖尖的下颌,干裂的唇皮,浓重的黑眼圈。 只有一双黑眸依旧清亮有神,眼里的光芒相较于之前令人敬而远之的锐利,现在的她,目光变得平和而又沉稳。 她挑了挑过分浓黑的眉毛,镜子里那个不像她却又分明就是她的影子,真实记录了这些日子来她所经历的一切。 原来,时光和阅历真能改变一个人内在的气质。如果说之前的她是剑刃,是刀锋,是石头上的棱角,那现在的她,就是平静的湖面,是深不可测的海水,是山间温柔的清风,能够容纳一切未知和苦难。 “经理?”小何见她半天不动,不禁轻声叫她。 她回过神,拂了拂头发,苦笑着问小何,“我现在真成黄脸婆了。” “哪儿有,在我心里,经理你始终是最美的!”小何夸赞说。 长安笑了笑,指了指被晒蜕皮的面颊,“我是不是应该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每天都要对着你问一问,这样子就可以自欺欺人了。” 小何哈哈大笑,“魔镜不说假话,你问一千遍我也会这么回答你。” 长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敢苟同,她拉开车门,下车,朝跑来接她的工区员工走了过去。 她的表彰很实在,工区每名员工获得五千元奖金和项目竣工后集体旅游的奖励。 “噢!旅游喽!” “耶!耶耶!”年轻人欢呼着扑向长安,长安见势不对,扭头就逃,可她哪里能跑得过这群活力十足的小伙子,没跑几步就被逮住,接着就被他们用力抛向半空。 失重导致的晕眩感强烈到令她窒息,她从小就惧怕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动作,所以她和秋千、游乐园的设施几乎是绝缘的。 颠第一下的时候她的脸就白了,然后一直白下去。 等员工察觉不对劲儿,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颤,脸也惨白得不像话。 她觉得头很晕,手抓着小何的胳膊,脚却像是踩在棉花垛上似的,一个劲儿的打软。 “经理,你没事吧。”小何看她这样也吓坏了,看到她眨眼睛,低声说没事,他立刻就转头训斥这群不知分寸瞎胡闹的年轻人。 其实小何也不大,还没结婚呢,可他训斥人的语气完全像是学校的训导主任一般,刻板而又严肃。 被他教训的年轻员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没了刚才火力四射的劲头。 “小何,不怪他们,是我的原因。”长安制止小何,向员工解释:“我害怕被这样举着,抱歉,吓到你们了。” 大家面面相觑,其中有人就说:“经理,我们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以为你……” 也不会怕这种小儿科的举动。 长安扶着额头,调侃说:“惨了,被你们发现我是个很怂的人,你们不觉得失望吗?” “哈哈,失望啥呀,经理你这样,才像个正常的人嘛。”有人接口说。 “哦?那我以前不正常了?”长安眨眨眼。 那人赶紧摆手,脸也涨得通红,“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这样更好,大家伙儿有什么都敢跟你说!” “是啊,经理你要多笑!” “骂人也可以,但就是别不说话,你只要不讲话,我们的心就开始发毛了。” “对对对,经理你不知道你沉默的时候就像冰山一样,人还没靠近你呢,就被冻住了。” 长安抿了抿嘴唇,哦,冰山。 她知道了。 巡视完工区已是深夜,回到临时帐篷,她正要洗漱,手机忽然响了,她按下接听,走到门边,“是我,长安。” 电话里传出李振翔书记焦灼的声音,“不好了!k20桩号附近的路面出现大裂缝,导致一辆拉货车侧翻,司机重伤送医,你赶紧来一趟!” 第三百零一章 base料 事故远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受伤的当地司机已被送往宽查市立医院抢救,已经通车的沥青路上裂开一道一米多宽的缝隙,大货车侧翻横在公路中央,周围散落着大量煤渣和汽车零件,现场一片狼藉。 李书记不在现场,有几名警察在处理事故,雷河南和几个人蹲在支着临时光源的裂缝周围,正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见到长安大步走了过来,孔芳菲立刻起身朝她跑过去,“经理。” 长安看了看神色惶急的孔芳菲,心中一沉,拍拍她的肩,“别慌。” 孔芳菲拉住她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长安向先期参与救援的员工道声辛苦,然后问雷河南,“李书记呢?” “护送伤者去医院了。”雷河南在地上蹲久了腿脚酸麻,这猛一起来,差点摔了。 幸亏长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住。 “没事吧?”长安紧张地看看他的脚。 他摇头,“没事。倒是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伤者情况不大好。” 她神色凝重地点头,“知道。你把情况详细说说。” 雷河南就把他所了解到的现场情况向长安做了汇报。 这辆本地货车深夜行驶至k20桩号公路附近时路面突然开裂,司机刹车不及导致货车猛烈撞击路墩后侧翻,司机身受重伤,救出时已失去意识。 “同车的人说是道路裂缝导致翻车,我不能接受,我们修的路,难道是纸糊的吗!他这么说,明显是想讹人!”雷河南一生气嗓门就高,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张望。 长安没说话,而是蹲在地上,仔细看着面前这道一米多宽的缝隙,她用手捻了些沥青层下方的料渣,凑到灯光下看了看。 “你吼也没用,路是我们修的,他们不找我们找谁。雷公,而且我怀疑,这片区域的地基层有问题。”长安抬起头,目光严肃地看着雷河南。 雷河南愣了愣,原本就纠结的眉头这下更是要黏在一起。 当地负责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姗姗来迟,他们一边向目击者询问事故情况,一边用照相机拍照。 没过多久,监理方工程师乔恩斯赶到现场。 因为此前教训深刻,这次他表现得非常理智和冷静,他没有武断地揪着某个不合规矩的错处不肯放,也没有态度恶劣地哇哇大叫,他带着新招的助手在已经挖开的裂缝处停留了许久,才带着样本走了。 第二天,乔恩斯一大早就赶到项目工地,他气势汹汹地冲进长安的办公帐篷,将样本化验结果拍在她的桌上。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长安拿起化验报告,低头看了几行,眉头便皱起来。 她抬起头,对小何说:“叫雷公过来。” 小何神色忧虑地看看她,快步走了出去。 她拉开椅子,“坐吧。”又去角落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放在桌上。 乔恩斯大喇喇地坐下,他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漠的眼神里似带有一丝得意,提醒长安说:“我建议你把布瓦力先生请到这里,省得你以后还要向他解释。” 长安想了想说:“暂时不需要。” “我看很有必要。我已经把化验结果传真给他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联系你的。”乔恩斯耸耸肩。 长安扯了下嘴角,“另说。” 接下来她继续翻看那份报告,直到雷河南满头大汗地进来。 看到乔恩斯,他点点头,看着长安问:“你找我?” 长安把手里的化验报告递给雷河南,“你先看看这个。” 雷河南接过报告,低头看了下标题,脑袋嗡一下炸了。 “长……” “看完再说话。”长安极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同雷河南说话。 乔恩斯则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他们如何表演。 雷河南没等看完最后的结论,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了,他重重地将报告丢在桌上,指着乔恩斯问:“这是你拿来的?” 乔恩斯冷笑点头,“怎么,难道你质疑它的权威性?如果真是这样,那好办,你们可以自己取样重新去检测一次,看结果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乔恩斯对这个结果无比自信,因为他昨天取样时不仅仅只取了一个样本,而是多个,所以他拿到检测报告后才这么有底气,感觉能仗着这张纸一雪前耻了。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呢,是吧!”雷河南抬高音量,指着乔恩斯的鼻子,大声呵斥道。 乔恩斯朝后躲了躲,“你还想打人?” “打你怎么了,你这种背后使阴招的卑鄙小人,我打你都是现的。”雷河南抬起拳头,却被长安用力推到一边,“你疯啦,雷河南!” “我就是疯了!我见不得有人污蔑质疑我的工作能力,他说base料不合格就不合格了,我还不认呢,我要求重检!重检!”雷河南涨红脸,大声喝道。 小何听到声音跑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呆住了。 乔恩斯看着面前这个黑铁塔似的中国男人,起身,冷笑说:“你们用材质不合格的破碎料作为base(基层)料施工,导致工程质量出现严重问题!这次的车祸,上次的塌方事故,在我看来,并不是毫无联系的偶然事件,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整个项目的base料存在严重质量问题,而你们,一直在用卑劣的手段欺骗业主和监理方!” “你胡说八道!”雷河南大怒,想扑上去跟乔恩斯理论,却被长安和小何拉住。 乔恩斯退到门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朝长安他们晃了晃,“我已经全程录像,我要立刻向国家公路局、向布瓦力先生反映这件事,同时向你们集团总部提出严正抗议!” “乔恩斯先生,你不要冲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放心,如果查出来是我们的过错,我们绝不会推卸责任,一定会负责到底!”长安追出去,试图说服乔恩斯。 可乔恩斯却冷酷地拒绝说:“不可能。我要让所有人看清你们的丑恶嘴脸,把你们赶出非洲市场!” 第三百零二章 加油站 黑色吉普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远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无踪,蜿蜒的施工便道,只剩下一条昏黄呛人的灰尘带久散不去。 长安扶着头,忽然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这阵偏头痛比以往任何一次发作得都要猛烈,像是有把锤子在不停地敲打她薄薄的脑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疼。 “长安……”雷河南担忧地叫了她一声,看到她黑黢黢的眼睛朝他望过来,他却又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 “进去吧。”她指了指帐篷。 雷河南跟着她进去。 长安把桌上的矿泉水瓶抛向雷河南,然后拿起桌上的检测报告,语气冷静地问:“现在没外人了,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雷河南攥着沉甸甸的塑料瓶,拇指在商标那里用力摩挲了几下,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说:“我承认,k20桩号路段的破碎料的确不合格。可这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在这路段基层施工时,因为合同规范要求过高,整个项目全线方圆三十公里,硬是没能找到符合技术规范的石料,而咱们的技术人员在潜在料源地取样时,经常会遭到当地人的阻碍,导致因取样受阻而无法开展正常的征地工作,最终导致基层铺筑停工,你情急之下去找业主方和政府想办法,一连几天守在国家公路局,就差没住到人家家里去,而你好不容易弄到的石料到达破碎站时,却被检测出材质不合格,既不能作为base料施工,又没法满足此段subbase(底基层)料施工量,如果弃之不用,必将给工程造成损失。” 雷河南拧开瓶盖,对着嘴里就是一通猛灌,长安蹙起眉头,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抹了抹嘴,平稳了一下情绪,说:“这事主要责任在我,是我不让小孔说出去,而是采用国内施工时用过的法子,用破碎料与天然料掺合使用的优化方案继续施工,这样一来,不仅充分利用了已有的破碎石料,还能保证工程质量,而且工程结算时这部分款项也会按破碎料拨付,能挽回一大半损失。我承认,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事先应该和你商量一下,可你的倔脾气,我怕跟你说了,你再不管不顾的和甲方闹崩了,我们当时正在征地,需要他们出面协助,所以,所以我就……” “所以你趁我不在,绕过监理方,私自做主更改了石料级配!”长安唰一下起身,指着雷河南,“你长没长脑子啊!这里是国内吗?行标能一样吗?况且我们出来代表的仅仅是龙建集团吗,我们代表的是中国,中国形象!雷河南,我请你,不,是命令你今后不要再瞎逞能了好吗?” 雷河南表情僵硬地看着长安,“我会负全责。” “你负责个屁!你给我回去反省,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要去!”长安说完就背过身去,不肯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雷河南抿着嘴唇,看了看长安单薄的背影,沉着脸,大步走了。 小何在门边刚露了个头就被长安看见了。 “你进来。” 小何哦了声,轻手轻脚地进屋。 “你把孔芳菲找来,你们一人一台电脑,两天内,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把国际国内所有关于不合格破碎料与合格天然料掺合用于base施工的成功案例找齐了给我!”长安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走了几步,又顿住,看着一脸懵的小何,说:“我去事故现场了,有事打电话。” 小何听到车响,才猛地回神,他追到门口,大声问长安:“经理,小孔会听我的吗?” “会!”长安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拉开车门,开车走了。 在去往事故现场的路上,她又接到一个坏消息。 李书记从宽查市立医院打电话说受伤司机伤情严重,需要立刻转往首都国立医院治疗,家属在医院闹得很厉害,李书记独木难支,问说能不能再派个人过去。 “我马上安排人和车辆过去,还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李书记,辛苦你了。”长安说。 “辛苦啥,你们在家也不见得比我轻松,好了,不多说了,家属又来找我了。”李书记匆匆挂了电话,长安联系小何立刻安排人员和车辆赶往宽查市医院,等小何回复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才卸下耳机,重重地倒向车座。 真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大睡一场,等醒来了,这些棘手的难题、扰人的烦恼就会像梦一样消散无踪。 如果真能出现奇迹,那该有多好啊。 她苦笑着撇了撇嘴角。 靠了一会儿,她猛然睁开眼睛,挺直腰背,握紧方向盘,冲着前方低吼,“加油!长安!” 加油! 长安来到事故现场,发现出事的地方已经被封闭起来,已经交付使用的路段也已限制通车。 出事的货车已经被清障车拉走了,可煤渣还未清理,黑压压地堆在路上,小山似的,行走起来很是困难。 她时不时地蹲下,用手机拍照,拍那些煤渣、拍土层、裂缝,以及沥青撕扯的痕迹,就连路缘石她也不放过。 忽然,头上被一片阴影遮住。 “咔哒!”她按下快门。 镜头里也出现一片阴影,不过却是一个人的形状。 她愣了愣,猛地回转身,惊喜地叫道:“严臻!你怎么来了。” 在她身后站着的头戴蓝盔的男人,可不正是许久不曾见面的严臻。 “我看到你的车。”他微笑解释,朝她张开双臂。 她激动地眨了眨眼睛,像燕儿投林一样,脚步轻捷地扑向他的怀抱。 他抱起她,转了几圈,才拥着她说:“怎么又轻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了。”她心虚地低下头。 他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故意皱着眉头说:“骗人之前先照照镜子,你看看你这憔悴样儿,都快变成黄脸婆了。” 她摸了摸面颊,苦笑说:“现在哪儿还有功夫臭美。” 他朝事故区域的裂缝看了看,“看起来挺严重的。你呢,还好吗?” 她仰起头,冲他笑了笑,“不是有你这个坚强后盾吗,我不怕。”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低下头。 她紧张的四下张望,嗔怪道:“小心石虎他们看到。” 他一般来看她,都是趁着巡逻休息的几分钟时间,巡逻车通常离这儿不远,他也待不了多久。 严臻叹了口气,把她拽到怀里,紧紧拥住。 她抱着他,低声喃喃说:“严臻,你好像变成了我的加油站。跟你在一起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可只要这样抱抱你,我就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又有勇气去面对困难了。” 加油站? 严臻愣了愣,他稍稍挪开身体,捧起长安的脸庞,目光温暖地看着她,说:“我是你的专属加油站,这一生,都只为你一人加油。” 第三百零三章 大发雷霆 隔天,大货车侧翻事故持续发酵,先是工程甲方宽查市公路局责令项目停工,后国家公路局又派出专家组到工地彻查事故原因。就连王向春,也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过问此事。 项目部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被搁置的工地、频繁的调查询问、受伤司机家属无理取闹,百般刁难,整个项目部人心涣散,士气大挫。 每个关心as63工程的人都在揪心,在疑虑,越来越严峻的形势,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难道就这样认输? 难道三年来的拼搏与汗水就要化为乌有? 营地会议室气氛凝重,专家组成员都坐在座位上,但却默契的保持沉默。 组长布瓦力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后,盯着对面空出的座位问:“安经理还没来吗?” “她肯定是心虚了,不敢来。”进来接受询问的乔恩斯得意洋洋地拉开椅子,坐下。 布瓦力蹙眉说:“如果查出来有问题,你恐怕也逃不开干系吧。” 监理方负责工程质量验收,乔恩斯似乎忘了这一点。 “不,这事与我无关,当时负责验收k20路段的工程师是索布里先生。”乔恩斯耸耸肩,摊手说:“我是后来的。” 布瓦力点头,“哦,那照你这样说,你能对你验收路段的施工质量负责了?对吗?” 乔恩斯愣了愣,犹豫着回答:“当然,我当然能负责。” 布瓦力低头看着手里的调查资料,说:“调查内容显示,你是从两月前担任项目监理代表,这期间的施工路段都是由你负责验收并在验收表上签名,你一直反复强调,质疑安经理他们在破碎料上搞鬼,可你当时验收的时候,有查出什么问题吗?” 乔恩斯抖了抖嘴唇,低声嘟哝说:“他们诡计多端……” “乔恩斯先生,请你注意措辞和态度。”布瓦力生气地挑起眉毛。 “好的,我注意。可是您要尊重事实啊,检验报告可不是我私人写的,上面有权威机构的公章,您不能忽视这一点。”乔恩斯辩解说。 “那也仅仅只能证明这一路段的级配不合标准,而不是全线不达标。”布瓦力说。 “这可说不准,毕竟您也不了解他们。”乔恩斯意有所指。 布瓦力抱着手臂靠向椅背,他看着面目阴沉的乔恩斯,顿了顿说:“等其他路段的质检结果出来后再说吧。” 取样检测需要时间,但最晚明天就可以拿到检验报告。 乔恩斯没有异议,问他可不可以离开。 布瓦力点点头,乔恩斯起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布瓦力叫道。 乔恩斯回头看着布瓦力,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困惑。 布瓦力看着他,语气低沉却又严肃地说:“在事实结果出来之前,我不希望听到任何诋毁乙方施工人员的声音,你也不例外,乔恩斯先生。” 乔恩斯眼尾的肌肉很明显地抽搐了几下,他攥紧拳头,声音冰冷地回答;“好的。” 长安此刻正在用力拍打着雷河南宿舍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 “雷河南,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开门!”长安瞪着布满红丝的眼睛,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向紧闭的房门。 “你不开是吧!行,那我找人砸开!”长安转身就走,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响声。 她唰一下转身,几个大步走到门口,抡起拳头就照着门里那个黑乎乎的影子砸了过去。 “你可真出息!遇到点破事就准备逃跑,你还算个男人吗?”长安厉声呵斥被她的拳头砸得踉踉跄跄后退的雷河南。 雷河南低着头,转身,径直朝屋里走。 长安追上去,拉着雷河南把他朝椅子上一推,然后拿出兜里雷河南写的辞职信还有布瓦力先生交给她的所谓的‘认罪书’,嚓嚓几下撕掉,用力扔向雷河南,“你以为写这几张破纸,你就高尚了,你就良心可安了!我告诉你,没那回事!雷河南,且不论这事谁对谁错还没定论,就算是最后捅破天,你也给我好好呆着,处分谁,谁来担责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还活的好好的呢,你甭想自以为是,越过我干些不可救药的蠢事!” 雷河南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他盯着地上、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纸屑,闭了闭眼睛,忽然抬头吼道:“我见不得你给我擦屁股行不行!我见不得乔恩斯那混蛋趾高气扬的狂吠咬人,行不行!我,我辞职,我承担一切责任,要我赔偿还是坐牢,都来找我雷河南,别他妈的找你的事!” “你承担个屁!你能承担什么?我把你带来的,也要毫发无损的把你带回去,不仅仅是你,这里每一个龙建员工,我都要把你们安全的、有尊严的带回去,尊严你懂吗?你以为辞职认输就是保护我们,捍卫我们的尊严吗?告诉你,你大错特错,我们从来都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别想把自己择出去!出了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家还没把我们怎么样呢,咱们自己却怂了。雷河南,你真的认为你是错的?你对自己就那么没自信?” “我有!我有自信!可我不想让你为难,你懂吗?小何说你几天几夜没睡,工友付出的劳动和汗水被人质疑,我忍不了,我……”雷河南神情痛苦地抱住头,用力揉搓起来。 “忍不了也得忍!”长安上前抓着雷河南的手,强迫他看着她。 “你别瞪我,你就算吃了我,我还是得让你清醒过来!你说你有自信,好,那你就用你一百二十分的自信去证明你自己,你不是懦夫,你是来自中国的优秀土建工程师,你要用事实,用无法辩驳的事实去证明自己,你听清楚了没有!” 雷河南神色复杂地看着长安,半晌,点点头,“我该怎么做。” 长安的眼里闪过一丝恼火,她瞪着雷河南,大声说:“听好了,你现在就去找小何他们,争取在明早之前把我要的资料数据找齐了给我,这就是你目前该干的正事!” 说完,她丢开雷河南,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管好你自己。” 第三百零四章 来晚了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不觉得凉爽,反而觉得燥热窒闷,长安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干脆拉开门出去了。 会议室那边还亮着灯,走近了,还能听到雷河南扯着大嗓门,正在训斥小何。 她知道雷河南心里憋着气,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工作以来,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挫折。 这种挫败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甚至觉得窝囊。这些年,她靠优异的工程质量稳扎稳打地走到今天,没想到代表国家、代表企业走出国门,却偏偏在她引以为傲的工程质量上栽了个大跟头。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千头万绪的,她几乎没有时间去探寻原由。 她让雷河南搜集整理此类施工先例的资料,是想用事实搏出一线生机,可国内行得通的办法到了这里,却未必能够被布瓦力等专家的认可。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她步履沉重地走到车前,打算去出事的地方再看一看。 “叮!”打开车子中控锁,刚拉开车门,就听到有人喊她。 “经理,你要出去吗?”车尾部立起一个人影,定晴一看,竟是她的司机拉卡。 虽然是晚上,可拉卡仍旧穿着蓝色的工装,他的肤色融入夜色,眼睛却亮闪闪地看着长安。 “拉卡,你怎么在这儿?”长安惊讶地问。 “我想,你可能会用车。”拉卡指指车子,又指指长安,“你看起来很累,我想帮你。” 长安怔住了,看着朴实的拉卡,鼻子忽然酸得厉害。 “不用,你回去休息吧。”她说。 拉卡却摇摇头,绕过车子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经理,请上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绕过去上车,然后问拉卡,“要车钥匙吗?” 拉卡边走便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有钥匙。” 汽车在黑暗的公路上行驶,车灯在远方投下一束狭长的光柱,远处的坎贝山像一头巨兽蛰伏在路的尽头。 长安降下车窗,晚风夹杂着乡野的气息拂面而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指撑着额头,注视着公路旁一闪而逝的路桩。 拉卡担忧地看看她,用不大流利的中文说:“经理,你们中国有句话叫,车到,到山前有,有……” “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桥头自然直。”长安接过话,笑了笑,问拉卡,“谁告诉你的?” 拉卡弹了弹方向盘,“对对,就是这句话,赵师傅说的。刚才在餐厅吃饭,有人说丧气话,赵师傅就用这句话教育他们。” 赵铁头。 长安笑了笑,拍拍拉卡的肩膊,看着前方的公路,问说:“拉卡,工程结束了,你打算做什么?” 拉卡是家中的主要劳力,他一个人赚钱养活家中十几个人。 拉卡凝思想了想,说:“我还没想好,不过,我不想放弃开车,可能还会去找一份类似的工作吧。” 长安点头,“明年中国的水电企业要来索洛托修水电站,如果你愿意去那里工作,我会为你写推荐信。” 拉卡愣了愣,随即激动地欢呼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去,我去!” “经理,我非常感激你。噢,我太高兴了,村子里的人知道我交了好运,肯定要嫉妒我!”拉卡兴奋地说。 长安微笑,“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哦,对了,你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打算的吗?” 项目即将竣工,技能学校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非洲劳务,那些没有证书的劳务人员,他们今后的就业是个大问题。 “可能会去附近的矿山找活儿干吧,听说有人到镇子上招人。”拉卡说。 “矿山?” 拉卡点头,解释说:“我们这里有煤矿,因为打仗停了很多年,最近又开始挖了。” 煤矿? 长安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堆堆黑色的煤渣,侧翻的大货车。 “煤矿的车辆都会走我们的公路吗?”长安直起腰问。 “以前走的是专用通道,离这里不远,但我听村里的人说,那条路被洪水冲毁了。他们没路走,肯定要走我们这边。”拉卡说。 刚刚过去的雨季由于雨量过大引发两次山洪,项目部和维和步兵营曾联手救助被淹村庄的灾民。 “呜呜呜……” 忽然,前方禁行路段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拉卡放慢车速,盯着对面行驶过来的一排大货车,惊讶地叫道:“经理,你看!” 长安已经看见了。 她让拉卡把车靠在路边,然后打开手机,录下了这一段货车车队疾驰而过的画面。 等车子走了,她走到公路中央,蹲下,用手指捻起地上掉落的黑色煤渣,眉头紧紧蹙起。 “经理,这儿危险,还是回车上吧。”刚才那些违章大货车行驶的阵势太大,车速又太快,拉卡担心她这样站在路中央,会出危险。 长安起身,跟着拉卡回到车上,她打开手机,回放刚才录制的视频。 反复看了几遍,她忽然指着屏幕,问拉卡:“你看出有什么异样吗?” 拉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经理,倒回来一点。” 长安把进度条朝后拉了点。 “这些车有问题!经理,它们不仅违章上路,还超载!”拉卡大声说道。 对,就是超载。 长安的眼睛忽然燃起光亮,她赞许地看了看拉卡,指着前方说:“走,去你说的矿山。” “好。”拉卡用力踩下油门,银色的越野车像箭一样划破漆黑的夜色疾驰而去…… 深夜,一辆外出执行任务的巡逻车缓缓驶入蒙特里基地。 车子在营区内停下,严臻回头看了看面露倦色的战士们,说了句就地解散,开门下车。 石虎慢吞吞地下来,接着是廖婉枫。 石虎不知犯了什么邪,下车后竟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廖婉枫紧随其后,一不留神就撞上了。 “喂!你怎么不走啊!”廖婉枫捂着又酸又痛的鼻子,气势汹汹地瞪着石虎。 石虎回过神,赶紧作揖道歉,“女神,我错了,你打我一下吧,掐我也行,让你解气。” 第三百零五章 夜访 石虎伸出胳膊表示诚意,却被廖婉枫嫌弃地避开,“你烦不烦,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谈恋爱了,是吧!” 石虎嘿嘿一笑,说:“我这不是老大难嘛,好不容易有姑娘肯正眼儿瞧我,我不得好好珍惜啊。” 廖婉枫揉揉鼻子,撩起眼皮斜了石虎一眼,说:“修路的那位?” “啥修路的那位,人家是未来的技术工程师,你也太不尊重人了!”石虎皱眉辩解说。 “啧啧,看来是真爱啊。”廖婉枫咂咂嘴说:“可人家热恋不都是蜜里调油,脸上自带傻笑的那种,到你这儿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观察你一天了,别说傻笑了,你笑都没笑好吧!” 看石虎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廖婉枫凑过去问:“怎么,吵架了?” “我倒是想吵啊,可她电话关机三天了,我想吵也找不到人。她以前再忙也会开机,现在联系不上一定是出啥事了。可她事先也该跟我打声招呼啊,我又不是外人。”提起这桩让他耿耿于怀的心事,石虎就压不住憋了几天的怨气。 廖婉枫扑哧笑了。 她指着石虎,指尖点了点,嘲讽说:“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得的是相思病啊。” “你才得病了呢。”石虎反唇相讥。 “嗤!懒得搭理你!”廖婉枫摆摆手,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石虎说:“你傻啊,赶紧去巴结你们连长啊,你小女友电话打不通,她顶头上司的电话总打得通吧!” 石虎愣了愣,随即激动地跃起,右手用力朝空中一挥,“谢谢女神提醒!” 廖婉枫笑了笑,朝一旁挪了两步,给龙卷风一般从她身边掠过去的石虎让开通道。 没过一会儿,前方就传来忽高忽低的交谈声和笑声。 石虎可能如愿以偿了吧,居然不顾形象地欢呼起来。 廖婉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转个方向,朝一旁的操场走了过去。 她想散散步再回去休息。 这几个月来,她主动争取工作机会,加大工作频率,就是不想落于人后,被人时刻照顾,当特殊人物对待。 她是女的没错,但首先她是个军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和坚持,她发现不仅仅是严臻对她和颜悦色了不少,还有步兵营的战友们,对她的态度也来了个360度的大转变,以前大家对她是敬而远之,畏而远之,连开玩笑都避着她,可现在不会了,无论是在营区,还是巡逻路上,都会有人主动跟她聊天。 像刚才和石虎开玩笑,放在以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现在却可以了,而且她觉得也没什么不自在,不自然的。 和严臻相处的也很融洽,自从他们把话说开,把关系捋直了之后,那些假想的什么尴尬、什么冷战的情况统统没有发生,一切都好好的在轨道上行驶,人生的列车也没有翻覆毁灭。 当然,失落的情绪偶尔还是会跑出来闹腾一下。 但杀伤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廖婉枫苦笑着张开手臂,仰面朝天,深深地吸了口夜晚清新的空气。 “廖翻译?”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叫声。 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噎得她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怎么……是你们……”她看着路灯下面站着的几个人影,惊讶地说。 刚才出声叫她的是曾与她在联欢会上合作表演乐器的雷河南,他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两个女人。 一个熟,一个一般熟。 一般熟这位,有个人肯定特想见。 这么晚了,他们怎么来了? “我找严臻有急事,他们一定要跟着,就一起来了。”长安指了指身边的两个人。 廖婉枫抬起手,打声招呼,然后面带微笑的对长安身边的小姑娘说:“你是石虎的女朋友吧?” 孔芳菲点点头,“昂。” “你赶紧过去找他吧,在那边,正害相思病呢。”廖婉枫朝右手边指了指。 说完,她又看着长安,“你要找的人也在那边。” 孔芳菲一听石虎就在附近,激动地说了声我去了,转眼就跑没影了,长安对廖婉枫说了声谢谢,然后看着雷河南说:“我们过去吧。” 雷河南却摇摇头,“你去吧,好不容易见一面,我就不过去讨人嫌了。” 长安瞪着他,“那你跟我来!” 雷河南摸摸后脑勺,指着操场,“我就在这儿转转,等着你们。慢慢来,不用着急。” 长安嘴里嘟哝了句什么,声音太低,谁也没听清。 她说了声我走了,就朝小孔离开的方向走去。 可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廖婉枫的叫声,“长安,你等等。” 她停下,转身,看着大步朝她走过来的廖婉枫。 “有事吗?” 廖婉枫点点头,“有点小事想麻烦你。” “你说。” 廖婉枫犹豫片刻,看着长安说:“你能不能给我哥打个电话劝劝他,让他跟我嫂子复婚。” 廖荇翊、马晶? 让她打电话。 长安沉默,没有立刻回答廖婉枫。 廖婉枫以为她不愿意,就扬起声调,不满地说:“你不要以为他们离婚跟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自从我嫂子替你做了人流手术以后,我哥就跟她别扭上了,后来他们虽然结婚生子,可你的事就像块瘤子长在他们的婚姻里,直到有一天,这瘤子耐不住压力破了,他们就……离了。我嫂子其实很爱我哥,她前几天喝多了给我打电话,还在哭着说茜茜可怜,对不起孩子,我哥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又重情义,当年的事是他心里的一针刺,是他始终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所以任凭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吐口,我知道,他对我嫂子也没忘情,不然的话,也不会半夜三更借着看孩子的由头去我嫂子家。” 廖婉枫喘了口气,恳求长安:“你现在和严臻和好了,是不是也该帮帮他们了,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你的话,我哥他愿意听呢?” 长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廖婉枫,说:“那我抽空和他联系一下,他电话号码没变吧。” 第三百零六章 雷河南,你是不是傻 “没有,还是那个号,不过得多打几次,他现在是急诊中心主任,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廖婉枫说。 长安点头,“我知道,他以前也是这样。” 廖婉枫笑了笑,说你去吧,长安就摆摆手,转身走了。 廖婉枫目送她离开,才叹了口气,准备回宿舍。 谁知一转身,却看到雷河南双手插兜站在她的身后,目光玩味地看着她。 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手腕,质问雷河南:“你偷听?” “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路过而已。”雷河南说。 她瞪了他一眼,“恰巧?真的?” “真的。”雷河南目光坦荡地看着她。 她怔了怔,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冲冲地说:“你对她还没死心?” 雷河南轻蹙眉头,沉默地看着她。 她低声冷笑,“她有什么好的?惹得你们一个两个都对她念念不忘。” 严臻也就算了,这个五大三粗的工程师居然也这么执着。上次演出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她当时挺同情雷河南的,觉得他们同病相怜,像一对儿难兄难弟在崎岖的情路上吃尽苦头。所幸的是她痛定思痛后大彻大悟,主动选择放弃不属于她的感情,成功跨过人生这道难关,现在回头看看,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不爽。 她竖起脚尖在地上猛踢了几下,直到把地面砸出一个坑,她才悻悻地抬起头,质问雷河南:“怎么,戳到你痛处了?话也不敢说了。” 雷河南看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哼了哼,显然是不信。 雷河南笑了笑,觉得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他说了声随便你,便沿着操场跑道,慢悠悠地走了。 “雷河南!”没想到她会追上来。 他瞥了她一眼,“你不回去睡觉?” 她摇摇头,“睡不着。” 两人互相望了望,默默朝前走去…… 长安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前方出现一抹高大挺拔的人影儿。 “严臻?”她试探地叫了声。 对方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 皎洁的月光下,穿着迷彩绿作战服的维和军人正迈着坚定沉稳的步伐朝她走来。 看着越来越明晰的脸庞,她的心禁不住开始荡漾,脚也不听使唤了,自动加速朝他跑了过去。 严臻笑巍巍地张开双臂,站在原地等着她。 她在他眼前定住,气喘吁吁地看看周围,才上前抱抱他。 他浓眉一挑,拉着她的胳膊,不满地说:“不够。” “喂,你……”她笑着朝一边躲,严臻却还是把她拽到怀里,抱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严臻,我找你有正事。”她敛了敛笑容,正色说道。 他点点头,“知道,要不你也不会这么晚来找我。可你手机怎么回事?” 手机?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按,屏幕却毫无反应。 “应该是没电了。”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拉着严臻的胳膊,“你说你认识地方警察局的人,能不能帮我个忙。” 严臻点头。 “我还没说啥事呢,你就点头。”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严臻笑呵呵地摸摸她的头发,“老婆大人好不容易求我一次,我完不成也得想方设法完成。” 她满意地微笑,“这还差不多。” “说吧,什么事?”严臻牵起她的手,朝路灯下走去…… 第二天下午。 营地会议室,专家组召集工程甲、乙、监理三方负责人召开最后一次碰头会,之后就会正式公布调查结果。 会议时间已经到了,可摆有乙方代表铭牌的位置依旧空着。 “布瓦力先生,我说的没错吧,她就是因为心虚,所以今天也不敢露面。”乔恩斯抬起下巴,态度傲慢地说。 索布里看了看乔恩斯,低声警告说:“你不要太过分了。” 乔恩斯撇撇嘴,冷笑说:“我过分吗?索布里先生,你可不要冤枉我。” 索布里蹙起眉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个忘恩负义的乔恩斯,竟不顾他的提携之恩,向政府部门工程质量监督站告状,污蔑他伙同长安,在施工中以次充好引发重大事故。为了洗清冤屈,他无奈中断手里的工作,从几百公里外的施工现场赶回林贝参加会议。 索布里正要答话,却听到布瓦力开口说:“再等一分钟,如果安经理还不出现,那我们……就开始。” 乔恩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索布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布瓦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他低头看了看表针,忍不住蹙起眉头。 “嗒嗒……嗒嗒嗒……”外边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清脆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布瓦力眉头跳了跳,直起腰,索布里和乔恩斯转过头,盯着敞开的大门。 一抹修长窈窕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长安一边擦汗,一边向屋子里的人道歉,“抱歉,我来晚了!” 布瓦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请坐。” 长安走到座位前,把手中的资料袋放在桌上,然后拉开椅子,稳稳坐下。 她身边坐着索布里,紧挨着索布里坐的是乔恩斯。 索布里看着她欲言又止,表情关切,她轻轻摇摇头,暗示他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乔恩斯则维持着一贯阴鸷傲慢的做派,他狠狠地盯了她一眼,身子朝后倾斜,靠在椅背上。 布瓦力清清嗓子,开口说:“现在公布检验报告的结果。” 之前因为怀疑项目其他路段也存在破碎料材质不合格的情况,所以从不同路段各取了十份样品去权威机构检验。检验结果上午送达专家组,除了布瓦力等人,谁也没看过报告。 “十份样品全部合格达标,不存在k20+300路段base料不合格的问题。所以,之前怀疑工程全线存在质量问题的推断……”布瓦力顿住,扬起手里的检测报告,神情严肃地说:“不成立。” “这不可能!一定是检错了!”乔恩斯猛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地大声说道。 第三百零七章 翻盘 布瓦力皱着眉头,瞪着胡搅蛮缠的乔恩斯,“这份报告和你提供的报告出自同一家检测机构,你否定它,是不是也在否定你提供报告的真实性!” 乔恩斯的脸涨得很红,鼻孔里喘着粗气,显然是不甘心。 可事实胜于雄辩,最终他选择妥协,沉着脸重重坐下。 长安却在这时站了起来,“布瓦力先生,各位专家,关于k20+300处道路裂缝事故,我想为施工方澄清一些事实。” 澄清事实? 会议室短暂静默后,响起一阵议论声。 乔恩斯面色阴沉地瞪着长安,厉声叱问说:“你又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面对乔恩斯的指责,长安的情绪依旧镇定从容,她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乔恩斯,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唯一能拿得出手,能说得出口的,就是做人行事光明磊落这一条。我不屑,也绝对不会像某些人,专会在背地里使阴招。” “你……”乔恩斯指着长安,气得双手打颤。 布瓦力双手下压,平息事态。 乔恩斯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布瓦力瞪了他一眼,用极为严厉的口吻训斥他,“乔恩斯,你要是再扰乱会场秩序,就请你出去!” 乔恩斯脸色变了变,悻悻然闭上嘴。 “安经理,请说吧。”布瓦力示意长安开始。 长安点点头,然后冲着门口叫了声小何,然后屋里的人就看到长安的助理何润喜拎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 “我需要用一下投影仪。”长安说。 得到允许后,小何把电脑连接投影仪,又放下幕布,然后关掉主要光源后退出会议室。 长安拿起翻页笔,按了一下,投影幕布上出现中英文对照的一行字。 as63项目k20+300道路裂缝事故详解。 “大家看屏幕,这是事故现场的图片,这是出事的货车,以及从车斗内倾覆的煤渣。今早,这些煤渣由质监站人员称重,共计11吨。经过处理事故的警察确认,这辆货车的应荷载重量是4吨,可它的实际荷载量却达到12吨之多!大家看这张,这张图上的黄色牌子是as63路段的限制超载车辆上路的禁行牌,但是据我所知,从雨季开始后,这个禁行牌便形同虚设。大家再看,这是我昨晚在已经封闭的as63公路上拍摄到的视频画面。” 长安按下播放,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七八辆明显超载的货车从公路上疾驰而过的画面。 “怎么会这样。” “之前怎么没发现?”专家组成员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长安按了下遥控器,“大家再看,这条狭窄不平的砂石路就是运煤便道,但是这条路却被这一季的雨水冲断了,这是现场图,虽然是夜里像素不够,可依旧能看到毁坏的路基和一个个坑洞,而且它距离k20只有不到一公里。大家继续看视频,这段视频是我和司机在林贝镇附近的煤矿拍摄到的画面,这些超限超载的货车为了躲避罚款,选择在深夜出发,他们沿着运煤专线行驶至k20附近拐道驶入设有禁行牌的公路,看,这就是它们上路的画面。我们一直跟踪他们,发现他们会在k21桩号附近下路,沿着之前的运煤便道继续行驶。短短的一公里,神不知鬼不觉,他们既避开了交管部门,又避开了我们施工方,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种恶性循环的方式会严重破坏公路生态,最终让他们自食恶果。大家再看下一张图,这道裂缝,恰好位于超载车上路的起始端,沥青撕裂痕迹极重,很明显就是由于交通量剧增、大型运输车辆超载等原因造成路面过度疲劳,从而产生的疲劳裂缝。也就是说,k20事故是由于这些超载货车违章上路引起的,而并非之前怀疑的base料中破碎料材质不合格!” “安经理,你在诱导事实!转移视线!”乔恩斯噌一下立起,指着幕布上的图片怒道:“你找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视频和图片,谁能证明是真的?” “我!我能证明!”会议室的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说话的正是严臻,只见他目光凌厉地扫过乔恩斯,指着身边两名穿着警服的男人说:“这两位是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警官,刚才的图片就是他们提供给长经理的,还有视频也经过警方认定,并非长经理杜撰拼凑而成。这位是涉事司机所在煤矿的主管,他已经承认货车超载事实,并愿意承担一切后续责任。” “我插一句,事故车的检测报告也出来了,是货车超载三倍压断车轴导致车辆失控侧翻砸向路面,而非道路出现裂缝酿成车祸,之前那个说谎的当地人已经被我们带回去调查,刚刚传来消息,他已经向警察承认说谎的事。”警官说。 一时间,会议室里静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事件竟会来了个大反转。 长安也没想到,关键时刻严臻竟会像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一样出现在这里帮她。 不仅请来了处理事故的警官,还把那黑心矿主也带来了。 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做起来非常难,这十几个小时,他肯定一眼没眨,尽为她的事奔波了。 灯亮了。 看到严臻眼底的血丝和黑眼圈,她鼻尖泛酸,心情复杂地望着他。 他冲她眨眨眼,用眼神暗示她别大意,接下来,还有仗要打呢。 她轻轻颔首。 果然,在沉寂了一阵后,乔恩斯又开始对她发难,将矛头转移,指向之前那份检测报告,指责她以次充好,弄虚作假。 长安低下头,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拿出袋子里打印好的资料,亲自发给布瓦力等人。 “我承认,k20base料中破碎料的材质的确不合格,但是这批石料却是我和桑切斯去首都磨了一个周,硬是从别的工地项目上抢来的石料。我不用多说,你们也清楚,料源紧张是一直困扰as63项目的难题,布瓦力先生,这点您应该深有体会。”长安看着布瓦力。 布瓦力点点头,“抱歉,没能给你们提供合同中所列举的施工资源。” 索洛托实在是太穷了,资源也匮乏,当初征地保证石料供应就颇费了一番周折。 “我们的工程师为了减少损失,采取中国的施工方法,也就是把破碎料与天然料混合的级配方式进行施工,这个优化方案经过反复论证,有很多成功先例,大家可以看看我发给你们的资料,这些优质工程,都曾用过这个优化方案,截至目前,这些公路没有一例因为破碎料材质不合格而出现质量事故。我说这些并不是为我们辩解,毕竟国内标准和非洲会有不同,而且不征求布瓦力先生、索布里先生同意就按照优化方案进行base施工,是我们的错,但我想恳请专家组能够尊重事实,尊重科学,最大程度地还原事实真相。”长安说完,轻轻呼出堵在胸口的浊气。 此刻,她头脑清醒,心情也变得极为平静。因为她已拼尽全力,无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做到坦然接受,没有遗憾。 第三百零八章 对她好点 三天后,专家组在宽查市会议厅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调查结果。 “经查,as63公路k20+300道路裂缝事故是由于超载超限货车压断车轴导致车祸并压毁路面所致,而非施工质量原因。as63项目自开工以来,严把质量关,不断优化技术方案,提高设备利用率,合理配置资源……” “现在我宣布,as63项目恢复施工!” “耶!我们赢了!” “噢!!噢噢!!” 营地内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不同肤色的员工紧紧拥抱在一起,长安又一次被激动雀跃的员工抛向空中。 看着脸被吓得灰白一个劲儿求饶的长安,雷河南不禁扑哧一笑,低头揉了揉泛酸的鼻子。 肩膀一沉,他愕然转头,却看到神采奕奕的严臻正微笑望着他。 严臻拍拍雷河南的肩膊,走到他身边,站定,和雷河南一样,眉目舒展地望着那个狼狈又可爱的女人。 “对她好点。”雷河南忽然蹦了一句。 严臻瞥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 “我怕你忘了,你之前不就……”雷河南收口,胡乱摆摆手,说:“抱歉,我胡言乱语。但你记着千万别给我留机会,再有下次……” “不会。”严臻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死心吧。” 雷河南愣了一阵儿,之后他摸着鼻子悻悻说:“最好这样,不然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严臻笑了笑。 “这次的事,谢谢你啊。”雷河南别别扭扭地撞了严臻一下。 “我帮我老婆,又没忙你,你别自作多情。”严臻斜了他一眼。 雷河南被呛得一阵脸红,可想了想,却扑哧笑了,他叹了口气说:“反正这次我欠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好让我赶紧还了债,能安心睡觉。” 严臻想了想,“还真有……” 雷河南呆了呆,真有! 这严排长还真不跟他客气。 “那你说呗。” 严臻挠挠鼻尖,朝周围看了看,指着一处僻静的地方,“去那边,去那边说。” “搞啥啊,神神秘秘的,就在这儿说呗。哎,哎哎!你等等我!”看严臻已经抬脚走了,他赶紧跟了上去…… 上海。 淅淅沥沥的冬雨下个不停,小天才幼儿园外挤满了前来接孩子的家长。 放眼望去,各色雨伞下,大多是祖父母或是外祖父母辈的老年人。 廖荇翊开车在幼儿园附近兜了几个来回没能找到停车位。一看开园时间就要到了,他不禁急得砸了下方向盘。 “嘟嘟!” 车前方的一对儿老夫妻被刺耳的喇叭声吓了一跳,老人伸出食指指着车里的廖荇翊,神色不愉地说着什么。 他降下车窗,探头出去,态度恭谨地说了声对不起。 老夫妻虽然不高兴,可还是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们没事,然后手牵手走了。 雨下得挺大,这露头的功夫头脸就湿了,他赶紧缩回脖子,用手拨了拨头发上的雨水,郁闷地牢骚说:“早知道不开车了。” 今天是女儿茜茜四周岁生日,他特意请了半天假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便装来幼儿园接女儿庆祝。往年女儿过生日,都是马晶的父母定好饭店,他去露露面就行了,可今年,他却想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亲自为女儿操持一场生日会。 饭店是一个月前定的儿童主题餐厅,为了能定到包间,他甚至拉下脸去找他的病号帮忙,餐厅地点他几天前用微信发给马晶了,他发消息说他会来接茜茜,然后带她去餐厅。 马晶过了一天才回复他,内容只有一个字,好。 其实没离婚前他们也不像别的夫妻那样整天黏在一起,两人虽说在同一间医院工作,可工作性质特殊,各自忙各自的,几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离婚后就更不用说了,真想在医院躲什么人,一年都见不上一次。 但是不久前,他无意中听急诊中心的护士八卦说马晶医生有男朋友了。这个神秘男士虽然长得不如廖医生英俊,但也是风度翩翩,对马医生尤其体贴,值夜班送饭、下班充当车夫,随叫随到,看来是好事将近。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些八卦后他就像是中邪了一样,干什么事都不顺,脾气也暴躁得要命。中心的护士见了他躲着走,直到有天,他在医院门口见到八卦中的两个人。 那也是个雨天,雾蒙蒙的大门外面,一个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打着伞,面带微笑地走向路边的马晶。 他看到马晶也在笑,温婉愉悦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哪怕是新婚甜蜜的那段时期,他也从未在马晶的脸上看到过这样自然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一刻,他的心里涌上一阵复杂难言的滋味儿,嘴里发苦,连呼出的气儿都似乎夹杂着火星。 回到急诊中心也不消停。一对儿来看病的情侣吵架,闹得诊室乌烟瘴气。他被强迫着听了几句,原来是男方怀疑女方喜欢别人,当众斥责女友行为失检,女方呜呜咽咽地骂男方嫉妒、小心眼儿,根本没影儿的事就跟这儿闹,男方心软了,抱着女方哄劝,承认是他嫉妒心在作祟,可谁让他太爱她了,见到别人同她说话,他就受不了。 听着听着,廖荇翊坐不住了。冷汗蹭蹭朝外冒,不一会儿,整片脊背就湿了。 这小伙子说的不就是他嘛。 这些日子来他所表现出来的失常行为,也都在这对儿斗气的小情侣身上找到答案。 他哪里是疲累引起的情绪紊乱呢,这明摆着就是嫉妒嘛,他听说马晶有了男朋友嫉妒,亲眼见到了更嫉妒,而且还有个认知更令他感到心惊,那就是他还在爱着马晶,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撒在心里的一蓬草籽,遇见合适的环境就疯狂生长起来。 “嘟嘟!” 车后传来几声刺耳的喇叭声。 廖荇翊回过神,朝后面望了望,车玻璃上挂满雨水,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影子。 他踩下油门,慢慢朝前开。 右前方有辆车驶离,他心中暗喜,正要把车子靠过去,谁知车后喇叭声狂响,而且越来越嚣张,他闭了闭眼睛,猛地踩下刹车,拉开车门,朝后面那辆黑色奥迪走了过去。 “咣咣咣!”他用力敲敲车门。 没过几秒,贴着黑色太阳膜的车玻璃降下去,“对不起啊,我们急着接孩子,这车位能不能让给我们。” 廖荇翊低头一看,不禁愣了愣。 驾驶位上这个梳着三七分头的中年男人,不正是马晶那个‘男朋友’吗,他朝后退了一步,微微弯腰,朝坐在副驾驶的女人看过去,然后嗤一声笑了。 他拨弄着已经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冷笑说:“不让!” 第三百零九章 小天才幼儿园 就在廖荇翊和马晶的男朋友为了停车位扯皮的时候,幼儿园里也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中三班在集合站队的时候,一个叫廖茜茜的女生被几个顽皮打闹的男生撞倒了,可能是谁不小心撞到她的鼻子,一时间血流不止,廖茜茜被吓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啊——流血了!” “陈子豪,赵家瑞,又是你们!说,今天闯几回祸了!你们给我过来!”年轻的女老师指着两个调皮捣蛋的男生,气得声调都变了。 “茜茜,乖,不哭啊,老师给你止血。”另一名女老师安慰受伤的廖茜茜。 狭窄的走廊乱做一团,尖叫声、哭声、训斥声此起彼伏,比节假日的农贸市场还要热闹。 “李老师,时间来不及了,你先带孩子们下去吧。”正在哄慰廖茜茜的女老师从走廊的窗口看了看幼儿团门外乌央乌央的家长大军,拉住一旁还在训斥闯祸男生的老师。 “可我应付不来啊。”李老师露出为难的神色。 小天才幼儿园是一家私立幼儿园,为了保证学生安全,幼儿园要求家长接学生的时候等在幼儿园门口,老师一个班一个班把孩子带出去,门口摆放一个接送表,家长签字后,才能将孩子接走。 中三班一共36名学生,她一个人要照看学生还要和家长对接,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 “那怎么办啊,去晚了园长又要批评了,可茜茜……”老师看着用棉花堵住鼻孔,兀自还在委屈抽泣的廖茜茜,她蹲下来,双手扶着女孩儿的手臂,柔声商量说:“茜茜,老师先把同学们送下去,你回教室,老师待会儿把你家长带班里好吗?” “不要……呜呜……”廖茜茜紧紧抱着老师的脖子。 “丁老师,中二班老师叫了!”李老师焦急地催促道。 丁老师正在为难,这时身旁响起一道稚嫩却又悦耳的声音:“丁老师,我可以照顾她。” 丁老师愣住了,就连怀里的廖茜茜也止住哭声,转过头,看着说话的男生。 长凌。 中三班乃至全园的骄傲,此刻正一本正经地说,他来照顾廖茜茜。 “你……行吗?”丁老师犹豫。 长凌拍拍穿着蓝色校服的胸膛,“你放心吧,我在家的时候还照顾过我妈妈呢。” 丁老师赶紧看着廖茜茜问:“茜茜,让长凌照顾你好吗?老师一会儿就把你们的家长带过来。” 廖茜茜看看老师,又看看神气十足的长凌,她缓缓点头,“好……” 丁老师松了口气,她把廖茜茜的小手交给长凌,“长凌,茜茜就交给你了,你带她回教室看书吧。” 长凌点点头,拉着廖茜茜的手,朝教室走去。 过了一会儿,教室里响起长凌小大人似的声音,“哎呀,你别哭了,我严叔叔胳膊掉块肉都没哭,你们女生真是麻烦!” 廖茜茜抽抽噎噎地问:“谁是严……严叔叔……” 长凌挑挑眉,搬了个凳子坐下,又伸手一拽,把廖茜茜也拽的坐下来。 “严叔叔嘛,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的偶像,他可厉害了!我告诉你,我严叔叔是一名维和军人,维和军人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你肯定不知道,跟你说也是白说。”长凌小朋友摆摆手,摆出一副不愿意多讲的模样。 “我……我也有一个严……严叔叔……他也……也很厉害……他在非洲……我爸爸……爸爸说……他在保卫……保卫世界和平……”廖茜茜抽抽噎噎地说。 长凌愣了愣,瞪大眼睛问:“我的严叔叔也在非洲!” 廖茜茜眨眨漂亮的眼睛,“对哦,我的严叔叔也在。” 长凌警觉地看着她,“你的严叔叔肯定不是我的严叔叔。”说完,他小声嘟哝说:“我的严叔叔更厉害呢。” 廖茜茜听到了,扁扁嘴,又要哭了。 长凌赶紧拍着她的肩膀,哄着她:“你别哭啊,廖茜茜!你怎么那么能哭啊!” 廖茜茜低头抹眼泪,却看到粉色纱裙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啊……呜呜……我的裙子……裙子……” 她委屈地指着裙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今天……今天生日……这是我妈妈送我……我的……” 长凌张大嘴,指着廖茜茜:“你过生日啊!” “呜呜……” 看着可怜兮兮的廖茜茜,长凌觉得头很大,他很同情廖茜茜,因为生日遇到这种事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想把衣服弄干净?”长凌凑过去问。 廖茜茜点点头。 长凌托腮沉思片刻,眼睛赫然一亮,他拉起廖茜茜的手,“我知道怎么办了,廖茜茜,你跟我来。” 严臻叔叔教过他血渍要用冷水洗,因为他曾经很担心严叔叔沾了血的军装要丢掉还是继续穿的问题。 “老师,茜茜她只是鼻子出血了,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马晶边走边询问女儿的情况。 “没有,茜茜妈妈,我保证没有。”丁老师笑了笑,朝马晶身边的中年男士说:“很抱歉,这次的事是我们看管不周,还请你和茜茜爸爸多多原谅。” “哦。”中年男士愣了愣,“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丁老师,你认错人了,我才是廖茜茜的爸爸。”廖荇翊从马晶和中年男人中间硬挤过去,自报家门说。 丁老师的脚步猛地打了个顿儿,她尴尬地看看周围神色各异的几个人,嗫嚅着说:“对不起啊,我没看清楚就……” 廖荇翊摆摆手,面沉如铁地说:“打我女儿的家长呢?是他吗?” 他朝走在最后的男人指了指。 那个男人恰好抬起头,也在看他。 廖荇翊怔住了。 这个人…… “啊,不是,他不是!他是咱们班长凌同学的家长。长凌同学留下来照顾茜茜,我才把长凌爸爸带过来接孩子。”丁老师赶紧解释。 长凌? 姓长? 不会这么巧吧。 廖荇翊猛地停下脚步,指着走在最后的男人,“你……” 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丁老师以为廖荇翊不相信她的话,焦急地说:“茜茜爸爸,闯祸孩子的家长我已经批评教育过了,这位真不是,他是……” “长宁,长凌的爸爸。”斯文俊秀的男子主动伸出手,向廖荇翊介绍自己。 廖荇翊黑眸一亮,扯了下嘴角,“幸会。廖荇翊。” 两人握手。 “长安是你……” “你认识长安……”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异口同声问道。 第三百一十章 新闻联播 廖茜茜的生日会,因为有了同班小朋友长凌和他父亲的加入,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你说你家这小子咋这么聪明呢,居然连冷水能洗掉血渍都知道!”廖荇翊一边同长宁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睃了睃对面的马晶。 马晶正把切好的蛋糕用一次性餐具盛了递给女儿和长凌。 她侧着身,面带微笑的同小朋友说话,许是低头的缘故,蓄起的长发从肩膀滑下来,垂在脸侧,乌黑的发梢随着说话的频率微微摆动,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一时间竟看得痴了,连长宁接下来说了句什么也没听清。 长宁看着神色怔忡的廖荇翊,又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正在和小朋友说话的茜茜妈妈,然后神色了然地靠向椅背。 “谢谢阿姨。”长凌接过表层满是水果奶油的蛋糕,圆圆的大眼睛顿时眯成一道缝,他咽了一大口口水,接着把蛋糕递给廖茜茜,“廖茜茜,你先吃吧。” “不用,长凌,这儿还有呢,你快吃吧,不用让茜茜。”马晶赶紧把另一份蛋糕递给女儿。 “谢谢阿姨。”长凌礼貌致谢,又对廖茜茜说了句祝你生日快乐,然后才低头吃蛋糕。 “不客气。”马晶摸摸长凌黑亮的寸头,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心想,真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而且说不上来,这个叫长凌的孩子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怪怪的,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才转开视线,朝对面的望了过去。 没想到廖荇翊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她的心猛地颤了颤。 廖荇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藏着千言万语,眼底的光芒一闪一闪,像是正在同她说话。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他的注视。 接着她就听到长凌爸爸在说:“不是我教的,是我姐夫……哦,是严臻教他的。” 听到严臻的名字,马晶的心里猛地打了个突,她盯着正在和女儿叽叽咕咕交流蛋糕味道的长凌,看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可似乎觉得脑子里的念头过于荒唐,她甩甩头,一笑而过。 怎么可能呢。 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觉,不然怎么会冒出严臻才是长凌父亲的念头。 不可能,不可能,人家的爸爸好端端的在对面坐着,怎么可能和严臻扯上关系。 就在马晶胡思乱想的时候,廖茜茜凑到长凌耳边,“我们去看动画片吧。” 长凌点头,“好吧。” 他们早就吃饱了,大人们在说话,他们守着饭桌好无聊的。 得到马晶同意后,两个小朋友手牵手走到餐厅内的多媒体区,服务员帮他们打开电视,然后把遥控器递给长凌,“小朋友,你自己选台吧。” “谢谢姐姐。”长凌说。 女服务员乐得直笑,送给他们一盘切好的新鲜水果。 大人们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长宁拱拱手,笑道:“惭愧,惭愧啊。” 廖茜茜要看动画片,长凌给她找动画频道,可按了几下遥控器,电视画面里忽然蹦出来画面。 “11月17日,工程索洛托as63公路项目63.8公里沥青路面提前全线贯通;12月16日,工程顺利竣工移交,提前三个月完成历史使命,并创下海外施工多项纪录。回首3年的建设历程,无论是经历战乱的挫折,还是后期的攻坚战,全体员工在异国他乡,克服了气候恶劣,资源匮乏及疾病威胁、安全问题等诸多困难,为索洛托共和国的公路建设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用实际行动书写了勇于拼搏的精神。在索洛托,记者采访了as63项目负责人长安……” “姑姑!姑姑!快看,这是我姑姑!”长凌兴奋地指着电视叫道。 原本正在聊天的大人们呼啦啦围了上来。 电视屏幕里的长安穿着蓝色工装戴着绛红色的安全帽,正对着镜头表情严肃地回答记者提问。 长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小脸泛起骄傲自豪的神色。 廖茜茜看着看着忽然扯扯爸爸的衣角,仰起头说:“爸爸,爸爸,她是上次跟你说话的阿姨。” 马晶和长宁同时看他,他摸摸鼻子,解释说:“上个月长安忽然加我微信,后来我们用视频聊天的时候,茜茜看到了……” 原来如此。 马晶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句我去卫生间,就转身走了出去。 廖荇翊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不防肩膀被人猛推一把,“还不快去!” 转头一看竟是面带笑意的长宁。 他愣了愣,点点头,“麻烦你照顾两个小的。” 长宁比了个ok的手势,廖荇翊笑了笑,大步走了。 马晶从卫生间出来,还在讲电话,“嗯,很快就结束了。不用,你不用过来,门口就有的士,很方便的。今天的事很抱歉,让你……” 手机忽然被人从身后抢了去,她骇然转头,却看到神色不愉的廖荇翊正拿着她的手机,语气冰冷地说:“我会送她回去,不用你操心。”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扔还给马晶。 差点没接住,马晶狼狈地跳了跳,站稳,而后狠狠瞪了廖荇翊一眼,绕过他就走。 没想到他竟箍住她的手腕,把她强带至二楼楼梯处的休息区,然后才松开她。 “我们谈谈。”他说。 马晶隐忍地吸了口气,点点头,“好,谈吧,你说,我听着。”她又低头看看表,“不过你快点,我九点还要回医院。” “你能不能对我有点耐性,我到底是茜茜的爸爸……”廖荇翊还没说完就被马晶打断:“你还知道你是茜茜的爸爸!这么多年了,你有主动去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吗!” “那他就能吗?那个油腻腻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居然还要他做茜茜的继父!我告诉你马晶,只要有我在,这事连门都没有!”廖荇翊怒道。 马晶气急冷笑,她摇摇头,大声斥道:“你……混蛋!” 她转身想走,却被廖荇翊从身后扑上来抱住了。 “我们复婚吧。” 她身子一僵,“你要是为了茜茜……” “不!不只是为了茜茜,还为了我,我爱你,马晶。我一直都爱你……” 第三百一十一章 当年的事 饭店走廊上传来一声门响,之后是高高低低的说话声,有人从附近经过,声音顿时小了。 马晶面皮发烫地挣脱廖荇翊的怀抱,走到休息区,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 廖荇翊跟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马晶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匀了口气,说:“离婚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你恨我,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你今天却又说这些话,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当年给长安做手术那件事,就像横在她婚姻里的一道鸿沟,她在沟的一边,廖荇翊在另一边,她多少次试图跨过这道鸿沟主动去接近他,可每每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他却毫不留情的把她从沟边推下去。 终于有一天,她爬不动了,他也累了。于是在一次不知所谓的争吵过后,他一脸疲惫地说:“马晶,我们离婚吧。” 她当时愣了有几分钟,才浑身发颤地问:“还是因为手术那件事,对吗?为了给你的好兄弟一个交待,给你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你选择放弃我,跟我这个坏女人划清界限,是吗?” 他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但过分挺直的脊背又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他像以往一样,等着她歇斯底里一通大闹。 可她没有,她太累了。 或许以前吵架的时候她还会为自己争辩几句,说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婉枫,但这次她连一个字都不想提,哪怕事实真相并非他认定的那样,她也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去挽留他了。 她被摔怕了,被他一次次从陡峭的沟边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无地自容的滋味儿,她真的尝够了。 就当是对她的惩罚吧,人做错事总要承担后果,谁也不能例外。 她面色惨白的向后退了几步,扯了扯嘴角对他说:“好,我同意离婚,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茜茜归我抚养。” 她记得很清楚,当她提出要求之后,一直低头沉默的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她那眼神简直能把人杀死,但她死犟着不肯认输,直到他松口说好,她才回屋收拾行李。 他追进来,说他搬走,房子留给她和女儿,存款也留给她,他净身出户。 她当时在气头上,指着大门让他滚,他就真的走了,后来他们瞒着双方老人悄悄离了婚,直到女儿两岁时才各自通知父母,从此以后,廖荇翊彻彻底底地走出她的生活,与她相隔在世界的两端,再也没有交集。 反而和前小姑子廖婉枫走得近了,不知是不是同她哥哥一样心怀愧疚,她除了一直在廖荇翊面前为她这个前嫂嫂鸣不平,还隔三差五地跑来家里看茜茜,有时候玩的晚了,就跟她挤一床,非要留在家里睡。 她也由着她了。 就把婉枫当成她早夭的亲妹妹看待,因为从见到婉枫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与她血脉相连的妹妹回来了。所以这些年来,她为了婉枫,不知道做过多少让廖荇翊头疼的事儿。 婉枫记着她的好,就算是她和廖荇翊离婚了,可婉枫对她却比亲人还亲。 婉枫一直叫她嫂子,无论她说多少次,她都不肯改口。她固执地认定她和廖荇翊还能复合,她还会成为她的嫂子。 拗不过她,只好由她胡来,可这丫头却当起两边的使者,不时把对方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她和廖荇翊,所以,即使有意在医院范围内避开廖荇翊,可她仍旧知道他工作生活中的大事小情,就连哪个护士或者患者向他表示好感,她都会从婉枫的口中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她不知道廖荇翊是否和她一样,每每听到那些八卦之后就会心烦意乱的睡不着觉。有一次,她急诊手术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虽然累得连呼吸都觉得麻烦,可还是把自己灌醉了,给远在非洲的婉枫打电话倾诉她的忧愁和烦恼。 第二天清醒后,她看着三小时五十分的通话记录,不禁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不苟言笑,一天除了和病号交流病情之外,绝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她吗?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些什么,但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昨晚和婉枫聊天的时候肯定有提到过廖荇翊,而且不止一次。 她咬着手指头给婉枫发了条微信,问她昨晚说了些什么。 婉枫很快回复:嫂子,你真的不用再强调了,我知道你很爱我哥,很爱,很爱他。 她的脸腾地红了,正要关掉手机,婉枫却发来一个灿烂的笑脸,并附上一句话:“加油,嫂子!把我哥追回来!”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字迹,她不禁苦笑。 追回来? 谈何容易。 现在就算是他有这个心,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了。真挺傻的,像个青涩的小姑娘似的全心全意付出,恨不能把所有能给的不能给的都送给他,可到头来,他给予她的,却是当头一棒。 他当年主动提出离婚,吵吵着恨她,永远都不原谅她,现在怎么又变了,他说不是为了茜茜,说爱她,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他以为这还是以前呢,她还是那个把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傻女人! 她想,或许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在交友方面,他素来小气没肚量,可能是徐思秦的出现让他觉得不舒服了,毕竟,这是她离婚后第一个正式交往的男友,他见到了肯定又犯毛病了。 只是他太过分了,竟然不尊重她的感受当众办她难堪,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 见廖荇翊不说话,她忍不住扬起声调,叱问他:“你说话啊,平常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了,后悔你刚才说的……” “没有后悔!我再说一万遍,也还是那句话,我爱你,晶晶,我一直都爱你。”廖荇翊目光坚定地看着马晶。 马晶的脸红彤彤的,不知是害羞还是被气的,她呼哧哧喘了几口粗气,瞪着廖荇翊,说:“抱歉,廖医生,我不爱你。” “你说谎。”他看着她。 她愣了下,唰一下站起来,“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废话,我带茜茜回去了。” “晶晶!”廖荇翊一把箍住马晶的手腕,腕子又细又凉,他抿了抿嘴唇,说:“长安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上相 又到了林贝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湛蓝无垠的天空连着远处碧绿平坦的草原,巍峨耸立的坎贝山下成群的斑马在追逐嬉闹,一阵微风拂来,空气里透出淡雅的花香,带着丝丝清甜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阳光温柔而又旖旎地照在公路旁刻有njia ya amani(和平之路)的木牌上,木质原有的色彩被晕染成暖暖的橙色,它静静地伫立在路旁,像个尽职尽责的卫士一样守护着这条充满希望的公路。 长安拉着严臻走到牌子前面,指着上面的字迹念:“njia ya amani,和平之路,我没念错吧?” 严臻微笑,“发音标准,译文也正确。” 她得意地扬扬眉。 严臻指了指长安,“除了嗓子哑,没毛病。” 长安按着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解释说:“我这还算好的,你是没见小孔他们,每次练完歌,嗓子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庆祝改革开放40年,央视预备推出大型mv《我和我的祖国》,中国龙建集团as63公路项目有幸被节目组选中,要录制一段歌唱视频。接到拍摄任务后,项目部从上到下高度重视,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加班加点练习,就是为了能够展现出中国龙建集团良好的社会形象。 虽然大家不是专业歌手,而且身在万里之外的非洲施工现场,再加上排练时间紧,任务重,长安一度担心员工们会坚持不下来,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排练结果远超预期。 “那上午的录制还顺利吗?”严臻拍抚着她的脊背,关切地问。 “当然!一遍过,顺利着呢!导演夸我们比专业合唱团唱得还好。我也是第一次在大合唱的时候激动地流泪,很多人和我一样,唱着唱着就情不自禁的哭了。那一刻,泪水代表的不是难过,而是喜悦和骄傲,大家为自己是一名中国人而感到无比的自豪。”长安动情地说道。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严臻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吟唱着这首经典悠扬大气的歌曲。 “你知道吗?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也经常会听,会唱这首歌,可是在国外,在我们辛勤工作的施工现场唱起这首歌的感觉,真的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好像有一股劲儿把我们连起来,大家的心贴得更紧、更近了。”长安说。 “这就是祖国的魅力!它就像是一个圆心,我们是外圆上的一个点,无论我们身在何方,每个人都怀揣着一颗不变的赤子之心,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祖国,期盼它和平昌盛。”严臻说。 长安的眼眶湿润了,她依偎着严臻,静静地望着远处巍峨起伏的坎贝山,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俊朗英武的严臻,说:“我忽然有了个想法。” “说说看。”严臻看着她。 长安看着营地的方向说:“我想恳求王总,把营地改建成一所学校。孩子才是一个国家的未来,而让孩子走出这个地方的途径,除了我们修的公路,还有一条路,就是教育之路。” 严臻定定地看着她几秒,而后,赞许地摸摸她的脑袋,“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是教育需要投入,不是只给他们提供一个场所就可以了。” 长安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跟你商量,我想把师父留给我的房子卖掉,以他老人家的名义设立一个教育基金,专门用来资助当地贫困儿童入学。” 严臻没说话,她以为他不赞同,就解释说:“师父选择长眠在坎贝山,除了陪伴他的爱人,他还想回报给予他帮助和友谊的当地居民。我看过他留下的日记,临终前,他曾有过捐建小学的想法。” 严臻轻轻哼了声,“你怕我不同意吗?” 长安看着他,“你同意吗?” 严臻伸手弹了她一个脑嘣,看她呲牙皱眉,他才爽朗地笑了,“我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再说了,房子属于你,你愿意怎么做都行,不用顾虑我。我要的是你的人,又不是房子。” 长安笑着说:“我看你不说话,以为你不同意。毕竟师父的房子……也挺值钱的。” “好哇,你就这么损我呢,是吧。”他捏着她的脸颊,拧了一把,“我刚才在想,我们要不要以豆豆的名义资助一个孩子。” 长安揉着脸,眼中却露出惊喜的神色,“好啊,我同意!” “那资助……”严臻眼神带笑地看她,她也回望着严臻。 片刻后,两人同时说。 “阿米!” “阿米!” “心有灵犀啊!” “哈哈哈哈……”长安和严臻相视而笑。 严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长安说:“我给你拍张照,留个纪念。” “不照了吧,我挺不上相的。”长安摆手想拒绝,却被严臻推到木牌旁边,“谁说你不上相!以后谁敢乱说话,你就用这张照片堵他嘴去!” 长安瞪了他一眼,朝下拽了拽衣服,又把碎头发别在耳后,她揉揉僵硬的面颊,抿抿嘴唇,“可以了吗?” “离牌子近点。”严臻举起手朝一边摆了摆。 长安把手搭在牌子上,又觉得不妥,拿下来,又慢慢放上去,她抬起头,看向严臻。 严臻半弯着腰,端着手机,看着取景框的长安。 他侧过身,用拳头压着嘴唇,隐忍地笑了几声,然后说:“哎哎,你别那么严肃好不好,这是照相又不是上刑场,你怎么紧张成那样。” “我不拍了。”长安脸一沉,抬脚就要走。 严臻赶紧拽住她,“生气了?别生气啊,我说着玩呢。” 长安挣了挣没挣脱,“那你刚才还笑。” “我那是一时没忍住,我错了,长安同志,我郑重向你道歉,我错了。我要是再笑你,你就,就罚我三天见不到你!”严臻说。 长安偏头,看着严臻,“真的?” “真的。”严臻像个孩子似的,举起右手放在脸侧。 长安静静地看着他黧黑俊朗的脸庞和光彩熠熠的眼睛,片刻后,她拉下他的手,语气怅然地说:“你会后悔的。” 严臻目光一闪,低下头,看着她问:“什么意思?” 第三百一十三章 授勋仪式 长安没说话,而是主动靠过去,搂住严臻的腰。 本以为要费点劲儿才能够到手指,却没想到双手轻易的在他腰后就打了个结。 他居然瘦成这样了。 一个月前后两次感染疟疾,中间没有间隔,就算是铁打的军人,也熬不过病痛的折磨啊。 可能是怕她发现,他今天过来的时候特意穿了一件大号的军装。 她忍不住收紧胳膊,鼻尖酸酸的地吸了口气,愧疚地说:“严臻,对不起。” “又说傻话。”他揉着她的脑袋。 “是我太不关心你了,你那么多天不来工地,我以为你真的去执行任务了,连电话都不打给你……你一定很难受,很失望,对不对,我除了工作,其余的事什么都做不好。连你病了都不知道……”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声音低哑地说。 “跟你没关系。是我不让石虎告诉你的,你后来知道了,不也第一时间来看我了。呵呵,你不会忘了吧,当时我们正在路上执勤,你开着车疯了似的冲过来,直接把巡逻车给逼停了!”严臻笑道。 长安扭了扭肩膀,“别说了。” 说起来还真难为情,当时情急所致,完全顾不得什么交规和纪律了。 一心只想看到他,看到活生生的他站在她面前,说长安,我没事了,她才有力气呼吸,才有力气活下去。 严臻笑了,他弯下腰,刮了刮她的鼻子,又把她按在胸口,喟叹说:“你个健忘的老太太,忘了我说过的话吗,对我,永远不用说对不起。” “严臻……” “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是再让我知道你病了还去工作,那我……我就不嫁给你!”长安语气哽咽地威胁说。 “我错了!以后听你的,都听你的啊!哎呦,让我看看,你这是哭鼻子了?”他勾着头要看,长安却缩在他的怀里,不肯露脸。 “好了,不哭了啊,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他拍拍她的后脑勺,安抚着情绪激动的长安。 过了片刻,等长安平静下来,他才问:“那你现在能说了吧,什么叫我别后悔?” 她面色一变,抓着他的衣角说:“我,我们周一就要走了。”她说完就觉得箍着她脑袋的大手向下沉了沉。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这么快?不是说下周末才回国吗?怎么提前了?”他讶然问道。 “集团安排专机来接我们,时间提前了。”她也是下午才接到通知。 他轻轻哦了声。 “后天举行授勋仪式。”长安看着他,“你能来观礼吗?” 索洛托国家公路局为了感谢中国龙建集团为国家所做出的突出贡献,将为as63公路项目的50位中国员工颁发国家建设奖章。项目负责人长安将获得由国家公路局局长亲自颁发的国家金质奖章。 严臻得知这一消息,愣了几秒,忽然弯腰把她抱起来,飞快转圈。 “哎!放我下来!晕!严臻!!”长安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吓得花容失色。 严臻哈哈大笑,轻轻将她放下,“原来你还怕转圈啊。” “你讨厌!”她真的头晕,扶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骂了一句。 他那双黑亮的眼里溢满骄傲的神采,他用力揉着长安的脑袋,由衷地夸赞说。“厉害了,我的长安。” “哎,我的头发!你别瞎揉,我待会儿还得排练呢。”长安护着脑袋,狼狈的朝一边躲。 严臻却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路牌旁边,“拍完照片就送你回去。” “还照啊。”长安苦着脸说。 “当然要照。你就笑笑,笑一笑就行了。”严臻朝后退,举起手机,“对了,这张照片可是豆豆要的,拍完了我就给他发过去。” 长安愣了愣,随即嘴角上翘,露出一抹特别灿烂的笑容。 “咔嚓!”美好的瞬间在手机屏幕上定格。 严臻把长安送回营地,目送她离开后,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 “是我,严臻,你在营地吗?在技能培训学校,好,你等我一下,我过去找你。”严臻收起手机,大步朝学校走了过去…… 很快,到了授勋仪式那天。 天空晴朗,艳阳高照,笔直而又平坦的‘和平之路’,成为仪式的主会场。 索洛托国家商贸部、公路局、中国驻索洛托大使,中国驻索洛托维和步兵营营长、as63项目工程各方代表,暨华人华侨200余人出席授勋仪式。 仪式上,中国龙建集团50名员工和as63项目经理长安分获‘国家建设奖章’、‘国家金质奖章’。 在潮水般的掌声里,长安带领团队向台下的嘉宾鞠躬致谢。 小何走到长安身后,低声提醒说:“经理,等下还有技能培训学校的毕业典礼,你要给合格学员颁发证书。” 长安朝台下已经站好队的黑人劳务望了望,点点头,“好。” 员工们还站在台子上兴奋地讨论着各自的勋章,赵铁头笑得只剩下一口大白牙,还拿着银质勋章放在嘴里像咬银元那么咬。小孔则像是得了金牌的运动员,把勋章举在脸侧,朝拍照的工友露出自豪的笑容。 三年了,大家在这条公路线上奋战了六个寒暑,终于换来现在的荣耀时刻。 那一张张熟悉得如同家人一样的笑脸,令她感觉无比的亲切和放松。 忽然,耳畔嗡嗡作响的声音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嘴巴微张,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长安顺着他们的目光朝台下一望,她也愣住了。 只见身着军装的严臻正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铁线莲,大步朝她走来。 她脸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手指蜷缩在手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军人。 严臻把花束递给她,“祝贺你。” “谢谢。”长安接过花。 严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的盒子,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钻戒。 小小的戒面,璀璨如昔。 “长安,你愿意嫁给我吗?”严臻深情地望着她说。 长安盯着眼前的钻戒,嘴唇却不住地抖动,“这个是……是……” “是。”严臻点头,确认她的猜测,“是之前的,我一直留着它。” 长安抿着嘴唇,眼睛一瞬间就红透了。 这时,站在严臻身后的工友们却齐声唱起歌来: “终于等到你, 能陪我走一程的人有多少, 愿意走完一生的更是寥寥, 是否刻骨铭心并没那么重要, 只想在平淡中体会爱的味道,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幸福来得好不容易, 才会让人更加珍惜……” “嫁给他!嫁给他!” “嫁给他!” 在现场一浪高过一浪的祝福声里,长安向严臻伸出手…… 到底没能参加接下来的毕业典礼,她觉得这样双目红肿的去面对那些可爱的非洲员工,对他们是一种不尊重的行为。 反正有雷河南就够了,他同严臻一起策划了这次别出心裁的求婚大戏,惹得她泪流不止,也该受点惩罚才是。 严臻把一方大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她接过去按在眼睛上,鼻音很重地说:“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样子让人,让人……” “没办法拒绝,是吗?”严臻拉起她戴着戒指的手,低头亲了亲,“只有把它物归原主,我才能安心留在这里,你懂吗?” 长安吸了吸鼻子,把手帕丢给他,“这下你放心啦。” 严臻露出笑容,“放心,可放……” “长安。”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了过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 “一二三,咔!” “再来一张,一二三,咔!” 技能培训学校的黑人学员们面带微笑举着毕业证书在台上拍照,这些曾经贫困潦倒的当地人通过学习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如今他们靠着一技之长轻轻松松就可以找到工作养家糊口,而一些女学员,更是摆脱了以前依附丈夫才能生存的状况。 这个积极而有意义的结果,却是长安他们在办学之初没有想到的。 仪式结束后,大家纷纷离开,台下的嘉宾席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把椅子横七竖八地杵在那里。 长安送走几位官员,又被桑切斯拉着依依不舍地话别,这个热心肠的非洲小伙子,按照当地人的风俗特色,围着她又唱又跳,最后紧紧拥抱她。 “哦,安,我可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桑切斯。以后有假期就到中国来玩,我在上海等你。”长安拍拍桑切斯的脊背。 桑切斯直起腰,目光留恋地说:“那就说好了,我一定会去的。” “就怕你不来。”长安笑了笑,指着远处一位身材颀长挺拔的男士说:“我那边来了个朋友,就不跟你多说了。” 桑切斯回头看了看立在嘉宾区的中国男人,朝长安眨眨眼,“那个帅哥是你的追求者吧?” 长安翻个白眼,“八卦!” 桑切斯居然听得懂八卦的含义,“我这顶多算是好奇,离八卦还远着呢。不过很可惜啊,帅哥来晚一步,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长安被桑切斯惋惜的语气逗笑了,“知道得还挺多。” “那当然了,我这‘中国通’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桑切斯得意地掀起眉毛,凑到长安身边,提醒说:“小心严排长吃醋哦,我看到他离开的时候,脸黑得像包,包……” “包你个头!快起开!”长安笑着推开桑切斯,朝远处等她的男人走了过去。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呀!你还送我花啊!”长安刚走过去,就看到对方把一束洁白雅致的满天星递了过来。 “你的大喜之日,不表示表示怎么能说得过去呢。”对方指着她手上的钻戒,冲她眨眨眼。 她接过花束,低头闻了闻,“谢谢你,子墨。” 温子墨。 是的,这人正是温子墨。 他到非洲出差,特意转机来看望她。 虽然刚才就品尝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惊喜大餐,可看着面前这位成熟斯文的英俊男士,她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算起来,他们也有很久很久没见面了。 没想到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温煦、英俊、气质卓然。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里最养眼的一道风景。 “这可是我第三次给你送花了,你终于肯收了。”温子墨笑巍巍地看着她。 第三次? 她记忆里好像只有一次。 见她神色茫然,温子墨捂着胸口,假装委屈地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上次给你送花,也正赶上严臻向你求婚,我功败垂成,只好黯然退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非洲来追你,却又撞上相同的一幕……长安,你说,命运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的运气,为什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他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比了比。 “死开!”长安用花束轻轻打了温子墨一下,嗔怪说:“别以为我离得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你那个小未婚妻姓谁名谁,从实招来!” 温子墨看装不下去了,就嗬嗬笑了起来,“好你个女魔头!本事还挺大,居然知道这么多。是宁宁告诉你的?” 长安摇摇头,俏皮地眨眨眼,“你猜?” 温子墨神情迷惑地想了想,说猜不着。 她就哧哧笑道:“是大江啊,你这个笨蛋!” 宋大江和梦璐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父母了,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去年夏天的时候,大江告诉她,温子墨被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儿缠上了,这次估计是跑不了了。没过多久,就听大江说他们订婚了。 “哦,是他啊。你们还一直联系着呢?”温子墨问。 “联系啊,我和璐璐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安说。 温子墨有片刻没有出声,他转开脸,望着前方平坦的公路,静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低声说:“是我疏忽了。” “你说什么?”长安没听清。 温子墨摇摇头,笑着把话题岔开,“我说,我真羡慕你们啊,你们的经历,都能拍部电视剧啦。” 就算是离婚也能重新走在一起,时间和空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人生的积累和历练,无论过程如何曲折跌宕,可happy ending的结局是必然的。 因为他们之间从不缺少爱,而爱情,正是绑在他们身上的红线,即使他们迷失方向,走丢了,走远了,可终归有一天,他们还会被这根爱情的红线指引着,不期而遇…… 他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但所幸,他也遇到了生命里重要的二分之一。可见,人生没有放下,就不会有美好的开始。缘分很奇妙,总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不期而至。 “这话你可别对严臻说,他会骄傲的。”长安笑着推推温子墨,“别说他了,你呢,你的未婚妻……” 温子墨拿出手机,递给长安,“打开。” 长安手指轻轻一滑,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 她呀地叫了声,忍不住赞叹说:“真漂亮。” 温子墨微笑说:“她叫韩涵。你别瞪眼,不是那个韩寒,是涵养的涵。她是上漂,搞艺术的,你别看她长得乖巧漂亮,其实啊,其实啊……” 提起那个古灵精怪的未婚妻,温子墨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其实她啊,是个特别能折腾事的人,能折腾,你懂吗,就是搅得别人生活一团乱,她却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热闹……” “这别人就是你吧。”长安笑道。 温子墨无奈地点头,“我是被她折磨惨喽……” “说明人家重视你呀,要是不喜欢你,她才懒得理你呢。”长安摆摆手。 温子墨愣了愣,指着长安,“她也是这么说,原话!” “哈哈哈……” “哈哈……”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严臻拿着几瓶矿泉水走了过来。 长安把温子墨的手机打开,让严臻看上面的人,“说她呢,子墨的未婚妻,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漂亮。” 严臻看看手机,又看看她,“的确,是比你漂亮。” “喂!”长安打了严臻一下。 严臻哈哈大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热烈地看着她说:“可你就算是个丑八怪,在我这儿,这里,也是唯一,知道不!” 严臻指着他的眼睛和胸口。 长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一旁的温子墨受不了开始起哄,“喂喂喂,你们再这样我就走了。” 严臻把水递给温子墨,顺势勾住他的肩膊,“别啊,你要这样走了,长安回头准得剥我的皮!” “她还是那么,那么……”温子墨瞅了瞅横眉竖眼的长安,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可不是嘛!在她面前我哪儿有地位啊,被她虐得可惨呢。走,兄弟,咱们去那边,哥好好给你掰扯掰扯她的‘恶行’,bbb……”严臻搂着温子墨,边说便回头冲着长安挤了挤眼睛。 兄弟?哥? 这人的脸皮可真厚! 长安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盛世长安(大结局) 温子墨要赶飞机,所以只停留了几个小时便告辞离开,对此长安感到非常遗憾和抱歉,温子墨大老远过来,别说盛情款待了,就连口热茶也没让客人喝到。 温子墨倒是一点不介意,他说他是看人,又不是来吃饭的,再说了,回上海后他们见面就方便了,到时他再好好宰她一顿。 长安刚笑着说没问题,一旁的严臻却起哄,说他有问题。 “哦,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们去吃独食儿,忍心吗?” “忍心!” “忍心!”温子墨和长安同时出声,两人愣了愣,随即相视大笑。 严臻摸着鼻子,斜着眼睛瞪着一对儿笑得只见牙不见眼的人儿,气哼哼地说:“狠心的人啊!” 于是,那两人笑得更大声了。 送走温子墨,长安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她抻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眼神晶亮地看着严臻说:“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严臻知她意有所指,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你早就该这样了。有些事搁在心里,时间久了就变成石头了,你早该把它们扔掉。” 长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脚尖一伸,踢走路上的小石子,然后抬头看他,“这样吗?” 严臻微笑,“对,就是这样。” 她笑了,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指着远处巍峨耸立的坎贝山,“我们去和师父告别吧。” 严臻点头,牵起她的手,朝美丽静谧的蝴蝶谷走去。 没想到易键璋的墓地被人打扫清理过了,干干净净的墓碑下方,放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谁来了?”严臻纳闷地问。 知道易老长眠于此的没几个人。 长安瞥了一眼花束,语气笃定地说:“雷公。” 严臻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但他没问长安是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他昨天问我镇子上有没有花店。”长安主动解释,“而且,上次他出事的时候,我跟他提起过师父的事。他很敬佩师父,觉得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援非建设英雄。” 雷河南说过他想来祭拜易老,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长安把采来的野花放在白菊旁边,拉着严臻在墓碑前站好,然后向墓碑的方向三鞠躬。 “师父,我明天就要走了,这次来除了向您辞行,还想告诉您一件事。您留给我的房产我让宁宁卖掉了,这笔款项将以您的名义申请成立键璋慈善基金,用来帮助当地失学儿童重返校园。另外,还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咱们公司决定把营地改建成学校了,您留给我的日记里曾经写到,您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有两件,一是没能早点来看您的爱人,二是想改善当地人落后的交通和教育状况,第一个遗憾您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了,第二个遗憾,就交给我吧,由我来替您完成心愿……”长安神情庄重的保证说。 严臻望着墓碑上‘献身负责鞠躬尽瘁’的墓志铭,心中涌起阵阵复杂的感受。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期,他误会长安是一个冷漠自私的人。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热情,她的人生信仰,就像易老不平凡的一生一样,把有限的知识投入到无限的人类发展中去,点亮自己,燃烧自己,努力把这个世界变得和平而又美好。 这和他弃笔从戎的初衷何其相似呢。 而已经过世的易老也在冥冥中护佑着他和长安,让他们在与祖国相隔万里的异国他乡再续前缘。 严臻抬起右手,向墓碑庄严敬礼,“易老,您安息吧。” 三月七日。 在蒙特里营区,举行了隆重的中国赴索洛托维和部队授勋仪式,数百名维和官兵全部荣获联合国‘和平荣誉’勋章。 联合国驻索洛托维和部队司令迈克少将、中国驻索洛托大使秦鹤山接见了石光明营长和优秀军人代表严臻。 迈克少将充分肯定了中国维和部队为索洛托和平发展做出的突出贡献,他说:“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履行和平使命,对当地实施医疗援助和慈善救助,我们以中国维和人员为荣,中国也理应为他们感到骄傲。” 授勋仪式结束后,即将踏上归程的维和官兵聚在营区内拍照留念,虽然在这个基地生活和工作的时间不算长,只有九个月,可这270天,却成为他们人生中最难忘,最值得骄傲的经历。 “噢噢!”基地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严臻回头看了看熟悉的战友,从兜里掏出手机,对准自己,来了张自拍。 打开微信,把照片发给长安,顺便问了她一句我帅不帅。 手机半天没有回音。 他刚打算收起,手机却滴滴响了一声。 他连忙打开微信,看到熟悉的头像旁边亮起小红点,他不禁露出微笑。 手指点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 他点开一看。 “噗!” 他用拳头压着嘴唇,抑制快要爆发的笑声。 照片的人是长安和豆豆。 不过两人都躺在被窝里,一个拿着手机自拍,一个窝在她的臂弯呼呼大睡。 照片里的背景是他们的家,曾经清冷寂寥的空间如今却是大变样。 乱得可以,但也窝心得厉害。 “滴滴!”手机又响了。 紧接着从屏幕上跳出来两行字,“昨晚我跟豆豆坦白了,你猜他怎么说?” 严臻的心咚的一跳,手指按着字母键盘,却迟迟打不出一个字。 豆豆。 会接受吗? “严臻?” 他回过神,打了个字,“在。” 等了片刻,屏幕上又跳出几行字,“豆豆说他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这小子,你说他是不是学你啊,这么有心眼,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可他跟我说,他想留在宁宁和薇薇的身边长大,他说如果他离开家,宁宁他们肯定会很伤心。” 严臻默了默,打字:“什么叫学我,请长女士解释一下。” 长安发过来一个傻笑的图片,又发来:“我错了。但我想了一夜。我决定尊重豆豆的意愿。” 严臻过了很久才回复,“周末回家,没得商量。”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红红的嘴唇。 严臻不禁莞尔,他又敲出一行字,“我想你们娘俩了。” “我也想你。后天去机场接你,豆豆也去!”长安回复。 “好。” 严臻收起手机,仰起脸,阖上眼睛,用心感受着非洲灿烂热情的阳光。 他未来的生活,也像这阳光一样,充满了乐趣和希望…… 翌日清晨。 即将踏上归程的严臻将一束芬芳耀眼的铁线莲放在象征着希望与友谊的‘和平之路’上面。 严臻望着笔直平坦的公路与原始自然的景色和谐共生的美好画面,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感慨。 世人谓我恋长安,惟愿盛世长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