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部系列》 一 来自贝拿勒斯的信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折木奉太郎: 寒暄省略。 我目前在贝拿勒斯(注)。日本人大多是这么称呼它吧,但感觉旧名「瓦拉纳西」的发音似乎更接近当地方言。 奉太郎,这个城市很神奇哦,简直是个葬礼之都,因为这里不停地举办葬礼,好像只要死在这里就进得了天国,有没有搞错啊?喔,听说是能脱离轮回,如成仙一般。在中国得经过长年修行才能超脱,不过在这里只要死了就成。 这么说来,中国人还真可怜。 虽然是迟来的祝贺,恭喜你考上高中。原来你要读的是神山啊,真没创意,不过也罢,总之恭喜你啦。 我这姐姐要给顺利考上高中的你一个建议。 加入古籍研究社吧。 古籍研究社在神高是深具传统的学艺类社团,而且,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它也是我待过的社团。 据说我们这个深具传统的古籍研究社已经连续三年没招到新进社员,现在社员人数挂零,如果今年还是没人加入就等同废社了。我身为古籍研究社的前社员,当然不乐见这种状况。 可是只要四月结束前招到新进社员就没问题了。奉太郎,去保护姐姐青春的舞台吧!去加入古籍研究社。即使只是挂名也没关系。 而且那也不是多糟糕的社团,在古籍研究社里度过的秋天真的很棒哦。 反正你也没有其他打算吧? 到了新德里,我再打电话回去。 折木供惠 笔 注:贝拿勒斯(benares),位于印度中北部的印度教圣城,旧名瓦拉纳西(varanasi)。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折木奉太郎: 寒暄省略。 我目前在贝拿勒斯(注)。日本人大多是这么称呼它吧,但感觉旧名「瓦拉纳西」的发音似乎更接近当地方言。 奉太郎,这个城市很神奇哦,简直是个葬礼之都,因为这里不停地举办葬礼,好像只要死在这里就进得了天国,有没有搞错啊?喔,听说是能脱离轮回,如成仙一般。在中国得经过长年修行才能超脱,不过在这里只要死了就成。 这么说来,中国人还真可怜。 虽然是迟来的祝贺,恭喜你考上高中。原来你要读的是神山啊,真没创意,不过也罢,总之恭喜你啦。 我这姐姐要给顺利考上高中的你一个建议。 加入古籍研究社吧。 古籍研究社在神高是深具传统的学艺类社团,而且,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它也是我待过的社团。 据说我们这个深具传统的古籍研究社已经连续三年没招到新进社员,现在社员人数挂零,如果今年还是没人加入就等同废社了。我身为古籍研究社的前社员,当然不乐见这种状况。 可是只要四月结束前招到新进社员就没问题了。奉太郎,去保护姐姐青春的舞台吧!去加入古籍研究社。即使只是挂名也没关系。 而且那也不是多糟糕的社团,在古籍研究社里度过的秋天真的很棒哦。 反正你也没有其他打算吧? 到了新德里,我再打电话回去。 折木供惠 笔 注:贝拿勒斯(benares),位于印度中北部的印度教圣城,旧名瓦拉纳西(varanasi)。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折木奉太郎: 寒暄省略。 我目前在贝拿勒斯(注)。日本人大多是这么称呼它吧,但感觉旧名「瓦拉纳西」的发音似乎更接近当地方言。 奉太郎,这个城市很神奇哦,简直是个葬礼之都,因为这里不停地举办葬礼,好像只要死在这里就进得了天国,有没有搞错啊?喔,听说是能脱离轮回,如成仙一般。在中国得经过长年修行才能超脱,不过在这里只要死了就成。 这么说来,中国人还真可怜。 虽然是迟来的祝贺,恭喜你考上高中。原来你要读的是神山啊,真没创意,不过也罢,总之恭喜你啦。 我这姐姐要给顺利考上高中的你一个建议。 加入古籍研究社吧。 古籍研究社在神高是深具传统的学艺类社团,而且,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它也是我待过的社团。 据说我们这个深具传统的古籍研究社已经连续三年没招到新进社员,现在社员人数挂零,如果今年还是没人加入就等同废社了。我身为古籍研究社的前社员,当然不乐见这种状况。 可是只要四月结束前招到新进社员就没问题了。奉太郎,去保护姐姐青春的舞台吧!去加入古籍研究社。即使只是挂名也没关系。 而且那也不是多糟糕的社团,在古籍研究社里度过的秋天真的很棒哦。 反正你也没有其他打算吧? 到了新德里,我再打电话回去。 折木供惠 笔 注:贝拿勒斯(benares),位于印度中北部的印度教圣城,旧名瓦拉纳西(varanasi)。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折木奉太郎: 寒暄省略。 我目前在贝拿勒斯(注)。日本人大多是这么称呼它吧,但感觉旧名「瓦拉纳西」的发音似乎更接近当地方言。 奉太郎,这个城市很神奇哦,简直是个葬礼之都,因为这里不停地举办葬礼,好像只要死在这里就进得了天国,有没有搞错啊?喔,听说是能脱离轮回,如成仙一般。在中国得经过长年修行才能超脱,不过在这里只要死了就成。 这么说来,中国人还真可怜。 虽然是迟来的祝贺,恭喜你考上高中。原来你要读的是神山啊,真没创意,不过也罢,总之恭喜你啦。 我这姐姐要给顺利考上高中的你一个建议。 加入古籍研究社吧。 古籍研究社在神高是深具传统的学艺类社团,而且,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它也是我待过的社团。 据说我们这个深具传统的古籍研究社已经连续三年没招到新进社员,现在社员人数挂零,如果今年还是没人加入就等同废社了。我身为古籍研究社的前社员,当然不乐见这种状况。 可是只要四月结束前招到新进社员就没问题了。奉太郎,去保护姐姐青春的舞台吧!去加入古籍研究社。即使只是挂名也没关系。 而且那也不是多糟糕的社团,在古籍研究社里度过的秋天真的很棒哦。 反正你也没有其他打算吧? 到了新德里,我再打电话回去。 折木供惠 笔 注:贝拿勒斯(benares),位于印度中北部的印度教圣城,旧名瓦拉纳西(varanasi)。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折木奉太郎: 寒暄省略。 我目前在贝拿勒斯(注)。日本人大多是这么称呼它吧,但感觉旧名「瓦拉纳西」的发音似乎更接近当地方言。 奉太郎,这个城市很神奇哦,简直是个葬礼之都,因为这里不停地举办葬礼,好像只要死在这里就进得了天国,有没有搞错啊?喔,听说是能脱离轮回,如成仙一般。在中国得经过长年修行才能超脱,不过在这里只要死了就成。 这么说来,中国人还真可怜。 虽然是迟来的祝贺,恭喜你考上高中。原来你要读的是神山啊,真没创意,不过也罢,总之恭喜你啦。 我这姐姐要给顺利考上高中的你一个建议。 加入古籍研究社吧。 古籍研究社在神高是深具传统的学艺类社团,而且,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它也是我待过的社团。 据说我们这个深具传统的古籍研究社已经连续三年没招到新进社员,现在社员人数挂零,如果今年还是没人加入就等同废社了。我身为古籍研究社的前社员,当然不乐见这种状况。 可是只要四月结束前招到新进社员就没问题了。奉太郎,去保护姐姐青春的舞台吧!去加入古籍研究社。即使只是挂名也没关系。 而且那也不是多糟糕的社团,在古籍研究社里度过的秋天真的很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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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能也好,厌世也罢,还不都一样?你知道什么是工具主义(注二)吗?」 「不知道。」 「简单说,你对什么都兴趣缺缺,进入神山高中这个社团活动多采多姿的宝殿却不参加社团,单就结果来看,确实是灰色的。」 我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照你这样以结果论,『杀人』和『业务过失致死』不就没两样了?」 听到我的提问,里志毫不迟疑地回答: 「从某个角度来看的确如此,反正结果一样是死。除非因别人业务过失而死的死者升天时,心里很清楚地认定『喔……,我会死是因为某人的业务过失啊』,那又另当别论。」 「……」 这家伙真是好辩。我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生——福部里志,他是我的老朋友、好对手,也是敌人。里志在男生当中算是矮的,升上高中后体形依旧娇小,远远望去还会被人误认是女生,但他的内在却一点也不娇小。我很难解释他的特别之处,总之这家伙就是与众不同,好比他的眼睛和嘴角一向带着笑意,总是提着一只束口袋,特别是能言善辩这一点,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注册商标。他参加的社团是手工艺社,至于加入原因我就不清楚了。 和这家伙辩论只是在浪费时间。我甩甩手表示想结束话题。 「随便啦,你早点回家吧。」 「也对,今天不太想去社团……,还是回家吧。」里志正要起身,突然诧异地望着我。「你会叫我回家?真稀奇呢。」 「哪里稀奇?」 「依你的习性,应该自个儿先走了才对啊?哪会留到现在叫我回家。你又没参加社团,莫非放学后还有事?」 「是啊。」 我皱着眉头,默默地从制服右口袋拿出一张宣纸。里志一看,登时睁大了眼。这形容一点都不夸张,虽然没什么好惊讶的,里志却真的瞪大了眼。他偶尔会冒出很夸张的反应,这也是他挺出名的一项特点。 「这是……。怎么可能!?」 「里志,你真没礼貌。」 「天啊!这不是入社申请书吗?吓死我了!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会想参加社团活动!」 这确实是入社申请书。里志看到「申请参加之社团」一栏便皱起眉头。 「古籍研究社……?」 「你听过啊?」 「当然。可是你为什么挑古籍研究社?难道你突然对国学开窍了?」 这下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我下意识地抓抓头,又从左侧口袋拿出另一张纸。那是一张信纸,上头写着与书写者本性截然不同的娟秀字体。我把信纸交给里志。 「你看就知道了。」 里志依书接过信纸看完,不出我所料地笑出声来。 「哈哈!奉太郎,很伤脑筋吧?原来是姐姐的要求,难怪你拒绝不了。」 瞧他乐成那副德性。相反地,我却是愁容满面。今天早上收到这封从印度寄来的国际邮件,逼得我不得不稍微修改一下自己的作风。老是这样,折木供惠的信总是让我的生活变调。 奉太郎,去保护姐姐青春的舞台吧!去加入古籍研究社。 今早我一拆开信封,看完这封简短的信,就被这自私任性的内容吓得傻眼。我并没有义务保护姐姐的回忆,可是…… 「你姐姐的专长是什么啊?柔道?」 「是合气道和擒拿术,只要她决定下重手,绝对能让人痛不欲生。」 没错,我那个光是跑遍日本还嫌不过瘾、进而跨足全球的姐姐,是个文武双全的超级大学生,一旦惹毛了她可是会吃不完兜着走的。 当然我也可以坚守自己所剩不多的原则拒绝她,不过我的确没理由不帮她这个忙,姐姐那句「反正你也没有其他打算」精准地戳中要害。而且,我也觉得「回家社」的社员和只挂名不出现的幽灵社员没两样,所以仿佛是自己做出决定似地,我不带一丝犹豫地说: 「我今天早上交出申请书了。」 「员搞不懂你。」 里志又看了看姐姐的信。 我叹了口气。「虽然说也没什么好处啦。」 「……不,我倒不这么想。」里志抬起视线,语气异常开朗。他拿起信纸轻拍掌心,「古籍研究社没有社员,这么一来你就能独占古籍研究社的社办啦。不错嘛,在校园里得到了一个私人空间。」 私人空间? 「……你的观点还员特别。」 「你不想要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论调?简言之,里志的意思是我可以在校内玩秘密基地游戏?我完全没想到这点。私人空间啊……。我是不至于渴望到要极力争取,但如果是附带赠送,收下也无妨。我抽回里志手上的信纸。 「嗯,听起来不错,就去社办看看好了。」 「这样很好,先做再说吧。」 先做再说?没有比这句更不适合我的话了。我苦笑地想着,一边拎起我的斜背包。 看来,我对自己的信条也只有这么点忠诚度。 敞开的窗外传来不知是田径社还是什么社的吆喝声。 「……一、二!一、二!一、二……」 这耗费大量能量的生活态度令我肃然起敬。常有人误会我,其实我并不觉得节能优于一切,所以从不认为那些很有活力的人是傻子。我听着他们的声音,一边走向古籍研究社社办。 爬上三楼,在铺磁砖的走廊上前进。工友正搬着大型人字梯经过,我向他打听,得知古籍研究社社办位在专科大楼四楼,已挪为地科教室之用。 神山高中无论从学生人数或是建地面积来看都不算大。 学生总数应该不到千人,勉强算是这一带的升学学校,却看不出校方对升学倾注什么心力,嗯,反正就是所普通的高中,不过相较于学生人数的偏少,独特的社团却特别多(譬如水墨画社、人声音乐社,还有古籍研究社等等),每年文化祭的盛况在这一带非常有名,除此之外别无特色。 至于空间规画,校区里共有三栋大型建筑,包括普通教室所在的普通大楼、专科教室所在的专科大楼,以及体育馆,这些都很普通,其他就是武术道 场和体育器材室之类的,同样不值一提。古籍研究社社办所在的专科大楼四楼可说是位在神高最偏僻的地带。 光要前往社办就很消耗能量啊。——我边想边穿过连接两栋大楼的通道,爬上四楼,很快便找到了地科教室。我立刻一拉横向滑门,门扉文风不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专科教室没人使用时通常是上锁的。我拿出为避免白跑一趟而借来的钥匙,插进钥匙孔一转。 锁开了,我拉开门扉。空无一人的教室,透过面西的窗户看得见夕阳。 空无一人?不,我错了。 暮色笼罩的地科教室——也就是古籍研究社社办里,已经有人在。 那人站在窗边看着我,是个女生。 本来我一直无法拿捏「纤弱」、「清纯可人」等词汇的具体形象为何,但此刻我发觉,这些词汇完全可以用来形容这个女生。她黑发披肩,很适合穿水手服,在女生之中算满高的,说不定比里志还高。她既是女生又是高中生,当然该称之为女高中生,但是她那薄唇和细腻的气质让我很想用「女学生」这种古典的头衔来称呼。她还有一双不符合整体形象的大眼睛,只有这部分称不上清纯,给人相当活泼的印象。 我不认识这个女生。 她却看着我,脸上泛起微笑。 「你好,折木同学。你也是古籍研究社的吗?」 「……你是谁?」 我直截了当地问。我确实不喜交际,但也不至于对人冷漠到忘掉认识的人的长相。我并不认识这个女生,她怎么会认识我? 「你不记得吗?我是千反田啊,千反田爱瑠。」 千反田爱瑠?即使她报上姓名,我还是没印象。千反田是个少见的姓,爱瑠更是少见的名字,照理说我不可能忘记这种姓名。 我再仔细看向这名自称千反田爱瑠的女学生,确定我真的不认识她,然后才说: 「抱歉,我完全想不起来。」 她微笑依旧,偏起了头说: 「你是折木同学对吧?一年b班的折木奉太郎?」 我点头。 「我是一年a班的。」 千反田说完随即沉默了下来,仿佛在说「这样你应该知道了吧」。……难道我的记性真的那么差? 等等,不对啊。我是b班,她是a班,没道理要互相认识。 如果只是同年级不同班,在学校里很少有机会往来,会彼此接触都是因为社团活动、学生会活动,或是朋友介绍,但这些都与我毫无交集。还有可能是在校内活动中见到过,不过入学之后的校内活动只有开学典礼,我也不记得开学典礼时会向谁自我介绍过。 不,不止这些,我想起来了,上课时也有机会和其他班级往来。为了有效使用学校硬体设备,有时会数个班级合并上课,譬如体育或艺术选修课。我读国中时还有工艺课,不过标榜升学学校的神山高中没有这个科目。至于体育课则是男女分开上,所以…… 「难道我们一起上过音乐课?」 「是啊,你终于想起来了!」 千反田重重地点头。 明明是自己猜到的,我却不禁愣住了。为了我微薄的名誉,得把话说在前头——从入学以来我只上过一次艺术选修课,怎么可能记得同学的长相和名字啊! 话虽如此,千反田这个女学生却办到了,证明这并非不可能的事……。这么说来,她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也太惊人了。 不过,世上本来就有所谓的偶然。譬如看同一份报纸,能记得多少内容也是因人而异呀。想到这,我重振起精神,开口问道: 「你在地科教室里做什么呢?千反田同学。」 她立刻回答: 「我想加入古籍研究社,所以先来探一下。」 她说要加入古籍研究社,那就是新社员了。 希望大家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如果这个女学生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代表我无法拥有私人空间,姐姐的护社愿望也达成了,这样一来我便没有任何非加入古籍研究社不可的理由。我暗自叹息:跑这一赵完全白费了。不过,大概是出于不想白跑的心态,我问她: 「干嘛加古入研究社啊?」 我的言下之意是「这种社团不值得加入」,但她丝毫没察觉到我话中有话。 「嗯,我是因为个人因素。」 竟然不正面答覆。千反田爱瑠这个人说不定意外地狡猾。 「那折木同学你呢?」 「我?」 这下伤脑筋了,该怎么解释?就算回答我是受人指使,她也无法理解吧,何况又没必要让她理解。就在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时…… 门突然打开,吼声窜了进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转头一看,开门的是一位男老师,应该是在进行放学后的例行巡逻。他体格壮硕,皮肤黝黑,似乎是体育老师。老师手中没拿竹刀,但我觉得如果有机会,他一定很想拿。已过盛年的他,外表散发出一股威严。 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千反田缩起身子,不过她很快恢复镇定的微笑,问候道: 「森下老师好。」 千反田这敬礼的动作无论速度和角度都无懈可击,但这合礼仪却不合场面的态鏖让我更紧张了。这招先声夺人使得那位森下老师先是一愣,又立即吼道: 「我还在想门锁怎么会是开着的,原来是你们擅自跑进来!报出你们的班级和姓名!」 ……啧,说什么「擅自」。 「我是一年b班的折木奉太郎。老师,这里是古籍研究社社办,古籍研究社的社员不能在这里进行社团活动吗?」 「古籍研究社?」老师显然相当疑惑,「古籍研究社不是废社了吗?」 「至少今天早上还没废社,要不然您可以找敝社的顾问老师——」 「是大出老师。」 「是的,找大出老师问问看就知道了。」 有力的帮腔,有力的说明。森下老师的音量瞬间转弱。 「喔喔,这样啊。那你们好好地玩社团吧。」 「我们今天都是第一次来呢。」 「嗯,走的时候记得交还钥匙。」 「好的。」 森下老师又瞅着我们好一阵子,这才粗鲁地关上门,「碰」的巨响再次令千反田缩起身子。她缓缓开口: 「嗓门还真……」 「嗯?」 「嗓门还真大呀,这位老师。」 我笑了。 好啦。 现在也没事做了。 「好,探也探过了,该回家了。」 「咦?不进行社团活动吗?」 「我要回家了。」 我背好没装多少东西的斜背包,转身背对千反田。 「教室门就麻烦你锁了,不然又像刚刚那样被骂可不好玩。」 「咦?」 我走出地科教室—— 不,我还没走出教室门,千反田就尖着嗓子叫住了我。 「请等一下!」 我回头一看,只见千反田神情讶异,仿佛我说的是什么奇怪事情。 「我没办法锁门呀。」 「为什么?」 「我没有钥匙。」 喔,也对,钥匙还在我身上。外借的钥匙不可能有好几副。我从口袋拿出钥匙,勾在指尖上。 「对喔……。抱歉,千反田同学,那就交给你了。」 但千反田没有回答,只管凝视着挂在我指尖摇晃的钥匙,一脸纳闷。 「为什么你有钥匙?」 这是 什么白痴问题? 「没钥匙怎么进得了上锁的教室……。咦?等等……,千反田同学,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来的时候门没锁。我以为教室里有人,所以没去借钥匙。」 说的也是。要不是因为收到身为毕业校友的姐姐寄来的信,我也无从得知古籍研究社没有社员。 「是吗?可是我来的时候门是锁上的。」 我不经意说出这句话,没想到这下可不得了,千反田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而且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她好像连瞳孔都放大了。千反田不顾我的惊愕,缓缓地问道: 「折木同学,你说『锁上』,是指你打算进来时,这扇门是上了锁的?」 我点点头,心中却疑惑于眼前这位清纯女学生的转变。千反田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地往前踏了一步,说道: 「这么说来,我被人反锁在里面了。」 棒球社社员挥棒击中球的清脆声响在此处也清晰可闻。我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间教室,不过千反田好像很想聊一聊。我轻叹一口气,决定妥协,提着斜背包坐到身旁的桌子上。 千反田说自己被人反锁。真有其事吗?我想了一下——钥匙在我身上,千反田在教室里,我也不记得我会经拿钥匙锁过这道门,看来答案呼之欲出。 「是你自己从门内侧上了锁吧?」 千反田摇摇头,明确地否认了。 「我没有上锁。」 「可是钥匙此刻就摆在我们眼前,没有其他人能上锁啊。」 「……」 「算了,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也是常有的事啦。」 但是千反田没有回应我的猜测,只是突然举起手指着我身后说: 「那是你朋友吗?」 我回过头,发现微微开启的门缝间,黑色制服若隐若现,霎时那人和我四目交会,我认出那双经常带着笑意的棕色眼睛,立刻大喊: 「里志!你太差劲了,竟然偷听!」 门扉拉开,不出我所料,来者正是福部里志。他一点也不心虚,厚着脸皮说: 「哎呀,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即使你不是故意的,从结果来看都一样。」 「别这么说嘛,见到心如铁石的奉太郎在黄昏的专科教室里和女生独处,换作别人也不敢闯进来啊。我可不想被马踢(注三)哦。」 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早就回家去了吗?」 「我本来是打算回家去,但是我在楼下抬头看到你和女生在这间教室里,突然想起我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当过偷窥狂……」 我只当充耳不闻,视线从里志身上移开。这是里志式的玩笑,不过他的口气太过自然,不了解他的人经常会把他的玩笑当真。 看来千反田就是其中之一。 「呃、呃,我……」 她一反先前的冷静态度,慌张到甚至有些滑稽。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直接,那战战兢兢不知该说什么的愕然模样,就像倾注全力表现出「我现在很惊慌失措」似的,从旁看来是很有趣,但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所幸要戳破里志的玩笑很简单,只要问一句话就行了。 「你是认真的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开玩笑的嘛。」 我看得出千反田松了一口气。里志的个人信条正是:「即兴才是说笑,会留下祸根就是说谎。」 「……折木同学,这位是?」 或许是刚听到让人害怕的玩笑的关系,千反田的语气略显戒备。 要介绍里志无须多说,我简短地回答: 「这家伙啊,他叫福部里志,是个冒牌雅士。」 「冒牌?」里志听到这贴切至极的介绍也很开心。「哈哈,奉太郎,介绍得好。你好,初次见面,你是……?」 「我叫千反田。千反田爱瑠。」 里志对千反田这名字起了奇特的反应,只见他张口结舌,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开口就像连珠炮的里志会说不出话。 「千、千反田?你说的千反田是那个千反田吗?」 「唔……,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千反田,不过听说在神山,姓千反田的都是我们家的亲戚。」 「所以是真的喽?天呐。」 里志是真的很惊讶,这让我十分诧异,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但我却完全猜不到他惊讶的原因。 「喂,里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问我怎么回事?奉太郎,你真是吓坏我了。我明白你有点欠缺常识,不过你不可能没听过千反田家族吧?」 他夸张地摇头,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不用说,这也是里志式的玩笑。我非常清楚里志在无用的知识方面有多渊博,所以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丝毫不快或羞耻。 「千反田同学的家族又怎样了?」 里志有些得意地点点头,对我解释道: 「神山这地方有很多名门望族,讲到『进位四名门』更是赫赫有名,也就是:荒楠神社十文字、书店世家百日红、富农家族千反田、山林地主万人桥。这些姓氏里面都有依序进位的数字,因此人称『进位四名门』,能与这四个家族相提并论的,只有经营医院的入须家族和位居教育界要角的远垣内家族了。」 这可疑的说明听得我愣了好一会儿。 「四名门?里志,你这话有几成是真的?」 「真没礼貌,全都是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里志会强调自己所言不假,这内容多半是真的。可是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名门?里志刻意摆出臭脸给我看,而被他点到名的千反田也附和道: 「嗯,这些姓氏我全听过哦,虽然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名门就是了。」 「啊?真的假的?」里志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就从没听过『进位四名门』这种说法。」我注视着里志。 他耸肩说道: 「我可没说谎哦。」 「这词儿是掰出来的吧?」 「哎哟,我偶尔也想当一下引领潮流的人嘛。」里志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似地,双手轻轻一拍。「好啦,奉太郎,你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要是试图敷衍,对话只会拖得更长,我只好简单说明情况。 「天色变暗了呢。」千反田说着打开教室的灯。 听完事情经过,里志环抱双臂沉吟了起来。 「唔……,这件事真不可思议。」 「哪里不可思议了?当成千反田忘记自己会经上锁不就好了?」 「不,非常不可思议。」里志维持一样的姿势,顿了顿继续说:「最近教育当局要求各校尽可能地严加管理,所以神高在教室管理方面也相当谨惯。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除非有钥匙,否则校内所有的教室门是无法从内侧开关锁的,这是为了防止学生躲在教室里做什么奇怪的事。」 我对里志振振有辞的说法持保留态度。我很清楚里志具备了多少无用的知识,以及他求证时的异常勤奋态度,可是开学至今还不到一个月,他对校内的事怎么可能如此熟悉? 「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这个嘛……。上星期我想做个实验,偷偷潜入学校,却找不到哪间教室可以从里面上锁,害我伤透了脑筋呢。」 「你还不懂吗?你这种行为就是校方最担心的『奇怪的事』耶。」 「是吗?或许吧。」 「就是啊。」 我笑了,里志也笑了。千反田因我们相视干笑的情 景倒退两、三步,一时之间教室内一片静默。我为了打破尴尬,咳了两声之后说: 「算了,上锁的事可能只是哪里误会了吧。太阳都下山了,我要回家了。」 说着我正要站起,肩膀却被人从后方紧紧按住。 千反田不知何时跑到我背后。「请等一下。」 「怎、怎么了?」 「我很好奇。」 千反田的脸贴得出乎意料地近,我有点慌张。「那又怎样?」 「为什么我会被反锁呢?……如果不是有人想把我反锁,为什么我进得了这间教室?」 千反田眼中异样的威吓力显然不容许我敷衍回答,我震慑于她的气势,顿时吞吞吐吐了起来。 「所、所以呢?」 「要说是误会的话,那是谁误会的?又弄错了什么?」 「你问我,我哪知道……」 「可是,我很好奇。」 她倾身向前,逼得我的身子随之后仰。 我先前是不是说过千反田清纯?真要命,那只是乍看之下,只是纯粹针对外表的形容。我发现最能显露这家伙本性的是她的眼睛,唯有那双不符合整体形象的活泼大眼能反映出她的真实性格。「我很好奇」这句话让进位四名门的大小姐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你们也帮忙想想吧。」 「我为什么得——」 「好像很有趣呢。」 里志打断我的话,接受了她的提议。这确实符合里志的本性,不过…… 「抱歉我没兴趣,我要回家了。」 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只是在浪费能量,没必要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然而,深知我会这么想的里志却说: 「奉太郎,你也来帮忙嘛,我只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事,而区区一介资料库是做不出结论的。」 「真无聊,我才不跟——」 我话说到一半,里志便直使眼色,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千反田。 「呃……」 千反田那紧抿的嘴唇、紧抓着裙摆的手、像在瞪人般射过来的视线,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光看那副气势,她绝不输给我姐姐。里志偷偷警告我:「为了你自己着想,还是顺着她吧。」 我轮流望着千反田和里志,里志轻轻点头。我决定听进他的警告,我可不想遭遇不幸。 「……也对,似乎挺有趣的,我也来想想吧。」 我的口气不太自然,这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听到我这回应,千反田的嘴角放松了一点。 「折木同学,你有什么线索吗?」 「先给他一点时间想想吧,奉太郎是个与其劳动肉体、宁愿动脑的消极家伙,可是他一旦思考起来,就很可靠哦。」 少废话,又不是一定要挥汗劳动才叫积极。 我试着整理目前掌握的情况。 千反田进入教室时,门没有锁;当我抵达时,却是锁着的。 如果里志所书属实,千反田是绝不可能从内侧上锁。但她会不会并非刻意,而是无意间锁上的?譬如说,门锁在千反田刚进来时是锁一半的状态,在她进来之后就因为弹簧或其他东西的作用,而像自动锁一样地锁上了。 我说出这个推测,千反田只是偏起头,没有发表评论;里志则是以嘲弄的语气说: 「那是不可能的,奉太郎。神高的门锁在那种没锁好的状态下是插不进钥匙的。」 真的吗? 若果真如此,只能推测是有人蓄意上锁了。我问道: 「千反田同学,你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进教室的吗?」 千反田想了一会儿。 「大概比你早三分钟。」 三分钟。时间太短,来不及的。毕竟这间地科教室位在神高的最边陲地带。 看样子这件事比想像中棘手——我正这么想,一旁的千反田突然大喊一声: 「啊!」 「怎么了,千反田同学?」 「对了,仔细想想就知道上锁的人是谁啦!」 「喔?是谁?」 千反田喜孜孜地露出微笑。……不知怎的,我有股不好的预感。接着这位大小姐转身对我说: 「就是你,折木同学。因为你有钥匙。」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于是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认了吧,但话还来不及出口,千反田又继续说: 「不过,不会有这种事吧?折木同学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人吧?」 ……别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啊。里志见我无言以对,便笑着说: 「奉太郎可不可信任我是不清楚啦,不过他应该没兴趣反锁你,因为没有好处。」 说的对。里志真了解我,我才不会做没赚头的事。 所以绝对不是我上锁的。 那会是谁呢……? 怎么也想不通,我轻搔着头。 对了,必须找些线索才行。不知为何,我心虚得像是在辩解似地说道: 「这样胡乱猜测不行啦。没有任何线索吗?」 「线索?怎样的东西叫做线索?」 被千反田这么一问,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线索嘛,就是有助于着手调查的东西。」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里志替我补充道: 「就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千反田同学,你有没有发现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唔……,这么说来……」 哪会有什么异状?我完全不抱期待,千反田慢慢环顾教室内,接着落定视线,缓缓说道: 「我刚刚听见脚下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 声响? 有吗?我没发现。 但若真是如此…… ……对了,我好像懂了。 里志观察着我的表情。 「奉太郎,你想到什么了吧?」 我默默抓起斜背包。 「折、折木同学,你要去哪儿啊?」 「现场模拟。运气够好的话,答案应该就出来了。」 千反田连忙跟上我,里志想必也跟随其后。 搞定一切走出校门时,天色已经相当暗,棒球社的社员正在操场整地。不知为何我还带着刚才已经道别的千反田和里志同行……,不,是他们自己跟过来的。 千反田走到我身边。 「差不多该公布谜底了吧,折木同学,你是怎么知道的?」 里志也在后面说: 「就是啊,奉太郎,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嘛。」 别说得这么思心。我头也不回地说: 「我又不是存心装神秘,是谜底太简单了,我实在懒得讲。」 「或许你觉得很简单,但我并不这么觉得。」千反田噘起嘴。 解释起来虽然麻烦,要逃避却更费工夫。于是我背好斜背包,思考着该从何说起。 「好吧。真相就是,有人拿万用钥匙把你锁在里面,明白了吗?」 我说出自以为理所当然的结论,千反田却发出惊呼。看来非得从头说起不可了。 「咦?为什么?」 「地科教室位在校园边陲地带,如果某人以外借钥匙锁住你之后,把钥匙缴回教职员室,我再借出钥匙去那间教室开门,前后过程不可能只花三分钟。」 「对耶,外借钥匙只有一副,一定是其他的钥匙,所以你才会想到是万用钥匙啊?」 正是如此。而且照理来说,学生不可能拿得到万用钥匙,这么一来真相 自然呼之欲出。 还有一条有力线索。 「而且呢,你说你听到地板传来声响,对吧?」 「是啊。」 「四楼的教室地板发出声响,一般来说会是什么情况呢?」 里志悠然地回答: 「这表示可能有人在戳弄三楼的天花板。」 「我也这么想,所以猜得出拿万用钥匙的是谁。」 放学后会在教室里戳弄天花板的人,就是…… 「不过,真亏你会注意到工友呢。」 千反田频频点头。 方才我们在三楼看到的是扛着大型人字梯的工友,只见他走出教室,放下梯子,从口袋拿出万用钥匙,当着我们的面一间间依序锁上三楼的教室。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事是这样的:打开教室门锁,进去工作,结束后栘往下一间教室,重复同样的步骤,直到处理完三楼所有教室之后,再依序锁上各间教室。如果有学生好死不死在这段门开着的空档走进教室,就会被工友锁在里面了。……就像千反田这样。 我们并不清楚工友究竟在进行什么作业,但既然他进了好几间教室,又没拿梯子以外的大型物体,可以想见并不是换灯管,多半是检查电灯启动器或是烟雾侦测警报器吧。不过,这种事情不知道答案也无所谓,反正千反田也没问。 总之事情都解决了。 「我就说嘛,这小子一旦动起脑筋来是很可靠的。」 「真的耶,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有多了不起。熟知门禁管理的是里志,察觉楼下传来声响的是千反田,而我则是从头到尾都在装傻……。算了,要怎么想是他们的自由,反正我只是被赶鸭子上架。看到千反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流露佩服之情,我忍不住想揶揄她一下。 「不过千反田同学,你明明在教室内,为什么没留意到门被锁上的声响呢?只有这点我搞不懂。」 千反田似乎不觉得受到揶揄或是讽刺,坦然地微微一笑说: 「关于这点我可以解释。我当时很专心地在看窗外……,在看那栋建筑物。」 她指向路旁一栋建筑。那是神山高中的校舍之一——武术道场,在长年的风吹雨打之下斑驳处处,是一栋破破烂烂的木造建筑。我也效法千反田,坦白地说出感想: 「可是我不觉得它哪里吸引人耶,你居然能看得那么入神。」 「不,那栋建筑很不可思议哦。」 「会吗?」 我看不出它哪里不可思议,里志却在后头喃喃说着:「的确呢。」 「它好老旧,远旧于其他建筑。」 「是啊。」 会吗?大概吧。会因为建筑老旧而受到吸引,甚至看到忘我,这种个性不知该说风雅还是悠哉,总之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行径。 红灯挡住了去路,几名和我们一样正要回家的神高学生等着号志灯转绿。 「话说回来,我还没向你正式打招呼呢,折木同学。」千反田慢吞吞地说。 「正式打招呼?」 「是呀,我们今后会共同参与古籍研究社的活动嘛。请多多指教。」 古籍研究社!对耶,我都忘了,我是想看看古籍研究社的社办才跑去那间地科教室的。虽说千反田已经入社,代表我没必要蹬古籍研究社这浑水了……。总之这全是自然演变的结果,横竖我的入社申请书早已交出去,学校也受理归档了,再说神高的社团入社满一个月就不得退社。 千反田朝我轻轻点头,接着笑着对里志说: 「福部同学呢?你也来加入古籍研究社如何?」 里志环抱双臂做出沉思的模样,但没多久就回答了: 「不错啊,今天的社团活动很有趣。好,我加入。」 「那也请福部同学多多指教喽。」 「别客气,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奉太郎也是。」 里志向我投来揶揄的目光,语气十分造作。 号志灯变绿了,我迅速迈出步伐,一探口袋,摸到一张信纸,那是姐姐的信。回头想想,收到折木供惠的信时,我已隐约察觉日子不会平静了。 姐姐,你满意了吧?代表你青春时代的古籍研究社有了三名新进社员呢。深具传统的古籍研究社眼看就要复活,这下我恐怕得向宁静的节能生活说再见了,因为…… 「对了,得先决定社长人选才行。怎么办?」 「对耶,可是奉太郎完全不适合这个职位。」 因为,这些人不会放任我继续节能的。要是只有里志还容易解决,麻烦的是…… 千反田爱瑠和我四目交会,那双灵活的大眼露出笑意。 麻烦的是这位大小姐。——我愣愣地想着。 注一:日本最普遍的辞典。 注二: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杜威(john dewey,1859-1952)的学说,认为思想和理论是支配环境的工具,主张有用性决定真理的价值。 注三:日本谚语:「妨碍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 三 值得夸耀的古籍研究社之活动 我从没想过古籍研究社是在做什么的,知道答案的学生都已不在这所学校,而我也不至于好奇到想请教老师。其实问姐姐就行了,但是不凑巧,她现在正在贝鲁特(注一)。算了,社团活动目的不明的情况虽然罕见,反正存在意义不明的团体多得是,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 古籍研究社复活一个月了。兼做地科教室之用的社办即便不能当作私人空间,仍然在我心中逐渐确立安居之所的地位。我每每放学后觉得无聊就会跑来这里,心想说不定里志来了,说不定千反田来了,说不定两人都来了,若是谁都没来也无所谓。我们有时会聊天,有时只是保持沉默。里志的个性本来就耐得住安静,而千反田这位大小姐如果没有爆发出好奇心,便如外在形象一样娴静,因此我尽管不懂古籍研究社为何存在,还是觉得这个社团很有俱乐部的风味。 和人们只要相处起来不太累,我其实不那么排斥交际。但里志直到现在还没摸清楚我这脾气。 下着小雨的这一天,只有我和千反田在社办。我将椅子拉到窗边倚墙而坐,读着廉价的平装书,千反田则是坐在教室前方读着一本厚书。放学后的散漫情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不经意瞥向时钟,离我上次看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没想到时光流逝如斯迅速。话虽如此,若说我现在是闲适或心情放松,那就错了。因为必须先感受到紧张或压力,才会有所谓的闲适和放松,而我一直都维持在能量耗费极少的状态下。 沉默之中,只听见翻书页和细雨的滴答声响。 「……」 想睡了。等雨停就速速回家去吧。 就在这时,传来「啪哒」阖起书本的声响,背对着我的千反田开口了: 「沦落啊。」 她并没有望向我,但显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对我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于是试探道: 「你是说一年种两次的那个?」 「那叫『轮种』。」千反田回过头来,答得铿锵有力,「一年种两次同样的作物叫二获。」 「真不愧是农家的女儿。」 「又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此刻只闻雨声,然后一片沉默之后,她才继续说: 「不是,我不是在讲那个。」 「你想说的是『沦落』?」 「没错,这是沦落。」 「什么东西沦落?」 千反田凝视着我,接着右掌朝上,往整间教室比了一周。 「放学后的时间啊,这种没有目标的生活真是毫无建树。」 废话,单纯地杀时间当然不会有任何建树。我连书都懒得阖起,抬眼瞥向她说: 「很有道理。所以意思是,你想从古籍研究社得到什么东西吗?」 「你问我嘛……」 我提出这个疑问实在不怀好心,因为很少有人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附带一提,我很清楚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千反田毫不犹豫地答道: 「有的。我有想得到的东西。」 「喔?」 真意外,没想到她答得这么爽快。我起了点兴趣,但还来不及问她,她就回避似地接着说: 「不过那部分是个人因素。」 这样我就问不下去了。 千反田继续说: 「我现在谈的是古籍研究社。古籍研究社是个社团,得有社团活动才行。」 「有活动是不赖,可是我们又没有目标。」 「当然有目标。」 千反田挟带社长的权势和名门的声威发出严正宣告: 「我们要在十月的文化祭推出社刊。」 文化祭? 我先前提过,神山高中的文化祭在本地小有名气,再进一步说明,这等于是这地区年轻人的文化盛事。我听里志说,在这镇上所有学习茶道的高中生都该参加一次神高文化祭的露天茶筵,神高文化系的街舞比赛也比出了不少专业舞群。这些艺文活动的品质如何我不太清楚,但为数可观,我也知道姐姐高中三年从各学艺类社团蒐集来的社刊多达一整箱。 说起来这应该是玫瑰色高中生活的结晶,至于我对这点作何感想……,还是别提了,我只能说一句「确实不容小觎」。 千反田说要做社刊?我思索了一下这个提议,提出合理的质疑。 「千反田,社刊应该是平日社团活动的结果,而不是目标吧?」 千反田摇摇头。 「不,把做出社刊这个结果当作目标,我们以此为目标得出结果的目标就达成了。」 「……啊?」 「就是说,所谓把结果当作目标,就是以之为目标而试图得到结果,不是吗?」 唔……。我紧皱眉头。我大概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但这应该就是套套逻辑(注二)吧? 言归正传,搞什么社刊嘛,太麻烦了。不,我没制作过社刊,无法断定麻不麻烦,总之没必要的事,不做才是上策。目标和活动都是人们自找麻烦想出来的,把精力耗费在这种没必要的活动上,等于是白白糟蹋体力。 我阖起平装书,放到一旁。 「不要做社刊啦,太费工夫了,而且……对呀,只靠三个人也搞不出像样的东西嘛。」 千反田依然坚持。 「不行,不可以没有社刊。」 「想在文化祭亮相还有其他方法呀,像是设摊之类。」 「依照惯例,神高文化祭禁止设摊。不,更重要的是,不能没有社刊。」 「……为什么?」 「社团预算当中包含了社刊制作费,不做就麻烦大了。」 千反田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摺叠整齐的纸给我看。的确,古籍研究社本年度那一丁点儿预算的名目就是「社刊制作费」。 「大出老师也很期待我们推出社刊,因为古籍研究社的社刊有三十年以上的传统,他不希望就此成为绝响。」 「……」 有条理的人脑筋通常不错,但不代表没有条理的人都是笨蛋,好比千反田并不笨,却绝对称不上有条理。如果她一开始就先提预算和传统,再宣布活动目标,不是很好吗?因为我很清楚反抗预算名目与传统都是徒劳无功,要是她有条理地按顺序开口,我也不必多费唇舌,顶多苦笑罢了。 「好啦好啦,那就来做社刊吧。」 我爽快地对漫无目标的宁静生活道别。算了,或许这样才是健全的高中生活。 雨还在下。既然暂时回不了家,干脆问一下该问的事。 「所以呢?社刊长怎样?」 「什么长怎样?」 「我在问你历年的社刊是怎样的内容呀。」 如果古籍研究社的社刊每年都是「《南总里见八犬传》读后感」、「从《雨月物语》之〈白峰〉一章论天皇观」、「对前年考察《大镜》所示社会规范变迁之反论」这些玩意儿(虽然机率不大),我就得下定决心了。在此惯重地补充一点:不是下定决心做出符合历年品质的社刊,而是下定决心不做。反正无论如何,先知道所谓的「传统」倾向为何才是上策。 但我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不知道耶。是怎样的内容呢?」该说她答得理所当然吗?千反田有模有样的社长架式常常令我忘记她加入古籍研究社仅仅一个月。「去查旧社刊就知道了吧。」 「有那种东西吗?又不知道收在哪里。」 「会不会在社办?」 对耶。 我差点反射性地附和出声,真丢脸。我没吭声地朝地板指了指。 「……啊,这里就是社办喔。」千反田说。 没错。 「真不好意思,因为不太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感觉……」 这也没错。 做为本社社办的这间地科教室,除了教具之外什么也没有,看到的仅有黑板和桌椅,顶多加上扫除用具,再普通不过的教室,看不出哪里有可能存放了社刊。 「会不会没留下来呢?」 「不会啦。」 「那……会不会在图书室?」 很有可能。我点点头,千反田旋即提着自己的书包站起来。 「我们走吧。」 不待我回答,她已开门走出去,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如此有行动力。随便啦,反正图书室就在前往校舍门口的路上,顺路。 不对,先等一下……。今天是星期五吗?那么图书室值班的该不会是…… 「哎呀,这不是折木吗?好久不见,真不想见到你。」 我一走进图书室,冷言冷语立刻迎面而来。果真如我所料,坐镇在柜台内值班的小不点就是伊原摩耶花。 伊原和我是小学同学,同班九年,可说缘分匪浅。她从小长得五官端正,升上高中后,那张娃娃脸只比当年成熟一点点,稚嫩的脸庞和娇小的身材给人可爱的印象,不过千万别被外表骗了,那都是陷阱。伊原可是随身携带凶器的,要是在她面前稍有松懈,恶毒的话立刻追杀过来。连我这个和她不熟的人都会听说,那些慕名而来,拜倒在伊原石榴裙下的男生私下表示,伊原对于自己犯的错一样尖酸严苛,所以她虽然个性泼辣,还是有人觉得她其实本性不坏。 不过我才不相信这种风评。 我不悦地说: 「嗨,我来找你了。」 「这里是学识的圣殿,不适合你这种人。」 伊原跷着腿坐在柜台里。由于本校图书室的借阅手续都由借阅人自行办理,所以值班的图书委员看上去挺清闲的,该做的工作似乎只有把归还的书本放回架上,然而还书箱却堆着几本书。伊原不是爱偷懒的人,所以她应该是打算累积到一定数量再一口气解决吧。她手边放着一本又厚又大本的书,似乎是拿来打发时间的。 图书室里人挺多的,十张四人桌各有一、两人在读书。其中想必有很爱读书的,但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有些人应该只是因为不想冒雨回家而留校躲雨。一个男生抬头看向我们。这人我认识,真糟糕,是福部里志。 里志和我目光一交会,便笑咪咪地起身。 「哟,奉太郎,真是巧遇啊。」这家伙看看伊原,又看看板着脸的我,「你们两个感情还是一样好,真不愧是镝矢中学的最佳情侣。」 我明知对这家伙说什么都没用,还是骂道: 「少开玩笑了。」 一旁的伊原也冶冶地说: 「叫我跟这种阴沉的家伙交往,我宁愿选择蛞蝓。」 ……竟然拿蛞蝓和我比。 接着伊原还神情泰然地补了一句: 「阿福,你明知我的心意,为什么说得出这种玩笑?」 「啊啊,不好意思,摩耶花,你受伤了吗?」 「少来,你每次都想装傻带过……。真是够了。」 她瞪了里志一眼。 里志把视线移到我身上,露出苦笑。伊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里志穷追不舍,里志却是一路闪躲。 他干咳两声岔开话题。 「哎哟,无所谓啦,我倒是比较好奇你们两个古籍研究社社员一起来图书室做什么呀?」 对了,我不是来探伊原的班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搞得哑然无语的千反田听到里志这么一问,才战战兢兢地开口: 「图、图书委员,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喔?要问就问吧。」 「请问这里有没有收藏社团的社刊呢?」 「有啊,都收在那座墙边的开架书柜里。」 「也有古籍研究社的吗?」 伊原偏起头。「古籍研究社啊……。不好意思,我没印象耶,你们自己找找看吧。」 千反田道谢之后就要过去,里志制止了她。 「那边没有,我刚刚正好找过那个书柜。摩耶花,还有别的存放地点吗?」 「唔……,开架书柜没有的话,有可能在书库里。」 「书库啊……」里志沉思一会儿才问:「千反田同学,你们为什么要找社刊?」 「我们要在文化祭时推出社刊,所以想先看看旧刊的样貌。」 「喔?要在kanya祭推出?奉太郎你居然会同意耶。」 我哪里同意了?根本是被迫接受,千反田一定不觉得必须得到我的同意。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祭来着? 「里志,你刚刚说了文化祭吗?」 「没有啊,我说的是『kanya祭』。你没听过吗?这是神高文化祭的俗称。」 俗称?就如同上智大学的学园祭叫做「苏菲亚祭」(注三),庆应大学则是叫「三田祭」(注四)吗?听起来挺像一回事,但是经历过上次的「进位四名门」一事,我还是很难轻易相信。 「听起来有点可疑。是真的吗?」 「真的啦,这虽然不是官方公认的称呼,不过我们手工艺社的学长姐都称它做kanya祭。摩耶花,你们漫研社的都怎么叫的?」 伊原参加的是漫画研究社?她似乎符合那种形象,又好像不太适合,真是难以捉摸。 「嗯,我们都说kanya祭,图书委员之间也是这么叫的。」 「kanya啊……。国字要怎么写?」 里志举高双手表示投降。 「不知道,我只是听别人都这么称呼。」 看来员有「kanya祭」这个俗称,不过kanya到底是什么?我完全猜不出国字该怎么写。算了,取名本来就是出自莫名其妙的理由,要追溯源头也挺麻烦的。这时里志又补充道: 「我想大概是把『神山高中文化祭』简称做『神山(kamiyama)祭』,再转音成了『kanya祭』吧。」 里志的杂学知识总是这么丰富。 话题偏离了一阵子,伊原提高声调把焦点拉回正题。 「现在是在说社刊的事啦。去书库里或许找得到,可是司书老师(注五)不巧去开会了,现在没办法进书库。老师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回来,你们要等吗?」 三十分钟吗……。千反田好像不急于一时,她小声地问我「该怎么办」,我是觉得随便,同时发现外面的雨愈下愈大。气象预报说下午会转晴,晚上还看得见星星,看样子继续躲雨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 「好啊,等就等吧。」 「我倒是很欢迎你先回去。」 我决定继续看先前那本平装书,正要转身,里志拉了拉伊原的袖子说: 「摩耶花,刚才那件事,要不要也说给奉太郎他们听?」 伊原装模作样地稍稍皱起眉,想了一下才点头。 「好啊。折木,你有没有兴趣动动脑?」 没有。 千反田却不这么想。 「刚才的什么事呀?」 里志露出他一贯的笑容回答: 「摩耶花发现了一本冷僻的热门书哦。」 「我每个星期五放学后都来这里值班,却发现有一本书每星期都会还回来,到今天已经连续五周了。很怪吧?」 我不管伊原正在讲话,自顾自找起能好好坐下看书的座位。可是很不巧地,图书室内人满为患,没有比较闲适的地方, 我只好坐上里志方才的位置。 这个座位离柜台很近,听得见千反田他们的说话声。 「那本书应该很受欢迎吧。」 「会吗?长这样耶。」 伊原拿起手边那本又厚又大本的书,将封面亮出来。 「哇,好漂亮的书……」 听到千反田的赞叹,我忍不住朝他们那边看去。的确,那本书装帧华美,相当吸引女生的目光。封面包着皮革,还有细腻的花纹装饰,接近漆黑的深蓝色调显得十分厚重,书名为《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书不仅厚,尺寸也非常大本。 「我可以看一下内容吗?」千反田说。 「请便。」 我从斜背包拿出平装书,才翻到之前读的页数,一页道林纸质的书页窜入视野,盖住了我那本薄书。千反田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把《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翻给我看,我实在不感兴趣,又不好直接推开,只得浏览了起来。确实,里面除了校史,还是校史,全是这类文字: 昭和四十七年(一九七二) 这一年的日本与世界 五月十五日,冲绳主权回归日本,冲绳县成立。 九月二十九日,签订日中联合声明,日中两国正式建立邦交。 今年物价、地价异常上涨。 这一年的神山高中 〇六月七日,神山高中弓道社首次在全县弓道新人赛中获得优胜。 〇七月一日,一年级的露营活动因台风取消。 □十月十日~十四日,文化祭。 □十月三十日,运动会。 □十一月十六日~十九日,二年级举办校外教学,地点为长崎县佐世保市。 □一月二十三、二十四日,一年级举办滑雪研习营。 〇二月二日,一年级的大出尚人同学因车辆暴冲事故过世,举行追悼会。 全是小小的文字,要是读完整本一定很枯燥,我个人是绝无兴趣每周借这本书来读,不过内容确实挺特别,会有人这么做也不奇怪。 「奉太郎,你现在一定在想『就算有人每周借这本书去看也不奇怪』吧?」 你这随便透视人心的混帐心电感应者! 我反驳不了,只见伊原神气地挺起没多少分量的胸部说: 「事情才没那么简单。折木你从不在这里借书看的吧?算了,我来告诉你,好好地听着。我们图书室的借书期限是两周,所以根本没必要每周借出。」 「可是啊,这本书却每周都还回来哦。」里志说。 ……原来如此,的确很奇怪。 「知道是谁借的吗?」 「当然,封底内侧有借书卡呀。你们看。」 千反田依言望向借书卡。 「咦?」 她发出惊呼。 「怎么了?」 那张借书卡上写着借出日期、借书人的班级和姓名。看就知道,这本书确实每周都有人借出,但千反田似乎不是因此惊讶,她指着借书人栏位要我看。 本周的借书人是二年d班町田京子。 上周的借书人是二年f班泽木口美崎。 上上周的借书人是二年e班山口亮子。 上上上周的借书人是二年e班嶋沙织。 上上上上周的借书人是二年d班铃木好惠。 「每周借书的人都不一样。」 「不止如此。」 千反田指着借出日期栏。我仔细一看,最后的借出日期是今天,减去七就是上一次借出的日期。 「都是在星期五借的耶。」 「就是啊,而且借书和还书都在同一天。这个『町田京子』在今天借出这本书,今天就还书了,其他人也是,连续五周都一样。借出时间也猜得出来,五人应该都是午休时间借书,放学就还书了,所以别说是读,根本连翻都没时间翻嘛。」 「……」 「怎样,很怪吧?」 千反田把书还给伊原,一边缓缓点头。 「是啊……,我很好奇。」 她说这话时加重了语气,就像上次被反锁时一样,感觉她的瞳孔似乎也放大了,这表示她极感兴趣。 「为什么会这样呢?」 伊原的谜题点燃了这位大小姐的好奇心。里志这个蠢蛋,好端端的干嘛招惹千反田。我打定主意视而不见,回头读我的平装书。 可是我太天真了,完全没料到矛头会指向自己。千反田再次把《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压在我的书上。 「折木同学,你怎么想呢?」 「咦?我吗?」 里志瞬间露出异于平时的笑容,那是嘲弄的笑容。此刻我才恍然大悟,里志早算计好要让我瞠这浑水。这个奸诈狡猾的大坏蛋! 「我们一起想想吧。」 「……」 「好啦,折木同学也一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千反田的好奇心旺盛是好事,里志那爱恶作剧的个性或许也算是优点,但我可没有义务奉陪。 不过事已至此,逃避只会搞得更麻烦,因此我不得不回道: 「……就是说啊,真有趣,我也来想想吧。」 一旁的伊原问里志: 「阿福,折木的脑筋行吗?」 「不太行啊,不过他在这种没什么用处的事情上头常会派得上用场。」 没关系,你们尽量讲。 我试着整理目前掌握的状况。 每周都有不同的人借出这本书,并于当天归还,连续五周发生这种事,要说纯属巧合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没这么信奉巧合之神,何况千反田不会接受这种说法的。重点并非真相如何,而是千反田能不能接受。 一旦摒除巧合的可能,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不是借这本书去读的,因为午休借出、放学归还,根本来不及读;再说,不把书带回家去的话,只要在图书室里读就好了,没必要办理借书手续。结论是:那些人并非以一般方式使用这本书。所以会是什么情况呢? 「……书除了拿来读之外,还能怎么用?」我问。 千反田说: 「多叠几本可以压腌菜缸。」 里志说: 「绑到手臂上可当护盾。」 伊原说: 「多堆几本可以当枕头用。」 我不想再问这些人了。 换个角度来想吧。 为什么每周都是不同的人来借这本书?若不是巧合,还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几个借书的女生之间并没有共通点,但最近流行在星期五下午使用这本书,所以她们讲好了轮流来借。 可是,流行的原因何在?难道是某种运势占卜?譬如:「你本月的幸运物是校史,星期五下午借出并于当日归还,就能让恋情发展顺利。」 ……太蠢了。 另一种可能是,她们有共通点。 从借书卡上的名字来看,借阅者全是女生,不过这个共通点完全派不上用场,从神高里随机抽出五个人,全是女生的可能性极高,而且即使没有特别限制性别,一般组成小团体时,同性众集在一起的情况并不少见。 还有另一个共通点,这些人都是高二,只是不同班。 唔? 对了……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好像想起某件事,可是被里志这么一打岔又忘了,是什么事啊? 算了,先来说说我想到的吧。 「这会不会是某种暗号?譬如说……还书的时候正放代表『可』,反放则代表『不可』。」 「什么东西可不可啊?」 「我只是举例嘛。」 千反田一听,歪起脑袋思考。很好,你快点接受这个推测吧。 但我却遭到反驳,开口的不是千反田,而是伊原。 「不可能啦,你看。」 伊原指着图书室的还书箱,箱里堆着一些书。对耶,这些书都看不出是正是反,书上若被动了什么手脚,能看见的也只有打得开箱子的人,也就是在星期五放学后值班的这位图书委员。 还是别和伊原争辩吧,以免遭到她的毒舌反击。 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性,或许线索已经齐全,但我依旧看不出真相,得有更多提示才行。我盯着伊原手中那本校史的漂亮封面,正想找个时机说出放弃宣言。 这时,千反田挡住我的视线。她上身倾向柜台,定睛凝视着伊原抱在胸前的校史,睑几乎要贴了上去。 「咦?咦?」 我能够体会伊原看到千反田突然逼近会有什么感觉。 「怎么了?千反田?封面上写有那种火一烤就会显现的暗号吗?」 但千反田好一阵子毫无动静。 「……好像有个味道。」她喃喃地说。 「真的吗?伊原,书借一下。……没有啊,我什么都没闻到。」我说。 「不,真的有味道。」 「不是书的味道吗?还是油墨或是图书室的味道……」 千反田听到里志的话只是直摇头。 伊原和里志也把我手上的校史拿去闻,看他们又是皱眉又是歪头的模样,应该也没闻到。 「没有吗?那味道很刺鼻,像是稀释剂之类的。」 「别讲得那么恐怖好不好。」 「真的有味道吗?……我还是闻不出来耶。」伊原说。 的确,我也闻不出来,但我不认为是千反田神经过敏,因为她都讲得这么斩钉截铁了。不过,怎么可能是稀释剂嘛。 若真如她所说……,唔…… 我好像想通了。 不过求证起来还真麻烦。 我正想着该怎么办,又让里志给看穿了。 「奉太郎,看你的表情,似乎有答案了呢。」 「咦?真的吗?折木猜到了?」 伊原投来的视线带着非常强烈的怀疑,我坦率地点头回道: 「算是吧,虽然还不太确定……。千反田,想不想运动一下?有个地方想请你跑一趟。」 「咦?你有头绪了吗?要我去哪里?」 千反田一听完地点,马上就要冲出去,里志却笑着阻止她。 「千反田同学,千万别上当,你不可以被奉太郎随意使唤哦,供人使唤是他的使命。奉太郎,地点在哪?」 你这家伙还真敢讲。不知是不是因为伊原在场,里志的发言比平时更不客气。但他也没说错,所以更令我火大。若不是被人使唤,我的确什么都不会主动去做。 「好吧,去就去,反正今天下雨没上体育课,我还剩下一些可用能量。」 我这么说道,千反田也表示要一起去。 「唔……,那我也一道去看看吧。虽然折木猜中的可能性不高,我也想亲眼确认一下。……阿福,麻烦你留在这里看着。」 伊原说完便走出柜台。被她使唤的里志愣了一愣,还是默默地走进柜台。我好久没见到里志这么落寞的神情了。 我们得到满意的答案,回到了图书室。 「如何?」 「阿福,折木真的很怪耶。」 「他一直都很怪啊,你没发现吗?」 「为什么他会知道那种事……」 要问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这种事讲求灵光乍现,至于灵光会不会来,就得碰运气了。 「折木同学,你真教人惊讶。我对你的头脑很感兴趣呢。」 我不由得想像起千反田在狂风暴雨夜的郊区屋子(当然是哥德式洋房)的地下室帮我动开脑手术的景象,暗自吓个半死。在我看来,我反而觉得千反田能闻到没人察觉的稀薄味道才更教人惊讶。 「对了,如果是折木同学,说不定可以……」 可以什么?你千万别说可以拿我去当有机电脑的材料。 里志让出柜台位置给伊原,接着问我: 「好啦,奉太郎,解释一下吧。首先,你们去了哪里?」 我将手肘往柜台上一靠: 「美术教室。」 「美术教室?那不是在校区的另一边吗?」 「所以我才懒得去。」 「去那里做什么?」 「好吧,你听好了。」 我又说了一次在美术教室里对千反田她们解释过的事。 「那些人使用这本书的时间是星期五的第五堂课或第六堂课,或者两者都是。然后呢,女生不太可能在下课时间用到那么厚重的书,更别说是读了。再者,讲到同年级不同班的学生要一起上的课——」 我先前想到却被里志打岔而忘记的,就是这一点。我和千反田第一次见面时也想过这件事:她是在哪里见过我的? 「——就是体育课或艺术选修科目,但体育课绝对不会用到书本。你看这本书的封面,是不是很漂亮,颜色也很好看?所以真相就是,那五个女学生会在课堂上用到这本书,所以每周轮流去借。」 里志问道: 「为什么要每周去借?借书期限明明有……」 「伊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耶,你们这就叫心有灵犀吗?里志,你会把不读的书留在身边吗?每周还回图书室才是最轻松的保管方法吧。」 「……原来如此。那你在美术教室找到了什么?」 「你应该猜得到吧?就是画作。二年d、e、f班联合美术课课堂上所画的画。」 美术教室里有几张笔触不同但描绘相同主题的画像,都是一名女学生的肖像,女学生身边的桌上插着花,而她手上拿的、眼睛看的就是那本华美的校史——《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这些图画都把原物上面细小的文字画得模糊不清,也不知算不算是艺术风格。 「奉太郎,真有你的。那千反田同学闻到的味道是什么?」 「当然是颜料的味道。一去那里就知道了,整间美术教室都是那种味道。」 里志有气无力地拍了几下手。 「了不起,了不起,感谢你让我度过一段有趣的时光。」 千反田也微笑着表示赞赏。 「是啊,真愉快,感觉时间过得更快了。」 「我还耗了好几个小时在推理耶……,折木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暗自想着,这就是你们和我不同的地方。发现书本借出情况不寻常的伊原、对这种无关紧要的怪事表现出强烈兴趣的千反田,还有享受着一连串过程的里志,都和我不一样。眼前这群异常投入的家伙给我的感觉,与我对kanya祭抱持的印象有点相似。 该怎么形容呢……。算了,随便啦。 雨势转小了。好啦,该回家了。 于是我拿起斜背包,千反田却喊住了我。 「啊,还不能回去啦。」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我这才察觉里志和伊原以没好气的眼神瞪着我。我做错什么了? 「折木,你是来干嘛的?」 干嘛?不就是为了冷僻的热门书吗…… 不,不对……。啊,是社刊啦。 里志笑了。 「再待一下吧,奉太郎,你有时候还真的少根筋耶。」 「有时候?阿 福,你是不是太抬举他啦?」 是啊,要说少根筋,我还比不上里志在你跟前出糗的蠢样。 伊原还想说些什么,柜台里有人出声唤她。 「伊原同学,辛苦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啊,好。糸鱼川老师,您回来啦?」 对伊原说话的这位女老师我从没见过,但不难猜出她就是司书老师。已过中年的她个头非常矮小,胸前的名牌写着「糸鱼川养子」。 司书老师一出现,里志立刻提出请求。 「老师,我是古籍研究社的福部里志。我们要制作社刊,所以想找出旧刊,可是开架书柜上没有,请问我们是不是能进去书库里面找呢?」 「古籍研究社?……社刊?」 糸鱼川老师惊讶得提高声调,看来她应该也以为古籍研究社早已废社了。 「你们是古籍研究社的?这样啊……。很遗憾,图书室这边并没有旧社刊耶。」 「是啊,所以我们想去书库找找看。」 「书库里也没有哦。」 「会不会是看漏了?」 「不会的。」 老师回答得异常肯定。我虽然觉得有点怪,却想不出老师有什么道理藏书本。还是说她最近刚整理过书库? 既然对方这么彻底地否认,里志也只好放弃。 「这样啊,我明白了……。千反田同学,你听见了吧?」 「嗯……,真伤脑筋呢。」 千反田有些阴郁地望着我。即使她露出这种表情,我也只能耸肩说道: 「总会找到的啦。我要走了。」 我说完就要背起斜背包。 伊原冷冷地丢来一句: 「你还真悠哉呢,解开了谜题,心情很愉快吗?」 又不是我自己想解谜的,有什么好愉快的?伊原啊,你的攻击完全不痛不痒呢。我想回嘴,但讲了也没好处,于是我只是耸肩以对。 「好吧,回家吧……,反正也有收获了。」 我不懂千反田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样,总之没事干了,我再次背起斜背包。不知何时雨声已停歇,阳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踏上归途的我仿佛又听见千反田刚才那句悄声的自言自语—— 「对了,如果是折木同学,说不定可以……」 注一:beirut,黎巴嫩首都。 注二:套套逻辑(tautology),又称「同义反覆」,即绝对正确但没有内容与用途的言论,如「四足动物有四只脚」。 注三:上智大学为成立于一九二八年的私立天主教大学,英文校名为「sophia uy」。 注四:庆应大学校区四散于东京、神奈川等地,三田校区主要汇集法商人文学部与研究所学生。「三田祭」为日本规模最大的大学学园祭,重头戏为选出每年的「miss庆应」。 注五:管理图书室的教职员。 四 另有隐情的古籍研究社之后裔 千反田在某个星期日约我出去,她说想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地点由我决定,于是我选了「凤梨三明治」咖啡店。我很喜欢这间店深褐色基调的雅致装潢,以及在我尝过的各家咖啡之中最酸的吉力马札罗咖啡。店面虽小,招牌还挺显眼,应该不会太难找。 这间店静得不像时下的咖啡店,连广播都没放,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理由之一,不过等起人来却很无聊。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几分钟,我已在包厢席盯着喝剩的咖啡,生气地心想千反田怎么还不来。 千反田抵达时,我的手表指针正走到约定的一点半。狭小的店里,千反田很快便发现了我,她穿着一身近乎纯白的奶油色洋装,倏地坐到我面前。除了这套便服,她身上没有一处像是悉心打扮过。 「麻烦你出来真不好意思。」 我不回她「没关系」,而是自顾自一口喝光咖啡。老板来帮千反田点餐,她看了看菜单,稚气地说: 「请给我维也纳可可。」 而我这手头不宽裕的高中生并没有加点。 进入正题前,千反田聊起她对这间咖啡店印象很好,我的回应是,来这间店却不点咖啡,等于去上野动物园却不看猫熊。千反田反驳了,还举出一堆实例说明她对咖啡因多没辙,这时,维也纳可可送来了,顶层覆盖着厚厚一层如小山般的鲜奶油,我很讶异,原来她是甜食挂的。 千反田拿起汤匙搅拌鲜奶油,一副很愉快的模样。我真的颇担心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喝过可可闲聊几句之后就回家了,因此主动开口。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 这是在神圣的星期日找人出来时应有的态度吗? 「我问你干嘛把我叫来这里啦!」 千反田安静地啜了一口可可,小声赞叹「真好暍」,接着偏起头说: 「我把你叫来这里?选这间店的是你耶。」 「我要走了。」 「啊,等一下啦!」 千反田放下汤匙和杯子,正襟危坐。 「抱歉,我……有点紧张。」 她不慌不忙的态度看似冷静,但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也对啦,既然她都说自己紧张了,显然情况非比寻常。而受到她的影响,我不小心说出极不妥当的调侃: 「紧张?难不成你要向我告白?」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这种玩笑或许不适合对千反田说,急忙改口:「啊,不是啦……」不料千反田犹豫片刻后,竟然点了个头。 这下子换我心情七上八下了。我心慌意乱地向老板喊道: 「……再来一杯咖啡。」 千反田没理会我的慌张,静静地说道: 「或许可以算是告白吧。折木同学,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这是我的私事,其实不应该拜托你的。总之,你先听我说好吗?」 千反田不再盯着可可了。这样啊……。虽然我不擅长应付严肃场面,仍回答她: 「喔,那你说来听听吧。」 「好的。」 良久的沉默让我紧张得想咽口水,过了一会儿,千反田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有个舅舅,是我妈妈的哥哥,叫做关谷纯,十年前去了马来西亚,七年前下落不明。 「我小时候……,不,我现在也无法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总之十年前,我和舅舅很要好,在我的记忆中,无论我问什么,舅舅都一定会回答我。我那时年纪还小,说话想必没头没脑的,我也不记得自己问过他哪些事,只记得舅舅好像上天下地、无所不知。」 「他挺厉害的嘛。」 「我现在依然不知道他是真的学识渊博,或者只是纯粹口才好。」她开了一个很像我会开的玩笑,露出浅笑。 「好,你有舅舅,我也有两、三个舅舅,虽然没有哪个是下落不明的。你到底要拜托我什么?总不会叫我去马来西亚找他吧?」 「不是。舅舅在孟加拉一带失联了,呃,就是印度。我想要拜托你的是……,我希望你能帮我想起舅舅告诉过我什么。」 千反田只说到这,便停了下来。这个判断非常正确,因为我还没搞懂自己听见了什么。——千反田要问我她舅舅对她说过什么? 「……别闹了。」 「抱歉,我的叙述跳得太快了。我对舅舅的记忆都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所以现在几乎都忘了,只有一件事令我印象特别深刻,而我想要回忆起来的,就是那件事。」 千反田把杯子拿到嘴边,多半不是为了品尝,而是因为讲到口渴了吧。她稍微降低音量,继续说: 「那时我还在读幼稚园,不知从哪儿听来舅舅是『古籍研究社』的。可能是这个词念起来和我家的常备零嘴『醋昆布』很像(注),所以我对舅舅的古籍研究社起了兴趣。」 古籍研究社、醋昆布,简直是双关语冷笑话,不过小孩子的好奇心原本就难以理解,何况这个小孩子长大之后根本就是好奇心的化身——千反田爱瑠。 「我从舅舅那儿听说了很多『古籍研究社』的事,某天,我问了一个关于古籍研究社的问题。平时不管我问什么,舅舅都会立刻回答的,但那次他却不太愿意回答我,我不高兴地闹了很久,舅舅才勉为其难地告诉我,而我听到答案以后……」 「听到以后?」 「……就哭了。不知是怕得大哭还是难过得大哭,后来似乎惊动了妈妈跑过来,我也不太记得这部分,只记得舅舅并没有过来哄我。」 「他八成吓到了。」 「我也不确定。或许吧。我一直记得这件事,随着时光渐渐流逝……对了,是国中的时候,我开始感到好奇,那时舅舅为什么不想回答我呢?为什么没有哄我呢?……折木同学,你怎么想?」 她这么一问,我试着整理目前掌握的状况:那位体贴到不厌其烦地回答小孩子的问题,而且聪明到足以答出任何问题的人,为什么唯独那次抛下哭泣的小孩子不管?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我不疾不徐地说: 「你舅舅一定是说了什么收不回的话,而因为那件事非同小可,他也没办法哄哭泣的小孩说那是骗人的。」 千反田一听,轻轻露出微笑。 「嗯,我也这么想。」 她那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呃,咖啡还没来吗? 「正因为如此,我更想记起当时听到的事。能试的方法我全都试了,譬如潜入仓库重现当时场景,也努力和日渐疏远的关谷家多所往来。」 我明白她说的。这家伙如果有想做的事,绝对会实践到底。 「不过,到现在我还是仿佛笼罩在五里雾中,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种状况下,借用你的说词,就是需要线索。」 「原来如此,这是你选择加入古籍研究社的『个人因素』吗?」 千反田点了个头。 「只是想不到古籍研究社面临废社危机。我并没有把事情想像得很简单,可是也没料到竟然连个打听的对象都没有。我还去过教职员室,但没有一个老师知道三十三年前我舅舅还在神高就读时的事。」 「那你为什么找我帮忙?」 「因为……」 千反田说到这顿了一下,老板正好端来咖啡。满脸胡须的老板以机械般的动作迅速收走空杯,摆上另一杯咖啡。老板走后,千反田才仿佛突然想到似地啜了一口可可。 「……因为地科教室反锁的那次,还有伊原同学在图书室提出疑点的时候,你都推理出我想不到的结论。我说这话或许有点厚脸皮……,我真的觉得折木同学你一 定能领着我找到答案。」 我发觉自己脸颊僵硬。 「你太高估我了,那只能算灵光乍现,靠的是运气。」 「即使如此,我也希望能仰赖你的运气。」 「没兴趣。」 我怎么可能有兴趣。首先,我没义务答应千反田处理这么棘手的事;再说,万一我拿不出成果,我一定会觉得愧对于她,为帮不上忙而自责。这又不是轻松的考考脑筋,说得夸张点,这可是关系到千反田的人生观,却要我这个节能主义者来负责?简直是开玩笑。 「为什么光找我一个?大可以找其他人吧?」 千反田睁大了眼。我没多想她为何有这种反应,继续说道: 「你可以采取人海战术啊,去拜托里志、伊原和其他朋友不就得了?」 千反田没有回答。我迂回的拒绝令她陷入沉默。她微低着头叹了口气,轻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然后又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折木同学,我不想到处宣传自己的过去。」 「……」 「这件事不是对谁都能讲的。」 我暗吃一惊。对耶,这是当然的。 千反田何苦特地在星期日把我找出来,如此费心制造一对一谈话的机会?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舅舅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她只相信我一个,把事情告诉了我,而我竟然叫她去试试人海战术。 虽说这种事传出去并不丢脸,但任何人的心中都有秘密。 我感到脸颊发烫,不禁低下了头。 「……对不起。」 千反田露出微笑,应该是原谅我了吧。 然后她又陷入沉默,意思是等我答覆,但我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咖啡的热气在我们之间升腾,她那杯维也纳可可没在冒蒸气,显然已经凉掉了。 我握住杯子,或许是这个动作打破了紧张气氛吧,千反田紧绷的神情为之一缓。 「我想,这要求太任性了,我也知道不该把你扯进我的回忆,可是我……」 「……」 「或许是因为,当你答出我的提问时……,我好像在你身上看见了舅舅的影子。你虽然远比舅舅冷淡,却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所以……。真抱歉,我这样是强人所难喔。」 「高中有三年,在这期间慢慢找就好了。要是真的行不通,我也会帮你的。」 但千反田缓缓摇着头。 「我希望在舅舅死去之前想起他的事。那件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对我粉饰的事实是什么?他想告诉我的是什么?我想带着答案去参加他的葬礼。」 「你说……在他死去之前?」 她这话说得真奇怪,「死人」不可能再死一次,而「失踪者」只是失踪,并不是死了。 ……不对。 失踪者是会死的。 「我舅舅……关谷纯已经失踪七年了,你应该知道吧,失踪七年在法律上即视为死亡:……关谷家打算申请宣告『普通失踪』,悄悄地举办葬礼,从此和舅舅划清关系。」 千反田说完吁了一口气,视线飘向窗外。我随之往外看,外头除了平凡无奇的街道,什么都没有。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千反田想说的话大概都说完了吧。 我沉思。 拥有一段想要唤醒的记忆,就代表那段记忆值得花费心力去回想起来吧。依我的个人信条来看,这实在怪透了。对于看到眼前危机只想躲开的我来说,完全无法体会回忆这玩意儿有多大意义。 但千反田却执意想找回失落的过去。想想也对啦,她本来就会出于好奇而探索眼前的事,那么会想探索过去也不奇怪。千反田想要找回过去,为了向舅舅道别,或许更为了自己。可是,假使她很不幸地无力实现这个目标…… 我乱成一团的脑海中浮现姐姐信中的某句话——反正你也没有其他打算吧? ……或许吧。本人奉太郎是个节能主义者,关乎自己的事,非必要的绝对不做。 那我去帮别人做他们非做不可的事,应该没有违背信条吧? 我放下咖啡杯,轻敲着杯身,收拾起犹豫的心情。厚厚的陶杯发出闷响。本来望着街景的千反田转过头注视我。仿佛要让千反田铭记在心般,我缓缓地开口了: 「我没办法负起责任。」 「嗯?」 「所以我不说我答应你的要求,可是我会把你这些话放在心上,等你找到有力的线索时,请务必告诉我。如果很难解读,到时我一定帮你。」 「……好。」 「如果这样你能接受,我就帮这个忙。」 千反田挺直上身,以四十五度角一鞠躬。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但还是要请你多多帮忙。」 添麻烦啊…… 我别过脸避开千反田的视线,微微笑了。我竟然没有拒绝她的请求,连自己都大感意外。里志知道了会说什么呢?我当然不打算告诉他,只是突然想到这一点。我想他一定会瞪大眼睛,爆出我从没听过的辞汇,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他的愕然,譬如「冷冰冰地一口拒绝才是我认识的奉太郎吧!」之类的。 到时,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我不理会仍在频频致谢的千反田,满脑子想着这些事。可可已经凉透,我的第二杯咖啡也见底了。 注:「古籍研究社」原文做「古典部」,日语发音为「kotenbu」;「醋昆布」原文做「酢こんぶ」,发音为「sukonbu」。 五 其来有自的古籍研究社之封印 神山高中号称升学学校,但校方为提高升学率所付出的努力却不符其名。一年只举行一、两次委托学测业者举办的模拟考,也不加强补习,在这世风之下实在显得过于悠哉。 在这样的神高里,如期举办的唯有期中与期末考。就像「说到高中生活就会想到玫瑰色」一样,说到学生的敌人,一般而言就是考试。社团活动禁令随着第一学期期末考的到来,古籍研究社也停止了活动。这个社团一向无所事事,即使一如往常上社团也不会影响考试的准备,但这段期间钥匙不外借,我想去也去不成。 而就在今天,期末考终于结束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和平时没两样。 讲到考试,古籍研究社社员的成绩还挺有意思的。 首先是福部里志,这家伙的无用知识明明很丰富,对课业却没有半点兴趣,这次期末考成绩还没出来,我没办法说什么,不过他的期中考成绩相当糟糕,原因是他那阵子正忙着研究「日本人为什么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草书(里志称之为笔记体)」 。对里志而言,要紧的只有他自己认定重要的事。说得直接点就是态度傲慢,以长远眼光来看,甚至可说他愚蠢,但里志连这点也不在乎。要说他自由奔放又太抬举他了,说穿了这家伙根本是个博学白痴。 再来,原本隶属漫研社、但为了接近里志又加入古籍研究社的伊原摩耶花可说是勤勉型的好学生,由于经常检视自己是否犯了错,成绩自然名列前茅,只不过她完全没有孜孜不倦精进学业的念头。简言之,伊原的个性与一般定义的神经质稍有不同,或许该称之为完美主义者,她如此牙尖嘴利应该是那洁癖性格的另一种表现。她动不动就心生质疑,再三探问,而且她对自己想必也是如此。 再看到千反田爱瑠,她成绩顶尖,校榜排名全学年第六。她并非汲汲营营地求好成绩,而是对高中教育的内容感到不满足。千反田说过,她想知道的不是部分零件,而是整个系统,我不太清楚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只是隐约感觉到这句话正好解释了这位大小姐的异样好奇心。譬如,她舅舅那件事或许可解释为:很想知道舅舅说过的话,藉此更完整地了解舅舅这整个系统。虽然「求知」原本就是这么回事吧,但她却是刻意地要求自己如此处世。 至于我嘛,平凡至极。 以名次来看,我在三百五十人之中排第一百七十五名,平均得像是个玩笑。我不像千反田基于好奇心而名列前茅,也不像里志摆明不甩课业而吊车尾,更不像伊原那样不容许自己犯错而力求进步。我并非完全不准备考试,但也不会准备得太认真。偶尔会有人对我说「你真是个怪人」,我只觉得这句话证明了他们没有识人的眼光。我处于不高不低的程度,也不打算往上爬或往下掉。对了,里志常说:「讲到过着灰色生活的人,我只会想到你呢。」 当然,这点不仅表现在课业方面,还包括社团活动、运动、兴趣和恋爱……,说穿了就是本性。有句话叫「因小失大」,但常言也说「由小见大」。《广辞苑》将来或许会记载「说到高中生活就会想到玫瑰色」吧,而玫瑰就是要开对地方才会变成玫瑰色啊。 所以问题只是出在我没生长在合适的土壤上,如此而已。 我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楼下传来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东西落进信箱里。 我下楼打开信箱一看,当场愣住。信封边缘有着红蓝白斜纹,这是国际邮件,我用不着看寄件人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了,因为会寄国际邮件到折木家的一定是折木供惠。这回是从哪儿寄来的呢?……伊斯坦堡(注一)? 我拆开信封,发现里面有几张信纸,其中一张是给我的。 折木奉太郎: 寒暄省略。 我目前在伊斯坦堡,但是由于出了点小差错而躲在日本领事馆,还没能好好欣赏这儿的风光。 这个城市想必很有意思,如果能在这里弄到时光机,我一定要回到历史上的那一天锁上城门,说不定能改变历史呢。我虽然不是历史学家,做些假想也挺不赖呀。 这趟旅程很有趣哦。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一段日子。 古籍研究社如何?社员增加了吗? 假使只有你一人也不能气馁哦!男孩子要忍受孤独才会变得坚强。 要是有其他同伴就更好了,因为男孩子还是得在人群中接受磨练的。 有件事我一直很挂念,所以向你提一下。 你(们)打算做社刊吗?古籍研究社从前每到文化祭都会发行社刊,不知现在能否延续下去。 要做的话,我担心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图书室里并没有保留古籍研究社的社刊。 你得去社办找,那里有个弃置不用的药品柜,旧刊就在里面,那道号码锁已经坏了,不需要密码就能打开。 到了普利斯提纳(注二)我会再打电话回去。 折木供惠 笔 躲在日本领事馆?姐姐,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啊?算了,我无须担心,详情她应该会写在给爸爸的信里。「普利斯提纳」这个城市名字颇耳熟,我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听到的,不过既然是姐姐会去的地方,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古战场之类的地方吧。 不过,后面那段是怎么回事?我不禁叹息。姐姐该不会握有我所不知道的情报网,始终监视着我吧?还是说,古籍研究社代代流传着一则与旧刊相关的秘密?姐姐信上写的一点也没错,我们的确在找旧刊,而且找不到。 虽然日前听到的千反田私事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于公,她身为古籍研究社社长,身负制作社刊的责任,因此之前当她得知图书室没有存放旧刊时,其实相当消沉。这么看来,如果姐姐说的是真的,旧刊就有着落了。 换句话说,把结果当作目标,以此为目标得出结果的目标有望达成,这也表示麻烦事又将增加一桩,但我如果嫌麻烦而知情不报,未免太不近人情。一如往常,折木供惠的信再度打乱了我的生活。 我把信塞进衣架上的制服长裤口袋里。 隔天一放学,我立刻前往社办。社团活动禁令解除加上久违的晴朗天气,让各个社团都生气勃勃。操场传来各体育社团的吆喝声,校内也处处可闻铜管乐社、轻音乐社、国乐社的练习曲旋律。虽然平时体育类社团比较引人注目,但在kanya祭这一大盛会中担纲主角的,还是五花八门的学艺类社团。放学后,学艺类社团聚集的专科大楼里挤满了人。 这栋专科大楼最上层角落的地科教室中,千反田和伊原已经到了。这两人自从上次在图书室初见面后,意气相投,没多久就打成一片。今天她们如常地对坐在窗边聊天。两人都提早换上了夏季制服,看上去十分清爽,伊原露出袖口的手臂是小麦色的,千反田则显得白皙。阳光渐渐感染了夏天的毒辣,难道这位大小姐体内没有黑色素?我竖耳倾听她们的对话。 「也就是说,页数是有一定限制的。」 「那我们的社刊能请你帮忙吗?」 「没问题,我漫研那边应该有门路。」 「那就麻烦你了。」 她们在谈社刊的事?还真有心。 这时千反田突然全身绷紧,双手遮脸。 「……」 怎么了? 「……噗啾!」 原来是打喷嚏,她连这种时候都很含蓄。 「噗啾!噗啾!」 「你、你没事吧?感冒了吗?还是花粉症?」 「……啊,停下来了。身体这么虚弱真丢脸,我可能得了夏季感冒……」 喔,夏季感冒很难受的,难怪听她讲话 有些鼻音。 总之,先出声打招呼吧。 「嗨,千反田,伊原。」 「喔,折木同学。」 「伊原,你漫研那边没事了吗?」 「嗯,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怎么?觉得我很碍事?」 为什么碍事? 算了。 我懒得拐弯抹角,所以直接切入正题,从口袋拿出姐姐的信。 「我姐姐以前也是古籍研究社的,她写信告诉我旧刊的下落。」 千反田大吃一惊,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她告诉我古籍研究社的旧社刊收在哪里。」我清晰地重复了一次。 「那……」千反田瞪大眼睛讶异不已,「是真的吗?」 「真的啊,骗你我又没半点好处。」 听我这么一说,千反田的薄唇旋即勾勒出微笑的曲线。地位崇高的千反田家大小姐没有所谓的开怀大笑,但若要说此刻是喜怒哀乐的哪种情绪,那无庸置疑确实是喜悦,我就算得到了很想要的东西也做不出这种表情吧。对照起她在「凤梨三明治」咖啡店的凝重神情,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这样啊,社刊……」我听到她小声地自言自语:「……嘿嘿嘿,旧刊……」 千反田爱瑠实在有些恐怖。 伊原则是皱起眉头说: 「真的吗?为什么要特地写信告诉你这种事……」 问得好。我也不觉得文化祭资料的存放位置重要到连人在伊斯坦堡都得特地寄信来告诉我,然而她是折木供惠,任何人都搞不懂她觉得哪些事情重要。 「反正她就寄信来了啊,我也不确定内容是真是假。要看吗?」 我把信摊开在一旁桌上,伊原和千反田一齐靠过来,两人读信时,社办一片阒寂。先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千反田。 「……你姐姐喜欢土耳其啊?」 「她喜欢的大概是全世界。」 「好有趣的姐姐。」 信里某些部分确实会让人感到有趣,但该看的不是那里。 「『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一段日子』……这句话带了点忧郁气息呢。」 我同意,但该看的也不是那里。 两人继续读,然后相继叫道: 「……药品柜?」 「是药品柜啊!?」 伊原环视地科教室一周,接着单手擦腰,微微挺起胸膛。 「嗯……,看来不在这间教室里。」 「是啊。」 看就知道了,但这时千反田却脸色大变。 「咦?那、那社刊……社刊……」 「小千,冷静点。」 小千是哪位?既然不是我,那肯定是指千反田了。小千啊……,伊原把人家的名字也叫得太可爱了吧,她的毒舌难道不施展在千反田身上?也是,要对千反田口出恶言确实不容易。 我把姐姐的信拿给伊原正努力安抚着的千反田看。 「千反田,这封信上只写了『社办的药品柜』,我姐姐在两年前毕业,社办已经换过地方了吧。」 「喔喔……,这样啊。」 「折木,你知道两年前的社办在哪吗?」 安啦,我去教职员室办事时顺便打听了。 「我问过顾问老师,听说是生物教室。」 「你真难得这么周到。」 「我只是为了提高效率。」 「真勤劳。」 没这回事,我平时绝不勤劳。 「生物教室……在楼下。好!我们快去吧!」 千反田说完立刻带头冲出教室。 勤劳的分明是这家伙。 正如千反田所说,生物教室就在地科教室正下方。地科教室位于专科大楼四楼的角落,等于是神高最偏僻的边陲地带,所以生物教室虽然低一层楼,一样是校舍的角落。先前我提过放学后的专科大楼里到处是学生,但还是有例外,独立于其他社办的地科教室即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而生物教室看来也一样,走廊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跨进生物教室和空教室这一区的,只有我们几个。 千反田在途中不停地打喷嚏。 「感冒很严重吗?」 「没事的,只是喷嚏停不下来,呼吸有点困难……噗啾!」 哎哟,可是啊,我觉得喷嚏不痛快地打出来更教人郁闷。从这点看来,她不愧是名门千金,非常注重仪态。 走在前面的伊原猛地回头。 「折木,你有钥匙吗?」 「没有,钥匙被人借走了。」 「噗啾……借走了?那就表示有社团正在生物教室里办活动喽?」 「只要不是哪个呆瓜迟迟不还钥匙,显然就是有人借用了这个场地吧。」 「怎么说呆瓜……。折木同学,你说得太过分了。」 千反田教训了我。要是连这种话都不能说,那里志和伊原岂不是没办法开口了?我苦笑着转过头正想回话,走廊墙边有个东西窜入我的视野。什么玩意儿?千反田和伊原似乎没发现……。那是个小盒子,因为它和走廊墙壁一样是白色的,不太显眼。我张望了一下,发现走廊另一头也有相同的东西。是谁掉了东西吗?但那不像贵重物品,所以我也懒得管。为了捡价值不到一圆的东西而弯腰,只会耗费超过一圆的能量,这是任何节能主义者都具备的常识。 我们来到生物教室门前。千反田研判没必要敲门,便直接握住门把,但是…… 「……咦?」 门文风不动。 「打不开。」 「锁住了吧。」 两人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那是千反田不安的视线,还有伊原冷淡的视线。看我干嘛? 「我真的没有钥匙,不是我锁的啦。」 接着换伊原拉门把,当然只传出了撞击门锁发出的喀嚏声。巧得很,千反田讲了我正想讲的话—— 「……又来了。」 是啊,又来了。 「小千,什么又来了?」 「喔,四月时发生过类似的事……」 神高的门似乎喜欢和我还是千反田过不去。千反田对伊原述说着四月那件事时,我心想,没钥匙也无可奈何,不如改天再来吧。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哇,折木这么有能耐啊?」 我打算走了,临走前半开玩笑地朝门内喊道: 「有人在吗——?」 我当然没期待得到回音。 没想到回音却来了,不是人声,而是钝重的开锁声。 「咦?」 接着有人拉开了门。 门内站着一名穿薄t恤和制裤的男生,个头很高、体格强壮,气质不像运动员,比较像知识分子。男生看见我们胸前的学级徽章,客气地笑了。 「啊,不好意思,我锁了门。你们想加入壁报社吗?」 搞什么嘛,既然在里面就早点开门啊。我这么想,却心口不一地说出另一句话: 「请问这里是壁报社的社办吗?」 「是呀,你们不是来申请入社的吗?」 男生走出教室时反手关上门,这时我闻到类似消毒酒精的味道,看来这位知识分子很讲究地喷过了除臭剂。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嗅闻的举动,皱了皱眉,又随即恢复笑脸。 「那你们有什么事呢?」 我们互望了一眼,身为社长的千反田往前踏出一步。 「你好,我们来自古籍研究社,我是社长千反田爱瑠。你是三年e班的远垣内学长吧?」 这位远垣内惊 讶地皱起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问得很合理。突然被陌生人叫到名字,一般人都会觉得讶异,这正如同我在四月的某一天的心情,而千反田露出她当时也对我展露过的微笑。 「我们去年在万人桥先生的家里见过。」 「万人桥……。等一下,你姓千反田?莫非是神田的千反田?」 「是的,家父承蒙你们关照了。」 ……哇,俨然像个小社交圈。千反田家族虽属名门,毕竟是务农出身,我还以为应该不擅交际,看样子并不见得。原来真的存在从我成长的环境里看不到的世界。对了,里志会列举过神山的名门望族,当中好像也包括了远垣内家族。 「哪里,彼此彼此。这样啊,原来你是千反田家的小姐啊。」 「是的……噗啾!」 「你得了夏季感冒吗?请多保重呀。」 说来奇怪,远垣内一得知千反田来自「富农千反田家」,态度马上变得很不自然,虽然还是一样客气,视线却仿佛难以镇定似地四处乱飘。难道他害怕千反田?我实在很难想像,不过名门之间或许真有势力大小之分。是我多心吗?远垣内仿佛有些垂着头,不敢直视千反田。 「然后呢?你们有什么事吗?」 但千反田却没注意到远垣内的异样,答道: 「我们听说古籍研究社的旧社刊存放在生物教室,因为这里以前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办。」 「……嗯,我高一时好像是这样,我们壁报社是去年才搬过来的。」 「那么,请问你见过古籍研究社的社刊吗?」 远垣内顿一顿才回答: 「没有。我没看到。」 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伊原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轻轻点头。只要具有一般程度的直觉,都察觉得出来远垣内神色可疑。 「这样啊……」 拥有超强记性和超弱直觉的千反田正想打退堂鼓,伊原插嘴道: 「学长,请问可不可以让我们进贵社社办找呢?」 「你是?」 「我是古籍研究社的伊原摩耶花。我想古籍研究社社刊对学长而言不是重要东西,所以或许只是你没注意到罢了。」 眼见成果即将到手,我不想让一切白费,也帮腔说: 「我们会尽量不打扰学长你们的社团活动。还是说,贵社正在忙什么?」 「拜托嘛。」 「请学长包涵。」 受到我们的连番进攻,远垣内面有难色。 「现在不太方便让外人进来……」 伊原笑着说道: 「可是学长,这里不但是社办,也是一般教室吧?」 我强忍笑意,因为伊原此话正迂回地暗示远垣内没有权力阻止其他同学进教室。远垣内还有最后一丝犹豫,但在伊原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踏出一步之后,他终于屈服了。 「……好,进来找吧,不过请尽量不要到处乱翻。」 壁报社社长打开了生物教室的门。 生物教室内部格局和地科教室一模一样,摆设也差不多,包括黑板、桌椅和扫除用具柜,不同之处仅在于角落多了一扇门,门上的牌子写着「生物教具室」。四楼同样位置也有个仓库,但仓库门并不是开在教室里。 怪的是,这里是壁报社社办,却不见其他社员。我向远垣内询问这一点,他回答: 「我们社团总共有四人,不过今天社团没有活动。我一个人在这里是在想kanya祭特辑的题材。」 kanya祭将在十月开办,离现在还有两个半月。 「壁报社和校报社不一样吗?」 千反田提出有些离题的疑问,但远垣内仍亲切地回答: 「神高有三种报纸,一种是隔月分发到各教室的《清流》,一种是不定期张贴在学生会办公室前面的《神高学生会报》,还有一种是每逢八月和十二月停刊的《神高月报》,也就是贴在校门口的月刊,我们社团制作的就是这个。」 「其他两种是哪个单位制作的呢?」 「制作《清流》的是校报社,《神高学生会报》则是来自学生会。我们壁报社是当中历史最悠久的发报单位,《神高月报》已经发行将近四百期了,其他两种报纸都还不到一百期。」 四百期月报啊……,真可说是渊远流长,而壁报社的历史也是。我仔细一想,千反田的舅舅在三十三年前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员,这代表古籍研究社的历史少说也有三十三年了,我的人生阅历再增加一倍也比不上古籍研究社的年代久远啊。嗯,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就是了。 「看来不在这间教室里呢。」 伊原大致环视过一周,做出了结论。生物教室里东西不多,几乎没有死角,而且检视的是行事谨惯的伊原,想必不可能看漏。这么说来,只可能在角落的教具室里了,我一边转身朝向教具室的门一边问远坦内: 「请问方便让我们进教具室找吗?」 「……喔,可以啊。」 远垣内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走进教具室,传入耳中的却是纸张摩擦般的沙沙声以及马达声响,怎么回事? 里头就像一般的教具室,是个小房间,面积不到生物教室的三分之一。 这儿原本应该是用来存放生物课的教学器材的,但现在只有柜子里还收着几架显微镜。若非神高特别重视口头讲课,就是另有其他放置观察器材和实验器材的地方了,眼前反而是壁报社的各式用具喧宾夺主地占据了此处。 包括连外行人都看得出其价值不菲的照相机、插着五颜六色各式笔杆的笔筒、叠着杂乱影印纸的纸箱、小型扬声器,最醒目的则是坐镇在狭小房间正中央的克难桌子。说是桌子,其实只是拿纸箱叠成底座再盖上略厚的三夹板制成的简陋成品。桌上摊着一张b1全开壁报纸,写满了只有书写者才看得懂的简写字,一个颇具分量的铁铅笔盒压在上面。我听见的沙沙声就是这张纸被风吹动的声响。 风? 室内吹着风。窗户只开了一扇,风由室内往窗外吹,风源则是一座持续发出嗡嗡马达声的东西——隔着克难桌子,与窗户相对的一侧摆着一台小电扇,位于层层叠叠的纸箱之间,一眼望去不易发现,电扇风力开到最强。 风吹动的东西还有一件,那就是披在窗边的神高男学生夏季衬衫,似乎是脱下便随手扔在那儿的。 「……?」 「折木,如何?」 我回头一看,千反田和伊原正站在教具室门口。 啊,对了,要先找药品柜。 话虽如此,在这个又乱又狭小的教具室里,不用找也知道,此处并没有任何可能是药品柜的东西。即使那个药品柜是老到锁都坏了的旧式柜子,体积也应该相当庞大,若真的摆在这里,我绝不可能没发现。 唔…… 远垣内环抱双臂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紧盯着我们。我问他: 「学长,你知不知道去年为什么会换社办呢?」 「我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有几个社团废社了吧。」 「请问你们社团搬来这里的时候,曾经移入或移出什么东西吗?」 远垣内想了一下才说: 「……我记得搬了几个纸箱进来。」 「纸箱?」 「是啊。」 这样啊……。若是如此,我想的应该没错。我不记得远垣内家族是哪方面的名门,不过从他家的情况来看,我的假设极有可能成立。 我已大致掌握社刊的所在之处了,但要怎么到手还是个难题……。对了,来套 他话吧。我转身再度望向远垣内。 「学长,这里东西太多了,找起来很费工夫。如果学长你同意,我想找大出老师一起来彻底搜索一下,可以吗?」我极力装出认真的态度说道。 远垣内顿时眉毛一挑。 「……不行,我不是说过不能到处乱翻吗?」 「我会负责把所有东西归位的,还请学长多多包涵。」 「我都说不行了啊!」他突然提高音量大吼。 「啊,远垣内学长,真的很抱歉。我们知道了,找不到也没办法啦。」 千反田带着鼻音努力打圆场,但远垣内的声调依然逐渐升高。 「我可是很忙的,明天的编辑会议之前,我非想出点子不可,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灵感,你们却突然闯进来,还说什么要彻底搜索!这里没有你们的社刊啦!快给我滚!」 相对于远垣内的激动态度,我的心底却是冷静至极且了然于胸——我的圈套不偏不倚地套中了他。 我凝视着远垣内,拉起嘴角摆出友善的笑脸。 「学长,我们有兴趣的是放在药品柜里面的东西。」 「……那又怎样?」 「社刊应该在药品柜里。不过,既然学长说没有,那也没办法了。只要找到那样东西,我们也不会一直来打扰学长的。」 接着我又目中无人地补上一句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对了,学长,我们等一下要去图书室办事,如果我们离开之后,你找到了社刊,请帮我们送到地科教室去好吗?教室门没有锁。」 远垣内听到我的请求,似乎大动肝火,那张理性的面容变得狰狞,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不以为意地视若无睹,反正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人因视线而受伤。 「你、你竟然叫我……」 「我怎么了?」 远垣内把话吞了回去,好强的自制力。 他呼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先前的和善表情。 「好吧,如果我找到就送过去。」 「麻烦学长了。千反田、伊原,我们走吧。」 这两人一脸呆滞,想必还没搞懂我和远垣内之间的对话。我催着她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等等啦,折木!」 「折木同学,现在是怎么回事?」 「晚点再说吧。」 我简短说完便拉着她们两人走出生物教室。 这时身后传来远垣内的声音。 「一年级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回过头,懒懒地答道: 「我叫折木奉太郎。……很抱歉冒犯了学长。」 我站在连接专科大楼和普通大楼的走道上,随意倚着墙,同时叫跟来的两人在这里稍待片刻。 「折木,你在搞什么鬼,现在不是要去图书室吗?」 我挥了挥手。 「没有啦,不需要跑那么远。」 「真搞不懂你。既然不去就回社办啊。」 「不行,要再等一下。」 伊原八成无法释怀吧,但她只是低声嘟囔着「你一定在耍什么诡计」,还是乖乖照我的话做。抽着鼻子的千反田倒是质问起我来了: 「折木同学,你为什么要惹远垣内学长生气?」 「有吗?」 「我们要做社刊,确实需要旧刊,可是也不该勉强人家……」 「那样算勉强吗?我拜托他的事都在合理的范围内哦。」 千反田想了想,也无言反驳。这也难怪,因为我提出的要求只有「让我们进去找东西」和「找到就送过来」这两点。 「可是,远垣内学长分明生气了……」 「是呀,生气了呢。」 站在千反田身旁的伊原轻轻皱起眉头。 「可是折木请他让我们彻底搜索那间小房间的时候,感觉他生气的态度是装出来的。」 喔?伊原发现啦? 「是吗?」 千反田果然没发现。 倚墙而立的我看向挂在走廊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三分钟……。应该够了吧。我站直身子问千反田: 「千反田,远垣内他家是哪方面的名门?」 千反田歪着脑袋,似乎想问我为何这样问,但仍先回答: 「远垣内家族对中等教育很有影响力,家族成员中有一人在县教育委员会,一人在市教育委员会,还有一位校长、两位现任教师。」 嗯,这也难怪了。 「折木,那社刊怎么办?」 我答道: 「应该送到社办了哦。」 此话一出,千反田和伊原面面相䝼。我淡淡地笑了。 我们回到地科教室。 「喔,已经送来了。」 成功了!讲桌上叠着几十本类似薄笔记本的东西,我不由得喊出「很好」,计谋进行得这么顺利,真痛快。 「你说送来了?不会吧……」 伊原冲上讲台,拿起那叠书山最上面的一本,一脸茫然地说: 「真的是社刊耶……」 「咦?真的吗?也让我看看!」 「折木,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伊原的语气很严肃,简直像在谴责我。再让她们困惑下去也太恶劣了,于是我往一旁的桌上一坐。 「没什么,我只是稍微威胁了他一下。」 「威胁?你威胁了壁报社的社长?」 「是啊。伊原,你的口风够紧吗?」 伊原听了立即脸色一沉。 「我是觉得自己不算多嘴啦。」 「真不可靠。远垣内可是宁愿受高一生使唤也要死守这个秘密的,若是被你泄漏出去,他就太可怜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不相信我就别说算了。」伊原恼怒地说道。 这态度不是装出来的,伊原与千反田不同,没把好奇心看得那么重,如果听我说明会造成麻烦,她宁可不听。她的个性就是这么干脆。 算了,我只是想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相信伊原和千反田都不是多嘴的人。 「抱歉抱歉,我说啦。伊原,你不觉得奇怪吗?远垣内为什么要锁上社办?」 伊原的表情依然冷漠。 「大概是不想被人打扰吧,他不是说他在筹备特辑的内容吗?」 「那教具室又怎么说?窗户开着,风扇也开着。」 「他觉得热吧。」 「怕热的话,把风扇摆在窗边就好啦,可是风扇却放在远离窗户的另一头,要是那个铁铅笔盒稍微移开一点,桌上的壁报纸就会被吹走哦。」 伊原焦躁地搔了搔头。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啦?」 「你还没搞懂远垣内在干什么吗?」 「你讲了这么多,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通风吗?他想让室内的空气流通啊。」 我竖起拇指,表示对伊原的称许,受到夸奖的伊原却完全不领情地转开视线。 「那他为什么要让空气流通呢?说得详细点,为什么出身教育界泰斗家族的远垣内会一个人躲在锁上的社办里,还安装了红外线感应器?」 「等、等一下!什么红外线感应器?你是不是间谍小说看太多啦?」 啊,我还没讲到那点吗? 「你没看过玩具店的广告吗?这年头要买红外线阻断的警铃装置,五千圆还有找咧。」 「你在哪儿看到那东西?」 「三楼快到壁报社和空教室那一区的走廊边上有两个小盒子,还漆成和墙面一样的白色做伪装。光看这点可能 猜不出什么,但再加上其他状况证据以及教具室里的扬声器,就大致推论得出是怎么回事了。」 伊原皱紧眉头。 「你果然是怪人。」 「你是在说我这再标准不过的平凡人吗?……我刚刚讲到哪?啊,对了,他装设红外线感应器以提早发现有人接近,而且不顾壁报纸可能飞走也要让房间通风,这是为了什么呢?伊原?」 伊原听到我的问题便陷入沉思,我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她一反平日毒舌,以轻柔语气回答: 「……味道吗?」 我轻轻拍了拍手。 「没错,最合理的答案就是消除味道。照这样看来,他身上有除臭剂的酒精味也不是因为爱干净了。那么他刻意消除的味道是什么呢?他也不像碰了什么药吧?」 「所以是……」 「没错,我认为就是香烟。这么费尽心思抽烟实在很诡异,但考虑到远垣内是个名门公子,他确实极有可能拼命隐瞒自己的违规行为,更何况他家又与高中教育界息息相关。现在这个时代,医生、老师、警察连打个呵欠都会遭到抨击的。」 「……原来如此。他过得还真辛苦啊。」 的确,我也这么觉得,一旦处境不同,害怕的事也不同呢。回头想想,远垣内发现千反田就是名门千反田家的小姐时,那么慌张,多半是怕万一自己的行径在同为名门望族的人面前曝光,后果会更严重。或者他知道千反田的感官很敏锐?如果千反田没有感冒,嗅觉如常,不管远垣内再怎么努力通风除臭,甚至脱去了上衣以防万一,她也一定能看穿真相。 「嗯,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宁可做到这种程度也要在学校抽烟啦。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明白了吧?」我说道。 但伊原的眼神却变了。哇!原形毕露了,好冰冷的视线! 「我又没问你远垣内学长在做什么,是在问社刊为什么在这里啦。我知道你以抽烟一事威胁学长途社刊来,但学长为什么要藏社刊?东西到底是收在哪里?」 对耶,我都忘了。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在药品柜里面啊。」 「折木,你在耍我吗?」 「我、我哪有耍你啊?重点是药品柜在何处。远垣内说换社办的时候只有搬进纸箱,这点他没道理说谎,所以应该没错,药品柜一定还在那个房间里。」 「……就明明没有嘛。」 「不是没有,是没看到,他把药品柜也藏起来了。……不,他要藏的就是药品柜,而非社刊。」 我等伊原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后才继续讲。 「以结果来看,也可说他藏起社刊啦。至于他为什么要藏药品柜,当然也和香烟有关。那个房间看不到香烟、打火机和烟灰缸,这些东西应该都收在药品柜里。我说要『找大出老师一起来』搜索这个房间时,你看到远垣内的表情了吗?其实药品柜在哪不重要,我想多半就在那张临时桌子下方吧,所以他才会拿纸箱围住。」 讲完之后,我叹了口气。 我对远垣内做了坏事。我并非存心欺负他,却拆穿了他想隐瞒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抓住这点威胁人家,实在有些恶劣。也罢,希望他想开点,当作自己运气不好就算了。 我没搭理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的伊原,因为,原本应该最开心的人却很安静,于是我回过头去喊了她: 「千反田?」 千反田正望着讲桌上的社刊,并没有伸手去翻,只是专心一意地盯着封面,那认真的目光让我想起上次在「凤梨三明治」会面的情况。看她这副模样,铁定完全没听进我刚刚说的话。 「千反田,你怎么了?」 我开口叫她,她仍充耳不闻,我只好站起来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发生什么事了?」 「啊,折木同学……。你看这个。」 千反田把社刊递给我。 那本社刊的长宽近似大学笔记本,页数不多,以普通的骑马钉装订,但制作得十分美观,应该是特地交代过印刷厂的。封面是皮革般的浅褐色,以类似(鸟兽戏画)(注三)的变形水墨画风格画了狗和兔子。 画上是一群兔子围成一圈,圈内有一只狗和兔子在互咬。狗的牙齿把兔子咬得遍体鳞伤,兔子锐利的门牙也深深刺进狗的脖子。拜这变形画风所赐,画面不至于血腥,但滑稽之中仍带有恐怖的气息。有句话说「狡兔死,走狗烹」,这张图则是狡兔与狗互斗,而围绕在外的兔子们模样可爱地看着这幅光景…… 图的上方以平凡无奇的明体字印上「冰果 第二期」,发行年份为一九六八年。好古老,而且这个标题…… 「冰果……」 这是社刊的名字? 「好怪的名字。」 伊原探过我的肩头望向封面,丢来一句话: 「没错,这名字真是莫名其妙。」 听到「kanya祭」这名词时,我就想过,事物的命名都有其意义,尤其像社刊这样必须取名的东西,名称和内容一定有很深的关系,但我怎么都想不出「古籍研究社社刊」和「冰果」之间有什么关联。就算古籍研究社是个目的不详的神秘社团,这名字也太莫名其妙了。 我指着封面上的图画问伊原: 「关于这个封面,以你漫研社社员的角度来看,你怎么想?」 「画得很好啊。虽然它完全不讲究基本构图和远近法,我还是觉得画得很好。……不,不能说画得好不好,只是我个人很喜欢吧。」 真意外,我原本以为伊原绝不可能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好恶,但这也表示这封面给她的印象非常好吧,不过伊原似乎不容许自己以一句「喜欢」简单带过,她把《冰果》还给我,开始低声地自我剖析。 「唔……,该说是喜欢吗?这图又不漂亮……,虽然很有气魄,但并非绘画技巧有多好,而是在于表现手法……」 我回头看向千反田,本来以为她得到心心念念的旧刊一定会感动得发抖,结果并没有。看不出她是喜是忧,始终面无表情,好像感情全被吸血鬼吸走了。 我又问了一次: 「千反田,你说这东西怎么了?」 千反田把我拉到教室角落。 「就是这个。」 「什么?」 大小姐略显阴沉的脸庞笼罩在橘色阳光下,表情依然温婉,眼中却不见好奇的光辉。她有如揭密似地轻声说道: 「这本我看过,舅舅拿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我会经拿着这期社刊去问舅舅这是什么。」 喔? 「你想起来了吗?」 千反田没有回答,却指着我手上的《冰果 第二期》。 「这书提到了舅舅。古籍研究社在三十三年前发生过某件事。……你翻开封面看看。」 我照她说的翻开一页,上头刊载着序文,内容如下: 序 又到了文化祭。 关谷学长离开至今已有一年。 经过这一年,学长由英雄变成了传说,而今年的文化祭依然盛大地举办了五天。 然而,在传说传得沸沸扬扬的校舍一角,我却想着:十年后,还有谁记得那位安静的斗士、温和的英雄?最后会不会只留下学长命名的这本《冰果》呢? 争执、牺牲,连学长当时的微笑,都将被冲向时间的另一头。 不,这样才好,无须记住,因为那绝不是英雄事迹。 一切都将不再主观,在悠长历史的远方化为古籍的一页。 而有朝一日,现在的我们也将成为未来某 人手中古籍的一页吧。 一九六八年 十月十三日 郡山养子 「这是……」 「这里提及的『去年』是三十三年前,所以『古籍研究社的关谷学长』指的就是我舅舅了。舅舅当年碰上了某件事,而且他告诉我的事与古籍研究社有关……」 我露出笑容,完全没顾虑到千反田为什么没笑。 「那不是很好吗?事情都解决了。」 听到我这句话,千反田的表情倏地由木然转为黯淡。她挤出细微的声音说: 「可是我想不起来。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就只差一点了!我的记性真的这么差吗?那天舅舅对我说了什么?他在三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细微不清的闷声不知是鼻音还是哽咽。 千反田…… 我开口了: 「那就去调查啊。」 这不是冷漠的语气。 背朝夕阳的千反田递给我的《冰果 第二期》里有篇三十二年前的序文,文中提到关谷纯帮社刊取了「冰果」这种怪名字,以及他有一起遭人遗忘的事迹。 这是好的转机,是在黑暗中摸索时从天而降的光芒。而且我深信,千反田若想找回过去,这是唯一的一条线索了。 于是,我又说了一次: 「就调查看看吧,去查出三十三年前的事。」 「可是……」千反田眉头深锁,「上面写了『无须记住』。」 她的胆怯令我意外。 「你不是想记起来吗?」 「我很想啊,不过,再调查下去的话……」她吞吞吐吐地说:「……再调查下去的话,说不定会发生不幸。有些事情,还是忘记比较好。不是吗?」 「……」千反田,你会不会太体贴了?「连三十三年前的事也不能触碰吗?」 「不是这样吗?」 我摇头。 「当然不是,这里不是写了吗?『一切都将不再主观,在悠长历史的远方化为古籍的一页。』」 「……」 「这就表示,那件事已经过了时效啦。」 我刻意挤出笑容。千反田没跟着笑,但也缓缓点头。 「……好,我明白了。」 还不止呢。 我的脸上堆出笑容,内心也在窃笑。没错,不止这样,因为说是要调查,其实花不了多少工夫。既然第三期指出事情发生在「去年」,关谷所遭遇的事必定会被记录在创刊号里头,很快就能查出来了。当解决麻烦比逃避麻烦还简单的时候,该选择哪边,自然不书而喻。 ……但我这想法太天真了。默默翻着那叠社刊好一阵子的伊原突然忿忿地喊道: 「搞什么鬼嘛,竟然没有创刊号!」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注一:istanbul,土耳其最大城市,曾是拜占庭帝国及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的首都。 注二:prishtina,科索沃共和国的首都。 注三:日本知名国宝级古画,绘有蛙、兔、猴等动物的拟人戏耍情景。 六 绽放荣光的古籍研究社之过往 暑假,七月底,我沿着熟悉的道路踩着脚踏车前往神高。这段路徒步需二十分钟,骑脚踏车则要不了多久。我一如往常在途中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黑咖啡,小歇片刻,然后循着河畔前行一段路,一弯进医院旁的巷道,神高便出现在正前方,下一秒,我不禁愣在当场。 现在还是暑假耶。 操场上到处是身穿夏季制服的学生在组装大型道具,听得见管乐器、电吉他、尺八(注一)的演奏旋律,专科大楼里的学生多到我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都看得出来,至于他们的目的,不用说,当然是kanya祭。看着眼前的生气蓬勃,我也感受得到,神高到了暑假,的确更活泼了,校舍里蚁群钻动般的情景有如宣告着:「来准备吧!文化祭快到了!趁没有课业干扰的时候,一鼓作气地做足准备吧!」 我望着那些精力充沛的学生们好一阵子,才看见有个人从校门口小跑步过来。那是福部里志。一身便服的他,短袖短裤配小登山包,打扮相当休闲。 「哟。」 「不好意思啦——,你等很久了吗?」 在中庭练习发声的学生都被里志恶心的语气吓得转头望过来,一时之间我真想当场骑着脚踏车逃走,还是勉强忍住,朝着跑近的里志抬脚一踹。 「哇!奉太郎,你干嘛啦?突然来这一下,太危险了吧。」 「少废话,难道你没有羞耻心和维持善良风俗的意识吗?」 里志耸耸肩。 想必他真的没有。 「对不起嘛,手工艺社开会拖太久了。」 「你们要搞什么活动?」 「今年的kanya祭呀,我们手工艺社要制作曼荼罗(注二)绣帐,但出了一点状况,所以刚刚在召开会议讨论对策。」 还真辛苦。不止里志,也包括之前遇到的远垣内,以及此刻在这儿的上百位神高学生。 「然后呢?你的资料准备好了吗?」我泼冷水似地说。 里志把问题原封不动地丢回来。 「你自己又如何?你很少参与这种事,有办法做出贡献吗?」 我不满地想着明明是我先问的,同时回答: 「嗯,多少准备了一些资料啦。」 「喔?真稀奇,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想办法蒙混过去呢……。我去牵脚踏车,等我一下。」 里志丢下这句失礼的话,便往停车场跑去。 为什么我在宝贵的暑假里除了睡大头觉还得做别的事?而且还是来等里志这种苦差事?要解释来龙去脉,得把时间倒转到一周前,也就是我们拿到《冰果》、发现有关关谷纯的讯息,却找不到关键的创刊号的那一天。没有创刊号,情况就截然不同了,我想抽手也已经来不及,我早已不自觉地跨越无法回头的界线。 我知道自己一定说服不了激进派千反田,所以提出妥协方案——真要调查过去,只靠我们两人绝对不够,古人也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至少得找里志和伊原来帮忙,否则调查行动恐怕很难有所斩获。 千反田很干脆地点头赞同。 「也只能这样了。」 她在「凤梨三明治」的时候明明那么反对人海战术,现在却爽快地答应了,真令人摸不着头绪。是因为她很清楚寻求援助的重要性?还是眼睁睁看着线索摆在眼前,她也顾不得颜面了?又或者只是出于大小姐反覆无常的个性?我没有结论,总之古籍研究社隔天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 在会议中,千反田简明扼要地说了一次我听过的那些事,然后表明: 「我很好奇,我舅舅在三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伊原马上同意协助调查,还附和说: 「我对社刊的封面很感兴趣,要是我们解读出那幅画的意义,或许也能用在漫研社的社刊上呢。」 里志也说: 「让我们这些三十三年后的学弟妹来破解捏造的英雄事迹吗……?刚好,我最近正在调查那个年代的事。」 所有人都举双手赞成。我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否决权而懒得发言,不过既然有这机会,还是试着说了: 「反正这期社刊的主题还没决定,要是调查有了结果,我们就删去当中有关千反田的私事部分之后,直接把这段事迹拿来当题材吧,这样多省事……不,是一石二鸟……呃,不,是能够做出一本精采的社刊。」 这个积极、进取又符合节能精神的提议得到全场一致认同,所以调查三十三年前的古籍研究社和神山高中便成了我们古籍研究社全体社员的首要课题。 里志的脚踏车是越野车款。他一穿上短裤,看得出双腿都是肌肉,不太符合他纤瘦矮小的整体形象。我非常清楚,里志在学识方面很多元,但在运动方面却独钟骑脚踏车。 顺带一提,我的脚踏车是所谓的淑女车,不需多加着墨。 我们沿着河边道路朝上游骑去,穿越住宅区,来到住宅之间的农田地带暂时停车,到烟摊屋檐下躲避火辣的阳光。我拿出背包里的毛巾擦汗,稍事休息。 ——啊啊,这汗流得真畅快! 我才不会有这种想法。我只觉得,搞不懂人类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就无法达到目的。正所谓「线索革命俞未成功,同志仍须为我努力」吗? 「里志,还很远吗?」 里志把手帕塞回口袋,答道: 「嗯,大概还要十分钟。当然是以你的速度而书喽。」然后他笑着说:「你看了一定会吓一大跳哦,富农千反田的宅第在整个神山可是数一数二的。」 那真教人期待呢,我一定要问问打扫起来有多辛苦。我再次擦汗之后,把毛巾丢进篮子,跨上车。 出发后,负责带路的里志立刻抄到前面,后来又过了几个路口,接下来大概只要直走吧,只见里志放慢速度,和我并肩骑了好一阵子。道路两旁都是田地。 里志轻轻松松踩着踏板:心情好到哼起歌来。他平日的一号表情就是微笑,不过今天似乎更愉悦。看到他这样子,我突然很想问个明白。 「里志。」 「嗯?」 「你好像很开心嘛。」 里志没转头看我,快活地回答: 「当然开心,骑车是我的兴趣呀。蓝天!白云!这么说虽然老套,却没有更贴切的说法足以形容在这样的天空底下,凭藉着自己的脚力向前奔驰的那无可比拟的快感——」 我硬是打断里志的话。 「不,我是指你的高中生活。」 里志顿时露出一脸扫兴。 「喔……,你要聊『玫瑰色』的事啊?」 亏他还记得,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里志骑车的速度仿佛放慢了些,但他仍面向前方,继续说: 「奉太郎,我啊,不管外在环境怎样,我的基本属性都是玫瑰色的哟。」 「我看是艳桃红吧。」 「哈哈,那颜色不错。至于你嘛,应该是灰色吧。」 「这你早就说过了。」 我的语气冷淡且平板。 里志却是神情自若,看来没放在心上。 「有吗?那我应该没说过这句吧——我说你灰色,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 「好比说我的基本属性是艳桃红好了,那么谁都没办法把我染成玫瑰色。我不会允许别人把我染色的。」 我对着他的笑脸调侃道: 「是吗?该不会已经被染色了吧?」 「才没有咧!」里志以惊人的强烈语气反驳,「什么嘛,奉太郎,是因为我身兼总务委员和手工艺社社员而大为活跃你才这样说吗?别开玩 笑了,帮忙订立kanya祭日程表和制作曼茶罗绣帐我都有兴趣,否则谁会在暑假的星期天放弃骑车的快感跑来学校啊?」 「没兴趣的话,你会跷掉吗?」 「如果是社交上的必要,我还是会现身竭尽一己的技能和劳力啦。是说你也差不了多少吧?就算有人举着旗子指挥说『全体变成玫瑰色!』你一样是那副灰色模样,不可能变成玫瑰色的。」他顿了一顿,接着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我若真要话中带刺瞧不起你,我会说你是无色的。」 里志说完便闭口不语了。我全身沐浴在阳光下,脑中消化着里志说的话。 「……」然后我板起了脸,「我又不在乎你瞧不瞧得起我。」 「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里志又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奉太郎,看见了!那就是千反田家!」 建于辽阔农地之间的千反田家确实配得上宅第之称,日式平房围着树篱,庭院传来潺潺水声,应该是设有水池吧,不过从外面只看得见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松树,敞开的大门前方地上洒了水。 「如何?很气派吧?」 里志挺起胸膛,仿佛在炫耀自己的东西。很不巧,我没有监赏日式建筑的品味,说不出这宅第气派到什么程度,只觉得它没有刻意营造出富丽高雅这点十分可取。 欣赏建筑庭园也该适可而止,我看了看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不,我们已经迟到一些了。 「走吧,千反田他们在等了。」 「啊,对了。……奉太郎。」 「怎么了?」 「你不觉得应该有佣人出来迎接吗?」 我没理睬他,自顾自地走进大门,踩着踏脚石,摁了玄关外的门铃。 「……来了!」 稍待片刻,开门走出来的正是千反田爱瑠。她的夏季感冒已完全康复,声音如往常清亮,头发随兴披垂,嫩绿色的洋装也颇适合她。 「让你们久等了。」 我听到里志小声地咂了个嘴,八成很不满没有佣人出门相迎。 我们在铺石的玄关口脱了鞋子,千反田领我们走进铺木地板的走廊。 「你们的脚踏车停在哪里?」 「该停在哪里?」 「停哪都行呀。」 那你何必问? 我们跟着她来到两侧纸门敞开通风的凉爽房间,挑高的天花板更是令人感到凉快,面积……大概有五坪吧。 「你们很慢耶!」 伊原先到了,只有她穿着制服,可能是去了趟学校处理公务。屋内微微散发着光泽的焦褐色桌面上早已摆了一些资料,大概是伊原带来的,没想到她挺有干劲的嘛。 「请随便找地方坐。」 千反田催促着,于是我在伊原的对面坐下,而千反田坐过去下座(注三),里志只好坐了唯一空着的上座(注四),像他这么不适合坐在壁宠前的男生还真少见。里志从自己的束口袋里拿出几张影印纸,我也拉开斜背包的拉链,拿出消耗掉我好些体力影印来的资料。伊原已经准备完毕,正把玩着笔杆,千反田则是将装着一叠纸张的盒子放到桌上。 「那么……」千反田说:「会议开始吧。」 我们一同欠身鞠躬。 主持人自然是千反田,毕竟她身为社长,也没人提出异议。 「首先我们来确认一下这次开会的目标。整件事原先只是我个人的回忆,后来因为找到了《冰果》,得知我的回忆可能与古籍研究社三十三年前的事件有关。今天会议的目标就是推论出三十三年前的那桩事件。此外,如果找到了真相,就拿来当作今年古籍研究社社刊的题材。」 伊原主要是对封面那幅画感兴趣,而非事件本身,但她似乎没有任何不满。是因为那奇怪的封面可能是从该事件衍生而出的?还是她和千反田做了什么协议? 「在这一星期里,我们分头找了很多资料,今天想请大家报告各自的调查结果,然后把大家假设的『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样貌拼凑起来,尽可能做出合理的推论。」 咦?是这样吗?我之前只听千反田说要带资料来,没听到还得推论……。可是我偷偷观察里志和伊原的表情,都不见异样,所以显然是我自己听漏了,真糟糕。算了,总有办法杀出一条血路的,就硬着头皮上阵吧。 千反田的手上并没有类似会议流程表的东西,她直接依次望向每个人,流利地说明: 「关于讨论的流程,我想采取的方式是,先分发资料,然后由提出资料者做报告,让大家针对报告提问,接着报告者提出假设,再由大家一起检讨这个假设。报告时禁止发问,以免场面混乱。那么,就请第一位开始报告吧。」 她这主持人当得挺像一回事的嘛,这算是意外的才能吗? 不,千反田自己说过,她习惯以系统化思维处理事情,怪不得她如此擅长制定规则。 「那么第一位报告的是……呃?」 「小千,从谁开始啊?」 「唔……,从谁开始比较好呢……」 ……她却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纰漏。该说她个性单纯呢?还是该说她连行动都系统化了?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忍不住开口: 「谁起头都好啦。千反田,就你吧。」 一般来说主持人不须报告,但千反田绝不可能不报告,而且由她先示范也能让会议进行得更顺畅。于是千反田点点头。 「嗯,就这么办吧。那么……由我开始,大家以顺时针的顺序轮流报告。」 她说完,开始分发盒子里的影印资料。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这整起调查的源头,也就是古籍研究社社刊《冰果 第二期》的序文。原来如此,她打算踏实地从原点出发,的确很像她的风格。我早已看过这篇文章,此时又重看了一次。 序 又到了文化祭。 关谷学长离开至今已有一年。 经过这一年,学长由英雄变成了传说,而今年的文化祭依然盛大地举办了五天。 然而,在传说传得沸沸扬扬的校舍一角,我却想着—十年后,还有谁记得那位安静的斗士、温和的英雄?最后会不会只留下学长命名的这本《冰果》呢? 争执、牺牲,连学长当时的微笑,都将被冲向时间的另一头。 不,这样才好,无须记住,因为那绝不是英雄事迹。 一切都将不再主观,在悠长历史的远方化为古籍的一页。 而有朝一日,现在的我们也将成为未来某人手中古籍的一页吧。 一九六八年 十月十三日 郡山养子 千反田清清喉咙,开始说明。 「我准备的资料来自《冰果》,除了因为我们必须了解《冰果》历年题材有何倾向,我觉得这篇序文提及的事也可能出现在社刊的其他部分。但是很遗憾地,我看完内容后,发现只有这篇序文提到三十三年前那件事。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全力解读这篇文章了,虽说找到创刊号才是最理想的……。总之,我把我从这篇文章整理出来的要点都列在这张纸上了。」 她发下第二张纸。 一、「学长」离开了。(离开哪里?) 二、「学长」在三十三年前是英雄,在三十二年前成了传说。 三、「学长」是「安静的斗士」、「温和的英雄」。 四、《冰果》是「学长」命名的。 五、有过争执和牺牲。(牺牲=「学长」?) 「哇……」 还真简明扼要。我忍不住发出赞叹,不过仔细想想,千反田不只是好奇心的化身,也是 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想必很擅长抓重点,才能够在考试中得高分吧。 她停顿了一会儿,待所有人粗略读过一递资料,才继续说下去。 「首先,第一点提到『学长』,也就是我的舅舅,他没读完神山高中,最终学历是高中肄业。所以关于第一点,大家没问题吧?」 关谷纯高中退学——千反田提供的新情报没让我太惊讶,因为我看到序文里那句「关谷学长离开」时也猜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千反田难道不能向亲戚问出她舅舅退学的原因吗?……不对,一定没办法,可以问的话她早就去问了。对了,她在「凤梨三明治」时也说过关谷家和千反田家渐行渐远。 「再来是第二点,我认为这点只是显示了一个普遍现象——事件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愈变愈夸张。第三点挺有趣的,先不管安静、温和这些形容,总之我们知道『学长』是个『斗士、英雄』,也就是说他会经跟某个对象奋战。这也符合第五点,当时发生过争执,而『学长』成了斗士、英雄,然后壮烈牺牲。至于第四点……,这只是我个人感到好奇,不是急需解决的事项。我的报告到此为止,有人想发问吗?」 我不觉得有哪一点特别奇怪的,所以没发问。 平时会在课堂上发问的只有怪人(也就是里志)吧,但像这样寥寥几个熟人开会,用不着顾忌,于是伊原立刻发言了: 「小千,你完全没提到这句『那绝不是英雄事迹』,为什么?」 里志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说「那还用问吗?」不过他在这种时候特别守礼貌,并没有干扰千反田的报告。 而千反田显然心里早有答案,她立刻回答: 「因为这关系到书写者的个人观感。算不算英雄事迹,答案会因人而异。」 「而且……」等千反田陈述完毕后,里志也做了补充:「这句话也可能在暗示『那是场苦不堪言的战斗,并不像英雄事迹那般帅气』。我觉得把个人感觉摒除在讨论之外,是很正确的作法。」 伊原似乎满意了。 接着没有人提问。 「那么接下来,我说说自己的假设吧。」 千反田的语气并非自信满满,也没有踌躇犹豫,和平时没两样。她的手上连张草稿都没有。 「舅舅和某个对象争执,然后高中退学。我无法肯定他是否因为这场争执才离开学校,但这么假设应该很合情理吧。因为在刚刚那五点之外,我还想到一点可能可以佐证,那就是『至今已有一年』这句话。 「这表示舅舅在kanya祭的一年前退学,同样是在kanya祭期间。我曾经听一个神山高商的朋友说过,去年他们神商的文化祭发生过一些事。」 里志朗声说道: 「你是说破坏文化祭的事吗?听说有人私下恐吓设摊的学生,还抢走了营收呀。」 千反田点头。 「我听说凡是组织必有反抗者,而且确实常有人刻意破坏文化祭、运动会、毕业典礼这些所谓的例行活动吧?此外还有一点,请你们看一下神高学生手册第二十四页。」 她说完,在座却没有一个人拿出学生手册。这是当然的,谁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啊? 「……怎么了?」 「很不巧,我的学生手册放在家里。所以呢?上面写了什么?」 「……你们都不随身带着学生手册吗?算了,没关系啦。上面写了『严禁暴力行为』,所以,我的假设是这样……」千反田的语气依然平稳,继续说:「那年的kanya祭很不幸地成了滋事分子的目标,舅舅以物理性的力量对抗他们,结果成了英雄,但他得为使用暴力负起责任,于是被学校开除了,学弟妹为此感到悲愤。以上就是我透过这篇文章所做的推论。还算合理吧?」 唔…… 我和里志几乎同时开口: 「驳回。」 「抱歉啦,千反田。」 伊原则是一脸若有所思,她没看向千反田,一迳望着我和里志。 千反田遭到两个人提出反对意见,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察觉她不并打算坚守自己的论点,提出的假设被轰成炮灰也毫不在意,这态度真教人佩服。 「不对吗?请告诉我理由。」 平静发问的千反田和我四目交会,我耸耸肩回答: 「你提到组织与反抗者,但若得不到实际利益,没人会没事跑来破坏文化祭吧。千反田,你还记得你之前提议来做社刊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反对意见吗?」 千反田的视线飘向空中。 「你说太费工夫了。」 「我说过这种话啊……。还有呢?」 「还有?呃……,你还说只靠三个人搞不出像样的东西。不过我们明明有四个人耶。」 ……该说她记性过人吗?我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千反田,我承认你记得住这些事确实了不起,不过,我说那句话的时候,社员只有三人哦。 「然后呢?」 「……你说想在文化祭亮相还有其他方法,像是……」千反田终于想到了,双手在胸前一拍,「设摊对吧?你说要设摊,我回答说……」 「你回答说神高文化祭一向禁止设摊,这句话连我也记得。所以kanya祭完全没有金钱交易,不是值得破坏的活动。」 千反田好像不太信服我的反驳,她歪着脑袋说: 「我认为重点在于可能性。」 「什么意思?」 「大多数的人没钱可赚就不行动,但我觉得,一定有人想法不同。」 呃。 ……说的也是啦。她都这样讲了,我也无话可说。 里志笑了。 「真丢脸呢,奉太郎。光凭你这利盆论,是不可能说服千反田同学的。」 「是吗?那讲你的理由来听听啊。」 「你不问我也会讲。」 里志说完之后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 「千反田同学说凡是组织必有反抗者,这点很有趣,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反抗也讲究所谓的『潮流』哦。 「确实,破坏庆典活动这种事很常见,而且近来的反抗风格倾向功利主义,不在乎实际利益的滋事分子固然不多,并非绝对没有。可是啊,那件事发生在三十三年前,所以千反田同学你这个推论不仅奇怪,甚至可说完全不可能。」 潮流?风格?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伊原和千反田也呆掉了。 「……为什么完全不可能?」 里志闭起嘴卖着关子,直到听到伊原的发问,他才满意地点头继续说: 「嗯,光提三十三年前可能不容易理解,我说一九六〇年代,你们就该知道了吧?」 里志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和里志较量知识必定徒劳无功,因此我平时绝不轻易挑战,虽然我看到他这副神气的模样很想让他出出糗,只可惜我不熟悉历史。 「摩耶花,如何?想到什么了吗?」 伊原想不出来,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 「抱歉,阿福,我不知道。」 「是吗?东京、国会议事堂……,还没想到吗?布告栏、示威……。唔,你真的不明白啊?是学生运动啦。」 「呃?」 我傻眼了。 我以为里志在开玩笑,但他迟迟不揭开谜底,我就直接插话了: 「里志,你在玩什么愚蠢的日本现代史复习啊?要玩的话,等解决了眼前的事再玩好吗?」 里志的表情却是认真至极。 「我就是在解决眼前的事情啊。听好了 ,千反田在假设中提到的暴力行为,也就是高中生的校内暴力,在一九六〇年代几乎没发生过。想当然耳,在体制者和反体制者都不缺斗争对象的时期,何必可悲地做出这种乱找理由发泄不满的举动,又不符合潮流。」 「……讲得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 「我早说过了,我最近刚好在调查那时期的事嘛。」 里志的笑容比平日还灿烂。 嗯……。先不管现代史,我能够理解里志想说的话,他的意思是,破坏文化祭的行为不符合三十三年前的风气。我没办法(其实是没意愿)确认是真是假,但里志既然在开玩笑以外的场合这么说,可信度应该满高的。 「喔,这样啊……。我确实没考虑到时代背景……」 千反田因里志的突袭受到相当大的冲击,看来她的假设已是风中残烛。 始终闭口不语的伊原这时突然合掌向千反田致歉。 「小千,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 「照我的资料来看,你的假设是绝对不可能成立的。接下来要轮到我了,所以我想尽量把我的想法留到报告时再讲……」 坦白说,我挺不高兴的。都怪伊原这家伙,害我刚才白费唇舌,但千反田笑了。 「不会啦,讨论得深入一点绝对不会白费的。」 真是伟大的胸襟。 「好,那先把我的假设放一边,来听听伊原同学的报告吧。大家同意吧?」 众人皆无异议,让千反田打头阵果然是对的。第一弹已经爽快地放弃自己的假设,接下来的伊原想必不会坚持自己的假设,这能让行事惯重的伊原讨论起来更没负担。 「那么,伊原同学,请你开始吧。」 伊原分发的资料,该怎么说呢……,这算性质不同或者次元不同?这篇文章的出发点显然很特异,连字体都与众不同,b5纸面上写满了彻底精简过的难读文字,整段文章有几行画了线,应该是要我们看的重点吧。 即吾等常怀广大民意,故秉持反官僚主义之方针坚决维持自主权,绝不屈服于保守势力之蛮横暴行。 援引去年六月斗争为例,吾等在古籍研究社社长关谷纯的英雄式指挥下施行果敢的实践主义,令威权主义之辈慌乱失色,其丑态吾等至今仍历历在目。 「这份刊物是我四处蒐集漫研社的旧社刊时发现的,刊名叫《团结与礼炮 一号》,二号以后的旧刊都找不到,发行时间和小千的资料一样在三十二年前。因为我想既然《冰果》记载了那件事,其他社团的社刊应该也有,就去图书室找,但延续三、四十年的社团实在不多。漫研社当时也还没成立,我却在书堆和书架的缝隙间捡到这本刊物。……很惊人吧?」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她找到这篇文章比较惊人,还是这篇文章本身比较惊人。团结与礼炮……,这标题取得还真怪,不知道与时代背景有没有关系。而且这文绉绉的仿古语法是怎么回事!相它比起来,古典文学还好懂多了。 但同时我也明白了伊原何以否定千反田的假设。很简单,因为神山高中文化祭在十月举办,但这份资料显示事件发生于六月。没错,这的确是有力的反证。 伊原从胸前口袋拿出类似大学笔记本的记事簿。 「不好意思,我不像小千准备了清单,只把注意到的地方挑出来。首先是『吾等』遭受保守势力施压,再来,前一年的六月发生过『斗争』,『吾等』在关谷纯的指挥之下施行了实践主义,这件事让威权主义之辈很头大。其他部分虽然有趣,但看来没多大关系。」 关于她摘录的要点我没有疑问,不过,「斗争」是什么?我搜寻了我的「脑内辞典」,怎么也找不出这个词汇,虽说我知道的辞汇原本就多不到哪里去。 正当我为「斗争」烦恼不已时,千反田仍继续主持会议。 「你的报告结束了吗?」 「嗯。」 「那么,接下来是发问时间。」 我即刻问道: 「『斗争』是什么?」 里志随即问我: 「哪来的『斗争』?」 你这家伙,简直明知故问嘛。我拿起那张《团结与礼炮》资料指给他看。 「就是这里啊,这个『斗争』。」 里志绝对早知道我讲的是哪里,但他看都不看我手上的影印纸,直接回答: 「那个读做『斗争』啦,奋斗的斗,这个漏斗的斗是简写。」 其实里志并非讲给我听的,他的双眼确实看着我,但他若要指责我读错,应该会更煞有介事地长篇大论。我知道里志是拿我当幌子藉以指正伊原,他这种体贴乍看之下很周到,实际上却很笨拙。我虽不想帮腔,仍补了一句: 「我好歹也看了十五年的国字,从没看过这种简写。」 「当然啊,因为这只是一时的潮流嘛,在三十年前这类文风盛行的时候,『斗』字是常见的简写。现在偶尔也看得到,但会这样写的似乎只有流氓就是了。」 的确……,有流氓些会把「尽管指教」写成「世露死苦」(注五)。该说复古吗?的确有点古早味,但又不太像。 里志自言自语般地附加一句: 「……不过这本刊物……好像是假的。」 伊原有反应了,她高声问道: 「假的?什么意思?」 遭到质问的里志嘴角抿成了へ字形,低声沉吟。平时一向自信到近乎嚣张的里志难得露出这么烦恼的表情。 「呃,我不是说这份资料是仿冒品啦。」 「废话,何况谁要仿冒这种东西呀!」 「我指的不是资料本身,唔,该怎么说呢……,我是指写这篇文章的人并非正牌的革命分子,只是因为憧憬大学或哪里的学生运动才写了这篇文章。我觉得这东西是刻意掰出来的……」 我问道: 「那又怎样?」 「没什么,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千反田,不好意思,请继续。」 主持人点点头,望向所有人。 「还有其他问题吗?」 大家都没再提出疑问,接下来伊原就得发表假设了,只见她神情紧张,慌乱地翻起记事簿。 「呃,那我要报告了。首先是反驳小千的假设,这一点大家都能理解吧?」 众人的沉默就表示同意了。毕竟六月和十月实在相隔太远。 「再来,这篇文章的作者与同伙施行了实践主义,令威权主义之辈感到惊慌,结果就像《冰果》所写的,古籍研究社社长离开了。 「那么,是什么样的『实践』会让人退学呢?……我对这点的想法和小千一样,最有可能的是暴力行为。近年或许有砸破教室窗户之类的事,但阿福多半又会拿不合潮流什么的反驳吧。那次的『实践』,受害的即是威权主义之辈,也就是保守势力。我也知道所谓的保守势力指的通常是政府之类的组织,所以接下来就简单了,古籍研究社社长率领的人们对『保守势力』——也就是对老师们这样……」 伊原挥舞拳头,做出殴打的动作。 「他们动手了,究竟有没有真的打人很难说,但事态一定很严重。当然,他们并非为了施暴而施暴。被我画线画了这么长的第一段,重点只在『自主权』一词。三十三年前,由于自主权受到了某种形式的侵犯,古籍研究社社长等一干人于是对此产生反弹。」 伊原说完「啪」地阖起记事簿,逐一望向众人。 「唔……,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担任主持人的千反田说道,我也点头同意。 「不太 对?什么地方不太对?」 千反田回答: 「伊原同学的假设前提是校方侵犯了学生的利益,所以学生藉由暴力行为回以反抗,是吧?」 伊原想了一下才回答: 「嗯,对啊。」 「可是,这种说法好像让人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的说法一样让人似懂非懂啊。——但我并非完全不明白,简单讲就是,这个假设的说服力不够。我帮千反田补充道: 「伊原,你的推论太抽象了,不过也不能怪你,是真的很难从这篇文章解读出更多东西啦。」 「嗯,确实称不上具体……」伊原承认这点,但她不打算全盘放弃,「可是,这个假设有什么矛盾之处吗?」 看来伊原比千反田更想坚守自己的论点。 但很遗憾,我已经找到破绽了。 「有啊。」 我端正坐姿,并非承受不了反驳别人时的紧张感,而是脚有些麻。 「很简单,你拿『动乱发生在六月,而非十月的文化祭期间』这一点否定了千反田的假设,可是啊,如果《冰果》和《团结与礼炮》的记载都属实,动乱在六月,『学长』退学是在文化祭举办的十月,这么一来,你也没有立场否定千反田的假设了。因为『学长』要是因为暴力行为遭到退学,校方还会拖上四个月才处分,太不自然了。」 我在心底补上一句:有缓刑观察期则另当别论。 「可是……」伊原立刻提出反驳,她可能也想到了。「我想《冰果》的记载应该可信,但《团结与礼炮》清楚写出六月,而《冰果》只概略提到『已有一年』,所以说不定事件发生在六月,退学也在六月,文化祭则是同年的十月。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吧。」 四个月耶……。总觉得这种牵强的说法不太符合伊原的作风…… 我还在犹豫时,千反田和里志都下了判断。 「我觉得这个时间差距不容忽视。」千反田说。 「我也这么认为。既然《冰果》的序文内容暗示『到了文化祭时期就退学届一年』,我想退学应该是发生在十月吧。」里志说。 我默默点头,含蓄地对他们两人表示赞许。 三对一。伊原噘起了嘴。 「哼,你们都太死脑筋了啦。」 这种反应可爱得不像伊原,我感觉现场气氛为之一缓。里志小小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说: 「不过我觉得这个讨论方向没错哦。」 依然正襟危坐的千反田也面露微笑表示同意。 「是啊,没必要回到起点重新思考。」 我也这么想。该怎么说呢,这犹如坠入五里雾中,浓雾还没散去,但至少已找到地图;又如隔靴搔痒,至少知道是脚在痒。单凭《冰果》和《团结与礼炮》的资料,确实顶多能得出伊原所做的推论。我也觉得接下来只要透过里志和我的资料试图推出细节即可,到时若出现严重的矛盾再重头开始就得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的资料该怎么办啊?我原本以为今天只要蒐集资料,所以压根没认真解读…… 「那我的报告可以结束了吗?」 伊原问道,千反田点头。 依照顺时针的顺序,接下来发言的是里志。他应千反田的要求发下资料,途中突然停了手,轻描淡写地说: 「啊,对了,我刚才忘了提,我的资料会否定摩耶花的部分假设。」 里志分发的影印资料是壁报社的《神高月报》。对耶,远垣内说过《神高月报》发行了将近四百期,以每年平均十期往回推算,至少有四十年历史,当然存在三十三年前的旧刊,我竟然没想到这点……。这份资料上有一处专栏被圈了起来。 派得上用场的内容仅只一小部分,这点文字即能推翻伊原的假设,真亏里志有办法说「忘了提」,他还真有耐性,大概是为遵守发言顺序吧……。我偷偷瞄了伊原一眼,见她神情复杂,看不出愉快不愉快。对伊原而言,里志等于把她对千反田做的事回敬给她,她的内心当然五味杂陈。里志说自己「忘了提」八成只是效法前例,而且当然,是基于开无聊玩笑的心态。 ▲上周在专科大楼发生的动乱导致两人停学,五人被记警告,对神山高中学艺类社团的声名造成严重损伤。「常言道,窃盗亦有三分理,受到各方批评的电影研究社之所作所为并非全然不合情理,小编也不认为摄影社的主张百分之百正确。▲错只错在用拳头解决。不先试着努力沟通,只凭成见与偏见轻易诉诸暴力,这种态度令人难以苟同。▲尤其希望殴打了劝架学生幸村由希子(话剧社,一年d班)的电影研究社之高三众人彻底反省,幸村同学至今仍得每天就医。▲前年那场传奇般的学运绝无暴力行为,即便全学年皆怒不可遏,我们仍不失团结,贯彻无暴力抗争到最后。▲该事件让我们引以为傲,这份精神理应传承下去。 里志一派轻松地进行说明: 「我所找到的资料是壁报社发行的《神高月报》旧刊,我在图书室的架上找到这份沉睡的资料,本来只是拿来打发放学后的无聊时间用的。不过里面没有正面提到三十三年前的那件事,只是点到为止,坦白说,不算命中目标。而且这份旧刊物虽然还在,却只剩一半,另一半被麦克笔的涂鸦盖住了,保存状态很差,这也没办法。然后重点在这……」 〇该起事件不合暴力行为。 〇此事影响了全学年。 〇「我们」在事件中团结一致。 〇事件从头到尾皆贯彻无暴力抗争。 「第一点和最后一点不是要搞前后呼应,不过指的是同一回事。那起事件不合暴力行为,所以摩耶花的假设要做若干修改。中间的两点也算同一件事,这个『我们』是否指全学年还有待商榷,但或许这部分根本无关紧要吧。」 ……是吗? 里志仿佛看出我无法释怀,又补充道: 「如果『我们』就等同全学年,表示全体学生都与该事件有关;假使不等,『我们』也是在全学年这个后盾之下和事件扯上关系,两者差异不大。」 嗯,说的也是。 「我的报告到此为止,想发问就请说吧。」 现场沉默着。千反田周到地重申一次: 「……没有人要发问吗?」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便举起手来。 「里志,上头写到『传奇般的学运』,就是我们想追查的事件吗?光凭这份资料,似乎无法确定。」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没想到里志却当场投降。 「我也不知道,没有证据显示这就是那起事件。」 「竟然说不知道……」 里志的语气很理性,发言却带有敷衍的味道。他知识渊博、情报丰富,但又懒得运用,这点我也很清楚…… 「那你的资料根本没屁用嘛。」 「喔?对耶。」 「对你个头啦。」 这时伊原插嘴了: 「可是,有旁证哦。」 「喔?」 「我们正在调查的事件确实是一起极受瞩目的事件,甚至有两个社团写进自己的社刊里,如果我们在追查的那件事不等于『传奇般的学运』,记载中应该会提到『当年有两件大事,而这件才是传奇般的学运』。」 里志敲了一下掌心。 「对对对,我正想这么说。摩耶花,真有你的。」 你根本没想到吧?不管这个了,伊原所书确实有些道理。即使没有确切的证据,反正我们本来也没打算找确切证据,所以无伤大雅。千反田说过,目标是做出矛盾不多的推论,何况我才 懒得浪费能量吵着要证据。于是我扇扇手表示接受。 没人提问。 「那么,你的假设呢?」 里志听了却露出苦笑。 「唔……,假设啊……」 「怎么了?」 「千反田同学,违反议程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准备假设。虽然该自己事先想好再来开会,但我准备的资料只有这一小栏记述,顶多能用来修正摩耶花的假设,而且……」 我知道里志接下来要说什么,这家伙一定会提到资料库…… 「区区一介资料库又做不出结论。」 里志终究是没提出假设。没办法,本来我对他也不抱期待。 不过我自己更不妙。惨了,真后悔没有细读资料,我做得出假设吗?会议不顾我的慌乱继续进行。 「折木同学,轮到你了。」 我点头,随即发下资料,分发之中还赶紧再瞥过一次。与事件有关的部分几乎和里志那份一样少,而且只是枯燥无味的条列事项。以下是我找到的资料: 昭和四十二年(一九六七) 这一年的日本与世界 国民生产毛额(gnp)超过四十五兆圆,在资本主义国家中名列第三。昭和四十三年超越西德成为第二名。 八月,松本深志高中的学生在攀登西穗高岳时遭雷殛,十一人死亡。 这一年早大斗争发起大规模罢课,促使学生运动更趋激进。 这一年的神山高中 〇四月,校长英田助指出:「本校不该只甘于定位为一所小地方的私垫,培养优秀人才乃是教育之本分,培育出能够接受高等教育的学生素质,正是今后中等教育的课题。」表示将修改教育方针。 〇六月三十日,放学后举办「文化祭讨论会」。 〇七月,前往美国视察。(万人桥阳老师) □十月十三~十七日,文化祭。 □十月三十日,运动会。 □十一月十五~十八日,二年级举办校外教学。前往高松、宫岛、秋吉台。 〇十二月二日,交通事故频传,于全校集会时呼吁师生注意。 〇一月十二日,积雪导致体育器材室部分损坏。 □一月二十三、二十四日,一年级举办滑雪研习营。 「奉太郎,这该不会……」 我板着脸答道: 「对,这就是《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本来我想官方纪录可能会有那起事件的相关记载,结果一如各位所看到的……」 我回想着另外三人的报告方式。要模仿前例的话,首先得抓出这份资料的重点。 唔…… ……这种内容好像也抓不出重点。 我并不是怀着随便应付的心态拿来这些资料的,只不过仔细一看,这些情报确实没多大意义。 我苦思着该怎么办,突然浮现一个念头:干脆放弃吧。整件事不过是出自一名女高中生的请求,说穿了这也只是高中的社团活动,没必要烦恼伤神或死撑到底,说一句「不好意思,看样子这些资料实在派不上用场」即可,反正剩下的千反田和伊原会自己去想办法,而且这样也比较像我的作风。 不过,这个作法会不会太灰色了? 于是我抬起头来,说道: 「抱歉,在报告之前,可以先借个洗手间吗?」 千反田哑然失笑。 「嗯,好啊。」 里志揶揄我说:「太紧张啦?」但我没理他。千反田为我带路,在走出房间之前,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开会至此的所有资料顺手塞进口袋。 进到了大得莫名其妙的厕所内,我立即展开思考。 四张影印纸,四份资料。 以及刚才的对话。 整体来看能得到什么推论?三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思考着…… 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好意思,我好像搞错了,今天没有准备假设,所以我的报告能不能就到这里结束,我们直接来统整资料?」 听到我的提议,里志露出的笑容掺杂了一丝狡诈。 「奉太郎,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啦?」 「你不要施展读心术好不好!……算了,我确实有了个大概的结论。」 「我……」千反田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会这样。若说有谁做得出毫无矛盾又具说服力的假设,那肯定是折木同学了。」 这、这我可不敢保证。 「折木同学,请说出你的想法吧。」 「是啊,快说快说。」 「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很值得期待呢。」 你们少说风凉话啦。我并不是感觉到压力,但这么受瞩目真让人不好开口。好吧,我该从哪里说起呢?我想了一下,说道: 「对了,用五w一h(注六)来说明好了。何时、何处、何人、何故、如何、何事……。我没说错吧?」 千反田点头。 「好,首先是『何时』。我们知道那件事发生在三十三年前,关键是,到底是在六月还是十月。照《团结与礼炮》来看在六月,而《冰果》的叙述解读起来应该是在十月,不过我两者都采纳,也就是事件发生在六月,『学长离开』在十月。」 伊原不满地皱起眉头,这也无可厚非,因为我明明自己才刚批评过这说法有矛盾。先不管了。 「再来是『何处』,这点没有疑问,就是在神山高中里。接着是『何人』,根据《团结与礼炮》可知,事件主角为古籍研究社社长关谷纯,此外附加一点,根据《神高月报》可知,全体学生也在事件中插了一脚。」 我说话时再三瞥向资料,确认自己的讲解内容没有出错。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大问题,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至于『何故』,如果全体学生一起站出来,对抗的一定是校方。借用伊原的说法,原因在于『自主权受到侵犯』,而起因,则是文化祭。」 听到我如此断定,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问号。我心脏的负荷好大。 「……资料上头有哪部分是这样写的吗?」 「记载只提到学长在文化祭时期退学,并没提到那起事件与文化祭有关啊。」 我摇摇头。 「不,大大有关。让我直接从结论说起吧。我认为是由于发生这起事件,才促使校方和学生双方在六月进行了协商,确保了十月的文化祭得以顺利举行。」 里志仔细看向我影印的《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资料,提出异议: 「你是指这项『文化祭讨论会』吗?但你怎么确定这是该起事件造成的?如今神高虽然没有这种讨论会,在三十三年前搞不好是每年的例行公事啊。」 「不会的。《五十年的轨迹》就在你的手上,再看仔细一点吧。」 除了里志,千反田和伊原也一样端详起影印纸,然后…… 「句首的符号有圆的和方的两种呢。」 「……我知道了!方的是每年例行公事,圆的是只限那年发生的事!」 「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这校史真不贴心,连个使用说明都没附上,不过搭配其他年份一起看就知道了,多半错不了。」 我换了一张资料,接下来讨论重心从《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换成了《冰果》。 「那么,为什么只有三十三年前举行了『文化祭讨论会』呢?这是因为学生强硬要求,严重到甚至演变成事件。然而学生们为何要求与校方进行协商?从《冰果》里面即可找到提示。」 我拿原子笔在某处画线。 「就 是这里:『经过这一年,学长由英雄变成了传说,而今年的文化祭依然盛大地举办了五天。』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没人吭声,于是我继续说下去。 「文化祭本来就是神高每年必办的活动,没必要特地写出来,所以我觉得这一段话的重点不在于『举办』,而在于『五天』。」 「……折木,我不懂你想说什么耶。虽然我对你截至目前的推测持保留态度,但若真的如你所说,那又怎样?」 「文化祭连办五天,正可说是一起英雄事迹呀。你们再回头看看久五十年的轨迹》,四月的部分记载了校长的发言,从字面上来看是提升本校升学力的宣言,不过大家姑且听听看我的推论吧。 「我们学校的文化祭向来在平日举办,而且长达五天,远比其他高中要久;再者,这也相当于本校社团活动尤其活跃的象征。这样的状况下,如果校长要对学生宣导学业比课余活动重要,最有效的方法当然就是缩短文化祭时间了。但是学生相当不满,导致『全学年皆怒不可遏』。事件起因就在于此,也就是『何故』。」 讲得口好渴,真想来杯麦茶……,但得先说完结论才行。我咽了口口水继续。 「再来说明『如何』,就是『在古籍研究社社长关谷纯的英雄式指挥下』做出了『果敢的实践主义』。最后一项『何事』,即学生们对校方的作法感到愤怒,但仍秉持着『无暴力抗争』的原则,没有使用暴力。但事实显示,校方召开了『文化祭讨论会』,文化祭也照旧举办了五天,可见学生显然给予校方相当的压力,就算没有施加狭义的暴力,也免不了广义的暴力,譬如说发动无暴力抗议运动……。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见,里志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我想得到的是绝食抗议、示威游行、罢课运动,诸如此类的。校方受到这些压力,只好与学生进行协商,放弃缩短文化祭,但交换条件却是『英雄』关谷纯必须退学。」 我最后再补充道: 「还有,为什么事件和退学的时间错开了?因为关谷纯在六月时仍是学运的中心人物,要是当下开除他的学藉,动乱一定会愈演愈烈,因此校方把退学一事延后,延到热情消退的时期,也就是文化祭结束之后。」 说明完毕了,我轻吐了一口气。夏天的暑气仿佛再度袭来。 事情大致上都有了解释。 没劲的掌声传来,里志拍着手说: 「哇塞,太精采了,奉太郎。嗯,这下豁然开朗啦。」 伊原默默地收起资料,似乎不太高兴,但她平时几乎都是这副调调。 至于千反田…… 这位大小姐兴奋得像是看见马戏团的天真孩子,连珠炮似地嚷着: 「好厉害!折木同学,你太厉害了!只靠这点资料,竟然解读得出这么多事情……。我头一个找你帮忙果然没错!」 听到夸奖我当然开心,还意识到自己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这么一来,千反田的烦恼获得解决,社刊主题也有了方向。我打从四月底认识了千反田就不断招惹麻烦事,这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千反田以主持人的身分继续进行议程。 「各位还有想问的事吗?」 没人提问。于是千反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做出结论: 「那我们就以折木同学刚刚的推论为主轴来制作本年度的社刊,详细内容我们日后再讨论,现在先解散吧。……大家辛苦了。」 众人再度一同欠身施礼。 临走时,千反田送我到玄关,那灿烂的笑容显示出她很满意今天的成果。 「真的很谢谢你。」 千反田深深鞠躬。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啦。」 我简短地回应后穿上鞋子。早一步走出去的里志催促着我,可惜我不会认路,回程还是得靠里志带路。 「那我们走喽,学校见。」 「嗯,再见……」 我轻轻挥手,离开了千反田家。 我既然走了,当然不知道千反田后来的反应。 我不晓得自己离开以后,站在玄关的千反田一脸恍惚,也无从得知她当时的喃喃自语。 她嗫嚅着: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当时我为什么要哭呢?」 注一:一尺八寸长的直笛。 注二:表现佛教世界宇宙秩序的几何图形。 注三:给主人或晚辈坐的位置为下座。 注四:给客人或长辈坐的位置为上座。 注五:「世露死苦」日语读做「yo、ro、shi、ku」,音同「上ろしく」(请多指教)。 注六:即when、where、who、why、how、what。 七 走过历史的古籍研究社之真相 论战结束,夕阳西下。里志在一片橘红的夏日田园间悠然踩着踏板,以难以听闻的微弱音量说: 「奉太郎,坦白说我真的很吃惊呢。你的结论太惊人了,如果你说的没错,我们的kanya祭至少是拿一个人的高中生活换来的呀。不过你竟然会主动跳出来解读事件,这一点更令我惊讶。」 「怎么?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吗?」我半开玩笑地回道。 里志很稀罕地没有笑。 「打从你进神高以来,已经解开好几道谜题了,对吧?比方说第一次见到千反田的时候,还有冷僻的热门书事件,后来你还摆了壁报社社长一道,不是吗?」 「那只是碰巧啊。」 「结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像你这么灰色的人竟然会愿意做解谜这种麻烦事。我知道,你会这样做,是为了千反田同学吧?」 我歪起脑袋,思考原因究竟为何。 说「为了千反田」好像有点语病,如果说「千反田害的」我还能接受。里志会说过,我这个人若没人使唤就不会主动行动,而千反田虽然不是直接使唤我,但她的确把我硬拖去处理那些麻烦事。可是…… 「可是今天的状况不一样。」里志继续说。 没错,今天的状况不一样。 「你真要躲一定躲得掉。今天解谜的责任由我们四人平均负担,如果你说不关你的事而逃开,也没人会责怪你,但你为什么不惜把自己关进厕所也要想出答案呢?」 夕阳逐渐落下,微风吹来清凉。我将视线由里志身上移开,望着前方。 「是为了千反田同学吗?」 里志会有这种疑问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平时的我绝对不会主动去解谜,但今天的我确实很有行动力。 对了……,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其实原因与千反田几乎无关。不过,自己脑子里搞清楚了和传达给别人是两回事,我得先把自己的想法从概念淬炼成语言,才有办法传达出去,即使对方是里志这个心电感应者也一样。 不,正因对方是认识多年的里志,所以更难解释,毕竟我今天的行为和动机真的与以往的作风大相迳庭。 我当然没有解释的义务,大可回他一句「我怎么想与你无关吧」,但我想回答里志,也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沉默片刻后,我字斟句酌地回答: 「……因为我快厌倦灰色了吧。」 「啊?」 「说到千反田啊,很难找比她更浪费能量的人了。她在社团要制作社刊,在学校要读书考试,私底下还得追寻回忆,真亏她不觉得累。你也一样,还有伊原也是,你们这些人都拼命地没事找事做。」 「唔……,或许吧。」 「可是呢,俗话说美国的月亮比较圆呀。」 讲到这,我停顿了一下,总觉得还有更好的说法,但我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接着说: 「有时我看着你们,会觉得静不下心来。我一方面希望在灰色当中过得平静,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很无趣。」 「……」 「所以我想,嗯,该怎么说……,干脆在你们的阵营里参一脚,试试看你们的作法,跟着推理看看。」 我闭上嘴,只听得见踩踏板的声响和风声,里志什么都没说。他这个人可以滔滔不绝,也能静默不语,我最欣赏他这一点了,但我现在真希望他说点什么,因为这是我率性而为之后才硬找了理由来解释,我不希望他沉默以对。 「你说话啊。」 我笑着催促道。里志依然不见微笑,但总算开口了。 「奉太郎你啊……」 「嗯?」 「你开始羡慕玫瑰色了吗?」 我想都不想就回答: 「或许吧。」 在自己的房里,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 我反覆咀嚼里志的话。 我喜欢开心的事,也不排斥闲扯淡或者赶流行,留在古籍研究社里任由千反田带着四处团团转也不失为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 可是,如果,能够一头栽进某件无法视为玩笑的事情里,让我甚至忘却去计算得花费多少时间与精力……,那样不是更快乐吗?因为这代表那件事拥有令我不惜消耗能量也要去追求的价值,不是吗? 好比,像千反田那样热切地追逐着过去。 或者更极端地,像我所勾勒出的「英雄」关谷纯在三十三年前死守kanya祭那般。 我的视线游移着。每当我思考起这些事,总是静不下心来。我望遍纯白色天花板,又翻过身看向地板,无意间瞥见被我扔在在地上的姐姐的来信。 然后,我的视线怎么都离不开上头一行字: 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一段日子。 十年后……在我这一介凡人眼中怎么看都是一片朦胧的未来。到时我就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的我会怎么看待十年前的自己?能确信自己成就了什么吗?关谷纯二十五岁时,是否觉得十五岁的那段日子过得毫无遗憾? 我—— 电话毫无预警地响起。 废话,电话要响哪会先预告,总之我是指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意思。我的思绪倏地被拉回现实,焦虑也顿时消退。我爬下床,下楼接电话。 「……喂,这里是折木家。」 「咦?奉太郎吗?」 我登时挺直背脊。话筒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屡次打乱我的生活,为我带来天翻地覆大麻烦的人的声音。打电话来的是折木供惠,我那在遥远的西亚胡作非为、受到莫萨德(注一)还是什么组织追缉而躲在日本领事馆的姐姐。国际电话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但我很确定是她。 我在第一时间率直地发表听到这个久违声音的感想。 「你还活着啊?」 「真没礼貌,你以为一、两个强盗杀得死我吗?」 她真的遇到过那种事吗?不过若果真如此,我也不惊讶。 姐姐大概舍不得电话费,话讲得飞快。 「我昨天抵达了普利斯提纳,就是南斯拉夫啦,钱和身体状况都没问题,计划也进行得很顺利,到了塞拉耶佛(注二)会再写信回去。我的行程很悠哉,预定会在两周后到那儿。报告到此结束!好啦,你那边怎样,都没事吧?」 姐姐好像很快乐,和平日一样。她是个爱哭、易怒、会为一点小事开心不已的激动派,但大致上都是处于心情愉快的状态。 我以指尖弹着话筒线说: 「没事,极东战线无异状。」 「这样啊,那就……」 姐姐好像想挂电话了,我怀着「想挂就挂吧」这种不干脆的心情继续说: 「我们要做社刊。就是《冰果》……」 「……嗯?什么?」 「我调查了关谷纯的事。」 姐姐依然说得很快。 「关谷纯?好怀念的名字呀。真意外,现在还有人记得啊?所以『kanya祭』现在仍是禁语喽?」 我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你说什么?」 「那真是一场悲剧,太恶劣了。」 禁语?悲剧?恶劣? 怎么回事?姐姐到底在说什么? 「等一下,我在说关谷纯的事耶。」 「我知道啊,就是『温和的英雄』嘛,我才想问你知不知道咧。」 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我们明明说着同一件事却讲不通。 我直觉是自己搞错了。我在千反田家所做的分析一定出了错,否则就是不够周延。不过我 并不焦急,反正姐姐一定知道三十三年前的神山高中发生了什么事。 「姐,请告诉我关谷纯的事。」 我努力以严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姐姐的回答却很俐落。 「我没空!掰!」 喀啦。嘟、嘟、嘟…… 我把话筒拿开耳边,傻傻地盯着。 「……」 你这个… 「混帐姐姐!」 我摔下话筒,电话落地发出巨响。我的焦虑加倍了,当然,都是姐姐害的。 我不太记得姐姐说了什么,因为说话速度太快,我几乎无法仔细听,只清楚记得姐姐对那起事件持有负面印象。 我回房间跳上床,倒出背包中古籍研究社社员各自蒐集来的资料散了一床。《冰果》、《团结与礼炮》、《神高月报》、《神山高中五十年的轨迹》……而姐姐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仍躺在地上。我重整心情,再读一次刚才那行字。 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一段日子。 十年后啊……。三十三年前担任古籍研究社社长的关谷纯,如果现在还活着,也快五十岁了。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后悔他的高中时代就这么腰斩了呢? 我想他应该不后悔。为自己和伙伴们的热情殉道,放弃了继续过高中生活的英雄关谷纯,绝不会后悔这份果断。我自从在千反田家推论出他当年的决心之后,一直是这么认为。 可是,果真如此吗? 他为了区区文化祭而遭到学校开除,人生回然一变。说到高中生活就会想到玫瑰色,但若那是色泽浓烈到中断了高中生活的玫瑰色,还能称之为玫瑰色吗? 我心中的灰色部分说着:不可能的啦。怎么可能存在为伙伴殉道、拯救一切的英雄?这个想法在我的脑中逐渐抬头。但,先不管我自己脑中的质疑声浪,姐姐确实称之为悲剧。 再调查一次看看吧,将这叠影印纸提到的事情全查出来。 我要彻底查明,三十三年前的关谷纯,真的是玫瑰色的吗? 隔天,我穿着便服去学校,确认几件事之后,打电话叫了千反田、伊原还有里志出来。找他们来学校的目的非常简单,我对他们三人说: 「昨天那件事有些地方需要补充,这次一定会彻底解决。我在地科教室等着。」 三人到齐了。伊原出言奚落我干嘛翻出已解决事件,里志依旧面带微笑,却难掩对于我超脱常轨行径的讶异之情,千反田则是一见到我立刻说: 「折木同学,关于这件事,我还有些部分非弄清楚不可。」 而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所以我点点头,按着千反田的肩膀说: 「没问题,我想所有的解释都会在今天补齐,先等一下吧。」 「怎么了,折木?补齐是要补什么?」 「补齐就是补齐,就是把不完整的东西变得完整的后续动作。」 我说完拿出一张影印纸,那是《冰果 第二期》的序文。 「折木同学,你说不完整是指你昨天的推论吗?哪里错了吗?」 「不知道,可能搞错方向,也可能不够深入。」 「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把我们叫出来?」 「嗳,先听听看吧。」我这张影印纸是带来给自己看的,说着我的视线落到上头。「……我们必须更惯重看待《冰果》里的讯息,这里清楚地写出关谷纯的故事并不是英雄事迹。」 但这部分是里志昨天解决过的议题。果不其然,他开口质问: 「这一点昨天不就讨论过了?」 「嗯,是啊,但我们有可能被误导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 「还有『争执、牺牲,连学长当时的微笑,都将被冲向时间的另一头』这一段。这里的『牺牲』念做『gisei』,也可以念做『ikenie』。」 伊原皱起眉头,『ikenie是另一个词吧?『生』什么的那个。」 她指的是「生赘」。不等我解释,千反田就开口了: 「不,写做『牺牲』也能读做『生赘』,这两个词原本都是『祭品』的意思。」 不愧是秀才,帮了大忙,哪像我还得查过辞典才知道。 里志听到这,叹了口气说: 「……我明白有另一种读法了,但这有什么好质疑的?到底怎么读才正确,除了书写者之外,没人知道吧?」 当然,昨天的读法从国语的角度来看没有错,语言不像数学那么明确,同一个词有好几种解读是常有的事,我刚才的发言只是指出有另一种可能性。 不过,我有办法确认哪个才是正确答案。里志的话正中下怀,我冲着他用力点了个头表示赞许。 「说得好!只要问书写者就对了。」 「……问谁?」 「写了这篇序文的人——郡山养子。三十三年前她是高一生,现在应该四十八、九岁了吧。」 千反田瞪大了眼。 「你找到这个人了?」 我夸张地摇头。 「不需要找,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 伊原猛然地抬头,果然是她第一个想到。 「啊!原来如此!」 「没错。」 「什么没错?」 「怎么了?」 伊原的视线朝我飘来,我轻轻点头鼓励她说出口。 「……就是司书老师。老师名叫糸鱼川养子(youko),旧姓郡山,没错吧?」 伊原是图书委员,常有机会看到糸鱼川老师的全名,所以很快就想到了。 「没错。比方说,假使我们听到『ibara satoshi』(注三)不见得会想到里志入赘到伊原家,但若写出『satoshi』的汉字『里志』又另当别论。再加上很少有读做『youko』的名字写做『养子』,也难怪我们一时没想到了;此外,糸鱼川老师的年龄也完全符合哦。」 伊原盘着胳膊沉吟一声,抱怨道: 「折木,你果然很异常,我和老师那么接近都没发现,亏你想得到。我是说真的,你要不要让小千看看你的脑袋啊?」 我早说过了,会灵光乍现都是靠运气,我才不要为此让千反田开脑。 至于千反田则是脸色渐渐泛红。 「那、那么,只要去问糸鱼川老师……」 「就能知道三十三年前的真相了,譬如那件事为什么不是英雄事迹,为什么制作那样的封面,为什么取『冰果』这么怪的名字……。还有你舅舅的事,都能搞清楚了。」 「可是,有证据指出这位郡山真的是糸鱼川老师吗?我们一大票人杀过去,要是搞错人了不是很糗吗?」 绝对错不了的。我看看手表,哎呀,都这个时间了。 「其实我事先确认过了,老师在高二时会担任古籍研究社社长,我也和老师约好大家一起聊聊了。好啦,时间快到了,我们去图书室吧。」 我转身要走,伊原揶揄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你很积极嘛。」 还好啦。 为了不让炽烈的阳光损伤书本,在暑假期间,图书室所有的百叶窗都是掩着的。而且即使是暑假,冷气一点也不凉的室内仍塞满了准备kanya祭的学生和准备考试的高三生。我们要找的糸鱼川老师正坐在柜台后方写字,她戴起眼镜,趴在桌上写东西。身材矮小的她体形纤瘦,脸上刻画着若干皱纹,感觉得出高中毕业以来的三十一年岁月。 「糸鱼川老师。」 老师听到声音才发现我们杵在跟前,她慢慢抬起 头,露出微笑。 「喔,是古籍研究社的同学啊。」 接着她环顾拥挤的图书室。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司书室吧。」 她带我们走进柜台后方的司书室。 司书室是司书老师的专用办公室,小巧整洁,但里头的冷气与图书室一样效能不彰。糸鱼川老师神态自若地将百叶窗拉下,请我们坐在会客沙发上。我闻到一股香味,发现房里唯一的办公桌上摆着花束,花朵小而朴素,要不是因为飘散出香味,实在很难注意到,我看得出那些花并非摆给客人看的,而是老师自己观赏之用。 会客沙发很大,但没大到塞得下四个人,糸鱼川老师从办公室角落搬来一张摺叠椅说:「你们谁委屈一下吧。」不知为何,我很自然地坐上那张椅子,其他三人都坐沙发。糸鱼川老师坐在自己的旋转椅上,手肘靠着办公桌,迎向我们说: 「你们有事要问我?」 老师气定神闲地开口了。他问的是古籍研究社全体社员,但接下来当然得由我这古籍研究社代表来进行对话。不习惯这种处境的我几乎想跷腿盘胳臂来掩饰尴尬,但顾虑到礼貌只好作罢。 「是的,有件事想请老师告诉我们。我想先在大家面前再和老师确认一次,老师,您的旧姓是郡山吗?」 老师点头。 「那么写下这篇文章的也是您喽?」 我从口袋拿出那张影印纸,交给老师。糸鱼川老师接过去一看就笑了,那是很柔和的笑容。 「嗯,是啊。我倒是挺惊讶的,没想到这东西还留着呀。」 我感觉老师微微垂下了眼。 「我大概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古籍研究社的学生来问我的旧姓,那时我就已经猜到了……。你们要打听三十三年前的学运吧?」 宾果。这个人果然知情。 然而,糸鱼川老师的态度与我们充满期待的神情截然不同,她轻叹一口气说: 「你们为什么想知道那么久以前的事?我还以为这件事没人记得呢。」 「是啊,如果千反田不是特别在意怪事的好奇猛兽,我们也不会注意到。」 「猛兽?」 「对不起,应该说是饿鬼。」 糸鱼川老师和里志都笑了,伊原板起了脸,千反田则是小声地向我抗议,但我没理会。糸鱼川老师对着千反田微笑问道: 「你为什么会对那次学运感兴趣呢?」 我看到千反田平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起拳头,可能是紧张的关系,她回答得相当简短。 「关谷纯是我的舅舅。」 糸鱼川老师惊呼一声。 「原来如此。关谷纯……,好怀念的名字。他现在好吗?」 「我不知道,他在印度失踪了。」 糸鱼川老师又轻呼了一声,但她看上去内心依旧平静。或许人活到五十岁,听到什么都能够不动如山吧? 「这样啊……。我本来以为有机会再见到他呢。」 「我也很想再见他,就算只见一面也好。」 关谷纯这号人物的魅力,大到让人会想再见见他吗?是的话我也想认识一下。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缓缓说道: 「糸鱼川老师,请告诉我,三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舅舅那件事为什么不是英雄事迹?为什么古籍研究社的社刊被命名为《冰果》?……折木同学的推论有多少是正确的?」 「推论?」糸鱼川老师问我:「怎么回事呢?」 里志插嘴道: 「老师,折木透过片段的资料蒐集零碎线索,推测出三十三年前发生的事。请老师先听他说说看吧。」 看来我又得重复一次昨天那番话了。不,我本来就有这打算,但在当事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推论,真的是需要一点勇气,虽然我并非对自己的想法缺乏信心,再说要是推测错误也不会怎样。我舔舔嘴唇,如同前一天以五w一h的方式叙述。 「首先是事件的主角……」 「……所以他退学的时间延到十月。就这些了。」 因为会经说过一次,这回我叙述得条理分明,连自己都大感讶异,而且由于我没引用资料,一下子就讲完了。 我叙述的时候,糸鱼川老师始终沉默不语,一听我讲完,立刻问伊原: 「伊原同学,你们找到的资料也带来了吗?」 「没有耶。」 「我带来了。」 里志从束口袋里拿出摺好的整份影印纸交给糸鱼川老师。老师大致浏览过一遍,抬起头来。 「你们光靠这些就推论出这些事?」 千反田点头回道: 「是的,是折木同学的功劳。」 这句话讲得不太对。 「我只是汇整大家的推论罢了。」 「还是很厉害呀。」糸鱼川老师吁了口气,将影印纸往桌上随手一摆,跷起了腿,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猜错了吗?」 老师听到伊原这句话,摇头说: 「简直像亲眼目睹一样,折木同学全都说中了,好像把过去的我们都看穿一样,真可怕。」 我也呼了一口气。 我的确感到一阵安心,到目前为止都在我的预料中。 「那你们还有其他事情要问我吗?如果来找我是想确认你们的推测正确度,已经能拿到及格分数了。」 「这就要问奉太郎了,他说还有不完整的地方。」 是啊,不完整。 我问了最想厘清的问题——「关谷纯是否为玫瑰色的高中生活殉道」,具体来说就是: 「我想问老师,关谷纯是自愿成为全体学生的挡箭牌吗?」 我看得出来,糸鱼川老师始终沉稳的表情仿佛瞬间冻结。 「……」老师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静待着回答。千反田、伊原、里志大概不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也同样等待着。 沉默没延续多久,糸鱼川老师像在喃喃自语似地,有些怨怼地说: 「你真的什么都看穿了呀。……要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得从头说起那年发生的事了。虽然事情过了很久,但我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接着,旧姓郡山的糸鱼川养子老师说起三十三年前的「六月斗争」。 「现在我们学校的文化祭办得比其他学校还盛大,但与昔日相较,仍算是收敛了许多。当年神高的文化祭好似大家的生活目标,破除旧习、迎接新时代的思潮席卷全日本,在神高的展现形式即是文化祭。 「在我入学前不久,文化祭有如暴动般,大家都兴奋过度,简直踩不住煞车,虽说那与后来的校园暴力相比还算守规矩,不过看在当时老师的眼里,想必相当难以忍受吧。」 糸鱼川老师所缅怀的时光在我看来就像日本现代史的内容般遥不可及,和我同时代出生的人们也一定很难想像新思潮席卷全日本的时代。 「那年四月,当时的校长在教职员会议上制造了一个引爆点,对了,这里也写到了:『本校不该只甘于定位为一所小地方的私塾』。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英田校长似乎很有远见,但其实他这个发言的真正目的只为了搞垮文化祭。 「文化祭日期公开后,马上引发学生们的大骚动,因为比之前的惯例少了三天,仅剩两天,而且由平日改到周末。说实在的,若是删掉不重要的活动,两天的时间其实很够用,说穿了学生就是不满受到干涉。 「消息公开后,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校内气氛紧绷,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氛。 「首先,校内到处被 贴上不雅字句,后来还有演讲。虽说是演讲,其实只是站在台上畅所欲言,所有人都很激动,不管听到什么都捧场叫好。这个运动愈演愈烈,到后来所有学艺类社团甚至发表了联合声明。 「校方早料到会引来反弹,仍坚持缩短文化祭,可见校方早已下定了决心。学生要是想组织团体进行反抗运动,就得有受罚的觉悟。大家嘴上讲得豪情万丈,却都没什么担当,没有一个人愿意担任社团联盟的领袖。」 糸鱼川老师讲到这,挺起腰杆换了个姿势,椅子发出嘎吱声。 「当时被拱上去当箭靶的,就是你的舅舅——关谷纯,实际上的主导者另有其人,但那个人当然是绝对不会公然现身的。 「学运愈来愈激烈,校方的计划最后宣告失败。这里也写到,文化祭如常举办了。」 老师以不带感情的平淡语气叙述,我不由得深切感受到这一路过来三十三年岁月的力量。学运的激情,还有推别人当代表的卑劣行为,难道真的都已成了古籍的一页? 糸鱼川老师继续说: 「但是,我们做得太过火了。学生不但集体罢课、聚集到操场上呼口号,活动进行到高潮时,众人甚至激动得升起篝火。那一晚,终于出事了。 「武术道场发生了火灾,不知道是因为篝火的火花引燃还是有人蓄意纵火。火很快就被扑灭了,但老旧的武术道场也被消防车的强力水柱冲得半毁。」 千反田和伊原的表情都僵住了,我大概也一样。光听转述都不难想像当时的事态有多严重,即使不是直接破坏学校设施,也绝无可能不了了之。 「唯有那件事找不到正当理由粉饰,因为那是绝对不容忽视的犯罪行为。所幸校方不想把事情搞大,没有让警方介入,但文化祭结束,校方决定秋后算帐时,谁也没立场反对。……其实说到底,当时大家根本也没思考过文化祭结束后该如何善后吧。 「火灾的起因终究是没有查明,而学运名义上的领袖关谷学长成了杀一儆百的惩处对象。 「在那个年代,做出退学处分比现在容易多了,关谷学长直到最后都很沉着。至于你问我,他是不是自愿成为挡箭牌……」 糸鱼川老师仿佛在对我微笑。 「你应该知道答案了吧?」 漫长的一席话结束后,糸鱼川老师起身,拿咖啡杯盛保温瓶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所有人一迳沉默着,或许是根本说不出话。千反田的嘴唇隐约动着,可能是在说「好过分」、「好凄惨」之类的三个字,我不敢肯定。 「好啦,故事说完了。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糸鱼川老师又坐回旋转椅,以不变的语调问道。在她看来,这些事确实都过去了。 最先开口的是伊原。 「所以那张封面便是描述了当时的事,是吗……?」 糸鱼川老师默默地点了头。 我想起《冰果》的封面——狗和兔子互相攻击,还有众多兔子在远处围观。狗代表校方,兔子代表学生,和狗缠斗的兔子即为关谷纯。 方才听老师说话时,我想到一件事,于是发问了: 「神高的所有校舍建筑物当中,唯独武术道场特别老旧,是因为武术道场当时重建过吗?」 四月时,千反田会注意到破旧的武术道场,那时我丝毫没放在心上。 「是啊,公立学校的校舍建筑物要是没有超过耐用年限,是不会重建的,所以十年前全校校舍一起重建的时候,只有武术道场还没超过耐用年限。」 接着里志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老师,您好像不用『kanya祭』这个词呢。」 我以为这句话完全离题,没想到糸鱼川老师却笑了。 「想问为什么吗?你一定知道答案吧?」 「是的。」 kanya祭? 对了,姐姐在电话里说过「kanya祭」这个称呼是禁语。我刚刚没反应过来,现在总算发现这为什么是禁语了。 「关谷纯并非自愿成为英雄,所以老师您才不说『kanya祭』。是吧?」 「阿福,什么意思啊?」 里志一如往常地面带笑容,但那是很不像他、不合一丝喜悦的微笑。 「『kanya祭』的『kanya』不是写做『神山』,要写成关卡的『关』,山谷的『谷』(注四),我前阵子终于查到了。『关谷祭』这俗名想必是取来赞扬英雄的,但若知道事件真相,就不会这样称呼神高的文化祭了。」 这时,千反田也问道: 「老师,您知道我舅舅为什么要帮社刊取名为『冰果』吗?」 糸鱼川老师听到这个问题却摇了摇头。 「关谷学长在隐约察觉自己会遭到退学时,很难得地坚持要取这个刊名,他说自己能留给学弟妹的,只有这件事了。可是很抱歉,老师并不清楚他的用意。」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糸鱼川老师、千反田、伊原、里志都不知道? 我想气都气不起来,因为我已经累坏了,但仍莫名地感到焦躁。关谷纯留下的讯息难道没有一个人接收到吗?应当接收到这个简单讯息的我们竟然没接收到,这正是令我气愤之处。 我没对特定的人说话,只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 「怎么会不知道?刚才那段故事都听到哪里去了?意义很明显吧?那只是很简单的双关语啊。」 「奉太郎?你怎么了?」 「关谷纯想把自己的想法传承给我们这些古籍研究社后裔,所以才给社刊取了这种名字。千反田,你英文很好吧?」 千反田突然被我点名,显得有些慌张。 「呃,英文吗?」 「是啊。这是暗号,不对,该说是文字游戏吧……」 糸鱼川老师没有特别的反应,我猜她可能早已察觉这是什么意思,她发现也是应该的,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不确定原因为何,只是多少察觉到以糸鱼川老师的立场,或许不方便公然说出来,又或者,这也是古籍研究社的传统之一? 「折木同学!你知道答案吗?」 「太恐怖了,折木你真的知道啊?」 「奉太郎,你快说啊。」 我是第几次被这群人逼问了?每次我都叹着气勉为其难地回答,但从来不像此刻这么庆幸自己是第一个想到的,因为我不需要任何人讲解,就能理解关谷纯的遗憾以及洒脱的心情。 我开口了: 「冰果是指什么呢?」 千反田回答: 「古籍研究社社刊的名字。」 「从一般名词的角度去想啦。」 里志说: 「是ice吧,ice dy。」 「你就不会想到ice cream吗?」 伊原问: 「ice cream?这是关谷纯留下的讯息?」 「断开来念啦。」 天呐!为什么我老是得干这种事?都这么久了,你们的答题技巧总该进步一点了吧? 「念成ice cream又没有意义,我都说是文字游戏了啊。」 一片沉寂之后,终于,里志的表情变了。说他脸色发青稍嫌夸张,但他确实有些面无血色。接着伊原也厌恶什么似地喃喃说出:「啊,我懂了。」 只剩千反田了,她或许真的想不出来。她对任何科目都很拿手,英文当然在行,但我也很清楚她向来不擅长活用。我急得没心情再玩下去了。 我拿起《冰果 第三期》序文的影本,翻到背面以原子笔写 下一行字。 「这就是你舅舅留下的讯息。」 我把纸张交给百思不得其解的千反田。 千反田接过去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浑圆。她轻轻「啊」了一声,接着沉默地凝视那行字良久。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千反田身上。 千反田眼眶泛泪。我知道,这表示千反田历时几个月的委托案终于告一段落了。 「……我想起来了。」她低声说道:「我全都想起来了,我问舅舅『冰果』代表什么意思,舅舅回答我……。对,他告诉我要坚强。他说,要是我变得软弱,有朝一日会连惨叫都叫不出来,到时我会活得像……」 千反田望向我。 「折木同学,我想起来了,我是因害怕活得像行尸走肉才哭的。……太好了,我能够安心地去送舅舅了……」 千反田微笑了。她仿佛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润,于是以手背拭泪,这时,她抓在手上的影印纸背面刚好朝向我,上面留着我拙劣的字迹—— i scream. 注一:mossad,以色列情报局。 注二:sarajevo,波士尼亚赫塞哥维纳的首都和最大城市。 注三:「lbara」为日语姓氏「伊原」的发音:「satoshi」为日语名字「里志」的发音。 注四:日语汉字分为音读与训读,「关」字音读为「kan」,「谷」字音读为「ya」。 八 迈向未来的古籍研究社之日常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文化祭迫在眉睫。我在地科教室,仰望窗外秋高气爽的晴空,这个暑假中发生的一切仿佛许久以前的事。自从明白了关谷纯的遗憾,并得知「冰果」的真正含意后,我们着手制作社刊。 而且事情还没结束。 我正在给几个月不见的姐姐写信,一旁仍上演着地狱般的景象。 「阿福,还没好吗?和印刷厂约好的时间都过了耶!」伊原近乎哀号地喊道。 里志被分配到的页数尚未完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如今一副很想逃跑的狼狈模样。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你上星期也讲过这句话!」 编辑社刊的总负责人当然由社长千反田担任,落版和联络印刷厂这些实务工作则交给有经验的伊原负责。多亏了伊原铁面无私的时间表,《冰果》的制作可说进展得踏实又顺利。我还没看过伊原的稿子,听说里头描述了她对某部漫画古典名作的感想,内容好像和「寺」、「庙」、「numbers」有关,大概是在讲求签的故事吧。(注一) 但相对地,里志在伊原的鞭策之下竟然还没完成负责的篇幅,据他说,内容为关于芝诺悖论(注二)的笑话,这主题还真随兴,却很符合我们从《冰果》旧刊所感受到的包罗万象风格,「古典悖论」这主题也算是和古籍扯得上边,所以勉强称得上正经。而伊原也顾虑到里志必须兼顾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的职责,并没分配太多页数给他,但里志仍是焦头烂额,看来他对写作的确很不拿手,真没想到他有这个弱点。 里志僵着笑容埋首于稿纸中,伊原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不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我: 「对了,小千呢?我要和她谈费用的事。」 里志本来想插话,被伊原瞪了一眼,又慌张地缩回去写稿。我无奈地停下写信,回答她说: 「千反田去上坟了。」 「上坟?」 「上关谷纯的坟。她说想尽早把那份原稿供在舅舅灵前。」 「那份原稿」指的是我们这次追查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整个过程描述,这是我在千反田的协助之下完成的。我没兴趣加上不必要的润饰,所以稿子成了枯燥至极、走散文路线的文章。 「这样啊……」伊原有些愕然地喃喃说道:「小千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此话不假。千反田在关谷纯的葬礼那天,还有我把稿子交给她的时候,甚至在拿稿子去上坟的今天,都不见她有太明显的感动情绪。虽然有可能是她刻意隐藏,但我不这么想。在我们解读出「冰果」含意的那天,她的委托案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她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去接受,就不干我的事了。 「是喔……。阿福!手停下来了!你只剩五分钟,快给我写出来!」 「五分钟!摩耶花,你会不会太残忍啦?」 我不理会再度上演的闹剧,兀自陷入沉思。这次的事严格来说,并不是千反田一个人独自怀抱的事件,伊原和里志一定也受到一些冲击,得到一些答案。 那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将信件草草收尾,抓起我的斜背包。秋天的凉爽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在水深火热的里志和伊原,我还是决定回家去。 正这么打算时…… 教室门猛地打开,一道人影冲进地科教室,那是跑得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敝社社长千反田。她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害得我、里志和伊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千反田肩膀上下起伏,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 「咦,千反田同学,听说你去扫墓啦?」 她听到里志的询问便点头答道: 「是啊。但有件事我很好奇,所以跑回来了。」 她说了「好奇」两个字?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对,这不算预感,过去累积的经验让我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千反田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也生气盎然地射出精光,这是她好奇心爆发的前兆。 「小千,你对什么事很好奇?」 别问!千万别问啊!我悄悄地绕过千反田身后,打算溜出地科教室。 但还是被逮到了,我早知逃不过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千反田扯住我的手臂,当下就要把我拖走。 「折木同学,我们走吧!去弓道场。现在还来得及。」 「干嘛啦,你想做什么?」 我明知徒劳无功,仍死命抵抗。千反田好像把这种反应解释为我想听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于是她摇头说: 「与其让我来讲,不如你自己去看吧。」 没救了。千反田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还是乖乖听话比较有可能节能。我回头一看,里志正露出笑脸,伊原则是耸了耸肩。我死心了,说道: 「好啦,我去啦。反正又是那个吧?」 千反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嗯,没错。……我很好奇。」 注一:此指竹宫惠子的科幻漫画《奔向地球》(地球へ)。「寺」的日语读音为tera,在此作中为地球的别名「terra」;「庙」的日语读音为myu,在此作中指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缪」;numbers则代表主宰人类的超级电脑「terraz numbers」。 注二;即「zeno"s paradoes」,关于运动不可分性的一系列哲学诡辩,由古希腊数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 九 寄往塞拉耶佛的信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折木供惠小姐: 寒暄省略。 我有事想问姐姐,所以写了信,希望你还住在上次那间旅馆。 姐姐,你对古籍研究社的事知道多少?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 姐姐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但我自从进入高中,就被里志和你不认识的一群人围绕着,看到他们和我完全相反的行事风格,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没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如果我一直没加入任何社团,或许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条产生质疑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会受到这种冲击? 然后是《冰果》的事。 我依照你从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的建议,加入了古籍研究社,也依照你从伊斯坦堡寄来的信中透露的线索,打开了生物教室的药品柜,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画下旬点,我由于打开了药品柜,后来不得不追查起三十三年前关谷纯的事件。 简言之,关谷纯的事件是三十三年前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过度积极的作风所导致,而这种作风既然得出了《冰篥》这个刊名,我想,是否高中生活就该是玫瑰色的,恐怕也不尽然。而且事实上,我自从知道了那桩事件之后,那股莫名的心慌就消失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事作风有多好,但现在我会觉得,相较之下应该还不差吧。 姐姐,你是不是早料到我…… 怎么可能嘛。 真是个烂笑话。又不是心智控制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别理我,前面写的都当作近况报告吧,我也懒得重写了。 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的建议。 折木奉太郎 草 ——全文完——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米泽穗信。 这本小说的内容有六成纯属虚构,其余则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潜伏在故事背后的是一些连报纸社会版都不会刊登的小事件。 顺便透露一下分辨虚构和真实事件的小秘诀——您只要把您觉得合情合理的情节都视为虚构,觉得像是刻意安排的部分当成员实事件,就八九不离十了。但若有人觉这本小说中奠基于真实事件的部分也很合情合理,又该怎么解读呢?我还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我之所以决定把真实事件写成小说,是从通缩螺旋(注一)的示意图得到了重要构思;另一方面,我也从nhk教育台的节目《女巫莎柏琳娜》(注二)当中受益不少,特此记上一笔。 本书得见天日,多亏了许多人的协助,尤其是: 在结尾时给了我重要提醒的山口和中井,对我说喜欢这本小说而且觉得很有趣的斋藤,经常等我的多田,不厌其烦陪我讨论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张的秋山。 再次向各位致谢,非常谢谢你们。青鲥最肥美的季节快到了,如果你们来访,我必定全力款待。 还有。 感谢给这本小说一个机会的各位评审委员、责编s、(初版刊登时)接下插画绘制的上杉老师,以及所有相关人士。 《冰果》能够出版持实体书,全仰赖了你们的关照,在此深深地致谢。 话说前阵子我和朋友去吃寿司,享受到与价钱同样高档的美味。用完餐后走出店门,直到坐上车都一切如常,可是不知怎的,负责驾驶的友人却迟迟不开车。 由于当时正值用餐时间,不断有车开进停车场,我们这样显然造成了别人的不便,但无论我怎么催促,友人只是沉默地露出微笑,依旧没打算踩油门。 我这位朋友并不爱恶作剧,平日还是个个性非常踏实惯重的人,却唯独这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这件事的真相,就留待日后再述。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那么,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米泽穗信 注一:即「detionary spirai,通货紧缩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企业营业额减→企业受益减少→企业对应设备投资人员雇用减少→失业增加→个人消费减少→物价再下跌…… 注二:原作为美国漫画《sabrina, the teech》,一九九六年改编拍摄为电视影集,青春喜剧风格,在日本nhk教育台也播完了全七季的内容。 楔子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负犬小说组(blog.sina../makeinunovels) 档案号码00205 请输入姓名:真的没办法吗?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怪你,你不怕吗? mayuko:我去向大家道歉 mayuko:只能这样了 请输入姓名:道歉也于事无补 请输入姓名:我不是在教训你 请输入姓名:但事情一定得解决 mayuko:我知道 mayuko:可是我真的无计可施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好吧,我懂了 请输入姓名:你原本就不是适合的人选 请输入姓名:难为你能撑到现在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好了,别道歉了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吧 mayuko:你愿意帮忙吗 请输入姓名:要是帮得了我早就帮了 请输入姓名:我无能为力,但我会找方法解决 mayuko:? 请输入姓名:可是,即使进行顺利…… 请输入姓名:也不会符合你期望的方向 档案号码00209 是·我·啦(音符):不好意思唷。 请输入姓名:不会啦 请输入姓名: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 是·我·啦(音符):可爱的学妹有事相求,我当然想帮忙。 是·我·啦(音符):不过这一次…… 是·我·啦(音符):距离和时间都是变动不了的东西嘛 请输入姓名:请问 请输入姓名:还有其他人选吗 请输入姓名:办得到这种事的人 是·我·啦(音符):人选喔。 是·我·啦(音符):唔…… 是·我·啦(音符):……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zzz……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是·我·啦(音符):我知道有个人可以用 是·我·啦(音符):虽然不太可靠,不过用对方法就没问题。 档案号码00214 请输入姓名:你的意思呢? l:我一定趣! l:打错了,我一定去 请输入姓名:那真是感激不尽 请输入姓名:我会再告诉你时间地点 l:我很奇代 l:是奇待 l:期待 请输入姓名:多嘴提醒一下 请输入姓名:不需要自己选字 请输入姓名:直接按entfr就好 l:室吗? l:是吗? l:啊,真的耶 请输入姓名:那就拜托你了 请输入姓名:对了,既然你要来…… l:嗯。 请输入姓名:干脆找朋友一起来吧,三个人左右 l:可以吗? 请输入姓名:你是古籍研究社的吧? 请输入姓名:如果你能带社员一起来,我也很欢迎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负犬小说组(blog.sina../makeinunovels) 档案号码00205 请输入姓名:真的没办法吗?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怪你,你不怕吗? mayuko:我去向大家道歉 mayuko:只能这样了 请输入姓名:道歉也于事无补 请输入姓名:我不是在教训你 请输入姓名:但事情一定得解决 mayuko:我知道 mayuko:可是我真的无计可施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好吧,我懂了 请输入姓名:你原本就不是适合的人选 请输入姓名:难为你能撑到现在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好了,别道歉了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吧 mayuko:你愿意帮忙吗 请输入姓名:要是帮得了我早就帮了 请输入姓名:我无能为力,但我会找方法解决 mayuko:? 请输入姓名:可是,即使进行顺利…… 请输入姓名:也不会符合你期望的方向 档案号码00209 是·我·啦(音符):不好意思唷。 请输入姓名:不会啦 请输入姓名: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 是·我·啦(音符):可爱的学妹有事相求,我当然想帮忙。 是·我·啦(音符):不过这一次…… 是·我·啦(音符):距离和时间都是变动不了的东西嘛 请输入姓名:请问 请输入姓名:还有其他人选吗 请输入姓名:办得到这种事的人 是·我·啦(音符):人选喔。 是·我·啦(音符):唔…… 是·我·啦(音符):……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zzz……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是·我·啦(音符):我知道有个人可以用 是·我·啦(音符):虽然不太可靠,不过用对方法就没问题。 档案号码00214 请输入姓名:你的意思呢? l:我一定趣! l:打错了,我一定去 请输入姓名:那真是感激不尽 请输入姓名:我会再告诉你时间地点 l:我很奇代 l:是奇待 l:期待 请输入姓名:多嘴提醒一下 请输入姓名:不需要自己选字 请输入姓名:直接按entfr就好 l:室吗? l:是吗? l:啊,真的耶 请输入姓名:那就拜托你了 请输入姓名:对了,既然你要来…… l:嗯。 请输入姓名:干脆找朋友一起来吧,三个人左右 l:可以吗? 请输入姓名:你是古籍研究社的吧? 请输入姓名:如果你能带社员一起来,我也很欢迎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负犬小说组(blog.sina../makeinunovels) 档案号码00205 请输入姓名:真的没办法吗?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怪你,你不怕吗? mayuko:我去向大家道歉 mayuko:只能这样了 请输入姓名:道歉也于事无补 请输入姓名:我不是在教训你 请输入姓名:但事情一定得解决 mayuko:我知道 mayuko:可是我真的无计可施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好吧,我懂了 请输入姓名:你原本就不是适合的人选 请输入姓名:难为你能撑到现在 mayuko:对不起 请输入姓名:好了,别道歉了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吧 mayuko:你愿意帮忙吗 请输入姓名:要是帮得了我早就帮了 请输入姓名:我无能为力,但我会找方法解决 mayuko:? 请输入姓名:可是,即使进行顺利…… 请输入姓名:也不会符合你期望的方向 档案号码00209 是·我·啦(音符):不好意思唷。 请输入姓名:不会啦 请输入姓名: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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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不平凡?太不会看人了。」 「我没说你不平凡,是说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哪来这种必要?」 「哪来啊……」 里志沉思片刻,接着指向出现在前方的种山高中。 「就是那里。」 「校舍?」 「不是校舍,是地科教室,我们古籍研究社的社办。上次的《冰菓》案件你表现得真精采,老实说,我万万想不到你有那种本事。我看不出你那方面的能力高到什么地步,所以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对照里志的笑容满面,我却一脸困窘。 说什么《冰菓》案件?又不是刑事案件,大概连民事都算不上。《冰菓》是我和里志参加的活动不明社团「古籍研究社」的社刊标题,至于社刊为何取这么怪的名字,三言两语很难说清。这本社刊在近几个月里带来不少麻烦,而我在其中派上一点点用场。里志说的就是这「用场」。 里志回想着当时。 「那件事是你解决的。」 「什么解决嘛,哪有这么夸张?再说我都是靠运气。」 「运气?我又没问你的看法,重点在于我对你的看法。」 这句话听在某些人耳里一定会觉得他很嚣张,而我早就习惯里志的语气,所以也不生气。 福部里志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个好对手。他身为男生却不高,体型娇小,远远看过去可能会被人当作女生,却是个很有胆识的男生,对自己的兴趣全心投入,满不在乎地把「必要的事」放在其次。他的眼睛和嘴角总是带着笑意,随身带着一个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束口袋。 里志甩着他的束口袋说: 「对了,现在几点?」 「去看你自己的表。」 「表放在里面,我懒得拿。」 他拍拍那个束口袋说。里志很少戴手表,只靠手机来看时间。 「懒惰是我的注册商标才对吧?」 「你是说『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随便做』?」 里志笑着调侃我的生活守则,我望向自己的手表,纠正他: 「是『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才对。……快十点了。」 「这句格言又没伟大到需要背得滚瓜烂熟。快十点?动作要加快了,千反田不会计较我们迟到,但摩耶花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我大致上同意,惹伊原摩耶花生气一定很惨。话说回来,千反田爱瑠一旦生气也很恐怖,不知里志是否知情。我见里志快步前进,也跟着加快脚步。 绿灯亮起,越过马路,校门已在眼前。在暑假里学生仍然很多,这是一如往昔的神山高中。 操场和校舍充斥着身穿便服或制服的学生,音乐类社团里传出乐声,操场一角搭了一座类似纪念碑的巨大物体,还有一群手忙脚乱的人,不知是哪个社团的。神山高中的学生到了暑假还是如此有活力,所有人都忙着准备文化祭。 种山高中的学生人数约一千人,如果除去升学学校的倾向、生气蓬勃的学艺类社团、超级盛大的文化祭,只是一所普通的高中。校园内有三栋大型建筑物,包括普通教室所在的普通大楼、专门科目教室所在的专科大楼,以及体育馆。我们古籍研究社的社办位于专科大楼四楼的地科教室。 我们快步走过中庭,合唱社和人声音乐社互别苗头似地在此高歌。正如里志之言,我的信念是「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更直接的说法是「节能」。我跟全力投入文化祭或其他学生活动的「那些人」作风大相径庭,不过这也没啥大不了的。 我们走进校舍入口,经过走廊前往专科大楼,无视某社团晾在走廊上的长幅画布上了楼梯。一口气爬上四楼还真喘,又加上此时已是夏末,我拿着手帕擦汗,走进地科教室。 斥喝声随即迎面而来。 「你们太慢了!」 擦腰站在教室正中央的人是古籍研究社社刊《冰菓》实质上的编辑,和我有段孽缘的伊原。 伊原摩耶花和我虽不亲密,却一直莫名其妙地断不了关系。她在小学时就有张成熟的脸,升上高中也没改变多少,反而成了娃娃脸。虽然外貌稚气,其实个性非常严苛,见人犯错绝不宽贷,对自己更是苛刻。她生气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古籍研究社今天上午十点要在社办集合。 伊原叉着腰说: 「小福,你想解释吗?」 里志笑得很僵地回答: 「因为不能骑脚踏车……」 「这点你早该知道吧?」 在此说明,神山高中一向允许学生在暑假骑脚踏车来学校,但停车场正在整修,所以这几天禁止骑车。 「小福,认真点嘛,你的稿子也还没写完耶。」 里志摊开双手,无力地试图辩解。 「先、先等一下,摩耶花,奉太郎不也迟到了吗?」 竟然把矛头转向我!伊原瞥了我一眼,又转向里志。 「折木?谁管他。」 ……是喔。 我得再补充一点关于伊原的描述:她对里志有好感,而且从不隐瞒,但里志一直回避这件事。我不知道这情况是从何时开始,也不知理由为何。 对了,古籍研究社由四个高一生组成,包括我、里志、伊原,以及社长千反田。怎么没看见千反田? 「真过分,你有双重标准。」 「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我打断他们无意义的对话: 「喂,伊原,千反田还没来耶。」 「我哪有双重标准……咦?小千吗?对啊,她还没来,真让人担心。」 里志喃喃说道: 「原来如此,果真不是双重标准,是三重。」 伊原难得笑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轻轻打开,千反田走了进来。 千反田爱瑠有一头乌黑长发,身材纤细柔弱,像个深闺千金小姐,事实上,她确实是在种山市一角拥有广大田园的「富农千反田家」的小姐。她全身上下散发出高雅气质,只有那双大眼睛例外。要是问我,我会说最能代表千反田的就是眼睛。若要比喻,伊原的外表像个小孩,而千反田是对森罗万象都抱持着充沛好奇心的小孩,但她又有知性,条理分明,所以更不好应付。 时钟指针已指向十点半。千反田深深低头敬礼。 「对不起,我迟到了。」 千反田和懒散完全扯不上关系,虽不至于严谨,毕竟很少迟到。伊原一定也这么想,她丝毫不带责备语气地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嗯,我跟人谈事情,不小心谈太久了。」 谈什么?要解释就说清楚嘛。我还没开口,千反田便继续说: 「关于谈话内容,我晚点再告诉大家。」 她一定有什么企图,感觉真不舒服。 「喔……算了,没关系。我们开始吧。」 古籍研究社今天的集会要讨论文化祭发行的古籍研究社社刊《冰菓》的整体设计,诸如字体选择、插画插入位置、纸质选择等事项。我没兴趣插手这些事,所以向伊原说「一切由你做主」,但伊原不肯,她认为我出了钱又交了稿,当然有全程参与社刊制作的权利和义务。权利或义务我都不想要,不过无所谓啦,反正我的暑假也没有任何计划。 伊原从自己的包包拿出几种纸张样本。 「这个是预算范围内最贵的纸,这种是最便宜的,你们看,差很多吧?除了外观以外,吸墨性也……」 伊原立刻开始说明,里志和千反田都用心听着。我只是来凑数的,但仍装出认真的模样,免得伊原又发脾气。 没想到编辑会议进展迅速,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伊原记下讨论结果,得在今天之内通知印刷厂。要把杂务处理得顺畅真不容易,我不禁想合掌感谢伊原。 已经中午了,大可直接回家,但我已经在便利商店买了便当,所以决定先吃。我从斜背包里拿出不到四百圆的午餐,其余三人也各自拿出食物。 里志剥着饭团的包装纸,随口问了一句: 「对了,社刊什么时候会做好?」 最清楚的人当然是伊原。她先抱怨「拜托你记一下好吗」才回答: 「样本大概在十月初印好,全部制作完毕差不多是文化祭前夕了。」 现在是八月下旬,暑假只剩一周,九月开学后就更没空写稿了。我奉行节能主义,不喜欢没效率地拖延工作,因此打算尽快完成。话是这么说,不过目前看来时间还挺充裕。 「啵」的一声,千反田打开便当盖的声音真让人脱力。在我班上很多女生用的是容量不足以塞牙缝的小便当盒,千反田的便当也算小,不过还填得饱肚子。千反田没立刻举筷去夹款冬菜、煎蛋、绞肉,反而若无其事地问: 「对了,你们等一下有事吗?」 我默默地摇头。我一向是个闲人,时间多到不知道该怎么用。伊原的反应也跟我一样。 「我得把这些送去印刷厂,不过傍晚再去也行。」 里志想了一下。 「我好一阵子没碰针线了,有点想去手工艺社帮忙,也想去总务委员会看看,但也不是非去不可。」 听到三人的回答,千反田面露喜色。这个笑容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敢说多肯定,但基于过去的经验,我感到麻烦快要来了。 千反田放下手中的筷子,兴致勃勃地说: 「那我们去参加试映会吧!」 试映会? 她说的词汇出乎我的意料。难道有某件事背着我悄悄在台面下进行吗?我不由自主地看看里志,他歪头表示自己一概不知,伊原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小千,什么试映会?院线片吗?」 「唔……不是的,那不是院线片,是录影带电影。」 既然是录影带电影,想必是私人制作。 「是电影研究杜吗?」 千反田摇头。 「不是。」 「难道是录影带电影研究社?」 说出这句蠢话的是里志。我和伊原一起冷冷地望向里志,但他仍面不改色地说: 「真的有这个社团啦。连古籍研究社都有了,当然也有录影带电影研究社。」 里志动不动就说无聊笑话,但是都会秉持「说笑只限即兴,会留下祸根则是说谎」的规矩。既然他说有这社团,八成真的有。其实有也不奇怪,神山高中的学艺类社团确实很多采多姿。 千反田又摇头否定。 「也不是。这是二年f班的班级展览。」 「喔?是班展啊。」 伊原感叹地点头。 「我们学校的班展很少,因为社团活动太旺盛了。」 的确如此,我所属的一年b班也从没有人提过「文化祭要推出什么活动」。社团展览就够费力了,再搞班展一定会累死人。想到这里,我不免觉得同时参加古籍研究社、手工艺社、总务委员会的里志真是强得莫名其妙。 「二年f班参加运动类社团的人打算自己举行文化祭班展,发起了拍摄电影的企画。我在二年f班有个熟人,她邀我去试映会,说是要听听别人的感想。怎么样,去不去?」 「好啊,去吧!」 里志爽快地答应了。对,这家伙碰到有兴趣的事都是这样。 伊原微皱眉头,问道: 「是哪一类的电影?」 「唔……好像是mystery。」(※「ミステリー(mystery)」,原意「神秘」,国内习惯译为「推理小说」。本书皆用英文表示,以免产生混淆。) 伊原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是娱乐片啊?那我也去。」 「怎么?摩耶花,你讨厌艺术电影吗?」 「不算讨厌啦……如果是真正热爱电影的人拍摄的就没关系。」 说得对,基于「自己推出文化祭班展」这种动机而拍的艺术电影大概不会有人想看。 至于我嘛…… 我不太喜欢电影,老实说,无论是艺术电影或娱乐电影我都不会很想看。我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电影,或许是步调快得来不及消化内容。我向喜欢电影的朋友提到这点,结果对方回答「你的人生缺了一半」。我也不是对电影厌恶至极,我还有几部挺喜欢的电影…… 算了,回家休息吧。 我正要开口,千反田喜形于色地抢先说: 「太好了!大家一起去吧!」 「可是我……」 「其实对方说希望我带三个人去,古籍研究社成员人数刚好。」 听我说啊! 里志露出邪恶的笑容,拇指朝我比了比。 「千反田同学,奉太郎有话想说。」 「折木同学,你也会去吧?」 呃。 「……不去吗?」 啊。 每次都这样,为什么我这么不会应付千反田呢?还没回答我就猜得到,无论我回答什么一样得去。如果我坚持不去,她大概不会勉强我,但重点就在我没理由坚持不去。 我耸耸肩。好吧,反正回家也没事做。 视听教室的布帘全部拉下,有效阻隔了夏末的阳光,室内一片昏暗。 有个女生仿佛从黑暗中突然冒出,会有这种错觉想必是因为她穿了深蓝色便服,我至今还看不清她的轮廓。 千反田对那个人说: 「我照 你的话带朋友来了。」 那人朝我们走来,此时我才看清楚她的样貌。 她的身高跟千反田差不多,稍微再高一点,体型十分纤瘦,眼睛细长,眼角上扬,脸颊到下巴的线条尖削俐落,大致还算漂亮,但她给人最强烈的印象是冷峻。她的气质威严十足,完全不像只大我们一届的高中生。若用其他职业来比喻嘛……对,就像铁血警官或教师……不,可能更像自卫官,而且职位还在尉官以上。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也并非板着脸,比较接近面无表情。她的声音也符合这种形象,既低沉又冷静。 「喔,太好了。」 接着她的视线扫向我们每一个人。 「欢迎,感谢你们应邀前来。」 千反田指着我们依次介绍。 「这位是伊原摩耶花同学,这位是稻部里志同学,这位是折木奉太郎同学,都是古籍研究社的成员。」 介绍之间,那女生的表情好像有些变化。她笑了?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反正她立刻又恢复原本的表情,朝我们行了个礼。 「今天要麻烦各位了。我是入须冬实。」 她一报姓名,里志立刻有了很大的反应,他雀跃地说: 「喔!你果然是入须学姐!我们上次见过面。」 姓入须的女生看了里志一眼。 「你叫福部里志?不好意思,我没有印象。」 「是吗?我参加过六月最后一次文化祭委员会,坐在最后面。」 「我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吗?」 入须语气平淡,不知她是真的忘记或是装傻,里志仍然开心地说: 「当时学姐为音乐类社团和戏剧类社团调停纷争,我都看到了,真的很精采。我早就想认识学姐了,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见面!」 「喔,我想起来了。」 态度冷漠。 「我并没有做什么。」 「对,就是这点厉害。学姐只说了三次『主席,应该听听他的意见』,短短五分钟就解决了这场争执,我在心中都忍不住鼓掌叫好!主席真该向入须学姐道谢。」 最少赞美别人的铁定是伊原,里志除了开玩笑之外也很难得大力称赞别人,此刻竟然这样极力赞美入须冬实,我不清楚事情经过,但她二疋做过很了不起的事。我一边呆呆想着,一边听他们交谈。 里志流露尊敬的眼神,入须倒是没什么反应。 「是吗?」 「入须姐,你不是说过对学校活动没兴趣?」 千反田问道,入须点头。 「福部,你说的那个委员会,我只是以代理身分参加,所以记不得了,请别觉得不舒服。」 「喔……我不会那样想啦。」 里志嘴上这么说,却难掩失望的脸色,一旁的伊原对千反田问道: 「小千,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和入须姐吗?我家和入须家有些往来,我从小就受到她不少关照。」 千反田家竟然有全家共同往来的对象?我们家都没有呢,名门也有名门的难处啊。照这样看,入须的家庭也大有来头喽?或许是,或许不是,反正无论是不是,都跟入须冬实这个人无关。 「别说这些了。」 入须拉回话题,拿起一件长方形的物体,似乎是录影带。 「今天占用你们的时间,是想请你们看看这卷录影带。千反田大概已经说过了,这是我班上的人制作的,希望你们看过之后诚实地发表感想。」 「我很期待。」 千反田说。 这很像真正的试映会,但是为什么?我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光是这样就好了?」 入须凝视着我的眼睛,从黑暗中射来的视线盯得我无法动弹。在压迫感中,我仍说道: 「只要在看过之后发表感想就好?」 「有什么不对吗?」 「假使我们看完之后批评得一无是处,你们也不可能重拍吧?这又不像真正的试映会是为了宣传,我不懂为什么要叫我们看。」 不知为何,入须满意地点点头。 「问得好。没错,光是叫你们看毫无意义。我可以直接回答你,但你们先看过会更有效率。如何?」 唔……真不是滋味,不过我很喜欢「有效率」一词,因此不再多说。 我表示同意之后,入须继续说: 「这部录影带电影还没取名,姑且先称作『mystery』。看完影片后,我会请教你们一个问题,希望你们记住这点,尽量看得仔细些。」 伊原问道: 「既然叫『mystery』,那就是推理剧喽?」 「你要这样想也行。」 「我们是不是该做笔记呢?」 「嗯,能看得这么仔细当然更好。」 我们所有人都把东西放在地科教室,伊原表示要回去拿书包,里志说: 「我负责做笔记吧。」 里志从片刻不离身的束口袋里拿出手册和笔。原来他都带着这些东西啊? 入须看了手表一眼,那是款式简单的银色手表。 「差不多该开始了,请随意找位置坐吧。」 我们照她的话各自就座,里志也翻开手册,入须见状便走向控制室,在铁门边回头对我们说了一句: 「请你们好好奋斗。」 门轧吱关上,紧接着绞盘转动声传来,前方降下一面白幕。我靠在椅背上,把姿势调整得舒适点。 话说回来,入须准备得真不周到,看电影怎么能缺少爆米花呢? 没有名字的电影当然也没有片头,影像突兀地开始播放,我一眼就看得出画面里是熟悉的神山高中普通教室,桌子摆放得很整齐。镜头拍到窗户,从外面的天色可知时间将近傍晚,应该是放学后。 旁白开始说话,是个浑厚的男声。 「要叙述这件事,还是得从这里说起。二年f班一群有志之士为了留下高中生活的回忆,浃定参加kanya祭。但是该做什么呢?他们在某天放学后召开了会议。」 附加说明,kanya祭是神山高中文化祭的俗称,但古籍研究社的人不这样叫,理由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 画面出现学生的身影,共有六人,他们把椅子围成一圈,相对而坐,大概在开会讨论文化祭要办什么活动。镜头慢慢拍出每一个人的脸,旁白依次介绍他们的名字。 首先是身材壮硕,很适合参加武术社团的男生,他一头短发,在六人中身高最高,名叫「海藤武雄」。 接着是唯一戴眼镜的高瘦男生,虽然正在拍摄,他却显得很焦躁。名叫「杉村二郎」。 再来是皮肤黝黑,有一头披肩褐发的女生,她在入镜的短短几秒内就拨了两次头发。名叫「山西绿」。 然后是个矮小微胖的女生,说她微胖,或许只是圆脸给人这种感觉。她叫「澦之上真美子」。 还有一位神情亲切的男生,顶着一头红发,跟他正直的形象不太搭调。叫做「胜田竹男」。 最后是目光低垂,一看到镜头就撇开脸的女生,她打扮朴素,身材是众人之中最娇小的,名叫「鸿巢友里」。 旁白每念一个名字,里志动笔写字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此时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要怎么写,所以他先抄下拼音。 介绍结束,场面静止片刻,高瘦眼镜男杉村像收到暗号似地开口: 「我想用楢洼地区当主题。」 伊原发出「呃」的一声。我了解她的心情,这台词念得真死板。 「楢洼地区?」 一直摸头发的山西问道。红发的胜田说: 「我听过这地方,在古丘叮吧?」 「对,那是废弃村庄,因发现矿脉而兴起,矿产挖光又荒废了。」 连续几个人都演得很生硬。确实合该如此,千反田说电影是「二年f班参加运动类社团的人为了推出文化祭班展而拍摄」,所以这些人里面不可能有话剧社的成员。 身材魁梧的海藤盘起粗壮的手臂。 「唔……采访废村啊……满有意思的。」 「我去过一次,景色很有魄力,值得一看,而且用研究历史的角度去看一个村庄的盛衰也很有趣。」 「哪里有趣了?」 山西演得真好,完全表现出这句台词的不屑,说不定这是她由衷的感想。这时圆脸的濑之上做作地倾身向前。 「可是采访很有趣啊,可以去废墟耶,我从来没看过废墟。」 一直低着头的鸿巢插嘴说: 「我也听过楢洼……要深入山区,从最近的站牌过去得走上一个小时。」 「天哪~」 山西不满地说。原来她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 海藤神色自若。 「一个小时又怎样?连远足都不如,只算得上野餐。」 「那就决定了,文化祭的班展主题是调查槽洼。」 杉村下结论后,胜田提出异议说光是调查废村不够精采,山西表示赞同,建议换个主题,濑之上认为只须在这主题多费些心思,但是被问到该怎么做的时候她又答不出来。杉村提议用冒险故事般的表现手法,却被所有人批评老套。鸿巢提议的灵异风格倒是获得一致好评,有人认为缺乏题材无法进行,杉村很轻率地说只要去调查自然找得到。后来还上演了谁爱谁、谁恨谁之类描绘人性丑陋面的情节,这些全略过不提。第一幕的重点只有一句话,即是画面变暗之后旁白说的那句: 「一周后,他们去了古丘町楢洼地区。」 画面黑了一下,接着播放的影像不是学校,而是充满盛夏特有浓绿色调的山林风光,应该是楢洼地区。 我听过古丘町,那个小镇坐落于神山市北方二十公里,由于有铅矿还是什么金属的矿产而繁荣一时,后来自然而然地凋零,矿山关闭之后便无任何主要产业。而楢洼地区呢? 伊原向里志问道: 「小福,你听过楢洼地区吗?」 没想到里志真的知道,其实我也不怎么惊讶。 「嗯,古丘矿山以前有矿坑,虽然交通不便,但在矿山全盛时期非常繁荣。」 里志提了几个知名演歌歌手。 「……这些人都去过喔。」 伊原看似吃惊,我也觉得很意外,因为里志说的都是天王级的巨星。 「不过……」 里志正要说下去,但千反田短促地出言制止。 「要开始了。」 镜头拍摄夏天的杂木林,然后转了一百八十度,出现一群学生。他们跟刚才不一样,全都穿便服,而且是热天的轻便打扮,每人各自背着小登山包,不知道装些什么东西。 山西站定说道: 「好热喔。走这么久还没到吗?」 杉村回答她。 「就快了,剩下的路程不到五分钟。」 一你刚刚也这样说。天气这么热,我快累死了啦。」 「又不是只有你觉得热。好啦,继续走吧。」 海藤说完,这群人又继续往前走,摄影机也跟在后头。 楢洼地区果真在深山里,道路两旁连绵不绝的杂木林似乎从未开发,树木之间不时看得见遥远下方的古丘町街道。有柏油路,但到处都已破损,靠边的柏油路面明显地崩坏,随处可见拳头大的石块。或许是路面太破烂,画面震动得很厉害。这些演员毫不专业,摄影师也一样,画面差到像我这种很少接触电影的人都看得出摄影师有多生涩。 影像突然中断,镜头移到这一行人的后方继续拍摄。没过多久,带头的杉村托一下眼镜,指着前方说: 「你们看,那里就是楢洼!」 其他人都站到杉村身旁。摄影机转往杉村指的方向,映出一片山中洼地,那里是个废墟。 我虽然住在偏僻的都市,毕竟还是现代日本,要把距离仅有二十公里的地方称为废墟,总觉得非常脱离现实。画面里有栋孤单耸立的脏污房子,窗户破裂,屋顶残缺,正在缓慢地倾圮。还有几栋聚在一起的公寓,可能是从前的矿山工作人员住所,藤蔓无视人类的存在,以旺盛的生命力侵蚀、包围公寓。看似商店的建筑物仍挂着瓷质招牌,更强调出无人小镇的寂寥。果真没错,杉村在剧中也说过这句台词,楢洼值得一看。 摄影机仔细地拍摄这里的景象,画面的魄力甚至能让人忘了摄影师的生涩手法和演员的拙劣演技。 演员好像也因眼前的光景大受震撼,某人背对镜头喃喃说了一句「好棒喔」,我猜这一定不是原本的台词。 戏剧继续上演。 「对耶,这个地方真的值得采访。」 胜田说着,从口袋掏出即可拍相机拍照。濑之上拿起笔记,不知写了什么。海藤等他们告一段落,大声发出指示: 「我们先找今晚落脚的地方,找好之后再来采访。」 「那里可以吧?」 鸿巢指向废墟。摄影机朝她指的方向拉近镜头,有一栋类似剧场的大型建筑物,跟这小村落很不搭调。 「待在那里就不怕下雨了。」 「喔?我们过去看看。」 六人走下山坡前往众落,接着画面消失。 再开始拍摄时已经到了剧场,众人在左右对开的玻璃门前站成一列,同时抬头仰望建筑物。镜头沿着肮脏的墙壁往上移,仰角拍摄的剧场有种强烈的存在感。 摄影机又下移对着这群人,海藤拉开玻璃门,其他人陆续跟着走进去。最后面的是仍低着头的鸿巢,她低声说: 「我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也走进剧场。门保持敞开,六人走入黑暗。画面消失。 此时伊原和里志不约而同地大喊。里志的语气很开心,伊原则是不满。 「是洋馆推理剧耶!」 「竟然是洋馆推理剧?」 摄影机在洋馆……不,在剧场内继续开拍。废村不可能有电力,因此室内昏暗不明,跟夏季阳光下的清晰物体轮廓相比,画面很不清晰,但不至于无法分辨哪个演员是谁。地板可能是石材,六人的脚步声叩叩响起。 「好多灰尘……」 山西出言埋怨,又是拍衣服,又是摸头发。从画面给人的印象来看,四处都布满尘埃。胜田抬头望去。 「屋顶好像很稳固。」 濑之上依然拿着笔记,她朝杉村转头。 「没想到深山里竟然有这种剧场。」 「因为这座矿山以前很富裕,再说深山里更需要这些娱乐,否则一定会让人待不下去。」 很喜欢这类话题的里志「喔」了一声,悄悄对我说: 「也有一些值得玩味的台词嘛。」 我倒是不在意电影台词有没有趣。 画面里的海藤踏踏地板,他的高大体型让地板发出巨大噪音。我对他的动作感到不解,此时镜头移向他的脚边,有些东西在微弱的光芒之下闪闪发亮,好像是玻璃碎片。 「今晚大概得住这栋房子……」 海藤夸张地皱起眉头。 「不过这里太危险了,满地都是碎玻璃。」 摄影机在室内环视一周,阴暗之中看不太清楚。这里若是剧场, 这群人所在位置应该是玄关大隐,眼见之处有两道楼梯,一间房间。摄影机以仰角镜头再环视一周,看得到二楼,可知大厅天花板有挑高。杉村和胜田相继说道: 「还是先找可以过夜的地方吧。」 「是啊,趁着天色还没变暗。」 海藤点头,看着众人说: 「我们分头去找能用的地方。有没有平面图啊?」 「这里有一张。」 鸿巢在玄关墙边向他招手,海藤走过去,画面在此切换。 镜头持续拍着鸿巢找到的剧场平面图。或许是顾虑到平面图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唯有此时亮起手电筒的微弱光芒。 「喔喔!平面图来了!」 里志兴奋地说道,立刻描下那张图。平面图的细节模糊不清,还好是用大布幕播放,还能勉强辨识出文字。图片整整出现了三十秒,里志得以及时画完。 照平面图所示,这间剧场有两层楼,进了门是玄关大厅,即是这群人现在的位置,旁边还有一间管理室。继续往前有一道墙壁,还有通往剧场大厅的门,剧场大厅内当然有舞台。内设舞台的剧场大厅两侧都有走廊,左右走廊上各有两间准备室,尽头通往舞台两翼侧幕。附加说明,以观众席的视角为准,右边的侧幕叫「上手翼」,左边的叫「下手翼」。(※「上手」意即上座,从观众角度而言为舞台右侧,重要角色在习惯上都站在右侧。「下手」则是相对卑位的左侧。) 玄关大厅左右都有楼梯通往二楼,爬上右侧楼梯可由连接灯光室的走道到达舞台上部,走左侧楼梯能到达管理室正上方的工具室、位置和灯光室左右对称的音响室,以及舞台上部。二楼左右两条走道在玄关上方相连,所以走右侧楼梯当然也到得了工具室。 萤幕里的一群人想必正看着这幅图。 画面由平面图变成海藤的特写。 「我们分头调查吧。」 「会不会很危险啊?」 胜田说。 「这种废墟会有什么危险?」 海藤反驳之后,濑之上提出疑问: 「房间进得去吗?应该都锁住了吧?」 鸿巢帮海藤回答: 「不用担心,我想应该有那个……」 她走进玄关大厅旁的管理室。说也奇怪,管理室竟然没有上锁。摄影机跟着鸿巢进入管理室,巢鸿东张西望一下,喃喃说着「果然有」,接着走向墙边的钥匙盒。 「你们看。」 鸿巢拿着一堆钥匙走出去,钥匙盒里只剩一把。摄影机拍了那把钥匙,我正觉得光线太暗,立刻有光照过来。匙柄上写着「万能钥匙」。 「有这些钥匙就能打开房间了。」 鸿巢回到大厅,把钥匙拿给海藤看,他点点头,选了一把钥匙。 「每人各拿一把钥匙,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房间。乱一点没关系,重点是火灾时方便疏散,可以安心躺下来过夜的地方。」 鸿巢把钥匙摆在众人面前,先取走自己的分,其他人也陆续伸手去拿,钥匙一把都不剩了。 「如果在现实生活里……」 里志含笑说道: 「到这种地方不是都会集体行动吗?怎么可能分头行动嘛。」 「来到废墟里的废弃建筑物已经够不现实了,谁还管这种行动怪不怪?」 里志的笑意更深了。 「不,不算奇怪。若不分头行动就没办法出事了,这是定律。」 「所以说……」 「没错,等一下就会出事。我可以跟你赌一客起司热狗堡,他们分开以后,绝对有一个人回不来。」 坐在里志身旁的伊原恶狠狠地瞪着我,大概在叫我废话少说,安静地看。明明是里志先开口耶…… 画面之中,拿了钥匙的众人各自确认过平面图,一个个走向房间。第一个是海藤,接着依序是杉村、山西、濑之上、胜田,鸿巢。大厅里一人都不剩,镜头继续拍了一下无人的画面才切断。 黑暗中响起旁白的声音。 「事情立刻就发生了。」 「我就说嘛。」 这句话是里志讲的。 瞧,伊原又在瞪人喽。 接下来的画面是玄关大厅。 依然空无一人。 鸿巢首先从右侧楼梯走下来。 接着山西从左侧走廊现身。 过了一阵子,胜田也从左侧走廊出现。他对先回来的两人说: 「你们那边怎么样?」 山西一脸不耐地回答: 「到处都是镜子碎片,没扫干净不能住人。」 鸿巢只是默默摇头。 「这样啊……我那边也差不多。」 后来濑之上从左侧楼梯走下来,她在楼梯上举手比出一个大叉。 胜田抬头仰望,摄影机也跟着他的视线移去,由此可知站在天花板挑高的大厅能清楚看见二楼工具室的窗口。窗户的镜头不自然地停留良久,胜田才对着二楼大喊: 「喂!杉村,你那里怎样?」 杉村从窗户探出头来。 「很干净,也没有易燃物,应该可以用。」 「是吗?那你先下来吧。」 「好。」 杉村如言立刻下楼。大厅里有五个人,大家望着彼此。 果然少了一个人,「受害者」出炉了。 山西说: 「海藤呢?」 「大概还在找。」 胜田歪头说。 「算了,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找他吧。海藤是往那个方向走吗?」 他指着右侧走廊,其他人纷纷点头。胜田领着众人走进右侧走廊,摄影机随后跟上。走廊里面更暗,几乎看不出来画面在拍什么。 有人打开手电筒照亮走廊途中的门。胜田打开门,只见准备室里陈设着一排镜子,衣物散乱满地,但不见人影。 「怪了。」 「会不会在后台?」 大家听了这句话,又一同前往走廊尽头。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手电筒再次亮起,照向通往上手翼的门,门上贴着「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胜田去转门把,却转不动。 「怎么了?」 「打不开,锁住了。」 「怎么办?」 「……管理室有万能钥匙,我去拿来。」 这段分不清发言者的对话结束后,传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两种,大概有两个人一起去。画面中断片刻,接着拍出光线照亮的门,以及插钥匙的声音。门开了,一行人走进里面。 上手翼有扇窗户,阳光驱走了原先的漆黑,借由这片光亮能看见窗边倒着一个人。不用说,这人便是海藤。 「海藤!」 杉村立即冲过去,胜田随即跟上。杉村在海藤身前跌了一跤,他爬起来,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摄影机靠过去拍他的手,光线不足看不清楚,只知他的手似乎沾到东西。杉村喃喃说道: 「血……」 尖叫声传来。镜头朝向门边的三个女生,山西惊愕地捂着嘴巴,濑之上抱住自己的身体,鸿巢紧握着拳头。倒地的海藤满腹鲜血,紧闭眼睛。他这样演也好,比拙劣地翻白眼强多了。镜头往海藤的身边拉近,拍到一只手臂,应该是道具,不过在阴暗画面的辅助之下很有震撼效果。海藤拿去的钥匙就掉在那只手臂旁。 「唉……」 身边传来了叹息声,是千反田吗? 画面里,随后跟上的胜田也愣住了。 「海藤!混帐,是谁干的?」 他很快 回过神来,然后冲到墙边开窗。那是直开式窗户,绞链因长期没使用而卡死了,搞了半天还是打不开。胜田抓着窗框猛摇,几乎是靠全身力量撞开,接着他将身体探出发出厚重声响的窗户,观察外面。总是晃动不停的镜头也转向窗外,映出墙边满是茂盛夏草的景象。 胜田转身进入舞台。镜头突然从明亮的室外转向昏暗室内,使画面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但仍看得出镜头跟着胜田。他冲过舞台,一口气跑到下手翼,却赫然停下脚步,因为连接下手翼和左侧走廊的门完全被木材堵死了。 「怎么可能……」 影像变暗。 然后…… 画面就这样消失了。 「……」 我等了一下子,布幕还是没映出任何画面。 「播完了吗?」 伊原以无力的语调问道。 「好像吧……」 里志一说完,绞盘有如收到暗号开始转动,白幕渐渐卷起。千反田伸手试图阻止布幕收起的动作真是教人感伤。 「咦?咦?明明还没结束啊?」 「先等一下,说不定器材故障了。」 我这样说,后面有个声音回答: 「不是的。」 回头一看,入须不知何时已走出控制室,站在我的背后,手上拿着录影带。 「影片只到这里为止。」 入须毫不惊讶,她必定知道录影带只到这里。里志以打圆场的态度说: 「所以故事也到此结束?就像,结局在各人心中。那种结尾方式?」 「当然不是。」 简单说,这部影片没有完成?录影带电影都还没拍完,竟敢请人参加试映会? 我干咳两声。 「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试映会应该不会就这么结束吧?」 入须凝视着我,点点头。 「我会解释的,但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这影片的拍摄技术如何?」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千反田是怎么想的,但我们这三人的意见多半相同。先回答的是伊原。 「恕我直言,我觉得很生涩。」 入须一定猜得到会有这种答案。 「我也这么想……你们应该很清楚,kanya祭是学艺类社团的庆典,实在没有班展上场的余地。但是我班上的人不这么认为,即使拥有必要技术的人都忙于准备社团展览,这些人还是坚持做出自己的作品。然而,缺乏技术的人灌注再多的热情,结果还是不会改变,正如你们所见。」 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出辛辣的真理。 那也没啥大不了吧?我如此想着,入须也说出一样的话。 「这是无所谓,反正他们只想做出自己的成果,随他们高兴就好了。即使别人看到之后批评或嘲笑,他们大概也不在意,只顾着活在自我满足的世界。虽然愚蠢,倒也不是不能谅解。」 「学姐的意思是,重点不在成果好不好?」 伊原问道,入须点头说: 「不能说无关紧要,毕竟完美的成果也能让人加深兴趣,但我认为这一点不是最要紧的……你们认为这个企画的致命伤是什么?」 里志想了一下,答道: 「没有完成?」 「是的,这样一来连自己都满足不了,可是录影带还没拍完。你们也知道,这个外景地点很特别,他们只有暑假能拍摄。」 「拍摄过程不顺利吗?」 千反田关心地问。 「即使有困难,他们也想办法解决了。考虑到交通问题和剧本撰写进度,他们决定分成两次拍摄,行程安排得很妥当。光从时间来看,下周日出过外景应该就能完成录影带。」 「结果天不从人愿?」 我讽刺地说,入须仍真诚地回答: 「把工作交给缺乏技术的人是个错误决定,造成了致命伤。他们决定拍录影带电影时,唯独想好内容要拍mystery,却找不到适合的人来写剧本。有创作经验的仅只一人,叫做本乡真由,她不过是平时画些漫画,却被找来编写全长一小时的电影剧本。」 连毫无写作经验的我都能理解这种处境有多艰困。我瞥见一旁的伊原皱起眉头。对了,伊原也是「平时画些漫画」,她一定很同情那个人。 「本乡真的很拼命,她从没接触过mystery。能写出这些已经很难为她了,但她也因此用尽力气,写完你们刚刚看过的部分之后就病倒了。」 千反田听到病倒一词非常惊讶,她叫道: 「她怎么了?」 「神经性胃炎,精神处于忧郁状态。虽然不算重病,但也不能再要求她了,必须找一个人来接替。」 我悚然心惊。 「难道是指我们?」 叫我们当剧作家? 入须微微地笑了。 「不,我要拜托你们的不是这件事,我只想举行试映会,在你们看完之后问一个问题……你们认为谁是这案件的凶手?」 仔细想想,这影片称为「mystery」却没有类似侦探的角色,最主要的理由当然是还没进入解谜剧情,第二个理由嘛,从我听到的企画动机来判断,每个演员的戏分必定会平均分配。话虽如此,我真想不到竟是由我们来担任侦探角色… 我正觉得难以接受,伊原率先提出疑问。 「学姐,你问我们凶手是谁,可是光靠刚才的影片未必能找出凶手吧?」 入须摇头说: 「用不着担心,本乡是正要写解决篇时病倒的,下一幕就会进入解谜阶段了。」 里志也问道: 「可是,侦探小说新手所写的剧本真的能条理分明地布局吗?如果有个出人意料的结局就麻烦了。」 「这点也不需要担心,剧本可是她拼尽全力写出来的,她还做过一番『mystery研究』,应该严守了十戒、九命题、二十法则。」(※隆纳德·诺克斯(ronald a.kno)「推理小说十戒」·雷蒙,钱德勒(raymond thornton dler)「九命题」、范·达因(s.s.van dine)「推理二十法则」,皆为推理小说写作原则。) 千反田的脸上浮现出问号,我想自己大概也是。什么十戒啊? 「十戒……是『不可妄称耶和华的名』那些吗?」 干嘛拿最冷僻的一条来举例? 里志得意洋洋地答覆千反田的疑问: 「不,这是诺克斯模仿摩西十戒写的十条戒律,譬如『不能有中国人角色』,简单说就是侦探小说必须遵守的规则。如果本乡学姐真的遵守这些规则,就不用担心缺乏公平性。」 不能有中国人角色?娱乐作品写出中国人角色会造成什么政治问题吗?可是科幻作品明明有很多中国人……再说这跟公平性又有什么关系?去调查这个叫诺克斯的人会找到答案吗? 我还在满心疑惑时,入须做出了归纳。 「也就是说,该给的提示全都给了。所以从这些线索来看,凶手会是谁呢?」 她在问我们深山废村凶杀案的凶手是谁?简直开玩笑。 里志、伊原、千反田面面相觑。 「就算问我,我也答不出来啊,资料库是做不出结论的。」 「嗯,我有点怀疑某人啦……但不太有自信。」 「请问,海藤学长在影片里死掉了吗?」 几个人随口发言之后,同时朝我看来。在这三人的注视下,我靠着椅背望向远方。 「干嘛?」 「没有啦,只是觉得这工作应 该由你负责。」 里志挂着一贯的笑容厚着脸皮说。 「这工作是指什么?」 「侦探角色啊。」 我完全想像得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如何。就跟里志说的一样。 「看你一副厌恶的样子。」 我默默点头。身为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又是个节能主义者,我当然会彻彻底底抗拒别人对我抱有错误的认知,因为我不希望太受抬举,更重要的是…… 「我没看得那么投入。」 千反田马上回我一句: 「那我们再看一次吧!」 需要吗? 入须仿佛看穿我的内心,说道: 「我只是想听听参考意见,请轻松地发表就好。」 「这样啊……大概是山西学姐。」 千反田歪着头。 「为什么?」 「她的态度最差。」 「折木!」 伊原厉声斥责,但我无动于衷。伊原可怕的地方在于她对过错毫不留情,我现在又没有犯错。 「不然就胜田吧,他看起来很壮。」 里志叹着气盘起双臂。 「唉,你好像没什么干劲嘛,不想乱出主意吗?」 这理由没错,而且不只如此,还有一些事始终令我无法释怀。我对凝视着我的入须说: 「我想请教一下。」 「请说。」 「为什么找我们这些不相关的人来问?二年f班的事应该让二年f班的人自己解决吧?」 入须点头,像是在说「言之有理」。 「我们也曾一起讨论,广泛征询大家的意见,我说不上来他们的意见哪里不对,总之都不太可行。我再重复一次刚才那句话吧,缺乏必要技术的人当然做不出好成果。」 「学姐自己也是?」 「很遗憾,我很想专心思考让谁担任凶手最适当,但我还得顾全大局,不能把时间全花在这里。」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不否决mystery这个题材呢?」 我的语气有点像质问,入须此时首次垂下目光,口吻却还是一样冷峻。 「我一开始没参加这个企画,这三周我都待在北海道,前天回到神山才听到担任导演的人叙述事情经过,被推出来收烂摊子。如果我能从头参与,绝对不会让这种简陋的企画通过。」 这样说来,这件事根本和你没关系嘛,难道是不忍心看同学陷入困境?……这些话即便是我也问不出口。 我换了一个问题。 「第二点,为什么找我们?学姐跟千反田说得那么拐弯抹角,其实早已打算好要找我们吧?神高虽然小,学生少说也有上千人,为什么偏偏选我们古籍研究社?」 「第一个理由是,我认识千反田。」 或许可以再加一句「所以我知道千反田一定感兴趣」。接着入须和我四目交会。 「另一个理由,因为古籍研究社有你在。」 「我?」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我不用看也知道千反田、里志、伊原都望向我这边了。我能解决《冰菓》那件事全靠侥幸,但我也不是毫无贡献,一定是因为这样。然而入须和我素未谋面,为什么会想到要来找我? 入须不知为何露出微笑。 「有三个人跟我提过你,一个是千反田,一个是校外人士,还有一个是远垣内将司,你认识吧?」 远垣内将司? 「谁啊?」 「折木,你究竟要健忘到什么地步啊?他是壁报社的社长啦!」 喔,他呀。我想起来了,同时也感到心虚。 远垣内这个高三生跟我有过一些瓜葛,细节就不提了,总之他想隐瞒某件事,而我抓住他的弱点稍加威胁,不算是多愉快的回忆。入须似乎从我的表情看透了一切。 「别担心,远垣内并不怪你。」 那真是感激不尽,有机会的话代我向他问好吧。 「当我确定所有成员都没这种才能时,突然想到可以请你来担任这部电影的侦探角色。」 「……」 「真厉害,奉太郎,你的成绩获得了广大回响耶!」 我瞪了出书调侃的里志一眼,接着望向入须,忍不住喟然而叹。叫我当侦探?我最直接的感想就是…… 「我不想负担不当的期待。」 很意外地,入须竟然爽快地放弃了。 「说得也是。」 她停顿片刻,又说: 「我请你们来看这卷录影带只是想赌赌看,说不定能干净俐落地解决,看来是我想得太美了……造成你们的困扰真抱歉。」 入须说完便低头鞠躬。 「还有其他想问的事吗?」 我气焰大减,什么都不想问了。 入须确定大家都没问题后,草率地说出结语。 「那么试映会到此结束。感谢你们,辛苦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我都忘了还有那家伙在场。没错,就是能从森罗万象之中找出谜题的好奇宝宝,千反田爱瑠。 入须刚转身,千反田立即哀号似地叫住她: 「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请问,这样下去那出电影的结局要怎么办?后面要怎么办呢?」 入须转身回答: 「不知道,只能继续努力,我也做好作品拍不完的心理准备了。」 「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你困扰个什么劲儿?人家入须才困扰咧。千反田朝入须走近。 「如果真像入须姐说的那样拍不完就太教人难过了,我不希望这样。」 你不希望个什么劲儿?人家入须更不希望吧? 「而且……而且……」 我捏捏眉心。没救了,她又来了。入须挑千反田来参与这件事真是挑对人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本乡真由学姐一直不肯放弃,以致伤害了别人的信赖和自己的健康?」 我身旁的里志说: 「奉太郎,先不提『侦探角色』,你不觉得想解决这件事还缺少一些资讯吗?」 「嗯,的确。」 「换句话说,如果搜集得到资讯,或许就能解决,对吧?」 我不觉得事情这么简单。 千反田却中了里志的诱导,猛然转头看着我。 「折木同学,我们来调查吧,来继承本乡学姐的遗志吧!」 「本乡还没死。」 入须冷静地纠正,不知那位大小姐有没有听进去就是了。 里志又说: 「摩耶花,社刊制作的进展如何?延个一周还来得及吧?」 伊原满脸怒气地回答: 「进度最慢的就是你啦,我自己的事都做完了。」 「这、这样啊……那就用不着担心了。」 接着伊原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也想看看这部电影的完整版。姑且不论摄影技术,我真没料到日本废村的景色那么有感染力。」 至于我…… 我还是一样不会应付千反田。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即便我果断拒绝也跑不掉了,而且事已至此,逃避会比插手耗掉更多能源,这样等于浪费,我最讨厌的就是浪费。 可是,这件事…… 我不可能答应入须的要求去当侦探,因为有一项完全无关我那节能格言的理由。其他三人可能还没发现这点,也可能发现了却保持沉默,我尽量装出冷漠的语气对他们说: 「假如我们现在 一口答应,最后却失败了,该怎么办?难道要在杀气腾腾的二年f班众人面前下跪道歉吗?」 我们不是侦探小说研究社,而是活动目的不明的古籍研究社。在我看来,我能在《冰菓》事件大为活跃全是仰赖运气,如果随便答应入须,胜算实在不大,难道因此就要我们为二年f班的企画负起责任? 千反田听到我那番话,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伊原似乎打算反驳,她正要开口时…… 入须抓住绝妙的时机提出一个折衷方案。 「那就不请你们担任侦探角色了,因为我们班上也有人自告奋勇。你们只要当顾问,听听他们的意见,帮忙判断该不该采纳就好,如何?」 顾问啊……如果只要判断他们推论出来的凶手是否正确,其实也不算顾问,比较像法官或陪审团吧?的确,这样我们就不用背负不必要的责任了。 我所秉持的节能主义依然令我萌生退意,但事实早就证明,这个动机绝对说服不了眼眶湿润的千反田。 我只好不甘愿地说: 「既然如此,那好吧。」 千反田听了立刻展露微笑,伊原盘起双臂,里志对我竖起大拇指,入须则是感谢地鞠躬。我又惹上了麻烦……算了,反正只要坐着听人家说话就好,轻松得很。我默默地暗自兴叹。 ……不过,入须抬起头的瞬间好像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满足笑容,是我想太多吗? 二 「古丘废村凶杀案」 试映会结束,回到地科教室后,里志随即说: 「入须冬实很有名耶。」 「喔?难道她上过社会版?」 「唔……我没听过这种事,若真的有我也不意外。我早说过了,入须是能和进位四名门相提并论的名家。」 所谓的进位四名门,是指十文字、百日红、千反田、万人桥这四个家族,全是种山市赫赫有名的世家。附带一提,这品味诡异的称呼出自里志之口,据我所知只有他用过这个词汇。 里志指着窗户,外面就是市区。 「入须是恋合医院的经营者。」 看来他是在指着市区里的恋合医院,那在种山市是号称规模仅次于日本红十字医院的综合医院,距离神山高中只要走路五分钟,所以本校有人受伤都会先送去那里。照这样看来,入须冬实的确是个名人。 里志见我露出赞同的表情,又继续说: 「入须冬实有名的地方不只如此,还有她的外号。」 「喔?」 「怎样啊,奉太郎,要不要猜猜看?」 我没兴趣挑战猜谜游戏,但他既然问了,我也很自然地开始思考。里志特地问我这个问题,一定不像伊原的风格那么简单,只叫「小入」之类的。看她那冷峻的气质、傲然的态度、高洁的品行,还为了同学鞠躬尽瘁……唔…… 「……德蕾莎。」(※长年服务贫苦大众的修女,曾获诺贝尔和平奖。) 里志大笑。 「说得好,你抓到重点了。其实是『女帝』,我好几次听人说过『这件事得去拜托女帝』之类的话。」 女帝……这外号也太夸张了。没想到那个人如此受尊崇,那么她…… 「她是虐待狂吗?」 正在教室另一边和千反田说话的伊原突然转过来。 「那是sm女王吧?」 说完又转回去。我真佩服她的吐嘈本能。 「是喔……那『女帝』是什么意思?」 「除了她的美貌之外,也是因为她用人的手段非常高明,她身边的人随时都会变成她手下的棋子。」 「喔?」 「我先前提到的总务委员会那件事也是一个例子,入须学姐从所有委员之中挑出三个各自有些真知灼见的人,依次让他们发言,事情就解决了。」 这个人真了不得,即使里志的话只能听信一半,入须也该是个指挥官类型的人。但这可不是我所乐见的情况,因为我无意为别人抛头颅洒热血,却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环抱双臂,里志在我面前轻敲桌子,他敲得很有节奏感的手指遽然停止,然后对着我笑。 「说到这个……」 「怎样?」 「既然『女帝』都上场了,我们干脆也来取个代号吧。」 「代号?」 里志盯着半空好一阵子,才以一句「对了」开头。 「首先,摩耶花是『正义』。」 听到「女帝」和「正义」,即使我是个毫不迷信的百分之百理性分子也知道他讲的是塔罗牌。里志的音量大到伊原也听得见,我静待着后绩发展。 伊原如我所料转过头来,在教室的另一头远远地问: 「为什么我要当正义的一方?」 里志也转过身去。 「我又没说『的一方』。其实我不太确定该选『正义』或『审判』,你们想,不是常有人说正义是严苛的吗?」 我差点忍俊不住。我不知道塔罗牌中的「正义」涵义为何,但就里志的论点来看,伊原的确很适合「正义」。我这么想着,就被伊原白了一眼。 「笑什么?」 「喂,你应该向里志抗议吧?」 「向小福抱怨也没用,所以干脆找你。」 ……你太随兴了吧? 伊原很有兴致地站起,千反田也跟着起身,两人一起走过来。伊原在里志身边挺起扁平的胸部。 「小福,你自己又是什么?」 「我?这个嘛……愚者,不,应该是魔术师。愚者就献给千反田同学吧。」 真敢讲啊,竟然叫人家愚者,但千反田好像不介意。里志多半也有点担心,所以补充一句: 「这句话没有负面意义,千反田同学应该懂吧?」 千反田听了微笑着说: 「我了解。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是『愚者』,虽然这也符合我的缺点。福部同学一样很符合『魔术师』的形象呢。」 这一次看来多半跟塔罗牌的牌意有关。里志和千反田聊起塔罗牌名称毫无窒碍,我却完全不理解,看伊原鼓着脸颊的模样,大概也听不懂。 「那折木同学呢?」 里志马上回答: 「毫无疑问,一定是『力量』。」 「为什么?我觉得应该是『星星』耶……」 「不,无论怎么说都是『力量』,这个再适合不过了。」 里志笑了出来,那表情仿佛想到一则精采的笑话。千反田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始终想不出来,我和伊原当然更不用说。 「究竟是为什么呢?」 「唔,其实『星星』也不错啦。」 里志避重就轻地说。千反田又把左倾的脑袋往右倾,还好她没再说「我很好奇」。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不悦地说: 「喔……我想大概不是赞美。」 「不会啦。」 里志又自顾自地笑了。可恶的家伙。 后来话题又偏向其他地方了,虽然没什么建设性,反正不会消耗能源,也用不着在意。我们还有明天呢。 隔天。 古籍研究社的成员三三两两来到社办……其实我们只有四人,也称不上三三两两。目的是打发时间……不对,是要讨论凶杀案。我不禁自嘲,竟然在神圣悠哉的暑假专程来学校做这种事,原来我也很积极嘛,虽说这次又是千反田害的。事实上我向里志表达过自己没有意愿参加,结果那位大小姐竟然亲自跑来我家接我,真是精力旺盛。 千反田不知为何笑嘻嘻的,我不由得叹气,里志和伊原在一旁谈起今天的计划。 「现场探勘是最基本的吧?」 「说是这样说,但现场在古丘町耶,要跑那么远吗?巴士虽然能到,搭电车就得走很久了。」 「侦探当然得勤于走动嘛。话说回来,即使骑脚踏车,二十公里还是很远。」 「该勤于走动的不是侦探,而是刑警吧?」 饶了我吧,二十公里?我们不是只要坐着听二年f班的侦探自愿者报告吗? 可是实际的情况又会如何?我们在二年f班没认识多少人,总不能大刺刺地板进去说「学长,有事商量一下」吧?再说我们也不知道能找谁。我思考着该怎么做,突然发现千反田异常沉着。 「千反田,你计划好今天该做什么事了?」 她一听就点头。 「喔?要做什么?」 「等入须姐派的人来了,再去见企画成员。」 她知道对方会派人来?原来她们早就谈过了。其实这也是应该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讨论的?」 千反田像在泄漏机密似地悄声说: 「其实我用的是浏览器。」 浏览器…… 「干嘛说得这么迂回?不就是网际网路嘛,在这年代又不稀奇。」 「奉太郎,你的讲法不太对,应该说全球资讯网。」 里志强烈抗议,但我装作没听见。 「跟网际网路有什么关系?」 「神山高中的首页有提供学 生使用的聊天室。」 「千反田同学,你的讲法不太对,应该说学校网站的网页。」 千反田也漠视里志的发言。 「我用聊天室和入须姐谈过,她说她可能不来,但会先找好场地,还会派人来帮我们带路。」 唔,准备得很周到嘛。话说回来,如果她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们才头大呢。她被大家誉为女帝,但也不会只想高傲地坐在宝座上。 千反田看着黑板上方的时钟,我也跟着望去。时间正好是一点。 「我们约在一点钟,差不多该来了。」 门仿佛等着她这句话,静静地打开。 一个女学生走进地科教室,她的身高介于千反田和伊原之间,也就是普通,整体而言挺瘦的,最大的特征是头发剪齐至后发根。我对时尚认识不多,但也深知当今很少人会剪这么中规中矩的发型,再加上她的薄唇,更给人一种品行端正的印象。 她先朝我们深深一鞠躬。 「请问这里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办吗?」 千反田立刻回答: 「是的。你是二年f班的人吧?」 「我叫江波仓子,请多指教。」 说着又是一鞠躬。她明知我们是高一生,这态度也太谦卑了。叫做江波的女生抬头看看我们,以公事化的语气说: 「入须把事情托付给我了,等一下我会为各位介绍这企画的摄影小组成员。如果准备好了,请让我来带路。」 就算想准备,也没有需要准备的东西。我起身表示可以立刻出发,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江波点头说: 「那我们走吧。」 我们依言走出地科教室。想到等一下要听人报告,我的心情不知怎么地突然变差。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回天。 走廊上听得见铜管乐社开始叭叭叭地试奏,我似乎听过这个旋律,然后发现那是鲁邦三世的主题曲,就跟着哼起来。这时里志靠过来,在嘈杂声音的掩盖下说: 「简直像个仆人。」 什么?江波吗?这么一说的确很像。 下楼以后,乐声渐渐变小。江波脚不停步地回头说: 「如果有事想问,请尽管开口。」 对这件事很积极的伊原马上若无其事地问: 「要跟我们见面的是什么人呢?」 「你问名字吗?他叫中城顺哉。」 我朝里志便了个眼色,问他认不认识,里志摇摇头。看来多半不是名人。 「负责做什么的?」 「摄影小组的副导演,最了解摄影整体情况的人就是他。」 千反田听了也问: 「既然有摄影小组,应该还有其他小组吧?」 江波点头。 「这企画分为三个小组,包括实际前往楢洼地区的摄影小组,以及待在学校的道具小组和宣传小组。」 「那么演员……」 「算在摄影小组里,所以摄影小组人数最多,总共十二人。此外,道具小组有七人,宣传小组有五人。」 真亏他们能召集到这么多人。我由衷地感到佩服。 千反田又提了一个很合理的问题。 「江波学姐负责做什么呢?」 江波的态度跟刚刚一样毫不迟疑。 「我没有参加企画,因为没兴趣。」 我微微一笑。这是个好答案,很合我的睥胃。 言谈之间,我们走过贯通专科大楼和普通大楼的走廊。普通大楼正如字面所示,是普通教室所在的建筑物,种山高中文化祭的活力到这一区就变得比较沉寂了。此处和专科大楼不同,有很多教室空着。 江波停在一间疑似无人的教室前,我看到班级牌写着二年c班,入须不是二年f班吗?江波看到我的眼神,便说明道: 「安静的地方比较好,所以挑这个地点。二年c班不做班展,应该没有人在。」 她拉开门。 里面是一般的教室,只见桌椅、讲台、黑板这些标准配备,没有其他东西。 有位环抱双臂的男生坐在最前排,体格粗壮,看来孔武有力。他的眉毛和胡子都很浓密,平常大概都会剃吧。不问也知道,他一定是副导演中城顺哉。他看到我们就雄纠纠地站起,以超乎必要的巨大音量说: 「你们是很懂mystery的人吧?」 我突然有股冲动,想回答我不太懂,但又没兴趣费力搞这种恶作剧,所以保持沉默。江波帮我们回话: 「对,这几位是入须特地找来的人才,要客气一点。」 然后她指着中城对我们说: 「他是中城顺哉。」 中城稍微抬抬下巴,大概是打招呼的意思。 千反田往前一步,自我介绍说: 「我是古籍研究社的千反田爱瑠。」 其他人也轮流自介,我是最后一个,很简单地说一句「我是折木奉太郎,请多指教」就算了事。江波领我们面对中城而坐,所有人坐好以后,江波说「接下来拜托你们了,我先告辞」即走出教室。 她不参与吗?看来她真的只是入须的仆人。 留在教室里的我们和中城面对面。差不多要开始了。 中城慢慢放下环抱的双手。 「找你们做这么麻烦的事真抱歉。虽然一开始计划得很完美,做下去还是出了问题。算了,你们就帮个忙吧。」 是吗?很完美吗? 「入须应该都讲过了,总之就是这样。」 喔,这人很洒脱嘛。我本来很担心,二年f班那些学长姐是否很不乐意接受我们这些高一生的审判,不过江波和中城都不像这样,不用操这个心真是太好了。 我身旁的里志把手伸进束口袋,拿出皮制封面的手册和钢笔,有如宣告自己负责记录似地打开手册,握好钢笔。 要直接进入主题也行,但我们还没掌握全面情况,所以伊原先用不痛不痒的寒喧打开话匣子。 「学长你们真辛苦呢,我听到剧本还没写完都吓了一大跳。」 中城夸张地大大点头。 「就是啊,真没想到,都走到这一步了才碰上这种麻烦。」 「拍摄过程也很不简单吧?」 「演戏和场务都可以即兴发挥,很轻松啦,最麻烦的是交通,电车加上巴士要花一个小时,而且只有周日能去,真不晓得干嘛选那种地方拍戏。」 伊原好像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 「啊?你说拍摄地点?有人推荐那里的景色很不错,我们确实拍到了难得的画面,这点是很好,不过还是太远了。」 入须评论二年f班的企画「简陋」,说得一点也没错,换成是我绝对不会选择来回要花上两小时的地方。 里志似乎对主题以外的话题很感兴趣,抬头问道: 「听说楢洼地区是个废村,那里有巴士吗?」 「喔,是小巴士啦,家里开旅馆的人借用了接送客人的车。」 「话说回来,真亏学长你们进得去呢。」 「这也是靠关系啦。那个地方现在还归矿山管理,有人跟他们谈好了,就是建议去槽洼拍摄的人。」 「为什么只有周日能去?」 「槽洼已经是个废村,但是矿山的设备还在运作,平日去会干扰人家工作,还会有车子开来开去,他们说不能保证安全,所以叫我们不要平日去……这些跟我们的事有关吗?」 里志笑着说: 「谢谢学长,让我上了一课。」 中城学长,别在意,这家伙一向如此。我在心里说。 接着千反田问: 「写剧本的足本乡学姐吧?她的情况怎么了?」 「本乡喔?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听说挺糟的。算了,我也不能怪她。」 中城皱眉说。如果入须之言句句属实,本乡都是被二年f班这群人逼到生病的,别说责怪了,他们甚至该道歉吧?虽然我这样想,当事人一定很难想开,中城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埋怨。 不知千反田有没有察觉这气氛?我想多半没有。她的态度始终很温和。 「本乡学姐的个性是不是很敏感?」 中城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低声沉吟。 「我觉得不像。她的个性怎样我不清楚,身体倒是看得出来。」 「本乡学姐的身体很敏感吗?」 这是哪门子的话?我忍不住插嘴: 「她的身体不好吗?」 「对啊,她请假过好几次,也没参加拍摄。」 中城说到她没参加拍摄时,语气似乎怀着很深的怨气。照理来说,剧作家不一定要陪同拍摄,何况剧本也还没写完,不难想像本乡没跟去拍摄时都在做什么……当然是写剧本。 我也提出自己的疑问: 「本乡学姐的剧本在班上的评价是不是很差?」 中城听了却一脸愤慨。 「没人批评过她,也没人怪过她啊。」 「大家只是默默在心里批评吗?」 「说什么傻话?大家都明白本乡的工作很重要,当然我也是。」 但本乡还没完成剧本就先搞坏了身子,所以千反田说得没错,她的个性或许真的太敏感了。 伊原轻咳两声,可能想扭转现场尴尬的气氛。 「对了,学长……」 「什么?」 「剧本里完全没提到谁演凶手吗?诡计没写清楚就算了,但至少要写出凶手角色吧?」 好个单刀直入的大胆提问。若能知道这点,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们也无须当什么顾问。中城再次盘起手臂,回忆似地看着半空。 「唔……」 「怎样?」 「就我所知,应该没有。不,等一下……对了,她好像对鸿巢说过『加油吧』之类的话。」 她对谁都可以说「加油」吧?伊原大概也这么想,顿时露出失望的脸色,但她仍锲而不舍地追问: 「那我们可以去问演员吗?看看她还跟谁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早就问过了,没有人听她说过要演凶手。」 我简洁地问一句: 「侦探角色呢?」 「也没有。」 唔…… 伊原很努力地继续问: 「那诡计呢?她说过这出『mystery』用的是物理诡计或心理诡计吗?」 不料中城讶异地反问: 「有什么差别?」 我实在不知该做何反应,便望向伊原,她露出分不清是焦躁还是死心的表情暗自摇头。要是中城不在面前,她绝对会毫不掩饰地尽情长吁短叹。 后来我们又提了几个问题,可是中城始终没能提供关键资讯。想想其实很合理,若有这种资讯,也不至于演变成此般局面。除此之外,我们的准备也不太周全,来这里之前完全没整理重点,因此提不出切中要害的问题,这根本违背了我奉行的节能主义。必要的事应该尽快做,先揪出关键问题才是最妥当的顺序。 中城露出满足的神情说: 「你们就这样了?」 伊原挂出很不像她的愉快笑容回答: 「这是在问我们还有没有其他提问吧?是啊,就这样。」 我感觉到两人的话中都带着刺。 掌握情资的准备工作到此为止。里志灵活地转动手指间的钢笔,千反田如收到信号一般,沉稳地问: 「中城学长,你认为本乡真由学姐是怎么看待这部录影带电影的?」 中城发现讲到正题,嘻嘻一笑。 「好,我就讲给你们听,请你们手下留情。」 「麻烦学长了。」 我想中城可能一直在等这一刻。他舔舔嘴唇,滔滔不绝地说了。 「大家都吵着说不先写好结局没办法拍摄,可是在我看来,观众才不管什么诡计咧,最要紧的是剧情。『凶手就是你』这句话,还有凶手哭着说出动机才是重点。我做不来本乡的工作,不过要我评论的话,我会说她的剧情没有高潮,连谁是主角都看不出来。 让海藤演死者倒是很好,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海藤的个性很豪迈,人面也很广,道具小组自豪的作品让他死得很有看头,这真的很棒,受欢迎的演员就该好好重用嘛。其实让他演凶手或主角更好,反正都拍下去了。照这点来看,凶手最好是山西,因为她的朋友也很多。」 这…… 「我们班上个性龟毛的人太多了,mystery必须这样,mystery不能那样,他们根本没搞清楚嘛,电影再怎么长也只有一小时,所有要素都加进去,哪有时间拍完啊?拍出来的东西你们也看过了,在银幕上播放时什么细节都看不清楚,所以该重视的还是戏剧性,标题最好简单俐落地取作『古丘废村凶杀案』,要能吸引观众才行。本乡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 该怎么说呢……中城的话简直让我听呆了。我不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只是经常买便宜的文库本来打发时间,其中不乏号称mystery的作品,如此而已。可是连我都觉得中城那句「观众不管诡计」很诡异。 不过仔细想想,事实又是如何?二年f班拍好电影之后,会有怎样的人来看? 里面一定有侦探小说研究社的人,也有从来不看推理小说的人。这并非凭空猜想,壁报社发行的神山月报根据全校问卷调查写过一篇标题叫「神高学生识字率」的幽默报导,当时里志读得很开心,所以我还记得。在过去一年内至少读过一本小说的学生只占全校的四成,其中读过推理小说,甚至会注重诡计的读者就不知还剩下几成了。 考虑到这件事,也不能说中城的主张没有道理。 中城除了交叠手臂以外又跷起腿。 「可是在剧情上又不能不拍出凶手用什么手段杀了海藤,否则会缺少戏剧张力,所以入须才得专程去拜托你们帮忙……啊,对了,你们就是喜欢mystery的人嘛。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努力完成作品。」 中城的语气更武断了。 「简单说,那个剧本是密室杀人。海藤死掉的房间没有其他出口,要解决的问题是凶手要怎么杀掉海藤。 答案很简单,凶手是从唯一的路出去的。」 伊原皱着眉问: 「从哪里?」 中城笑了。 「真迟钝,当然是窗户嘛。」 ……窗户? 我想起昨天看的录影带,虽然还留下片段画面的记忆,不过很讽刺地,我的回忆只剩中城提到的戏剧性部分,现场配置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没办法了,我只好说: 「里志,平面图呢?」 里志愉快地做出敬礼姿势。 「yes,sir!稍等一下。」 他从束口袋拿出一张影印纸,那是他简略画下的剧场平面图。 根据这张图所示,海藤死亡的地点是上手翼,剧中其他人物从右侧走廊进入。我还记得当时门锁住了,有人回头去拿万能钥匙,因此上手翼对右侧走廊的人而言是个密室。 之后的情况是:胜田穿过舞台走向下手翼,因为走左侧走廊也可经由舞台到达上手翼。他到了下手翼 ,赫然发现有堆木材塞住了门,我记得是这样。 唔…… 从根本来看,中城那句「这是密室杀人」很不可信。 我的理由不是「不可能有完全的密室,真是密室就没办法杀人了」。电影画面很难看出来,但平面图画得很清楚,除了窗户以外还有一个出口。 我指着剧场大厅大门说: 「这里呢?」 中城爽快地回答: 「打不开。」 「啊?」 「门被封住了,关得密不通风,你可以当作没有这个门。」 我哑口无言,同时瞥见伊原摆出受不了的表情,我想自己的脸色大概也差不多。我怎么都没听过这件事? 昨天入须向我们保证,本乡这个编剧的出题绝对公平。其实她没有说错,她又没保证过摄影小组拍出来的画面也一样公平。我不禁感到脱力,里志面带微笑在剧场大厅出口打叉。 总之,剧场大厅的大门不能用,密室还是有四个出口,包括上手翼的门和窗,还有下手翼的门和窗,但两扇门都堵住了,只剩两面窗户。 「窗户啊……会是哪一边的窗户呢?」 伊原问,中城哼了一声,答道: 「当然是这边。」 「上手翼?为什么学长这么肯定?」 「这是一定的,下手翼的窗户前面有衣柜挡着,打不开。」 是吗?里志依然微笑,又在下手翼窗户打叉。 用这种步调简直是在白费力气,我最讨厌无意义地耗费能源,也就是白费力气。我干脆一次问个清楚。 「学长,可能是银幕放映的效果不好,那部电影有很多画面看不清楚,能不能请你先告诉我们,除了这两个出口以外还有哪里不能用?暂时别管这是不是密室,总之你先全部告诉我们。」 「喔喔,还有其他的吗……」 中城想了一下。 「……对了,左侧走廊的第二间准备室打不开,因为门锁坏了,钥匙插不进去。还有建筑物朝北的一面……就是这张平面图左侧的所有窗户,为了防雪都钉死了,不过想拆还是拆得掉啦。」 「真的只有这些?」 「是啊,就这些了。」 中城一口咬定。 我多少还是有些怀疑,不过信用即是财富,姑且相信他吧。一直保持沉默的千反田说: 「本乡学姐也知道这些事吗?毕竟她没有参与拍摄……」 对耶,这点很重要。本乡如果不清楚剧场实际情况,纯粹看平面图来写剧本,很可能写出无法实现的情节。 中城的回答消除了我们的疑虑。 「本乡决定选楢洼当舞台后,还亲自去视察过。」 「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六月……不,五月底。」 「中途打岔真是抱歉,请学长继续说吧。」 中城点点头,表情十分认真地继续道: 「所以我觉得凶手是从上手翼的窗户进去再出来,这样一来,凶手不用走这扇门也能杀死海藤。怎样?」 还「怎样」咧。 凶手是爬窗进出,而不是门……他的答案是这样吗? 「喔喔,原来如此!」 千反田拍了一下腿。 我实在不想对兴高采烈的中城泼冷水,真正泼他冷水的是在这种时候特别管用的伊原。 「中城学长,这种mystery太平淡了。」 中城受她抢白,脸上顿时浮现怒色,但语气依然沉稳。 「就算你们这样想,难道还有其他手段吗?而且……对了,你们也知道本乡的情况,她又不是mystery专家,我不觉得她想得出多精采的诡计。」 他说我们不了解本乡,事实确是如此。不过这么一来…… 我本来只想静静地旁听就好,却忍不住投入这种气氛。 「学长,这么一来还有办法锁定凶手吗?」 「锁定?」 「我是在问,如果本乡学姐设计了这种诡计,那凶手会是谁?」 中城似乎没想过这一点,又环抱手臂陷入沉思。伊原自信满满地追问: 「还有一点,所有人走进案件现场时,镜头不是拍了窗外吗?」 「是啊。」 「从影片看来,窗外明明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所以中城学长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案件现场的窗外…… 我想起来了,那一幕拍到长得和人一样高的茂盛夏草。伊原说得对,如果曾有人经过,不可能没有夏草折断的痕迹。 中城好像还没想通,所以伊原重新说明一番,他听了却依然坚持: 「那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 我帮伊原顶了回去。 「为什么没关系?我觉得明明就有。」 「本乡可能忘了写清楚指示吧。」 「要这样讲的话,根本没得谈了嘛。伊原说的是没有凶手的足迹耶,本乡学姐有可能脱线到忘了写出这点吗?难道剧本的其他部分也缺了很多应有的指示?」 中城沉吟着。 他的顽固还真令人惊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大声地说: 「对了,是夏草!」 「……夏草怎样了?」 中城一副重拾自信的模样,振振有词地说: 「你们不想选窗户这条路,是因为外面的夏草没有折断,对吧?」 伊原慎重地点头。 「你们就是这点搞错了。我刚刚也说过,本乡去楢洼视察是五月底,那时夏草还没长出来,所以本乡误以为窗户这条路行得通。」 里志惊叹地「哇」了一声,如果不用顾虑中城,他一定会说「总算有一句像样的发言了」。伊原好像想反驳,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偷偷觉得好笑,心想中城真有一套,竟然想得到本乡视察时拟定的逃脱路线不能用于实际摄影。 的确有一套,不过…… 中城八成把我们的沉默当作认同,便乘胜追击。 「只要在下次摄影之前先把草割一割,从发现尸体那一幕开始拍,就没问题了。对耶,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样行得通,搞定了!」 我看中城乐得手舞足蹈,决定放弃反驳,因为现在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工夫。 千反田见话题告一段落,便微笑着对中城说: 「谢谢学长告诉我们这些事,应该可以给入须姐一个好交代了。」 中城满意地点头,看他那副兴奋喘息的模样,说不定等一下就会自己动手写剧本了。 几分钟后的地科教室。 伊原「呣」地呻吟。写是这样写,其实那种声音很难形容。 「那样可以吗?真的行得通吗?」 中城出人意料的反击让伊原乱了阵脚,她认为那种诡计太不入流,却不得不承认他关于夏草的发言有其道理。对任何小破绽都会猛烈攻击的伊原想必相当郁闷。 「就物理上而言,的确有充分的可能性。」 里志喃喃回答,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满。 至于千反田…… 「……」 她一再地瞥向我,我终于按捺不住,主动问她: 「干嘛啊,千反田?」 「呃,嗯……」 千反田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折木同学,你觉得中城学长的推论真的符合本乡学姐的想法吗?」 「在问我之前,先说你怎么想吧。」 我问了之后,千反田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么容 易把心境表现在态度上的人应该不多。千反田的表情变化不大,但眼神和嘴巴的动作已说明了一切。我说: 「你看不顺眼吗?」 「我哪有看不顺眼!我只是……有点不能接受。」 这不就等于看不顺眼吗? 就某种角度而言,中城的性格还真杰出,他讲起自己的主张如此铿锵有力、毫不退让,甚至说得出一番道理推翻我们的否定。不过,无论他再怎么有信心,我们不能接受的地方还是不能接受,看不顺眼的地方依旧看不顺眼。 我盘起手臂,这可不是在模仿中城。 「算了,也难怪你这么觉得,中城的说法难以成立,所以会让人下意识地产生不协调的感觉。」 回话的不是千反田,而是伊原。她不甘心地说: 「难以成立?根本矛盾极了嘛,折木!」 她这么想要驳倒中城吗? 我朝里志招招手,他看出我的意图,便将平面图拿过来。我把图摊在桌上,转到千反田和伊原看得清楚的角度。 我尽可能以寻常的语气说: 「中城的提案很简单,简单到若用欣赏mystery的眼光去看都觉得愚蠢。正因这么单纯,更不容易靠物理手法推翻。伊原,你想说那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才反驳不了。」 她沉默的不悦脸色等于承认。 千反田兴致盎然地靠过来,我悄悄把椅子往后移。 「还能从哪一方面判断出不可能吗?」 「是没有到『不可能』的程度啦……你们记得伊原问中城的问题吗?本乡有没有说过那出mystery用了什么诡计的那一句。」 千反田果断地点头。 「我记得,『她说过这出mystery用的是物理诡计或心理诡计吗』。」 「没错。我要说的是,这个简单至极的物理手法可以用简单至极的人类心理推翻。」 我才说完,里志突然爆出笑声。 「哈哈哈,奉太郎,好个迂回的说法,完全像个『侦探角色』。」 这家伙明知我不想当侦探还这样说,个性真差。不过我的说法真的太迂回了。我坦然地反省,改口道: 「换句话说,依照凶手的心理,应该不会爬窗进去。」 我指着平面图上的凶杀现场,讲得更明白点则是窗户。 「这个角色如果要爬窗入侵,一定得从剧场外面进来,可是…… 大白天里要在同学分散于剧场各处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想也知道,不管从哪个房间移动到犯案地点,一定会被别人看见,不然就是脚步声给人听见,换成是我绝对不会冒这种险。」 「唔。」 里志摸摸下巴。 「说得也是。如果我要在那里杀人,也不会采取中城学长那种容易曝露行踪的方法。若是晚上还能考虑,但那时是白天,他太偏重物理上的可能性了。」 「嗯,就是这样。」 我下了结论,千反田「唉」地叹了一声。 「我懂了。我之所以不能接受,一定是想像了中城学长的提案实际进行的情况。当凶手悄悄逼近海藤时,楼上还有其他人呢,这太奇怪了。」 也有人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那是伊原。 「我觉得折木说的有道理,但又不能确定本乡学姐会不会注意到这点。」 说得也是。若能去问本乡,所有事情都可以立刻解决……算了,就是因为不能问,那些人才会找上我们。但也不能因此丢下这桩问题。 「我们虽然不了解本乡细心到什么程度,但那些人不也是间接得知吗?」 谈到这里时,地科教室来了个客人,即是帮我们带路的江波。她站在教室门口,好像不打算进来。 「成果如何?」 里志讽刺地笑着回答: 「有初步结论了。」 「是什么?」 「中城学长的提案不能采纳。」 江波喃喃说着「这样啊」,可是脸上没有半点遗憾。千反田深深低头。 「对不起。」 「不会,这不是你们的错……明天我会为你们介绍第二个人。」 明天?连明天也要来?我的暑假啊…… 江波听完想听的事,说完想说的话便爽快离开。我叫住江波,她停下脚步,讶异地回头。 「干嘛?」 态度真冷淡,我尽量叫自己别在意。 「可以给我们看看剧本吗?拍摄中实际用过的。」 江波打量似地看着我。 「你们已经看过录影带了,有这个必要吗?」 「呃,这个嘛……我们想知道本乡学姐的细心程度。」 江波微微点头,答应帮忙准备。 接下来我们仍拿中城当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早已偏离了他那件解决方案。不论结果好坏,中城的强硬性格都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随口漫谈这类的事。 要用一句话形容我对中城的印象嘛,最适合的应该是入须那句「缺乏必要技术的人做不出好成果」。 三 「不可见的入侵」 隔天。 千反田大概还在牵挂我昨天缺乏行动意愿的事,一大早就打电话来,用怀柔语气下达 「绝对要来」的社长命令,我缺乏有力的反对理由,只好又乖乖地去学校。也罢,既然上了船,中途下船更麻烦,我已经打消那种念头了。 走出家门时,我发现信箱里有国际邮件,收件人不是我,而是爸爸,所以我没拆信。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寄的,一定是折木供惠,我的姐姐。 我姐不甘待在日本,跑遍世界各地,目前正在东欧。她有时会给我惹些麻烦,而且跟千反田带来的麻烦不太一样,是等级更高的麻烦。但这封信不是给我的,所以我不用担心姐姐这边,能无后顾之忧地应付千反田那边的事,甚幸甚幸。 ……幸个头啦。 我来到地科教室。 在江波到达之前完全没事做。我在不变的夏天暑气之中找了个阳光晒不到的座位,读起百圆商店买来的文库本。我正为了那出mystery伤透脑筋,实在不想再看推理小说,所以在兼卖新书的旧书店随便挑了其他类型的书。 千反田毫不在意日晒,靠在教室另一侧的窗边望着操场。她好像很能耐热,而且怎么晒都晒不黑。她凝视着操场,正确说法应该是凝视着在那里为文化祭做准备的人,让我不禁担心她是不是又找到麻烦的事了,但她的眼中并无好奇的光辉,看来只是闲着没事干。 最不闲的是伊原,她身为制作社刊《冰菓》实质上的负责人,此时正在笔记本上写字。我问伊原,她早已写好稿子,还有什么能写的?结果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说: 「如果只有稿子就能做出社刊,还要编辑干嘛?」 那真是辛苦她了。 里志跟我一样拿着文库本,书上包了书套,看不出内容。里志平时的基本表情是微笑,但不至于连看书也保持笑容。话虽如此,我还真不习惯里志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正想到这里,里志突然放松表情,搁下文库本,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对了,你们看过多少侦探小说?」 伊原听了便停笔,耸肩反问: 「干嘛问这个,小福?」 「我昨天听到中城学长说的话,突然发现每个人看侦探小说的角度都不太一样,所以很想知道大家对侦探小说的观点有什么差别。」 嗯,中城的阅读角度对我而雷也很新鲜,过了一天再回头想想,突然觉得那很像看两小时电视影集的感觉。里志对这种差异感兴趣并不奇怪。 「喔……可是我觉得自己的观点很普通啊。」 「我就是想问我们各自认定的普通观点有没有差异嘛。」 里志笑着说,伊原苦笑地回答「也对」。 「要说普通嘛……唔……我自己是觉得很普通啦,像是克莉丝蒂和昆恩这些。」 这叫做普通?虽然我也只听过名字…… 里志也歪着头说: 「与其说普通,更该说正宗,或是古典,跟我们古籍研究社也比较搭。就这样吗?日本作品呢?」 「你现在问起,我才发现看得不多,只有一些铁路题材的作品。我还满爱看mystery的,可是大部分的作家我都不太喜欢。」 伊原明明看很多嘛,难怪她对二年f班的「mystery」那么感兴趣。在我们四人之中,看最多推理小说的说不定是伊原。 「奉太郎呢?」 被点名后,我没阖起手上的文库本直接回答: 「我没那么常看。」 「难道是没意识到那算侦探小说?你的阅读习惯明明很没节操。」 要你管。 「我看过几本黄色封面的文库本,就这样。」 我无心认真回答,所以说得很含糊。 「喔喔……所以都是日本作家罗?比我想像得更有原则嘛。」 他立刻回答,可见听懂了我的意思。里志的知识依然渊博得莫名其妙。 里志朝千反田望去,她摇摇头说: 「我不看。」 「咦?」 里志发出疑惑的语气。我也觉得有些意外,因为依照千反田那种再无聊的事都能找出谜题的个性来看,任谁都觉得她一定很爱推理小说。里志又问一次: 「完全不看?」 「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喜欢mystery,就不看了,这几年完全没碰过。」 所以她并非从来不看,而是看了之后才排斥。每天过得像推理小说那样古怪的大小姐却不看推理小说,这还真是讽刺,或许正如商业人士讨厌商战小说吧。这么一想,我便不觉得多奇怪了。 伊原很惊讶地说: 「真的吗,小千?可是你看二年f班那出mystery,不是看得很愉快吗?」 千反田微笑了。 「因为我很期待见识入须姐他们的作品……并不是喜欢mystery电影。」 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好啦,只剩一个人,顺序一定得如实遵守。里志看似认同地一个人在旁边频频点头,我问道: 「那你又是怎样?」 「我啊……」 「囊括古今东西所有名侦探吗?」 我开玩笑地说,里志却明确地否认。 「不是。」 嗯? 伊原扬起嘴角。 「小福的喜好我当然知道。」 里志听了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千反田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 「咦?怎么回事?福部同学藏了什么秘密吗?」 在此说明,如果里志回答这是秘密,千反田绝不会继续追问。这是我从过去的经验学到的事,这大小姐的好奇心还是懂得适可而止。 里志答得很犹豫。 「这个嘛,我……」 干嘛啦,别吊人胃口了。 一旁的伊原干脆直接戳穿。 「小福很向往sherlo。」 喔喔……我懂了。 sherlo说穿了就是喜爱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es)的狂热书迷,我不太了解详情,总之听说其中有人热中于研究福尔摩斯的伙伴养的那只斗牛犬后来怎么了。这是兼具稚气和玩心的人才做得来的兴趣,而里志的确两者都有。 「sherlo是什么啊?」 「喔,就是……」 伊原向没听过这名词的千反田解释,里志在旁边小声地纠正。 「我向往的不是sherlo,而是holmesist。」 这两者有什么差异吗? 我跟里志谈话时,江波来了。她站在门口敬礼说「今天也请指教」,然后…… 「非常抱歉,今天借不到空教室,所以要麻烦你们去二年f班的教室,有点乱就是了。」 她毫无歉意地征询我们的同意。 「那我们走吧,这是裁判会议第二场。」 里志故意说得很开朗,我们闻言便陆续走出地科教室。我心不在焉地想着,既然是裁判会议,应该叫他们过来才对呀。 今天校舍里各社团还是一样热闹腾腾,传到走廊上的琴声好像是传统音乐社的试奏,我似乎听过这个旋律,然后发现是水户黄门的主题曲。算不算是雅致呢? 江波一边走,一边回答我们昨天问过的问题。 「今天要请你们见的是羽场智博,道具小组的成员。」 我看看里志,他摇头了,这个羽场大概也不是名人。昨天是摄影小组,今天是道具小组,我总觉得明天还有人等着见。江波面向前方,神情肃穆地走着。 「他没有固定的职务,因为个性鸡婆……个性积极,所以知道很多细节。你们还有其他想问的事吗?」 对小事很细心的伊原问道: 「请问,既然羽场学长那么鸡婆……那么积极,为什么不当演员呢?」 喔喔,对耶,这种人一定很爱上镜头。江波稍微转向伊原,轻轻点头。 「他的确想当演员。」 「那为什么……」 「因为投票落选了。」 原来是这样。我顺口说道: 「为什么要介绍这样的人给我们?」 因为被评为鸡婆……积极的人较能坦率接受我们这些外人的判断吗?江波难得露出表情,有点像是困扰。 「我也认为他不适合……不过入须既然选择他,一定有她的理由。对了,或许是他在所有成员之中最了解mystery,虽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 这番没诚意的帮腔令我不禁莞尔。 里志一再强调「女帝」入须的用人技巧有多高明,若是属实,她就像江波说的一样必定有她的理由。最初便是入须把我们拖进这件事,要是怀疑她的战略,根本不用玩了。我如此想着,里志却有点不满地说: 「入须学姐到底在忙什么?她根本没出面嘛。」 没错,前天的试映会结束后,我们一直没再见过她。江波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们在找『正确答案』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找人接手写剧本,那项工作同样很艰钜。」 我们经过走廊,从专科大楼来到普通大楼。 二年f班教室出现在眼前,这时千反田缓慢地开口: 「江波学姐。」 「什么事?」 「请问你和本乡学姐很熟吗?」 江波听到这个问题显得很疑惑,虽然说不上惊慌,语气却变得有些凝滞。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理由。」 千反田对着江波的背影微笑。 「我只是很好奇,不知道写剧本的是怎样的人,感觉好像很认真。」 我们走到二年f班的教室门口,江波停下脚步回头说: 「本乡的个性认真又细心,责任感也很强,像个笨蛋一样温柔、脆弱,是我的好朋友。我说这些对你们又有什么帮助?……好了,羽场还在等,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便转身,也不帮我们和羽场互相介绍就快步离开。 江波那句「有点乱」说得没错,二年f班的教室到处堆着杂物,那部电影里出现过的登山背包、比较少出场的背包里的东西都放在教室的角落。黑板上以潦草的字迹写了时间表之类的东西,还有一行大大的黄色粉笔字「下周日=绝对终极最后时限」,像是要盖过时间表似的。桌椅也是乱七八糟,我初次清楚体会到这个班展企画所面临的危机。这间教室的环境杂乱到令我不禁怀疑,入须安排我们和羽场在这里见面是不是为了让我们有这种感觉而使出的策略。 有个男生坐在教室角落晒不到阳光的地方,他戴着眼镜,体格中等偏瘦,一看到我们走进来,立刻用演戏般的动作挥手。 「你们是入须找来的顾问吗?我是羽场智博,请多指教。」 千反田先报上姓名,我们仍照昨天向中城自我介绍的顺序依次说完。羽场像是要牢牢记下我们的名字似地念了几次,才请我们坐下。 不知道羽场平时为人如何,总之此刻看来心情很好,他一脸愉快地就座,看着我们点头说: 「我能跟你们聊聊mystery吧?这个班上实在没几个人懂。」 看来二年f班的人得到的资料都有些扭曲。千反田可能也发现了对方有所误解,她说: 「我们是古籍研究社的。」 羽场听了立刻睁大眼睛。 「是吗?你们是古籍研究社?所以读的都是古典黄金时代的作品喽?真服了你们,原来是这样。」 他还是没搞懂。罢了,就算他把古籍研究社这活动目的不明的社团视为古典mystery社,也不算什么天大的误会。 羽场喃喃说着「服了你们」,取出a4影印纸放在桌上。我看出那是电影里那座剧场的详细平面图,上面标出每个房间的正式称呼、窗户位置,连建筑设计师的名字都有,不过有一部分看不清楚,只能辨识出「中村青」这三个字,堵死的通道全都打了叉。 里志情不自禁地叫道: 「学长!这是哪弄来的?」 「嗯?怎么,难道你们没拿到这张图?」 里志默默地拿出他手抄的平面图,羽场看了便说: 「……唔,这张也够用了。」 「请问这张平面图是怎么来的?」 羽场回答了伊原的问题。 「那个剧场是古丘町的公共建筑,所以当地的地政处还留有平面图。有这张图就能掌握剧中的位置关系,我是用这个来推理的。」 他笑着说。 羽场的平面图当然标出了尸体所在,其他角色的位置也有详细注明。他这么有干劲当然很好,或许该说符合我的期望。羽场又开心地附加一句: 「如果把mystery视为作家和读者之间的斗智,和本乡这个业余人士对抗实在不够尽兴。」 真有自信。千反田看着他的侧脸问道: 「听说本乡学姐很少接触mystery?」 「是啊,在拍摄这部电影之前从来不看。」 「但她还是看过一些故事吧?」 羽场扬起了嘴角。 「都是些清淡无味的东西。你们看,那里有她临时抱佛脚的痕迹。」 他用下巴指着教室一角,那里堆着几本书,从尺寸看来全是文库本。千反田站起来。 「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千反田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展现好奇心,让羽场有点疑惑。我也觉得那些东西无关紧要,反正我向来不理解这位大小姐的好奇心会用在哪些地方。千反田等不及羽场答覆,便走过去将那些书拿来。 里志看到堆在平面图旁边的书山,忍不住惊呼: 「哇!是延原(※延原谦(1892-1977),日本推理小说翻译家,编辑。)翻译的!而且还是新版!」 他看到的就是方才提过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浮雕效果的封面十分精致美观,白到发亮的书皮显示出这本夏洛克·福尔摩斯小说才刚买不久。伊原在三男冷冷地说: 「她用夏洛克·福尔摩斯来研究mystery?」 羽场答道: 「是啊,所以说她是外行人嘛。」 读福尔摩斯的就是外行人?这意见真不客气,更何况还有里志这个sherlo(或者该说holmesist)在场呢。里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是可以这么说。」 唔…… 千反田拿起书山最上面一本,翻开来看。真希望快点回到主题。不知道千反田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情,我想多半是没有,总之她停下动作,凝视着书页。 「哎呀。」 「怎么了?」 「这里有奇怪的记号。你看。」 她翻开那页给我看。我随便瞄了一眼,看见目录里的每个短篇标题上方都画了记号,但我不觉得这些记号像千反田说的那么「奇怪」。 ———————— 福尔摩斯办案记(※本书所引用的福尔摩斯作品翻译名称均采用脸谱出版之《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版本。) 柯南·道尔 〇 波希米亚丑闻 △ 红 发会 ╳ 身分之谜 △ 波士堪谷奇案 ╳ 五枚桥籽 ◎ 歪嘴的人 〇 蓝柘榴石探案 ╳ 花斑带探案 ╳ 单身贵族探案 △ 红榉庄探案 ———————— 「看,这里也有。」 —————————— 福尔摩斯档案簿 柯南·道尔 〇 显赫的顾客探案 ◎ 苍白的士兵探案 △ 蓝宝石探案 ╳ 三面人形墙探案 〇 吸血鬼探案 ◎ 三名同姓之人探案 △ 松桥探案 △ 匍行者探案 △ 狮鬃探案 ╳ 蒙面房客探案 —————————— 我迅速一瞥,将书塞回千反田手上。 「哪里奇怪了?只是把能用的构想圈起来嘛。」 「是这样吗……」 千反田好像不尽然接受,但也没再追根究柢。我听见里志嘴里念念有词,转过头去想问个清楚,他却露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平面图。 「可以了吧?」 羽场以指尖敲敲桌角,心急地说: 「别管这些了,我们开始来推理吧。」 哈哈,原来如此,他显然很想快点说出自己的想法。无所谓,我也想要快点解决。千反田还想伸手拿第二本,我赶紧用手肘挡住,她察觉了羽场的脸色,看看手中的文库本又看看羽场,总算将文库本放回书堆。 「对不起,请开始吧。」 羽场用力点头,他装模作样地抽出胸前的原子笔,像要开始讲课似地咳嗽一声。好,要开始了,我洗耳恭听。 「请你们听听看,我的想法是那出mystery并不复杂,算是很简单的。」 他停下来观察我们的反应。我没有任何表示,其他人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首先我要指出,那件凶杀案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不,说临时计划比较妥当。总之这不是在事前有完整计划的那类故事,凶手只是利用碰巧具备的条件犯案。这点你们能接受吧?」 他的着眼点很不错,坦白说,我没有注意过这件事。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部电影无论用了什么诡计,都不可能是严密的计划,至于理由…… 「……为什么呢?」 千反田疑惑地问。羽场刚开始讲话就被打断,我以为他一定很不高兴,但他反而得意洋洋地解释: 「说起理由嘛,如果是事前计划,凶手要怎么诱导海藤去剧场右侧呢?海藤独自去剧场一楼右侧,完全是他自己选择钥匙所导致的结果,这不可能是凶手的计谋,若说凶手灵机一动决定利用这种情况还比较合理。其实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差别,这两种在mystery里都有很多实例。」 听说魔术师能让客人从好几张扑克牌里选出他期望的那一张,不过这次应该不是那种情况。羽场的说法颇为可信。 接下来,羽场用原子笔尾端指着平面图的上手翼,那是发现尸体的地点。 「如你们所知,这是密室杀人。能进入上手翼犯案现场的门分别是这里、这里,以及这里,其中两处堵死无法使用,一处在发现尸体时锁住了。此外还有两扇窗户,一扇有东西挡住,另一扇窗外长了跟人一样高的草,茂密的青草没有折断的痕迹,所以杀死海藤的凶手不是用普通方法逃走的。」 羽场一口气说完中城提案的进度,然后笑着说: 「可是杀死海藤的凶手不在室内,这是典型的密室。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密室杀人得在发现尸体之后才会成立,说得更精确些,是在所有人都如此认定时才能成立。那么,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呢?目古至今的无数推理作家都想过这个问题。 从最简单的方法说起:凶手可能使用万能钥匙入侵现场,事后再把钥匙放回原处。 这种方法最大的缺点在于无聊,如果真相是这样,被观众丢石头也是应该的。本乡再怎么外行,也不至于写出这种东西,总之我先一并提出。 钥匙放在管理室,想进管理室必须通过玄关大厅,可是位于二楼工具室的杉村随时监视着玄关大厅,或者该说有可能监视。凶手要拿钥匙,只能祈祷自己运气够好,不会被杉村发现。如果打算杀人,不可能选这种方法。 如果凶手是杉村,就能安全拿到钥匙吗?一样不可能,他也得祈祷自己的运气好到不会被濑之上、胜田、山西发现。」 唔,推论得挺慎重的嘛,完全不像他给人的印象那么粗枝大叶。 「所以,『没人能悄悄通过玄关大厅』这一点非常重要,这么一来不只没人能入侵上手翼,连一楼右侧走廊也是。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羽场问道,目光从平面图上移开,像在挑学生答题似地依次望向我们每个人。 啊,他跟伊原对上视线了。 伊原沉默片刻,简短地回答: 「学长是指不可能施展物理诡计,对吧?」 羽场听到她的回答,瞬间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很快又恢复原样。 「你说得对。」 干嘛,问题被人猜中需要这么难过吗?我感到羽场变冷淡了。 「没错,虽然可以利用细线或其他东西从室外上锁,但这招没办法用在目前的情况,因为凶手无法进出右侧走廊,也就是突破不了所谓的第二密室。因此,凶手不可能从外侧动手脚制造密室。 这个第二密室也推翻了另一种常用桥段,即受害者自己制造出密室。受害者在凶手一击之下没有毙命,为了逃离凶手而锁上房间,最后死在里面。第二密室的存在也抹消了这种可能性。 还有其他情况吗?我能想到的是『杀人时凶手不在场』,以及『发现受害者时谋杀还没开始进行』这两种,简单说即是机关杀人和瞬间杀人。到这里都听得懂吗?」 我都理解。 但还是有人听不懂,那是已经不看推理小说的千反田。她不好意思地举手。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学长说得清楚点吗?」 千反田的请求似乎让羽场很满意,他点点头,又一脸得意地说明: 「机关杀人指凶手事先在房间装设某种机关,借此杀死海藤,像十字弓和毒针都很常见。瞬间杀人指海藤在开门的时候还没死,凶手是在开门至发现海藤的短暂时间内杀死他。懂了吗?」 千反田呆呆地「喔」了一声。 「说到这里,这两者都能用同一个关键点推翻,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他看着伊原挑衅般地说。伊原皱起眉头,虽知不理他比较好,她仍然答道: 「我知道,是尸体的状态。」 「……没错。跟了解状况的人谈起来果然比较有趣。」 羽场显然是在嘴硬,我不禁偷笑。他干咳了一下。 「从尸体的状况来看,可知海藤死于切断手臂的猛烈斩击,所以可以排除机关杀人和瞬间杀人的可能性。因为若有威力这么大的陷阱,其他人走进来一定会立刻发现,瞬间杀人也施展不出这么剧烈的攻击。 简单说,本乡设计的密室不容易直接攻破。」 羽场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语,沉沉靠着椅背小歇片刻,接着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态度对我说: 「你叫折木吗?如何,你觉得该怎么破解这个密室?」 其实我已经看穿羽场有话想讲,他一定藏了一条路径没告诉我们,这多半就是他准备的正确答案。但我 不想戳破,只是陪着笑脸说「我不知道」,这样才能让谈话进展得更顺畅。 不出我所料,羽场一脸轻视地笑着,高声说: 「真没用,这都不知道?算了,我也不意外啦。」 他起身走向拍摄用过的背包堆置处,将手伸进杂物里,回头看着我们。 「我是道具小组的成员,负责制作或准备摄影需要的道具。海藤的断手和血浆都是我们做的,只有这个是买来的。」 他拿出来的东西果然合乎我的猜测。 那是登山绳。 「本乡表现得起伏不定,譬如血浆,她事前指定的分量根本不够用,害摄影小组搞得人仰马翻,但她对这件道具的要求却多到罗唆,像是『请准备绳子,要非常坚固,就算吊着人也不会断』。我说要安全就选登山绳,她回答这个很好。你们应该猜到绳子要怎么用了吧?」 他说着便走回座位,把登山绳丢在桌上,得意地挺起胸膛。 「再给你们一个提示。鸿巢外表看来瘦小,其实她是登山社的唷。」 我偷偷观察其他人的表情。伊原满脸无聊,多半猜出来了;里志始终面带微笑盯着手册,因此无法判断;千反田愣着不动,显然还没猜到。 无论心中在想什么,我们全都没有开口,羽场见状就像揭露秘密似地低声说: 「答案揭晓,既然一楼进不去,从二楼进去就好啦,毕竟只剩这条路。鸿巢分配到二楼右侧走道并非偶然,我想一定是因为她隶属于登山社。 本乡的诡计说穿了很简单,巢鸿用登山绳从二楼窗户垂降下来,就能避开其他人的耳目入侵现场杀死海藤,再循原路回去。」 「学长,她是从上手翼进去的吗?」 「当然啊,如果从其他地方进去要怎么锁门?……总之你们懂了吧?那部电影还没决定名称,如果要取名嘛……就叫『不可见的入侵』吧。」 羽场炫耀似地挺起胸膛,怀着「不可能有其他正确答案」如此坚若磐石的自信起身说道: 「好啦,轮到你们发表意见了。」 发表?要发表什么?我们看看彼此,伊原用眼神怂恿我反击,但我视若无睹,总觉得这和昨天面对中城的情况一样,反驳只会白费力气。昨天的中城凭着一股干劲强辩到底,今天的羽场则是以自信筑起一道高墙。我看看另一边,和千反田四目交会,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对她轻轻点头。 千反田也朝我点头,然后对羽场说: 「我觉得学长的意见很精辟。」 羽场一定很想说「这是当然的」,但他仍秉持谦虚的美德回答: 「还好啦,没那么厉害。」 接着他对伊原笑着说: 「你怎么想呢?」 啊啊,竟然还刺激她。伊原虽不甘心,还是对千反田点头表示同意。 羽场的话都说完了,差不多该走了。我站起来说: 「羽场学长,你的推理真精采,我们应该能给入须学姐一个好交代。那就先失陪了。」 羽场志得意满地点头,大家听见我的发雷也纷纷站起向羽场告辞,准备离开二年f班的教室。 千反田临去之前看着留在桌上的福尔摩斯小说,问道: 「不好意思,羽场学长,书可以借我看吗?」 这请求很奇怪,但羽场心情很好,便爽快地答应。 「那是本乡的书,小心别弄脏了,要早点拿回来还。」 我在内心吐嘈:真会慷他人之慨。 伊原和里志也出去了,最后离开的我在关门前把头采进教室,装出临时想到某事的语气说: 「羽场学长。」 「嗯?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啦,我想问学长看过录影带了没?海藤学长的断手拍得很棒耶。」 羽场听了苦笑地摇头。 「其实我还没看。」 这个答案让我很满意。 「真教人火大。」 伊原很谨慎地忍到走进地科教室才说。这简短的一句话饱含了冰冷的怒气,所以我不敢随便说笑。 这种事只有里志能做。 「怎么啦,摩耶花?你看不惯学长那种挑衅的态度吗?」 伊原慢慢摇头。 「要说挑衅,你平时就很会挑衅了。」 她把里志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生信念评为挑衅,说得真妙。其实我也觉得她是因为羽场纠缠不休地冷嘲热讽才会生气。伊原叹着气,仿佛在表示「你们都没搞懂」。 「我讨厌的是他看不起别人的态度。」 「对你吗?」 「对我也有啦……不只如此,包括我们这几个、本乡学姐,还有二年f班的其他人,他全都看不起。要说起来我其实没理由生气。」 她不会因为没理由生气而不生气,即使轮不到自己生气,她还是很火大。 我把羽场的言行举止当作自信的表现,但伊原多半视其为骄傲,还说他轻视所有人。自信和骄傲确实很难区分,几乎让人怀疑根本没有差别。我偷偷想着,会因此生气的确很像「正义」伊原的作风。 「而且他连夏洛克·福尔摩斯都看不起耶。小福,你不生气吗?」 她的语气很强烈,但里志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 「不会啊。」 「为什么?」 「因为他说夏洛克·福尔摩斯是初学者读物本来就合乎事实。我同样觉得本乡学姐要研究mystery会立刻想到福尔摩斯,便代表她是初学者,你也这样想吧?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啦。」 他拍拍伊原的肩膀。我想伊原是看不顺眼羽场的骄傲态度,才会气他对福尔摩斯缺乏敬意……算了,伊原发泄过后好像气消了,我也无须多言。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问题。我坐在桌上说: 「所以呢?羽场的意见可以启奏『女帝』陛下吗?」 三人朝我看来,包括翻着借来的福尔摩斯小说的千反田在内。 里志有点迟疑地回答: 「嗯,这个嘛……应该可以吧。坦白说,我不觉得这结论有趣,但本乡学姐叫人准备坚固的绳子确实是个铁证,即使细节出错,应该也相差不远。」 接着是伊原,她倒是很干脆地点头。 「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没看到明显的矛盾,这情节也很符合录影带电影的水准,我不会为反对而反对的。」 赞成两票。那第三票呢? 我看着千反田,她不知为何非常迷惘,一双大眼睛游移不定。她似乎想开口,但「呃」了半天还是说不出话。 「千反田,怎么了?」 「呃……我实在没办法赞成。」 喔? 伊原拿出绝对不会对我展现的体贴态度问道: 「小千,为什么呢?」 千反田的表情更困惑了。 「这是因为……我自己都搞不太懂,只觉得他说的多半不是本乡学姐的本意。哎呀……我不会解释啦,就像昨天听到中城学长的想法一样,只觉得怪怪的,为什么呢……」 如千反田自己所说,这不算解释,她自己搞不懂,我也一样听不懂,只知她持反对意见。千反田哀求似地望向我。别、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折木同学呢?你也觉得他说得对吗?」 唔……没想到我会受到这么大的注目,亏我本来还想说得轻松点。 我坐在桌上甩动双脚,故作气定神闲地摇头说: 「不,我不这么想。」 伊原马上提出质问。 「为什么啊?折木! 」 ……真是双重标准。我暗自感到悲哀,答道: 「羽场说的方法不可能实现。若是现实中要在剧场杀人,只要事先做好准备便能使用这招,但是在这出电影里行不通。」 里志一如往常带着笑容催促道: 「理由呢?」 「因为这跟已经拍好的影像互相矛盾。你们放下平面图,想想前天的电影吧,还记得上手翼的窗户吗?」 就连看得不太认真的我都记得很清楚,再加上「放下平面图」这句提示,这三人应该想得到。 里志点头。 「喔,对耶,那扇窗户啊……」 「没错,那窗户弃置多年,很不好开,就算胜田站稳脚步、用力摇窗子都很难打开。你们记得开窗时的沉重声音吧?分明关得很紧。 如果要拍摄凶手从那个窗户入侵的画面,鸿巢必须用登山绳垂降下去,维持不会折断夏草的不稳定姿势打开直开式窗户,这相当困难,一定得花很多时间,还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搞不好会弄破玻璃。再说,她喀睫喀睫地开窗的时候,海藤会怎么做?呆呆站在原地?不可能吧? 如果本乡写剧本之前没去现场视察过,很可能忽略窗户不好打开而选了这条路径。羽场也是没看过拍好的影片,只靠平面图来思考,才会误以为这方法可行。」 「喔!所以折木同学才会问羽场学长有没有看过录影带!」 千反田高声说道。她听见了我和羽场的对话?她的灵敏感官总是让我大吃一惊。 「是啊,看过录影带就知道不可能从半空入侵。 中城说本乡亲自去过那间剧场勘查,然后才写了剧本。若本乡正如羽场所说打算使用那扇窗户,而且她真的有入须形容得那么细心,一定会叫摄影小组带一罐润滑油,以免让尸体旁的窗户给人一种关得很牢的印象,但本乡没有考虑到那扇窗户很难开。 基于这个理由,我不赞成羽场的提案。你们说呢?」 用不着问,我一看便知里志完全接受我的解释,伊原更是忿忿不平地丢出一句: 「唉,真不该那么轻率地赞成。」 「那么……」 我正要说话,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看来今天也没有好消息了。」 我回头一看,江波不知何时来了。 江波真的想解决事情吗?她的语气冷淡得让人不禁这样想。 「那只好期待明天了,我会约好第三位人选。」 「啊……那就拜托学姐了。」 我们迅速对话之间,千反田勉强插进一句问候。江波摇头,不怎么担忧地加上一句: 「明天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在后天晚上以前解决,就来不及在拍摄前写好剧本了。」 今天是周三。说得对,时间真的很赶。 江波放松表情,对不安的我们深深鞠躬。 「我才该拜托你们,有劳你们费心了。」 四 「bloody beast」 又过了一天。 最近都是好天气,今天全日本都很晴朗,是玩乐的好时机。早上我很难得地打开电视,看到海边山上和其他地方都充满珍惜夏末时光的人。晒黑的肌肤!满脸的笑容!这才是假日啊! 我们则是围着教室角落的桌子召开会议。 两种我都不喜欢,硬要选的话,开会还比较合乎我的个性。若能自由选择,我最想在有冷气的咖啡店喝着热咖啡,度过悠闲无为的时光,这种时候最适合喝酸味重的黑咖啡了。 「折木,发什么呆啊?你一定在想些无聊的事。」 厉害。 我把心思拉回会议,主题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是关于「mystery(暂称)」的结局。就算讨论这个,也没人会批评我们逾越顾问的本分,更何况我只是静静地旁听。会议最后由里志来做现状统整。 「……所以羽场学长说得没错,那间密室太坚固了,双层密室很难破解,尤其是外侧的密室,我觉得根本不可能解开。」 里志说的外侧密室即是羽场昨天提到的第二密室,也就是受到杉村监视,任何人都无法瞒着其他人潜入的一楼右侧走廊。 千反田无助地歪着头。 「不可能解开?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小千,这是因为……」 伊原接着说。 「如果要破解羽场学长说的第二密室,一定得详细拍出每个人的行动,还得附上时刻表,才能让人知道有三十秒的死角。可是电影并没有拍出这些,画面太简单了,反而找不出破绽。」 「喔,我懂了。所以无法判断杉村学长何时没看着大厅。」 伊原点头,又沉吟了一下。 「而且杉村学长也不见得能避开濑之上学姐他们的视线,所以我认为本乡学姐没有考虑到第二密室,是羽场学长想太多了,用『谁都进得了右侧走廊』这个前提来思考不就好了?」 伊原,你根本是放弃了嘛。可以那样想的话当然很轻松。伊原立刻露出自嘲笑容扇扇手,收回自己的意见。 「不可能。摄影机还拍了从玄关大厅仰望杉村学长的画面,那一定是在暗示大厅受到他监视。」 现场一片沉默,会议进行不下去了。 千反田可能敏锐地察觉到会议陷入僵局,她突然说: 「啊,我都忘了。」 她掏掏肩挂式书包。 「这些请你们吃。」 她从书包拿出漂亮小盒子装的糖果,我看看写在盒外的英文,是威士忌酒糖巧克力。 「这些是哪来的?」 伊原看着赫然出现在桌上的漂亮糖果,愕然问道。千反田笑嘻嘻地说: 「这是我们家在中元节光顾过的糕饼店送来的试吃新产品,因为我家的人不常吃甜食……」 她打开盒盖,里面约有二十颗颇大的酒糖巧克力。 「你要请客我就不客气了。」 我拿起一颗撕开包装,将巧克力球放进嘴里,一咬下去,杏仁和威士忌的浓香顿时窜进鼻腔。千反田观察着我的表情,问道: 「如何?」 「酒味好重……」 好像会让人酒醉。我基于礼貌又吃一颗,再多就不行了。 众人各自拿起巧克力时,我想了一下这件事。 总而言之,这出「mystery」最强的武器即是资讯有限。正如伊原所说,因为拍得不精细,反而更难找出破绽。再说,只靠影片中的资讯真的破解得了吗?想到这里,我简直想从头检查早已确认过的事。事实上,电影的确没拍出剧场大厅大门不通和北面窗户钉死这几点嘛。不过我们既然指出了这些缺失,大后天(对,就是大后天!)的最终摄影应该会拍些画面来补充这些资讯。 我突然想到中途退出的编剧本乡真由,她没读过推理小说,却受命撰写推理剧本,因此拼命到胃痛、神经痛,江波也说她很认真。想想本乡还真可怜,她那么卖力地写剧本,摄影小组却毫不重视推理,拍出来的影片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怀疑「真的破解得了吗?」本乡要是听到不知做何感想。 罢了,一定不会是开心。 「唉……」 我不自觉地叹气。 此时我发现一件严重的事。放在我面前的酒糖巧克力包装纸有两张,里志面前也有两张,伊原则是一张,千反田的面前竟然有六张,而且她正要撕开第七张包装纸。我急忙制止她: 「你还是别吃了,毕竟是酒做的。」 千反田一听,看看手上的第七颗酒糖巧克力,又看看丢在旁边的包装纸,我还没搞清楚她想干嘛,她已经吃下了第七颗。 她充分品尝味道、吞下酒糖,然后说: 「哎呀,我吃了这么多?味道有点怪,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东西,所以很好奇。」 还好奇咧…… 「小千,你没事吧?」 伊原发现千反田的情况,也关心地问道。千反田微笑着回答: 「没事?会有什么事?」 「看你吃了那么多……」 「没关系啦,没关系。嘿嘿嘿嘿……」 喂喂,你的笑声都变了耶。 到了约好的时间,今天来的也是江波。她以同样冷淡的态度站在地科教室门口,稍微皱起眉头。 「这个味道……是酒?」 里志立即答道: 「不是啦,是威士忌酒糖巧克力。」 这个笑话对江波似乎起不了作用。她不再关心酒臭味,拿着一叠影印纸走来。 「折木同学。」 喔,叫我?我站起来接过影印纸,发现那是我前天向江波讨过的剧本。有了剧本便能判断本乡的指示详细到什么地步。 「我昨天就该拿来了。」 你的确该早点拿来。我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想,不禁苦笑。我不是抱定主意绝不积极参与吗?可能是连续击败中城和羽场,让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必要的事得尽快做。我马上寻找前天有疑问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关于上手翼犯案现场的指示。不需要找,我刚好翻到那一页。 ———————————————————————————————————————— 鸿巢:「管理室有万能钥匙,我去拿来。」 从这里到开锁为止,建议用一个镜头拍到底。 开门以后,只要男生进去就好。(女生请站在门边。) 海藤倒在房间里,可以一眼看出手臂受重伤,叫他也不回答。 杉村:「海藤!」 男生全跑过去。 谁跑在前面都可以。 杉村扶起海藤,手上沾了血。 杉村:「血……」 所有女生(惨叫) 胜田:「海藤!混帐,是谁干的?」 胜田打开窗户。(有些裂痕,要注意玻璃。) 窗外拍久一点。请避免在窗外留下脚印。 胜田去下手翼,要经过舞台或后台通道都行,不过舞台的木头地板已经腐朽,请多注意脚边。 ———————————————————————————————————————— 写得相当详细嘛,原来她整本剧本都写得如此费工。从「避免在窗外留下脚印」这行字可知中城说得没错,本乡去视察时夏草还没长出来。就这点来看,中城的推理应该正确。 我在思考时,千反田说: 「那是剧本吗?」 「是啊。」 她听了笑逐颜开。 「真好真好,我也想要; 」 ……她醉了。交给千反田原本是最省事的,但她现在的情况让人很担心,我不敢拿给她,就问里志: 「里志,你有没有带打洞器和文件绳?」 里志板着脸回答: 「哪有人随身带着那种东西?」 「订书机也行啦。」 「这我有,不过正确说法应该是钉书机。」 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的人也很少见吧?里志从束口袋里掏出钉书机,俐落地钉好剧本。 「这本要怎么办?」 「弄丢就糟了,折木先收着吧。」 我听从伊原的指示,将剧本收进斜背包。江波见状便说: 「我们走吧,对方已经在二年c班等着了。」 我们走出教室时,音乐正好响起。今天换成轻音乐社啦?这首是……〈the march of ck queen〉。为什么每次都刚好碰上某个社团在试奏?我们每次都约在下午一点,那些音乐类社团可能说好从这时间开始轮流试奏,因此听不见其他社团练习的乐声。 伊原问走在前面的江波。 「今天是……」 「泽木口美崎,她是宣传小组的成员,几乎完全不接触拍摄。而且电影还没拍完,宣传活动至今都还没开始。」 这样根本不算相关人士,有什么好谈的?江波早已准备好要怎么回答这理所当然的质疑。 「泽木口参与了初期企画,很清楚订出企画方向的过程,可能会有好点子。」 她稍停一下,又说道: 「至少入须是这样想的。」 喔,是初期成员啊……江波说她可能有好点子,我对此存疑。他们虽然订出大致方向,结论却很随便。不只入须提过,只听中城和羽场的意见也知道,二年f班的录影带电影除了「mystery」之外没有任何具体企画,所以参与这种企画制定过程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我这样想但没说出来。 千反田在走廊突然大喊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 「小、小千,你干嘛突然大叫?」 这近距离的喊叫吓到了伊原,但千反田没理她,开心地把双手交握胸前。 「对了,泽木口学姐就是画那张图的人啊!我今天记性真差,竟然现在才想到。」 什么?千反田认识她?江波疑惑地回头。 「画图?泽木口偶尔会画画图,你在哪里看到的?」 千反田笑咪咪地说: 「在美术教室。折木同学,你明明认识她还假装不知道,真是坏心眼。」 她边说边缠着我。这家伙醉了就会笑吗?幸好不是更糟糕的酒癖。对了,她说什么?美术教室? 我还在寻思,伊原倒是先想起来了。 「啊!就是借了那本怪书的其中一人吗?」 说怪书好像有点失礼,但她这么一提我也记得了。今年春天,我解开了一桩关于图画的谜团,在过程中看过几个女学生的名字,原来她也是其中一个。 千反田像是在回想,视线飘往半空。 「喔喔,泽木口学姐啊……我记得她画了一幅很特别的画。」 我的记性没有好到连图画内容都记得。隶属于漫画研究社,对图像很有兴趣的伊原点头同意。 「是啊,我想起来了。该说拙劣还是有个性呢……总之不像学校美术课上会画的东西。」 「是不是抽象画?」 里志虽然搞不懂状况还是插嘴问道,伊原有些不高兴。 「有点类似画技不好但很精采的漫画。」 在稍远处听我们谈话的江波微笑着说: 「既然你们看过泽木口的画,见到她本人应该不会觉得突兀。」 这是什么意思?别卖关子啊…… 江波停下脚步,二年c班的教室到了。 那个女学生绑着发髻。不,与其说发髻,不如说是中式的包包头还比较贴切。她的后脑两侧各有一个裹着龙纹花布的发团,身穿无袖上衣和牛仔裤,皮肤晒得有点黑,手上拿着一本杂志,那是……天文学杂志。这个整体形象极不协调的女生见我们来了,便笑着挥挥手。 「ciao!」 她用义大利语打招呼,千反田毫不迟疑地回礼: 「泽木口学姐,你好。」 泽木口却重重叹了一口气,用美国人般的夸张反应无奈摇头。 「真是外行,人家说ciao,你不回答ciao怎么接得下去呢?好吧,再来一次。ciao!」 千反田瞄了一下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我,神色自若地回答: 「对不起,那就ciao!」 这家伙真的醉了,平时的千反田如果碰到莫名其妙的行为,自己也会慌张地做出更莫名其妙的反应。我这么想的时候,里志小声地说: 「真是个怪胎。」 「的确。」 「没想到神山高中还有我不认识的怪人……」 他有点不满,看来物以类聚这句话也不是那么绝对。江波好像听见了,一脸伤脑筋地露出苦笑。 泽木口很开心,大概很满意千反田的回应。 「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是泽木口美崎。」 她自我介绍之后,江波指着我们说: 「美崎,这几位是古籍研究社的人,请多手下留情。」 要是她不手下留情,我真的跟不上。江波没向泽木口介绍我们,所以我们各自报上姓名,她似乎不打算记住,只是随便听过,排在最后的里志一讲完,她立刻说: 「喔,好啦,坐下吧。」 「好的。」 我们刚拉开椅子,江波丢下一句「有劳你们了」便离开了。教室门关上后,泽木口啵啵按着指关节,开门见山地说: 「你们是来帮忙的吧?怎样?其他人的提案行得通吗?」 里志诚实地说: 「不太行。」 「都驳回了吗?」 「嗯,是啊。」 泽木口频频点头,好像很高兴听见这个答案。 「这样才对嘛,学生就该多吃点苦头,『追仅的念晴任』都过得太好命了。」 她的腔调简直像外国机器人,害我一时之间听不懂她说的是「最近的年轻人」。这家伙老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我也不排斥就是了。 里志高兴得像挖到宝。 「对啊,这件事还挺棘手的。我们可是斗志满满,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挑战性都没有就不好玩了。」 什么挑战性啊?我知道里志有两句口头禅,一句是「说笑只限即兴,会留下祸根则是说谎」,另一句是「资料库做不出结论」。自诳为资料库的里志从不设法找出解答,亏他还敢大言不惭。 泽木口大笑。 「很可靠嘛。既然你们是入须推荐的,想必不是普通角色。怎么办呢?如果我也壮志未酬,后事可以托付给你们吗?」 「没问题,交给我们吧。」 我心想,即使只是口头答应,态度太过轻率可是会后悔莫及喔。话说回来,泽木口的态度也很随便。 「好,交给你们,全都交给你们吧。」 里志一跟她混熟便心安理得地开始闲扯。 「泽木口学姐也很头痛吧?宣传小组的工作根本开始不了嘛,没作品要怎么宣传呢?」 「就是嘛。」 泽木口气鼓鼓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没有作品连海报都很难做,不过我们还是尽量想办法了。」 「有什么问题吗?」 「这选 用问?」 她深深地叹息。 「当然是标题,没有标题哪里做得下去,想题字也没得题。其实东西拍出来自然会有标题,问题是连成品都没有。」 说得也对。文化祭活动的宣传通常是挂布或海报,如果上面没有作品标题也太空虚了。 泽木口朝里志一笑。 「所以,现在务必先解决剧本。在我发表自己的提案之前,先让你们问问题吧,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发问啊……我看到她这么热情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不过千反田毫不在意。 「那我就问喽。泽木口学姐,你参加过决定班展大方向的初期会议吗?」 泽木口一脸诧异。 「嗯,是啊,我参加了。」 「你也参与了拍摄录影带电影、选择mystery这个题材、请本乡学姐写剧本这些决议吗?」 「对啊。」 千反田探出上身说: 「可以请你说一下决议的过程吗?」 千反田在问什么啊?这跟主题有什么关系?她的表情与语气虽和平时没两样,说不定早就无法正常思考了。我小声地劝她: 「千反田,别问无聊的事啦。」 千反田转头看我。 「可是我很好奇嘛。」 她说完又转头看着泽木口,这家伙根本失控了嘛。所幸泽木口不介意,她笑着挥手。 「我的确参加过决议,不过每个成员都参与了所有决定。这不是比喻,是事实。」 听到这意外的回答,里志问: 「什么意思?」 「没什么,既然人数不多,采取直接民主制也很有效率。」 「……全都用问卷决定?」 「你的反应很快嘛。」 她随手拍拍里志的肩膀。 「多数就是正义,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即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并非没有吵过,总之几乎都靠问卷决定。」 我猜或许有人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入须也说过,目标是完成二年f班的企画,只要拿得出成果就好,他们其实没那么在乎要做什么,所以全用问卷决定也挺适当的。 千反田又问: 「找本乡学姐写剧本也是用这种方法决定的吗?」 泽木口回想了一下,才苦笑着说: 「啊,这件事除外。这项工作只有本乡能做,所以用不着投票了。」 「她是毛遂自荐?」 「不,是别人提名的。至于是谁提的嘛……我不记得了。」 千反田皱起眉头,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我不知理由为何,而且我完全摸不透千反田对这件事怀着怎样的感情。 泽木口突然想起某事,她从自己的脚边拿起一个和尚袋。要嘛束口袋,要嘛和尚袋,怪人带的东西一样很怪。泽木口掏着袋子说: 「你很想知道我们的决策过程吗?既然如此……」 她拿出一本笔记。 「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帮助,你想看就拿去看吧。」 千反田翻开她抛下的笔记,里面罗列着数字和文字,我刚开始实在看不懂那是在写什么。 ———————— no4 要做什么? ·画展……1 ·话剧……5 ·鬼屋……8 ·电影……10 决定拍电影。 ———————— ———————— no5 拍什么电影? ·历史剧……1 ·无厘头喜剧……8 ·闹剧……3 ·mystery……9 ·冷硬动作片……2 ·空白票……1 决定拍mystery。 ———————— 继续翻下去,连更繁琐的细节都有。 ———————— no31 用什么凶器? ·刀(刺死)……0 ·铁鎚(打死)……3 ·绳索(勒死)……8 ·其他 泼油烧死……1 推下高楼……2 建议用刀。(但采取与否由本乡决定) ———————— ———————— no32 死几个人? ·一人……6 ·二人……10 ·三人……3 ·更多 四人……1 死光……2 上百人……1 ·无效票……1 建议死两人。(但采取与否由本乡决定) ———————— 我好一阵子才看懂,这是问卷结果的统计表。差不多和我在同一时间领悟的伊原抬眼问泽木口: 「这本笔记可以借给我们吗?好像是对学姐很重要的东西……」 「没关系,反正都是些早已决定的事。」 我最直接的感想是:与其问她能不能借,我更想问借这种东西要干嘛?入须找我们来是为了判断他们的解谜正确与否,制作过程根本无关紧要。千反田到底在想什么……这也是个谜。 或许只是因为她醉了。 千反田阖上笔记,小心翼翼地拿起,又说: 「既然学姐要我们尽管问,那我再问一个问题。」 「好啊。」 「学姐和本乡学姐很熟吗?」 这句话好像很耳熟,我仔细一想,千反田也问过江波同样的问题。泽木口迷惘地回答: 「唔……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从听过的话来判断,本乡真由的性格应该很软弱,不难想像她跟这个被里志称为怪胎的人合不来。 千反田露出明显的遗憾神情低下头。 「是吗……」 「你们想问的只有这些?」 泽木口对我们问道。我没什么问题好问了,其他人八成也是。她看到我们的反应,稍微探出上身,准备进入正题。 「好,那请你们听听看我的提案,如果行不通的话……你们明白该怎么做吧?」 泽木口恶作剧似地笑了。 「虽说要找凶手,但我很怀疑是不是真的该找凶手。」 泽木口只说了这句话,接着兴趣盎然地看着我们。或许正如她所料,我们都搞不懂情况。 伊原问: 「……什么意思?」 「嗯……这是文化祭活动,一定得搞得很盛大,如果从头到尾只死一个人不是很闷吗? 羽场傻傻地一口咬定『这是本格派推理!』,但我听见mystery,会想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本乡或许也是,所以我认为那部电影接下来才要进入重头戏。」 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们还没问那是什么,泽木口就先说: 「喂,你啊。」 泽木口叫的是我。 「你听见mystery会想到什么?」 她突然这样问我,我实在不会回答。该说最具代表性的mystery作品吗……要是举出我立即想到的书名,泽木口一定不满意,所以我讲了一本很有名的作品。 「《东方快车谋杀案》之类的吧。」 但泽木口也不喜欢这个答案,她皱起眉头。 「这是你个人的偏好吧?」 我忍不住回嘴。 「可是这本知名度很高啊。」 泽木口摇摇食指,口中啧啧作响。 「我的意 思是,会讲出『推理小说』正是你的偏好。你自己没意识到吗?一般来说,如果去录影带出租店找『mystery』,店员会先拿出什么?」 我不明白泽木口想表达什么,左右张望一下,其他人似乎也想不到。 泽木口焦躁地提高声调。 「问卷结果高票选出mystery时,根本没人想到推理剧。你们怎么都不懂?说到mystery,照理应该最先想到《十三号星期五》或《半夜鬼上床》这些吧?」 喔喔,这样啊?是我不对…… 才怪!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mystery?泽木口说的全是怪物滥杀无辜的电影……也就是恐怖电影,那才不算mystery! 没想到竟然有人同意泽木口的主张,是里志。里志看似佩服地频频点头。 「喔喔,这的确是个盲点。」 他在配合泽木口开玩笑吗?也不看看时间场合。我开口制止里志的玩笑: 「喂,里志,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心想只要这么一问,谨守「说笑只限即兴,会留下祸根则是说谎」这句格言的里志必定会承认自己在说笑,因此他的回答更让我吃惊。 「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认真的? 「你真的会把《十三号星期五》归在mystery?」 「不会,可是归进去也没什么不对。」 伊原看着他的侧脸说: 「小福,你解释清楚一点啦。」 里志点头,先清清喉咙才说: 「嗯,问题出在『mystery』一词太普遍了,这个词可以用来指侦探小说……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啦,总之就是罪犯和侦探的故事,此外还包括所有悬疑题材,像『十三号星期五』这种恐怖片有时也能算在其中。」 伊原好像很不能接受,里志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摩耶花,你常去书店吗?」 「唔……不算很常去。」 「你可以找书名有『mystery』的杂志来看,漫画杂志也行,看过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要不然也能看看『夏季mystery书展』这类活动出现的作品阵容,应该能理解mystery的范畴不只侦探小说。」 唔…… 我和伊原一样无法接受,但我明白里志想表达的意思。媒体上出现「mystery」这个字时,经常使用滴血般的字体,但我不认为推理小说的主要目的是叙述流血惨案,所以若说那种滴血字体不只代表推理小说也很合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觉得这种解读方式合理,泽木口美崎的思路太具独创性了。 算了,重要的是这跟目前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泽木口得到里志的声援,挺胸说道: 「总之就是这样,你们对推理很拿手,所以才会想歪。现在你们应该明白电影接下来要怎么演吧?没人进得了海藤死掉的房间,可见一定有第七个人,而且本乡也到处打听,除了这六人之外还有哪一个人可以参与演出。」 我头一次听见这件事。难道泽木口的结论是…… 泽木口愉快地说出她的猜测。 「大家开始疑神疑鬼,愈来愈不信任彼此,这时怪物就该上场了。我不知道剧情会安排怎样的大开杀戒,反正不可能全死,这样太虚了。我猜会有一对情侣活下来,其他人都被杀个精光,最后一幕必定是情侣打倒怪物,在晨曦中接吻。标题也要照这方向来取,英文比较好……嗯,譬如『bloody beast』,这会不会反而显得很逊啊?」 我不断在心中大喊「不会吧?」但泽木口不像是在说笑,而且她还加上一句「这样大家一定能接受」,看来她真的认为恐怖电影是正确答案。她深信自己的观点最普遍,完全不接受其他解释。 伊原难掩疑惑,提出反驳: 「可、可是,学姐,密室要怎么办呢?门都锁住了。」 泽木口满不在乎地说: 「锁住又怎样?」 「……!」 「怪物当然会穿墙,要不然……对,一定是怨灵。嗯,这种才对,超自然题材也不错。」 原、原来如此…… 好个完美无缺的答案,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轻轻松松地解决了我们这四天苦恼不已的问题,尤其是密室之谜。「锁住又怎样」,好一句至理名言。 伊原、千反田、里志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我什么都不想问了,因为泽木口的精采论点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锁住又怎样! 我们回到地科教室。 头一个反对泽木口的是千反田。 「她错了,一定错了!泽木口学姐的提案不可能是本乡学姐的本意!」 「当然,她是认真的吗?开什么玩笑嘛。」 伊原也赞同千反田的意见。 她们两人强烈反对泽木口的提案,让里志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他撂下一句: 「那你们反驳看看啊。」 接着他微笑着补充一句。 「……要用理论喔。」 真是的,里志这家伙有时还真恶劣。伊原噤口不语,这也是当然的,泽木口的意见说穿了就是放弃。密室、不在场证明、凶器……她用「凶手是邪灵,可以用超自然力量如何如何」的理由解决一切,太完美了,简直完美得令人绝望。千反田仍不肯屈服。 「可是她错了。」 「我说过要用理论。」 「她错了,绝对错了,因为……啊!」 千反田想到什么了吗? 不,她突然开始摇晃,蒙胧的眼神不知在看哪里,口中喃喃说着: 「好像万花筒。」 万花筒? 我发现千反田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现在更是自得非同小可。我想问她「没事吧?」,其实也用不着问。 千反田的上身左右摇晃,猛然趴在桌上。 「咦!小千!」 伊原要去扶她却扶不起来,接着听见熟睡的鼻息。千反田醉倒了,如果偷看人家的睡脸也太没品了。话说回来,就算酒糖巧克力包的是烈酒,哪有人只吃七颗就会醉倒……算了,让她去睡吧。 我和里志互看一眼,他对我耸耸肩。我不打算帮已经阵亡的千反田报仇,但还是说: 「里志,那你自己又怎么想?你接受泽木口的提议吗?」 里志微笑着摇头。 「我很欣赏她的大胆假设和跳脱思考,但是实在难以信服。算了,毕竟我也没有反对的依据。」 喔喔,原来里志也不赞同。 我笑了。 「真遗憾,我也很欣赏她的意见。」 「也对,那是能一口气解决所有问题的好点子,该说一网打尽还是一气呵成呢?你欣赏她也是应该的。」 「不过还是有矛盾之处。」 我随口的发言吸引了伊原的注意,她高声问道: 「咦?你能推翻她吗?」 不知道究竟算不算矛盾,反正理由说来不长,先说说看吧。 「你们想想羽场昨天那番话,就会明白泽木口的提案不正确。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乡还没写完剧本就病倒了,但她如果把电影后半写成血腥的灵异恐怖片,一定会提早叫人准备必要的道具,而事实上,她没叫人准备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伊原讶异地说,里志也歪着头。 「还记得羽场抱怨过的事吗?」 伊原听到这个提示就领悟了,她「啊」 了一声,看着我说: 「我懂了……是血浆。」 「对,本乡指定的血浆分量给海藤一个人用都不够了。虽然羽场说本乡表现得起伏不定,但是杀人场面如果很多,绝不可能没有指示,所以本乡一定没打算杀死很多角色。血浆还是小事,连凶器、特殊化妆都没准备,太不合理了。更何况泽木口也说过……」 里志接着我的话说: 「只死一个人的恐怖片太闷了。」 我点头。 泽木口或许想得很认真,但她太相信自己的观点,不理解看在旁人眼中多么可笑。她的提案还算有道理,或许有机会实行。但宣传小组无事可做,使她无法得知其他小组的状况,这是让她产生误会的最大因素。 伊原一脸无趣地说: 「唔,凡事都有理由呢。」 真是一针见血。 里志和伊原都不反对,所以我们顺理成章地否决了泽木口的提案。可是这么一来,三位侦探自愿者的意见全都驳回了…… 沉眠的呼吸声传来,千反田毫无清醒的迹象。 五 很有料 我还以为见过泽木口后江波就会来了,却迟迟等不到她。如果我们不报告是否采取泽木口的提案,该烦恼的是他们吧?到底在干什么啊?太阳西斜,精力旺盛的种高学生纷纷踏上归途,我们也关起了社办。至于联络的事,既然千反田认识入须,总是有办法的。 千反田醒来后发现自己醉倒,顿时差红了脸,但她好像还没完全酒醒,走向校舍门口的途中仍会不时摇晃一下,我真担心她没办法平安回到家。 千反田和伊原率先相当走出校舍。我和里志大致顺路,走到校门时,里志甩着他的束口袋,慢吞吞地说: 「结果还是全军覆没,那部录影带电影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这还用说吗?既然这三天都没发现通往正确解答的路径,一定拍不完。 我回答后,里志带着微笑稍微皱眉。 「真教人感伤呢,好比『大阪旧事,宛如梦中梦』(※典出丰臣秀吉的辞世诗。),不,或许该说『昔日兵家荣华梦』(※典出松尾芭蕉的俳句。)。千反田同学醒来以后就得烦恼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接下来要开始忙了,不能再为别班的事耗费精力。」 我们跟其他离校学生一起步上通学道路。天色已是黄昏,残暑渐渐消散,迎面吹来的风不只凉快,还有点冷。夏天快要结束了。 到了第一个路口,里志指着他平时不会走的方向。 「我有事要往那里,再见啦。」 说完他就走了。 我一个人漫步回家。 是啊,那部录影带电影一定拍不完。我回想起这四天见到的二年f班学生。 中城把完成电影的热诚当作武器,扛下自己不熟悉的解谜任务。 羽场因了解mystery而自负,深信自己找到了正确解答。 泽木口把自己的认知想得太理所当然,结果得不到广泛认同。 这几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即使带有轻率、骄傲或者粗心这些缺点,想完成班级企画的心意却一点都不假。他们请我们裁决,结果提案全被推翻,因为那些提案都错了。 算了,没办法。我很同情他们,但这不是我们的错,就算抹消不了心中遗憾,我也不至于善良到愿意背负隔岸之火。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不想插手这件事嘛。 道路通往人烟稀少的住宅区,就快到家了,回去后好好睡一觉吧。里志说得对,我也没义务为别班的事烦恼,拍不完电影的责任全在那些缺乏计划性的成员身上,本来就该把事情丢回去给他们。我拉拉下滑的背带,抬头仰望天空。 视线拉回前方时,我发现有个人站在那边。 身穿制服的入须站在路底的「停止」标志旁等着我,我一发现她,她便朝我走近几步,说: 「可以花点时间陪我喝杯茶吗?」 说也奇怪,我竟然乖乖地点头了。 我随着入须经过一条没走过的路,来到河边的小道。这里有茶店吗?我才刚这么想,马上看见挂在店家门口的低调红豆色布帘及电灯泡灯笼。这间店装潢高雅,不像高中生会在回家途中去的地方,但入须不以为意地走进布帘,拉开拉门,并且转头对犹豫的我招手。我走进去时,看见布帘一角用优雅字体写着小小的店名「一二三」。 店内弥漫着榻榻米特有的蔺草味和茶香,感觉很有深度。没看到柜台,所有座位都是包厢,当然全都铺了榻榻米。入须拉平制服裙摆,礼仪端正地跪坐,一个身穿围裙的女侍立刻走来,入须点了抹茶。 「你要喝什么?」 「……」 「怎么了?」 「没有,我没想到你说喝茶真的是喝茶。呃,那我点玉露冷泡茶好了。」 我随便点了菜单最上方的茶,入须苦笑着说: 「虽然我早有请客的打算,但你真的很不客气。罢了,我还是会请你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再看看菜单,不由得大吃一惊,价格竟然比一般晚餐还贵。 我猜得到入须为何邀我,但她一直沉默不语,我很不舒服地一再拿起冷开水喝,入须也平心静气地等着。 不久后,我们点的抹茶、玉露冷泡茶和各自的茶点整齐地摆在桌上。入须喝了一口抹茶,终于切入正题。 「中城不行吗?」 我点头。 「羽场也是?」 「是的。」 她停了片刻又说: 「那泽木口呢?」 这可不是我们害的…… 「还是行不通。」 入须凝视着我的眼睛,这段时间感觉好漫长,我约有半秒被入须盯得动弹不得。 她吁了一口气。 「是吗?」 「很遗憾。」 我答道,然后喝了一日玉露冷泡茶。真是未曾体验的美味……我很想这样说,事实上却食不知味。入须明明没责怪我,语气也不苛刻……或许我只是跟她合不来吧。 入须的视线落到茶杯里,嘴角隐约扬起。 「遗憾?你这句话说得真怪,遗憾的应该是我和我的朋友,而不是你吧?」 她说得没错,我这三天的态度本来也是如此……为什么我会这么自然地说出「遗憾」一词呢? 我还没想出理由就先开口: 「不,真的很遗憾,我本来期望可以完成的。」 入须微笑了,表情比剐才更柔和。 「没想到你会同情我们。」 「大概是感情投射吧。」 我拿竹签插起「最中」(※原意为「满月」,以薄脆的糯米外皮和红豆馅做成的圆形糕点。)放进嘴里,味道好甜腻,喝一口玉露冷泡茶,甜味顿时消除一空。 入须平静地说: 「我想请教一下,是谁否决了中城的提案?」 我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入须的表情透露出她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我也没必要隐瞒。 「……是我。」 「羽场和泽木口的提案也是你否决的?」 「是的。」 「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如实回答,包括夏草的视察、其他角色的视线、第一密室、第二密室、使用登山绳爬入窗内、很难开的窗户、mystery一词涵义之广、本乡的指示……我淡淡说出这三天的要点,入须默默倾听,不时喝上一口抹茶,从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因此我觉得无法采用泽木口学姐的提案。」 我说完后,喝完剩下的半杯茶。入须只答了一句「这样啊」便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入须才抚着茶杯说: 「我要请你们来解决这件事时,你说过不想负担不当的期待,但你这三天却表现得超乎我的想像。你一一驳回了中城等人的提案……跟我原先想的一样。」 跟她原先想的一样?她一开始就认为没人找得出正确解答? 我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变得锐利,但入须完全不为所动,她既不瞪我,也不转开视线,依然神色自若地说: 「他们终究没有本事,不管再怎么努力,他们还是缺少了解决问题的必要才能,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他们当然不是无能,如果中城当主导者,羽场负责督导,泽木口扮演丑角,都能施展出不可取代的才能,可惜他们能力再好,也没办法在这次的困境中发挥用处。 要是没有你,我一定会采取他们其中一人的提案,然后在拍摄完才发现破绽,看着这个企画一败涂地。」 好冷酷,简直不留情面。 入须对那些人真的不抱半点期待 。 那么她期待的是谁? 入须放开茶杯,正襟危坐,那笔直视线当然是对着我。我突然感到,入须想的并不是束缚我,而是打倒我。 「你在这三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如果侦探是评论家,你能如此深入分析其他侦探的成果,一定也能担任侦探。我相信自己的期待并无不当,你真的很特别。 我要再一次请求你,折木,请你帮助二年f班,找出那出电影的正确解答。」 入须说完后,深深鞠躬。 我盯着她,有如看着一旦打破就会毁掉人生的昂贵美术品。各种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打转,我的才能——不是别人,而是我——很特别,而她如今在恳求我。 但我真的可以相信吗?我长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凡人,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就算我能抢先里志他们一步解决千反田找来的麻烦,也都是靠运气,我的本质跟他们毫无差别。入须却否定了这一点,她说的话带有胁迫般的力量,深深撼动了我。 才能啊……虽然入须一再保证,但我从来不曾相信过自己拥有那种东西…… 我无法回答,入须起先很有耐心地等着,后来突然缓和了表情。 「我又没有要你承担责任……真不干脆。」 「……」 「那我再说一件事,你不用想得太严肃,当成随口聊聊吧。 某运动社团里有个候补选手,她为了升上一军一直努力,拼尽全力努力,她能承受这种辛苦,都是因为热爱这种运动,以及想要借此成名的野心。 可是过了几年,这个候补选手还是当不了一军,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社团里有很多人才,每人的能力都比这个候补选手更强。 其中有个能力极强,拥有天生才能的选手,她彻底超越了其他人的等级,跟那个候补选手当然有着天壤之别。她在某场大赛表现得非常耀眼,全体一致选她为最有价值选手,还有媒体来采访。记者问『你表现得非常精采,有什么秘诀吗?』,她的回答是…… 『只是运气好。』 我想这句话听在候补选手的耳中一定无比辛辣,你觉得呢?」 入须又凝视着我,我突然觉得口好渴,但杯里已经没有茶了。我伸手去拿仅剩的冷开水。 这时,入须喃喃说了一句话,仿佛剥下了平时那件女帝的外衣。她大概不是在对我说话……我听见的是: 「任何人都该有所自觉,否则……在旁边看着的人就太可悲了。」 流进喉中的冷水让我通体清凉。 我并非自卑,而是用客观的角度评论自己,但入须一而再、再而三地高声主张我对自己的评价有误。仔细想想,不只入须这样说,就连里志、千反田、伊原都对我说过类似的话,难道我看自己的角度会比他们所有人都客观吗? 再说,我不也觉得自己比中城、羽场、泽木口更行吗? ……试着相信一次吧。 相信自己有那种价值。 我的思绪渐渐往那方向倾斜,但我还得花些时间才有办法说出口。在那之前,入须什么都没说,一直静静地等着。 六 「万人的死角」 隔天早上,我检查过录影带已放入斜背包,才走出家门。 昨天我在「一二三」茶店答应入须会想出一个提案,她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录影带交给我,说道: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约在明天下午一点,地点让你选吧,到时再把你的结论告诉我。」 我拿捏不定该选自己家或我常去的咖啡店「凤梨三明治」,经过考虑,我决定选地科教室。 如今我正朝地科教室走去,时间还不到十点。我走出住宅区,来到大街上,和人、车、脚踏车交相往来的十五分钟里,我什么都没想,只在心中默唱喜欢的民谣,漫步而行。过了这三天,录影带的细节已完全从我的记忆里消失,现在思考那件事太没效率了。 我从商店街的房屋之间瞥见种山高中,走到此处,突然有个声音由后方叫住我。 「喔,奉太郎。」 世界真小。回头一看,那是里志。他穿着种山高中标准夏季制服,跳下脚踏车,提着束口袋对我微笑。我轻轻抬手代替打招呼。 「你今天也要去学校?」 我一点头,里志便挑起眉梢。 「真难得,你竟然会在假日自动来学校,有什么事吗?」 「我没事就不能来学校吗?」 「哎呀?我只觉得这不像你会做的事,一定有什么理由。」 我说不出话了。不用想也知道,一贯尊崇节能主义的我会有什么行动,就跟所有行动皆出自好奇心的千反田一样容易看穿。 没必要隐瞒,不,我根本是打算要跟这群人一起讨论,才特地选了地科教室。我说: 「我奉入须学姐之命,要找出杀死海藤的凶手。」 里志听了整整僵住三秒,大概是故意装的。他了解情况后露出满脸喜色,高声说道: 「哇!真没想到!我还以为最不可能接受这种要求的就是你咧。」 「我折木奉太郎天生讲义气嘛。」 「这句话够好笑。」 「我赶时间。」 我丢着里志自己先走,他也牵着脚踏车小跑步追上来。人行道不宽,我稍微靠向路旁。 「好惊人的心境变化啊。其实我也想过有这个可能,让我来猜猜看原因吧。」 里志打趣地,我依然保持沉默。 「因为千反田同学?」 他讲得一刚理所常然的样子。其实从过去几个月的案例来看,这足很自然的结论。古籍研究社遭过的麻烦全都是千反田找来的,而我一向在千反田的胁迫之下深受牵连,这已经是向来的惯例了,只有过一次例外。 这件事是第二次例外。我摇头说: 「不是。」 这次也是千反田把我扯进来的,但我今天来学校并不是出自她的要求。 里志听到这意外的答案,稍微皱起眉头。 「不是因为千反田同学?难道是心血来潮的慈善精神……不,不可能吧?用不着我说,这对你而言是没必要的事,而你从来不做没必要的事。」 当然,我向来如此,所以听到里志讲得这么直接,还真有些不爽。我口气很冲地答道: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里志耸耸肩。 「没有啊,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无礼地追问。那我是不是该道歉?」 我笑着否定了。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里志可能觉得没话讲了,跨上脚踏车打算先走,我没理由阻止他,但还是说: 「里志。」 「嗯?」 我虽然叫住他,却无话可说。我想了想,决定说出困扰着自己的事。 「……你觉得什么事是只有你能做的?」 这问题太笼统,里志歪着头思索,慎重地回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想,纵贯古今未来,涵盖全世界所有地区,唯有我能做的事就一件。」 即使范围这么大? 「是什么?」 「当然是『留下福部里志的基因』。」 里志说完就笑了。他不是想借玩笑转移话题,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我界定清楚范围。 「是我不对,我换个说法吧。」 我想了一下。 「在神山高中里,你觉得自己有哪一点称得上第一?」 他立刻回答。 「没有。」 回得太快了吧?这回复太明确,害我无法答腔。里志轻松地接着说: 「我不是说过吗?我知道自己没有才能。譬如我向往holmesist,却当不成holmesist,因为我缺少了探索深奥知识迷宫的决心。如果摩耶花对holmesist有兴趣,我保证只要三个月她就能超越我,我不过是在各个领域的门口观望,拿着导览手册盖过纪念章就算了。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绝对当不上第一。」 我没想到里志会说出这种话,但他仿佛在谈论天气,讲得满不在乎。我愕然无语,里志却露出邪恶的笑容。 「我知道你挑战电影之谜的理由了。」 「……」 「因为入须学姐认定你有侦探的才能。她一定是说『能解决这件事的除了奉太郎以外别无他人』,你就上钩了,对吧?」 真受不了这个心电感应者。我点头。 「可是你还在怀疑吧?对自己的素养,还有』女帝』说的才能。」 「你倒是从不怀疑自己。」 「随便啦……我先去准备好录影带。」 里志骑上脚踏车,正待踩下踏板,我突然很想说一句话。总觉得光听他一个人在说很不舒服。 「里志。」 「啊?」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对你的评价更高。只要你有心,你一定会成为日本屈指可数的holmesist。」 里志吃惊地眨眨眼,不过很快又恢复基本的微笑表情。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还有很多东西比holmesist更吸引我。此外……」 「嗯?」 「……此外,刚才那句话就能回答你自己的问题了。」 电影播放到高潮处。 六人各自拿走钥匙,分散到剧场各处。等在后面的是悲惨结局,大家发现了海藤凄惨的尸体。 我用地科教室角落布满灰尘的电视播放还没取名的mystery,画面上出现海藤的尸体。 坐在稍远处的伊原佩服地说: 「海藤学长的断手做得好逼真,就算在昏暗灯光下也能清楚看出是人的手。」 伊原见我在暑假中竟没事跑来学校,当场吓了一跳,听到我是为挑战本乡的谜题而来,更是讶异地睁大眼睛。不过她了解情况后,立刻直指真相地问我是不是入须学姐说了什么来引诱我,真是个不容小觑的家伙。 里志含笑附加一句: 「如果摄影技术和演技都有这种水准就好了,可惜最有能力的竟是道具小组。」 我看着录影带,这是第二次了。虽说勘查现场一百次还算基本,但我也看不了一百次。里志和伊原都很自然地陪我一起看,让我觉得很感激。 胜田冲到下手翼,发现门口完全被堵死就愣住了。 「怎么可能……」 画面转暗。 录影带播完了。 个性勤劳的伊原走过去倒带,关掉电视的电源。 我本来以为千反田会在电影播完之前到场,她看似粗心,其实拥有过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虽然不懂得怎么分析这些观察、记忆得来的资料,但我还是想借用她的力量,结果她一直没 来。我问伊原: 「你知不知道千反田怎么了?」 伊原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好像忍着笑,又有点像担心。 「小千一直躺在床上。」 「怎么了?又得了夏季感冒?」 「不是……」 她顿了一下。 「……是宿醉。」 …… 「这真是……罕见的案例。」 里志十分惊愕,我也点头同意。 「算了,总而言之……」 里志靠着椅背说,仿佛要转换心情。 「再看一次,我还是不觉得剧情有多复杂,但三个人的提案都触礁了,真不能小看这部电影。」 我也很有同感。经过三天的讨论,我深深体会到本乡设下的谜题实在难以破解,可是实际看电影画面只会有一种轻率的印象。 「把困难的东西表现得简单也很不容易呢。」 我自言自语地说。伊原一听便轻视地看着我,挺起扁平的胸部说: 「才怪,这出mystery看起来之所以简单,并不是编剧刻意造成的。」 「喔?那是怎样?」 「正因画面无趣,吸引不了观众的注意,才会突显不出谜题。如果演技和摄影像样一点,一定拍得出更精采的密室mystery。」 是这样吗?我不认为技术上的差异会彻底改变作品给人的印象。我很想反驳,里志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 「有见识。我第一次看也没立刻发现这是密室杀人,如果这方面再表现得清楚一点就好了……你觉得拍摄手法真的那么差吗?」 伊原点头。 「很差。」 「如果是你会怎么拍?」 「我?这个嘛……比如说楢洼地区刚出现的镜头。那是会吸引观众注意的地方,我觉得把人和废墟一起拍进去更有效果。而且,唔……我一时之间想不太起来,这些人结束分头行动集合时,杉村学长是不是从工具室探出头来?那个镜头如果从杉村学长的视角来拍,更能表现出大厅在他的监视之下。对了,拍摄这里的时候,也得让人理解杉村学长的行动受到濑之上学姐等人监视,只要用濑之上学姐的视角拍一个镜头就会有很大的差别了。还有……」 听伊原讲得滔滔不绝,她果然很喜欢推理小说和电影。还好里志的笑打断了她的话,否则她不知还要抱怨多久。 我叹着气说: 「光是批评运镜不好又没有意义。」 「一点都没错,手段,手段,问题全在手段。可以更深入探讨看看,又不是所有可能性都推翻了。虽然时间所剩不多,总之我会好好期待的。」 里志的话刚说完,突然来了一名不远之客。 有个我不认识的男生粗鲁地打开地科教室的门,把门震得乒乓响,从胸前徽章看来是个高一生。他看也不看我,一发现要找的人即大声嚷嚷。 「福部,找到你了!」 我看看里志,发现他明显露出一张苦瓜脸,嘴里还啧啧有声,但立刻恢复笑容。 「嗨,山内,远道而来辛苦了。想参加古籍研究社的话我非常欢迎。」 叫做山内的人很明智地不理会里志的调侃,他走过来一把拎住里志的脖子。 「慢、慢着!不得无礼!」 「无礼个头啦,浑蛋,我都是为了你好。尾道会发飘喔,难道你想留级?」 我听过尾道这个名字,他是严格出了名的老师。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环抱双臂,对里志笑着说: 「里志啊,既然要暑修就乖乖地去吧。我早跟你说过了,再怎么不用功还是得准备考试嘛。」 里志被关心朋友的山内拖出座位,却没因此乱了方寸。 「很好,奉太郎,你以这步调尽快解开本乡学姐的谜题吧。」 不明就里的山内大声一喝: 「笨蛋,要开始上课了,快一点!」 「不要啦!我还有密室、密室……」 里志留下哀号声而离去。 唉,我该说什么才好?简单一句话,那家伙真是笨蛋。我如此想着,里志却又跑回来,从束口袋掏出手册丢给我。 「真遗憾啊,奉太郎,人生不如意事果真十常八九。事已至此,汝当拜此手册如拜吾前(※典出《古事记》,天照大御神赐下八咫镜给迩迩艺命时说的话。)……别了!」 他说完又跑走了。祝福里志,希望他升得上高二。 大风大浪的时刻过去,伊原站了起来。 「我也得走了。」 「是喔?」 「你那是什么眼神?叫我帮入须学姐是无所谓,帮你的话就免了。我要去图书馆值班,从十一点开始。如果早点知道这件事,我还能提前调班,都是你不好,事到临头才说。」 伊原唠叨抱怨完,提起书包走出地科教室。她在门口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说: 「不过……抱歉罗,折木。」 我瘘瘘手表示不在意。 现在教室只剩我一人。我叹了口气,挺直腰杆,搔搔脑袋,环抱手臂,闭起眼睛沉思。 我慢慢回想刚才看的电影画面,还有这三天的对话,试着将一切连结起来。我一定可以的…… ……我有结论了。 这个结论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还反复检验几次,看自己的推论是否正确,但我怎么找都找不出破绽。没错,绝对错不了。 我喃喃自语: 「这就是本乡真正的打算。」 看看手表,十二点已过良久,约好的一点快到了。我从斜背包拿出预先准备的饭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姜味海瓜子饭团,我又喝了比昨天的玉露冷泡茶逊色很多的罐装绿茶,这时有人轻轻地敲门。 「请进。」 来人当然是「女帝」入须冬实,她今天也穿着制服,不管穿便服或制服,此人都是无懈可击。我礼貌地起立,请她坐在我前面的位置,等到她就座,我也跟着坐下。 入须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我想先问你,有结论了吗?还是没有?」 我紧张地吞着口水,没开口回答,只以点头代替。 入须的眉毛微微一动。 「嗯……」 没显露任何情感,她的作风一向如此。 「那请说吧。」 「好。」 我含了一口绿茶湿润嘴唇。 该从何说起我已经想好了,就单刀直入吧。 「用不着说,这个谜题的关链所在即是密室,没人进得了海藤死掉……不,海藤学长死掉的房间,也无法从里面离开。」 是我想太多吗?入须的嘴角好像提高了一点。她自己可能也发现了,所以掩饰般地说: 「好了,你就照自己的习惯说话吧,不需要勉强加上『学长』。」 感谢她的开恩,我在思考时完全不用敬语,如果讲话还得替换词汇就太麻烦了。 我点点头,毫无顾忌地切入核心。 「……我昨天也提过密室的构造,请容我再重复一次。 上手翼是密室,唯一能从外面打开的窗户老旧得几乎不能用,只能当凶手从门口进出。那要怎么做呢?从画面判断不出那扇门是否有条件设下物理诡计,因此我姑且认定凶手用了管理室的万能钥匙。里志一定会说这是奥卡姆的剃刀。(※逻辑学家奥卡姆威廉的理论,大意是取舍多种方案时应选比较简单的一种。) 但凶手进不了通往上手翼的唯一路线,也就是右侧走廊,因为衫村监视着大厅,这六人之中没有任 何人能从管理室拿走万能钥匙进入右侧走廊。 这么一来该怎么办呢?」 讲到这里我就停了下来,我不否认是因为立刻公布太无聊,说穿了则是强调。 「既然这六人之中不可能有凶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有第七人在场。」 这就是我的结论。 入须的眼神变得严峻,她八成觉得我在说蠢话。 「第七人?就像泽木口说的那样?」 「从某个角度而言,的确如此。我也觉得推论出这种结果很荒唐,但泽木口说过本乡到处寻找第七个愿意演出的人,考虑到这点,我可以确定一定有第七个角色。」 入须默默地催促我快点讲下去,大概认为要反驳也得先等我说完,这样我比较好说话。 「本乡的剧本秉持了公平原则,绝不会安排突然出现的怪物来当凶手。我刚刚重看一次录影带才发现有几个画面很怪,幸好里志都写在手册里了,我读给你听。 『鸿巢看着平面图。有光线,大概是手电筒。』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大家去找海藤的时候。 『走廊很暗,光线不足,使用手电筒。』 如何?」 入须立刻问: 「你是指手电筒?」 「对。」 我舔一下嘴唇,接下来才是重点。 「但是所有角色都没带手电筒。出现手电筒的那一幕之后,演员进入案发现场的画面可以证明这一点。时间上虽然来得及收起手电筒,可是没理由这样做吧?」 入须的脸上浮现疑惑,我能体会她的不满,所以暂时搁着这件事,先说下去。 「我明白,你想说那是摄影灯光吧?总之请先记着手电筒的事。」 不知她是否能接受,从表情也判断不出来。算了,我继续说吧。 「再来,有个爱看电影的人说了一句话,请别介意,那人说这出电影很无聊,导演和运镜都很差,我觉得这点正是提示。我不常看电影,但也觉得画面很无趣,尤其是运镜完全不讲究,其实我还是听人说了才发现的。可是这会不会有什么理由呢? 运镜不讲究是什么原因?可能有很多理由,简单说即是摄影师的位置不好,总是跟那六人站在同一个地方拍摄……你应该懂了吧?」 入须的表情依旧,但我注意到她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不愧是「女帝」,一下子就理解了。不过,纵使她再聪明,也一定想不到我推测的第七人是…… 「……你想说第七人就是摄影师?」 我点头,觉得兴致都来了。 「他们总共有七个人,这七人决定去楢洼,而且七人一同前往。包括画面上的六人,以及提着摄影机拍摄的一人。你再看一次影片,随时可以发现演员的视线看着镜头,他们常常注意到摄影师。讲摄影师有语病,还是叫『第七人』吧。 开手电筒的是第七人,那个灯光实在太刻意了,所以认为画面在暗示有个拿手电筒的人物也很自然。运镜会那么粗劣,正是因为此人的立场没办法把所有人拍进一个画面,这立场就是演员。这么一来全都说得通了。」 我发现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吸引了入须的兴趣。 「最重要的一点是,众人前往剧场各处时,摄影机仍留在无人的大厅,然后画面消失,也就是摄影机暂时停止拍摄,后来又率先回到大厅等其他人。 所以犯罪过程很简单:等大家分散到剧场各处之后,第七人关掉摄影机,迅速到管理室拿万能钥匙,杀死了海藤,再用钥匙锁上房间,然后在大厅等大家回来。 以上是我的结论。如果本乡还没找到第七个演员,我劝你们尽早准备。」 一口气说完后,我拿起罐装绿茶。 这就是我的推理。 入须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我的提案,过了一下才问: 「我有两个问题。 第一,如果真是这样,剧中没人对第七人说过话,第七人也不曾开口,这样不是很不自然吗?」 我早已想好答案。 「这点可能就是本乡设定的动机,因为第七人被其他六人漠视,所以从不主动开口。」 「另一个问题。如果真是如此,剧中角色应该可以立刻得出结论,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怀疑在大厅留得最久而且最早回来的第七人。你说过的『第二密室』也还没破解,第七人的行动一定会暴露在其他人眼中,这么一来哪里还有谜题?」 我别有深意地笑了。 「借用泽木口说过的话,没有谜题又怎样?」 「……」 「拍录影带电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成员得到自我满足,再来是娱乐观众,剧中角色没必要伤脑筋。中城不也说了吗?只要观众觉得有谜题就好了,剧中人物全都知情也无所谓,难道不是吗?你仔细想想,剧本没有指定侦探角色,或许正是因为剧中这些人不需要侦探也能看出凶手是谁。」 沉默延续了整整一分钟。入须默默无语,也没看着眼前的我,只顾盯着地板,想必是对这大胆的意见感到迷惘。 但我一点都不急,这个提案绝对没问题,不管入须想再久,我也猜得出结果。 入须总算开口了。 「恭喜。」 「啊?」 她抬起头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原先面无表情的形象已荡然无存。 「恭喜你,折木奉太郎,你解开本乡的谜题了。这假设大胆得惊人,但完全符合事实,我想一定不会错的。谢谢你,这样一来电影就拍得完了。」 她伸出右手。 我有点害羞。 握手。 入须的右手和我紧紧相握,左手拍拍我的肩膀。 「我果然没看错,你的确很有才能,那是别人身上找不到、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能力。」 是吗……? 入须开心地说: 「你帮这出电影想个标题吧,就当作是纪念你的贡献。」 标题……我没想过这件事。 不过,取个名字来纪念我相信自己有才能的罕见行为也不错。我想了一下,随口说道: 「好啊。从内容来看嘛……叫『万人的死角』怎么样?」 「唔……」 入须点头几下。 「很好的片名,就这么决定了。」 原本连标题都没有的电影有了结局,耗掉我四天暑假的麻烦也解决了。我虽没得到任何实质上的好处,却一点都不在意。 我胜任了「侦探角色」,这就令我很满足了。 七 不去庆功宴 想到要叙连我接下来三天的心境就觉得好懒。 先不论那三人适不适合做这种事,总之都不笨,他们达不到的目的却让我这个外人解决了。我站在顾问的优势立场从这三人手中获得情报是不争的事实,但解决了这件事后,我真的更相信入须说的话,对自己的能力更有自觉了。说得感性点,我深深沉浸于满足感,正如威士忌酒糖巧克力带来的醉意。 形容得含蓄一点则是心境焕然一新。 本乡的谜题在周五中午得到解答,到了周六晚上已写成剧本(我当时还不知道,这项紧急任务把一个接替剧作家之职的高一生搞得半死不活),周日傍晚,二年f班的电影杀青,真可说是峰回路转,绝处逢生。周日晚上入须礼数周到地打电话来报告,我也诚心地献上祝贺。 事件解决三天后,也就是周一,神山高中的暑假结束了。 古籍研究社上周末没有集会,所以我直到今天还没机会向千反田他们报告事情经过。放学后我因某事延迟,但仍走向社办。我不打算宣扬自己的功绩,只是觉得该向他们说明事态发展,我一边想,一边爬上专科大楼的楼梯,也不否认自己的脚步显得雀跃。 来到地科教室时,我发觉气氛异常。教室里一片昏暗,窗帘都拉上了。我暗自揣测,轻轻开了门,看见教室里的电视果然被搬了出来,正在放映录影带电影《万人的死角》。千反田、伊原、里志三人背对着我专心看电视。 我进来时已经在播片尾字幕了,黑色背景流过歌德字体写的工作人员名单,看起来很单调。电影昨天才刚拍完,一定没多少时间剪接编辑,片尾字幕八成也是提早做好的。 此时伊原站起来停止放映,看见了我。 「啊,折木。」 千反田和里志也回头看我。里志指着电视说: 「嗨,奉太郎,我们看完喽。」 「二年f班的?」 「是啊。阳才江波学姐来过,放下录影带就走了。喔喔,结果这次又是你解决的。」 里志满脸笑容,但他平时即是如此,我看不出他对电影的评价怎样。既然如此,干脆直接问吧。 「如何?」 「嗯,不错啊。不,应该说是很有趣。没想到凶手是摄影师。」 伊原按下倒带键,语带责备地说: 「那时你已经想到了吗?竟然一点都不先透露。」 「你们在场的时候我还没想出结果啦。我又不喜欢卖关子。」 我说着便把斜背包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上去。 其实我有点错愕,这些人的反应没我想像得大。我很满意自己想出这么离奇的结论,所以很期待他们大吃一惊。我真是愚蠢,里志和伊原这两人啊,说他们是老油条已经很客气了。 那毫不油条的千反田呢? 四目交会。千反田歪着头。 「折木同学。」 「喔喔。」 「真令人惊讶呢。」 很直接的意见。 千反田把头摆正,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到半空,语气非常慎重。 「还有啊,我……」 她似乎突然惊觉到什么,含糊地笑着说: 「这个……晚点再说吧。」 奇怪的态度。该怎么解释呢?真不知该视为善意或批判。 里志「啪」地拍手。 「奉太郎,干得好啊。『女帝』满意了,电影也拍完了,这么离奇的剧情一定能吸引观众,名侦探折木奉太郎的名号在神高蔚为流传也是指日可待了。我们来举杯庆祝吧。」 里志从束口袋拿出四瓶养乐多,没想到他连这么搞笑的东西都带了。伊原看见里志一派热烈庆祝的态度,语气凝重地制止说: 「小福,没时间再搞别班的事了。从试映会以来,我们的《冰菓》完全没动过,今天一定要确定页数。你的稿子一定有进展吧?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唷。」 里志的微笑僵住了,接着在伊原面前放了两瓶养乐多。他以为伊原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吗?伊原果然没理他,自顾自地起身拉开窗帘。二年f班录影带电影的事就此打住,我们又回头制作古籍研究社的社刊。 夕阳西下,制作社刊《冰菓》的第n次会议也开完了。我收拾着散乱的备忘纸条时,里志和千反田相继走出地科教室,难得只剩我和伊原还在整理。 伊原把擅自使用的电视小心放回原位时,好像突然想起某事,她说: 「啊,对了,我有事问你。」 「你要问社刊原稿吗?下周的开头就可以交了。」 伊原摇头。 「我要说的是录影带电影的事,叫做……呃,万人什么的。」 我不太好意思说出自己想的片名,所以没告诉她答案,只催着说: 「电影怎么了?」 「那是你想出来的结局吗?」 我点头。 伊原不知住想什么,又郑重地问一次。 「全都是?」 说是这样说,但我还没看过电影完整版,只能含糊地回答。 「大概吧。」 伊原听我一说,眼神闪现了锐利的光芒,然后以更强调的语气说: 「那么,羽场学长的意见该怎么说呢?你想到的诡计很精采,但是跟他的叙遖有些出入。」 有哪里让人不能接受吗?我反问道: 「羽场的叙述?」 「你该不会是故意忽略吧?」 伊原双手叉腰,喃喃说着。 「那部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用到登山绳。」 登山绳……这是本乡吩咐羽场准备的道具,她还下达了非常详细的指示。对耶,我都忘记这件事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伊原又说: 「摄影师是第七人的构想很有趣,所有角色同时望向镜头的那一幕也很有魄力,不过为什么一直没出现登山绳?」 的确…… 不,不是这样。我提出反驳,还发现自己的语调提高了。 「准备登山绳也不见得要用在诡计,说不定她想在结尾吊死摄影师。」 话刚说完,伊原就给我一个白眼。 「你胡扯什么啊,折木?如果是这样,干嘛确认绳子的强度?用那么坚固的登山绳来拍这种画面,如果有个万一不是很危险吗?本乡学姐显然想用牢靠的绳索吊起某种跟人一样重的东西……会不会是我搞错了?」 其实最后那句话包含了伊原特有的体贴,但我连这一点都没发现。她说自己可能搞错,我可不这么认为,虽然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怎么会忘了这一点? 「算了,我还是觉得那出电影很有趣。不过你的思虑周详得足以驳回二年f班三个人的意见,应该能完美统合所有线索才对,我是这样想的啦。」 伊原说完,将防尘罩套回电视上,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没再看我一眼。她说要负责还钥匙,所以我先走出教室。 我一边思考伊原说的话,一边走下专科大楼的楼梯。我起先以为自己的提案符合了所有事实,或许会跟拍摄细节或台词有些差异,但大纲一定符合本乡的构想。结果我竟然忘了那件事,或许并非忘记,而是因为不合自己的提案,所以下意识地忽视?怎么可能嘛,我才小会为了得到正确解答而擅改题目……我很想这么说。 我肴将自己的脚尖走到三楼,很自然地要继续走下二楼时,有人叫了我。 「奉太郎,等一下。」 我转过头去,看不到人。刚才明明有里志的声音……不,不可能是错觉,我听得很清楚。稍待片刻,我又听见 了那个声音。 「这边啦,奉太郎。」 男厕里伸出一只手朝我挥舞。搞什么鬼啊?如果现在是晚上铁定吓死人。我苦笑着走去,厕所里的果然是里志。 「干嘛啊,里志?我没兴致陪你小便。」 里志的笑容仍未消失,眼神却变得非常认真,他正经八百地说: 「我也没有这种兴致,是因为这里比较方便啦。」 「方便什么?有够臭的。」 「我倒觉得扫得很干净……总之不会有女生就是了。」 哈哈,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是当然。 「你故意避开女生究竟想说什么?难道要给我看小本的?」 我开玩笑地说,里志却没跟着笑。 「『小本的』这用词太古老了吧?你有兴趣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找到会惹来警察关切的东西,不过现在先听我说。」 唔…… 「不能让伊原和千反田听吗?」 「算是吧,在大家面前会有点尴尬。」 里志的声调降低了一点。 「奉太郎,关于刚才的电影,你真的认为那是本乡学姐的构想?」 这家伙也要讲这件事?而且不像是出自好意。我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是啊,怎样?」 里志一听即移开目光。 「这样啊……原来你真的这么想……」 别故意摆出这种让人不安的态度。里志好像难以启齿,只顾着看旁边,迟迟不说下去,我只好催他: 「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 「嗯,这个啊……」 里志不置可否地点头,接着像是豁出去了,他说: 「不对啦,奉太郎,那不是本乡学姐的构想。我虽不知道她的构想是怎样,但我可以确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真肯定。我没受到打击或心生不悦,反而呆住了。里志没在开玩笑时都是很认真的,而他现在显然很认真。我勉强打起精神问道: 「你这话有什么根据?」 「当然有,我怎么可能信口胡诌。」 「如果有那么严重的矛盾,难道我会没发现吗?」 里志干脆地摇头。 「不是矛盾,至少我没发现矛盾,这不是客套,我还觉得很精采呢。可是,这真的不是本乡学姐的本意。」 「理由呢?」 里志咳了一声。 「奉太郎,你想想,本乡学姐对侦探小说的认识有多深?她这个完全的门外汉用什么书来『研究』?」 这有什么关系?我诧异地答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 「对,你听好了,本乡学姐看过的侦探小说只有夏洛克·福尔摩斯,就算她知道十戒,也仅是看过重点条列,而非实际读过诺克斯的小说。再者,你向入须学姐提出的是叙述性诡计,你知道吗?叙述性诡计。」 我也不是不懂啦。 「就是用叙述笔法骗过读者的意思吗?那出电影借由运镜藏起第七人,的确算得上叙述性诡计。」 「是啊。奉太郎,接下来你得更仔细听好。」 里志停顿一下,如同酝酿着这句话的强度,接着简短地说: 「叙述性诡计不存在于柯南·道尔的时代。」 「……」 「明白吗?叙述性诡计是在阿嘉莎·克莉丝蒂之后才兴起的,只有极少数的例子除外。我不认识本乡学姐,但我绝不相信她能跟阿嘉莎·克莉丝蒂相提并论!」 我短时间内还无法理解里志想说什么,但是他说的话慢慢浸透我的内心,我也渐渐开始动摇。 本乡对推理小说的理解还停留在十九世纪末的雾都伦敦,也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时代,这应该错不了,但里志指出叙述性诡计在这个时代还没诞生。 我傻傻站着不动好一会儿,反刍着阳才听到的话。我不能不接受里志的见解,这一击从想像不到的角度挥来,让我几乎停止思考。 里志同情地看着我说: 「从个人的眼光来看,我会给这部电影一百分,我也很喜欢摄影师被拉到灯光下的那一幕。不过,如果你说那是本乡学姐的本意,我就不得不提出异议了。」 「等一下。」 我该说什么? 「我们又不清楚本乡学姐看过多少书,除了福尔摩斯之类的推理小说以外,她也不是毫无机会接触叙述性诡计吧?」 真是无谓的挣扎。里志对我耸耸肩,简短地回了一句: 「……如果你打从心底这么认为,我也不再多说了。」 伊原和里志的联手攻击令我受到极大的创伤。我不认为自己承受不了打击,然而才刚萌芽的自信是很容易受创的。我对他们两人的意见提不出有力的反驳,会开始怀疑自己的提案也很合理,但我当然希望自己没有出错。 因此,我下楼走到鞋柜前看见千反田伫立的身影时,不由得暗自一惊。她摆明是在等我,但一看见我就垂下目光。 「折木同学,请问……能打扰你一下吗?」 千反田,你也有话想说? 瞧她那副抱歉的神情,再加上已有前例,我猜她的意图大概八九不离十。我放弃地叹息。 「是不方便在里志和伊原面前说的事?」 千反田很惊讶我会猜到,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了,接着她轻轻点头。 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原本打算找间能安静谈话的咖啡店,但我常去的店离神山高中太远,附近的店里又塞满了高中生,既然如此,干脆边走边说吧,反正太阳还没下山。我主动揭开话题。 「你想说的是录影带电影的事?」 「是。」 「你不喜欢?」 「不是这样的……」 回答的声音很细微。 听候判决的心情或许就像这样。我心急地说: 「不用顾虑了,里志和伊原也都说那不是本乡的构想,我也……也开始怀疑自己搞错了。」 垂着眼帘的千反田抬起头来。我没望向她,继续说道: 「你怎么想?」 「……我也觉得不是。」 「你说得出理由吗?」 千反田默默地点头。 我不知道就算听她说了又能怎样。摄影已经结束,现在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这是毫无意义、违反节能主义的行为……不过我依然保有最后的坚持。 「可以告诉我吗?」 前方号志变成红色,截断了川流的人潮,斑马线前很快聚满了神高学生。千反田沉默不语,大概不想在人群中说出来。我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她一向柔情似水的眼神变得有些忧郁。千反田别把眼睛睁大的话,看起来真的很清纯。 号志变换,人潮走动,这时她才慢慢地开口。 「折木同学,你知道我对这件事最好奇的的是什么地方吗?」 干嘛提这个?我在疑问之下回答: 「是二年f班录影带电影的结局吧?所以你才会揽下这件事。」 千反田出乎我意料地摇头。 披在她肩上的长发飘逸地摆荡。 「不是的,我并不在意电影的结局,我也觉得你的提案非常好。」 「那……」 「我好奇的是本乡学姐。」 千反田说完朝我瞄了一眼,我想自己一定满脸错愕。在意本乡跟在意电影结局不一样吗? 千反田或许察觉到我的想法,她强调地说: 「有一件事我怎么想都想不透,本乡学姐真的因为精 神压力太大而病倒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不问别人呢?譬如江波学姐。」 我歪着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漏了主词和副词子句喔。」 「啊……对不起。我是指,江波学姐跟本乡学姐那么要好,为什么入须学姐不去问她本乡学姐准备了什么诡计呢?」 …… 这是整件事的大前提嘛。本乡必须静养,得让她远离耗费脑力的编剧工作。 但我还没回答,千反田又继续说: 「本乡学姐一定有完整的构想,就算她半途病倒,应该不至于不能问她结局的关键……也就是诡计,但本乡学姐从没提过诡计。 我最初以为本乡学姐强撑着病体,一个人拼命写剧本,可是从大家的话中听来,我感觉不出她有宁可叫同学等着也要写完的执著,反而觉得她太软弱,因此拒绝不了剧作家的任务。 照这样看,她会不会是失去自信?她写的剧本不好,所以心虚到不敢面对大家?因此不管谁去都问不出真相? ……这种推论也不对。我不太了解mystery,但这企画的成员比我更不了解,而且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无论本乡学姐拿出什么提案,他们一定不会批评。」 要说他们是不是「很好的人」嘛,我和千反田的意见有些分歧。 千反田的话很不流畅,像是在讲给自己听。 「究竟是什么造成本乡学姐的压力?这次的事情绝对不像表面呈现出来的样子,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所以很好奇。」 她放慢脚步,视线果断地朝我投来。 「折木同学的提案如果符合真相,本乡学姐应该可以告诉入须姐或她派来的人,如果其他人的提案正确也一样。 我很想知道,本乡学姐不得不放下还没写完的剧本,究竟出自怎样的心境?不管是遗慽或愤怒,我都想知道,但刚刚的电影回答不了我的疑问。如果我的态度看似不喜欢,一定是因为这样。」 我沉吟着。我和中城、羽场、泽木口竭力从画面找出真相的时候,千反田一直在思考本乡的事吗? 确实如此。江波说本乡是她的好友,她若想知道本乡构想的诡计一定问得出来。本乡的精神创伤如果严重到连这种事都不能问,跟本乡是好朋友的江波表现的态度未免太悠哉了,千反田问江波「本乡是怎样的人」,江波还很不高兴地回答「问这个又有什么用」。如果朋友罹患重病,她有可能这么从容吗? 我根本是把电影剧本当推理小说来看,只想到舞台背景、登场人物、凶杀案、诡计、侦探、「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 根本没发现剧本能反映出和我素未谋面的本乡之心境。 ……好个高明的「侦探角色」! 我如此想着,同时深深叹气。千反田似乎误会了,她慌张地开口: 「啊,我不是在责备你啦,解决案件的那一幕真的让我很惊讶,虽然本乡学姐的构想不是这样,但我真的觉得电影拍得很好。」 我只能苦笑。 因为我接下的任务并不是编剧。 这天晚上,我在房里沉思。躺在床上,盯着白色天花板。 我多半搞错了,这个打击渐渐淡化。 如同中城、羽场、泽木口,我也陷入了惨败。我不禁感到好笑,什么特别嘛,听入须随便说个几句就开始骄傲,真愚蠢,结果我跟那三人还不是一样? 我意识到自己有了这种想法……我真的失败了? 事情非常明显,我的提案不符合本乡的构想,但入须和二年f班的人会怎么想?他们的企画、电影拍摄度过危机,顺利完成,从这点来看我算是成功了。录影带电影「万人的死角」是一部好作品,连挑剔的伊原都这么认为。 更甚者,若对自己的提案下评论,我也觉得这是无庸置疑的成功。也就是说,我确实拥有才能,达成了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既然如此,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入须在一二三店对我说「任何人都该有所自觉」,像是在说什么真理一样,她用来劝服我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此时,我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以外的一切,这种感觉顿时迥异,我突然感觉此处唯独少了自己,我看见采用中城提案的结果、采用羽场提案的结果、采用泽木口提案的结果,既虚幻又彼此相对,感觉很愉快。 这个幻象远然消失。 我意识到某件事,但又瞬间忘光,脑海里接着浮现了千反田不满意的反应。我自然想到……那就再详细思考一番吧,这不是无意义的行为。 不过,我究竟是哪里搞错了?入须知道我搞错了吗? 还有千反田很好奇的那件事。本乡不肯说实话或不能说实话,是为了什么?话说回来,入须为什么不问江波? 我的面前放着资料,那是塞进书包忘记拿出来的。 但我想不出来,无论我的灵光乍现来自运气或才能,它就是迟迟不来。我在紊乱的床单上辗转反侧,拱起身体,房间看起来有如整个颠倒过来。 书柜上有个奇妙的东西。 我爬下床,蹲在书柜前。这是我的房间,但以前是姐姐用的,现在还留有一些她的东西。书柜一角摆着姐姐的书,那都是些怪书,所以我从不注意。 我拿起的书叫做《神秘的塔罗牌》。我从来不知道姐姐是卡巴拉学者。(※卡巴拉为犹太教的一派学说,据传是塔罗牌的由来。) 外面是月夜,我在灯光下随兴翻开书本,看的当然是「女帝」这一项。光是「女帝」就多达十页,开头第一行这样写着: 3 女帝(the empress) 代表母爱、丰富的心灵、感性。 搞什么,跟入须完全扯不上边嘛。再多看一些,我觉得如果要用塔罗牌的牌意形容入须,最贴切的是「隐者」。回想起来,入须这个「女帝」外号也不见得跟塔罗牌有关,把这两件事扯在一起的是里志。 对了,他还帮古籍研究社每个社员取了代号。我记得伊原是…… 7 正义(justice) 代表平等、正义、公平。 唔……满相称的,虽说里志是基于「常言道正义是严苛的」这种开玩笑的理由才帮伊原选了「正义」。 用这种方式来转换心情也不错。里志是「魔术师」,千反田是「愚者」: 1 魔术师(the magi) 代表事情的开端、独创性、兴趣。 无号码 愚者(the fool) 代表冒险、好奇心、冲动的行为。 哈哈,原来用的是牌意。我忍不住笑了。若更深入探讨塔罗牌的涵义,「愚者」又代表「放荡的爱」,「魔术师」又代表「社交」,也并非完全符合。 那我自己是什么?呃……好像是「力量」。 Ⅺ 力量(strength) 代表坚强的精神、斗志、情谊。 这是什么玩意儿? 完全不准嘛。或许我真的不了解自己,但这些叙述显然不适用于我。里志也很清楚我的格言是「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干嘛还选这张牌? 对了,他那时的态度很像说笑。如果这是里志的玩笑,牌义完全讲不通也不奇怪。 ……我还真闲,或许这只是在转移注意,借此不去想自己愚蠢的失败。我继续看着《神秘的塔罗牌》,突然领悟了里志的玩笑。有一段说明文字是这样写的: 「力量」的图像为温柔女性驯服(控制)了凶猛的狮子。 所以里志是指我被女生掌控罗?以前是姐姐,最近是千反田,这次则 是入须……他是这个意思吧? 里、里志这混帐!竟敢这样说我!我才没被她们控制,绝不可能! 我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 好像真的是「力量」。 算了,总之我对塔罗牌愈来愈有兴趣了。里志选择「力量」的用意和「正义」、「魔术师」、「愚者」截然不同。他无视塔罗牌的牌意,只因图像而选了「力量」当作我的象征,真是符合他作风的玩笑,完全偏离了基准点。 心情好转不少了。既然得到该有的满足,还是忘了本乡的事吧,这样才符合节能主义。我边想边坐回床上。 …… 嗯? 我又站了起来。 纯粹出自巧合。 隔天,我见到了想见的人,而且刚好是在方便谈话的时间,亦即放学后。 用不着说,此人就是入须冬实。她见到我便笑着说: 「折木,上次多亏了你。看过录影带了吗?」 我难掩僵硬的表情,回答: 「不,还没。」 「是吗?我觉得拍得很好,都是靠你的协助才能完成,所以请你务必看看。啊,对了,这周六要开庆功宴,庆祝电影杀青,我想你也有权利参加。」 我摇头,表示不去庆功宴。 入须想必看出了我的态度很不自然,她稍微挑动眉毛,但语调丝毫不变。 「不去吗?算了,这是你的自由。我走了。」 入须正要离去,我开口叫住她。 「入须学姐。」 接着我对转过头来的她说: 「我有话跟你说。」 地点和上次一样在一二三茶店。 今天不是入须请客,所以我慎重地看菜单,点了云南茶。我本来以为这间店只卖日本茶,其实连中国茶、红茶,甚至咖啡都有。入须今天也点了抹茶。 等待茶送来时,入须先开口: 「你要说什么?」 我有点犹豫,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我自然而然地这样开始: 「学姐,你在这间店里说过,我拥有才能,我是特别的。」 「是啊。」 「……我有什么才能?」 入须只有嘴角露出笑意。 「你要我说吗?是推理的才能。」 她还是这样讲。 我既不生气也不愤慨,反而异常冷静地否定了她的话。 「不对吧?」 「……」 「推理小说我看得不多,但我知道有句台词很出名:『你不该当侦探,而是该当推理作家。』这是凶手听到侦探提出异想天开的推理时说的台词。」 入须默默无言地喝着抹茶,仿佛剥去了表面的客套,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我继续说: 「我不是侦探,而是推理作家吧?」 「咚」的一声,我放下茶杯。 入须仿佛觉得这种事微不足道,冷淡地回答: 「你从哪得到了提示?」 果然是这样。我祈祷着事实并非如此,入须冬实却轻易地敲碎了这个愿望。 但我平静得自己都觉得惊讶。 「夏洛克·福尔摩斯。」 「喔?」 「本乡用夏洛克·福尔摩斯来研究推理小说,千反田把这些书借回社办,又因为威士忌酒糖的威力忘记带走。我拿来看过了。」 入须笑了,那是跟先前截然不同的浅笑。 「你是说从里面看到了提示?」 「……我全看过了。」 我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从笔记本撕下的纸,上面列出夏洛克·福尔摩斯六本短篇集的「办案记」和「档案簿」目录上有双圈或打叉记号的故事标题。 —————————— 双圈 歪嘴的人 苍白的士兵探案 三名同姓之人探案 打叉 身分之谜 五枚桥籽 花斑带探案 单身贵族探案 三面人形墙探案 蒙面房客探案 —————————— 我稍停一下,让入须有时间看完。 「我原本以为本乡做记号是要区分哪些点子能用,哪些不能用,可是我搞错了。我告诉里志,他在电话里讶异地说〈红发会〉和〈三名同姓之人探案〉用的是相同的诡计,怎么会把后来写成的〈三名同姓之人探案〉画上双圈,却在〈红发会〉打叉呢?」 入须以眼神示意我快点说下去。 「我问过里志各篇的内容……入须学姐,我会提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小说的情节,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 「这样啊……反正你不想听的话就别听,要捂住耳朵或转开头都可以,随便找个方法吧。」 我为慎重起见先提醒她。 其实我也不打算泄漏最关键的情节。 「先从双圈开始。 〈歪嘴的人〉说的是福尔摩斯调查一个毫无音讯,无望存活的男人,确认他还活着,委托人是男人的妻子。 〈苍白的士兵探案〉是说有个男人发现好友似乎遭到监禁,就请福尔摩斯调查原因,最后发现朋友没必要被关,总算放下心中大石。 〈三名同姓之人探案〉是〈红发会〉的改编版,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向来冷静的福尔摩斯因为华生中枪而难得显出慌张。顺带一提,华生只是受到轻伤。」 我喝起云南茶,但无心品尝。 「接着换打叉的,这类比较多,所以我只挑三个。 〈五枚桥籽〉是说有个青年看到身边的人陆续死于非命,为保护自身安全去找福尔摩斯,但福尔摩斯没能防止他死去。 〈花斑带探案〉也是有个女性因姐姐死状异常而去找福尔摩斯,凶手身分没有隐藏,我就直说了,正是她们的父亲,至于目的……简单说是为了她们的遗产。 〈三面人形墙探案〉讲的是死了儿子的母亲,有人去问她肯不肯卖房子和家产,案件背后藏着一个被女人狠狠甩掉的男人心中的怨念。」 我讲到这里停了一下,等候入须的反应。 入须拨了一下浏海。 「喔?你是从这些看出来的?」 「听过这些情节,我更了解本乡的喜好了。本乡注重的并非推理情节精不精采,里志也说不敢相信她会把〈花斑带探案〉打叉,而在〈苍白的士兵探案〉打上双圈。」 我吞着口水。 「我的解读是这样的:本乡喜欢圆满结局,不喜欢悲剧,而且非常讨厌有死人的故事。」 入须没有回答。 我想这大概是肯定的意思。 「发现这一点,很多地方都说得通了,首先是血浆太少那件事,另一件则是问卷结果。」 「问卷结果?」 我从斜背包拿出跟泽木口借来的笔记,翻到我正在谈的部分,指着内容。 ———————— no32 死者人数? ·一人……6 ·二人……10 ·三人……3 ·更多 四人……1 死光……2 上百人……1 ·无效票……1 建议死两人。(但采取与否由本乡决定) ———————— 入须迅速瞥了笔记一眼,瞬间沉下脸来。 「……你连这种东西都弄到了?」 「泽木口很大方地借给我的。 关于这个问券……只须写数 字的问卷为什么有『无效票』呢?别项投票如果是空白都会写『空白票』,就算写了超过出场角色的数量,也会列出『上百人』这一条。那么无效票又是什么?」 入须把身体往后靠,似乎开始感到有趣了。 「这代表着一点点血浆就能应付的死者人数,而这一票被驳回了。」 我笔直盯着入须,她对我的目光仍处之泰然。 我低声地说。 说出结论。 「本乡的剧本没死半个人。」 我觉得入须好像扬起了一边嘴角。 「真有你的。」 她态度冷静,悠然啜饮着抹茶,不带半点惊慌。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沉着?难道她看穿了我的内心? 入须静静地放下茶杯。 「既然你猜到这么多,我也没话好说了。正如你所说,本乡的剧本没有死人,她还说若非如此就不肯写mystery剧本。她就是这种人。」 我说: 「不过其他同学无法认同,他们一再违背剧本即兴演出。中城也说本乡没有参与实际拍摄,最重要的是,剧本里并没有写到海藤死亡,只提到他受了重伤,叫他也没回应,结果画面却变成那样。 那只切断的假手做得很棒,连伊原都忍不住称赞,的确很逼真。 海藤怎么看都死定了,伤害案件在本乡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变成了凶杀案。」 入须点头。 但我没有就此满意,语气变得更激烈: 「接下来是我的想像,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学姐,我不得不说。 本乡不敢指责同学拍的画面严重偏离了剧本,也不敢要求大家放弃拍好的影像和道具小组使出浑身解数制作的道具,因为她太软弱,个性太认真,我猜她自己也很后悔当初执意不让mystery出现死人。 这时入须学姐上场了。」 入须面无表情……不,她甚至带着一丝笑容。 我稍微大声一些,但还没到激昂的地步。 「再这样下去本乡会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大家一定会强烈批评她抛下剧本不顾,所以你安排让本乡『生病』,剧本也变成『未完成』,这样造成的伤害较小,接着你聚集班上同学,召开推理大会。」 其实…… 「其实是借推理大会之名,行剧本征选之实。如果直接找人写剧本,任何人都会逃避,因此你保护了本乡的立场,再叫其他人来推理,发现班上同学拿不出好成绩,又把我们拖下水。包括我在内,每个人都没发现自己是在创作,因为评量标准是随你决定的。 你用我的创作替换了本乡的创作,令她不至于受到伤害。难道不是吗?」 「我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所以这是真的罗?」 我稍微倾出上身。 「你说我拥有才能,也是为了本乡吗?为了让我想出取代方案?」 「……」 「你在这间店里用运动社团的故事说服了我,还说有能力却无自觉的人会让无能的人觉得无比辛辣。我现在总算能问了,入须学姐,那是在开玩笑吧?有没有自觉根本不重要,让人觉得辛辣又怎样?拥有『女帝』外号的你才不会这么多愁善感。 你要的只有结果。」 里志说自己没有成为holmesist的能力时,我持反对意见。哪一种才对?其实哪一种都没意义,能当就当,不能当就不当,如此而已。 热情、自信、独断、才能,就客观角度来看都没有意义,入须纯粹是为了使唤我才会捧我、说我有才能。这手段确实有效,我真的拿出了入须满意的创作。 「任何人都该有自觉,这句话也是在骗我吧?」 ……我话都说得这么重了,入须依然不为所动,她既不愧疚,也不显得难堪。 在沉默之间,我开始思考无关紧要的事。 「女帝」这外号真的很适合她。我想起里志说过,入须身边的人随时都会变成她手下的棋子。如此待人也绝不后悔才像女帝,她这姿态真美。 入须以缺乏感情及抑扬顿挫的冷峻语气说: 「那不是我由衷的想法,要视为谎言也是你的自由。」 视线交会。 无言。 ……我知道自己笑了。 接着打从心底说出: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八 片尾字幕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档案号码00299 mayuko:真的很感谢 请输入姓名:好了 请输入姓名:你道谢很多次了 请输入姓名:学校也有很多人谢我,我都听腻了 mayuko:可是 mayuko:真的很谢谢你 mayuko:全都是我的错 mayuko:大家那么期待杀人的画面 mayuko:我却写了那种剧本 请输入姓名:接下来可别说「对不起」 mayuko:对不起 mayuko:啊…… 请输入姓名:事情都解决了 请输入姓名:虽然结局不如你的期望 请输入姓名:能拍完就很了不起了 mayuko:不是这样的 请输入姓名:这是在回我哪句话? mayuko:啊,是说不如我的期望那句 mayuko:因为我最期望的 mayuko:就是大家完成作品高喊万岁的景象 请输入姓名:真是的,你这个人喔 mayuko:嗯? 请输入姓名:算了,没什么 档案号码00313 是·我·啦(音符):结果好像不错嘛。 请输入姓名:都是托学姐的福 是·我·啦(音符):哎呀,你太客气了。请安心享受。 请输入姓名:只是…… 请输入姓名: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是·我·啦(音符):你真的这样想? 请输入姓名:想什么? 是·我·啦(音符):对他过意不去。 请输入姓名:对地球另一侧的人 请输入姓名: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是·我·啦(音符):说得也是。 是·我·啦(音符):不过呢…… 请输入姓名:是 是·我·啦(音符):你也对我说谎了吧? 是·我·啦(音符):对此我可不会闷不吭声喔! 请输入姓名:说谎? 是·我·啦(音符):可别连地球另一侧的人都拿来使唤。 是·我·啦(音符):尤其是我。 是·我·啦(音符):开玩笑的啦~ 请输入姓名:我哪有说谎? 是·我·啦(音符):你来拜托我不是为了那个编剧。 是·我·啦(音符):而是因为剧本写得差吧? 是·我·啦(音符):你想换掉不受欢迎的剧本。 是·我·啦(音符):又不想伤害写剧本的人。 是·我·啦(音符):你只是想装好人。 是·我·啦(音符):那个笨蛋也没发现这点就是了。 请输入姓名:学姐 请输入姓名:以我的立场绝不能让这企画失败 请输入姓名:学姐? 《是·我·啦(音符) 已经登出》 档案号码00314 奉太卢:这样就可以用了? l:可以了 l:好怪的昵称 奉太卢:我本来想打「奉太郎」结果打错,又懒得重打,就照用了 奉太卢:话说也真怪 奉太卢:最后登入时间是刚才耶 l:咦? l:折木同学,你今天是守赐用聊天室吗? l:首次 奉太卢:是啊 奉太卢:算了,随便啦 l:对了,所以本乡学姐到底编了怎样的剧本? 奉人卢:这个嘛,打字好麻烦 l:折木闾学? 奉太卢:好啦,我会说啦 奉太卢:她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想像 奉太卢:总之,海藤既然没死,密室就解得开了 l:不叫摄影师去当演员也解得开? 奉太卢:你很恶劣耶。首先,凶手是鸿巢,入侵途径是窗户 l:可是窗户很难开 奉太卢:是右侧准备室的窗户。有两间,用哪个都行 奉太卢:鸿巢和用登山绳潜入右侧准备室 奉太卢:然后攻击海藤 奉太卢: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奉太卢:再用登山绳回到二楼 奉太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玄关大厅 奉太卢:就这样 奉太卢:羽场差一点就猜对了,真可惜 l:那第七人呢? 奉太卢:喔,那个啊,拍完之前已经出现啦 奉太卢:我后来才发现,那部电影本来就有七个角色 l:不,只有六人,不会错的 奉太卢:演出名单不只包括演员 奉太卢:还有旁白不是吗?负责介绍角色的那个 奉太卢:片尾字幕一定也列出了七人 l:啊啊,原来如此! l:可是这样说来,海藤学长倒下的房间为什么上锁? 奉太卢:海藤自己走进上手翼,锁起房门 l:为什么? 奉太卢:一般而言,应该是要躲避凶手追杀…… 奉太卢:但我想多半不是 l:啊,我知道了 奉太卢:喔?真稀奇 l:因为我好像更能理解本乡学姐的心情了 l:鸿巢学姐刺伤海藤学长以后 l:海藤学长问鸿巢学姐为什么要杀他 l:也可能是问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l:然后,海藤学长为了包庇鸿巢学姐 l:就叫她回二楼,自己走进上手翼 l:啊,不过他要怎么解释受伤的事? 奉太卢:我也是这样想 奉太卢:受伤很好解释啊,那里玻璃散卵一地 l:好奇特的玻璃 奉太卢:是「散乱」啦。你是伊原吗? 奉太卢:只要说是跌倒受伤就好了 奉太卢:至于鸿巢为什么要杀海藤,海藤为什么原谅巢鸿 奉太卢: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本乡不说,永远都是个谜 l:这也没办法 l:虽然我很好奇 l:她杀伤同学,受伤的人却帮她掩饰 l:本乡学姐到底会怎么描写? l:我真的很好奇 奉太卢:对了,我很想问一件事 l:嗯。是什么? 奉太卢:可能是我想太多吧 奉太卢: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l:咦? l: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l:为什么这样问? 奉太卢:二年f班的三人,还有我 奉太卢:四个提案你都不能接受 奉太卢:这不像平时的你,难道全是因为你对本乡有同感? l:喔,这个啊 l:该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跟本乡学姐有点像 奉太卢:? l:嗯,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l:你不要笑我喔 l:其实我也…… l:不喜欢有死人的故事 后记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由于三十二这个不可思议的力量(※本书的原文版是32开的文库本,页数受限于32的倍救。)让我无法多做寒暄,因此尽量说得简单点。 从各种角度来看,本书都比上一集《冰果》更有mystery风格。此外,本书有一部分是从我实际碰过的事情改编,但出场角色并无特定描写对象,所以要在此声明,绝不是要惹当时的各位成员不高兴。 喜欢mystery的各位读者,或许你们看得出来,我写本书是抱持着对安东尼·柏克莱《毒巧克力命案》的爱和敬意,和阿嘉莎·克莉丝蒂并无关联。拿如此杰作当作范本究竟汲取了多少精华,就交由诸位读者来判断。我孙子武丸的《侦探电影》也是类似《毒巧克力命案》风味加上影片的前例,没看过的读者请务必一读。 话说本书各章标题都没有深奥的涵义,只有第五章的命题方式比较不同,但剩余篇幅少到没办法在此公开这个方式,所以跟上次的「寿司」事件一起留待日后再提,希望真的还有日后。 先这样了,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米泽穗信 一 无法成眠的夜晚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naztar 录入:naztar 1 001~004 无法成眠的夜晚 001-?01 我无法成眠,悄悄走出家门。 千反田家的历史,似乎可追溯到江户时代初期。 现今的神山市北方的大片田园地带,过去是一整座农村。千反田家是这座村子的村长,坐拥辽阔的农田,除了自己耕种,也出租给佃农。千反田家并且代表村庄,负责与领主折冲,谈判租税等问题;对于一些简单的纠纷,也扮演法官角色。此外,千反田家也指挥农地改良工程,并在春秋祭典代表村庄参加。 这一带绝非得天独厚的良田美地。虽然土质肥沃,但经常遭受台风侵袭,冬季则是大雪深锁。而且水源匮乏,直到江户中期进行灌溉工程,才有所改善。只要碰上一点气候不顺,当年就必定歉收。因此人们对于神佛的敬畏之心,自然也就益发强烈了。 在这当中,千反田家作为当地富豪,一直担任祭祀时的世俗代表。据说对于神社的各种捐献,向来皆是千反田家的私财;而插秧前和收获后,以及中元、新年,千反田家都会大设宴席,宴请邻近村人。能够做到这些,也意谓著千反田家进项之丰。主要的收入,应该是来自出租土地的收益。 战后由于农地改革,千反田家也如同日本各地的大地主,失去了大半的土地。可是当时的当家千反田庄之助是个识时务之俊杰,以投机赚来的钱作为本钱,率先将千反田家的农业技术现代化,更进一步扩大了财富。庄之助用赚来的钱慢慢买回失去的土地,结果在我父亲那一代时,千反田家已经收回了过去约一半的土地。在昭和后期,那算是一片面积相当可观的土地。 听起来或许像是在往自家人脸上贴金,不过千反田庄之助这个人并非只善于经商,还人品兼备,广受爱戴。这位庄之助其实就是家祖父,家祖父很早就离世了,所以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如此这般,千反田家在战争前后勉强保住家财,顺利度过了难关。然后现在仍肩负著祭祀的重责大任。 不过,现在的千反田家也没有福部同学说的那么家财万贯,因此设宴招待乡里的活动,也从一年四次减少为春秋两次,而且举行宴会时,也会以酒钱的名目收取实质上的活动费。这么一来,与其说是宴请,更接近单纯的聚会、酒会呢!不过我不能喝酒,所以未曾参加过。 春秋祭典是在一座「村神」规模的小神社举行。舞狮和神轿遶境等活动结束后,千反田家的人会代表村中信众进入神社,春季时祈求一年丰收,秋季则感谢一年来的风调雨顺。 我也从懂事时便开始参加这种仪式。邻近朋友问过,我们都在神社里做些什么?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唯一比较不同的,大概就只有大人会叮咛我们在祈祷结束前尽量不能弄出声响。所以虽然会行鞠躬礼,但不会行拍手礼。 我自认信仰并不算特别虔诚。如果能够量化计测,大概和其他同学差不多吧!可或许是因为我有像这样参加祭祀活动的经验,每次一碰上烦恼,就会来到这座神社,向神明祈祷,这成了我不为人知的习惯。不清楚这是因为我其实信仰著八百万神明,或是这种行为本身已经系统化,成为一种纾解不安的自我暗示装置。有时我会非常好奇究竟是如何,却难以厘清答案。 最近的话,我在参加高中入学考时去祈祷了。还有福部同学命名为「冰果」事件的那个时候也是。 而今晚,我又前往神社。 明天起就是神山高中文化祭了。我们神山高中多采多姿的学艺类社团之一--「古籍研究社」,碰上了极为棘手的状况。该如何突破困境,我们毫无头绪。虽然自认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有时似乎也需要一点运气。 我在香油钱箱投入了百圆硬币,然后在只有月光照耀的神社境内,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想起古籍研究社的成员。 伊原摩耶花同学、福部里志同学、折木奉太郎同学。 摩耶花同学睡得好吗? 摩耶花同学似乎认为古籍研究社目前面临的困境,责任全在她身上。明明错不在她的。是我太依赖能干的摩耶花同学了。如果我更积极地协助摩耶花同学的工作,一定就可以避免这样的状况了。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也有部分责任。 福部同学睡得好吗? 我一直怀疑福部同学那种享乐主义式的言行有几分是出自真心。至少那并不一定就等同于利己主义。我不认为摩耶花同学那样自责,福部同学会笑著坐视不管。 折木同学睡得好吗? ……一定睡得很安稳吧!如果折木同学不是那样稳若泰山,我反而会感到不安。 折木同学偶尔表现出来的那种看透事物的敏鋭,总是令我钦佩万分。甚或可以说是感动。可是平常的折木同学,怎么说,是个很难请得动的人。他究竟能不能依靠,教人难以判断。 我在心中想著大家,献上祈祷。 祈祷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能够受到好运眷顾。祈祷我们能够成功克服这场难关。 睁开眼后,我在甩不开的不安驱使下,从钱包里再掏出了五十圆硬币。 002-?01 我睡不著觉,从枕头底下抽出导览手册。 参与团体一行感言(登记顺序) ?剑道社 神山高中对神山工业邀请赛。全县首屈一指的高手对决。主将战特别值得瞩目。 ?霹雳街舞社 霹雳街舞社担纲开幕表演。新人水准优异。敬请期待。 ?社交舞社 第二天三点半开始,包下体育场举行室内舞会。欢迎前来共舞。 ?合唱社 第二天十点在体育馆进行表演。社员召集中(笑) ?戏剧社 第三天九点起开演。原创剧本。戏码改编自县大赛版本。 ?侦探小说研究社 第一天十一点半起,举行推理小说叙餐会 ?服装研究社 每天上午十一点及下午两点于服装室举办服装秀。诚徵模特儿。 ?漫画研究社 于第二预备教室推出社刊。必读特辑《古今漫画一百本评介》。 ?化学社 请来见识钠的威力吧!危险实验,风险自负。化学实验室。 ?2-f 播放录影带电影作品《万人的死角》。你能识破那令人惊愕的结局吗?放映时程请参考别页。 ?应援团&啦啦队联合 第一天两点半起,于操场进行联合演出。 ?茶道社 kanya祭传统--超级露天茶筵。今年当然照例举办。地点在城山公园! ?美术社 于美术教室举办美术展。请务必前来参观县美术展得奖作《青之礼赞》。 ?乐旗队 第三天两点起,在体育馆举行室内游行演奏。 ?水墨画社 与美术社在美术教室举办联合展览。 ?开运同好会 在二年e班教室举行各种活动。也贩卖开运小物唷! ?文艺社 于第三预备教室及二楼通道展售社刊《回声》。每本二百圆。 ?百人一首(注1:搜集百位代表性和歌歌人的作品集,以藤原定家编纂的《小仓百人一首》最为知名。江户时代以后,流行将和歌拆成前后印于纸牌上,念前半抢答后半的纸牌游戏。)社 拜、拜托……谁来和我们对战…… ?超常现象研究社 在一年f班教室举办展览。本社团严肃探讨超常现象,谢绝看戏。 ?猜谜研究社 第一天下午一点,在操场举行超级猜谜人挑战7。赠品丰富,等你来挑战!等待您的参与。有奖品 ?天文社 kanya祭是白天欸, 哪有星星可以看啦?没办法,我们做了太阳系展示。 ?1-c 第一天两点起,在体育馆舞台演出《真的好好玩的安徒生童话》。 ?广播社 每天中午十二点半起,透过校内广播介绍kanya祭的最新消息。不想听也得听! ?珠算社 表演电视节目中出现的超高速心算。专科大楼二楼第四预备教室。 ?辩论社 借用三年b班教室,第一天十一点起至第三天两点,举行英语辩论大赛。 ?古筝社 上午两次,下午一次,于和室举行演奏会。详细时程请见和室前布告 ?落语(注2:一种日本传统表演艺术,类似单口相声。)研究会 第一天九点起开演。还以为咱们是第一棒,居然被舞蹈社抢去……(泣) ?书法社 在书法室展览 ?花道社 在一楼走廊举办展览。请各位稍微停下脚步欣赏一下吧…… ?生物社 展示神山生物环境模型。不是老王卖瓜,全景模型之精致,让你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社团的展览! ?将棋社 神高杯淘汰赛,一人限制三十分。奖品丰富(有夸大嫌疑)。地点在1-g教室。 ?工艺社 在物理教室展览。企业号附舰载机。现场贩卖可爱小物。 ?录影带电影研究社 播放独立电影《了》。于视听教室。放映时程参见别页。 ?摄影社 于3-g展览。现场并展示传统镁光灯摄影。 ?电影研究社 于视听教室举行《新天堂乐园》(一九八九.义法)放映会。 ?sf研究社 于视听教室播放去年星云奖媒体部门得奖作。片名(略)。 ?物理社 展示我们自做的机器人。双脚步行的,不过得推著婴儿车前进。 ?全球行动社 于三年e班教室举办展览。请务必前来参观。 ?历史研究社 用模型重现以「城山」闻名的神山城,验证其防御力,追踪其失守的经纬。 ?手工艺社 展示曼荼罗绣毯。不是自夸,看起来功德十足! ?糕点研究社 在「符合社团活动主旨的适切范围内」于烹饪教室前贩卖糕点。要来买唷! ?轻音乐社 乐团系表演请一定要先登记为轻音乐社。全天包下武术道场表演。 ?围棋社 于第二预备教室举办初学者指导讲座。当然也可对奕。 ?无伴奏合唱社 固定于3-c表演。第一天十一点半起在中庭公开演唱。请大家欣赏! ?壁报社 kanya祭期间每两小时发行一次号外。预定报导最新、最热门的话题! ?御料理研究社 第二天十一点起,在操场举行料理比赛「野火料理大对决」!欢迎报名参加。 ?园艺社 烤地瓜。……这算园艺吗?是农业吧?社长,你说话啊!? ?铜管乐社 每天一点半起在体育馆表演。每日曲目不同。 ?魔术社 在2-d进行近距离魔术表演,第一天十一点半起在体育馆舞台表演。 ?占卜研究社 三楼楼梯处。 ?古籍研究社 神高文化祭为何称为「kanya祭」?答案就在社刊《冰果》中!于地科教室贩卖,一册两百圆。 执行总部 ?陆山宗芳(学生会会长.kanya祭执行委员长) 你们别我给疯过头啦!以上。 ?八崎庆太(学生会副会长) 文化祭期间执行总部设于学生会室。任何报告、连络、谘询请尽速。 ?庄川晴美(学生会副会长) 总算走到这一步了……我只有这句话。大家,青春无悔! ?船桥胜治(文化委员长) 除了kanya祭三奖,今年还设立了部门奖。年轻人,争夺吧! ?田名边治朗(总务委员长) 垃圾桶设置数量充足无虞,请各位配合做好垃圾分类。 大略浏览过一遍,我对成果十分满意,将导览手册摆到床边。导览手册的封面大大地用黑体字印著《kanya祭指南》,底下则用小字印著「第四十二届神山高中文化祭」。制作单位为总务委员会,也就是我--福部里志所属的委员会。 附带一提,我一方面是光荣的总务委员,同时也是个手艺高超的手工艺社员,并且身兼骄傲的古籍研究社社员。若问在我心中,哪一个身分最为重要……哪一边呢?还是古籍研究社吧! 加入总务委员长亲自指挥的导览手册制作小组时,我以为只是照抄去年的导览手册就ok的简单工作,没想到却非如此,实际动手一做,竟是个相当难缠的差事。不过没有一点难度,做起来就没意思了。 算是解决难题的奖励吗?我也得到了一些额外好处。厘清滥用权力与额外好处的界线,也是件相当有意思的事。就这份导览手册来说,我在最后的单元「参加团体一行感言」玩了点恶作剧。 直到去年,这个感言栏都是依五十音的顺序排列的,而我偷偷地把它改成了依登记顺序排列。我告诉委员长的理由是,「无伴奏合唱社(akaperabu)只因社名开头是五十音的第一个音,就可以每年占据官方宣传刊物的感言栏最醒目的位置,算不上公平」,但其实我的目的更要单纯多了。我只是想让我所属的团体之一--古籍研究社的感言出现在更醒目的位置而已。委员长一开始有些困惑,但很快就全面赞成我的意见。但既然规矩是依登记顺序,我也不能撇开真的抢第一登记完毕的剑道社,把古籍研究社放到第一个来;不过取而代之,我把古籍研究社排到最后一个。这样应该比夹在中问更来得显眼多了。 虽然实质上也没有多大的宣传效果啦!动这种小手脚,与其说是想要宣传古籍研究社,更是为了让我享受一下发挥导览手册制作小组成员权限的优越感罢了。 话说回来,就像庄川学生会副会长在感言中提到的,我也是充满了「总算走到这一步」的心情。总务委员会的工作是很累人,但手工艺社更要累人。是谁说要缝什么曼荼罗绣帐的啦!--我埋怨著,但一针一线都绣得呕心沥血。这是我自己喜欢而参加的社团活动,所以一点都不以为苦,但这也实在太操劳眼力了。时间都花在总务委员会和手工艺社上面,没能为古籍研究社的社刊出太大的力,令我有些遗憾。不过横竖一介资料库也没办法做出结论。纵然有时间,我能不能写出有趣的文章也是个问题。 明天要从哪里开始参观才好?猜谜研究社的活动绝对不能错过。由于是谜研主办的,他们自己人不参加,这么一来我就有希望夺冠了。第二天的话,料理大赛好像满有意思的。只要使出我必杀的海鲜炒饭,不可能有人赢得过我。 唯一担心的是摩耶花会不会太沮丧。不过摩耶花很坚强,而且客观地想,她并没有太大的责任。千反田好像相当担心,但这部分我倒是颇为乐观。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啊啊,好期待。文化祭令人期待,我们古籍研究社会怎么挽回失败,也令人期待。 有问题能够去克服,世上还有比这更棒的事吗! 总之现在先好好睡上一觉,为明天养精蓄锐吧!难得大好活动,万一玩到一半就没电了,那可会是福部里志一辈子的屈辱。 003-?01 我是个夜猫子,所以迟迟感觉不到睡意。 我想看个书好了,架上却找不到适合当下心情的作品。下楼来到客厅,拿起遥控器想看电视,却也没有吸引我的节目。无可奈何,只好打开客厅角落蒙了一层灰的桌上型电脑。 这台电脑是姊姊用旧的,现在已经成了折木家的公共网路终端机。不过实际上会用它的只有我,而我又没有遨游网海的兴趣。虽说是 旧型了,但它一定具备我望尘莫及的演算能力与记忆能力;然而说到它的任务,却只有一星期顶多显示一、两次入口网站的新闻版面。这么一想,这台电脑也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我来到入口网站,本想看看新闻,但转念一想,输入关键字「神山高中」。循著几个连结按下去,来到我就读的高中网站。我不是第一次来这个网站。除了学校的沿革、历史、课外活动介绍等制式单元外,还有在校生专用的留言版和聊天室,以前我用过这里的聊天室。 毕竟这可是夙负盛名的神山高中文化祭,网路上应该也有什么活动。不出所料,网站的首页用斗大的明朝体显示著「距离kanya祭倒数一天」。画面角落,有穿著神山高中制服的男女卡通角色正在搬运东西的动画图案。目录上也有活动时程、参加团体一览、交通介绍、访客注意事项,甚至还有网购区,内容看来相当丰富。 虽然不晓得是哪个单位负责的,但网站制作得相当用心。虽然放了很多照片、插图和手绘地图,但画面清楚明瞭,资讯也容易找到。我大致看了一下,然后准备来看我所属的社团--古籍研究社的介绍时,网路断线了。不晓得是哪里有问题,这部电脑的网路有时会突然断线。想想算了,也差不多该睡了,这时传来从二楼下来的脚步声。那轻快的步伐让我猜出是姊姊。我不想在狭窄的走廊跟她相让,便又重新靠坐在椅子上,打算等她走了再上楼。 脚步声进入客厅旁的厨房,接著是开冰箱的声音。锵,取出杯子的声音。我准备回房,突然被叫住了。 「奉太郎。」 脚步声鉴定果然神准,就是姊姊没错。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 「明天就是文化祭了吧?」 我把脸转向厨房。 「是啊!」 「早点睡吧!」 「什么?」 我错愕地反问。姐姐从来不会对我啰苏快点睡觉、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要忘记带面纸和手帕这类琐事。她会跟我创的都是些教人想拒绝、「碍难从命」的麻烦事。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我正困惑不已,只听见液体倒进杯中的声音,还有喝光的咽喉咕噜声径自响著。 「……反正你们碰上麻烦事了,对吧?」 我没有回话。 倒东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量比刚才要少。 「看你的态度就知道了。或者说,古籍研究社的文化祭没有一次是风平浪静地结束的。这是传统。」 哦,诅咒啊? 「谁叫你活该要加入那种麻烦的社团。」 「是唷!」 我忍不住想要顶嘴。因为叫我加入古籍研究社的就是姊姊。 今年进入神山高中就读的我,在古籍研究社毕业学姊的姊姊拜托下,抱著只当个挂名人头的心态,加入了古籍研究社。我预定当那唯一的幽灵社员,尽情享受惬意的放学时光,然而天不从人愿,一个叫千反田的女生为了某个目的,也加入了古籍研究社。历经与她的「目的」有关的几桩麻烦事后,古籍研究社的社员最后成了四个。这一连串麻烦事被里志命名为「冰果」事件,我把它拿来当成社刊的主题。 附带一提,这古籍研究社不晓得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的。既然叫古籍研究社,或许应该研究个古典文学才对,但目前的古籍研究社社员里面感觉没人会去做那种事。因为没有学长姊指点我们「古籍研究社是做这种事的社团」,因此它失去了存在意义。不过以我个人来说,这真是令人庆幸。 好了,我之前说我打算只当个挂名人头,但既然它做为一个社团存在,就必须进行社团活动。古籍研究社是学校官方认可的社团,也领有活动费。那少得可怜的活动费,名目就叫「社刊制作费」。有预算就得消耗,所以我们决定制作社刊《冰果》。虽然中间碰上了一点曲折,不过《冰果》总算是完成了。 明天开始的文化祭,我们要贩卖社刊。 ……不过就是这部分出了一点问题,所以姊姊说的「反正你们碰上麻烦事了」,嗯,一针见血。 附带一提,姊姊应该知道古籍研究社过去都做些什么活动才对。可是姊姊一直不在日本,最近才刚回来,而她回来的时候,我对古籍研究社原本是做什么的社团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总之,主观而言,我不认为自己进了一个特别讨厌的社团。所以我没有反驳姊姊,而是这样说: 「如果有那种作祟般的传统,至少也送我个护身符,保佑一下吧!学姊。」 「你这是在跟我讨东西?」 一段沉默后,背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她真的要给我护身符?望过去一看,她扔过来的是个看起来没半点保佑的玩意儿--一只钢笔。虽然没保佑,却风格独具。深黑色的笔身配上暗银色镶边,应该不是便宜货。 「那给你。」 「……我该道谢吗?」 「不过那支笔没水了,而且笔尖开岔。」 别拿垃圾当礼物好吗?在把东西收进冰箱的声音后,脚步声出了厨房。走廊又传来一句话: 「……如果有空,我就去逛逛。」 「不,不要来。」 我当场回话。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再被她跑来搅局还得了。没听见回答,脚步声上了二楼。 床上。 我只是在等待睡意降临,并没有在想什么。没多久,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不,正确地说是昨天,一整天都在准备文化祭。现在的神山高中文化祭活动为期四天,但准备就花掉一整天,所以实质上是举办三天。明天开始就是正式活动。 里志好像准备把文化祭彻底玩透透。他当然会这么做!我不意外。可是文化祭是「用来享受的」,绝对不是「非做不可的事」。即使躲在校舍角落打盹,文化祭也会过去。然后虽然我不会乖僻地说什么「文化祭?哼,无聊」,但还是会高唱我真诚的信仰告白:「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我应该不会积极地去参与。 说真的,即使不必做任何称得上「参与」的行动,文化祭也会过去。顶多就轮流顾摊卖社刊,当天应该可以尽情享受什么都不必做的优闲时光。 不过对于已经发生的问题,我并不打算怪罪任何人。说难听点,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所以我也有错,而擦自己的屁股,很遗憾的,是属于「必要」的事。 问题是能不能「尽快解决」。 可是即使无法解决,也可以说只是钱的问题,并非不可挽回。千反田想得太严重了。应该更轻松、更节能地去看待才对。 不过度悲观,但也不过分乐观,怀著一种que sera sera的顺其自然态度,我等待睡意降临。 004-?01 我在夜半忽然睁眼,沉思起来。 像折木就好像误会了,但我并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准备或调查不周而造成的失败当然不值一提,但做了符合一般要求水准的准备工作,却仍然失败的情形,我认为当然也是有的。所以别人失败是理所当然,我会失败也是天经地义。然后我必须像原谅别人那样,也原谅自己才行。可是我这人生性易怒,有时候我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失败,真的会让我气到不行。为什么呢? 以前阿福曾经这么说我: 「摩耶花,如果人可以照自己的希望控制感情,天下人就都不用愁喽!你那是自寻烦恼。」 「我又没在烦恼。而且我也不想听你那种泛泛之论。」 阿福盘起手臂垂下头去,「唔?」地大声低吟。那种夸张的动作很有阿福的特色,我并不讨厌。 「……可是依我看啊, 其实你对于成功或失败、完美或不完美,并不怎么会动怒。」 「是吗?」 我感兴趣地探出上半身。 「那我为什么会生气?」 「我也不太会形容耶!我自以为词汇丰富,实际上脑袋里没几个派得上用场的词汇吶。」 「你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些没用的词汇啦!」 「像是战车载步兵作战、运钝根(注:指成功需要三个要素,幸运、毅力和忍耐力。)那类的。唷,这些不重要啦!比方说,奉太郎不是一向信奉『节能』吗?」 我没法坦率地点头。 「但那也只是他这么自称罢了。折木真正重视的是不是『节能』,没有人知道。」 「明明你跟他认识那么久了?」 「我又不关心折木。」 阿福苦笑说。 「唔,别管奉太郎了。虽然不明显,不过摩耶花你其实也有类似的信条,但那一定不是『正确』或『完美』。你的地雷不在那里,而是别的地方。」 是吗?我纳闷。不过我不喜欢谈论自己,所以那个时候只聊到这里,就换了别的话题。 总之,现在重要的是今晚我满肚子火,气到实在睡不著。真是,居然会遗漏那么基本的检查工作,我怎么会白痴成这样?而且怎么会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发现那个错? 更教人气恼的是,应该要弥补检查疏失的文化祭当天,我动弹不得。怎么样都没办法离开漫研。阿福安慰我说「那又不是什么大错,别看得太严重」,可是…… 啊啊,真是气死人了。好气自己怎么那么大意。 可是一样教人生气的是,折木说的也没错。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居然装洒脱地撇著脸这么说: 「别放在心上。如果你一直放不下,里志也就算了,连千反田都不得不耿耿于怀了,不是吗?」 确实如此。疏忽的是我,小千却脸色发青,彷佛责任全在她身上。我也就罢了,但不能让小千用那种表情过完整场文化祭。 所以我决定稍微原谅自己一点。想是这么想,但是一想起那个情景,叫我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真拿自己没办法。 我对神山高中文化祭有著特别的个人感情,所以神经才会特别紧绷也说不定。可是也不能熬上一整夜,明天游魂似地出门。 我滚出被窝,从药箱里拿出安眠药。我是不太喜欢这玩意儿啦! 把一颗药丸掰成两半,一口吞下那白色药锭。 二 无限堆积的那玩意儿 2-1 005?012 古籍研究社出了什么事? 005-?02 彻底享受--这话说得容易,实际上却是困难重重。个人的理解能力差异是不容忽视的要素,兴趣差异更是关键所在。即使看的是一样的魔术,迟钝的人连百分之一厉害在哪都看不出来。这么一来,就变成「观赏魔术表演需要魔术师级的洞察力」;可谓是无论接触多么丰富的娱乐,即便可以「尽情享受」,也几乎不可能「彻底享受」。 早上我比平日更早到校。今天是神山高中文化祭当天。福部里志不停地喊著「好期待,啊啊期待死了」,所以我怀著一丝丝的恶意,这么对他说道。结果里志怪笑个不停,慢慢地摇了摇头说: 「我很想称赞这真是一番卓见,可是奉太郎,你这话太天真了,太天真啦!」 「哦,怎么说?」 「你这种木头人再世般的家伙,居然想教训我什么叫做『享受』?这简直是班门弄斧到家了嘛。」 里志竖起一根食指,以夸张的动作左右摇晃。 「这种事不劳你指点啦!想要吃乾抹净,连骨头都不剩,我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扮演享乐主义者,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这是重点,如果奉太郎你哪天准备拋弃『节能』了,这题考试会出,一定要记住呀!」 「才不会有那一天哩!可是怎么说,既然都有自知之明了,怎么还能去期待?」 「ok,我来告诉你吧!!第一,我并不想要『彻底享受』,差不多就可以满足了。你也了解我这人有多乾脆吧?!还有一个观点,是奉太郎.the.木头人,你遗漏掉的」 里志说到这里暂且停话,就像在问:「懂吗?」他瞄了我一眼,但我并没有让他跌破眼镜的大志,所以保持沉默。里志看出我没有回答的意思,像是在告白秘密似地放低了音量说: 「因为即使咱们缺乏『彻底享受』的素养……」 里志展颜笑道: 「还是可以期待对方『娱乐咱们』啊!」 唷,这样。 里志没把我的调侃当一回事,又开始说起「可是真的好期待唷」。我只能沉默苦笑了。 福部里志,我跟这家伙从国中就认识了。 里志的外貌特徵可以说是那带棕色的瞳孔颜色,以及远远望去会让人误以为是女生的痩小身材。实际上他骑自行车锻炼出来的脚力不容小觑,不过外表嘛,就是根豆芽菜。 不过他真正的特徵在于精神面。从刚才的对话也可见一斑,他对于「享受」的执著,强烈到甚至可以让他满不在乎地拋下学业社交及其他一切正事。他本来就已经参加了手工艺社和总务委员会,但知道我参加古籍研究社以后,就说「好像很好玩」,也跟著入社了。 里志手里提著一个束口袋。他总是随身拎著这个束口袋,至于里面装了些什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装了很多玩意儿。 马路前方就是神山高中。虽是文化祭,但也不会因此外墙就涂上粉红色什么的,从外观看上去,只是个一如往常的普通高中。不过里面应该已经完全变身为文化祭样式了。为了准备文化祭,昨天的课程全部取消。 人行道上的学生们,今天的模样也异于平日。几乎都是穿制服,但不晓得是哪些社团的,也有不少人穿便服,而且几乎所有的学生手上都没有书包,因为没必要带念书的工具来。我可以了解,就是这些微妙的差异,令人对即将开始的特别时间兴起期待。 神山高中在这一带算是一所升学高中。话虽如此,也不是说课外辅导特别多,考上知名大学的升学率也不算特别突出。如果要神山高中的学生举出这所高中的特色,十个里面可能不到一个会回答是升学高中吧!至于其余九人,应该会这么冋答:「这是一所学艺类社团活动特别活跃的高中。」神高的学艺类社团种类繁多,而且大部分都相当活跃。而社团活动的最高潮,当然就是文化祭了。准备一天,举行三天--这在高中的文化祭里应该算是破格的。 里志突然以格外开朗的声音说: 「嗳,先别说那些了,奉太郎,那边那个是不是摩耶花啊?」 他指著一个女生的背影说。女生穿的是便服--红色开襟罩衫配上白色棉裤。我有点难以判断那个背影是不是伊原摩耶花。我跟伊原从小学就认识了,可是上了国中以后,就几乎没看过她穿便服的样子。不过既然里志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伊原吧! 伊原向里志告白过好几次,可是里志明明应该也不讨厌伊原,却一直闪躲著不肯答应。我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会是那种态度,但也不想知道就是了。 「我去闹她一下。」 里志回头瞄了我一眼,丢下这句话,小跑步朝女生那里去了。 006-?02 走在前面的就是摩耶花没错。即使会把奉太郎错认为路边无人祭拜的神像,我也不可能会认错摩耶花。我跑过去拍她的肩膀。 「嗨,摩耶花,早哇!」 我预期她的反应会是瞪我,然后骂:「干嘛啦,很痛耶!」所以我故意拍得有点猛。 然而今早的摩耶花似乎没那个心情。她的身体绷了一下,慢慢地回过头来。 「……早。」 她只喃喃了这么一个字,就别开视线了。哦哦,原来如此--我看出来了。我展露笑容(我很擅长嘻皮笑脸,甚至都忘了严肃的表情怎么摆),想要帮忙拂去摩耶花的担忧。 「你穿这样很好看耶!」 「会、会吗?」 「那你是在角色扮……」 才说到一半,一记近身上钩拳就击上了我的胃。角度绝佳。如果不是我预料到这一击,在丹田使劲,可能就要遭受重创了吧!摩耶花的眼睛射出两道凶光,低声说: 「不要在一般人面前用那种圈内术语!」 角色扮演罢了,这年头已经不算什么禁语了吧?不过我了解摩耶花有多害羞,所以刻意没反驳。附带一提,摩耶花今天会角色扮演,这我事先就知道了。因为摩耶花所属的漫画研究社向总务委员会申请穿便服上学。为了弥补更衣室的不足,总务委员会采事前申请制,在文化祭期间允许学生穿便服上学。 摩耶花身上穿的是米白色的棉裤和深红色的开襟罩衫。这身实用派的服装足以抵挡十月初的秋风。上衣附有装饰品,罩衫里面是有领子的白衬衫,然后肚子缠了一条粗粗的腰带。重点应该是这条皮带吧! 我从上到下仔细观察,可是唔,看不出个所以然。再问一次好了。 「那这是什么人的服装?」 摩耶花似乎接纳了这有如把老鼠说成天花板上的霸王、小心避开禁忌的代换说法。她面朝前方,低低地回答我: 「弗罗尔。」 「弗罗尔?你说弗罗尔贝里契里,弗罗尔(注:萩尾望都的科幻漫画《有十一个人!》(11人いる!)里的主要角色,是一个双性人。)?他穿的是这样的衣服吗?」 「嗯……晚点还要带手套。」 就算听她说也看不出来。不过这就是摩耶花的目的吧!由于社团方针而非得角色扮演不可的话,害羞的摩耶花当然会选择乍看之下看不出是在角色扮演的服装。 伊原摩耶花。我在男生里面算矮的,而摩耶花在女生里更算是个子特别娇小的。如果不是穿著水手制服,不管去到哪里,她假扮成小学生都不会有人怀疑。而现在摩耶花穿的就不是水手制服。不只是体格娇小而已,若分析她脸部五官的位置,从导出来的一般结论来看,摩耶花可以说是娃娃脸。 不过摩耶花那强烈的批判精神,让她那张孩子气的脸上很难看到孩 子气的表情。大多数的时间她都是气呼呼地紧抿著嘴唇。不过也因为这样,使得摩耶花的笑容有了任何事物皆难以取代的珍贵价值(认识了那么久,奉太郎却没有注意到摩耶花笑容的价值,他的眼睛真的完全是长好看的)。 我不再观察她那违反本人意愿的角色扮演模样,甩了一下束口袋。 「总之辛苦啦!晚点我会去漫研看看。」 摩耶花有些腼腆地微微点头。 「你也投稿了漫研的社刊,对吧?」 「嗯!」 「我会看。……真辛苦呢,同时要忙古籍研究社和漫研还有那场活动。」 「就是啊!哪像谁,根本不肯交稿子。」 我是打算慰劳她的,没想到摩耶花的眼神恶狠狠地刺了上来。不好,打草惊蛇了。拖慢古籍研究社社刊稿子进度的,不管怎么看都是我,所以无从辩解。既然无从辩解,就只能改变话题了。 「啊~那摩耶花,你今天要一直待在漫研吗?」 摩耶花对于话题被转移似乎有些不服气,但她点了点头。 「你不会来古籍研究社吗?」 「唔……早上得先去漫研,大概不行吧!接下来可能真的只能去看一下而已。……其实应该要由我负责善后的说……」 我刻意笑得更深,拍了拍摩耶花的背说: 「那件事就别想了啦!既然都发生了也没办法嘛!」 摩耶花暧昧地笑了,对我的话点了点头。唔,不太对。摩耶花真正好看的表情,不是这种暧昧不明的笑容。 奉太郎半点都没注意到摩耶花的优点,却似乎对我不断逃避摩耶花的告白感到讶异。嗳,就算是恭维,奉太郎这人也称不上洞悉人情世故,即使告诉他理由,他大概连十分之一都难以理解吧!不过这是我和摩耶花的问题,奉太郎完全没必要理解。 忽然注意到时,我们已经穿过校门了。我回头确认一看,校门立了一个大大的拱门,上面装饰著五颜六色的人造花。那是总务委员会的苦心力作,用来欢迎文化祭的来宾。从校舍窗户垂下的布幕写著「第四十二届神山高中文化祭」。 好啦,祭典就要开始喽! 可能是我的表情充满了期待吧!摩耶花用手肘撞了撞仰望校舍看得出神的我。 「阿福。……就算这几天是文化祭,你也不要闹出怪事来唷!就算你不觉得丢脸,我也替你丢脸。」 哈哈哈,我这人也真没信用。 不过我怎么可能啥都不做呢! 007-?03 口袋里有个硬梆梆的东西,从刚才就一直让我很介意。 钢笔。正确地说,是过去被当成钢笔使用的废弃物。墨水用光、笔尖开岔,姊姊给我的护身符。昨晚因为也不能就这么让它扔在地上,所以我把它捡回房间,准备丢掉。然而一早忙乱之中,我好像把它跟手帕一起带来了。虽然派不上用场,但「不能写」与日文「不缺」同音,或许也算得上是个吉祥物。 我在口袋里掰开又扣上笔盖把玩著,发出「喀嚓喀嚓」声走上楼梯。目的地古籍研究社的社办在四楼。 神山高中的鸟瞰图呈h字型。两条直线的一边是普通大楼,主要是教室;另一边是专科大楼,全是理工科目和艺文科目所使用的专科教室。横杠是连结这两栋楼的通道。如果真的鸟瞰,还可以看到有一条通道从普通大楼延伸出去,尽头处就是体育馆。 古籍研究社使用的地科教室位在专科大楼,而且是走廊最尽头的边角教室,算得上是神山高中这个小世界里真正的化外边境吧。平常这个立地条件,让人在诅咒它的不便同时也感谢它的静谧,然而在文化祭时,又加上了一项必须担忧的疑虑。也就是在校舍这样偏远的角落,真的会有客人上门吗? 各楼的走廊几乎都被装饰得五颜六色、眼花撩乱,不是海报就是吉祥娃娃或招牌。然而这些热闹的氛围也只到三楼为止。一上四楼,就变得一片萧条。没有彩带、没有色纸链、也没有立牌。原本这个楼层就几乎没有社团在使用。 即使如此,走廊上还是张贴著几张海报,其中也有咱们古籍研究社含蓄地自我主张的海报,但总的来看,还是甩不掉被热闹的下界拋弃的印象。就我个人而言,我欢迎这样的静谧,但对于古籍研究社这微小的组织来说,却是个大问题,尤其是对社长的某人而言,更是值得担忧的状况吧! 我打开地科教室的横开拉门。坐在冷清教室中央一带的女学生一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 「早安,折木同学。」 对方深深地向我行礼。长长的黑发轻柔地晃动。是古籍研究社的社长千反田。我已经猜到她应该会第一个到。 千反田爱琉。她有一头批在身后的乌溜黑发,以及同样黑亮的眼睛,举手投足亲纯可人。个子以女生来说算是高的,身材修长苗条。配上那稳重的说话口气,散发出一股好人家大小姐的气质。不过实际上她也的确是「富农千反田家」的独生女。 不过要我来说,千反田那种日本古典美女般的形象并非她的本质。 从头到脚温柔娴静的外貌中,只有一个地方背叛了那种印象--也就是那双大眼睛,而千反田的本性就在那里。过去已经爆发过许多次,接下来应该也迟早会爆发的好奇心炸弹,那就是千反田爱琉。入学以后,她的好奇心把古籍研究社卷进了好几桩麻烦事里。我无法抬头挺胸地宣示在这段高中生活身体力行了我的生活信条「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其实就是她害的。 千反田抬起头来,嘴唇弯成微笑的形状。她一向是喜怒形于色,但表情并不夸浮。算是一种矜持吧! 「终于到文化祭了。」 「是啊!」 「一起加油吧!」 「嗯。」 我点头是点头了,但-- 我望向陈列在我和千反田之间的东西,忍不住埋怨起来: 「……这是加油就有办法的吗?」 摆在那里的东西不是其他,就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刊。刊名为《冰果》。以社刊刊名而言有些特殊,但它的特殊,有段一言难尽的理由。骑马钉装订,焦褐色pp封面上画著狗与兔子互咬的插图。这个图样也是有来历的,《冰果》的创刊号是水墨画风,但今年由伊原改画为稍微可爱的画风。客观地来看,我认为品味并不差。 在制作这份社刊时,我和千反田、里志的贡献可说只有写稿而已。而若说只要有稿子,社刊就能够完成吗?也并非如此。必须确定页数、挑选字体和纸张、设计排版、决定页码位置,最后再向印刷厂发印。这些工程全都由伊原一手包办了。不仅如此,各个地方的插图也都是伊原亲手画的。 关于设计,伊原也徵询过我们的意见,不过我们几乎都只是同意她准备好的版面而已。琐碎的编辑工作光看就觉得麻烦,我姑且不论,千反田好像几次主动说要帮忙。 然而伊原婉拒了。她说她很习惯处理这些事,并不觉得麻烦,作业量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反倒是要从头教导不熟悉的人更费事。伊原的话很有道理,所以千反田也听从了。 然后社刊《冰果》完成了。精采地完成了,变身为令人激赏的成品了。 据说看到成品,伊原哑然失声。 看到伊原前天拿来的针刊,我们也哑然失声。 ……《冰果》在千反田与我之间堆积如山。「堆积如山」这个形容词并非夸大。或许可以说是「多如牛毛」。即使代换成「满坑满谷」,或许都不算夸张。 我们事前议定的《冰果》发行册数为三十本。我们一人领一本,然后扣掉给顾问老师和社办收藏的一本 ,要拿出来贩卖的是二十四本。就连这二十四本,都已经预期应该会卖剩。 然而印刷出来的《冰果》却比预定数字多了一些。 只多了七倍左右。 我学习到即使是不怎么厚的社刊,两百本堆积起来,也会变得「如山一般」。 这不是加油就有办法的吧!听到我的嘀咕,千反田语塞了,淡淡的笑容也僵硬地绷住了。 「……呃,也就是说,虽然不能保证加油就能怎么样,可是如果不加油,保证麻烦就大了。」 「所言甚是。」 问题是该怎么具体地加油。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是里志。他一进来就举起右手高声大叫: 「嗨,为库存过剩而烦恼的各位,早安!」 你也是。 千反田被里志如实反映现状的招呼吓著了,但仍然像对我做的那样低头行礼。 「早、早安,福部同学。……摩耶花同学呢?」 「啊,她说能来就来,可是大概不行吧!」 「这样啊……」 千反田遗憾地喃喃说。可是嗳,这也早就料到了。 我和千反田除了古籍研究社外,没有参加其他任何社团,但里志身兼总务委员和手工艺社社员,伊原则是身兼图书委员和漫画研究社社员。两人已经事先提过,文化祭举办期间,里志应该会为了总务委员的工作时不时被找去,而伊原应该会一直待在漫研。 「那么就我们几个开始吧!」 我和里志点点头。千反田依序看了看我们,慢慢地开口说了: 「距离开幕典礼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怎么样才能尽可能地卖出《冰果》?如果有什么好点子,请各位提出来。」 《冰果》的定价设定为两百圆。 伊原与千反田拚命重新计算定价,结果我已经听说了。原本我们预定要以一本四百圆的价格卖掉三十本。如果以这个价格全部卖完,就可以用社刊收入与社团活动费打平印刷费。 现在《冰果》印了两百本。这本身是一桩悲惨至极的失误,但大量生产效果使得每一本的印刷成本大幅降低了。如果两百本全部卖完,售价似乎可以降到一百二十圆。 然而实际上实在不可能全部卖完。也为了让数字完整一些,把价格设定为两百圆的话,损益平衡点就落在一百二十本。最后由千反田拍板决定,售价为两百圆。虽然一百二十本也是乐观到不行的数字……不过我这个只听不出主意的家伙也不打算放什么马后炮。两百元这个价格,以在文化祭贩卖的社刊而言,算是非常便宜的吧! 附带一提,即使全部卖完,收益也不会掉进我们的口袋。因为神山高中文化祭标榜「禁止营利性设摊」,不允许利用活动赚钱。我也听说一人一千圆以下的小利润会被放过,但超出这个数字的利润,规定必须上缴国库--不,学校。 神山高中的学生数目为一千人。如果以不赚不赔为目标,就必须卖给全校学生的百分之十二;而以《冰果》全部卖完为目标的话,就必须卖给百分之二十的学生。这难如登天。代换成收视率来想就知道了。说到百分之二十的收视率,就算是门外汉,也知道这个数字有多么惊人。 不过市场并不仅限于一千人。神山高中文化祭没有入场限制,应该也会有许多一般民众前来参加。文化祭在星期四、五、六这三天举行,如果要锁定一般客人,重点当然要放在第三天--星期六。可是一般客人能够贡献多少营业额,无法贸然预测。 此外…… 「问题在于古籍研究社太没没无闻,还有社办立地条件太差呢!」 「是的,我认为这是最大的瓶颈。」 两人的意见我也有同感。 这间教室--地科教室的立地之差,前面已经提过了。至于知名度更是糟到不行。就连学校有古籍研究社这个社团的事实,肯定几乎所有的神高生都不晓得。实际上今年如果没有我加入,古籍研究社应该已经废社了。这与邀请茶道宗师举行华丽的露天茶筵而名闻遐迩的茶道社,还有实力坚强、经常被邀请去参加市政府活动的无伴奏合唱社相比,情况完全不同。连听都没听过的社团的社刊,谁会去掏钱购买? 立地条件,还有知名度。我开口: 「也就是说,必须在更醒目的地方设立新卖场,还有宣传古籍研究社的名气。这是两大前提。」 「只是大前提。」 里志打诨说。意思是并非达成这两项前提,社刊就能全部卖完吧!这我明白。明白是明白,可是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有什么办法? 另一方面,千反田佩服似地点点头说: 「设立新卖场是吗?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样才能把客人招揽过来。折木同学,你那是思考的转换呢。」 「不,也没那么厉害……」 「可是文化祭当天才这么请求,校方会许可吗?」 不晓得。这是总务委员里志的管辖。可是里志没把握地歪头说: 「我也不是很确定呢。以物理空间来说是有可能,但必须就事论事。可以只让古籍研究社享有这样的特权吗?这得直接去问我们的委员长,要不然就是学生会长才会知道。」 「总务委员长是……」 「二年级的田名边学长。文化祭期间他会一直待在会议室,去看看吧!」 「你去拜托怎么样?」 我忍不住从旁插口。里志暧昧地点点头说: 「唔,这样也是可以。……可是其实我对谈判不太有自信耶。所以我觉得由千反田同学开口,我在一旁帮腔,或许会比较好。」 原来如此,这样可能比较好。可是千反田显得有些不安的样子。她是个强势的千金小姐,但碰上必须讲理的谈判,她也和里志一样没把握吧。不过我不打算伸出援手,因为我也不擅长那种事。 现况实在称不上愉快,里志却一副喜孜孜的模样。不过福部里志这个人不管碰上什么事都可以乐在其中,或许就连麻烦事都让他求之不得。他兴匆匆地说: 「我倒是比较想把主力放在宣传呢!」 「哦,宣传?你有什么主意吗?」 「当然有了。而且还是个密技。」 我有不祥的预感。毕竟里志根本不可能想得到什么实用的密技。 「咦,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千反田大感兴趣。里志骄傲地说: 「也就是用古藉研究社的名义参加这场文化祭各处举办的比赛和竞技活动。只要获得好成绩,自然就可以提升古籍研究社的名气了!」 「啊,真是个好方法!」 哪里好了?我搓揉眉头。千反田被骗了。说穿了只是里志想要到处参加各社团举办的活动罢了。那原本应该是里志自己想干的事,只是把参加名义换成古籍研究社而已。 可是唔,这个方法也没什么损失,应该也有宣传效果吧!说到我们能做的,差不多也只有这样了。我望向时钟。 「虽然粗略,不过方针决定了。千反田负责去谈判扩大卖场的可能性,里志负责宣传。」 「暂时就先这样吧!可是折木同学呢?」 我吗? 其实我也有个妙计,不仅可以为《冰果》的销售做出重大贡献,同时也不违反我自身的生活信条,堪称完美。我咳了一声,威严十足地说: 「……我呢?」 「嗯。」 「在这里看店。」 千反田眨眨眼睛,里志「啊啊」呢喃。 「……唔,也是,得有人看著才行。」 「是呀,需要有人看店呢。」 怎么样?无可反驳吧?! 「好了,既然这么说定了,差不多也该走了。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以眼神指著壁钟。距离开幕典礼只剩十分钟不到。既然文化祭也是教育活动的一环,点名是少不了的。不过考量现况有许多教室被莫名其妙的展示物给淹没,文化祭期间,所有的学生每天早上都要参加朝会,以取代点名。也就是说,如果开幕典礼晚到,就会被视为迟到。 千反田用力点头,咳了一声。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十足社长威严地激励说: 「那么就照刚才的分配进行,请大家努力尽量多卖出一本社刊。 目标是卖完两百本《冰果》!大家加油!」 噢、噢、耶?! ……不过我压根儿就不认为真的能卖掉两百本。 【剩余两百本】 008-?02 容纳了千名神高生的体育馆沉浸在黑暗里。所有的窗户都用遮光窗帘盖住,虽然已是十月,但人们的呼吸让馆中的空气逐渐加热。在这当中,只有舞台被灯光照得一片明亮,但现在那些灯光也消失了。体育馆一瞬间落入完全的漆黑,但很快地,一束聚光灯打上了舞台。站在光中的男生似乎是学生会长。学生会长个子挺拔、相貌精悍、说起话来爽朗明快,感觉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担任学生会长的人选了。 学生会长面对麦克风,以远远望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大动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没有任何开场白,劈头便大声如此宣布: 「第四十二届kanya祭现在开始!」 瞬间,震动身体般的低沉音乐阵阵流泻而出,呼应似地,千名神高生之间传出嘈杂喧闹的声音。神山高中文化祭开幕表演开始了。 根据总务委员会发行的《kanya祭指南》,开幕表演由霹雳街舞社来担纲演出。丢脸的是,我从来没有看过霹雳舞。舞蹈我懂,可是加上霹雳两个字,感觉总有些可怕。希望那不是我以前不小心看到的,在舞台上四处破坏东西的表演就好了。 红、黄、蓝、绿四色灯光打在舞台上,眼花撩乱地动了起来。我介意光是从哪里打上来的,抬头一看,左右的狭窄通道上各有一人忙碌地操纵著投光器。如果那些狂舞的灯光动作是预先排演好的,我觉得动作真是熟练得让人惊叹。那是即兴演出还是预先决定,如果有机会询问相关人员,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舞台两侧慢慢地喷出烟雾来。音乐瞬间停止,接著左右各有两人飞快地跳了出来,就像要踢开烟雾一般。瞬间,音乐以震耳欲聋的音量重新开始。那是摇摆似的电子音乐。是在模拟宇宙的意象吗?四名学生配合音乐开始跳动起来。 这就是叫做霹雳舞的舞蹈吗?四个人频频做出上锁似的动作,还有蛙式游泳般的手势、踢踹的动作。节奏分明,充满了跃动感。这可以用机械性来形容吗?感觉有些无机质的动作的确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 哇,跳起来了! 哇,旋转了! 哇,倒立了! 这次他们倒立著开始旋转了。我觉得那样摩擦会全部集中在头顶,不会很烫吗?头顶的头发不会被磨断吗?真令人好奇。 然后舞蹈的节奏变快了。好快,好快,手脚是怎么动的,几乎只剩下印象了。太厉害了。曲子也一口气进入高潮……唔唔,声音大成这样,耳朵听得好痛。我不是很喜欢太大的声音。 不久后,五光十色的聚光灯集中到舞台中央,四个人同时静止,曲子结束了。掌声响起。我也一起赞美霹雳街舞社的学生们。 曲子似乎要接著进入第二首。这次的旋律很像非洲部落的民族音乐。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音乐氛围,让我期待他们会展现什么样的舞蹈表演。而且我也想看舞蹈表演之后的落语研究社演出……可是不行。 注意到时,大概是要看店或准备活动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门口离开了。我也悄悄地、不打扰霹雳街舞社表演地离开体育馆。 我用比平常稍大的步幅匆匆经过走廊。不知是哪里的社团,似乎来不及准备完成,正在教室门口装饰金银彩带。他们的模样实在太慌忙,我差点忍不住要自告奋勇帮忙。不行不行,现在我们古籍研究社自己也正处在危急关头。 我在口中不停地练习该如何开口,往会议室走去。《kanya祭指南》上说,总务委员会似乎设在会议室。 会议室在普通大楼的二楼。以通道与体育馆相连的就是普通大楼,所以并不远。很快地,我已经来到会议室前了。与其他教室样式相同的拉门上贴了一张纸:「总务委员会」。我敲了敲门。 「……」 咦? 「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反应。我转动门把,但门上了锁。 对了,仔细想想,我是从开幕表演途中溜出来的,总务委员会的人即使还没有到也不奇怪。看来我来得太早了。 不能浪费时间的想法,似乎让我有些操之过急了。这种时候最好做个深呼吸。深深地吸气、吐气。再一次,吸气,吐气。 我左右张望。总务委员会的人没有要出现的样子。 门旁的布告栏上贴著文化祭的宣传海报,十分醒目。我在校内和街上看到许多版本的宣传海报,但这张海报是我没看过的。海报用摩耶花同学有时候会画的漫画式画风,画著正在准备文化祭的男女学生,不过人物造型可爱,身上的制服质感也很棒,我感觉得到极高的水准与练达。 若要说唯一令人不满的地方,就是海报的标是「第四十二届kanya祭」。神山高中文化祭的正式名称是「神山高中文化祭」,而「kanya祭」是意义不怎么好的俗称。至于意义怎么个不好,有点难以说明。我在海报角落看到「学生会执行部」的文字,心想既然是执行部制作的正式海报,应该要避免kanya祭这种俗称才对。 看完海报后,我再次东张西望,仍然没看见人来。唔,这下伤脑筋了。我该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吗?可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不,愈是这种时候,愈该好好冷静下来才对。我再一次深呼吸。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吐气。……好,再一次…… 「……有什么事吗?」 「哇!」 突然有人叫住正在进行天人合一深呼吸的我。我吓一大跳,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叫声。我慌乱地挥手,想要掩饰我没在做什么,然后向对我说话的人行礼。 「早安,请问是总务委员长田名边学长吗?」 我以前在壁报《神高月报》上看过这位学长的照片,所以他一定是田名边总务委员长没错。他脸形细长,戴著一副样式秀气的眼镜,配上剪得短短的发型,给人一种认真老实的印象。田名边学长显得有些讶异,但彬彬有礼地向我回礼。 「哦,早安。我就是田名边没错。……你找总务委员会有事吗?」 「是的。」 我点点头,说出练习过一遍又一遍的台词。 「请增加古籍研究社的卖场。」 「……什么?」 田名边学长睁圆了眼睛。啊,对了,我真是冒失。我这次小心翼翼、慢慢地提出请求: 「对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古籍研究社的社长,一年a班的千反田爱琉。我想要拜托委员会,让我们增加古籍研究社的卖场。」 田名边学长皱起眉头,露出极度为难的表情。我有些不安。 「我不晓得你们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我说得很简洁明瞭了呀? 「我们是依规定推动kanya祭,所以就算你突然要求增加卖场,我们也不能随便答应……」 「……不行吗?」 「不好意思。」 这样啊。虽然非常遗憾,但既然委员会说不行,那也无可奈何。啊啊,摩耶花同学、福部同学、折木同学,真是对不起。千反田爱琉没能达成使命、铩羽而归。 我懂了,谢谢你--我想要好好道谢,以免失了礼数,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好小好小。然后我寻思著接下来该怎么办,准备离开,此时田名边学长叫住了我。 「啊,你等一下。我刚才说的是原则,如果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你说来听听吧!虽然不能向你保证一定能答应。」 理由。 ……这么说来,我好像完全没有说明理由。以前折木同学就提醒过我,说我有时候太过于单刀直入了。我自己倒不怎么觉得……或许我有点这样的毛病吧!得反省才行。 总之我不能辜负了田名边学长的好意,我把调转方向的脚再次转向田名边学长。 说明来龙去脉。 说明前因后果。 原本应该只印三十本的印刷册数变成两百本,这说起来并非摩耶花同学的责任。发印单我也看过了,摩耶花同学确实是向印刷厂发印了三十本没有错。只是摩耶花同学同时还向印刷厂委托印刷两百本个人的刊物。至于为什么摩耶花同学需要个人发印多达两百本的刊物,我不知道理由。问题在于摩耶花同学的刊物与《冰果》的数量搞错了。摩耶花同学说她犯了「检查不周」的错误,可是谁能料想到这样的情形呢? 我把这情况也告诉了田名边学长。虽然有点复杂,但田名边学长静静地听我说完。 我说完后,田名边学长的表情变得更为凝重了。 「真不得了呢。」 田名边学长想了一下,慎重地接著说: 「两百本啊!就算是漫研,也卖不掉那么多本。嗯,我了解你们想要扩大卖场、多卖几本的心情。我是很想帮忙啦……不过每个社团都有自己的难处,也不能破例只让古籍研究社突然增设卖场……」 的确,印太多社刊完全是古籍研究社自己的问题。这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可是…… 「还是不行吗?」 田名边学长微微点头。……真遗憾。 可是我再一次道谢,这次真的要离开时,田名边学长对著我的背影传授了一个妙计: 「啊,可是如果你们要把古籍研究社的社刊放在其他社团的卖场寄卖,我们是不会干涉的。」 啊,原来还有这样的方法!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的确,如果请既有的卖场让我们寄卖社刊,就不算独厚古籍研究社了。 「真是个好方法!」 我忍不住笑逐颜开。 「谢谢学长,我会好好考虑!」 我说道,深深地行礼。 ……对了,刚才在地科教室讨论的时候,福部同学说要去总务委员会拜托时,他要在一旁帮腔,可是他人是跑哪去了呢? 009-?03 哇哈哈哈哈哈! 不、不行,嗨过头了,莫名其妙都会被戳到笑点。就连冷静想想好像不太及格的哏都可以笑到肚子痛。现在的话,连筷子掉到地上都可以让我笑破肚皮吧! 讲台上的两个人我认识,都是落语研究社的(附带一提,这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神山高中的落语研究社根本不研究落语,而是表演漫才(注:类似对口相声的喜剧表演。)和双人搞笑。神高专门研究落语的社团嘛……我也不晓得有没有)。 「哎呀,太久没上高级餐厅、坐包厢吃寿司了,所以忍不住坐了好久。明明得快点赶回去,却不小心就坐过时问了。」 「哦,然后呢?」 「然后我匆匆跳下车子准备赶回家,到这里都还好,可是我老哥不晓得是怎么了,一直不发车,放著引擎在那里隆隆转,净是看著我怪笑。」 「你哥不是那个吗?老实出了名的。」 「是啊是啊!所以我担心起来,问说:哥,你怎么还不快开车?时间要晚喽,你在那儿傻笑个什么劲呀?」 「哦哦,然后呢?」 「我老哥露出半哭半笑的表情说:『我脚麻到没法踩煞车了,这样你还是要我开吗?』超危险的,对吧?」 「哎哟,那太危险啦丨」 「所以我就说啦:既然踩得动油门,那就快走吧!」 「危险的是你吧!」 哇哈哈哈哈哈! 010-?02 开幕表演的霹雳舞结束后,我决定离开体育馆。离开前我回望沉浸在黑暗中的体育馆,好像有约一半的学生留下来看表演。 其实想去古籍研究社的心情比较强烈。没有仔细确认交给印刷厂的订单,真的是个过失。我对这件事当然感到自责。可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会想要去古籍研究社,有一半是因为我不想去漫研。 我不是讨厌漫研。虽然入学前对漫画研究社的期待没能得到满足,但现在这样的漫研我也满喜欢的。我可以自豪地说我热爱漫画,可是也不是说喜欢同样东西的同好聚在一起,就能够世界大同、毫无摩擦。 ……还没开始就心情沉重,这样不好吧!我大概是太容易往坏的方向想了。可以用开襟罩衫和棉裤这种轻松的打扮在校内行走,即使只看这项特权,文化祭就应该是相当愉快的时光才对。 漫研的社办位在普通大楼二楼的第一预备教室。与古籍研究社使用的地科教是相比,紧邻普通教室的位置非常吃香。走廊上只放了写著「漫画研究社」的招牌,并没有太招摇的氛围。这是社长汤浅尚子学姊的方针。 拉门完全敞开,以迎接应该很快就会上门的顾客。 「早安。」 我不像小千那样咬字清晰,所以会变成「砸安」似的发音。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不过至今为止,不管是漫画还是小说,我都还没看过有人把一早的招呼写成「砸安」。 「噢,伊原,你来了。」 亲昵地向我打招呼的是二年级的河内亚也子学姊。她个性积极,脑筋动得快,读的作品很多,创作的水准也相当高,是漫研的中心人物。文化祭时漫研社员要--呃,角色扮演,也是河内学姊的主意。而河内学姊不愧是提案人,她在扮装上费了很大的心力。 学姊穿著应该全是自行制作的中华服装。不是旗袍,也不是中山装,而是类似道教的道士穿的服装。宽大的紫色长裤配上又大又蓬、直垂到脚边的黄色袖子。袖子开岔,手可以从旁边伸出来。身上的衣物是红色的,但胸口的布料颜色不同。在原作里,胸口应该是整个露出来的,但学姊似乎不打算忠于原作到那种地步。她头上戴著朝上展开的帽子,有符咒从帽檐垂到右眼外侧。腰上系著黄色带子,应该在背后绑了个大蝴蝶结。河内学姊本来就是短发,眼神又锐利,身材中等,扮起那个角色颇为适合。 「是礓尸吗?」 「官方说是中国幽灵。」 河内学姊从上到下打量我的打扮,看到我脚下踩著平常的校内拖鞋,说: 「鞋子也该下点工夫吧!」 然后她就去找其他人了。我的服装一看就知道没用半点心,可是学姊没有对这件事说什么。不过刚才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紧绷。……因为直到最后都抗拒角色扮演的只有我一个人。 「啊,早。」 旁边有人出声,是汤浅社长。 社长穿著神山高中的水手制服,完全没有角色扮演。不过本来要角色扮演的就只有留在社办顾摊兼叫卖的五个人而已,社长不算在里面。汤浅社长只大我一岁,却有著大人般的宽容,也富有包容力。说得难听点,她有时 候彷佛脑袋空空,什么也没在想。我甚至觉得她这人很适合猫和日式檐廊。汤浅社长用她丰满的脸上那双双眼皮大眼睛看了我的打扮一眼说: 「没花什么钱?」 「嗯,只有买皮带而已。」 「如果有收据就给我看吧。」 「不用了,平常也可以用,没关系。」 社长微笑,没有硬说要从社费出钱。虽然应该比古籍研究社多,但漫研的预算也不丰厚。 感觉距离客人正式上门还有一点时间。我看了看把桌子排成ㄩ字型的第一预备教室。漫研这次的吸睛焦点是社刊《世阿弥’s》,里面搜集了古今漫画一百本的评介。我问为什么叫《世阿弥’s》,社长说因为去年的社刊叫《观阿弥(注:观阿弥与世阿弥父子是日本中世纪的猿乐师,两人一同将传统表演「猿乐」集大成,提升为艺术性的「能乐」)。那么为什么去年的社刊叫《观阿弥’s》,总觉得蠢到懒得问了。其他还有一些社员的作品,这些是免费赠送,不是用来卖的。如果想要卖刊物营利,去参加同人志贩卖会就好了。 「嗨!」 「早呦?」 随著时间过去,漫研社员渐渐到齐了。 不需要角色扮演的社员里,好像也有几个自行扮装过来了。近二十名的社员大致到齐后,自然就分成了几个小团体。 一个是男生团体。其他学校怎么样我不晓得,但神高漫研的男生是少数族群。而且里面没有半个会主动想要做什么的家伙,毫无气概可言,是一群人畜无害的家伙。 另一个是以河内学姊为中心的团体,人数不算多,但论到发言权,她们就是主流派了。角色扮演的社员大部分都聚集在角色扮演提倡者的河内学姊身边。或许是在为接下来的生意竞争做准备,偶尔传来吆喝打气的声音。 「好了,大家鼓足干劲上吧!」 类似这样。 然后第三个团体,是实在跟不上河内学姊步调的一群人。有些人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吵闹,也有些人对河内学姊的言谈举止感到说不上来的排斥。而那些人聚集的地方就是…… 「欸,摩耶花,你那是在扮谁?」 「摩耶花,零钱我放在这边唷。」 「……啊,真想早点结束唷。」 不知为何,就是我身边。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敢正面反对河内学姊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吧! 气氛并不紧绷,也没有火花迸射。每个人都一样喜欢漫画。可是感觉这段期间我还是没办法从漫研脱身。而我能够为古籍研究社做的,顶多只有请社长让古籍研究社在漫研寄卖《冰果》而已。如果可以在漫研寄卖《冰果》,从知名度来看,应该可以卖个二十本左右吧!现在的氛围有点难开口,我打算等气氛变轻松一点再拜托,尽可能快一点。 古籍研究社。阿福他们在做什么呢?会是谁在顾摊呢? ……啊,谁会顾摊,想都不用想。 肯定是懒鬼自告奋勇。 「请问已经开始卖了吗?」 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有两个男生站在打开的门前。我露出做生意的微笑,也为了振奋自己,不必要地高声大喊: 「欢迎光临!第一号客人上门喽!」 011-?04 不出所料、一如预期,地科教室没半个人上门。 宁静、和平、无为。说到唯一的文化祭氛围,就只有中庭对面的普通大楼传来的细微喧闹声、宛如那残渣般的嗡嗡声。太棒了。顾店万岁。 ……一睁开闭上的眼睛,褐色的「书山」便映入眼帘。这太伤眼了。为了维护心灵平安,闭目养神是最好的。 当然,如果能够处理掉这座山,是再好不过的。因为这些《冰果》当中也收录了我的稿子。或者说,将学年一开始发生的「冰果」事件整理成文章的就是我,所以社刊《冰果》中占了最大比例的也是我的稿子。 古籍研究社的活动目的不明,这个影响让《冰果》的内容也变得毫无章法。不用翻开我也记得,我和千反田写了「冰果」事件的来龙去脉,伊原写了关于被奉为经典的漫画的文章,里志则写了有关古典悖论的笑话,权充专栏。 虽然我把它视为必要的事尽快解决掉了,但对于完成的稿子,也并非全无感情。如果可能,我不想看到文化祭结束后,这两百本社刊沦为丢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棘手资源回收物的场面。 即使撇开我对社刊那不值一提的感情,想像千反田和伊原看到这些变成垃圾山的社刊会有什么反应,也实在令人消沉。 所以就我来说,我非常期待千反田和里志的行动能有成果。我也不是全然不期望他们以我完全无法想像的方法成功地大加宣传、大打广告,让地科教室人满为患,使得看店的我无法在这儿贪安好逸。 可是现在还是沉浸在和平里吧!委身于安逸中吧!闭著眼睛,那荡漾般的淡淡睡意舒适极了。我趴到桌上。 音乐传进耳朵。 而且是层次丰富的大合唱。 比起霹雳街舞社播放的电子音乐或民族音乐,这更合我的喜好。这是无伴奏合唱。那么在唱的是无伴奏合唱社,地点是中庭吧!我慢慢撑起身体,走近窗边。人声音乐社大概是在热身,他们一开始的合音就像招揽顾客的笛声般,把学生们吸引到面对中庭的窗边去。 五个穿著笔挺制服的学生排成一横列。其中一人跨出一步,从中庭仰望周围,朝著在窗边观赏的我们行了个礼。掌声零星响起。他回到队伍,开始引吭高歌。 一开始算是牛刀小试吧。传来的歌声是耳熟能详的无伴奏合唱曲《狮子今晚睡著了》。 曼曼马乌耶? ……唔,唱得真棒,可以说几近完美吧。或许是几近完美,但这首旋律安稳的歌曲听在从刚才就一直与睡意嬉游的我耳里,无异于一首摇篮曲…… 我倚在窗边,一边与愈来愈难抵挡的睡魔对抗、一边想著其实睡著了也无所諝的时候,曲子结束了。热烈的掌声从普通大楼和专科大楼倾注在他们身上,我也醒了过来,拍了拍手。无伴奏合唱社的五人同时一鞠躬,围住放在旁边的大冰桶。一个人打开冰桶。远远地看不清楚,不过冰桶里好像装著保特瓶。第二首歌是要先补充水分之后再开始吧! 咦? 无伴奏合唱社的样子怪怪的。有人指著冰桶不停地嚷嚷著什么。其他人或摇头、或看著冰桶里面,反应相当古怪。出了什么事吗? 不过反正第二首歌不会马上开始,也没必要像这样紧巴在窗边等待。我离开窗户,回到刚才的坐位,边打哈欠,边等待歌声重新开始。 哈欠来到最高潮,下巴甚至拉到发疼时-- 开著的门口出现了人影。噢噢,来了一个恐怖角色。来人一身破烂衬衫,用安全别针别著,手指和脖子上挂著银饰品。庞克,有庞克人来了。虽然来人不晓得为什么眼神提心吊胆的。他是来干嘛的?我正自讶异,庞克人客客气气地问: 「请问,这里是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喔,不对,我们贩卖社刊。」 「社刊?」 庞克人的眼睛转向堆积如山的《冰果》。他直到刚才都没有发现这座焦褐色的山是社刊。 「好多唷!」 「……有一些苦衷。本来不准备印这么多的。」 「请给我一本。」 噢噢,是客人吗?原来他是客人吗?笑容,要热情微笑。 「一本两百。」 啊啊,一点都不亲切。哎唷,突然教人一下子热情起来,也未免太难了。 可是庞克人对我的态度 一点都不以为意,掏出钱包。然后他不知为何,歉疚地边行礼边接过《冰果》。他是太闲了吗?我正这么想著,庞克人的态度骤然丕变。 「咦,这个!」 怎么啦怎么啦?《冰果》里面夹了蟑螂吗? 不对,庞克人是在看丢在《冰果》山旁的垃圾--那只坏掉的钢笔。庞克人就像捧起什么宝贝似地,毕恭毕敬地把它拿起来。 「这支笔!这笔太棒了!」 对方突然在我面前激动起来,我也只好冷下去。我忘了直到刚才都还叫自己热情相待,冷冷地说: 「那支垃圾怎么了吗?」 「啊,唷,不好意思。」 庞克人总算回过神来。 「我是服装研究社的,我们正在举办服装秀,可是我遗漏了可以搭配正式服装的胸袋饰品了。基本上都是配白手帕,可是这次的主题是要跳脱既有概念,所以我想要一点变化。不过快没时间了,我又想不到什么好东西,真快烦恼死了。这支笔,喏,插在口袋里,你不觉得很亮眼吗?喏,很棒吧?我中意它。」 庞克人眯著眼睛端详著钢笔,得意地笑个不停。唔,既然他那么中意,能去到他身边,那支笔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送你。」 「咦,真的要送我?丄庞克人说著,已经把它紧抱在怀里了。 「那、那这个给你。」 庞克人摸摸口袋,掏出一个胸章。说是胸章,也是很简单的东西,只是写了号码的塑胶牌背面用胶带贴上安全别针而已。这是什么?我纳闷地看著,庞克人把它塞进我的手里。 「这是我们服装秀的贵宾入场牌。你带著它来参观吧。地点在服装室。放心,我们会帮你做出最帅气的造型搭配。说是服装秀,也不用走台步干嘛的,不用想太多,要来玩唷!拜拜!」 庞克人一股脑地说完,逃也似地跑掉了。不必慌成那样,我也不会把笔讨回来。不,他是想要尽快拿去跟他的什么正式服装搭配吧! 我俯视手中的胸章。总之庞克人的意思就是带著这个胸章去服装研究社的会场,就可以担任模特儿吗? 谁要啊?我把它扔进书桌里。 ……不过算了,他怎么说都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号客人。两百本社刊里,考虑到现况,古籍研究社社员一人领两本,再加上给顾问老师和保存用的两本,已经先扣除了十本,所以这下总共还剩下一百八十九本。 非常好。我感到满足,再次打起哈欠,此时无伴奏合唱社的歌声又开始了。这次传来的是快节奏的流行歌。很好,这种歌就不像摇篮曲了。 【剩余一百八十九本】 012-?03 六首歌,每一首都精采绝伦。我热烈地向无伴奏合唱社的社员们献上掌声,拍得手都痛了。 声音会那么悠扬地回响,与他们在校舍环绕的中庭歌唱一定也有关系。无伴奏社的成员是不是事前在各处排练,才找到音效最好的地点呢?这让我有些好奇。 我无比满足地离开窗边。然后不经意地望向手表。 ……咦? 已、已经这么晚了?都快十二点了。怎么不知不觉就这个时间了?太糟糕了,一碰上感兴趣的事情就停下脚步,这样岂不是一点都没办法达成使命吗? 我怀著坚定的决心,离开窗边。 再次往走廊一看,走廊上挂著开运同好会神秘的布帘、福部同学说他竭尽心力制作的手工艺社招脾、摄影社构图耐人寻味的海报…… 啊啊,怎么不让我捡到一副只能看到前方的眼镜呢? 2-2 013~019 猜谜大挑战 013-?04 神山高中猜谜研究社主办,猜谜大挑战……这是神山市内规模最大的猜谜大赛! 不过也只是因为没听说这镇上还有其他猜谜大赛罢了。 这场猜谜大赛是我第一天的重头戏,绝对不能错过。让我来让众人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资料库吧! 话说回来,真吓到我了。老实说,我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参加。这有没有两百人啊?虽然也有几个一般民众,不过几乎都是神高生。这么说的话,实际动员率高达百分之一二十!太羡慕了,能不能各分个一百人给手工艺社跟古籍研究社呢? 这里是操场一隅,司令台前。声音嘈杂不绝。 「……结束后要不要去铜管乐社那边看看?……」 「……电研怎么样?希望片子不要太冷门……」 「……真的假的?哈哈哈,那也太惨了吧……」 「……所以喽,真的会觉得你够了唷……」 不过会有这么多人参加,理由我大概可以猜到。我才不相信这两百人从昨晚开始就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参加猜谜大挑战。这都是宣传效果。 午餐时间,十二点半起就是全校广播。广播社模仿电台节目,以轻快的流行音乐开始,将神山高中文化祭最新最热门的话题即时带给每一位听众。其中花了大概十五分钟访问了谜研社长。内容就像这样: 「今年是第七届举办。哦,我们准备了相当不错的奖品,问题的分配应该也不会对所谓『擅长猜谜游戏的人』特别有利。而且这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是猜谜大赛,但猜谜研究社的社员不会参赛唷。说真的,我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呢!我们希望有更多人来参加。……而且啊,比赛时间正好是午餐后,在操场的○和?之间跑来跑去,应该非常有助消化唷。」 多吸引人的宣传词啊--我不禁有点佩服起来。而且这是全校广播,多少应该会有效果,没想到起只是「多少」而已,除了来凑热闹的人以外,光是参加者大概就有两百人(这是目测数字,或许估得有点多,不过绝对不下一百人)。 而且不能忘了,壁报社也提到了谜研。文化祭期间,壁报社每隔两小时就会贴出一次号外。作《第一天十二点号外》里,有篇报导提到谜研的活动应该会很有趣。这些号外会贴在全校的布告栏上,宣传效果不容小觑。 为了古籍研究社的宣传策略,最好记住广播社和壁报社的影响力。晚点再告诉千反田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之后的事。现在要全神贯注在猜谜大挑战上。这可是争夺排名的第一场机会。我能够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参加喜欢的活动,也是因为有宣传古籍研究社这个名目。而且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够意思,不过古籍研究社的社员里面,有希望在猜谜大赛中获胜的只有我一个而已。我可不能轻易落败。 谜研社社长走上司令台。没看过的面孔。这神山高中里居然有我不认识的学生,看来他不属于奇人、怪人一类。他的手中拿的不是扩音器,而是麦克风。扬声器发出一小段「嘎嘎」的噪音后,谜研社社长开始致词了。欢迎参加猜谜大挑战。看到这么多人踊跃参加,真令我吃惊。今年的猜谜大挑战是第七届,规模应该是历年最大的一次吧……诸如此类。接著-- 「那么我们立刻开始吧!首先是预赛的○?谜题,左边是圈,右边是叉。我们的社员会举牌指示,请不要弄错边了。参加者剩下五人以下,或是我们准备的谜题用完,预赛就宣告结束。限制时间十五秒。好了,那么猜谜大挑战7,现在正式开始!」 社长说完后,把麦克风递给中途上台的女生,走下司令台。我见状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个社长有点口齿不清。女生接下麦克风,看著拿在手上的记事本,以清亮的咬字说: 「第一题!金刚石就是钻石,绿柱玉就是绿宝石。圈还是叉!」 哈哈,第一题而已,所以这么简单吗? 当然是正确(如果是「绿柱石」的话,化学结构 中一样含有aquamarine,但「绿柱玉」指的就是绿宝石)! 014-?03 比想像中的还要闲。 会这么感觉,应该是因为我已经习惯同人志贩售会的调调了。现在不是贩售会,是文化祭。来的不全是对动漫有兴趣的人,所以或许就是这样吧。我回想起去年还是国中生的时候,跟阿福一起来的情况。……嗯,当时人也没有多少。在校舍角落的暗处发现那个宝物时,我记得四下没有其他人。 不过确实有很多社员闲得没事做。那种闲得发慌的感觉,让社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绷。……感觉还是没办法提出寄卖的要求。 忽然间,顾客的人潮中断了,社办安静下来,扬声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普通大楼的这间教室因为中间隔著中庭和专科大楼,听不清楚操场扩音器的声音。 「摩耶花,怎么了?」 在一旁顾摊的女生问我。 「嗯,操场好像有声音。」 「哦,一定是谜研啦!」 这么说来,广播好像有提到。猜谜大赛啊。那阿福绝对会去参加吧。我留意去听,听出扬声器的声音正在读问题。 「……题!日文『darui』(发懒)的语源,是来自于英文的『dull』(迟钝),是圈……!……叉!」 咦? 想都没想过。好怪的问题唷。如果是○?问题,目的大概是要淘汰参加者,所以可以加入一些只能凭直觉来回答的问题吧。 旁边的女生好像也在听,她笑著小声对我说: 「你觉得是对还是错?」 「唔……」 我记得日文「saboru」(跷课)的语源是法文「sabotage」(罢工)。那么说「darui」(发懒)是因为看起来「dull」(迟钝),好像也可以通。我也小声回答: 「是对吧?」 015-?05 十五秒的限制时间过去,○区与?区的分界绳举起来了。左右张望,○区有五人,?区有四人。既然○?猜谜是预赛,那么这大概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答案是…………………」 司令台上的主持小姐十足吊人胃口。 「…………………」 喂,你也拖太久了吧! 「………叉!预赛结束!」 耶!(我不知道「darui」的语源是什么。可是既然「darui」有汉字,就可以猜到它八成不是外来语)随著一题题发问,主持小姐也愈来愈兴奋,几乎是用手舞足蹈的动作指示著我们说: 「恭喜,现在站在?区的四位参加者通过预赛了!在进行决赛之前,请上司令台来!」 噢,宣传良机。我等于是为了这个机会才参赛的。我匆匆往司令台走去,这时有人从背后拍我的肩膀。 「哟,福部,没想到你也留下来。」 这么出声叫我的是…… ……等一下,我快想起来了。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我姑且先骄傲地挺胸说: 「是啊!」 「你完全没注意到我吧?」 「哈哈,我全神贯注在猜谜嘛!」 是谁去了?是谁去了?应该是跟我同年级的。 不是总务委员,也不是手工艺社社员,那么就是同班同学。不过班上值得瞩目的就只有十文字同学一个人而已。 不,对了,我总算想起来了。嗯,错不了。我的人名记忆力果然不差。 「那么谷同学,围棋社那边怎么样了?」 谷惟之,围棋社社员。只有围棋社社员这一点算是特色,让我勉强记住了他的名字。在班上碰到时,我们会像这样热络地聊天,可是其实他属于那类脸和名字连不太起来、维持若即若离关系的众多「熟人」之一。重新打量,他身材魁梧、脸型方正、蒜头鼻,长相颇有特色。然而我对他却几乎没有印象,表示他过去的表现没有任何特出之处吧。 我喜欢有意外性的人。比方说千反田同学我就很有兴趣,进了神高以后的奉太郎也让我惊喜连连。如果没有意外性,不管是长相有意思还是参加的社团有意思,我都很难记住那个人的名字。 可是谷同学像这样通过了猜谜大挑战的预赛。问题并非全都很容易。原来如此,看来谷同学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稳健取向。他似乎在知识量或运气的其中一项有过人之处。 谷同学毫不掩饰他得意的神情。 「你说围棋社吗?围棋社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你要听吗?」 好玩的事啊。虽说印象多少有些改变,但谷同学看起来实在不像能提供什么好玩的话题。我不是很感兴趣。 「请上台!」 此时催促声再次响起。差点忘了,没错,宝贵的宣传机会到来了。我用手势向谷同学比比司令台,示意「走吧」。 走上司令台的有三个男生,一个女生。看到这些人,我松了一口气。除了谷同学外的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万一决赛碰上「女帝」入须冬实学姊、总务委员长田名边治朗学长,还是「图书馆的新馆主」十文字香穗,我可能会未战先降、直接认命了。我的知识量或许和他们不相上下,但总觉得不可能赢得过那些人。这部分的抗压性之差,也是我不得不屈于资料库的理由所在。 包括谷同学在内的三人在主持小姐询问下报上姓名和班级。终于轮到我了。主持小姐重新握好麦克风,维持著满面笑容说: 「接下来是第四名决赛参加者!那么请报上您的班级与姓名!」 我咳了一生,朝著两百名参加者及应该正在聆听扬声器声音的校内数百人骄傲地说: 「我是古籍研究社的福部里志!」 「什么?」 「古籍研究社。研究古籍的,古籍研究社!」 主持小姐瞬间似乎愣了一下。如果是会被意料之外的反应吓到的人,那就要冷场了--正当我这么担心的时候,她很快地用力点头说: 「这样啊!还有叫古籍研究社的社团是吧?这所学校有很多怪社团嘛!」 嗯,这发展不错。我唯一提醒自己的就是不要说得太快,其余就任由话语自然脱口而出。即使是信口开河,能把想说的话表达得淋漓尽致,可说是我为数不多的武器之一。我雀跃地说著: 「说是研究古籍,也不是在研究《徒然草》(注:日本鎌仓时代的随笔名著,吉田兼好法师著,为日本高中生古典文学课程所必修。)什么的。至于古籍研究社都做些什么,好玩的是,我们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这个社团原本社员已经归零,后来又因为我们的加入,大逆转而起死回生了。不过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个社团会制作社刊,所以想说既然如此,就编了一部社刊出来。然后呢,这份社刊我们卯足了全力,精采到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可怕唷!」 016-?05 「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可怕唷!」 唷,是啊! 主要是量的方面。 【剩余一百八十五本】 017-?06 「因为它揭露了这场kanya祭的重大秘密!」 「呃、哦,怎么说呢?」 主持小姐受吸引般的应和,应该不全是装出来的。那当然了,既然是谜研的社员,只要听到「这里有你不知道的知识」,岂有不上钩的道理(噢,这百分之百不是揶揄,因为我自己也具备『谜研社社员素质』,感同身受罢了)?我满怀自信地大声说: 「秘密就在于kanya祭这个名称本身!我要声明,kanya祭可不是把神山高中文化祭简称,变成kanya 祭这么单纯而已。古籍研究社解开了它的由来之谜!」 「咦,然后呢?」 「至于谜底……」 我卖了一下关子。 「当然是秘密!因为我们希望各位可以来购买我们的社刊。放心,一本只要两百圆,便宜到家!只要花个少少两百圆,您就可以掌握到神山高中文化祭三十三年来的重大秘密!古籍研究社的社刊《冰果》,现正于专科大楼四楼的地科教是好评发售中!」 然后我强而有力地挥起右拳,左右睥睨群众。 是不是有点努力过头了?一瞬间我不安起来…… 可是底下接著就爆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不出所料,就跟开场时的我一样。大家对活动的感受性愈来愈高了。只要稍微推个一把,就会马上跟著一起嗨。宣传成功! 我维持著举拳姿势,感动呜咽了一会儿。 猜谜大赛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018-?04 「……地科教室好评发售中!」 咦咦,获得好评吗? 我都不晓得。 真令人开心。好像对未来涌出了希望。 操场那里隐约传来参加者沸腾般的欢呼声。福部同学的说词似乎多少感动了大家。后面好像还有一段对话,接著是格外响亮的声音,宣布猜谜大赛决赛开始。福部同学,请你加油。我在心中祝他好运。 我也不能认输。 我想过,请其他社团让我们寄卖这个方法确实有效。可是即使请其他社团让我们寄卖《冰果》,光是这样也无法增加《冰果》的魅力。扩大卖场当然也是个必须设法的问题,但提升《冰果》的魅力,应该也是个刻不容缓的重要课题。 我用著午餐,细细地寻思著。以我们家的情形为例,我们收获的稻米,销售途径大致上都是固定的。即使能够扩大销售途径,如果品质与官方的米粮相去无几,就无法期待会有更多的客人愿意购买。 因为稻米说起来是有些生产过剩的作物。就像社刊对大家来说并非不可或缺的商品,与古籍研究社现在的状况相当类似。 为了让更多的顾客购买,还是只有提供更好的稻米一途。在这个「好」当中,除了「美味」、「安全」这些基准外,应该也有「便宜」这个基准吧。 但是我们的《冰果》已经完成了。我自认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使它达到最佳品质,而且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对它进行任何更动了。完成之后还能够更动的部分,首先我想到的是「便宜」这个基准。不过这部分考量到收支平衡,如果可能,我不想再做变更。 因此我想到了。只要在「名气」这个基准上让我们的《冰果》变得更「好」就行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壁报《神高月报》的号外。仔细阅读后,发现这份号外似乎不间断地发行,每两小时就刊出一齐。如果可以请他们介绍我们的《冰果》,就可以让大家认识我们的《冰果》了。幸而我认识壁报社社长。我知道只是认识,就是一项极为有利的武器。 「啊,千反田同学,要不要过来参观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有急事。 「来唷来唷,魔术社第二场公演,再五分钟就开演喽!」 ……啊!哎呀,我得去壁报社才行。真让人舍不得。 「你去看了2—f的电影吗?」 「哦,看了看了,满不错的耶!」 呜呜。 这些文化祭的装饰、人们热闹的谈论,都深深地迷惑了我的心绪。这种时候,折木同学那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的精神力,真教我羡慕极了。 即使如此,我总算是来到了专科大楼三楼的生物教室。这里面的教室--生物教具室,就是壁报社的社办。可是壁报社的社员不是在教具室,而是在教室放了一大堆的笔、剪刀、浆糊、拋弃式相机工作。总共有四个人。他们围绕在大桌子旁,可能是现在不忙,正和乐融融地谈笑风生。其中一个人--与我认识的远垣内将司学长注意到我,站起来迎接我。 我在女生当中个子算是高的,但与远垣内学长面对面,还是得稍微仰望才行。远垣内学长的父亲与家父是至交,所以我才会认识学长,不过我们一直到今年七月初才第一次说话。 远垣内学长笑咪咪地向我打招呼: 「嗨,你好。」 我行礼之后,为了不重蹈刚才对田名边学长冒失的覆辙,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你好,远垣内学长。我想请壁报社报导古籍研究社,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是远垣内学长也一样睁圆了眼睛。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我急忙回想刚才说的内容,却想不到有什么冒犯之处。 啊。……我又忘了说明理由。 远垣内学长回望了其他社员一眼,重新转向我,压低了声音说: 「……该怎么说,你突然这样跑来,我也很为难啊。」 「对不起,我应该事先预约吗?」 「呃,不是那个意思啦。」 远垣内学长搔了搔太阳穴。 「其实我已经不是壁报社的了。」 「咦?」 「我三年级,退休了。」 啊! 哇!我这人怎么这么少根筋呢?平常我不是这样的。没错,我都忘了学长三年级了。 「哇!对不起!」 「啊,也用不著道歉啦……」 好半晌之间,我因为失去门路而伤心不已,可是我立刻就想到了别的好方法。既然远垣内学长退休了,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那么可以请学长介绍学弟妹给我吗?我有事想要拜托。」 可是据我看来,远垣内学长似乎更加困惑了。 「唔,介绍是没问题,可是不好意思,我想你会白费工夫。」 「白费工夫?」 「我们每两小时会出一期号外,但内容已经事先决定好了。现在要临时插进古籍研究社的报导,我觉得有点难。」 原来是这样。的确,我本来也很好奇要怎么样才能每两个小时就推出新的壁报,没想到原来是事先就已经准备好预定稿了。我感到佩服,可是…… 「真的不可能吗?」 我的声音变得消沉不已。 「也不是不可能啦。如果是第二天中午左右的期数,版面应该预留了空白,也不是办不到吧。可是……」 远垣内学长的表情似乎有些板了起来。 「不能说你要求刊登,我们就帮你登呀。kanya祭有五十个以上的团体参加,我们没办法全部介绍,而且如果要介绍,也会以值得瞩目的团体为优先。这么说好像有点难听,可是古籍研究社我记得只有推出社刊吧?」 好严厉的指摘。若说古籍研究社只有推出社刊,也的确如此。 「可、可是社刊内容……」 「论内容,每个社团都全力以赴。如果有什么可以吸引众人的话题,反倒是我们求之不得,想要抢著采访呢!」 话题,我们没有这样的东西。 刚才福部同学特别强调《冰果》揭露了的语源。可是远垣内学长才提到每个社团准备的内容都竭尽全力。若说我们的《冰果》除了内容以外,还有什么值得注目的地方…… 太遗憾了。我无颜去见折木同学、福部同学和摩耶花同学。我似乎又没能达成使命了。 「……这样啊。占用了学长的时间,真对不起……」 远垣内学长鼓励我说: 「如果发现什么好玩的特色,你可以再来一次。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点点头,但或许我的动作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 三 「十文字」事件 3-1 023~028 023—?05 《夕暮已成骸》是一本短篇集,收录了三篇约三十页的作品。标题字面看起来虽然恐怖,但这当然是从莲如法师的名句「朝红颜夕白骨」改编而来的吧! 纵贯短篇集全篇的,是宛如标题所体现的难以言喻的无常观。在古色古香、保留了浓浓昭和氛围的城镇舞台里,描写了美丽与怀念事物变迁的必然性,以及对此悲伤的接纳。话虽如此,也并非纯粹耽溺于怀古趣味,同时还描写了女高中生极为柏拉图式的爱情,是一部也极富娱乐性的作品。 国中三年级的我在神山高中文化祭里无意间买下了这本作品,它令人惊艳的完成度,让我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主题并无特出之处,却令人刻骨铭心。 台词与剧情发展的深沉韵味让人印象深刻,这些由个性独具且细腻周到的图象牢牢支撑著。关键场面会插入一整幅由写实观点来看几乎算是犯规的插图,给人一种宛如歌舞伎的招牌亮相动作那般的鲜烈印象。那些插图效果十足。若论有令人印象深刻画面的作品,包括商业作品在内,我还没有遇到过更胜《夕暮已成骸》的作品。 这部漫画的力量,即使像这样费尽千言万语描述,也无法传达出它丝毫的魅力。勉强要挑缺点的话,就是背景不是那么精致,但我认为那算不上什么致命伤。 我完全臣服于它了。我如此深刻地被同人作品打动,就只有两次而已。也就是《夕暮已成骸》,以及后来在跟神高完全无关的同人志贩售会买下的《body talk》。这两本是我的宝物。不过这两本如果要我挑出一本,虽然令人犹豫,我还是会选择《夕暮已成骸》吧! 要驳倒河内学姊,只能让她见识到超越喜好与嗜好、令人不得不叫好、承认它确实出色的作品。我确信《夕暮已成骸》具备这等实力。 考上神山高中时,我高兴极了。除了考上高中的纯粹喜悦之外,对于宛如贩卖罐装果汁般不当一回事地贩卖那种杰作的神山高中的憧憬成真,令人欢喜。一进学校,我立刻加入了漫画研究社。 可是接下来我就面临了些许失望。 因为漫画研究社里,没有人知道《夕暮已成骸》的作者是谁。 即使如此,与拥有共同兴趣的朋友交流仍是一件乐事,对于加入漫研本身,我认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想是这样想。 神山高中文化祭第二天早上,我怀著无比黯淡的心情上学。可是就算拖延也没用。在代替点名的朝会前,我先前往漫研。 我以为我来得很早了,但河内学姊已经到了。她今天穿著笔挺的男士晚礼服。那大概是在扮演男装的泰拳师吧!河内学姊个子不够挺拔,所以扮起来没有昨天的角色适合。河内学姊打算全部扮演电玩角色,或者说,三天都扮演不同的角色吗?我扮的角色也跟昨天不一样,可是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与河内学姊是天壤之别。 学姊看著我--或者说我胸口上的心型别针说: 「你又拿老作品出招了。」 我在女用上衣上披了一件罩衫,长袜搭配宽边裙,服装随处可见、平凡普通。唯一像角色扮演的地方,就只有心型别针和头顶上的贝雷帽而已。 「那个别针可以发射仁丹吗?」 「不行。只有外表像而已。」 「如果要扮超能力魔美,发型也该弄一弄吧丨」 开什么玩笑?那种违反重力的发型丢脸死了,谁敢顶著那种头发出门啊?而且发量也不够。 正题是…… 「那你找到《夕暮已成骸》了吗?」 学姊主动出击了。我只提过书名一次,学姊居然记住了,令我惊讶。不过虽然学姊的想法跟我南辕北辙,但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聪明人。 还在准备中,只有漫研社员的教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包括昨天不在场的人,每个人都知道我跟河内学姊出了什么事。 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昨天表现得从容不迫的河内学姊,感觉表情也有些紧张。 啊,好尴尬。 可是也不能逃避。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不卑不亢的说: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 「什么?」 「我好像在暑假时不小心带回乡下老家了。」 没错。我昨晚熬夜、今天早起,不停地努力寻找,然而翻遍整个房间就是找不到《夕暮已成骸》。 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在放了全是我心爱作品的书架翻了十遍。其他的书架、还有收著书架放不下的漫画的纸箱,也一个个全部打开检查了。 然而我却找不到《夕暮已成骸》。我不记得我借给别人了。那本书就连阿福我也没给他看过。第一学期我记得我重读了好几次呀…… 我想过拿《body talk》来代替好了。可是决定要拿《夕暮已成骸》后却拿《body talk》来充数,总觉得少了那么点威力。与其端出无法完全满意的作品,我判断乾脆别拿来才合理。 我并不害怕自己是把书搞丢了。夏天的时候整理过房间,把几箱旧书搬到父亲老家的仓库,我猜应该是混进那些书里了。只要去那边找,应该找得到。 不过那样大发豪语,现在却说找不到,真的丢脸死了。最近我真的犯下太多愚蠢的过错了。反省也没用,能够做的,至多只有乾脆地承认错误。 咦咦?不知何处传来短短的抗议声。我朝那里瞥了一眼,但只看到表情沉稳的汤浅社长。是我听错方向了吗? 「这样唷?找不到唷?」 河内学姊的表情放松了,两相对照地,我咬住了下唇。 我是俎上肉。我认为如果要彻底辩论,胜负尚未分晓,但我都说要让证据说话了,却又拿不出证据来,这下子想救也没得救了。河内学姊的跟班那种得意洋洋的笑容令人恼火。其中一个人说: 「伊原,我说你啊,昨天说得那么神气,结果今天居然说找不到,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算啦?」 也有人人云亦云起来: 「就是说啊。你不觉得该诚心诚意好好道个歉吗?」 如果下跪,她们就满意了吗?我无视她们。这是我跟河内学姊之间的问题。如果学姊叫我跪,没办法,也只能跪了。 可是河内学姊一副对我已经没兴趣的样子,懒懒地挥了挥手,简短地说: 「这样的话,那来帮忙画海报吧。」 「画海报?」 「画萌角的海报。……我要出去一下。」 河内学姊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子离开社办了。 我在被留下来的跟班们冰冷的视线注视中,重新转向汤浅社长。 「社长,有画海报的工具吗?」 「咦?嗯,有啊!」 我点点头,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得去体育馆了。我指著自己的手表说: 「我回来之后再画。」 学姊派任务让我投入,我觉得这是非常宽大的处置。胜利者的指示是「画萌角的海报」。好了,该画谁好呢? 024-?08 点完名后,我立刻冲出体育馆。 不是因为有想看的表演。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总务委员之一,总务委员身负顺畅推动整场文化祭的义务。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到总务委员会办公室所在的会议室报到,去执行委员长等领导阶层的指令才行。任务有时与保全有关、有时与整理会场有关,需要人手的话,我们也会帮忙各团体的活动准备及撤收。附带一提,如果没有任何任务,就可以当场离开。我怀著崇高的使命感,敲了敲会议室的 门。 「我是福部。没工作吧?那么我离开了。」 太遗憾了,居然没有机会为总务委员会及神山高中文化祭效劳。sf研好像正在视听教室进行什么诡异的活动,去那里看看好了--我正这么打算,却被叫住了。 「慢著,福部,有工作唷。」 咦? 室内只有田名边委员长一个人。他正与贴在白板上的行程表大眼瞪小眼。接著他把视线转向我,苦笑说: 「你那是什么千百个不愿意的表情?」 「不,这是有机会做出贡献,无上喜悦的表情。」 不过反正今天我锁定的是十一点半开始的御料理研活动,能以总务委员身分暗中活跃,其实也颇合我的性子。我并没有像故意装出来的表情那么排斥工作。我打开原本要关上的门,进入会议室。 我搓著手问: 「请问大人有何吩咐?只要能在十一点半以前结束,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一下子就结束了。来宾用的鞋袋应该送到职员出入口的玄关了,你到每个门口各补充两袋,这样就行了。」 确实,这差事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和田名边委员长在制作导览手册的时候一起打拚了很久,忽然兴起想和他多聊聊的念头。 「学长不去参观文化祭吗?」 「嗯?哦。」 又继续看行程表的学长回头看我,温和地说: 「没办法,杂事接二连三,处理不玩。不过为了处理那些杂事,得在整个校园到处跑,也没你担心的那样,什么都没看到。啊,对了,2-f的电影很不错呢。」 噢噢,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肯定。可是, 「可是学长没办法参加活动呢。」 学长苦笑: 「即使不是总务委员,我应该也不会参加。我跟你不一样,没才艺也没嗜好。」 看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多才多艺又嗜好多多的人吗? 「这么说来,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吗?」 我想了一下。古籍研究社社刊库存两百本的事,拿来亏应该是最好笑的一件事,可是把它当成笑话来讲,总觉得对摩耶花他们过意不去。开幕表演后的落语研究社表演满有意思的,但那也可以说是受到当时的气氛催化,才会觉得那么好笑。其他也到处看了不少,但是问我有什么好玩的,却也想不到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 唔……虽然我本身没有被激起太大的兴趣,可是在这时回答「没有」又实在扫兴。那么这件事怎么样呢? 「围棋社好像有怪盗出没。」 「哦?」 「听说有人从棋盒偷走了棋子,留下了犯罪声明。」 「真的?」 有些意外的是,田名边委员长的附和显得很感兴趣。 「这样啊。围棋社啊。」 反正八成是围棋社社员自导自演吧--我正想这么一语带过,田名边委员长却低低地说: 「我听冈野说,无伴奏合唱社也出了类似的事。」 「咦?」 这次换我起劲地应声了。无伴奏合唱社也出了类似的事,这表示围棋社自己人开玩笑的这个可能性几乎完全消失了。 「嗯,好像是冰桶里有一瓶饮料被偷了。」 「那也附上了犯罪声明吗?」 「不晓得算不算犯罪声明,里面好像放了一张古怪的便条。」 这有点意思。至少比昨天谷同学告诉我那时候更令我感兴趣。以这场神山高中文化祭为舞台,居然发生了怪盗案!开这种玩笑的人,品味还真不赖。 我想想,这么一来,接下来我该怎么行动才好? ……不不不,还不到采取行动的阶段吧。 「福部,你怎么了?笑得那么诡异。」 「不,没什么~」 要拿这件事寻乐子还太早。即使真的发生了怪盗案,也还不了解怪盗同学对这场玩笑有几分认真。如果人家早早就收摊不玩了,到时候傻的可就是咱们自己了。以经验来说,到时会冷场冷得很凄惨。要一块儿大闹一场的家伙,得是值得期待的对象才行。 加上应该几乎所有的校内人士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就连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别人会不会也来凑一脚,不在我的兴趣范围内,但要随之起舞,笛声还不够响亮。 要不要参加这场活动,暂且先观望观望,确定怪盗的资质和胆识之后再决定也不迟。如果不及格,忘掉这回事就是了。 好。唔,首先得先解决鞋袋的差事。 「那么我去办事了。」 「嗯,拜托了。」 田名边委员长激励我后,又转身去看行程表了。 025-?07 今天我一定要加油!千反田留下这句话离开,我心不在焉地目送她。 好了,今天又要开始看店了。 可是怎么说,说老实话,我没想到守著没人会来的摊子,会是这么无聊的一件事。我爱好无为与悠闲,却不是那么积极地喜欢无聊。而且因为摊位摆了找钱用的大量零钱,也没办法随便离开乱晃。就连上个厕所也得提心吊胆,却没什么客人上门。不过今天我准备了廉价书来打发时间,心态也不同于昨天了,应该可以避免过度无聊而陷入渴望活动这种节能主义者绝不被允许的鬼迷心窍吧! 总之,先把《冰果》摆出来。摆个十本,看起来就有点排场了。 摆好之后,客人来了。是个不认识的男生。从他领子上的学级徽章来看,好像是二年级生。 「开卖了吗?」 意外,好兆头。热情招呼,热情招呼。 「已经开卖了。」 唔,好像不够热情。「已经在卖喽,呵呵」吗?这样好像太过头了。二年级生用一种适合吊儿郎当这种形容词的走法靠近《冰果》,盯著封面看。 「就是这个吗?揭开kanya祭名称由来的社刊。」 咦。看来里志的麦克风宣传的影响力还在。还是口碑载道?不管怎么样都值得庆幸。我点点头,二年级生问: 「可以试阅吗?」 「不行。」 「看一下会怎样嘛?不是才两百圆吗?」 「只要两百圆,所以请用买的。库存多到都快哭了。」 虽然哭的不是我。 二年级生「哈哈」笑了两声,掏出钱包来。卖出一本。谢谢惠顾。二年级生把钱包放回口袋时,我发现了一件事。 「学长,你拉炼没拉。」 「咦?真的假的!」 二年级生慌忙把手伸向胯下。他确定拉炼真的没拉上,仰头望天。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居然断了!」 仔细一看,裤裆垂著一条黑色的线头。原来如此,我看出来了。 「拉炼坏了吗?」 「是啊。我缝起来,想说应该可以撑过今天的说。」 真令人同情。不过我爱莫能助。 啊,不,倒也不一定吗?应该还没丢掉吧?我摸摸书桌里面,那东西还在。是昨天交换拿到的胸章。我没去参加服装秀,而这个胸章的安全别针只是用胶带固定著,可以轻易拆下来。 「一个够吗?请拿去试试看吧!」 我递出安全别针,二年级生高兴得跳起来,彷佛得到上天恩赐。 「噢,你真是太帅了!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把别针别上去。……唔,如果仔细观察,好像看得出哪里怪怪的,不过应该没问题吧。二年级生发出低吼般的声音欢喜不已。 「你真是太赞了。谢啦,欠你一份情。」 「谢就不必了,请再多买一本吧。」 二年级生笑著挥手: 「不需要。」 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把手伸向腰后。他摸索屁股口袋,居然掏出一把手枪来。我盯著直指著我的枪口说: 「我应该举双手投降吗?」 「白痴,这水枪啦!」 二年级生把它摆在我前面。 「算是谢礼,送你。」 「哦……」 我交互看著水枪和二年级生。 「……学长的嗜好?」 二年级生卷起刚买的《冰果》,亲昵地敲我的头说: 「不是啦,白痴。园艺社在烤地瓜啦。」 没头没脑的。二年级生得意洋洋地卖了一下关子说: 「然后啊,烤地瓜不是会用到火吗?要用火就得准备水吧?可是只准备水桶不就太没创意了吗?」 「那么这把水枪应该还要用吧?」 「如果还要用就不会给你啦!这是副兵器,主兵器是别的,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 这样唷。要是火真的烧起来,我觉得水枪是杯水车薪。希望他们多多小心火烛。或者说,古籍研究社的店员拿水枪要做什么?总觉得好像拿到了比胸章更没用的东西。不过我也不会强硬拒绝啦。 「拜啦,多谢啦!」 二年级生兴匆匆地离开了地科教室,留下了一把手枪。我仔细观察。 自言自语: 「……葛拉克17啊。」 主兵器是ak,副兵器是葛拉克,这也太没节操了。 【剩余一百七十六本】 026-?06 今天一定要做出成果。 我昨晚想了很多。田名边学长和远垣内学长的话都非常地天经地义。我没能扩大卖场,也没能请壁报社采访古籍研究社。可是要死心认命,认为已经束手无策还太早。 据我听到的传闻说,二年f班制作的录影带电影非常受欢迎。我问了几个朋友,确定第一天每一场播放的时候,视听教室几乎都是客满的。 二年f班的录影带电影,我们古籍研究社也参与了一小部分拍摄工作。拍摄期间发生的问题以及解决,福部同学将之称为「女帝」事件。我虽然完全没有贡献,但折木同学的建议似乎为二年f班派上了极大的用场。所以二年f班的录影带电影获得好评,我也同感欣喜。 我和二年f班的入须冬实学姊有一点交情。这么说来,我们会参与「女帝」事件,也是入须姊的关系。而入须姊在二年f班的录影带电影制作企画里,扮演指挥的角色。 如果能在大受欢迎的录影带电影播映会场上寄卖我们的《冰果》,对销售应该也会有所帮助吧。 今天我要从洽谈这件事开始。 我要加油。 视听教室正在播放录影带电影《万人的死角》。教室门开著,以遮光窗帘隔绝外界的光线。这一场也是客满吗?因为遮光窗帘的关系,看不到里面,所以不晓得。比我的个子还要高的大招牌上写著「万人的死角好评热映中」,底下贴了一张纸,写著播映时间。 外面排著几张桌子,权充柜台。不过电影是免费的,所以并不会验票。看来柜台是在贩卖电影的手册。柜台有女生顾著,但现在电影正在播映中,好像不会有客人来,所以她正在和其他人说话。 她说话的对象是入须姊。真是幸运。我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担心可能得在全校到处找她。等到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我出声说: 「入须姊,早安。」 「嗯?哦,千反田啊。」 入须姊一发现我,立刻结束和顾摊学生的对话。她把我叫到离视听教室入口有些远的防火门前。 入须冬实是紧邻神山高中的恋合医院院长的女儿。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但比我更苗条。为了慎重起见,我得声明,我并不是身材很丰满的人。入须姊的脸型愈往下巴愈尖细,给人锐利的感觉。她那种坚毅不挠、无论任何难题都一定会解决的个性,令我十分憧憬。 我还没开口,入须姊就用手指著视听教室的方向说: 「托你们的福,就像你看到的,二年f班的班级展览大成功。有段时期差点没办法完成呢。真的谢谢你们。」 「哪里,不敢当,请不用道谢。……本乡学姊还好吗?」 本乡学姊是原本预定撰写这部电影剧本的人。我听说她因为压力过大而病倒了。 「哦,她已经完全康复了。你要看看她吗?」 「好哇……不,现在还是先不用了。」 可能是我突然改口,入须姊看出不对劲,稍微压低了声音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这与其说是对入须姊个人的请求,更应该说是对二年f班的请求。」 我用力点头说。 这里是关键。 「请让古籍研究社寄卖社刊。」 入须姊眨了两下眼睛,马上说: 「你的意思是,要把你们的社刊放在二年f班播放录影带电影的会场寄卖吗?」 「是的。」 「没问题。几本?」 咦? 「入、入须姊愿意答应吗?」 我忍不住反问,入须姊蹙起了眉头说: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啊,不,呃……」 昨天连续当场遭到回绝,所以今天听到入须姊一口答应,我不哓得该如何应对了。……而且我又忘了说明原委。 「……谢谢入须姊。」 「要谢等卖掉再谢吧!那么要寄卖几本?多少钱?」 入须姊右手叉腰,靠在墙上问道。 「我们印了两百本……」 「两百本?」 入须姊的细眼惊讶地陡然睁大了。 「这么多?」 「因为一些疏失,印得太多了。所以为了设法卖出去,我、我……」 不行。一想到入须姊愿意伸出援手,我就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话才说到一半而已,我用力咬紧牙关忍耐下来。 「对不起。入须姊问到价钱,对吧?一本两百圆。」 入须姊微微点头说: 「降价到一百五十圆,给我二十本。」 「咦,降价吗?」 「我们卖的电影手册是五十圆。跟你们的社刊加起来正好两百圆。得下点工夫才会卖得好。」 「呃,可是不用跟二年f班的其他学长姊商量……」 「哦,晚点我会说。」 真不可思议。我总有感觉,如果是入须姊的话,一定可以圆满获得大家同意。话说回来,塞二十本这么多给他们,会不会造成困扰呢?我们原本的预定可要花上三天卖掉二十四本呢! 或许是不安显现在脸上了,入须姊不当一回事地补充说: 「大概今天就可以卖完了。卖完的话,你们再拿新的过来。」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 ……我又胸口一紧。 入须姊把叉在腰上的右手伸向我。是要握手吗?我这么以为,伸出手去,结果被一把拉了过去。 「?」 「握什么手啊?你有试阅本吧?」 试阅本?我摇摇头。瞬间入须姊轻叹了一口气。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心头一惊,入须姊静静地告诫我说: 「……现在这状况也就罢了,但如果今后你还打算继续推销社刊,就把试阅本带在身上。说服力会大 不相同。」 原、原来是这样。这些地方也应该多多留意才对呢。 「我懂了,谢谢入须姊!」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昨天我的成果惨不忍睹。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走,想太多而浪费时间也是,而真的实际去请求时,也遭到了拒绝。田名边学长和远恒内学长婉拒的理由都很理所当然,但如果是入须姊去请托,或许就不会被拒绝了。 没错。我不能再继续像昨天那样。我得提高成功率才行。 我下定决心,再向入须姊提出另一个请求。 「入须姊」 「干、干嘛?」 啊,不小心靠太近了,这也是折木同学经常提醒我的毛病。我后退一步。 「入须姊很会拜托事情,对吧?」 「……」 「请教我要怎么拜托别人!」 「什么?」 入须姊发出彷佛乱了阵脚、一点都不像她的怪叫声,可是狼狈也只有短短一瞬间。入须姊微微地笑了。 「……呵呵,对我的评语什么样的都有,但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很会拜托事情。」 我听到入须姊这样呢喃。 入须姊直起靠在防火门上的背,盯著我,慢慢地说: 「是啊,你太过单刀直入了。就算是我,应该也可以提点你几件最好记住的重点吧。」 「谢、谢谢入须姊。」 「虽然不保证能派得上用场,」 入须姊微微低头,闭上眼睛,沉思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入须姊花时间想事情。我紧张得身体都僵硬了。 「……我想想……嗯,大概就这样吧!」 入须姊这么喃喃道,睁开眼睛,朝我伸出拳头来。我忍不住上半身后仰。 「向别人拜托事情,可以分成两种情形。一种是可以提供回报的请求。」 她竖起食指说。 「另一种是没有回报的请求。」 接著她竖起中指。那只手再次握成拳头,回到入须姊的腰上。 「当你的请求能提供回报时,不能信赖对方。」 「咦?」 入须姊的语气很平静。她平稳的声音以文化祭遥远的喧嚣为背景,沁入我的耳中。 「预测到关系不会长久时,对方十之八九都会想要不劳而获。即使不是存心这样想,也一定会设法让自己的付出减到最小。所以当你的请求能带给对方利益时,不要认为自己拜托多少、对方就会做多少,在时间和作业量上都要尽量宽松。还有,也得考虑到对方不肯行动的状况,预先准备腹案。如果不愿意落得那种下场,就要对方也担起风险。 虽然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对方想要不劳而获的心理,逼迫对方帮忙,但这对你来说太难了。这些完全是以短期间打交道为前提的情况,不过值得信赖的还是后者--你的请求无法提供回报的情况。 这种情况,驱使对方行动的是精神上的满足。人就算在获取物质满足时可能偷工减料,在获得精神满足时也会不惜余力。如果能够利用『魅力』或『传统』是最好的,但这不是想要利用就能利用的。『信仰』与『爱』也威力无穷,但需要充分的时间做准备。不过这两种我也没用过就是了。 可以的话,最好是能利用『正义感』、『使命感』或『专业意识』、『自尊心』,但这也是中级以上的手法。不过只要掌握诀窍,这些都是非常普遍的人类心理。 如果要反过来利用,『恐惧』和『伪恶心态』也是可能的。不过这些跟现在没有关系吧。 你现在立刻就可以运用的、初级的应该有『期待』。 听好了,你得让对方认为『她只剩下我可以依靠了』。感觉到对方全心全意依赖自己时,人会轻易地付出,甚至不惜自我犠牲,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你要去期待对方,假装期待就行了。 还有一点要注意的是,不能让问题显得太严重。不能让对方觉得『如果我伸出援手,她就可以脱离这穷途末路的危机』。世上没有多少人会欣然提供举手之劳,使得他人获得莫大的利益或脱离致命的危机。对自己来说没有什么,但对对方而言似乎还满重要的--关键是请求时要让对方这么感觉。这可以激发对方的优越感。 还有一点。就是尽量挑选没有人的地方,去拜托异性。」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我的脑袋变得飘飘然起来。 好、好惊人的指导。全都是些我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对不会长久打交道的对象,反过来利用不劳而获、爱与信仰、是带来期待的优越感、在没有人的地方。……感觉很难一下子就领会。 有必要细细深入玩味。总之得先向入须姊道谢才行。 「啊,呃,我……」 可是入须姊只说: 「快点把社刊拿过来。」 然后就快步回去视听教室了。 我只能朝著她的背影行礼。 谢谢入须姊!我不会辜负你的教诲的。 027-?08 带来看的廉价书无聊透顶。 是在兼卖新书的二手书店用一百圆买来的,所以感觉金钱上并没有损失,却有种被卖了它的人硬塞鬼牌的感觉。我实在不想勉强读完它,可是如果不看书,说到我还能做的事,顶多也只剩下打哈欠了。应该多带点预备来的。 昨天的人声合唱社是很不错的消遣。还有没有那一类的活动呢?我毅然决然站起来,打开窗户。……枯叶燃烧的味道。有人在几乎正下方的位置生火。周围有人站岗。那是园艺社吗? 烤地瓜。只闻香味实在太空虚了。就算不是烤地瓜那种能填肚子的东西也行,总觉得嘴巴好馋,想塞塞牙缝。今早有点睡过头,没吃早饭。之所以睡过头,都是因为姊姊擅自从我房间拿走闹钟,不过不管那个,有点饿了。看看手表,快十一点了,吃便当有点太早。 我俯视著烤地瓜的火,不著边际地胡思乱想著,这时有人随著古怪的吆喝声闯了进来。 「不给糖就恶作剧!」 「耶!」 声音是女的,至于那是什么人,看了也不知道。哦,因为看不到脸。闯入者有两个,两个都披挂著白布,提著篮子,头上戴著南瓜。南瓜? 搞、搞什么?南瓜恶灵?疯狂万圣节?我愣在原地,无法反应。 「不给糖就恶作剧!」 「耶!」 南瓜搭档再一次怪叫,手脚乱挥一通。 或许她们是在跳舞。 ……渐渐冷静下来了。我懂了。简而言之就是万圣节吧!万圣节是要撒豆子吗?还是泼甜茶?不,不对,万圣节是这样的。我朝著持续摆腰扭臀的南瓜投以冰冷的视线说: 「这里没糖给你们,滚吧!」 瞬间,一颗南瓜头叫了起来: 「哇,好冷漠!」 「没有糖,可是有社刊可以卖你们。」 「哇,谁要啊!」 「你们是在干嘛啊?」 瞬间,两颗南瓜头笔挺地排成一列,同时把手中的篮子伸向我。看来她们经过一番严格训练,连声音都整齐画一。 「我们是糕点研究社的点心推销员。要不要来点饼乾、泡芙呀?」 …… 「如果不要会怎样?」 「……不给糖就恶作剧!」 「耶!」 好了,我懂了,不要再跳了。你们这是疯狂推销员吗? 不过来得正好。 「饼乾多少钱?」 「嘿嘿,多谢老爷,一袋一百圆也。」 这两个家伙,台词没半点统一感。我递 出社刊《冰果》。 「……这是干嘛?」 噢,变回正常声音了。 「古籍研究社的社刊,一本两百。以物易物,换两袋饼乾怎么样?」 「就说不要了。」 「嗳,别这样嘛,我想吃饼乾啊。」 「需求与供给根本不合嘛!」 交易失败吗?我正打算掏出钱包时-- 「哇,这什么?好帅气唷!」 在周围东摸摸西看看的另一颗南瓜头大声叫道。她手上拿著葛洛克17。 「哇噢!哇噢!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枪械狂?!」 「啊,拿那把枪去卖点心可能不错哦!」 哪里不错了?我觉得很恐怖。 不过既然她们想要的话…… 「现在的话,两袋饼乾可换一本社刊附赠那把半自动手枪。」 「咦,你要送我们吗?」 我点点头,于是南瓜头拿著葛洛克17又跳起舞来。她俐落地转了一圈后,打开篮子,拿出两个装饼乾的小袋子,还有一个黄色小纸袋。 「做为南瓜的感谢之意,这个送你。」 「这啥?」 「耶!」 「耶!」 两颗南瓜头不理会我的问题,抓起葛洛克和一本《冰果》跑掉了。可能是重心太高,走起路来有点东倒西歪。……小心别跌跤啦! 我把纸袋抓过来,翻到背面。 面粉。括弧,低筋。 变成更没用的东西了。 钢笔变成胸章、胸章变成葛洛克、葛洛克变成面粉。总觉得好像民间故事《稻草富翁》(注:知名日本民间故事,描述一个穷人透过一根稻草再三与人以物易物,最后变成大富翁。),可是跟故事不一样的是,换来的东西完全没有增值。或者说,那些家伙是把面粉不小心也丢进篮子,觉得麻烦才又丢下来给我罢了。 我从钱包里面掏出两百圆,放进代替收银机的糖果盒里。我坐到窗边,撕开饼乾袋。 【剩余一百七十一本】 028-?09 过十一点了。御料理研的决战是十一点半开始。 这样说好像在自夸,但别看我这样,我对自己的厨艺可是小有自信。不过没想到是三人一组,真是失算。虽说我的信条是独乐乐,但既然一个人连参加都不成,那也没办法了。反正我这个信条也不是绝不能退让,所以我拜托摩耶花和千反田同学一起来参加。让奉太郎拿菜刀应该也满有意思的,可是就算邀他,他也绝对不会答应吧。 不过啊……摩耶花会做菜,这我知道。因为她有时候会自己做便当。可是千反田同学的话呢?完全是未知数。我拜托她参加时,她倒是很乾脆地答应:「好的,既然可以宣传的话。」 一抹不安。不,两抹不安吧!或者说,不安的单位是「抹」吗?不安是可计算名词吗?到底「抹」是什么啊?嗯,这值得深入调查。总之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要素:摩耶花能从漫研脱身吗? 我前往第一预备教室,打算探探情况。 噢,客人满多的嘛!明明摩耶花昨天跟我说漫研也门可罗雀啊?虽然不到大爆满,可是这么热闹就该偷笑了。我这么想著,就要穿过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贴了张海报。 无敌神速!海报制作生死斗! 漫画研究社数一数二的两大高手全力竞演(超能力者vs.武斗家) 精确的挥洒与稍纵即逝的感性光辉现正公开表演中 ……没听说有这样的活动啊? 我探头进去一看。 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榇衫上披著开襟罩衫、头上戴著贝雷帽的摩耶花正对著约a3尺寸的画纸专心一意地动著笔。好认真,这摩耶花是认真的。我都听到笔刮过纸上的喀喀声了。她的脸颊甚至微微泛红。从这里看不见她在画什么。 她旁边一身男性晚礼服打扮的女生也好厉害。她盯著还有许多空白的图,突然问彷佛获得天启似地捞起笔来,以大胆的动作涂上颜色。 也不晓得是在画什么,不过不到五分钟她就开口: 「完成!」 然后她把图交给等在一旁的女学生。马上有几个人围了上来,拿著垫板开始搧风吹乾。瞬间我看到图了。是月刊杂志的人气连载作品的女角。画得真好。那是摩耶花的画风。好像是由摩耶花主线,由男装女生上色。 漫画研究社数一数二的高手啊!真不错。 我轻笑,然后折了回去。 即使摩耶花无法出赛,不战而败,我也不会感到遗憾吧! 3-2 029?036 野火料理大对决 029-?07 我把可能会碍事的长发随手束在后头。 御料理研究社为什么会叫御料理研究社呢? 对于这个疑问,御料理研的社长马上就回答我了。 「料理研究社出了一些丑闻,废社之后,换了个名字重新出发。」 来龙去脉真教人好奇。 在福部同学诚心邀请下,我决定参加御料理研究社的活动「野火料理大对决」。我觉得野火这名称真是奇特,实际参加一看,立刻就明白为何会如此命名了。因为野火料理大对决的舞台不在烹饪教室,而是在操场。 排列桌子而成的厨房非常狭窄,水量也有限制。火只能依靠两个桌上型瓦斯炉。……没想到有人想得出这种奇特的主意。虽然这样对于参观的客人来说,的确是比较容易观赏吧。 话说回来,这场活动应该是三人一组参加的…… 「摩耶花同学好慢呢。」 登记已经结束,距离比赛开始的十一点半还有三分钟左右。可是福部同学意外地平静。 「每隔二十分钟换人嘛。让摩耶花担任最后一棒就行了。如果这四十分钟之间她还是没来,那也没办法了。反正我们是来宣传的,不用赢也没关系。」 福部同学说的是没错,但我还是忍不住频频朝著楼梯口瞄。 身后传来男生的声音: 「不用赢也没关系?你这种心态太教人不敢苟同了,福部!」 福部同学的朋友吗?是我不认识的人。 福部同学总是活泼开朗,但是在这场文化祭的大活跃似乎也让他不禁有些累了。他对朋友说话的口气相当简慢,甚至有点把我吓到了。 「哦,嗳,我会加油啦。」 可是那位朋友对福部同学的态度也没有讶异的模样,而是笑咪咪的。 「话说回来,这三人一组真是个不错的规定!就算我的厨艺很烂,只要其余两人有办法,还是有希望得胜,而只有一个人厨艺高超也没用。设想得真是周全。」 「也没什么周全不周全的,普通的团体站不都是这样吗?」 「你找到好队友了吗?你知道b班的须原吗?他可是我们镇上『味乐』的儿子呢。」 「哦,听过。」 「他是我们这一队的。」 福部同学暧昧地笑: 「这样啊,那太赞了。彼此加油吧!」 果然还是有点奇怪。我认识的福部同学应该是个更亲切和善的人。即使如此,福部同学的朋友还是开开心心地回自己的队伍去了。我提心吊胆地向著福部同学的背影出声说: 「福部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可是回过头来的福部同学一如往常。 「不舒服?我好到家啦!你要好好见识我的福部流海鲜炒饭唷!」 看来是我多心了。我露出微笑。 「我很期待。……只是如果我没有记错,这 场比赛的饭得从米开始煮起。如果要做炒饭,福部同学就得是最后一棒才行了。」 福部同学的脸色好糟糕。或许他真的累积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疲劳。 观众来了不少。一百、两百……不,还要更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菜吗?……唔,总觉得有点害羞呢。 「我说……如果最后一棒由摩耶花同学担任,第一棒要由谁来呢?」 「嗯?千反田同学,你刚才说你想要煮饭吧?那你得当第一棒才行。」 「不,煮饭花不到一个小时。更重要的是,我有点……」 我不太会说,但福部同学似乎从我介意周围的视线察觉了,他替我解围说: 「好吧,我来当第一棒。既然没办法做福部流海鲜炒饭,哪时候上场都一样嘛!」 呃,我觉得这好像不是能说得这么开朗的内容。 司令台被推到临时厨房旁边。御料理研究社的社长走上台,从刚才就在致词和说明规则。接著他以格外响亮的声音开始介绍出赛队伍。 『登记参加的共有五队,但由于厨房数目关系,只取先登记的四队,将由这四个队伍争夺野火料理大对决的奖杯。 现在就来介绍各队伍。登记第一号,好呷队!』 这是由三名三年级男生所组成的队伍。我看到其中两人指甲很长,应该是不怎么常做菜的人。 『登记第二号!法塔摩根纳队!』 是福部同学刚才那位朋友的队伍。其中一名队友显得非常沉著,甚至有大将之风。那就是「味乐」的儿子吗? 『登记第三号!天文社队!』 咦?看来还有另一个社团想法和福部同学一样。挥舞双手吸引观众目光的是……我们也都认识的泽木口学姊。她今天也在头上两边绑了发髻。啊,她甚至拋了飞吻。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看起来是个强敌。 『登记第四号!古籍研究社队!』 福部同学强而有力地挥起右拳。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姑且对著四面八方的观众依序行礼。 『规则就像刚才说明的。请各队制作三份料理。食材在中央篮子,先下手为强!请留意不要落到只拿到白米的下场唷。如果食材用完了,只要是在神高的校园范围内,从哪里补给都行!园艺社刚才还在烤地瓜哟!』 啊,我都忘了。食材是先下手为强的话,表示第二棒和最后一棒必须用第一棒准备的东西料理才行。幸好是请福部同学担任第一棒,因为我很容易三心二意。 「那么各队第一棒,各就各位……」 「我走啰!」 福部同学挥了挥手,往教室书桌排成的简易厨房走去。四个简易厨房围绕著放食材的篮子设置。 御料理研的社长在台上叫道: 「野火料理大对决,开始!」 福部同学获得的食材有「米三杯」、「小鱼乾一袋」、「油豆腐若干」、「甜醋蘘荷一瓶」、「豆腐四块」、「白萝卜二分之一根」、「长葱三条」、「马铃薯六颗」、「黑芝麻少许」、「猪肉丝两百公克」、「甜虾一盒」、「太白粉一袋」。味噌、酱油等调味料、芥末,还有一味唐辛子、胡椒等辛香料规定可以无限使用。 福部同学想了一下,开始煮水。他利用水滚前的时间切长葱,把拿到的三条长葱里的一条全部切成葱花。不是「兜兜兜兜」那种轻快,而是「咚咚咚咚」的感觉,但动作看起来很稳健。接著他拿出小鱼乾。是要做味噌汤吧! 御料理研的社长走上司令台,为各位参观者进行实况转播。 『噢噢,古籍研究社队非常细腻!把小鱼乾的头和内脏一一去掉了!这样的预先处理是很重要的!』 福部同学用处理好的小鱼乾煮高汤,这段时间切了一点白萝卜,切成四分之一圆片。啊,福、福部同学,你切片的动作很熟练,可是白萝卜还没削皮呀!那样不行的。可是规定禁止对队友提出建议。白萝卜!白萝卜!我想要用动作提醒福部同学……白萝卜!切完之后,啊,他终于发现了。他正在准备削皮器。不行啊,把已经切成四分之一圆片的白萝卜一一削皮……看,热水、热水,高汤要煮过头了! 福部同学削完皮后,慌忙捞起小鱼乾丢掉……小鱼乾事先处理过,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多腥味吧。接著福部同学拿出了猪肉丝。 他跑到中央,也拿了味噌过来。他从白、红、红麴味噌里面选了白味噌。看到这里,我也已经看出来了。福部同学要煮的不是普通的味噌汤。他左手拿著味噌滤网,右手握著汤匙。 经过二十分钟的时候,我们的厨房桌上型瓦斯炉已经完成了一道猪肉味噌汤。 『好,二十分钟到了!请交换选手!」 福部同学跑了回来。他劈头就这么说: 「我错了!」 「削皮的地方吗?」 福部同学用力点头: 「削皮也是,可是猪肉味噌汤的话,小鱼乾没必要清得那么乾净嘛!小鱼乾害我浪费好多时间……」 确实如此,但我认为那并不是什么多做多错的程序。 「交、交给你了,千反田同学。」 我点点头。 包在我身上。 030-?10 我还在猜想千反田同学的厨艺水准如何…… 好、好快!动作很快,同时也很乾脆俐落、有条不紊,没有一丝多余,根本就是三头六臂。实况播报员也注意到千反田同学: 『天文社的第二棒泽木口,那是在做什么!那是什么料理!那能叫料理吗!……噢噢,请各位看看古籍研究社队第二棒千反田,看、看她把白萝卜切成长薄片状的刀工,多么精湛!』 白萝卜转呀转地,一眨眼变成了一片薄薄的纸。砧板上,长葱绿色的部分还有甜醋蘘荷已经准备好了。千反田同学怎么能做菜时那么例落,平常却迟钝……不不不,温文儒雅成那样? 千反田同学用白萝卜薄片卷起蘘荷和长葱,放到小碟上。一道料理完成。喂,开始之后才过了两分钟耶! 突然间,千反田同学的动作停了下来,就这样静止了十秒。当机?我正这么想,她突然慌张地动了起来。对了,饭饭饭。太好了,千反田同学果然还是千反田同学。 她开始洗米,洗米的动作也无懈可击。 『古籍研究社队开始动手洗米……。噢,居然把只有六公升的水毫不惋惜地用掉了!为了煮出米饭的美味,古籍研究社队毫不惋惜资源!还有那洗米时的搓洗手势,学弟妹们,看到了没!那才叫做正确的洗米方法啊!』 仔细,但迅速无比。量好水开火后,千反田同学再也没有理会锅子。 『……好呷队,第二道料理味噌汤完成了。全部都是味噌汤?从第一道到第三道都是味噌汤?看看法塔摩根纳队,照烧料理要进入佳境了!』 千反田同学的动作愈来愈流畅。她用布巾包起豆腐挤掉水分,放到研磨钵后,撒上盐巴和砂糖。平底锅在加热。不,那不是普通的平底锅,已经用油炒过黑芝麻了。磨碎豆腐,平铺到平底锅上。实况播报员叫了起来: 『噢噢,古籍研究社队,那、那是义性豆腐(注:一种佛门素食料理,将豆腐压碎加入蔬菜等配料或煎或蒸而成的料理。传说为僧侣义性所发明。也称拟制豆腐。)!太感人了,太感人啦!古籍研究社队,第二棒千反田!』 那是什么料理?连听都没听说过…… 千反田接著开始削起马铃薯皮。这段期间,她把平底锅里的东西翻面,把削了皮的马铃薯在砧板切成适当大小,此时平底锅里已经煎出了颜色恰到好处的豆腐排。她把豆腐用菜刀切出刀痕 ,盛盘。第二道料理完成。 砂糖焦甜的气味也传进我的鼻腔里。还有炒芝麻的香气,难以言喻。这、这教人无法抵挡啊! 『……古籍研究社队传来好甜的香味!实力太坚强了,古籍研究社队,这是打算用香味打败群雄吗!』 可是紧接著香味就被酱油的焦味给盖了过去。是谷同学那一队。 『好了,法塔摩根纳队的照烧料理也完成了。颜色真是漂亮!这两位选手实在不像一般学生的水准,究竟是什么来头!』 富农千反田家千金--千反田爱琉小姐!记住这个大名吧! 没时间洗平底锅了。在锅中注水,开火,等待水滚。不,千反田同学没有浪费时间等待,她趁这段时间去掉甜虾头,迅速剥掉虾壳。煮饭的锅子沸腾了。转小火。水一滚就丢进马铃薯。多的白萝卜切成细丝,同时制作芥末酱油。嗯,甜虾就得配芥末酱油。 同一时间,千反田同学简单地冲洗刚才磨豆腐的磨钵,放进太白粉。这是要做什么呢?我兴致盎然,忍不住看得目不转睛。 马铃薯好像熟了,但热水没有倒掉。千反田同学用长筷和味噌滤网灵巧地捞出马铃薯。沥掉水分,丢进太白粉在等待的磨钵。她是擅长使用磨钵的料理吗?太白粉和煮熟的马铃薯,这可以做出什么?料理真是太深奥了。而具有意外性的人果然是全世界最有意思的,让我乐在其中。千反田同学把弄好的白色物体用布巾裹起来握成一口大小,接连丢进刚才煮马铃薯的热水中。 『天文社队继续端出前卫料理,我祈祷各位评审委员的胃平安无事。……好了,古籍研究社队这次的料理是……马铃薯饼!千反田的动作太熟练了!可是没问题吗?』 马铃薯饼啊。我满喜欢吃的。不过时间。我看看手表。只剩下两分钟了。不,实况说的问题应该不是指时间吧? 我望向厨房。上面有料理、有调理器具、有现在进行式的料理和食材…… 「啊啊!」 我叫出声来。瞬间-- 『噢噢!古籍研究社队,规定不可以出声』! 呜,好难受。 没错,我现在才注意到了!大事不妙,千反田同学犯了重大的失误。这能够挽回吗?我用双手在头上比出叉叉,想要提醒千反田同学她的疏失。错了!错了! 千反田同学注意到我的动作了。注意到了,然后呢? 她亲切地微笑,对我回以同样的叉叉手势。 「……」 沟通失败。 不行了。纵然她领悟了我的意思,也无可挽回了。 她从锅里捞起煮好的马铃薯饼,盛上小碟子,淋上酱油。此时就像计算好时间似地,声音宣布: 『四十分钟到!请换最后一棒上场!』 「怎么样?」 动作如此神速,千反田同学却对我露出微笑,一点疲态也没有。我因为也只能这么做了,也回以微笑。 「千反田同学,你好厉害。我都不知道你会做菜。」 千反田同学害臊地说: 「是吗?我满喜欢做菜的。」 「嗯,你的厨艺太高明了。只是……」 「只是?」 她的表情顿时一沉。 「……出了什么问题吗?」 播报实况的御料理研社长大叫: 『……古籍研究社队的第三棒还没有出现!先前的表演那么精采……』 「千反田同学,这是三人一组的比赛。」 「是呀。摩耶花同学还没有来,真令人担心。」 「不,就算她来了……」 我指著千反田同学刚才激烈鏖战的临时厨房。 就快煮好的白饭。白萝卜卷甜醋蘘荷白葱。义性豆腐。马铃薯饼。生甜虾。猪肉味噌汤。 千反田同学卯足了全力。她让我们见识了精采的厨艺。只是……千反田同学的头往右倾,接著往左歪,接著她赫然想到似地,伸手掩住了嘴巴。 「……啊!」 当笑话看还满不赖的。简易厨房剩下的食材只有削掉外层的白萝卜和一点长葱,几乎形同厨余。 哈哈哈,摩耶花,抱歉啦! 031—?06 如果慢慢画,还可以画得更像,但要求快速,怎么样都会变成自己的画风。我看不顺眼这样,不停地修改细节。我注意到跟阿福约好的时间老早就过了。可是这只眼睛的形状得好好修正才行,我不能把比例显然有问题的东西交出去上色。 话虽如此,也得在一个程度放手才行。我狠下心来妥协,描线、擦掉底稿。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完成!」 似笑非笑的少女大头画,让河内学姊皱起了眉头盯著看,呢喃道: 「不太像,不过看得出来是谁,好吧!」 大概两个小时半以内,我画了五张全身画和八张大头画。虽然不到可以炫耀画得快的量,但应该也够了。我负责的部分只到擦掉底稿线,有些画还没有上完色,但我非走不可了。阿福说十二点以前去就来得及,但已经超过十分钟以上了。 汤浅社长拿著卷起的海报慰劳我说: 「伊原,谢谢你。你跟人家有约吧?不好意思把你留到现在。」 社长不会创作,所以她帮忙顾摊或张贴完成的海报。我向社长微微行了个礼,冲出第一预备教室。 瞬间,文化祭那特别的气氛包围了我。走廊一直到尽头处,到处都贴满了宣传与装饰品,表情轻松的学生们鱼贯往来。我在他们之间穿梭奔跑。这种时候身材娇小占了一点优势。 我专注在画海报,所以没有注意到,不过操场的扬声器传来话声,那语调就像昨天的猜谜研究社活动。 『……好了!好呷队正在准备削苹果做甜点。可是这是要把苹果切块吗?皮削得好厚啊!古籍研究社队的最后一棒还没有出现……』 我打滑似地弯过走廊,跳也似地冲下贴满海报的楼梯。连把室内拖鞋塞进鞋箱都觉得麻烦,趿著鞋子就这么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一直瞪著白色海报纸的眼睛被太阳剌得快睁不开了。操场上聚出一道人墙。人群间露出来的小千伸手指著我。我第一次看到小千束起头发的样子。脑中才刚浮现这个想法,人群的视线全都一口气集中到我身上来,扬声器大响: 『噢噢,那个穿便服的女生,那是古籍研究社的最后一棒吗?可是来得及吗!』 人群不知为何甚至传出掌声来了。听到那实况播报,我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服装。对了,我现在还在角色扮演…… 我觉得体温一口气爆表了。实在是,虽然现在才抱怨,可是我根本就不想穿成这样的!好吧,既然都已经丢人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我冲进会场,跑到小千和阿福旁边。阿福对著司令台上拿麦克风的男生举手说: 「裁判!请让我对晚到的古籍研究社队最后一棒说明一下!」 台上的男生好像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放下麦克风说: 「请长话短说。」 阿福大概是已经预先想好该告诉我什么,他匆匆地说: 「右边的锅子在煮饭,已经可以进入蒸的阶段了。左边锅子是猪肉味噌汤。端出去之前再热一下。至于食材……」 另一方面,小千的表情几乎都快哭出来了。……不会是阿福欺负她吧? 「对不起,摩耶花同学丨」 「……除了厨房剩下来的东西以外,规定还可以从校园里取得。老是让你抽到坏签真的对不起。事后我们会补偿你的,你就先想想要我们怎么赔罪吧!那么就交给你了。」 我被推著进了临时厨房。 先看看饭煮得怎么样了。火是小火,蒸气没有冒出盖子,竖耳一听,有微弱的沸滚声。有湿布巾。我关掉火,打开锅盖,立刻盖上布巾,白饭这样应该就行了。然后剩下来要做什么呢? 「……咦?」 呃。 欸,怎么说,这里只有一些差不多等于厨余的东西呀?用掉一半的白萝卜、一点长葱的绿色部分。葱和白萝卜……要炖吗?还是炒? 围成圆状的四个临时厨房中央摆了几个篮子。我看到软管芥末酱,或许还有别的东西也说不定。我小跑步过去看看。 ……篮子里面的食材只剩下连我都可以一把握住的又小又丑的洋葱。其余就只有应该是用来冰镇生鲜食材的一点冰块。……怎么看都是剩的。 另一方面,看看已经完成的料理,摆盘摆得赏心悦目,料理也非常精致。阿福的厨艺不可能有这种水准,那就是小千的料理了。哇,好厉害。根本学不来。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该怎么样在这些精美的料理旁再放上水准匹配得上的像样料理。万一端出不像话的东西,有可能毁了小千难得做出来的好菜。 用剩的白萝卜、长葱的绿色部分、丑丑的洋葱……这算哪门子制约题?我盯著砧板,动弹不得。我懂阿福为什么会说「坏签」了。司令台上的男生的实况播报愈来愈剌耳了。 『好了,古籍研究社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经没有食材了!如果什么东西都端不出来,最后一棒的分数当然是零!先前英勇奋战的古籍研究社队就到此为止了吗!』 动脑啊,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032—?09 『已经没有食材了!如果什么东西都端不出来,最后一棒的分数当然是零!先前英勇奋战的古籍研究社队就到此为止了吗!』 他们在干嘛啊……? 从专科大楼四楼的地科教是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操场。看得清楚,代表听得清楚,所以我能够逐一掌握「野火料理大对决」的战况。虽然光靠实况播报,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是三人共用的食材会在第二个人就用个精光,但既然知道古籍研究社队的第二棒是那个千反田,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我轻声呢喃: 「好了,该怎么办?」 这「怎么办?」指的不是「伊原打算怎么办」。而是在问我自己是否愿意即使不顾面子,也要把伊原救出穷境、弥补千反田的疏失、帮忙里志宣传。 答案一开始就知道了。 no。 ……毕竟只是场游戏。我从窗边折回原来的座位,把玩著太无聊而中止阅读的廉价书。 【剩余册数一百五十本】 033—?11 千反田同学解开绑头发的橡皮筋,放下原本的长发,细细地盯著摩耶花喃喃说: 「摩耶花同学只剩下那点食材,她打算怎么做?……我很好奇。」 是谁害的啦? 对方是千反田同学,所以没法一记手背打下去,真教人内伤。 摩耶花还僵在原地。如果是我,想都不用想,绝对是长葱白萝卜洋葱炒一炒上阵,但摩耶花不会那样做吧!她一定会觉得如果端出那种怪东西,会毁了千反田同学的精心杰作。 我先前完全没去留意其他队伍的状况,不过此时大略望去,水准能与古籍研究社相抗衡的,好像只有谷同学的法塔摩根纳队。 他们让餐厅的儿子担任第二棒,现在是谷同学正在料理。……好像是蛋包饭。选了困难的菜色呢。辛苦啦! 摩耶花双手撑在简易厨房上沉思著,接著她举起手来,一副「我没辙啦」的样子。摩耶花向来不会轻言放弃,可是她刚才在漫研使尽全力画图,现在应该也累了吧。实况立刻转播: 『古籍研究社队,束手(……志!……)无策。剩下时间还有十分钟,只能就这样束手待毙吗?』 嗯?刚才实况播报的声音里,是不是有声音在叫我? 我觉得是我多心,但听力比我好的千反田同学也东张西望起来。 「刚刚是不是人在叫福部同学的名字?」 「啊,真的有人叫我?」 『天文社队,这已经不是地球上的料理了!天文社队难道要发挥特色,做出外星人的粮食吗?他们居然用高汤煮香蕉!有形容不出的怪味飘过来了!』 「不好意思,可以安静一下吗?」 我这么要求。御料理研社长好像有点不高兴,但他拿下麦克风问:「怎么了吗?」这段期间,声音这次听得一清二楚了。 「里志!」 是奉太郎的声音。好远。在哪里? 「在那边,社办!」 我猛地回头。 千反田同学指的方向是专科大楼四楼的地科教室。在窗边用力挥手的是--难以置信,是奉太郎! 奉、奉太郎扯著嗓门,探出身体为我们加油。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我一直深信奉太郎是全世界最后一个愿意这样做的人。然后愈来愈多的观众注意力被奉太郎吸引过去。 「……那是在干嘛……」 「……那是谁……」 我听到吱吱喳喳的声音这样讨论著。 「福部同学,他在招手。」 千反田同学小声说。是吗?嗯,没错,被千反田同学一说,我发现奉太郎确实并不是单纯地在挥手。他是在招手。奉太郎接著大叫: 「里志!过来,过来底下!」 怎么啦怎么啦?节能主义者奉太郎居然不惜这样做。 摩耶花也讶异地呆呆仰望四楼。既然那个奉太郎会叫我去,嗯,一定是有什么火急要事吧。大太阳底下还是有新鲜事的,看来应该有什么。我这么想著,对千反田同学说: 「既然他叫我去,我去看一下是什么事。」 从设置在操场的临时厨房到地学教室正下方约有一百公尺距离。我小跑步过去,仰头用手围成扩音器形状: 「干嘛?」 「接好!」 奉太郎手中有东西。接好?接什么?还来不及想,奉太郎已经把东西丢下来了。哇,人家需要心理准备……! 在慢动作模式的视野中缓缓落下的物体。 或者说,那是从正上方丢下来的,距离感很难抓耶。那东西依自由落体速度跨越四楼的距离,以十足的劲道掉进我的手中。 沉重的手感。接得好!这是什么? 「……这、这是!」 我怀著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箸手中的东西。奉太郎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034-?07 阿福手中拿著黄色的纸袋冲了回来。然后他默默无语的把东西扔给了我。我反射性的接住,吓了一跳。这是折木丢下来的东西吧? 折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袋子上写著「面粉(低筋)」。 阿福用全力冲刺后微微泛红的脸朝我竖起拇指。司令台上负责实况转播的男生大声喊叫: 『古、古籍研究社,这发展太惊人啦!规定的确是允许从校内补充食材,可是难道那是面粉吗!』 东西的来源晚点再烦恼吧。面粉、面粉和长葱、白萝卜、洋葱。还有、还有…… 完成图在我的脑中一闪,紧接著完成它的步骤也一一浮现。 好! 035-?12 摩耶花动了起来。 她把面粉倒进大碗,注入清水,从中央的篮子取来冰块,放进里面。在平底锅倒油,开始加热。长葱的绿色部分切成适当的长度,洋葱切薄片,准备磨泥器,然后在这里发挥巧思。 『古、古籍研究社队在搜集刚才第二棒千反田切下来的甜虾头!要把甜虾头拿来做什么!』 甜虾头,唔,也不是不能吃,不过要把它拿来跟面粉怎么样?我正在纳闷,千反田同学低低地呢喃: 「……海鲜天妇罗。」 原来!我望向临时厨房。没错,摩耶花想要做海鲜天妇罗。 每个人都认为没用、是厨余的食材,摩耶花却没有错过隐藏在它们当中的光辉!摩耶花现在正要为被当成厨余的食材注入新生命,让它们化身为海鲜天妇罗!摩耶花教导了我们绝不放弃的力量!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厨余!每个人都能够发光发热!摩耶花万岁!真实的我们万岁!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中学生日记》(注1:日本电视台的连续剧。),或是《儿童之友》(注2:日本福音馆书店出版的儿童绘本月刊)。摩耶花把蔬菜和甜虾头放进融化的面粉里。油已经热了。可是-- 『野火料理大对决,还剩下五分钟!』 来、来得及吗? 摩耶花在找东西。她在找什么?天妇罗的材料应该都已经预备好了。摩耶花看了好几次摆放调理器具的盛盘,然后瞪住台上的社长。 「料理研!至少也该准备一下汤杓吧!」 对了,没有汤杓。我在煮猪肉味噌汤时也觉得很不方便,勉强用汤匙克服了这个问题。社长遭到指贵,慌了手脚,交代司令台底下的女生处理,那个女生却只是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快点啊,随便拿什样都好,动作快点,没时间了!女生终于跑了出去,从其他队伍借来没在使用的汤杓,拿到摩耶花那里。啊啊,可是已经浪费了宝贵的一分钟! 摩耶花一把抢下似地接过汤杓,把什锦天妇罗的材料舀进热油里。滋滋滋滋,美味的声音传了出来。接下来的动作可谓神速直逼鬼神。把由萝卜磨成泥,开火热锗肉味噌汤,用酱油和味醂调沾酱,把饭舀进丼碗里……丼碗? 『古籍研究社队急起直追,急起直追啊!来得及吗?还剩下一分钟!』 实况播报紧张无比,摩耶花却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模样,直盯著油看。长得难以置信的几十秒,沉默与静止,接著是长筷子朝著秋阳高举猛然一挥。热呼呼的什锦天妇罗摆到丼碗上,添上白萝卜泥。 「加油!」 「没时间了!」 「干得好啊!」 观众欢声雷动。摩耶花的奋斗甚至让旁观者都不禁热血沸腾。 「摩耶花同学……!」 千反田同学感动到了极点,声音都带泪了。 不愧是摩耶花。我为摩耶花感到骄傲极了。 『时?间~到~!』 淋上一行酱汁。什锦天妇罗丼完成,同时野火料理大对决也宣告结束。 无怨无悔。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古籍研究社的料理如下: 第一棒,福部里志:猪肉味噌汤。 第二棒,千反田爱琉:白萝卜卷甜醋蘘荷、义性豆腐排、生甜虾佐芥末酱油、马铃薯饼。 第三棒,伊原摩耶花:什锦天妇罗丼饭。) 036-?08 摩耶花同学的动作俐落,刀功也精湛无比。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能在那样紧迫的状况想到什锦天妇罗丼,那种发想令我五体投地。然后我仰望四楼的地科教室。虽然不知道折木同学怎么会有面粉,但折木同学是个非常敏锐的人,或许他事前就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窗边虽然看不到人影,但我还是朝著那边行礼。 在如雷的掌声包围下,摩耶花同学回来了。头上的贝雷帽和胸前的心型别针很可爱,引人注目。可是与那身可爱的打扮相反,摩耶花同学的表情严肃到家了。我想起我的失误,想要至少向摩耶花同学道歉,但摩耶花同学开口第一句就是挤出来似的叫声: 「没炸透!」 「不,没时间,也没得选,你干得太漂亮了。」 福部同学如此盛赞,但摩耶花同学似乎极不认同。 「没有汤杓啊!有磨泥器和削皮器,所以我以为一定有汤杓。找汤杓花了快一分钟,对吧?如果没出那种意外,应该可以炸得更好的。我也太笨了,没有汤杓,怎么不会想到用别的东西代替!」 「哎呀,真的对不起。」 有人从旁边这么插嘴。是直到刚才都还在司令台上实况播报的御料理研社长。他在台上一副耍宝的模样,现在却无比诚恳地为了他们的疏失向摩耶花同学道歉。 「调理器具我们应该已经检查过了……最后应该再检查一遍的。」 福部同学站在两人之间排解说: 「不过我在做猪肉味噌汤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那时候我应该确认看看的。而且我时间还有剩。」 「……嗳,算了啦。」 摩耶花同学这么说,接受了社长的道歉。 不过我想炸那样应该就差不多了吧--社长接著说下去,我暂时失陪,往临时厨房走去。已经检查过一遍的调理器具在正式活动时不见,这令我感到好奇。 试吃已经开始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进行试吃的三名评审身上。把天文社做出来的黄绿色或者说绿竹色的绿色系物体放进口中的评审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那道料理的滋味,我不好奇。 过去我从来都不赞成「有时候无知才是幸福」这句话,但从今天开始,我要稍微改变一下理念。 该有的调理器具都摆在铺了布巾的浅盘中。像这样一看,我们三个人之中没有人用到、不太常用的调理器具,像是竹串、榨汁器、大阪烧用的小铲子等等,也都一应倶全。然而却少了汤杓这种基本道具,这会是单纯的疏失吗? 我并非期待那里会有什么,也不是发现了什么异状。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拿起了浅盘。 「咦?」 问候卡,还有面朝底下打开放在那里的导览手册《kanya祭指南》。这个组合我在哪里看过。 难道,难道。我转向后方叫来两人: 「福部同学!摩耶花同学!」 社长因为还有任务,回司令台去了。 「欸,千反田同学,那个社长好像完全被你迷倒了呢。」 什么迷倒,我完全不认识那位社长呀,真伤脑筋。不,那不是重点。 「我在盘子底下找到这个。」 「这是什么?」 摩耶花同学随手捏起我指的卡片。可是她瞥了卡片一眼,表情就僵住了。上面写的不出所料,是我先前看到的文字内容。 御料理研 已失去汤杓 十文字 「这是……」 福部同学看著卡片的眼睛闪闪发光。我鼓足了劲说: 「跟占卜研究社一样!」 「跟围棋社一样!」 咦? 我吃惊地望向福部同学,四目相接了。福部同学睁圆了眼睛。或许我的表情也差不多。 只有摩耶花同学一个人很冷静。她把《kanya祭指南》翻到正面。原本盖在底下的那一面,就像香穗同学说的,是参加团体一行感言的那一页。「第二天十一点起,在操场举行料理比赛『野火料理大对决』!欢迎报名参加。」是有御料理研究社感言的那一页。摩耶花同学先是看福部同学,接著看我,然后慢慢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问我,我也回答不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和福部同学再一次面面相觑。 3-3 037?043 「十文字」事件 037—?10 我听著广播 四 又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 4 044?047 又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 044-?10 不能喊累。因为喊累听起来就像在说「我已经做得够多了,接下来轮到你做了」。如果怎么样都感觉累极了的时候,就说「请让我休息一下」。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休息之后,我还会再接再厉」。 这是我慈祥的家祖母告诉过我的话。 啊,不该用过去式,家祖母还健在。 我并不是忘了家祖母的教诲。可是晚上在自己的房间喃喃喊累,应该没有关系吧。我有一点点累了。 请入须姊帮忙的部份卖得不错,而且壁报社也报导了古籍研究社的事,所以我也不是白忙一场,然而回到房间,身体却一下子沉重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是个体力很差的人。基本上我不擅长运动,但唯有长跑成绩算是中上。这两天,我在神山高中的校园各处奔走,但并不是因为这样而感到疲累。 该怎么说才好昵?……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时,好像不会像这样疲倦;自己解决自己人的问题时,好像会有点疲倦。而这次的文化祭里,我是不是在设法请别人帮忙解决我们的问题呢?为了道个目的,我拜托总务委员会、拜托壁报社、拜托入须姊。 「十文字」事件令我非常好奇。在文化祭里依五十音顺偷走各种东西的怪盗「十文字」。他是怎么偷走东西的,我很好奇;但他的目的是什么,更是令我好奇万分。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浑身发痒,几乎坐不住。 可是深呼吸之后,站在古籍研究社社长的立场来想,我必须把「十文字」事件视为说动其他人的道具才行、必须把它当成到处向人拜托时的筹码才行。 真不可思议。这居然会令我如此疲惫。 不,我不是退缩了。折木同学也非常努力,但社刊的销售量还是不够好。 我也必须继续向人拜托才行。我不是厌烦这件事。这是我必须做的事。可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累了。 045-?10 今晚我打算早点入睡,却怎么样都睡不著,把手伸向书架。拿起来的是《body talk》,我的另一样宝贝。 《夕暮已成骸》不在手边没法看,所以我有点把它神格化了也说不定。我觉得《body talk》略逊一筹,但实际一读,还是十分有趣。本来是为了帮助入睡才开始读的,大脑却兴奋起来了。 论类型,这算是笑闹剧吧。主角是一个没有听觉、也无法说话、但能够透过触摸对方发挥心电感应的少年。只要接触,双方就能洞悉彼此的想法,因此他成了一个麻烦制造者,牵引著故事发展。接著是一连串荒诞无厘头到了极点的麻烦事,就彷佛在主张对滑稽没有助益的写实毫无价值一般。具体来说,就是外星人与僵尸的大军进攻。无论场面如何岌岌可危、濒临崩坏,都会在一个把猫拟人化的二头身角色登场,制造出空白的框格后,在下一页结束状况,因此节奏迅速无比,是最近的商业作品难得看到的漫画味十足的漫画。结果我趴在被窝里,拿枕头当书架,一直看到了最后。 附带一提,这只猫就类似补丁猪(注:手冢治虫的漫画中经常登场的搞笑角色,造型为有猪鼻的萌芦脸,脸上有许多补丁。),会到处抢版面,并在框格的角落毫无意义地特技表演。这是作者自创的角色吧。虽然是两脚直立,但没有穿衣服,不过脚上套著松松垮垮的长靴,算是长靴猫吧。 尽管荒唐,但聚焦在「沟通不良」的这篇故事相当有深度。登场人物包括主角在内,说穿了全是一群利己主义者;这虽然是司空见惯的设定,但更凸显了结局的荒谬。嗯,这部作品果然也不错。不过若问我能不能满怀自信地把它拿给河内学姊,还是觉得这部作品有点过于依靠劲头,很多地方背景显然只画了一半,有时候人体比例怪怪的,还有台词前后关联暧昧不明等等,缺陷有些醒目。 ……而且事到如今,不管拿什么给学姊,都一样空虚。 灯光只有枕边的萤光灯。房间的书架幽幽地沉浸在黑暗里。 《夕暮已成骸》和《body talk》在非商业作品中,是我爱不释手的两本作品。可是我房里的书当然不只这两本。商业作品里,随便都可以找到让这两本相形见拙的杰作。 真的。世上有好多画得出有趣作品的人。 熄灯前我爬出被窝,拿出收在书桌抽屉里的自己的作品。虽然是连看都不想看的玩意儿,此时的我却忽然想要看看。 嗯。自己看了也觉得画技不赖。虽然画风一路变迁,但每一种都不到不忍卒睹的地步。可是,一页、两页地看下去…… 分镜死板,台词也空洞薄弱,剧情感动不了人,似曾相识的启承转合及预定和谐。 这如果让我之外的人来看,应该可以代替安眠药吧。 可是看的人是我。 我的漫画让自己来读,别说是安眠药了,根本就是兴奋剂。我深切地体会著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把稿子收回抽屉。真是,不该看的。我错了。睡不著就糟了,所以我吞下白色的药丸--真正的安眠药,睡了。 046—?12 节能主义奉行一久,也可以抓到大致的模式。过分节能,累积过多可处分能源,当晚就会难以入睡。我本就晚睡,如果睡不著,很容易会让时钟晃过一点,甚至将近两点。不过,今天我不觉得自己特别节省了什么,而是没地方发挥能量。展现玫瑰色高中生活的神山高中文化祭。居然在这样的活动期间无处消耗体力,这是多么地讽剌啊。 等待睡意时,我也想过来看个书好了,但不巧的是,手边只有那本无聊透顶的廉价书。无聊的书拿来当安眠药正好,于是我选择上网打发时间。也就是继续前晚,去看神山高中文化祭的官方网站。 我循著搜寻网站找到目的地。右眼觉得有点痛。 首页的画面变成了宣传词:「kanya祭热情举办中!欢迎各界人士踊跃莅临参观!」还贴了照片,是体育馆舞台表演戏剧的场面。 我把画面往下拉。日程介绍和参加团体一览。交通导引、注意事项……然后我留意到两天前不怎么吸引人的部分--线上购物区。 这线上购物区属于文化祭活动的一环,卖的当然是在文化祭里贩卖的东西。 上面有服装研究社的自创t恤和文艺社的社刊《回声》、漫画研究社的《世阿弥’s》。只有这些?这可是夙负盛名的神高文化祭耶,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卖吧?我再找了一下,但看来真的只有贩卖这几样东西而已。 这样感觉有点寂寞呢。再仔细一看,上面有电子信箱,好像是透过电子邮件来进行订购。伺服器是神山高中共通的,但帐号名是「somuiinkai(总务委员会)」。里志没提过会有这样的业务啊?不过我也没仔细问过里志都在总务委员会做些什么。 话说回来,看看这信箱。就不能……怎么说,用个英文还是怎样,多用点心吗?居然直接套用总务委员会的日文拼音「somuiinkai」……不过这种看得懂就好的偷懒法,还满合我的脾胃的。 我循著连结寻找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但基本上这是对外宣传的官方网站,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好了,时间也晚了。关掉网路,回去自己房间。至于睡不睡得著觉,就留到上床再烦恼吧。 047-?15 我出门进行夜间散步。 夜风吹拂著洗过澡而全身舒爽的身体。不过现在已经十月了,若是毫无防备地任由风吹,很可能会感冒。这部分我早有万全准备,披了一件外套才出门。 半月清晰可见,星星也没有藏身,今天和 昨天都是大好晴天。看样子,明天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真令人开心。活动顺利进行,身为总务委员的我觉得开心;受到好天气眷顾,参观人数增加,身为古籍研究社社员的我觉得开心;然后户外活动依照预定顺利举行,身为福部里志的我觉得开心。各个社团都实际运用我只听闻过的技术,准备了各种活动。如果因下雨而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演,那就太令人寂寞了。 比方说昨天的魔术社。二年级田山学长的魔术真的相当精采。我一向自诩为资料库,因此知道杯与球魔术的手法。可是我只是知道而已,无法实际表演,所以打从心底对田山学长的技术感到赞佩。附带一提,我之所以做不到,不是由于技术上的不可能,而是心理上的不可能。我只想要知道杯与球的相关知识,并不想表演给人看。 在这部分,我和奉太郎可以说在根本上有著共通之处。 ……可是奉太郎并不像他所主张的那样,并且实际在国中三年之间扮演的那样,是个那么一无是处的人。 我走在夜色之中。在飞虫群聚的路灯照耀下,走在寂静的住宅区里。脚下踩的是运动鞋。鞋底柔软,所以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不知何处传来有人在看深夜电视节目的声音。 进入神山高中,接触到千反田同学这个罕见的触媒,奉太郎变了。不,该说是发挥出他真正的实力了吧。奉太郎具备连对我都未曾展现过的机智与敏锐,或者说直觉,一言以蔽之,就是可称之为推理能力的力量。那天,从千反田同学独自一个人待在地科教室的那天开始,我已经不晓得为奉太郎惊讶过多少次了。奉太郎不是一个纯灰色而无个性、无能力的人。他不属于我这边,我是负责观看的一边。而奉太郎是我深爱不已的、充满意外性的人。 俗话说真人不露相。发现到奉太郎真人的那一面时,我真的是发自心底认为,这是一件乐事吗? 所以我不期待奉太郎解决这桩不适合他的「十文字」事件,而是准备亲手去破解它。 身为资料库的我主动寻觅真相,这原本是不合我性子的。然而为了效法一下我现在必须稍微抬头仰望的好友,我要这么去做。尽管深知这种行为有多们窝囊。尽管明白「帮忙古籍研究社宣传」这样的说法只是表面话罢了。 这些事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不过表面话,嗳,这年头连小学生都能运用自如吧。 好了。 怪盗「十文字」在茫茫人海般的嫌疑犯之中。在地科教室,奉太郎说了句一针见血的话。「你以为文化祭期间的神高总共有多少人出入?光是我们自已的学生就有一千人耶。」 这在侦探小说中很常见,现实办案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如果是小规模的犯罪,我们一般日常生活中也很常见。若想查出歹徒是谁,首先就得从缩小嫌犯范围做起。 世界现在有六十亿人口是吗?在这当中,以交通可达性或机会问题等条件过滤,逐渐缩小嫌犯人数,做出某程度的筛选后,再以此为前提,慎重缜密地去思考。比方说,如果在周围被森林大火包围的山庄里发生命案,凶手一定就在这栋山庄里(除非听到直升机螺旋桨声)。如果富家千金在别墅遇害,人们会推测凶手是知道她去了别墅的人。如果嫌犯范围缩小到十人左右,也会想去调查一下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吧。 可是「十文字」事件不能这么做。 我并非细细查问过每一宗窃案的状况。可是就像人声合唱社是丢在外头冰桶里的东西失窃,每一个社团都有「任何人都可以下手的空档」。围棋社没有上锁;占卜研是一个人顾摊,总有离开上洗手间的时候;园艺社是「刚好没人在的时候」遭窃。昨天的魔术社也是,既然不晓得蜡烛是什么时候失窃的,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下手的机会。嫌犯在匿名的人海中。 歹徒绝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吧。窃案连续发生了两天,连续两天都来文化祭、间隔紧密地下手行窃的歹徒是学校以外的人,这有点难以想像。可是条件光只有校内的人,嫌犯也有一千人之多。一千人!就算朝著一千人大叫:「歹徒就在这当中丨」也实在空虚到了极点。调查一千人的不在场证明,除非是专管犯罪的调查机构,否则也不可能会有人去做。 ……唯一可疑的只有御料理研吧。如果相信社长说他们准备了汤杓的说词,那么汤杓就是在野火料理大对决的准备期间失窃的。而且还得放上犯罪声明和《1kanya祭指南》,所以是自己人犯罪的可能性颇高。 可是御料理研的社员会妨碍自己人举办、而且是花了相当多工夫准备的活动野火料理大对决吗?汤杓是很常用的调理道具。如果我们打算要做锅类料理,少了汤杓,会是相当严重的致命伤。与其冒这样的险,「o」字头的社团其他还有「超常现象研」(okarutoken)、「应援团&啦啦队联合」(ouendan & cheerleading-bu godo)。 应该舍弃自己人犯案的可能性吧。 那么要怎么样过滤这一千名的嫌疑犯? ……比方说,路煞事件的嫌疑犯也是在匿名的人海中。连续纵火案亦是如此。在侦探小说里,要逮捕路煞和纵火狂,很多时候只能等待歹徒下一次动手。就连我喜爱的福尔摩斯故事,在〈六个拿破仑胸像〉里,第一个拿破仑胸像遭到破坏时,也没有任可人能想出什么头绪。 没错。等待案件数目够多,找出乍看之下瞧不出端倪的被害人的共通之处(这就叫做失落的一环,missing link。也叫做失去的环节,missing ring。本来到底是哪边啊!我很好奇。),或是等到歹徒失手。 为了这个目的,打算扮演侦探的我能够做的,就是站在案发现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再无其他了。 只要待在现场,就可以揪住歹徒细微的疏失或霉运,找出锁定嫌犯的某些要素。也就是期待敌人犯错。 在魔术社,我因为过于疏忽,没有想到「事先偷走,事后再让犯罪声明被发现」这种手法,所以没能逮到现行犯。那个时候待在2—d教室的观众,都只是单纯来参观魔术表演的吧。 那么明天得早起才行。早上第一个前往神山高中,紧迫盯人地监视「十文字」的下一个目标--以「ku」开头的社团。福部里志不辞劳苦。唯有这一点,我跟节能主义者奉太郎是截然不同的。我对观察力没有自信,但我绝对不会错过「十文字」留下的踪迹。 这是资料库做出结论、世间罕见的瞬间。我这个时候的意外性,或许足以成为我本身感兴趣的对象了。 我掉头往回走。住宅区被月光与路灯照耀著。我拍拍脸颊,振奋自己,突然被狗给吠了。 五 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 5-1 048?059 四人四样文化祭 048-?16 wanted! 第四十二届祭即将迎向最高潮,各团体的活动井然有序地顺畅进行著。不过读者诸贤应该也已有所耳闻,有一恶汉公然对此造反,恣意妄为。没错,我们指的就是那名自称「十文字」的怪盗。 这名怪盗,其特徵为放肆狂妄地在社团行窃并留下犯罪声明。他(不,笔者私下怀疑这个「他」也许是「她」)所留下的东西还有另外一样,不过这里暂且保密。基于社会道义,此为避免读者诸贤之中出现模仿犯的预防措施,敬请谅解。 总而言之,受害范围已经扩及七个团体。昨日下午四时的号外未能详加报导的人声合唱社、围棋社、魔术社的受害状况将于后文细述;而如同先前报导,「十文字」之目标应是盗走十样物品。 好了,读者诸贤,亲爱的神山高中各位学友!我们壁报社欲在此呼吁诸位奋起。我们可以就此坐视「十文字」的奸计成功吗?在智慧方面,难道各位逊于这名恐为本校学生的「十文字」吗? 断无此理! 吾等壁报社希望名侦探能挺身而出,揪出怪盗「十文字」的狐狸尾巴,撕下他的假面具!期待诸位见义勇为。此外,为了赞扬在这场斗智游戏中赢得胜利的贤者智慧,我们将以一整期的特大号外来回报他的付出。 虽然是一篇慷慨激昂的报导,但我还满欣赏这种感性的。 文中提到「于后文细述」的无伴奏合唱社与围棋社的受害情况报导并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无伴奏合唱社的冰桶一直到表演开始前都放在走廊,围棋社使用的预备教室里,棋石从文化祭前天就一直放在那里,门也没有上锁。简而言之,果然每个人都有机会下手。 我大概是一脸怪笑地看著大楼门口附近布告栏上的壁报。我在壁报社没有认识的人,但写下这篇报导的人,我倒是想和他交个朋友。 话说回来,令人佩服的是这篇号外张贴出来的时间。对外说法是壁报社每隔两小时(噢,和「十文字」的犯罪间隔一样?)会发出一期号外,而早上八点的应该是最早的一期,可是现在时间才刚过七点。应该是一早就抢第一个到校,匆匆四处张贴吧。壁报社真的拚了。 不过论干劲,我也不输人。早上七点已经到校,这点我也是一样的。正确地说,我还不到七点就穿过校门了。本以为校内应该是近乎无人状态,没想到朝雾之中,神山高中各处都已经有人活动的气息了。不愧是神高文化祭,无法以常识衡量。 好了,回到最重要的目标。 顺序来到以「ku」开头的社团,有两个社团符合。「谜研」(kuizuken)和「全球行动社」(gurobaruakutokurabu)。「谜研」的首字是清音的「ku」,百分百吻合,但谜研的活动第一天已经结束了,而且他们也没有设置休息室之类的据点(这一点身为总务委员的我可以保证)。另一方面,「全球行动社」在神山高中文化祭当中罕见地以壁板展览为主,门户随时大开。「十文字」的目标依消去法来推论,应该会是这边。 我走上楼梯,前往全球行动社的展览会场三年e班教室。昨天放学前我查过了,全球行动社没有任何东西失窃,也没有发现犯罪声明。除非「十文字」今早比我更早办完差事,否则我的监视行动这次应该能成功。 然而。 三年e班的敎室前已经有了来客。 「哟,福部,你来得真晚。」 谷同学。而且不只谷同学一个人。 「嗯,你是古籍研究社的……。先前多谢关照啦。你也是来调查这宗窃案的?」这么说的是二年级生,羽场智博学长。暑假的「女帝」事件时,我们打过一点交道,我记得他是侦探小说研究社的。「会有很多想出锋头的人来凑热闹唷。」谷同学昨天的预言说中了。那么我也是那爱出锋头的一分子吗?唔,我是不否认啦。 除了这两个人以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学生远远地看著我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在为最后一天的活动做准备,所以那名学生也是侦探志愿军之一吧。加上我共有四个人。这下伤脑筋了,虽说要加强监视,但没想到一开始就戒备如此森严「十文字」会怎么因应? 我隐藏著内心的动摇,笑容可掬地对谷同学说: 「嗨,早啊。一早就来监视,很有干劲嘛。」 「彼此彼此。」 「那么怪盗还没有下手吧?」 谷同学用拇指比了比三年e班的教室。 「我对我的劲敌才没那么好心。自个儿调查吧。」 也用不著调查。如果歹徒已经下手,不可能三个侦探志愿军都守在这儿待命。我耸了耸肩。 时针才刚过七点。八点得去体育馆点名才行。虽然到时会出现空档,但得去点名这一点,「十文字」也是一样的吧。我,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打算最后一个进体育馆,然后第一个冲回来这里。如果窃案发生在那段时间,就会是锁定歹徒的线索了。 我默默地离开谷同学和羽场学长,在稍远处的走廊靠在墙上。这若是冷硬派作品,就会边抽著菸边等待对方行动,不巧的是这里是高中。我从束口袋里取出九连环和口香糖。 049-?11 终于来到最后一天了。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应该会有许多校外人士。还有「十文字」事件当然也会在今天结束才对。从任何一方面来说,今天都是关键的一天。我再次坚定决心,前往附近的布告栏,准备先看看《神高月报》的最新一期。 布告栏前有人先到了。 轻轻交抱著手臂、稍微仰起下巴观看布告栏的那个人,实在不像是高中生。大概是大学生吧。从橘色衬衫露出来的手臂晒得有点黑。风已经完全染上了秋意,然而那人却穿著仍带有夏季风情的短牛仔裤。脚略为张开,一脚规律地打著节拍,感觉得出非常乐在其中的模样。 那个人好像在看壁报,视线上上下下移动,不久后嘴角泛出些许笑意。 「原来如此。」 我听到这样的呢喃。那人放开交抱的手臂,转过身去,不疾不徐地踩著来宾用的拖鞋,消失到校舍门口里面了。 刚才那个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约大学生年纪,看起来相当活泼的小姐……想不起是什么人。可是我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我对于记人的长相和名字应该很有自信的呀。 「唔……」 还是想不起来。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或许。 050-?13 一样无人光顾的地科教室。不过虽然埋怨著没人上门,好歹我也亲手卖出了近三十本,或许不该这么抱怨也说不定。 不忙是件好事,但每次瞄到那个纸箱,就连我也不由得感到一丝焦急。那只是个平凡无奇的纸箱,可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那完全就是个恐怖箱。 那里面沉眠著永远都不会被阅读的无数铅字。它们在不会被开启的箱中一点一滴地变化,文字与文字相互替换,页数与页数掺杂在一块儿,发酵转换成毒害精神之物。铅字们自我变化为只要读上一遍,就会烙印在心中永远无法抹灭的黏稠故事。在永远没有光线照进来的潮湿场所,它们不停地呢喃著「读我」、「读我」,为了让人来读,不断地重生为更具魅力、更印象十足的东西。可是它们依然永远没有被人阅读的一天,终有一天腐败毁朽,或是被付之一炬…… 哎,我就是闲到可以像这样胡思乱想。还有一百四十一本。交给入须的二十本也无法保证能否真的卖完,看来似乎是立下觉悟的时候了。满满一百多本的社刊,保存 起来也没有意义。如果剩下大量库存,真的就只能收在哪里的仓库任其腐朽,或是拿去资源回收了吧。 伊原画的兔子与狗互咬的封面图样。骑马钉装订,封面。 唔,如果它做得更简陋点就好了。 嗳,总之现在也没其他事可做了。我在书桌撑起腮帮子。可能是从体育馆传来的,远方隐约传来吹奏乐器的声音。我望向中庭另一头的普通大楼,被遮光窗帘遮住的各处教室,看起来就像蛀牙。 交换撑腮帮子的手。 ……拿「十文字」事件当招揽顾客的熊猫,把客人带到古籍研究社来,这发想并不坏。如果壁报新闻愿意放上「最后的目标--古籍研究社」这样的耸动标题,应该会有不少人捧场前来吧。 可是我有个稍微不同的点子。为了卖完《冰果》,稍微不同的点子。虽然也不能保证是否顺利…… 没有客人。时间多得是。我慢慢地盘算起这个点子。 【剩余一百四十一本】 051-?17 「全球行动社」换个说法也算是「国际活动社」,所以我模糊地猜想他们的展览应该会是孟加拉的洪水惨况或印尼内战之类的内容。不巧的是,我对那方面的事务不感兴趣,所以觉得应该不太好玩。 然而出乎意料,并非如此。壁板的内容是「你也可以动手做的玉蜀黍面包(墨西哥)」、「以市售牛奶制作优格(保加利亚)」,几乎都是重现民族料理风采。我对社长说这主题满好玩的,结果那个男生苦著一张脸说: 「我们又不是料理社,其实是国际义工社团耶。我们是会分送旧衣等等,不过还是展示这种异国美食题材比较好玩吧?实际上我们也经常做来吃。……嗳,不过不管是哪边,好像都没人要看。」 没错。不知道是壁报效果还是口碑效果,随著时间过去,侦探志愿军愈来愈多,这些人又吸引更多的人群,三年e班教室的人口密度变得相当拥挤。虽然没有向总务委员会报备,不过他们好像会实地制作玉蜀黍面包分给参观者吃。可是那些面包在点名结束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全被侦探志愿军给蚕食个一乾二净了。社长会叹息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一想到古籍研究社也可能迎接这样的盛况,社长的叹息听起来也像是高兴的欢呼了。 话说回来。 「……什么事都没发生嘛。」 我听到无聊地如此呢喃的声音。是谷同学。近一个小时前开始,他就净说著这种话。可是就连我也不禁渐渐想要同意了。怀表的指针已经快要走到十点了。如果犯罪声明是每隔两小时发出,那么怪盗再不登场就不太对劲了(神高的上课开始时间是八点)。然而不管如何睁大眼睛观察,都看不到半点可疑的行动。 心中总甩不开「不会吧」的心情。「十文字」盯上的会不会其实是谜研?不不不,这才是「不会吧」。谜研的活动已经结束,社员们应该三三两两分头去享受文化祭了。就算要从谜研偷东西,要从哪里偷什么才好? 可是若从要偷什么的观点来看,这全球行动社也很难说。我四处调查过,上次魔术社「蜡烛」的教训也让我试过英文发音,可是全球行动社里找不到半样以「ku」开头的物品。在神高,学生都穿室内拖鞋。总不会是偷走拖鞋,然后硬拗说「我收下鞋子啦哇哈哈哈哈」吧(漫研的角色扮演、其他几个社团的服装有鞋子,算是特例)。我认为怪盗「十文字」会像从无伴奏合唱社偷走aquarius动元素那样,耍个花招,不过都这个时间了依然毫无动静,也教人忍不住要怀疑怪盗是不是放弃了? 侦探志愿军之间也传出这样的声音: 「我腻了,我要走了。」 「如果出了什么事,传简讯给我唷。」 羽场学长也好像社团有事,中途就消失了。从头一直守候监视到现在的,大概只有我和谷同学两个人而已。 怎么啦,怪盗「十文字」是被这大阵仗给吓著了吗?哈,多么窝囊啊,时间都已经超过十点啦! ……忽然间,谷同学把手插进口袋里。他掏出手机。好像收到简讯了,他盯著萤幕看。 然后谷同学突然大叫: 「……什么!」 嗯?出了什么事吗? 谷同学阖起摺叠式手机也不收进口袋,就这么准备跑出去。他前进的方向就站著我。我以极为平静的语调问: 「出了什么事吗?」 谷同学用力抿起嘴巴。如果是跟我完全无关的事,直说就是了,既然他会沉默不语,表示事情和「十文字」有关。 再推个一把吗? 「我不巧没你那么幸运,有那么好的朋友通风报信,如果你愿意,可以透露一点给我吗?」 我低声下气地说,结果轻易成功了。谷同学张大了鼻翼说: 「哼,可恶的『十文字』,居然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难道是谜研?」 谷同学摇摇头,不知为何得意洋洋地笑了。 「不是。」 「那……」 谷同学应该是为了避免让周围的侦探志愿军听到,把声音压得极低说: 「……轻音乐社(keionbu)的『弦(gen)』被偷了。」 轻音乐社?轻音乐社? 我忍不住跟谷同学相反地高声叫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谷同学的表情顿时苦了起来: 「如果你怀疑,自己不会去确定?再见。」 他留下这句话,小跑步离开三年e班了。一瞬间我想要追上去,但还是作罢了。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工夫。 看来「十文字」的弹性远超出我的预测和能力。因为有「依五十音顺」和「约隔两小时」这个制约,才能守在现场,期待歹徒手脚败露。然而既然怪盗因为全球行动社的戒备森严,就改向下一个轻音乐社下手,他如此变幻莫测,我也束手无策了。 这表示从行窃状况来锁定嫌犯的正攻法行不通。 另一方面,即使想要出其不意,我也没有想出那种奇袭妙招的才能。如果我想得到,一开始就那么做了。 这…… 昨晚我想过了。「十文字」潜藏在匿名人海中。要逮到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现场逮住现行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是现在「十文字」灵巧地闪过追捕。如果他抛弃了法则,那么我要怎么样才能逮住他下手的现场? 应该重新思考。 我还有其他能做的事吗? 052-?14 不愧是星期六。随著日头愈爬愈高,客人也愈来愈多了。 入须的录影带电影似乎也很受好评,寄卖的二十本社刊好像真的卖完了。千反田又追加了十本拿去。 客人的绝对数目够多,就会有许多人一时兴起来到这种校圜边陲之地。两名结伴而来的中年妇女只因我陪她们多聊了一、两句,就慷慨地买了两本回去。听了可别吃惊,这两本加上一早开始卖出去的量,总共已经九本了。起步虽然缓慢,但看这样子,往后大有可期。 谢谢惠顾--就在我挤出生涩的笑容送出客人之后。 ……想去出个恭。 只有一个人顾摊,就是这点麻烦。不能拜托旁边的人顾一下。商品是社利,应该是不用担心被偷,但也不能把钱丢下,去解决生理现象。我盖上取代收银机的糖果罐,放进自己的斜背包。然后拿出档案夹,抽出写著「休息中 社刊《冰果》 一本两百圆 欲购买者请自行投币取书」的活页纸。 包包底下有个陌生的物体在发光。拿出来一看,是昨天伊原拿来砸我的爱心 型别针。我不经思索地把它放到《冰果》书山的旁边,再抽出一张活页纸,写下「别针 以物易物 欲索取者,请留下任意价值的物品」。 好了,我去去就来。 出恭中。 回来了。 呃,才离开不到五分钟,别针就不见了耶,喂。而且桌上还摆了两百圆。卖掉了吗?有人上门时就是会有人上门呢。 我发现提及别针的活页纸上写了一些字。我一看,表情自然变得苦涩了。这笔迹我认得。读了内容,是谁来过,更是一目瞭然。 --不要丢下商品摸鱼。这别针是什么?我拿走了。交换物放在冰果上面。能不能当作消遣,就看你自己了-- 是姊姊。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可是居然趁著短短五分钟的空档来袭,也太不凑巧了。不,对我来说应该算凑巧吗? 从姊姊的钢笔开始,换了胸章、葛洛克、面粉、别针,看来稻草交易在这里又回到姊姊了。她拿什么来跟我交换?那可是我姊,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望向《冰果》书山。 书山上摆了一本尺寸和冰果一样,类似校刊的东西。骑马钉装订,封面是普通纸,精致度比《冰果》逊色许多,不过相当厚。封面上画的是一个女人的侧脸。画风并不写实,是漫画风。 我先将糖果罐放回原处,把应该是姊姊留下的两百圆投进去。应该不必确定还剩下几本吧。就算是姊姊,也不可能会偷《冰果》。我在椅子坐下安顿好后,拿起姊姊的交换品。 封面的角落小小地直书著书名。《夕暮已成骸》?感觉真不吉利的书名。另一边的角落有作者名,「安心院铎玻」这看起来像是和尚的名号,当然应该是笔名,读音是「anshinin takuha」吗? 标题也好、笔名也好,不会是什么超常现象书籍吧?我心想著翻开来一看,原来是漫画。场面从水手服女生走出木造建筑物车站开始。噢,我忍不住出声。画技非常好。 原来如此,漫画的话,拿来打发时间正好--虽然姊姊释出如此直白的好意令人心里发毛。不过她都特地从家里拿来了,应该不会是多糟的作品吧。我就心怀感激地慢慢欣赏吧。 开始看之前,我好奇有没有后记,瞄了一下最后一页。 有后记。 各位觉得《夕暮已成骸》如何? 虽然像在自卖自夸,不过我觉得成品还不差。但我只帮忙画了背景而已,贡献微乎其微。如果这本漫画给您带来一些乐趣,那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原作者与作画者的功劳。 我们都不是漫画研究社的社员。我们只是喜欢漫画,聊过之后意气投合,兴起了合作画漫画的念头,最后决定实际动手,完成的就是这个故事。以处女作来说,我觉得相当不错,不过太称赞自己人好像也不够谦虚。实际如何,就交给拿到本书的读者自行评断吧。 然后,我们并不打算只合作这一次就解散。我们已经朝著明年的kanya祭开始起步了。原作a说下次要大幅改变作风,走推理悬疑路线。a表示正计画将克莉丝蒂的超级名作做出别开生面的改编,还说书名已经决定好了。 我在这里预告,下次作品的书名是「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又是阴沉的标题(笑)。 那么明年kanya祭的时期再会。 安心院 铎玻 是一板一眼的手写字体。 「……」 知道自己蹙起了眉头。我再重读了一遍。 kanya祭。那么这本漫画是神山高中学生的作品吗?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是在文化祭上贩卖的作品。 还有「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我不知道库特利亚芙卡是什么,但「顺序」这个词令人介意。不,如果只有「顺序」,我可能不会放在心上吧。我之所以介意,是因为前面有「将克莉丝蒂的超级名作做出别开生面的改编」这段话。 而且这本书是姊姊拿来的。我再一次确定姊姊留下的便条。 --能不能当作消遣,就看你自己了 为什么要看我自己?如果她的意思只是看漫画可以打发时间,这种写法太古怪了。而且--没错,姊姊绝对不会想什么「弟弟应该正觉得无聊,我带本漫画去给他解解闷好了」。要我打赌也行。 「她该不会是带来了什么麻烦事吧?」 我呢喃著,重新深深地坐到椅子上。 画技很棒。只看后记也没意思,仔细读一下内容好了。虽然不能当真,但后记不是也对剧情自信十足吗?即使这是姊姊别具深意的玩笑,应该也能发挥它用来打发时间的原本目的吧。 【剩余一百二十一本】 053-?18 整理出想法了。 我的结论是这样的:「这件事不是我应付得了的。」 无论好坏,太乾脆都是我的特质。 那么我能够做的,似乎只剩下一件事了。我把它变换为平静的言词: 「我期待你的表现,奉太郎。」 054-?12 我在找一个人。 不是别人,就是广播社社长。除了福部同学以外,我也从其他人那里听到全球行动社因为「十文字」事件的效果而门庭若市。自称「十文字」的人是谁?他为何要不断地偷东西?我非常好奇。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满脑子不断想著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可是我把这样的心情暂时先搁了下来。虽然应该没办法放弃去追究,不过我还是把追查的行动先搁置一旁。尽管这令人很难熬。 如果「十文字」事件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应该把它当成一个机会才对。碰到机会就要大胆行动,这是已经系统化的行动之一。我想要拜托广播社在中午的节目中报导古籍研究社。 而且托入须姊的指导之福,我和壁报社谈判获得了成功,如果要更进一步进行宣传活动,对象非广播社莫属。 可是我本以为只要去广播社就能见到社长,却扑了个空,社长不在。女同学以在校内广播听惯了的嗓音询问我的来意后,纳闷地歪起头说: 「社长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不晓得他跑去哪里了。……广播节目的主题还没有决定,所以跟社长谈谈,或许有机会唷。」 幸好我认得广播社社长,知道要找的目标长相。我在校内四处徘徊,寻找他的身影,却迟迟找不到人。 找著找著,来到专科大楼三楼,决定去探望一个人揽下顾摊工作的折木同学。刚才我去拿入须姊答应追加寄卖的十本社刊时,他看起来非常地困。 刚走上楼梯,我就发现有个人影正朝地科教室走去。令人惊讶的是,那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广播社社长吉野康邦学长。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令我有些困惑,但我稍微理好领结,小跑步追上吉野学长。 「吉野学长,午安。」 吉野学长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回看我。率性的发型与浓浓的眉毛让人感觉他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 「你是哪位?」 我低头行礼: 「我是古籍研究社的社长,千反田爱琉。我有事想要拜托吉野学长,正在找你。」 然而吉野学长没有把我的寒暄听到最后。我才刚说完名字,他就以大得吓人的音量盖过我的话说: 「咦!你就是古籍研究社的社长!哎呀,太巧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正在找你呢,务必拜托。」 什么事呢?我还没来得及问,吉野学长就匆匆地接著说了: 「壁报社写的那是真的吗?是真的吧?!『十文字』最后的目标是古籍研究社!哦,『十文字』的事引起很大的回响唷。然后啊,我们准备中午的广播节目就拿这件事当 题材。今天下午以后没什么值得瞩目的活动,我们正在发愁呢。发生这种类似奇案的事,真是太好了。我们在考虑要邀请谁来当来宾,想到怪盗最后目标的社团社长这样的宣传最有吸引力。怎么样?你能上节目吗?不用担心,你只要回答问题就行了。你的声音很悦耳,上广播正好。怎么样?」 哎呀哎呀。 用不著使出入须姊教我的谈判方法了。可是没想到我会成为广播社的节目来宾。因为我原本只期待如果广播社愿意稍微提到古籍研究社就好了。来宾……这么说的话,我会像第一天的谜研社长那样接受访谈喽? ……我能够胜任吗? 我好像有点沉默得太久了。吉野学长搔著头说: 「哦,我们不勉强啦,可是……」 「啊,不……」 我想到堆积如山的《冰果》。还有发现订单错误时摩耶花同学的表情。还有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 似乎不是犹豫的时候。我再一次深深地行礼。 「我才是,请多多指教。」 「哦,你愿意答应吗?」 吉野学长展露笑容。 「那么十二点见唷。十二点在广播室。节目从十二点半开始,你可以带便当去。那就这么说定了,麻烦啦!」 「我才是,请多多指教。」 我能冷静从容地接受访谈吗?我很不安。吉野学长说只要回答问题就好,应该不会问到太私人的事吧。我做了个深呼吸,镇定情绪。 啊,对了。我是来探望折木同学的。地科教室的门关著。活动期间应该都要开著的,是忘记打开了吗?我敲了敲门,走进教室。 教室里面除了折木同学以外,还有福部同学。福部同学朝我微微举手致意。 「嗨,千反田同学。请入须学姊寄卖的社刊好像卖得不错呢。」 「是的,我们又追加了十本,请学姊寄卖。」 我说著,望向折木同学。折木同学正专心地读著一本类似社刊的东西,头也不抬。或许他连我进来都没有发现。福部同学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大大地耸了耸肩说: 「他在看漫画。看得太专心,连我的话听不进去。」 折木同学眼睛盯著书页回道: 「我在听啊。跳过『ku』,『轻音乐社』遭窃了。」 「如果你不了解这件事有多么重大,就不算听进去了。」 顿了一会儿,折木同学尖声说: 「大团圆了。等一下。」 福部同学再一次耸肩,就像在说「看吧」。 「等一下」这句话是真的,不到三十秒,折木同学就阖上手中的漫画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到那样的折木同学,福部同学调侃道: 「没想到奉太郎会沉迷于同人漫画。你要拜摩耶花为师吗?」 同人漫画和一般的漫画有什么不一样吗?我对漫画不是很了解…… 折木同学瞥著福部同学,我觉得他平日那有些佣懒的氛围里,似乎又加上了一点陶然的神色。折木同学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低低地说: 「这真的很不错。」 「真的吗?那晚点再跟你借来看吧。」 我第一次看到折木同学那种表情,涌出了兴趣。凑过去看那本书。上面画著一个可爱但有点哀愁的女孩。一眼就看得出哀愁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厉害,但她身上的衣服质感也让我感动得峥大了眼睛。女孩穿著与我身上款式相同的水手服,看得出有微风从她的正面吹去。 …… 呃。 我好像又犯了老毛病,微微歪起头来了。福部同学问我: 「千反田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再看一次。虽然有些哀伤,但画风可爱的女生。很有质感的衣物画法。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图。」 「错觉吧。」 折木同学当场否定。 「这是我姊今天拿来的同人漫画,你不可能看过。」 是吗? 我再一次细细地端详。……不,错不了。我满怀自信地宣告: 「我看过这张图。不,不是这张图,是画这篇漫画的人的图。」 「以前吗?」 福部同学问,我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最近。」 啊啊,应该想得起来的!没办法明确地想起来,一定是因为只稍微瞥到一眼而已。如果仔细地看过,我不应该那么快就忘掉了。 「呃,我……」 「千反田,现在有很多事要忙。」 折木同学劝谏似的声音响起。我明白。现在有很多事要忙。即便不是如此,我也因为好奇心太强,经常惹得折木同学不悦。我非常明白。可是怎么样都没办法。我好想知道,太想知道了,所以还是说了。 「……我很好奇。」 我把手按在自己的喉咙上。 「都来到这边了。」 「吞下去。」 「吞不下去。」 「想办法吞下去。」 「请让我看其他页。」 折木同学叹了一口气,把漫画交给我。我看了封面,但《夕暮已成骸》这个书名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果然只看过图。 我随手翻阅。……有男生的图片。我叫出声来。 「啊!」 「嗯,想起来了吗?」 不知为何,折木同学露出泄气般的表情。虽然有点令人在意,但我微微点头说: 「是的,大概。这个男生的图片很像。我在会议室旁边的布告栏看到的。应该是文化祭宣传海报的图……」 最后的声音变小了。我对漫画并不熟。我觉得画风应该一样,可是不敢一口咬定。 「那张隐藏版海报吗?」 福部同学好像知道那张海报。仔细想想,他是总务委员,知道是当然的。福部同学就像刚才我做的那样,仔细地看图,然后说: 「……唔,感觉是很像,可是没办法断定呢。拿去比对应该是最快的。」 是的,那样做就行了! 「折木同学,这本漫画请借我一下!」 折木同学身体往后缩了一下。啊,我好像又靠太近了。折木同学幽幽地摇著头。那个模样与其说是在否定,感觉更像是认命。 「好吧。你都说好奇了,却只要这样就可以满足的话,就该谢天谢地了。……不过要马上拿来还我唷。我还要用。」 「好的,我马上就拿来奉还!」 我把《夕暮已成骸》紧抱在胸口。 055-?11 阿福和小千好像都认为《冰果》要卖,就得期待第三天,不过把销售社刊的重点摆在第三天,漫研也是一样的。 而实际上我们还没有准备好,第一预备教室前面就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开门了。开始之后,人潮也多到跟前两天完全无法相比。令我颇为开心的是,宣传海报很受欢迎,不止一次有人询问一张多少钱。其实如果可以一张卖个一百圆,对预算也很有帮助,但神高文化祭的原则是禁止营利,所以即兴增加「商品」算是禁忌。汤浅社长没有冒险,不过因为拒绝不了,最后她决定把海报分送给几个人。 而送出去的海报空缺,又由我们来填补了。 我会画的角色没有多少,所以只能用已经分送出去的海报角色换个方向或姿势来朦混过关。今天我的服装是有好几个口袋的卡其色外套和解放帽。我听到客人看到我的解放帽,说了许多角色名,但正确地看出我在角色扮演谁的,只有河内学姊一个人而已。 「…… 难道是那个看到鸟就会缩成一团的刑警?」 「是的。」 「你那是缩成一团的版本?」 不要拿我的身高做文章。学姊的角色也和警察有关,在格斗游戏的中国类型角色中可算是始祖。她穿著开岔到几乎露大腿根的衣服。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缝制的,但以重现度来说,我不得不承认非常棒。手环上的尖剌那金光闪闪的金属光泽,让我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刺伤人。 专注在画图中,可以忘掉许多事。不管是昨天的事、「十文字」事件或《夕暮已成骸》都是。不过因为忘得太乾净,我开始渐渐有种如果没法就这样永远画下去,接下来就难受了的预感,令我消沉。画好第一张,上主线,擦掉底稿。 「好了。下一张。」 「随便画画就好。」 是的,我会随便画画。 面对白色肯特纸,我一瞬间犹豫该画什么。教室里人满多的。这样的话,再怎么挑剔的家伙也没法说这叫门可罗雀了吧。社刊《世阿弥’s》好像销路很好。河内学姊的角色扮演特别受到校外大哥哥们欢迎,她忙著招呼客人,没办法加入上色阵容。河内学姊的跟班集团帮忙她上色,但随便一看,也知道技术和速度差得远了。我不太喜欢河内学姊,也经常被她那些天兵跟班搞得哑口无言,但河内学姊的高超创作实力却让我不得不认同。 用来洗画笔的水桶已经相当混浊了。有人从旁边拿起水桶说要换水。是脸和名字搭不起来的一年级生。那女生没有勉强穿过拥挤的教室,而是沿著人潮的外侧走。就要穿过我前面的时候,我觉得那女生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那种期待与其说是龙碰上老虎的斗志,更接近猫发现老鼠时的喜悦。 「哎唷喂呀!」 女生假惺惺地失去平衡,哗啦一声,一滴水溅到我的桌角上。 我知道的。那个女生只打算做到这种地步的。她只是想要使一点坏,教训一下嚣张地顶撞她敬爱的河内学姊的家伙罢了。只要泼上一滴水,那个女生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就结束了。不晓得是谁推的,我也没看清楚。或许是挤进第一预备教室的人群里有人失足或踉跄罢了。那个女生本来就故意绊到,这下子更是顿时失去了平衡。紧接著响起的不是「哎唷喂呀」,而是惨叫般的声音。 我至多只能勉强扭开身体。 「……」 没有当头被泼得一身湿,或许该说是万幸了。水滴,或者说几乎一整桶的水泼上了我的胸口。从右肩到身侧一带的衣服都变色了。这水一直被拿来搅洗画笔,都非换不可了,臭得恶心。 污水也正中准备要画上图案的肯特纸。肯特纸被黄浊色的脏水浸成了一片斑驳。 「对、对不起,伊原,我不是故意的……」 战战兢兢、泫然欲泣的表情。 可是怎么说,这就叫「彷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吗?还是不是? 我一点都生气不起来。我从口袋掏出手帕,按在不停地滴水的外套上。白色的手帕一下子就染成了黄浊色。 嗯。反正本来就是卡其色,大概不会太显眼吧。 第一预备教室直到刚才都还热闹滚滚,这下子却变得一片死寂。我总觉得过意不去,慢慢地从椅子站起来,寻找社长的身影说: 「社长,不好意思。接下来交给你了。」 因为我的衣服不像河内学姊那样不能穿在外面行走,所以我是穿著角色扮演服装从家里直接上学的。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普通,既然知道自己是在角色扮演,对于穿成这样在外面走,我还是感到抗拒,可是我已经听阿福说更衣室大家都抢著用,可能排不到。而现在重要的是,我的制服在家里。 不过庆幸的是,我把体育服放在学校。之前我把乾净的体育服带来学校,可是体育课自习没穿到。我在挤满了准备登台演出戏剧的学生更衣室角落悄悄地换衣服。 这么说来,古籍研究社怎么样了呢?阿福好像有什么计画,小千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吧。订单的疏失也是我的责任,最后一起迎接活动结束或许也不错。 体育服的这种颜色其实应该叫做浅葱色,可是浅葱色给人一种神职人员或新选组(注:新选组是江户末期在京都取缔反幕府势力的警察组织。)专用色的印象,所以神高的体育服原则上称为「水蓝色」。我穿上水蓝色的运动服,往地科教室走去。我进入专科大楼,一步步踏著三层楼的楼梯慢慢走上去,听见上面传来室内拖鞋的轻快声响。 「啊,摩耶花同学!」 小千高兴地向我挥手。我想问她急著要去哪里,却先被她抓住了手腕。我漫不经心地想著她的手掌好温暧。 喂,这里是楼梯,很危险耶。 「等、等一下啊,小千!」 小千好像没听到我的抗议,一股作气地说: 「太好了,有摩耶花同学陪著就太可靠了。我一个人实在没有自信。你现在方便吗?没有急事吧?」 我?可靠? 「咦,什么?你要我做什么?」 小千右手抓著我的手腕,但左手把一本像是社刊的东西抱在胸前。书背有钉书机的针,看起来不是制作得很精美。 「这本书!」 可是看到它的封面,我禁不住大叫起来。 「为、为什么小千会有这本书!」 这个画著女生侧脸的熟悉封面,是《夕暮已成骸》! 「这不是我的,是折木同学的书。」 那就更奇怪了。为什么《夕暮已成骸》会在折木这家伙手里?这是去年的文化祭,在走廊角落宛如神秘小摊的地点悄悄贩卖的刊物啊。明明不可能,我却一瞬间甚至怀疑起是不是折木偷了我的书。我忍不住把手伸向小千手中的那本书。瞬间小千像要保护它似地把它紧抱在胸怀。 「摩耶花同学,你知道这本漫画?」 我缩回手说: 「嗯……唔,我知道。」 「那你知道这本漫画是谁画的吗?」 我瞬间迷惑了一下,她指的是笔名的安心院铎玻,还是原作者安城春菜?小千可能看透了我的困惑,改口说: 「画图的人。」 「不知道。」 结果小千更加兴奋地说: 「我跟你说,文化祭有宣传海报!我很好奇画那张海报的人是不是就是画这本漫画的人。」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我懂。小千经常说著「我很好奇」,到处调查许多事,但她好奇的事,我很少也一样感到好奇。可是这次小千的心情我很了解。有两个画风相似的漫画,却不知道作者是谁,这真的会让人非常好奇是不是就是同一个人。 呃,文化祭海报的作者和《夕暮已成骸》的作画者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我也无论如何都得确认一下。只要查出是不是,就可以同时知道原作者和作画者是谁了。即使原作者安城春菜转学了,只要作画者还在学校,或许我可以得到「安心院铎玻」的新作品。 我逐渐兴奋起来,嗓门忍不住变大: 「那张海报在哪里?」 小千已经抓著我的手开始跑下楼梯了。小千头也不回,回答的声音越过肩头传来: 「在会议室旁边!」 好,走吧! 一对男女学生正在设置大型立牌。立脾上写著「第四十二届kanya祭」,还有详细的日程。 这就是小千说的那张海报的大致设计。色彩浓淡颇为分明,重点突出。《夕暮已成骸》全篇都是黑白的,所以也得考虑到彩色稿与黑白稿的印象差异。 比 对漫画稿和插画稿,判断是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有时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可是这次的鉴定并不困难。作者在这一年之间,画女生的技巧似乎多了些变化,但男生的画法却没什么改变。我瞥上一眼便想:啊,是同一个人。为了慎重起见,我退后一步眺望整体,或前进一步观察细节。小千好像把注意力放在衣服的质感处理上,不过两者决定性相似的地方在于耳朵的形状。耳朵的画法完全相同。 我回望小千说: 「十之八九,或者说百分之九十九,是同一个人画的。」 小千闻言,伸手抚摸自己的胸口。是表示放心的动作吧。 「这样啊。谢谢你,这下我心头舒畅多了。」 那好像是表示心中豁然开朗的动作。我也跟著露出笑容。我觉得自己好久没笑了。 「哈哈,碰上这种事,真的教人很在意呢。」 「是呀。可是我没自信可以比对判断出来……」 「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观察技术啊。」 那么我也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兴趣好了。我敲了敲布告栏旁边的会议室门。 「请进。」 里面传出应声。会议室里只有一个男生正在看行程表。从他衣领上的学级徽章可以看出是二年级生。他回看我们,露出像是在问「谁呀」的诧异表情。 「田名边学长好。」 小千低头行礼。田名边?记得他好像是总务委员长吗?人选正好。话说回来,小千真的认识好多人呢。我自认为对人名的记忆力也不是那么差,可是绝对比不过小千。 田名边学长好像想到了,亲切地微笑说: 「嗨,你是……呃……」 「古籍研究社。」 「对对对。你来又有什么事吗?」 有事的是我。小千退后半步,让我站在前面。没必要来什么开场白,我开门见山地问: 「我想请问一下,贴在门外布告栏上的海报是谁画的?」 田名边学长微微蹙起眉头。文化祭的海报有许多版本,要他当场回答出其中一种海报的作者,考验可能太大了。如果可以快点知道,那当然最好不过,可是不能抱太大的期望。 「唔,你说门外那张海报是吧?」 「是的,男女学生一起立招脾的那张。」 停顿了半晌后,田名边学长微微点了几下头。他是想起来了吗?不愧是委员长。学长用一种没什么的语气告诉我答案: 「那张海报的话,是陆山画的。」 咦? 小千在后面叫出声来: 「陆山宗芳学长吗?学生会长。」 「没错,就是那个陆山。」 这名字还真让人意外。陆山学生会长的话,我也知道。他看起来是运动健将型的,没想到居然会画漫画。 这样啊。原来他就是安心院铎玻的作画者啊。我努力在脑中回想那张只远远地看过,无法清楚回想出来的脸。而田名边学长显得有些骄傲地说: 「是我叫他贡献一些,逼他画的。画得满不错的吧?」 「是的,我觉得那张海报非常棒!」小千说道。 「哈哈,要是本人听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只是原作者,现在连作画者都知道是谁了,谁说福无双至呢?我本来想说既然如此,顺便问一下陆山学长现在的笔名,好能追他的作品,但委员长应该也不晓得那些详情吧。这不算什么问题,晚点再去问本人就行了。或许他与安城春菜的黄金搭档现在也以某种形式继续著呢。 如果真是如此……好想看他们的作品。期待涌上心头。 我和小千郑重地道谢,离开了会议室。 目的达成,小千笑逐颜开。我也和小千争先恐后地一起小跑步前往地科教室。 056-?15 「我查出来了!」 不到十分钟就这么叫著跑进来了。千反田的确是说马上就拿回来奉还,可是也不必急成这样吧?不,千反田或许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好奇心而急。 「哦,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里志抬头问,然后不等回答又接著问: 「咦,摩耶花?」 真的。千反田身后跟著伊原。而且她应该要角色扮演,却穿著体育服。还是那身体育服是在角色扮装谁……不,应该不是。那怎么看都是神山高中官方体育服。她好像碰上什么好事,表情很开朗。 「摩耶花,你不用去漫研吗?」 里志问,伊原微微地笑著,点了点头: 「嗯,我请人代替我了。」 可以请人代替唷?不过我也不了解漫研的状况。 千反田踩著小跳步般的脚步来到我面前。她轻轻地把《夕暮已成骸》摆回桌上。 「跟你说唷,是同一个人,也知道是谁了。」 「哦,那太好了。」 「是陆山宗芳学长!我一直觉得他是个英姿焕发、仪表堂堂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棒的绘画才能,真令人惊讶。」 那是谁? 我看里志。 「你知道她是在说谁吗?」 我问出口的瞬间,里志僵住了。 「奉、奉太郎,你那是在说笑吧?」 「那个人很有名吗?我跟你认识的奇人怪人距离遥远。」 里志掩住眼睛,慢慢地摇头,一副我没救了的模样。一旁的伊原一样露出鄙夷的眼神,低低地说: 「学生会长。」 学生会长。陆山宗芳(kugayama muneyoshi)。 「啊,原来如此。」 我的声音变小了。我一直以为陆山念做rikuyama,这件事可得保密。可是我又不是完全不认识陆山宗芳,光是这样我就想称赞一下我自己了。我若无其事地拿起《夕暮已成骸》,小心不被看出我想转移话题的意图。 「这么说的话,这个笔名安心院铎玻(anshinin takuha)里面,负责画图的是陆山喽?」 然而即使我换了话题,里志还是维持那「没救了」的姿势。他掩著眼睛,不住地摇著头。我正奇怪这家伙怎么一反常态地死缠烂打,里志维持著相同的姿势说: 「什么anshinin,那是哪里的寺院啊?」 「不是这么念的吗?」 「那写做安心院,念做『ajimu』。是九州的地名,葡萄盛产地。」 「九州的什么市吗?」 「不,是町。」 这是重要到不晓得就得被嘲笑为无可救药的知识吗?还是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我这么担心著,观察千反田的脸色,千反田一脸诧异地说: 「名字的念法,封面左下角有罗马标音……。虽然字的确很小。」 咦?啊,这么小。「ajimu takuha」。真的。 令人意外地,伊原表现出激烈的反应。她睁圆了眼睛,连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伊原应该才刚看到我借给千反田的这本书,怎么会受到那么大的冲击?不过既然是伊原,她对漫画类应该有特别的兴趣,可是就算是这样-- 里志站在我旁边,俯视著《夕暮已成骸》说: 「至于内容,既然奉太郎都称赞了,应该不赖吧。」 「……、……」 刚才那怪声也是伊原发出来的吗?里志好像没听见,他以轻松的语气接著说: 「不过我觉得这笔名有点不敢领教呢。安心院铎玻啊,三个字的姓,是随便取的姓氏最常见的特徵吧。」 噢,地雷发言! 「……怎、怎么会……」 千反田一阵踉跄。千反田爱琉。 「什么随便取的,我家的姓氏好歹也是……」 「啊啊,不是不是!」 里志慌了。他挥手撤回前言。 「其实我要说的是名字啦,名字!底下的名字!」 哦?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视线,里志的眼神飘移起来。折木,奉太郎,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唔,奉太郎另当别论啦,嗯。」 又乱说没根据的话。况且你怎么不了解你的发言最糟糕的地方不在「我的」名字是三个字? 「哦,折木另当别论呀?」 里志好像总算发现了。他的脸纠成一团,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伊原的全名是伊原摩耶花。我觉得三个字的名字一点都不稀罕,但里志为了避免冒犯千反田,自掘坟墓了。用「我说的是笔名」搪塞过去应该是最恰当的做法吧。嗯。 我适时打住,不再奉陪里志的独角戏,再次拿起《夕暮已成骸》。这是本有趣的漫画。可是如果它与现况有关,应该是后记的部分吧。 一刀刀地凌迟著里志的伊原突然丢下猎物,来到我面前。 「那本同人志的作画者是陆山学生会长,不过听说原作者是叫安城春菜的人。」 「哦?」 我抬起正在看后记的视线。 「你知道这本同人志?」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漫画。我在去年的文化祭买的。」 伊原不太会提她喜欢什么,或称赞什么东西好。正因为如此,我没料到她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最喜欢」这样的肯定来。不过我觉得这本作品确实精采,禁得起这样的赞美。伊原望著书页,声音莫名消沉地说: 「我说折木,这本书可以借我一下吗?」 ……怎么这么低声下气的?没想到继千反田之后,连伊原也要向我借它。我是很想说「好哇尽管拿去」,但我说道: 「当然可以,不过先等一等。」 「嗯,你要我等我就等,不过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借我?」 我想了一下。不久后,我用手背拍了一下后记那一页说: 「等我把这一页背起来。……如果可以影印,我当场就可以借你。」 伊原一脸讶异。没办法明确地说明,真令人著急。因为我连自己都不是很明确地知道这有什么用处。若要说得正确点,应该是「等我想通这东西有什么用,或确定它没用」。突然间,千反田拍了一下手说: 「啊,对了,我有事要跟各位商量。」 「商量?什么事?」 「是的,其实我要参加广播社中午的节目播出。」 什么? 「咦?中午的中午节目,是昨天和前天也有的校内广播节目吗?」 里志吹了一下口哨说: 「太厉害了!千反田同学,你太能干了,没想到你居然说动了神高最强的传媒协助!和『十文字』事件搭上关系,这下《冰果》一定可以卖完。」 「不,其实不是我拜托的,不,我本来是想要拜托的……」 「总之干得漂亮!好,那么就让我这个忠实听众来好好指导你该怎么进行来宾应答……」 公关事务交给里志就没问题了吧。我瞥著兴致高昂的里志,又回到后记。 怎么说,我总觉得到处隐藏著与怪盗「十文字」有关的情报和线索。坐著顾摊,闲了三天,这样实在不能让我觉得是把必要的事尽快做完了。我必须推出我自己的促销方案才行。为了这个目的,我怎么样都得揪出「十文字」才行。哎,世事讽剌。千反田为了卖出《冰果》而压抑著对事件的好奇,节能主义者的我却得为了相同的目的挺身挑战谜案。我托著腮帮子,视线落在《夕暮已成骸》上,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看它。 我寻思起来。 【剩余一百一十八本】 057-?13 我一边聆听福部同学亲切的指导,发现了折木同学的不对劲。 听说摩耶花同学与折木同学从小学就一直同班。就我所知的范围内,福部同学应该是与折木同学最要好的男生。 然而为什么两人都没有发现呢? 折木同学像那样姿势固定、眼睛焦点有些涣散的时候。 ……就是他正在思考的时候。 他思考出来的结论,有时候完全异于我们的预测。而事后发现的事实证明了他的结论不错,也并非一次、两次的事了。 我听著福部同学的话,在视野一隅持续观察著折木同学的模样。 058-?16 「……这么想啦,你觉得怎么样,奉太郎?」 嗯? 突然有人叫我,我抬起头来。里志、千反田,连伊原都在看我。我搔搔耳朵上面。 「不好意思,我没在听。」 瞬间传出一阵盛大的叹息。 「奉太郎……这可是攸关古籍研究社生死的广播节目作战会议,你怎么能那种态度呢?像话吗?」 什么时候开起会议来了?而且还是战略级的会议。 忽然我注意到,千冗田不知为何用一种屏气凝神的表情看著我,深深地、定定地。她的眼睛还是老样子,好大。不,重点不在这里。 「千、千反田,干嘛?」 「怎么样呢?」 「什么东西怎么样?」 「哦,没有……」 然后是叹息。不过她的叹息跟里志刚才的叹息不同,轻微的,而且自然。怎、怎么了嘛?我做了什么让她非这样理所当然叹息不可的事吗? 哎,算了。反正我的推理也碰上了瓶颈。其实我很想说给他们听听,边聊边推论,可是…… 千反田真碍事。 我弯别食指,叫来里志。 「e on。」 「嗯,干嘛?」 我站了起来。总觉得坐了好久。 「不好意思,你来一下。」 「现在这么忙,要去哪啊?」 「跟现在在忙的事有关。去哪都行。」 坐在桌上,摆动著构不到地板的双脚的伊原把脸撇向另一边说: 「难道是『十文字』事件?」 不需要的时候就把第六感关起来啦!啊啊,千反田果然脸色大变了。 「咦,折木同学,你果然在想那件事吗?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没发现、没发现。」 「那你不是在想『十文字』事件吗?」 厌恶说谎是里志的信条,但即使是我,被人这么当面询问,也不好堂堂否认说不是。而我的犹豫完全被看穿了。 「……果然是『十文字』事件。」 「啊,不……」 千反田的手掌重叠在身前。那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她本人意识到了这些变化吗? 「我明明这么样地好奇……为什么你只肯告诉福部同学一个人呢……?」 比平常更低的声音。微微低垂的脸被刘海遮住看不见。如果她继续接著说「负心汉、我好恨」,我一定会忍不住道歉。 真教人没辙吶。我绝对不希望千反田在场的。 没办法,拐个弯好了。我还没试过这种招数,不晓得会不会有效?我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说: 「的确,关于『十文字字』事件,我有事想告诉里志。」 「那我也……」 「可是内容非常地下流龌龊,这样你还是要听吗?」 噢,有效。而且威力十足。 抱歉,千反田 。如果这算得上性骚扰,算我欠你一次。我抓起《夕暮已成骸》,穿过好似当机的千反田身边,带著苦笑的里志离开了地科教室。即使背对著,我也感受得到伊原冰冷到了极点的视线。 「快点告诉我那下流龌龊的内容吧。」 一路强忍笑意的里志做了个深呼吸,总算开口了。 我选择在大楼间通道的屋顶与里志谈话。怎么说,只有这里不太有文化祭的气氛,可以静下心来谈事情。 相对于里志,我一脸苦涩。 「不好意思硬把你拖出来。」 「不会啦,我甚至觉得高兴呢。『十文字』事件的怪盗如果能被最后的目标古籍研究社反过来揪出,如此抢尽锋头的发展,我求之不得。」 ……我倒是没怎么想过这种事。 隔了几拍,里志浮现不怀好意的奇妙笑容说: 「好了,我很期待唷,奉太郎。」 还不晓得能不能满足你的期待呢。我把身体靠到扶手上说: 「我并不是在想什么令人期待的事,只是想到了几点让人无法信服的事情。我总觉得这些疑点有某些意义。」 「说到无法信服的地方,到处都是吧。既然有『十文字』是谁这个大问题存在。」 「那是不知道的事,不是无法信服的事。顺带一提,也不是矛盾。」 「你找到missing ring了吗?」 米其林?什么? 我露出呆呆的表情,里志苦笑。 「missing ring,失去的环节。我是在问你找出『十文字』下手行窃的社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吗?」 哦。我要说的是这方面的事吗?我想了一下。 「……不,也不是。」 「那你是发现怪盗『十文字』出了什么纰漏了吗?」 「也不算是。」 里志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他用一种我没怎么看过的认真神情,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里志那不像他的态度让我有些退缩。他开口: 「两边都不是? 怪盗耶?连续窃案耶?嫌疑犯有一千人耶? 然而没发现失去的环节,也没发现失误,你还是要从一千人的范围里去找出歹徒吗?」 「唔……算是吧。」 「怎么找!」 怎么莫名激动成这样?里志的推理兴趣不是只限于夏洛克?福尔摩斯吗?不过依里志这人的个性,即使昨天还在迷柯南道尔,今天就开始改追高木彬光,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哎,我还没想到窃贼的事。我想要整理一下想法,你可以听我说说吗?」 我这么拜托,里志不知为何耸了声肩。我还没来得及想是什么意思,里志已经恢复他一贯的笑脸说: 「这还用说吗?」 然后里志学我也倚靠在对面的扶手上。一阵秋风吹过。 好了,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我想了一下,不是比给里志看,而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想法,折起右手一根手指。 「首先,为何『十文字』要从十个社团偷走十样东西?这说法是根据从『十文字』这个署名推论出来的,『十文字』会袭击十个社团的假说。」 「事到如今,我觉得这个假设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唔,我也不是在质疑。我弯起食指。 「第二,为什么『十文字』要在现场留下问候卡?里志,你身上有窃贼留下的问候卡吧?」 「有,这个是吧?」 他理所当然似地从束口袋取出昨天在御料理研找到的问候卡。 御料理研 已失去汤杓 十文字 「魔术社的问候卡也是同一类型。你总不会说要找出卖卡片的店,过滤购买者吧?」 谁会干那种麻烦事? 可是这么说来我都忘了,「十文字」留下的文章是这样的内容。我只看过一遍,所以忘了。虽然是预定之外的疑问,但我还是弯起中指说: 「第三,为何『十文字』要用『失去』这种说法?为什么不更像怪盗一点,像是说『我收下御料理研的汤杓了』?」 虽然或许只是装模作样罢了。我弯起无名指。 「第四,为何『十文字』要留下《kanya祭指南》?」 我本来以为这是仿效「abc时刻表」,可是仔细想想,刊登社团一览表的不只有《kanya祭指南》而已。不过《kanya祭指南》应该也准备了分发给来宾的份,所以或许是与容易取得有关。 「啊,还有这个。」 里志把手伸进束口袋,这次拿出了《kanya指南》。 「是『十文字』留在御料理研的那一份唷。」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一丝不苟。我虽然也有自己的《kanya祭指南》,不过还是收下了。 我弯起留到最后的小指,右手握成了拳头。接下来是与古籍研究社也直接相关的问题: 「第五,为何『十文字』要选择园艺社(engeibu)下手?为什么不是电影研究社(eigakenkyukai)或戏剧社(enegekibu)?为什么不是超常现象研(okarutoken)、开运同好会(omajinaidoukoukai),而是御料理研(oryouriken)?像御料理研,如果不看一览表,一般人应该都会以为是『料理研(ryouriken)』。如果想要依照五十音顺精确地进行,为什么要选择御料理研?」 「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怪盗会选择古籍研究社(kotenbu),还是工艺社(kousakubu)呢。」 乍看之下,这像是攸关死活的问题。 不过我本身对此相当乐观。壁报社报导古籍研究社是「怪盗最后的目标」,而中午广播社也会以这样的观点来介绍,那么无论实际上怪盗的目标是哪一边,都一样能为古籍研究社带来莫大的宣传效果。 我从拳头伸出食指说: 「第六,你以为我在看漫画,没有认真听你说话,不过倒也并非如此,你说的那一点是最奇怪的。……为什么『十文字』会跳过『ku』,先对『ke』下手?」 「哦,这是为了穿越天罗地网。我不是说了吗?全球行动社那种状况,实在不可能下手行窃。」 我了解里志的说法,可是我觉得那样实在不对劲。原因在于最后一个疑问。我伸出中指说: 「第七,」 我把手中的《夕暮已成骸》打开到后记给里志看。我顿了一会儿后,指著「a表示正计画将克莉丝蒂的超级名作做出别开生面的改编」的部分说: 「里志,说到克莉丝蒂的超级名作……」 没有半点犹豫迟疑,里志立刻回答: 「是啊,《一个都不留》、《东方快车谋杀案》、《罗杰?艾克洛命案》、《abc谋杀案》……这四部吧。」 我点点头。 「如果是我,就会再加上《史岱尔庄谋杀案》。不过大概就这些吧。然后能被称为『超级名作』的这些作品中,可以改编成漫画,以『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做为书名的,你觉得是哪部作品?」 里志对推理小说应该不熟,程度顶多和我半斤八两吧。可是里志平素以资料库自居,他似乎知道他所举出的那些「超级名作」的作品大意。里志抱起双臂想了几十秒后,以不像他的慎重语气开口: 「说到库特利亚芙卡,那是被塞进太空梭里绕著地球转的狗的名字吧?直到氧气用尽之前,都相信著自己能够回到底下的星星。」 「是这样唷?」 没有人知道狗相信著什么吧? 「如果把重点放在这里,应该是《一个都不留》吧?可是『顺序』这个词非常吻合《abc谋杀案》的意象呢。」 「我也持相同意见。不过如果是从卖点放在死光光的《一个都不留》改编,不太适合那种像是在说『下一个轮到你』的标题。大概六比四的比例,我觉得是《abc》。」 「会吗?说到库特利亚芙卡,给人的印象就是死于非命。《abc》富游戏性质,而且我觉得不适合库特利亚芙卡这种带有死亡含义的词汇。如果是我,会是六比四,选《一个都不留》。」 这样吗? ……不过算了,这部分不脱猜想范围,即使意见分歧也无妨。 「我好像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里志低声呢喃。 在说出里志猜到的内容之前,我还得先确认一件事。 「里志,这场文化祭里有人贩卖叫《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的漫画吗?」 「……不,没听说。如果要卖东西,就得向总务委员会报备,卖的是漫画的话,委员会会先确定内容。如果是漫研出的漫画,摩耶花不应该没提过。」 那就对了。我瞪著秋空说: 「去年的神山高中文化祭里,有人贩卖了一本叫《夕暮已成骸》的漫画。它的后记预告说要在明年文化祭推出改编自克莉丝蒂超级名作的漫画。而这部超级名作据我们大胆推测,应该是《一个都不留》或《abc谋杀案》。若是更慎重一点,至多再加上《东方快车》和《罗杰?艾克洛命案》吧。 然后到了预告的时间--今年,同样是神山高中文化祭,发生了显然是借镜自克莉丝蒂的《abc》的事件。第七个令人不解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会是巧合吗?」 「你的意思也就是,」 里志立刻接话说: 「#『十文字』事件已经在《夕暮已成骸》里预告过了#,是吧?」 我还没有断定到那个地步。 「我只是觉得《夕暮已成骸》,或者说『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跟『十文字』事件之间若是毫无关联,也未免太凑巧了。若是有什么关联,这可是睽违一年重出江湖,『十文字』有可能只是个单纯的享乐犯罪者吗?他只是想搅乱文化祭,藉此取乐罢了吗?」 这当然是反讽。是享乐犯罪者吗?不,绝不是。里志没有回话。他的沉默,我当成是对反讽的同意。 「我说里志,这个事件是有意义的。如果意义这个词不好,代换为意图也行。没有预告、没有花俏的宣传,偷的东西也只是水枪、蜡烛这些小玩意儿。这不是享乐犯罪。我甚至可以感觉到窃贼企图不给社团添麻烦、同时不受打扰地完成『十文字』事件的意志。 然而却在这个时候跳过『ku』,实在格格不入。如果真想下手,应该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为何『十文字』要跳过『ku』……」 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还得再更进一步思考才行。我闭上嘴巴。 片刻沉默。里志慢慢地开口: 「……我要回去了。让千反田同学就那样上阵接受广播社采访,我有点不安。」 我忍不住苦笑。 「是啊,拜托你了。」 「你呢?」 「我要再研究一下你给我的东西。」 里志点点头,转过身去。 啊,对了。差点忘了。不管「十文字」的意图是什么,有件事是宣传古籍研究社绝对必要的。我不认为里志和伊原会遗漏,但还是姑且提醒一声: 「里志,叫千反田准备名称以『ko』开头的东西,在全校广播里宣传。」 里志停步,只回过头来,露出邪恶的笑容说: 「钓客人上门的诱饵是吧?的确,目标明不明确,乐趣大不相同……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我预定拿『校毕原稿』(kenkou)上阵。可是奉太郎,你这人也真坏呢。」 哪里哪里,道行还差得远了。 「啊,还有,麻烦你顾一下摊子。」 里志没有对这句话回头,只挥了挥手。 和别人说说话,果然能够整理思绪。我和里志说著说著,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个猜测虽然大胆,不过或许有可能。 我的手中拿著问候卡和《kanya祭指南》,还有《夕暮已成骸》。 要阅读纸类,室内比较适合吧。可是我出于莫名的执著,在吹拂的风中一一检视这些东西。 我思考。 材料是有。该想些什么也整理过了。 调查,理出头绪。 风好像有点冷…… 【剩余一百一十八本】 059-?19 即将进入校舍前,我回头看奉太郎。 奉太郎靠在扶手上,正瞪著秋空。 他的思考,终点会落在何处?我完全没有头绪。 一点都不懂。 笑意从我的嘴唇消失。 吹上来的风很冷,所以我垂下了头。 5-2 061?062 「十文字」vs.古籍研究社 061-?14 我开始紧张起来了。 这种时候是有秘诀的。把眼前的对象当成南瓜。我家也栽种南瓜,所以很容易想像。不是藉由这样做来平静心情,而是想到这样做就可以冷静,如此一来就够能冷静了。 啊啊,不行,没办法。现在我的眼前又没有人,有的是麦克风呀! 那么换个方法好了。在手掌上写「人」字,吞下去。 写了三次,吞下去之后我才发现。 我刚才吞的不是「人」,而是「入」。 「音乐一结束就开始。准备好了吗?」 「好、好了。」 「音乐结束。五、四、三……」 「好了,刚才的音乐是prodigy的breathe! 接下来要为各位听众介绍kanya祭的热门话题。今天最后一天的来宾是古籍研究社的社长,一年a班的千反田爱琉同学(拍手)!哎呀,真是个大美女呀。只能让各位听众听到声音,我真是觉得遗憾极了。」 「……」 「呃,咳咳。好了,终于进入最后一天。说到今天的重头戏,当然非『十文字』事件莫属。为不知道的听众简单说明一下,kanya祭刚开幕没多久,就有个怪盗从许多社团偷走各种东西。真是太不像话了。(雀跃地)不过这个怪盗秉持著某种美学,他第一个对无伴奏合唱社下手,接著是围棋社,再来是占卜研究社,然后是园艺社,像这样依著五十音顺下手。偷走的东西也是aquarius动元素、石头、塔罗牌的命运之轮,以及……(装模作样地)呃,什么去了?」 「(有些仓皇地)啊,呃,是ak。」 「啊啊,是啊,是啊,(悠哉地)欸,ak是什么东东去了?」 「水枪。听说园艺社为了随时灭火,准备了水枪。」 「唔,不愧是切身问题,古籍研究社已经彻底研究过了呢。噢,如果大家好好看过《神高月报 kanya祭号外》,这已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了,千反田同学所属的古籍研究社,就是怪盗最后一个下手的目标!怪盗狂妄地自称『十文字』,暗示要对十个社团下手。从『a』开始,结束在五十音第十个字母『ko』。千反田社长,请问您现在心情如何?」 「啊,是(短暂沉默)。如果能够获得各位同学的协助,我想一定能够逮捕自称『十文字』的怪盗。」 「哦、哦?(高兴地)本以为千反田社长是个乖乖牌,没想到自信不小!」 六 迎向庆功宴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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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6 066 迎向庆功宴 066-?19 「那么结果还剩下几本呢?」 我默默地把纸箱倒放过来。 啪沙啪沙,掉下来的《冰果》只有少少五本。「十文字」的效果以双重意义来说,威力惊人。 「噢、噢噢,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里志无限感慨。 「可是……好可惜呢。就只差这么一点点。」 千反田的发言意外地贪心。 然后伊原声音颤抖地说: 「……我本来绝望到底了,一直在想该怎么赔偿才好……」 完全超越损益平衡点了。即使加进入须打折卖出去的份,甚至都还有盈余。一旦有了盈余,就开始怨恨起「黑字要上缴学校」的规定来了。我这人也真贪心吶。唔,一半是玩笑话啦。 「可是真的光是一个下午,就卖出了一百本以上吗?」 不管再怎么感动,不愧是伊原,观察入观。因为已经没必要瞒了,我咳了一声说: 「其实我请神山高中的网站贩卖《冰果》了,我把三十本交给了总务委员会。」 「咦,什么时候?」 千反田睁圆了眼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没机会说。」 前半是真的,后半是假的。 「可是折木,那样的话,万一网站那边的卖剩了,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放心!」 同为共犯的里志快活地拍拍伊原的肩膀。 「给总务委员会的《冰果》是买断的。接下来都是总务委员会的问题,古籍研究社不必担心。」 「真的,折木同学,你什么时候交涉好这件事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那当然了,就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 发现「十文字」就是田名边之前,我就计画要逼「十文字」事件的歹徒买下《冰果》了。虽然对手若是太难缠、风险太高,我应该会临机应变改变计画,不过基本上我要做的事就是「恐吓」,实在不可能告诉千反田。 结果「十文字」是田名边,得以成功地和总务委员会绑在一起。原本预定要恐吓,最后变成单纯的谈判,这无论对我或古籍研究社来说,都可算是幸运。而且真的事到临头,我有没有胆子恐吓也是个大问题。 没错。回顾一看,这三天我们可说是相当受到幸运女神眷顾。网站贩卖的事如此,「十文字」事件最后的目标就像先前预测的,是以「ko」开头的社团也相当幸运。我会恰好拿到《夕暮已成骸》,虽说有姊姊神秘的参与,但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吧。毕竟这桩「十文字」事件若没有《夕暮已成骸》,是绝对破解不了的。里志说有许多侦探志愿军,但他们以条件来说不可能胜任侦探角色。能解开谜团的只有我,其他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里志,而我能在当中推理出窃贼就是田名边,用不著说,是因为我运气好。这表示稻草交易并非完全只适用于物品吗?怎么说,难道是有谁帮我烧香祈福了吗? 不过,哎,这也不是实践我最喜爱的俗谚「坐等好运临门」,然后真的乖乖坐著就有幸运找上门来。如果这样想,我也就罢了,对里志和千反田就太不公平了。 好了,问题是,剩下的这五本要怎么办? 「既然剩下来了也没办法,一人再买一本好了。」 里志的提议立刻被接纳,每个人各丢了两百圆到糖果罐里。 千反田把社刊抱在胸前,里志卷起来塞进束口袋,伊原轻轻拿起来,抚摸封面。 好了,还剩一本。 ……我再追加了两百圆。 「咦,奉太郎?」里志出声。 「我会丢去我姊的房间。」 做为漫画的谢礼。虽然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谢礼,如果她不要,会自己拿去垫锅子吧。我拿起最后一本。 纸箱已成了空箱。 千反田百感交集地说道: 「这样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 「乾、乾杯……」 全卖完了…… 第一天满怀绝望仰望的焦褐色「书山」,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可是千反田维持著陶醉的语气接著说: 「剩下的就只有『十文字』事件了。这下子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尽情好奇了。」 「哦,那件事。」 里志别具深意地笑。 「奉太郎好像有点想法哦。」 「咦,真的吗?」 瞬间,千反田眼神大变,猛地逼近过来。就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真不晓得被她这种反应吓过多少次了。 用不著慌,时间也多得是。我像要逃离千反田过近的大眼睛似地,把上半身靠到椅背上,然后用带著笑意的声音说: 「怎么样,庆祝社刊销售一空,来开场庆功宴如何?顺带在会上说明『十文字』事件。」 「你、你怎么了?这风流的提案一点都不像折木啊!」 当著我这总是爱好风流的雅士,说的这是什么话。 里志的气势一下子上来了。 「我赞成!担心学生指导部的话,还庆什么功嘛,对吧!浮世的忧愁最好是尽情作乐把它给忘了吧!明天可是星期天,要怎么狂欢好呢!」 这三天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些消沉的伊原,现在表情也显得开朗。 「嗯,是啊。我几乎都没能来古籍研究社,告诉我中间出了哪些事吧。……应该也有很多好玩的事吧?」 一旁的千反田平静地微笑著。露出这种沉稳的表情时,千反田看起来真的是清纯可人。我觉得这真是诈欺。 「那么大家要不要到我家来?虽然没什么,但请让我款待一下。」 千反田家啊。有点远,可是大到怎么吵都没问题。唔,真感激。 「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吧!」 「是啊,关校门的时间也到了。」 「啊,要不要叫寿司?」 「小、小千,走平民路线吧……」 就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钟声响了。 是催促还在校内的学生放学回家的钟声,也是通知三天的文化祭结束的最后钟声。它的音色,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祝福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支持,热销一空】 一 该做的事尽快做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naztar 录入:切壕 初校:路过 二校:细菌 1 我很清楚自己的喜好为何,却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 回想我的成长背景,并无特殊之处。父亲虽然不常在家,倒是确保我们一家子过着衣食无缺的日子;姊姊供惠是个离亲叛道、目中无人、一上大学便立刻存钱出国长期旅行去的怪人,却不是什么长着六条手臂或三颗头的怪物;然后是我,折木奉太郎,活到现在从不曾经历过惊天动地的大事。 真要说起来,我在中学时确实曾被牵连进一起「可能谁都不曾体验过」的麻烦里,因而莫名其妙地结识了福部里志,两人成了交往至今的好友。当时姊姊的反应只是一句:「常有的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为此忿忿不已,这么大条的事哪里常有了?但在我蹙着眉嫌这麻烦嫌那难搞之间,迎向了毕业。后来回想才发觉,嗯,的确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在校的成绩不算差,虽然不是杰出的天才儿童,念书对我而言并不痛苦。一如神山市这一带所有「成绩不算差」的中学生,我同样没想太多就选择了报考神山高中。准备入学考很辛苦,但这应该只是一般程度的辛苦。 拥有完整中学直升制度的神山高中是本地最热门的升学高中,但招生录取率仍高达百分之九十,扣掉同时报考私立学校的录取生,录取率几乎百分之百,我也就顺势地考上。 搞不好,开学典礼时坐在座位上,我暗自思索着。搞不好,我在这间神山高中的日子,也将遇上许多事情;三年的时间,肯定会遇上晕头转向的事件。 但说不定也是此刻在场所有人,不,是和我同世代的所有人都将体验的「晕头转向的事件」,因此不会是让我惊艳地感叹「噢,这难得一遇」的特殊体验。想当年在镝矢中学度过了荒唐岁月,离开时也只是仰望校舍嘀咕:「到头来也没遇上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啊。」三年后离开神山高中,或许依旧会兀自嘀咕这句话。 原因出在,我个人有个坚定不移的信条。 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何时开始怀抱这个信条,既不是有谁教我,也不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可以确定的是,一路走来始终奉行着这一信条。 那就是—— 没必要的事不做。 必要的事尽快做。 2 我打从心底喜欢自己的信条。 但这害我落到现在的下场——放学后仍留在教室,面对桌上两张稿纸。第一张上头写了标题「入学一个月的感想与抱负」,另一张则是一片空白。学生毕业出路辅导处的老师一定好心认为:「要新生写下将来的抱负,两张稿纸应该够写吧。」真是太感谢了。 这原本是回家作业,昨天也在家写完了,虽然现在完全想不起来究竟写了些什么,但确实写好了。那为什么我还得在放学后留下来,面对这不知如何下笔的作文题目呢?这称得上是个令人万分惊愕的谜团,简言之就是——「老师,我把作业忘在家里了。」 别说是区区两张草稿纸了,看到只写了三行就怎么都继续不下去的我,里志笑着说:「这就是『没必要的事不做』的奉太郎啊。要你写下日后的抱负,你一定很伤脑筋吧,不过这种东西随便写一写交差就好了嘛。」 讲得好像很了解我,其实他根本不明白。我以两指拎起自动铅笔晃呀晃,一边反驳:「我已经随便写一写了。昨晚就是这样做的。」 「那为什么再写一次会挤不出来?」 「正是再写一次反而难啊。」 里志一脸狐疑地皱起眉头。 我开始转笔,不,是打算开始转笔,却没控制好,手上的自动铅笔猛地边转边飞出去,擦过里志的脸庞,落到教室的角落。我冷静地站起,走过去捡起来,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神情回到座位,里志也摆出一脸没事的表情。 「再写一次是难在哪里?」 「第一次只要随便写写就生得出来,可是一旦要再写一次,总忍不住想照着第一次的内容写,反而没办法随便写了。」 昨晚随便写写,但便出来的「抱负」还颇像回事,要我完全抛掉之前的构思从零开始,反而困难。里志似乎很乐,嘻嘻一笑说: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那种感觉,所以只要你想得起来昨天写了什么就搞定喽。」 「可是毕竟是随便写写的东西,我想不起来了。」 我把自动铅笔反过来戳着桌面,于是这话题到此完美画下句点,里志耸耸肩,没再多说什么。 四月就快结束。虽说已是放学后,时间并不晚,教室里除了我还有几人留着,正聚在一块开心地聊着可有可无的事。外头下着小雨,这两、三天一直下个不停,天气预报说今天傍晚雨势会转大,因此我很想赶快回家。 里志坐到桌角上,探向我手边的稿纸,总是拎着的束口袋一甩挂上了肩头。 「看来你还有得磨的,这样今天能去社办吗?」 一听到「社办」两字,我不由得垮下了脸。 基于信条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想也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玩社团,追求悠哉高中生活的我,怎么可能自找麻烦去追求青春活力? 然而计划却被一封信完全打乱。那是从印度的贝拿勒斯寄来的信,上头写着:「加入古籍研究社吧。」然后基于些许倒楣与误解,我最终还是依照信上的指示,成了古籍研究社的一员。 眼前的福部里志也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员,但同时是手工艺社社员与学生会的总务委员,兴趣是骑脚踏车。这小子,到底有多闲啊。 里志说了:「千反田同学问起你哦,说你怎么都不来社团。」 我没吭声,埋头装出忙着写稿子的模样。 千反田也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员,全名叫千反田爱琉。 根据重要的事一概不知的杂学王里志所言,千反田家是富农家族,在我们神山市的东北边拥有广大农地,但从她的外表却感觉不到家世背景的光环,留着一头长发的她五官细致,气质清新,和我们一样是一年级生。千反田。我不由得想装作没听见这名字,里志可能也察觉了,我对那位大小姐没辙。 本来想不会有任何人加入古籍研究社才申请入社,都怪千反田也入了社,古籍研究社开始有了社团活动。这就算了,让我疲于应付的是另一方面。 千反田不是我讨厌的类型,节能主义者是没有强烈好恶的,只不过千反田在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便抓着我说:「为什么我会被反锁呢?我很好奇。」 那天,千反田待在上了锁的教室,她一直都没发现自己被反锁在里头,门锁虽然是我打开的,但当然不是我把她锁在教室里。我能明白她为什么觉得奇怪,但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拜托我解谜,还非常强势地拜托,我只好被赶鸭子上架地绞尽脑汁。 还好那天运气好,解开谜团了,但事情真相大白后的放学路上,一股奇妙的预感袭来。我奉行的节能主义并未动摇,毕竟,一般来讲,没人会吃饱没事干地跑去撼动陌生人微不足道的信条,千反田应该是同样心态。可是,千反田一双大眼睛伴随着「我很好奇」一起凑上前,如此景象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化为奇妙预感。 「千反田同学现在正在社办填写申请许可的申请单。要麻烦她处理那些书面资料,我也很过意不去,但没办法,这是身为总务委员的职责所在。」 「是喔,辛苦你们了。嗳,『勤学不ㄔㄨㄛˋ』的『ㄔㄨㄛˋ』要怎么写?」 「如果忘了怎么写又另当别论,干么特地挑不会写的字咧?你写『我会用 功念书』不就好了?」里志这人基本上有话想说、心情又对时就会直言不讳,但绝不是迟钝。他轻叹口气继续:「……嗯,不过社团活动这种东西,不想参加的时候也没道理勉强自己去就是了。」 我不至于不想去,只不过这放学后的时间,比起泡在古籍研究社,当务之急显然是「入学一个月的感想与抱负」,我将不负神山高中之名,加倍努力精进学业,所以里志,还是要用「勤学不ㄔㄨㄛˋ」表达才传神啊。 里志俯视桌上那两张仍有大片空白的稿纸,强忍下呵欠,接着瞥向窗外,我以为他在看下个不停的春雨,却突然笑嘻嘻地转向我说: 「对了,我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谣言,虽然很老哏,你也听说了吗?」 「老哏?」我抬头看他。这么轻易就让我转移注意力,可见我不想再思考「抱负」了。里志一脸得意地点点头,突地竖起一根食指。 「老哏归老哏,却很有趣。你想想,神山高中既是神山市最热门的升学高中,更是一堆奇奇怪怪社团的大本营,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境哇?每次我走进校门时都不由得心跳加速。但如此独树一格的神山高中,居然也有这么老哏的谣言传出来哦。」 「你那根指头是什么意思?」 「啊,抱歉,这个没意思啦。」 里志很干脆地缩回食指,但脸上依旧笑咪咪。 「奇谈,怪谈,校园的诡异传说。我真的很想说给你听啊。」他说到这,突然装神弄鬼地压低声音:「传闻,在夜深人静的放学后,音乐教室里的钢琴竟然兀自传出乐曲演奏……」 「不用说下去,我大概知道了。」 一点也不有趣,我挥了挥手不让里志继续讲下去。 确实是老哏。小学就听过类似的,中学当然也有,全都是乍听前所未闻、其实架构大同小异的「校园传说」,我不至于听腻,只是没兴趣,我比较讶异的是向来以趣味至上的里志竟会讲起这么无聊的事。 然而里志一脸遗憾,大大地摇摇头说: 「你不懂,奉太郎。你觉得本大爷会觉得这种到处都有的『校园怪谈』有趣吗?」 很难讲,因为之前他才在说简易寿险的机制很有趣。 「你误会啦,想也知道我觉得有趣的是『居然有这类传说开始流传』这件事本身呀。」 「是哦。」 「身处叫人分不清左右的新环境里,我们这些宛如迷途小羔羊的一年级生总共三百二十人,刚入学不到三星期,就开始传出:『其实这间学校里啊……』的谣言,这是多么优秀的成长啊!」里志展开双臂表现他的喜悦。 原来如此,我明白他的重点了。我将右肘抵着桌面,以右拳撑着下巴,「你这么说也是。忙着摸索新环境时,的确没心思散播谣言,换句话说,奇怪的传说冒出来的时候,就代表已经一定程度熟悉环境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你一点就通,太好了。」 「这让我想到血型占卜啊。」 我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开心点着头的里志一听,倏地停下动作。 「……怎么说?」 「不就是初次见面时会出现的话题吗?双方对彼此稍微有一点认识之后,一开始的话题差不多就是这一类,通常也的确能够炒热场子气氛,让大家聊开来;但其实很多人心里一点也不相信这种东西。」 里志猛地倒抽一口气,双眼睁得大大。看到他夸张的反应,反而我有些吓到。 「干么啦?」 「哇,真是吓坏我了!」里志一边碰碰地拍我的背,「奉太郎竟然会评论起人际关系的方法论!我一直以为你总是闭起眼,不去正视『人类乃是社会性动物』这一点呢。」 真没礼貌。 「我又没有讨厌人类。而且要我睁开眼睛好好看着对方说话,我也是办得到的。」我故意死命盯着里志的双眼说这段话,当然里志不喜欢这样,当场别开脸。 「好啦,我知道,你只是单纯地奉行节能主义罢了。」到底怎样?这小子真怪。「那,如何?想不想听听这个象征我们一年级新生成长的音乐教室奇谈?」 我不会由于里志的大力鼓吹而对这事感兴趣,可是坚持要拒绝,很可能又会被他调侃:「看吧,你根本就不愿意去面对社会性的状况嘛。奉太郎,要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第一步就是不管无聊还是有趣的话题都要听听看哦。」好吧,反正不至于干扰我写抱负。我重新握好自动铅笔,一边把注意力拉回稿纸上,说道:「总之你很想讲吧?那我姑且听之。」 「很好。」里志刻意清清喉咙,「事情发生在昨天。一名一年级的女同学前往专科大楼四楼。」 「那位女同学,不是千反田吧?」 我没打算认真听,但里志才开始讲,我的耳朵就不由得竖了起来。 专科大楼四楼有音乐教室和地科教室,后者正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办。 我们一年级学生的教室位在普通大楼四楼,要前往专科大楼四楼,必须先下到三楼,穿过两栋大楼连接通道的天台进入专科大楼,再走上四楼。像今天这种下雨日子,由于无法走天台,就得下到二楼直接走过连接通道再爬上四楼,这是远到我不愿意耗费能量的距离了。 专科大楼四楼等于是神山高中的边缘地带,跑到这么远的好事女生,我只想得到千反田。 才开始讲就被打断的里志一瞬间露出扫兴的表情,「不是啊。」 「那就好。」 「好好听人家讲话嘛。」 被骂了。我闭嘴。 「放学后,女同学前往专科大楼四楼,时间已经过傍晚六点。因为校门六点关,学校里几乎不见人影。 她来到三楼,正朝四楼走上楼梯时,听到钢琴旋律流泻。不知幸还是不幸,这位女同学对音乐颇有研究,她听出这琴声的绝妙之处,无论运指技巧、浑厚的表现力,都是无以伦比地精湛,这首曲子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月光奏鸣曲〉。女同学是为了拿回忘在教室的东西才特地跑这一趟,然而美妙的琴声让她不由得伫立原地倾耳聆听好一会儿。 从走廊到楼梯,连同这名女同学,全被夕阳染上艳红,世界仿佛开始燃烧,不断绵延,秀丽的琴声宛如献给末日的镇魂曲,令人感动到几乎要颤抖的激动情绪逐渐涌上胸口,这名女同学——」 我有意见。「昨天也是下雨天,没有夕阳。」 「是的,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迎来了薄暮,雨声仿佛随着湿气黏上肌肤,还稍稍混入乐音扰乱了旋律,听着雨声,一丝无以名状的不安逐渐渗入这名女同学的心头。」 这样也能掰…… 里志的能言善道威力丝毫不减。 「神山高中的学生艺文活动本来就远近驰名,校内有这么优秀的钢琴天才不奇怪。女同学想当面称赞一下弹奏钢琴的人,于是来到音乐教室门前,琴声确实从里头传出来的,而且你说,除了音乐教室,校园哪还找得到钢琴呢?」 体育馆里就摆了一架典礼用的钢琴啊,不过怕里志觉得我在泼他冷水,我决定别戳破。 「然而,在她打算打开教室门的那一瞬间,琴声唐突地消失了。这怎么回事呢?女同学满腹狐疑,缓缓地打开了门。」 里志刻意压低声音,一边模拟开门的动作,看他这副模样就晓得快讲到故事高潮了。 「门一开,她发现音乐教室里气氛相当诡异。 所有的窗帘都拉上,教室内一片阴暗。女同学猛地朝钢琴看去,那儿空无一人。钢琴琴盖打开,却不见弹琴者,为什么呢?女同学开始觉得不对劲,动弹不得的她移动视线扫视教室,然后,她看到了…… 一身高中水手服的女学生正幽幽地待在教室角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面容,一双充血的双眼,正紧紧盯着女同学!」里志双手握拳,表现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模样,「啊啊……怎么会让我遇到这种事?」 真的很爱演。 「女学生吓得全身寒毛直竖,一个转身头也不回拔腿就跑。后来她才听说,昨天是钢琴社的人申请放学使用音乐教室,而钢琴社只有一名社员,是三年级的前辈,可是那位前辈遇上意外手指受了伤,根本无法弹琴! 哎呀呀,可是奉太郎呀,那架钢琴竟然会自动演奏,其实说怪也不怪哟,因为这间神山高中呢,从前在全国钢琴大赛前,曾经有一名钢琴社社员不幸出意外而——」 「死了吗?」 里志直到这时才恢复一脸正经。这次的戏演得还真久。 「天晓得,可能死了吧,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可思议的是,一边听着里志闲扯淡一边写稿子,竟然顺得不得了,或许决定「随便听听」的心态引出了「随便写写」的效果吧。我抬起眼对里志说:「昨天那个时段申请使用音乐教室的是钢琴社,而且钢琴社只有一名社员,这两点都是你加进去的,是吧?」 我知道里志露出苦笑。 「不愧是明眼人,奉太郎。没错,钢琴社社长多丸润子,指关节受伤治疗中。」 我不晓得那位目击事件的女同学是谁,不过一般学生不太可能得知这么详细的社团消息,里志却有办法知道,因为他是学生会的总务委员,神高所有社团的动静他都了若指掌。 里志一改装模作样的演戏语气,兴致盎然地对我说:「可是那个披头散发跟鬼一样的水手服女学生真的出现了哦。目击的一年级女同学不知道是太害怕还是吓到了,今天午休的时候,a班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呢。」 「不用特地强调水手服吧。」 神山高中的服装规定男生是立领制服,女生是水手服,要是学校里冒出穿着学院西装外套或小学长罩衫的女学生,我才会讶异。 「接下来就等着看这个奇谈会不会传出去了,又会传得多快呢?要是把谣言的传播路径记录下来,说不定可以成为民俗学研究的资料,名称就叫做『神山高中也有的七大不可思议——第二怪谈』。照现在这个状况,谣言传到我们d班不知道需要几天哦?」 里志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看得出来他相当感兴趣。谣言的传播路径的确很像这小子会埋头钻研的话题。 但我没心思照顾里志的研究,因为他这番话有我无法充耳不闻的关键。 「等一下。你刚说什么?」 「咦?我说『民俗学』啊,不过可能称做『都会传说』比较接近吧,讲『民俗学』听起来总觉得好像是有关民间传说的……」 「不是,那部分无所谓。」 见我脸色突然一变,里志也不由得讶异。 「怎么啦?『自动演奏〈月光奏鸣曲〉的钢琴』那么有趣吗?真没想到,奉太郎会这么捧场。」 怪谈本身根本不重要,麻烦的是,如果里志所言不假…… 那就棘手了,必须想好对策才行。 「再跟我多讲一些吧。不过,我觉得先把这搞定才行。」 我专心写起眼前「入学一个月的感谢与抱负」,先搞定这个就没有问题了。 然而愈急着想完成,愈无法下笔,脑中想不出半点内容。必要的事尽快做,确实有时候一切事情都能尽快完成,可是也有想快也快不了的时候。 3 雨下个不停。 我一边听着里志述说详情,一边埋首于稿纸。 好不容易编完我第二次的抱负,正松了口气想说终于可以回家了,有个人甩着一头飘逸黑发走进教室。 「啊,你还在呀!折木同学。」 嘴角与眼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位正是古籍研究社的社长,千反田爱琉。虽然她的外表不招摇,但突然有个漂亮女生笔直朝我走来,也难怪还留在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频频射来意味深长的视线。 我指着黑板的方向说:「你的教室在隔壁。」 我是一年b班,千反田则是a班。但她只是面露微笑回我:「是呀,我晓得。」原本就已经靠得太近了,她又踏进大约半公尺才站定,接着从手上的档案夹抽出一张影印纸。 「福部同学,我写好了。」 「噢,辛苦你了。还要填这种东西,真的很多此一举哦。」 我这才想起,刚才里志提过千反田在社办填资料,因为他说是什么「申请许可的申请单」,我以为他肯定在瞎扯,但看样子千反田真的填了一份资料。我瞄了一眼,只看得到标题写着「社费申请确认单」。 里志从他的束口袋拿出一个皮质封套的笔记本,把那张影印纸对摺之后夹了进去。千反田确认里志收好东西,头一转便看向我。她五官当中,唯一与一身清纯可人气质不符的就是一双大眼睛。当千反田露出热切眼神,甚至让人觉得她的瞳孔放得更大了。 我对那双眼睛、那双瞳孔的印象相当深。能够逼得奉行节能主义的本人折木奉太郎四处奔走解谜的,正是那道直勾勾的视线。放学后在古籍研究社社办与千反田初次见面是不久前的事,后来也没什么机会深谈,但直觉告诉我——她又要发作了。 于是抢在她双唇微张就要开口的前一刻,硬盖过她要说的话。 「你来得正好。」 「咦?」千反田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惊讶得连连眨眼。终于搞定麻烦作业的我松了一大口气,打从心底快活地笑了。 「刚刚里志跟我说了件怪事,是关于一则诡异的谣言。」 「喔,我正想讲那件事。」 ……被我料中了。 「你也晓得吗?『秘密俱乐部的招生纸条』,里志说这是什么『神山高中也有的七大不可思议——第一怪谈』。」 千反田再度眨着那双大眼睛。 她很讶异,还抿起唇,但旋即十指交扣于胸前,脸上恢复了先前的微笑。「咦?那是什么呀?真的有所谓的秘密俱乐部存在吗?」 「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不相信。唔,不如……」我回头看向里志,「里志,你来讲吧。」 「呃,喔……好。」 或许一时没进入状况,里志有些困惑,瞟了我一眼,但我依旧堆着笑脸,挥手催他快讲。 然后,不愧是福部里志,被我催促也丝毫没有不耐,一直坐在课桌上的他端正姿势,语调开朗地开口了: 「那么,这回开讲的是『秘密俱乐部』,客官且听我道来……由于总务委员也负责管理校内各社团招募新社员的事宜,我是透过这管道听来的。」 开场白之后,里志继续说: 「毕竟神山高中有太多社团了,而社团愈多,招募新社员的宣传海报当然也愈多,估计一学期下来就能够把全校的公布栏全掩盖了吧。当然,要贴到校内公布栏上头,必须得到总务委员会的许可,盖过章之后才能贴上。 话虽如此,贴海报不过是一张纸加一个图钉就搞定,因此常冒出未经许可的海报,我们总务委员只得不时去巡视公告栏,一旦发现便立刻撤掉,这也是总务委员的职责之一哦,而且如果校内的正式社团擅自贴上未经许可的海报,是有罚则的,最严重甚至会被砍掉社团经费。」 「……没想到管理起来也很辛苦呢。」 「客官说的没错!没想到管理起来这么辛苦啊!」 里志的滔滔不绝很快钓到了千反田,她专注地边听边点头。 「但是呢,据说每年都会有一张出 处不明的招募海报闯关。嗯,与其说是海报,应该算是纸条吧。去年发现的那一张,听说真的只是从记事本撕下一角,上头写了集合时间与地点,如此而已。这招募纸条不仅未经许可,社团也是私设的。据总务委员长田名边学长说,我们神山高中里,存在一个连总务委员会也掌控不到的秘密俱乐部,而那个私设社团的人始终都在暗中招募新社员。 那个社团真的存在,只是社团活动目的不明,也不知道他们招募什么样的社员,知道的只有社团名称。」 里志说到这,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了下来;千反田则彻底上钩,立刻追问:「名称是什么?」 里志戏谑一笑回:「『女郎蜘蛛会』。」 「女郎蜘蛛……」千反田细细咀嚼似反复嘀咕数次,突然冒出一句:「我家的院子里,常看到它们的蜘蛛网。」 你光看蜘蛛网就能看出蜘蛛的种类? 「田名边学长去年尝试透过没收的招募纸条揪出『女郎蜘蛛会』,但扑了空,纸条上写的集合地点是一间空教室,而且上了锁。千反田同学你也知道,没有正当理由,校方不会借出教室钥匙的。所以学长得出的结论是,『女郎蜘蛛会』是有名无实的空壳社团,至于有人把招募纸条贴到公布栏上头,不过是某个幼稚家伙的恶作剧。然而……」 里志为了强调故事重点在此,刻意加重了语气: 「毕业典礼当天,一名毕业生对学长说了。 ——我是『女郎蜘蛛会』的前任会长,我们家的下任会长也请多多关照了。当然,前提是你们要找得出那家伙才行喽…… 田名边学长身为总务委员长,绝对不允许未经校方许可的海报贴上公布栏,所以特地叮咛我们,今年肯定会再出现『女郎蜘蛛会』的招募纸条,要多加注意,但截至目前,还没任何人找到。」 里志说完,一个耸肩,结束了说书。 刚才他在讲音乐教室怪谈也是如此,夸张的抑扬顿挫,听起来却不会不自然。我认识里志很久了,今天才晓得他这么会说书,看来这小子可以考虑将来当辩士(注)。 ※注:无声电影的说书人。 千反田轻吁一口气。「也是呢,学校的社团活动多采多姿到有点不可思议的地步,说不定真的存在谜一般的社团。」 的确,神山高中在一般全天制的普通高中里头,社团艺文活动实在多采多姿得过头,甚至包括人声音乐社、魔术社等共五十多个社团,秋初还固定举办长达三天的文化祭,如此活跃的校园,要是没有一、两个秘密俱乐部就太寂寞了。我开口了: 「『女郎蜘蛛会』啊。社团活动目的不明这一点,倒和古籍研究社一样呢。」 「怎么会?古籍研究社——」千反田说到这,突然默默思索数秒,然后不得不承认: 「嗯,可能可以这么说。」 我想起千反田说过她加入古籍研究社是有目的,但她也表示这是「个人因素」,因此我没继续追问。 「多如繁星的招募海报当中,藏着唯一的招募纸条,是吗……」千反田的手贴上脸颊,陷入沉思好一会,接着动也不动地一迳眯细着眼,像是气质高雅的深闺大小姐。 然后她终于大大地点头,神情瞬间亮起来,合掌于胸前,说道: 「嗯,我很好奇。」 等到了。 我拿起完工的稿纸,站起身。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会说你来得正好。」 「咦?你的意思是?」千反田不解地偏起头。 「当然是要去找出那张纸条呀。」 首先得问问里志,本校上上下下归总务委员会管理的公布栏共有几处。 但即使是杂学王福部里志,之前也没数过这部分。 「等等哦。」里志开始扳指头,「普通大楼从二楼到四楼,每层楼各有两处;一楼包括保健室和教职员室的前面也有,所以共四处。位于二楼的连接通道里头也有设置,靠普通大楼这侧有一处,靠专科大楼那侧也有一处。然后是专科大楼,每层楼各设置一处,这样总共是十六处了。 再来,校内所有楼梯的平台都设有公布栏,这么算来,一栋楼有两道楼梯,又都是四层楼,两栋加起来就有十六处了。」 我只在意结论,里志在计数时都左耳进右耳处,但千反田不是,她看着十根指头都扳完了、愣愣地望着双拳不知自己数到哪里的里志,稳重开口了:「不对哦,福部同学,两栋四层楼大楼各有两道楼梯的话,平台只有十二处。因为四层楼的楼梯只会有三处平台。」 「咦?呃,是喔?」 里志又扳起手指,数到后来手比成一副怪样,看上去简直像诡异的饶舌歌手。 「所以总共是?」我问。 「二十八处耶?」里志也被数量之多吓了一跳,「每处公布栏贴了各种尺寸至少十张的海报,这么算来,这所小小的高中里头就贴着三百张的海报了啊。」 「我记得体育馆里好像也有公布栏?」 「对耶,那里有一处,还有武术道场里也有,这样总共就是三十处了。真是太伟大了!总务委员会!我们怎么这么奋力工作啊!」里志仰望天花板兀自深深感叹着。 令人惊讶的是,千反田居然无视一旁感慨到无以复加的里志,既没述说感想也没拨冷水,自顾自地望着他处。没想到我们还没聚过几次,她就抓到对待里志的诀窍了,而且是正确不过的方式。 但千反田视线的彼端,却是在下。 「总共有三十个公布栏啊,要全部找过一遍吗?」 怎么可能。要是那么做,我会基于违反个人信条遭报应而死。 「应该先思考可能性比较高的公布栏,锁定几个可疑的点再去调查。」 「之前摩耶花也说过。」回过神的里志语带调侃地说:「奉太郎都先动脑才动身体。」 「那不是很好吗?」 「摩耶花说,结果就是几乎都没动到身体啦。」 我无法反驳。 摩耶花指的是伊原摩耶花,不知什么孽缘,我和她从小学一直同班到中学毕业。这时我才惊觉原来我们直到上了高中才第一次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伊原和我交情没特别深,和里志却情谊匪浅,有句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伊原对里志始终一往情深。 「摩耶花同学是谁呢?」 「唔,嗯,你们应该迟早会认识吧。」 伊原向里志告白过好几次,里志却一味闪躲,原因不明,我也没兴趣知道,总之现在该做的事就如伊原的毒舌评语——先动脑再说。 「要锁定可疑的点呀。也就是说,要推敲出秘密俱乐部的社员觉得最适合贴招募纸条的公布栏是哪几个,对吧?」 「嗯,就大方向来看,你觉得怎样的地点比较适合?」我问。 千反田想了一下,抬眼瞅着我说:「要是被总务委员看到,当场就会被撕掉了。如果是我……嗯,我还是会希望尽可能贴在比较不显眼、位于校园角落的公布栏里。比方地科教室旁边那一带就没什么人过去。」 「也对,还有武术道场那边也很有可能,那个公布栏除了会用到道场的社团和总务委员以外,应该没人会注意到。」里志也应和。 我可不想去那么偏远的地方调查,于是我尽可能自信满满地断言:「我觉得不是哦。」 果然不该随便做不习惯的事。可能我演得太假,眼角余光瞥见里志的嘴撇成了ヘ字形,只不过,里志怎么想不重要,重点是千反田,还好她不觉有异。 「不是吗?」 「我可以肯定的是,」我顿了一顿才继续,「如果 『女郎蜘蛛会』的招募纸条已经贴出来,要不就是贴在这栋楼一楼正面出入口前方的公布栏,要不就是靠我们教室这边三、四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方。」 千反田微微偏起头,「你的意思是,只可能贴在从一楼正面出入口到一年级教室,也就是我们一年级生最常经过的路线上头,是吗?可是这么一来……」她嘟囔着,又陷入沉思。 这时要是有办法说服千反田,事情就好解决了,可惜我没有里志的舌粲莲花,迟迟想不出该怎么接口,于是里志插嘴了: 「哎呀,不用想太多啦,奉太郎会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千反田同学认为是在校园的偏僻处,奉太郎认为会出现在一年级生的动线上头,总之双方下好离手,直接去确认最快喽。」 「嗯,说的也是喔。」里志才刚提议,千反田便旋即一个转身说:「好,那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背起学校规定的侧背包。 顺便偷瞥了里志一眼,只见他望着他处,尖着嘴仿佛就要吹起口哨。 4 「嗳,你中学是念哪一间?」 入学至今我被问了无数次这个问题,但主动问人还是头一遭。千反田想必也被一再问过,却毫无不悦的脸色,她回道: 「我是印地中学的。福部同学和折木同学你们中学是同校,对吧?」 「对对对。」身后传来里志的声音,「说到福部里志与折木奉太郎,可是镝矢中学有名的『earth,wind & fire』(注)呀!」 说谁?在哪里?现在是在讲哪桩? 想也知道,中学时代的我在校一样没没无闻,里志却不同,他当时是学生会的会计。我和千反田并肩走下楼梯,里志则跟在后头。放学后,天刚开始暗的这段时间,使用这道楼梯的人数大增,我们边走边留意不要挡到他人通行。 来到三、四楼之间的平台,此处的公布栏贴着各式五彩缤纷的海报,争奇斗艳,每个社团各有其主打重点,反而使得整面公布栏乍看显得杂乱无章。千反田指向当中一张海报说:「我喜欢这个。」 注:地球风与火乐团,流行乐男子组合,一九六九年结成于芝加哥,团员人数维持七至九人的编制,曾获六次葛莱美奖及二十次提名,拥有超过五十张金唱片及白金唱片,唱片全球销量超过九千万张,被视为七〇年代流行节奏蓝调的首席代表乐团。 那是张圆形的海报,换句话说,他们毫不客气地占去了一大块空间,海报上写着简单的宣传文案:「要不要加入手工艺社呀?」下方贴了一只正在编织东西的猫熊,却非手绘图样,而是刺绣而成,绣好的布贴到厚纸板上,就成了一张招募海报。我光是想象那要花费多少心力就快晕了过去,究竟有什么必要如此拼命…… 见我一直愣在公布栏前,里志把手放上我的肩头。 「如何呀?奉太郎,看到与节能主义完全背道而驰的精致手工艺,深深感到作者惊人的毅力与对作品完成度的坚持,此刻你难道没有一丁点感想?」 「接触异文化总能让我得到巨大的刺激。」 「非常诚实的感想,很好。」里志用力点了头,接着转向千反田,得意地说:「我也很喜欢这张海报哦,所以入社了。手工艺社。」 「咦?」千反田惊愕地说不出话,看样子她不晓得里志也是手工艺社。 千反田要是多和里志相处一些时日,可能将不断对这小子广泛的兴趣与过人的行动力感到讶异,慢慢她就会觉得:「莫非福部里志只是单纯没节操吧?」 继续检视公布栏,只见其中一张海报掀了角,整张都歪了。 「哎呀,图钉掉了吗?」千反田立刻蹲下查看地面,却没找到图钉。 「……好了,看样子没贴在这个公布栏,我们去看别的吧。」 接下来我们接连检查了二、三楼与一、二楼之间的平台公告栏。 花哨的字体、动人的文集、细腻的制作、从写生到漫画风格的各类插画,各式各样为吸引新生而花招尽出的招募海报展示在眼前,社团的种类之多也不遑多让,水墨画社贴出水墨画、漫画研究社画的是四格漫画、将棋社与围棋社贴出诘棋(注)题目、乐旗队社贴出精彩演出的纪录照片,此外还有运动类社团,在艺文类当道的神山高中里虽属弱势,种类却一点也不少,篮球社、田径社和棒球社,多到甚至让人有错觉,仿佛这所学校包下了所有适合高中生倾注活力的社团活动。 「哎呀呀,这样看一遍下来还是不得不承认,神山高中真的很惊人。」 「真的呢,海报多到公布栏的背板都看不见了。」 「啊,这张海报好棒哦。」、「这张做得很用心呢。」冷眼看着兴奋不已的两人,我不知为何有种挫败感。 每天必经这道楼梯,海报也明明见过几十次,但一旦正面迎向公布栏,自己始终敬而远之的活力就这么迎面袭来,总觉得头开始有点昏。 折腾好一会,我们一行人总算是下到一楼。 注:出于实战或刻意安排的棋局,含有一些巧妙的获胜手法,可用以训练计算力及测试棋力,饶富趣味。 来到一楼的正面出入口前,这是我们调查至目前的公布栏当中,贴得最满、最混乱的。 里志笑着说了: 「这是新生会看到的第一个公布栏,正是所谓的一级战区哦。」 我的天,总务委员会真的认真在管理这里吗?整个公布栏没有一张海报的规格是正统的,明信片尺寸的招募小卡贴满到公布栏边上。因为是一级战区,很多社团都跑来想分一杯羹吧。我每天上下学经过这应该都瞄过,但这板子本来就这么热闹吗? 面对眼前的混乱,千反田似乎得出了什么结论。 「噢,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呀。」 我回头看她,她回我一个微笑: 「我本来不明白折木同学为什么觉得愈多人看得到的公布栏愈可疑。这里贴了这么多海报,没经过委员会许可的招募纸条也就不那么显眼了吧。」 她是想说「藏木于林」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光明正大骄傲地说:「没错,就是这个原因。」但要是真说了,那不是光明正大,而是打肿脸充胖子,所以我决定说实话。 「……不是耶,抱歉,我没想到那去,我根本忘了这块公布栏会热门成这样。」 「咦?那你的判断点是什么?」 「如果东西真的在这里再告诉你吧,没找到就糗了。」 千反田将手指抵上嘴唇下方,一脸含笑站在公告栏正前方。 「那就非得找出来不可喔。因为刚才折木同学你不知怎的,对自己的推论异常地有自信,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听你的说法呢。」 又没有那么夸张……不过,看样子千反田已经认识到,自信满满的态度一点也不适合我。真怪,明明我和她根本没讲过几次话。 千反田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直盯着公布栏。看到她那宛如想穿透纸背的视线,我不禁坐立不安了起来。这家伙的直觉应该不算敏锐,但她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却是超人一等。犹记得初次面对面时,我完全对她没印象,她却清楚记得我和我的全名,正是那惊人观察力加上记忆力得出的结果。要是她把这整块公布栏上贴的海报全记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呢?对我而言,不太妙。 「连全球行动社、辩论社、百人一首(注)社都有呢。啊,占卜研究社!我的朋友就是加入这个社团。」 面对宛如社团名册的公布栏,千反田的视线从右上往左移动,稍微下移后又往右审视过去。 注:「百人一首」原指日本镰 仓时代歌人藤原定家的私撰和歌集,汇集日本王朝文化七百年的一百首名歌,代代传颂,家喻户晓。今日多指印有百人一首和歌的纸牌,或是用这种纸牌来玩耍的「歌留多(カルタ)」游戏。 「如何?真的会有吗?」里志问千反田,但千反田专注在眼前一张张海报,没察觉里志话中的挖苦意味。 「古筝社、桌球社、美术社……嗯嗯。」弯腰凑上前的千反田兀自嘀咕,接着终于直起身子,一脸遗憾地面带苦笑说:「看来没有『女郎蜘蛛会』的招募纸条啊。」 看她那表情,我第一次感受到类似罪恶感的情绪。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我们一开始也不确定那个秘密俱乐部的招募纸条是不是到现在还贴出来,不见得是折木同学你推测错了哦。」 看,她甚至出言安慰我。 突然一股情绪袭来,我很想当场向千反田道歉。她个性不乡愿,却一根肠子通到底;相对地,我还有里志,即使非出于本心,看待事物的角度总不自觉有些偏颇。千反田应该和这种扭曲个性完全沾不上边吧,我很想对她说:「你能不能再多怀疑这世界一点!」事情是不是有内幕呢?别人是不是在骗我呢?她应该从没想过这些事。不,她怎么可能没怀疑过,我相信她不笨,那为什么她丝毫不显露对我的怀疑?这样反而显得我跟小丑没两样。 但计划已顺利进行至此,既然无法收手,只能做到底了,幸好此时站在千反田身后的里志及时出声: 「很难讲吧,我觉得应该有啦,只不过是不是贴在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就不确定了。」 「怎么说呢?」千反田回头问里志。 「我想,他们要逃过总务委员的眼睛,应该会做点手脚吧。不过都好,反正真的有贴出来,迟早找到的。」里志说着微微耸耸肩,「我比较好奇的是,奉太郎,为什么你觉得如果真的贴出来,就会出现在一年级生的动线上头?」 「……喔,你问这个呀。」虽然在我的计划之中,我的声音却有气无力。嗯,或许听起来像因为推论落空而失望吧。我摇摇手,开口了:「对了,里志,如果你要藏东西在这间学校,会藏在哪里?」 可能问题来得太唐突,里志想了好一会才回答: 「藏东西?嗯,要看东西多大吧,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普通大楼的一楼教职员专用厕所再过去那一带应该不赖,那里是整排空教室,根本没人会过去。」 「还有其他地方吗?」 「……和室教室……吧,那里只有茶道社的人会去。」 「ok。那么,如果要把东西藏在镝矢中学里呢?」 里志这回想得更久了,「那当然就藏在……」他才说到这,突然冲着我一笑,「哦——我懂了。」 「就是这么回事喽。」 我们一副共犯的语气说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奉太郎,你的考虑确实有理。」 「咦?你们在说什么?镝矢中学里有那么适合藏东西的地点吗?」完全被当成局外人的千反田开口了,语气夹杂着巨大的好奇与些许的不满。 「也不算适合啦,不过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配膳室。那里每天有大量学生出入,反而谁都不会注意到。」 千反田似乎还没弄懂和室教室与配膳室的差别在哪,于是我明说了: 「要藏在神山高中里,就会想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如果要藏在镝矢中学里,反而会想藏在人进人出的地点。你呢?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假使要藏东西在印地中学里的话,难道你不会想藏到『众人视野的盲点』吗?」 「啊……」千反田倒抽一口气,手掌掩上嘴边,「的确如你所说。为什么哦?不会想把东西藏到隐密的角落耶。」 「简单讲就是习惯的问题。」我说得很肯定,「神山高中对我们而言都是还没习惯的新环境,因为不习惯,不想被察觉的事就会倾向偷偷做;相对地,中学我们都待了三年,校园每个角落都摸透了,既然如此,与其遮遮掩掩避人耳目,反而会想尝试大胆突破盲点。 要是把东西藏在平常没什么人去的和室教室或空教室,万一哪天有人闯进去,那个人一定会仔细观察四下。老鸟正因为晓得很少人去的地点终究还是有人去,东西被看到风险更大,自然不会想把东西藏在那。」 「原来如此呀。」里志说,「所以你才会觉得一楼正面出入口可能性最高。的确,学生的足迹遍布校园的每个角落,不可能有完全没人进出的地点。而且贴在这处公布栏,也能发挥刚才千反田同学说『藏尸于战场』的效果哦,对吧?」 什么尸体不尸体的?不过,总结就是这么回事。 「愈是新手愈想要出奇招。『女郎蜘蛛会』里没有一年级生,正因为是老鸟群集的秘密俱乐部,我猜他们反而会倾向大剌剌地直接闯关。」 千反田供乎大为感动,神情认真地做了深呼吸,接着像在反刍刚才的话语似缓缓点着头。 「确实,奉太良同学说的有理,我太天真了,只想到要藏在校园角落。听了这番解释,我现在反而觉得,要是这处公布栏找不到『女郎蜘蛛会』的招募纸条才奇怪呢。」 「嗯,不过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看来奉太郎的自信也不太可靠啊。」里志边亏我两句,边凑近公布栏一看,突然间停下动作,「……唔?」 只见他倏地敛起笑容,手伸向栏上的某张明信片,在一片尺寸大同小异的宣传明信片当中,唯独那张像想强调自我主张似地,硬比其他的大上一倍。 「那是棒球社的吧。」 「嗯,是啊,不过这里怎么好像有点翘起来?」里志心不在焉地应道,一边掀起明信片。 下一秒,千反田「啊!」了一声。 明信片的后方贴着一张从稿纸撕下的小纸条,上头写着一行字,一笔一画全是以黑色签字笔贴着尺描下: 「女郎蜘蛛会 招募会员两名 05021722ll」 「找到了耶……真是不可思议,刚才听了二位的说明,我只觉得一定找得到,所以现在一点都不讶异呢。」千反田的反应与其说讶异,更像傻住了。 另一方面里志则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盯着纸条上的文字。 接着刻意语气郑重地缓缓说: 「嗯,没盖总务委员会的许可印章。那我就善尽职责喽。」 当下撕去了那张纸条。 我们在公布栏前搅和的这段时间,出入口仍不断有一年级经过,大家都到鞋柜前换上鞋子,踏上雨中的归途。 我开口了: 「嗯,这下了结一桩心事。那我去一下教职员室交报告,然后直接回家喽。」 「ok,我也该回去了。」 千反田似乎有些意外,但旋即露出微笑。 「好的,那我们就此告别喽。『新手才会想要出奇招』,我记下了。」 她向我和里志道别后,手在胸前轻挥了挥。 5 和天气预报唱反调,雨势正逐渐减小。我和里志撑伞走在回家路上。经过拱顶商店街时,里志收起伞,这时才终于打破沉默。 「一开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的语气带有苦笑、讽刺与半开玩笑的轻佻,以及几分责备。「听我讲了『自动演奏〈月光奏鸣曲〉的钢琴』,你居然主动问我七大不可思议的第一怪谈是什么,我还在想节能主义者奉太郎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呢。」 「多谢帮忙。」 我只简短回了这句,其实这次要不是里志在每个重要关头及时察觉我的意图、跳出来掩护,计划可能不会如此顺利。 里志握着伞把转着伞,那是一 把有时髦格子花纹的灰色雨伞,我的塑胶伞完全不能比。附着伞上的雨滴纷飞至前方人行道路面上。 「这招『以不可思议制不可思议』,太精彩了。」 没错。 我之所以主动取起「女郎蜘蛛会」的怪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让千反田提起「自动演奏〈月光奏鸣曲〉的钢琴」的怪谈。 据里志所说,昨天一年a班的女同学听到音乐教室传出钢琴声,而在a班传得沸沸扬扬是今天午休时间,也就是说,传闻还没到里志所属的d班里。 在里志的述说中,有一句我不能充耳不闻的关键。他说:「谣言传到我们d班不知道需要几天?」他会在意d班何时才听到谣言,表示他的消息来源不是来自班上。 那里志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了谁说起这件事呢? 答案很简单。里志来教室找我之前,人在古籍研究社的社办,也就是地科教室;地科教室有在填写申请许可申请单的千反田,而千反田是一年a班的。 想也知道,里志的消息其实来自千反田。 另一方面,又听里志说千反田希望我偶尔去社办露脸,至此我有了预感,姑且不论是好是坏,我想到的是—— 千反田会不会因为我之前解开「不知不觉被反锁在密室的千反田」之谜,因而期待我也帮忙解开「自动演奏〈月光奏鸣曲〉的钢琴」的谜团呢? 但也可能是我想太多,毕竟我和千反田没见过几次面,她不大可能只因为那次的事件就觉得我是可靠的人,再说她怎么会为了解决这个谜题而特地来找我?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做好万全准备以防千反田突然跑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赶在千反田出现之前滚回家,偏偏我又必须留在教室重写一遍作业,短时间离不开,于是我开始思考对策。 然后千反田真的来了。 虽然她的主要目的是把申请许可申请单交给里志,总之她真的出现了。 我一点也不想牵扯进音乐教室的怪谈,于是得找另一件怪谈来转移千反田的好奇心,我想到的就是「七大不可思议的第一怪谈」,也就是里志说的「以不可思议制不可思议」,我的计谋见效了,千反田明显想找我谈音乐教室的事,却被秘密俱乐部的怪谈吸引住。 里志说:「只不过,我虽然知道你想干么,却不明白你为什么想那么做。不想谈到『自动演奏〈月光奏鸣曲〉的钢琴』,却抓了『女郎蜘蛛会』的怪谈出来讲,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要跟我说你是因为钢琴的谜团解不开才想溜掉哦。」 当然不是。 而且我的动机不是出于「想做」某件事,反而出于「不想做」。 「钢琴那个谜团,我一听完就有答案了,只要跑一趟音乐教室就能证实我的推理。」 「那你的症结是?」 真的需要讲个理由的话,就以一句话解决。 「音乐教室太远了。」 小雨打在拱顶商店街的塑胶屋顶,发出淅淅飒飒的声响。小货车小心翼翼地驶过狭窄的通路,溅起的水花飞向我的鞋子。 里志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我懂了。不愧是奉太郎。」 音乐教室位在专科大楼四楼,下雨天从我的教室过去,必须下到二楼,穿过连接通道再爬上四楼,相当远。 天气预报说傍晚雨势会变大,加上我的作业一直写不顺,我真的很想赶快回家,一点也不想跑去音乐教室那么远的地方。 之所以主动提起秘密俱乐部的怪谈,只是出于这个原因。 为了转移千反田的好奇心,我向里志问起的「神山高中也有的七大不可思议第一怪谈」是绝佳的话题。我很快计划好整个计谋,只要对千反田提议「我们去找出那张招募纸条吧」,一起来到一楼正面出入口,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 至于音乐教室那架钢琴之谜怎么回事,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没必要的事我不做。但万一千反田睁大她那双大眼凑上来说:「我很好奇!」的话…… 「没错,必要的事就尽快做。」 我的速战速决计划成功了。 但里志不这么认为。 「奉太郎,你这样不太好哦。」 「……」 「宣告自己的信条就该堂堂正正地大声说出来。可是你刚才的讲法,在我听来只觉得你在找借口。」 我无以反驳。 不止如此,我甚至无法直视里志。平静的春雨声中,我只能垂眼望向自己濡湿的脚。 ……我打从心底喜欢自己的信条。 然而今天我基于这个信条,想出以疑问制疑问的手法搞定麻烦事,但此刻内心却毫无满足感,唯有「这么做真的好吗?」的内疚,湿湿地黏在心上挥之不去。 我的诡计得逞,千反田和我们一同来到一楼正面出入口,我有点像谬论的推理也让她佩服不已,而且趁着里志帮忙转移她注意力时,我也成功把「女郎蜘蛛会」的招募纸条贴上了公布栏。 那张纸条是我撕下稿纸的一角写的。学校要我们写下「入学一个月的感想与抱负」,发给每个意气飞扬的新生两张稿纸,不用说,我脑中当然没有足够写到第二张的内容,所以我便有效地再利用第二张稿纸。 图钉则是在楼梯平台处的公布栏弄到手。那时千反田看到一张掀了角的海报,以为图钉掉在地上,其实图钉正握在我手里。 计划一切顺利,千反田没再提起钢琴的怪谈,我也如愿踏上归途。 明明一切顺利,但此刻我说出口的信条,连自己听起来都像在辩解什么。我无法反驳里志。其实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该收手。想赶快回家,不想去遥远的音乐教室,非常好,目的再正当不过,但手段呢? 穿过拱顶商店街,来到斑马线前方,到这就必须撑伞了。里志停下脚步,探头看了看我,露出奇妙的笑容。 「奉太郎,你今天犯了一个根本上的谬误,知道是什么吗?」 我隐约知道,又不是那么确定。要是里志断言我犯了谬误,我会觉得他说的没错,但一方面也多少觉得自己采取的对策是正确的。总之我无言以对。 里志刻意夸张地耸起肩。 「以不可思议制不可思议,嗯,是个优秀的变化球,很像我的作风。」接着,里志模仿我先前死命盯着他的双眼般凑近我说:「可是啊奉太郎,那不是你的作风哦。」 我轻轻别开视线。 「如果你决意死守你的信条,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虽然把作业忘在家里,不得不留校重写一遍,这是没办法的事;而千反田同学跑来教室,也不是你的错。可是呢,为什么你没有丢给她一句『那种事我哪知道』就挡回去呢?这就是你犯的谬误。 不管千反田同学提起任何事件或谜团,你都没有义务认真帮她解谜,只要大概听听随口敷衍过去就好了,何况事实上你一直以来不都这么干吗?」 ……里志说的对。 为什么我会想采取「以疑问制疑问」的对策?虽然我免去了跑一趟音乐教室的耗能,但不可否认这是相当费事的手法。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里志这番话多少有些刺耳,却不得不承认他所言甚是。真心想摆脱千反田的攻势,只要一句「我哪知道」就搞定了,不是吗? 总觉得里志那奇妙的笑容更加地意有所指。 「哇,没想到我还能够教你杂学以外的东西,真开心。听好了,奉太郎,我很清楚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哦。」 「……」 「那是啊,愈是新手愈想要出奇招呀。」 这话好像 在哪里听过。 我明白为什么老朋友里志熟悉的笑容看起来那么陌生,这小子此时的笑容根本皮笑肉不笑。 「讲白了就是,奉太郎压根还没习惯自己是有千反田同学在的古籍研究社的一员,才挑了这种绕远路的费事手法。或许你觉得自己今天拒绝了千反田同学,但是啊,在我看来,那根本不是拒绝哦。」 「我没有要拒绝她。」 我确实觉得千反田很麻烦,却从没想过要和她划清界线、这辈子再也不见到这个人。 「你当然没有拒绝她,你只是对现状采保留态度罢了。」 保留。 这个词莫名说进心坎。我好像懂了。千反田发挥她无以伦比的好奇心冲进我的生活圈、让时间变得多采多姿这件事,我的处理方式是持保留态度。这话真是太贴切了。 我当然也预想得到,保留的前方是什么在等着我。 见我始终沉默不语,里志放弃等待回应。他看向天空,格子花纹的伞「磅!」一声打开,划破了寂静。他将伞柄靠在肩上迎向雨中。里志的家直走就到了,我家则在弯过马路的方向,号志依然是红灯。 临别前,里志回头对我说: 「对了,『自动演奏〈月光奏鸣曲〉的钢琴』是怎么回事呀?我不会要你跑一趟音乐教室啦。」 「喔。」笼罩在小雨的湿气,嘴唇不可能干涩,我却不由得舔了舔唇。视线一迳望着里志的脚边。「真相是,校门即将关闭的傍晚六点前,那名手受伤的女学生独自待在音乐教室里,头发凌乱、双眼充血,是吧?就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啊,原来。」 「那位钢琴社社员因为困了而在音乐教室小睡一觉,入睡前她把闹钟时间设定在接近六点,她使用的闹钟,应该就是放进播放机的〈月光奏鸣曲〉cd吧。」 里志噗哧笑了。 「原来如此啊,毕竟是以社团活动蓬勃闻名的神山高中,音乐教室里有一台cd播放机也不奇怪。的确,只要去看看就能证实你的推理了,因为播放机会留有闹铃设定的纪录,对吧?哎呀呀,说穿了根本不值一文,真不好玩,早知道不问了。 ……不过,奉太郎!」 号志灯转绿,仿佛告知行人「可以过马路了」的乐音随之响起。里志边踏出脚步边对我说的话,听起来也像预言。 「我觉得啊,以长远的眼光来看,跑一趟音乐教室把谜团解决掉,才是符合你信条的作法哦。今天这个纠结的局是成功了,但说不定日后得付出更大的代价。这次的事我不会跟你讨人情,不过千反田同学就难讲喽。好啦,我先走了,明天见。」 二 犯下原罪 1 这堂课是世界史,进度到了中国史。糟的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历史我大多知悉,课上起来百无聊赖,但我既没有无聊到在笔记本角落涂鸦杀时间的雅趣,也提不起劲写下好玩的纸条让同学传阅分享,家庭手工业之类的普通嗜好也不在我的兴趣范围,只好让老师枯燥的合纵连横策略(注)说明左耳进右耳出,独自咀嚼着期望无为者所幸运获赐的漫长无为时光。 神山高中好歹是升学学校,学生诸君的上课态度整体来说不差,老师清晰的嗓音响彻静谧的教室,粉笔一触上黑板便发出喀喀的声响。这是第五堂课了,睡魔袭来也不奇怪。时值六月,今天是梅雨季节中可贵的晴天,我却如此浪费高中生活。 我按了按自动铅笔的笔尾,没打算写什么,笔芯却没出来,原来一直没发现笔芯用到底了。从铅笔盒拿出备用笔芯,以拇指和食指捏起,接着把笔芯对准自动铅笔的笔头试图直接插进去,我不打算从笔尾补充笔芯,想玩玩自创的穿针游戏。 但和平总在突然之间灰飞烟灭。 竹子猛地敲上硬物发出骇人声响,由于太过突然,我不禁倏地缩起身子,睡魔瞬间远离,hb笔芯也硬生生从中断成两半。真浪费。不,应该还能用吧。 看来被吓到的不止我,教室逐渐出现窃窃私语,邻座的女同学转头问坐后面的好友:「那是什么?你听到了吗?好吓人哦。」大家只要逮到机会,应该都不想一声不吭地老实上课。 声响不止一声,「磅!磅!」地连续响起,然后夹杂骂声,那人嗓门很大,却咬字含混,听不出在说什么。是个男性,声音充满威吓力,这时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班上的同学应该也都猜到了。隔壁教室里,数学老师尾道什么的又在发神经了。 教师工作有个别名叫做「执教鞭」,但现代应该不存在拿着鞭子的教师,顶多拿根长度可伸缩的简报棒。以前初次见到辅导处的森下老师时,我有个感想:「老师手中没拿竹刀,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很想拿。」而这位尾道老师随身带一支宛若竹刀、带竹节的竹棒来代替简报棒,偶尔也会把竹棒当教鞭,不过身为资深教师的他从不挥向学生,只是有时拿来敲打讲桌或黑板以威吓学生。教导我黑板其实比想象中要坚固的恩师,正是尾道老师。 话虽如此,我对尾道老师的印象为何呢,我既不讨厌他,也不会不屑他,完全没有负面情绪,毕竟这种老师在中学、甚至小学都有。要说感想,应该就和我对邻座女同学的感想一样,长相、名字和个性都晓得,但仅止于此,其他部分无关紧要。 不过不管怎么说,闹到隔壁班级都受影响,毕竟不是教师该有的行为。我才这么想,尾道接连不断的怒骂被一道澄澈的声音打断,是我听过的声音。察觉出声的是谁的同时,我不由得悄声嘀咕:「不会吧……」 ※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外交及军事策略,「合纵」即「合众弱以攻一强」,「连横」即「事一强以攻众弱」。 因为,那应该是千反田。 她和我一样是一年级生,入学没多久便因为一些原因认识彼此,而且加入同一个社团。我这才想起,对喔,千反田是隔壁班的。虽然很讶异神山高中居然有学生敢反驳气到狂敲黑板的尾道,但更令我惊讶的是,那人竟然是千反田。我怀疑自己听错,还特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但毕竟隔了墙壁,听不太清楚,不过从语气的抑扬顿挫听来,真的很像千反田。 不确定她说了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她字字句句非常尖锐强烈。她的声音我听过数次,但如此激动且愤怒还是初次耳闻。 不知是否想说的都说了,隔壁教室终于没声音,我们班上也笼罩在屏息的沉默之中,然而隔壁教室恢复了安静,莫非千反田真的讲到尾道闭嘴了?我们教室里不负责任地期待事情闹大的气氛也逐渐缓和,既然隔壁班的骚动平息了,我们班也只得继续回到世界史的课堂。 我抽出自动铅笔里的笔芯,这回不再玩游戏,迅速从笔尾补充好笔芯后,转起笔来。 2 放学后在古籍研究社的社办,也就是地科教室,初夏的日光斜斜射进室内。 我以手指夹住文库本读着,千反田则慌张不已。让她慌张不已的原因是占据教室中央争吵的两人——福部里志与伊原摩耶花,不过他们俩根本吵不起来,这两人所谓的争吵,一向只是伊原单方面持续责骂,里志要不随口虚应故事、要不苦笑着听听就算。打从争吵一开始就在场的我也搞不清楚今天两人为了什么杠上,差不多就是电线杆很高或邮筒是红色之类的小事吧。 我和千反田和里志在四月时,加入了原本濒临废社危机的古籍研究社,伊原则是追随里志的脚步,在五月入社。 伊原和我从小学一年级就一直同班,除此之外我和她之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往事,后来我们上了高中首次被分在不同班级,现在却待在同一个社团,真不知和她的缘分是浅还是深。总之如此一来,伊原就身兼图书委员、漫画研究社社员、古籍研究社社员的三重身分,恰好与总务委员兼手工艺社社员兼古籍研究社社员的里志相辉映。 先前社员只有三人的时候,古籍研究社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 里志原本就是一个聊的时候很起劲、没事的时候也可以一直不开口的人;至于千反田,她只要那股好奇心没有爆发,平日就如外表给人的印象,文静不多话。 虽然是社团,但也是平静无波的舒适地点,我后来也慢慢愈来愈常跑地科教室,不是出于喜欢上了社团活动,只是因为这是能让人静下心的地方。 然而状况却在伊原入社后有了变化。伊原单独一人的话,不过是个个性不太可爱的女同学,但一旦和里志凑到一起…… 「说起来一开始不是阿福你自己说要来的吗就算你有苦衷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联络一声不是基本的礼貌吗你要是不来就说不来为什么不讲一声你不是有手机吗你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又不是我的错你那什么表情好好听人家讲啊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立场吗不是跟我道歉就能解决的耶再说阿福你啊……」 就会变成这样。 是第几次争吵了呢?刚开始几次,在场目睹的千反田整个人慌到手足无措,拼命想当和事佬安抚双方,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但她在做无谓的努力。现在她不再试图居间调停了,但依然努力想找出适当的时机开口关切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呢?」我不经意抬头,刚好和一脸困惑的千反田四目相对,她悄悄伸出食指,指指吵个不停的两人。 我在读的文库本是科幻小说,故事开头还满有趣,于是一路读了下去。但到情节高潮处,我愈看愈迷糊,只知道发生不好的事,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一段文字要看上两遍才看得懂,不由得有点心浮气躁;另一方面我也开始觉得这两人很吵,于是叹了口气,盖起文库本。 「你明明是聪明人却老是缺了那么一点体贴你明知道事情会变怎样却没有任何行动到后来又是下雨又是刮风又是打雷后来连冰雹都下了哼反正就算见到面你也不会察觉吧可是啊人家我也是挑了衣服出门的没两下就变得狼狈得要命很狼狈耶你看看这些事追根究底都是阿福你的错啊怎么你连给我个解释都懒得开口吗……」 面对单方面火力全开的伊原,我开口了: 「……你不累吗?」 伊原瞪着里志的视线直接转而射向我,简洁有力地回道: 「累了。」 「那休息一下吧。」 「就这么做。」 接着二话不说碰地一声坐上一旁的课桌。她是认真发火,我也不清楚这人到底算好搞定还是难搞。里志朝着我,模仿美式作风竖起 大拇指当作道谢,然后嘻皮笑脸地看着伊原说: 「哎呀,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狂飙了一场呢,心里的压力都抒发出来了吧?」 「要是阿福你振作点,我在发飙之前根本不会累积压力。」 「也是啦,不过……」里志试图转移注意力,回头看了看千反田说:「你也多跟人家千反田同学学一学嘛,我就没看过她发脾气。」 千反田因为两人休兵而抚胸松一大口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真的抚着胸口吁气。突然被里志点到名,她吓到不禁轻呼出声。 「咦?我吗?」 伊原蹙起眉头。 「是吗?可是上次折木迟到,我记得小千就发脾气啦。」 呃,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那和伊原的发脾气又不太一样,该怎么形容呢? 「那次我也在场,可是那不是发脾气,是在教训奉太郎哦。」 就是这个!同时我也觉得自己这反应很难堪,再怎么说,被同年级的女同学「教训」也太那个了。 「啊,嗯,也对,那比较像在跟折木晓以大义。」 这说法也没好听到哪去。 千反田露出困惑的笑容,微微偏起头说: 「要说发脾气,我也没见过福部同学和折木同学发脾气呀。」 数秒的沉默降临,接着我和伊原同时开口: 「里志会发脾气哦。」 「阿福会发脾气呀。」 人一旦同时受到双向攻击,判断能力似乎会显著下降,此刻的千反田就是这种状态,只见她那双大眼睛的焦点在我和伊原间游移,最后落在位在中间的里志身上。「真的吗?」 里志苦笑,「嗯,是啊,虽然不像摩耶花那样痛快发飙,我偶尔还是会发脾气的。」 我直到这时才想起,对耶,里志这小子好像不曾在千反田前动怒,嗯,不过我们和千反田认识才两个月,这也难怪。 「很难想象福部同学发脾气的样子呢。」 原来千反田眼中的里志是这样的人。不过里志本来就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死要面子,平常在人前也很少肆无忌惮地表露情绪,更别说在异性面前,也许伊原是例外。 至于伊原对这一位无法想象发怒模样的里志同学下的评语是: 「不过阿福发起脾气来也不太可怕。」 没错,里志生起气来根本不可怕,他只是话变少,别开视线,清楚告诉对方:「别再讲那件事了。」然后转移话题。就我认识的里志,满常透过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不可怕?真的假的?我是不是被看扁了啊……」 千反田抬眼瞅着兀自嘟囔的里志,幽幽地说: 「……我、好像、有点好奇……」 我暗忖,千反田可能迟早会想惹里志发脾气而搞出什么计划,我拭目以待。 「那,折木你呢?」伊原看向我。 我温吞地回说:「对喔,我好像最近都没有发脾气耶,每天都像悠游在和煦的春日一样。」伊原只是微笑以对,严格来看,她那笑容根本是嘲笑,接着她回头看向千反田,一副想说「你还不明白吗?」一样的态度,「折木是不可能发脾气的啦。」 「因为个性很温厚吗?」 伊原摇着头,「因为折木是个连发脾气都办不到的可怜人。」 怎么这样讲,太过分了哦。 呃,可是,我连被她这么挖苦都没生气,真糟。最近好像真的都没发脾气,最近一次动怒是什么时候来着?算了,没必要想这种事,反正伊原的毒舌总是一针见血,不,她确实常说中一部分,却不是百分之百。没错,不发脾气应该是我的个性温厚。也不对,不是这样,我不爽也是会发脾气啊。 「噢噢,奉太郎心里在乱了。」 里志讲得这么白,真令人不爽。看,我生气了。 但里志没理会一旁火冒三丈的我,继续闲扯。 「先不讨论奉太郎的情绪表达障碍,我觉得千反田同学不生气很特别,该说是宽容,还是大气呢,总之给人很沉着的感觉。我希望摩耶花也能稳重一点,不过当然不是奉太郎式的,千反田式就太好了。」 「这又不是说改就能够改,我既不想学折木那副德性,要学小千,我也学不来呀。」 这时千反田秀眉微蹙,悄声开口了,坐在离她稍远的我几乎听不太到。 「请问……你们不是在称赞我吧?」 是不是称赞嘛?可以确定的是,我正遭到他们俩贬抑。我和里志、伊原不约而同地看看彼此。 先回答的是伊原:「要说是褒是贬,我想应该是称赞吧。」 接着是我:「他们只是在评论,无关褒贬。」 但里志带着一脸意有所指的诡异笑容说:「不不,先不管没办法发脾气的人,不发脾气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美德了哟,毕竟愤怒可是大罪,摩耶花你也要学着收敛脾气才行呐。」 「大罪?会被罚款吗?像噪音管制法之类的?」 可是里志只是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没有回话,于是脸颊微微泛红的千反田接口补充说明: 「你说的是七大原罪,对吧?不过就我所知,这部分是翻译成『暴怒』。」她接着说:「如果你们是在称赞我,请别再说了……」 千反田不但低下了头,说话音量也比刚才更小,这样根本没人理会她的抗议,而且说不定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千反田害羞的模样。 另一方面,里志则是满意地点着头。 「没错,不愧是千反田同学。这故事很有名呀,七大原罪,摩耶花应该也听过吧?」 「……嗯,这我还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所以我决定装傻带过,「原罪不是有一百零八种(注)吗?」 「那是烦恼。」 注:佛教认为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 您说的是。 「所谓『七大原罪』原本是基督教的概念,但是由后人统整而成,所以圣经里并没有记载。嗯,我记得除了『愤怒』,其他还有……」里志边说边扳下拇指,接着依序数着:「『傲慢』、『贪食』、『贪婪』,呃,我只想得起四个。」 见里志直盯着自己翘起小指的拳头发愣,千反田出手相救了: 「还有『妒忌』、『色欲』、『怠惰』,是吧?」 千反田数到最后一项时,我怎么觉得伊原笑着瞥了我一眼。算了,被害妄想有害健康,而且伊原也转头望向千反田了。 「原来七大原罪包括了这些啊。那小千你不就是完人了?你个性谦虚、食量又小。」 「而且感觉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又很勤奋。」 「还有啊,你也……不色。」 「虽然不晓得你嫉妒心重不重就是了。」 这两人一搭一唱,根本不是在称赞千反田,而是明显在捉弄她。千反田那羞得泛樱花色的脸颊眼看着愈来愈红,急得挥舞两手像在否认,很快地说: 「别再说了啦!而且我……对了,我饿的时候也是很会吃的!」 这还用说吗? 「哗,小千你根本就是圣爱琉的感觉了嘛。」 「千反田爱琉,不觉得很像天使的名字吗?」 「你说说乌列尔琉、加百列琉(注),千反田爱琉吗?哈哈……」 这两人总是这般默契十足,绝妙的联手攻势,就连千反田也受不了一味受击,只见她干咳了一声,流露出强烈的坚毅与威严,义正词严地高声一喝: 「我不是叫你们别再说了吗!」 「……生气了。」 「不,应该说……我们被教训 了。」 望着气势全消的两人,千反田嫣然一笑,「还有,我并不觉得不生气是好事哦。」里志与伊原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可能此刻的我也是一样的表情,但千反田似乎丝毫没打算解释,自顾自继续说: 「因为呀,其他的原罪也是这样,不是吗?」 「小千,抱歉,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耶。」 「是喔?可能我表达得不够清楚。」千反田依然面带微笑解释道:「我们要是被人家指责『傲慢』或『贪婪』,都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必须改善,对吧?不过当然啦,这是源自宗教的说法,一定有非常多种的解释。」 里志刻意夸张地偏起头,「……比方说呢?」 注:即uriel和gabriel,均为旧约圣经中提到的大天使(argel),日语发音与「爱琉」字尾发音相同。 「比方说,完全不傲慢的人,不就是没自信的人吗?大家公认不贪婪的人,一定也无法养活自己的家人;要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没有嫉妒心,就不可能诞生新技术了。」千反田一口气说到这才唐突地停下,环视我们三人的表情之后说:「呃……抱歉,我想这不是值得听得这么专注的事情啦。」 事实上的确听得非常专注的里志这时盘起双臂,沉吟道: 「嗯——原来如此。有意思,相当有意思。」 我有种有人帮忙站台的感觉,心上舒坦了不少,语气轻松地说: 「换句话说,就是程度的问题吧?这已经接近儒教思想了。」 「不是的,我并没有能力解读圣经,我只是一直觉得,不能够单单把『原罪』挑出来,直接套用到我们的生活当中来解释,如此而已。」侃侃说出这段话的千反田已不见先前的羞怯。 她说的不是「我只是觉得」,而是「我只是一直觉得」。这样啊?原来这不是她刚刚一时想到的论点。我发现自己从未思考过千反田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这一点还满有趣。 「所以小千你的意思是,愤怒也不见得是坏事喽?」 「是呀。要是有个人对于任何事都不会动怒,我想他可能也无法喜欢上任何事物。」 我可是会动怒的哦。 「小千,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你自己为什么都不发脾气呢?」 千反田想都不想便回答:「因为很累。我不想做会累的事。」 咦? 里志脸色发白抱着头站了起来。 「千、千反田同学中了奉太郎的毒了!怎么会!说什么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啊!有妖怪在神山高中里横行啦!名叫节能主义的妖怪!」 「不是啦,那个……我只是开个玩笑。」 沉默降临。 好一会儿之后,千反田才以细如蚊鸣的音量说:「……抱歉,我一时兴起。」 唉,我也在猜那应该是玩笑话。看样子我还不习惯这种事,居然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害我以为找到了心灵的伙伴。 接着千反田仿佛把前一秒的恶作剧忘得一干二净,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正经说: 「其实我也是会发脾气的……对了,譬如说……」 三道视线同时射向她,催速她说下去。 「要是不珍惜食物,我就会生气。」 ……果然是农家的女儿。一粒米,一滴汗呀。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今天第五堂课发生的插曲。对耶,她的确发过脾气,于是没想太多便问了出口: 「要说发脾气,今天第五堂课,在尾道的课堂上发飙的是你吗?」 我话声刚落,便清楚感到千反田的情绪登时一变。 惨了。后悔不已的我背后一阵凉。原本优雅享受着放学后朋友间和乐融融谈笑的千反田,纤巧的下巴微微一敛,嘴唇一抿,她没有夸张地把情绪写在脸上,反而让这些小动作尤其醒目。只见她低喃道: 「啊,对,是我。我怎么给忘了,我还在想一定要向折木同学请教那件事呢。」 我真是太大意了。刚才里志和伊原在开玩笑说千反田宛如圣人和天使什么的,那时我还暗忖以她谦和有礼的言行举止,的确有几分相似。大错特错。或许上进心很适合圣人君子,但好奇心一点也不搭。 要命,居然踩到地雷。我在心里咂了个嘴,里志却没理会我,不知怎的他似乎很乐。 「发生什么事了吗?千反田同学。」 「是的,其实,今天我们班上第五堂是数学课,我在课堂上发脾气了。」 「真的假的?小千你动怒了?」 千反田朝里志和伊原模糊地点了个头,接着视线越过两人落到我身上。我再次后悔为什么没有来得及转开脸,但悔之已晚。 千反田稍稍提高音量: 「可是,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不得不发脾气,当然,我原本是没必要发脾气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我发脾气,可是我不知道让我发脾气的究竟是什么事。」她讲了一大串,我当然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嗯,也对,总结就是一句话了。千反田紧接着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很好奇。」 3 今天第五堂课是数学,教我们班的是尾道老师。我想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都晓得尾道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比较好,总之从头讲好了。 第五堂课上课钟声响起,尾道老师几乎在钟响时走进教室,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不过就我所知尾道老师似乎无时无刻都是那副严肃神情。他打开门、踏进教室前,稍微停了一下抬头看向班级名牌,老师之前就常做这个确认动作。 大家起立打过招呼后,尾道老师开始写黑板。他写下一个二次函数,式子本身不困难,对了,是y=2++1,只不过,的范围限制在0到3之间。接着尾道老师一边以他那支竹棒敲着自己的肩膀,点名河崎同学站起来,说:「你把y的值域用图形画出来。」你们认得河崎同学吗?瘦瘦高高的,讲话有点口吃……呃,这好像不是重点哦? 河崎同学一脸困惑,而且我想其他同学也都一样一头雾水,因为我们还没学到范围有所限制时的图形该怎么画。 那时我还心想,尾道老师大概是想测试我们的想象力吧。面对接下来要教的课程,老师想知道我们会怎么求出有限制前提的值域。说真的,我不太擅长这种启发式教学方式,只是从前也遇过类似教法;而且另一方面,我也隐约觉得这很不像尾道老师至今的教课方法。 河崎同学思考一会后,回了老师:「我不知道。」 尾道老师一听到这回答,不知为何竟然大发雷霆:「为什么不知道?你之前上课都学了些什么!」老师就这么指导了河崎同学好一阵子……不,我其实不想这么形容,与其说是「指导」,那更接近「怒骂」。 老师甚至连重话都说出口,像是:「你这种求学态度,将来出了社会怎么办?」骂了一阵,老师要河崎同学坐下。 接下来老师又点名多村同学。多村同学站了起来,他的数学成绩一向比河崎同学好,但他一样答不出来。 尾道老师对着多村同学说:「笨蛋!给我坐下!」然后望向全班,大声地说:「你们就没有人能给我个像样的答案吗?」 可能我早该察觉,但我直到这时才发现尾道老师搞错了。我翻开课本一查,今天应该才要教如何算出符合条件的二次函数,接着进入求最大值与最小值的单元。换句话说,尾道老师超前一个小时的课程内容。 其他同学好像也发现了,教室开始有些许骚动,但这似乎让尾道老师更焦躁,一气之下他开始拿竹棒敲黑板,接着针对全班同 学的上课态度、上进心、公德心等等逐项开骂,而且口气很差,我不便照实转述,老师甚至严厉评断我们毕业后的出路和前途发展。嗯,没错,他每讲一句话就用力敲一次黑板哦。 我想我们班上同学应该有几个人知道怎么画出y的值域,我没有去补习,不过大部分的升学补习班进度都比学校要快许多,但是班上几位我觉得应该答得出来的同学也都低头不发一语,没人愿意举手回答。 尾道老师再次点名多村同学:「你站起来,答不出来就不要坐下。快点给我答案啊!」我就是那个时候站起来。我对老师说,应该是搞错教学进度了,请老师再确认一次。 咦?你们想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很抱歉,这部分请容我保留。毕竟那时我也在气头上,我不想回想当时的用字遣词重讲一遍,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对,就是那个时候,我发脾气了。 4 千反田说到这,轻咳了一声。在我看来,那是她坦承动怒后,为掩饰害羞而生的小动作。 发脾气专家伊原催千反田讲下去:「然后呢?后来怎么了?」 「尾道老师拿起他的教科书,翻了几页之后,嘀咕着:『啊,这样啊。』接着叫多村同学坐下后,和平日一样开始讲课。」 伊原不屑地哼了一声,盘起胳膊说:「那个叫做尾道的老师是这种人啊。虽然这样讲对小千你们班有点过分,不过还好我没有被他教到。」 「就是说啊!他真的很那个,多亏了他,害我期中考之后多辛苦啊!」 见里志夸张地大声嚷嚷,我忍不住吐他槽:「不及格又不是尾道的错,你自己期末考振作一点吧。」 伊原也接口说:「我不觉得他是坏老师哦。」 「嗯,尾道老师并不是坏老师。」 「也对,他不是坏人。」 真要以好坏区分,只能说他不算好老师吧。 千反田看向我: 「就是这么回事,折木同学你怎么看呢?」 问我怎么看,来龙去脉已经交代完了吗?我把跷着的脚左右互换后回: 「有哪里不对劲吗?」 千反田像在反复刚才说过的内容,迷惑的视线从右上方游移至左上方,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地说: 「啊,我忘了讲最关键的地方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尾道老师为什么会搞错进度呢?因为就我所认识的尾道老师,无论写黑板书或是改考卷,都是极少出错的人。」 「……这倒是。」里志插嘴:「对学生严格的老是有两种,一种是对自己也很严格,另一种是对自己宽容。」 这不限于教职员吧?不过我也感觉得出来,尾道应该是属于前者。 「既然老师是这种个性,为什么会犯下那么明显的错误呢?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这家伙又来给我出难题了。我板起脸。 「你的意思是,你想知道尾道为什么会搞错进度,是吗?我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啊,不如你现在就去教职员室,叫尾道把脑袋剖开借你看看。」 千反田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问题,请听我说。我想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都晓得,尾道老师每次讲完课,一定会打开一次教科书,无论上课期间有没有用到课本。」 我和里志面面相觑,几乎同时耸了耸肩膀。我们不会那么仔细观察尾道的一举一动。 「然后,老师会拿笔往教科书上头简短地写下笔记,你们觉得他是在写什么呢?」 原来如此,我大概知道千反田想说什么了。 「尾道是在记录教课进度?」 「我想应该是在记录没错。事实上今天尾道老师就是在检查教科书后,才察觉自己弄错进度了,而且教课至今他也做过好几次类似翻课本确认的举动。再者,老师应该很清楚我们是a班,因为他踏进教室前还曾经抬头看过班级名牌,就是为了确认没走错教室。 你们想想,尾道老师在每个班级上完课后都会记下教课进度,上课前也会确认授课班级,确认工作做到完美无瑕了。 那么,如此严谨的尾道老师,究竟什么地方出错了呢?」 记录教课进度,应该就是类似在第十五页写下「班,六月一日」、在第二十页写下「班,六月三日」的方式吧。的确,要是不这么写下来,很可能记不得教到那一页了。 我没打算深思就开口了: 「大概是和其他天记下的进度搞混了吧。」 自己说出口的话,自己得负起责任,乱说话会遭到现世报。伊原露出极度冷峻的眼神回头看我:「……那也只可能误看到旧进度,不可能进度超前吧?拜托你用点脑浆好吗?不要光靠脊髓反射乱开口。」 脊髓都出来了,今天的伊原真的是气势无敌。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话,的确,尾道如果是看成别天的进度,只可能看到先前记下的,不可能看到未来的纪录…… 气势无敌的伊原接着转向千反田,一脸可爱地偏起头说:「我不是想抢小千你的风头哦。」 「什么?」 「有一点我很在意,可以问你吗?」 「我吗?喔,好啊,请说。」 千反田下意识坐正表示洗耳恭听,但伊原不像千反田那般中规中矩,依旧以平日谈笑的语气说: 「就小千你刚才的说明,我知道你那时生气了。想必尾道老师讲了很重的话,换作是我也肯定会发脾气,只不过,就算生气,我也不会想反驳他哦,那么做不就等于是偏往虎山行吗?」 她最后那句话是逐一望向我和里志一边说出口。嗯,所言甚是。没想到伊原会说出这么有气质的成语。 伊原不认识尾道,但反驳发飙中的尾道确实如火中取栗,我当然不会这么做,里志应该也不会。神山高中约一千名的学生当中几个人做得出来?正因如此,第五堂课时我才那么讶异。 然而千反田完全不当一回事,「所以我才说,我也是会发脾气的呀。」 让她忘我地发起脾气来?千反田耶?实在很难想象。千反田继续说: 「只不过,我想,我不是因为老师说了重话才生气的。」 伊原想了想,「那么,是因为知道答案的人都不吭声的关系?」 「也不是。在那种状况下,应该谁都不想举手回答吧。而且就算有人答出来了,进度一样是错的。」 「还是你在气其他同学都不站起来指正老师的错误?」 「不是的!」 伊原继续猜:「……你觉得那个叫多村的很可怜?」 这很像千反田会做的事。 但像得太过头了。千反田本人也摇头。 「我确实觉得他很可怜,可是,我应该不至于这样就发脾气。我也搞不太懂。你看嘛,站在尾道老师的立场,斥责完全不记得上一堂课授课内容的学生,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虽然他的用词可能有点过火。嗯,你问我为了什么而生气,我也答不上来。」说到这,千反田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要了解自己,真的很难呢。」 「嗯,也是。」伊原也回了她有些尴尬的微笑。 不过,也不是不能体会伊原的疑惑。相信无论是谁处在千反田的位置上都会生气,我也一定会心里不痛快。但在一个大家都会生气的场合之中,千反田也生气了,为什么我们依然会觉得千反田不太发脾气? 这个谜题之于我无解,一如千反田所说,了解自己太难、又丢脸,而又很麻烦。呃,她没说很麻烦吗? 要弄清楚千反田为了什么生气、为了什么 高兴,我认识她还太浅;何况比起弄清楚她这个人,手边这本文库本的后续我还比较有兴趣。 「你怎么看呢?折木同学?」 「不知道。」 「嗯,我自己也不知道……」千反田顿了一顿,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大眼睛闪着光辉,「可是如果折木同学愿意帮我思考一下,一定会有答案的,不是吗!」 「噢——」里志出声了。我其实也心头一惊,这莫非代表她很信任我? 而且也表示她看穿我从刚才到现在根本没在思考? 坐在教室另一头的伊原皱起眉头: 「小千,你最好不要期待折木会像上次那样帮你解决问题哦,这家伙上辈子只是只蟋蟀。」 「咦?摩耶花同学,你看得出人的前世吗?」 搞定。顺利转移千反田的好奇心啦。 「可是我现在比较好奇尾道老师的事。」 转眼又回来这事上头。真麻烦。附带一提,若说前世是蟋蟀,那人应该是里志而不是我,因为蟋蟀入冬后惨遭冻死不是节能,是享乐主义惹的祸。 「折木同学。」 看样子我势必得说点什么,否则这事没完没了…… 我决定暂时阖上文库本,试着稍微整理目前掌握的状况。 5 千反田说尾道习惯把教课进度记录在教科书,恐怕所言不假,毕竟尾道担任高中数学教师十几二十年,今年同样负责好几班的课程,记下各班的进度以免搞混也理所当然。 但他记下进度却依然搞混,而且还是超前的进度,的确满奇怪。 不,等一下。超前?什么意思? 会误看成超前的进度,表示正确进度再往后的页面上同样留有教课进度的纪录。班明明还没教那么多,后面的页面上却写有班的纪录,这是什么状况? 说不定这事件两三下就搞定了。我依然跷着脚,对千反田说: 「你们班还没教到值域吧?」 「嗯,还没。」 被我问了个没必要问的问题,千反田不禁一脸不可思议,我又故弄玄虚地补了一句:「那如果说,其实你们班已经教过这部分了呢?」 「……什么意思呢?」 「尾道每年都在教数学,他的学生不止我们。去年的一年a班,应该已经教过如何在有限制范围的条件下求出值域了吧?」 「啊。」千反田惊呼一声。没错,把去年的教学进度和今年的搞混,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失误。 然而千反田还没来得及发表赞同,我的推论就被里志拦腰砍断,只见他缓缓摇着头说: 「你是想说,尾道看成去年a班的进度了吗?很遗憾,那不可能。」 「怎么说?」 一如平白聊起满腹无谓知识的气氛,里志似乎很乐。 「道理很简单,因为学校每年都会发新教科书给每一位老师。要是学生手中的新版课本内容有修订,老师也必须和学生使用统一的版本才行,对吧?实际上尾道老师现在用的就是今年新发行的修订四版哦。」 千反田依旧张着「啊」的嘴形,垂下眼帘。 原来如此。里志说得如此肯定,那绝对错不了。我比较在意为什么里志连尾道用哪个版本的教科书都知道。 假设尾道习惯把教科书当记事本,但写得太杂而看错呢?可能性不是零,但重点是千反田能不能接受这个推论。尾道上完课后记在教科书的应该不外乎是班级名称和日期,什么样的潦草笔记会让他搞错讲课进度呢?要是有什么根据足以证明尾道喜欢奇怪的涂鸦又另当别论。 嗯…… 或许见我沉着脸好一会没吭声,里志觉得别指望我比较好,语气轻松地继续说: 「不过话说回来,值域真的很难懂啊。不是我自夸,我光是要在(,y)平面上画出二次函数曲线就一个头两个大了,要是被尾道老师点到名,还真有点恐怖呢。」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何不考虑放弃累积那些莫名其妙的杂学,把时间用在课业上头?——我是不会这么对他说,这就和叫鸟不要飞一样是无谓的努力。不晓得最近里志热中什么?记得不久之前他还在聊易经如何如何。 啊,等一下。 我突然想到一个点,于是问了里志: 「里志,你们班已经开始教值域了吗?」 「啊?喔,教了啊。」 「你是哪班的?」 「折木!拜托你至少记一下朋友是哪一班的好吗?」 我试着反击伊原,「那你又记得我是哪班的吗?」 「我跟你又不是朋友。」 所谓的哑口无言就是指这种状况吗? 里志见到我的糗样笑了。「放心啦,摩耶花,奉太郎记得的。」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印象。 里志班上已经开始教值域,我的班上却还没教到,千反田的班上当然也还没。 原来如此。我想我可能有答案了。 「可以确定在尾道的教科书,超过你们班进度的页面上一定写着另一个教课进度。」我以这句话当开场白。 「嗯嗯,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而且那是今年才新写上的课程进度。那假设那个记录的不是你的班上呢?嗯,譬如说是里志的班级好了。」 「福部同学的班级?」 里志不顾千反田的疑问,一脸讶异地问我:「尾道老师一共负责a、b、c、d四个班级哦,就算写的不是你们a班和b班,也不见得就是我们d班呀?」 伊原也插嘴了:「就算是d班好了,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是d班,就有可能和a班搞混。毕竟c班怎么看都不可能和a班搞混喽。」 伊原瞪向我的视线里写着「你这家伙又在讲什么蠢话」,不,不仅写在视线,她根本说了出口。 「你这家伙又在讲什么蠢话?a和d也不可能搞混啊。」 即使那目光让我有些畏怯,我依旧佯装平静。「尾道是数学老师,对吧?」 「那又怎样?」 「数学老师就很有可能把d错看成a,就跟平假名的『ッ』与『シ』一样,乍看很容易混淆。」 「什么跟什么?」 伊原满是轻蔑的视线射过来,像在问我:「喂,你脑袋没烧坏吧?」为什么她和里志斗嘴到最后总会手下留情几分,对我却一点也不宽容? 但我依旧没放弃。 「假设尾道的教科书第十页写着六月一日a,第十五页写着六月一日d,会怎么样呢?一旦看错a和d,就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而且……」我顿了顿,「尾道写英文的时候会惯用小写字母。」 一瞬间,四人都默不作声。 他们听明白了吗?还是听明白了却觉得我的推论很蠢?这是令我心跳加速的紧张瞬间。 「哦——原来如此!」打破沉默的是里志,「是小写的a和d呀!」 神情僵硬的我点点头。由于千反田很确定尾道在踏进教室前确认过班级名牌,我如果说尾道走错教室,她一定不接受这推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尾道看错教科书上的教课进度,a怎么都不可能看错成别的字母,但小写a就难说了。 「小写的话,a就可能和d混淆。」 伊原仍然不发一语。 紧抿着嘴的伊原看向我的视线似乎带有一丝怨怼,但意外的是她开口却说出认可的话,「……嗯,确实,有可能。」 「干么讲得心不甘情不愿。」 「唔,因为我之前英文小考,a和d写得太像被老师扣分了。 」 「真的假的,摩耶花你也遇过?嗯,不过我被扣分是因为n和h。」 真令人感动,看来遇过这事的不止我一人。附带一提,我的状况不是英文,而是数学,我把算数的1和7写得太像而被扣分,现在想想那时我还只是小学一年级的红颜美少年,明明算对居然被扣分,当时还懊悔了一下,后来觉得没必要钻牛角尖就算了。 言归正传,不知道千反田的反应如何? 字迹工整的千反田想必没遇过这种事,不过她思索几秒后,微微点了两下头。 「你说的有道理,嗯,的确很有可能发生这种事。」 搞定。这下终于可以回头看我的文库本。 千反田微微一笑说:「a和d……就算一时看错了也是情有可原。果然我对尾道老师可能说得太过火了,做了件坏事啊。」 听她这么说,我有些讶异。 因为我先前就隐约揣测说不定千反田心里一直这么想。 「啊?你在说什么?」伊原嘀咕着本来就是尾道的错,小千说的一点也不过火云云。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一边窥看千反田的表情。她虽然嘴上说自己有错,神情却一扫阴霾,甚至有种放心下来的感觉。 我在内心暗忖。 不发脾气的千反田发脾气了,她想知道自己动怒的原因。虽然她说她不认为发脾气是坏事,但事实上她应该无论何时都不希望自己发脾气吧,所以她想相信「尾道的失误也有三分理」,正因为她想把动怒一事归咎于自己,才会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动怒。 千反田爱琉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不。 我摇摇头,试图把刚才的想法逐出脑袋。知道学校有这人存在不过两个月的我,竟妄下断语说什么「她就是这样的人」,未免太自我膨胀。如果是中学至今的老交情里志,我多少有一定的了解;没什么交情但同班九年的伊原,我也稍微有些认识;但我对千反田其实一无所知。 对了,几次弄清楚千反田的行为动机,多多少少可以窥见她的个性,但要是只因如此便自以为摸透她的内心,那就犯下原罪了。对,「傲慢」那一项。不可不慎、不可不慎,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负?说起来,今天之内我到底被千反田的行为举止吓到多少次了? 我不由得苦笑,回过神时,不知何时伊原和里志的话题已经逐渐离开尾道,看来麻烦事不会找上我了。我看看手表,快五点了,窗外日薄西山,不如收拾回家去吧。 「我明白小千你的意思,可是啊,如果是我……」 「那是摩耶花你的状况吧,但你想想,上次千反田同学……」 嗯,再待一下吧。我拿起盖在桌面的文库本,从打开页面的第一行再次读起。今天如此这般,我又浪费一天的高中生活。看样子我犯下的原罪光「怠惰」一项就够罪孽深重了。 三 看破真面目 1 「看去似幽灵,原是枯芒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谚语(注),然而到了现代,连辞典上「罗曼蒂克」的解释都很微妙,恐怕「枯芒花」一词也不仅代表幽灵的影子。至于谈到世上幽灵,他们大概也逐一被看破是枯芒花。在这种时代困难的反而是继续延续幽灵的传说。 夏末暑气依然逼人的八月,爬上蜿蜒山路的巴士,我聊起了这话题。邻座的福部里志一听,一脸深思地点点头。 「有意思,华丽地否定了形而上的价值呀,没想到奉太郎你也有如此聪慧的看法。」 话声刚落,前座的伊原不请自来地转身看我们,眉头深锁。 「我不喜欢这种看法,虽然我不是对什么都盲目相信。」 我听着这两人的发言,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然后连忙否定。 「不是,我没那么说啊。」 我其实只是像在聊幽浮或尼斯湖水怪一般,选了一个非常通俗的话题。当然一部分要归功于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拍摄小组亲眼目击!滨名湖巨鳗「滨仔」令人惊愕的真面目》。但从现况看来,就算我最初的说法有一些迂回,但被擅自理解成含意深远的见解也很伤脑筋。然而,抢在我进一步解释之前,坐在伊原隔壁、穿着连身裙的千反田回过头微笑说: 「不过枯芒的真面目究竟何物,也很令人好奇呢。」 看来这位更彻头彻尾地误解。算了,没必要硬解释到他们都听懂我想讲什么,于是闭上了嘴。 神山高中古籍研究社四名社员全员到齐。 为什么古籍研究社的四人会共乘一辆巴士在山路上摇晃着前进呢?当然与巴士的目的地有关,终点站是以登山口和温泉闻名的山间村落——财前村,我从不登山,所以用消去法来看,我们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泡温泉。 山路愈来愈陡峭,巴士引擎的低鸣也愈来愈响亮。 2 八月是暑假,符合我生活信条的行动是「休假就该休息」,然而却大老远跑来温泉乡,都怪古籍研究社社长千反田提了案。 这个暑假,我们古籍研究社全体社员合力解开一桩谜团,里志命名为「冰果」事件,千反田与那起事件牵涉尤深,事件解决后为了慰劳我们,千反田策画这趟温泉集训。我骨子里是懒得出门的人,当然不可能赞成计划,但最后还是不敌对方的强势,不知不觉成为参加者之一。 注:原文做:「幽灵の正体见たり枯れ尾花。」此语出自徘句大师松尾芭蕉,意为疑心生暗鬼。 财前村距离神山市搭巴士车程约一个小时半,此行住宿据说免费,因为伊原的亲戚在财前村开民宿,这阵子刚好在整修,无法对外营业,答应免费让我们留宿。 我平常搭乘交通工具不太会晕,但或许山路太曲折,即将到站前我开始有点晕车,下了巴士后一直忍着,接着又坐上伊原亲戚开来车站接驳的轿旅车,抵达民宿「青山庄」,直到好不容易进到分配到的客房里,在窗边一坐下,看到外头优美的景色,我浑身的不适才登时一扫而空。 我和里志被分配的客房至少有十坪大,给我们两人住绰绰有余。打开大窗,我不由得一惊,满覆深绿的山坡面近在眼前,袅袅上升、应该是温泉氤氲蒸气的白色雾霭散布其中,另外还有零星建筑,数栋沿着蜿蜒县道矗立的旅馆、民宅,稍远处还有学校,听说学生人数不多,所以中小学共用一栋校舍。我不是诗意感性的人,但也不至于迟钝到感受不出旅行的况味。 「这房间的景观真好呀。」 身后里志出声了,我没回头就应道: 「偶尔出来走走也不赖,不过讲得得寸进尺一点,这种地方要是独自一人来就更有情趣了。」 传来里志的窃笑。 「你会一个人旅行?别开玩笑了,奉太郎不是会自己想要来趟温泉旅行的附庸风雅之人。别忘记,因为有千反田同学的提案加上摩耶花的关系联络,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里志的目的达成了,我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气。古籍研究社的毒舌王非伊原莫属,但里志的舌锋也不可小觑,加上他所言完全正中要害,更让我一肚子火。他说的没错,我不可能主动策画跑来财前村度假的。 所以现在我实际上来到此地,为了美丽的景色而感动不已,似乎应该好好感谢千反田才是。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咚咚」仓促的敲门声。 「吃晚餐喽!」 是伊原的声音。 似乎在模仿伊原的语气,千反田也出声了: 「晚餐时间到了哟!」 「……吃晚饭了耶,走吧。」 里志催促着,我默默离开窗边。温泉之旅本身不赖,但一想到必须和这几个家伙朝夕相处好一段时间,总静不下心来。楼下传来起司的香气,莫非晚餐是奶油炖菜或焗通心粉?或是出人意料的黑马——起司锅?嗯,应该八九不离十,我深吸了一口气。 民宿「青山庄」由两栋建筑构成,包括我们借住的别馆,以及目前正在整修的本馆。 虽然分成本馆和别馆,但两栋建筑大小几乎相同,由一道走廊连接,鸟瞰整座民宿应该是呈ㄈ字形。 两栋都是木造的两层楼建筑。一走上铺木走廊就会传出咿轧声响;两栋建筑各有唯一通往二楼的楼梯,千反田和伊原被分配到的客房位于二楼尽头,我和里志住在她们的隔壁间,空间之宽敞,别说四人了,要容纳八人都不成问题,总之我们心怀感激地住下。 楼梯非常陡,下楼时得特别留意脚步。 听说原本食堂位在本馆一楼,但因为正在改建,我们用餐的地点改在别馆一楼的和室,画有富士山的纸拉门一打开,在以浅褐色为基调的室内,千反田、伊原及「青山庄」老板的两名女儿以正坐的姿势围在桌旁。 上座与下座(注)是空的,桌子一侧坐着民宿姊妹花,另一侧则是千反田与伊原,四人都还没动筷子,看来在等我和里志,真规矩。我坐上靠门边的坐垫,里志只剩上座可以坐,看来在场的人都不在意席次的问题。 六人围着矮桌显得有些拥挤,一看桌上的餐点,竟完全推翻我的猜测,生菜沙拉、烤柳叶鱼、猪肉片冷盘,还有加了白萝卜和油豆腐的味噌汤,木碗里已经盛好白饭,可是我确实闻到起司的香味,这么说来?我大致看了室内一圈,低喃:「是不是烤了起司蛋糕?」 「咦?你猜到了吗?」 中长发的民宿女孩嘻嘻笑了,她的上半身不长,整体身高也不高,无框大眼镜后方是一对大眼,一脸幸福的笑容,给人短小干练的印象。她穿着薄t恤搭及膝牛仔裤,和伊原不愧是亲戚,看上去宛如姊妹,不过伊原也穿着牛仔裤搭衬衫,或许服装多少有影响。 话说我认识的伊原从小学时代到现在外表几乎都没变,和民宿女孩相较之下,反而伊原比较像妹妹,不过我没说出口。 这名感觉很好亲近的民宿姊妹花之一叫做善名梨绘。 「好厉害!果然跟摩耶姊说的一模一样!」 伊原,你说了什么? 另外梨绘身旁的女孩绑着马尾,与其说她端正坐着,感觉更像僵坐在位置上,似乎还不习惯我们这些来客,我不由得多管闲事地担心起她将来怎么帮家里做迎客的生意。 马尾女孩无论怕生的个性或怯懦到难以分辨的笑容,都和她姊姊大相迳庭,就刚才见到她们俩的印象,马尾女孩和梨绘身高差不多,穿的也是薄t恤,却是长袖,酷暑中这么穿应该很热吧?听说她明年就要念中学了,小六的她和国二的梨绘体格不相上下,说不定她在同年级生中算发育较早,她的名字叫善名嘉代 。 「好,开动吧!」 注:日式房间里,给客人或长辈座的位置为上座,给主人或晚辈座的位置为下座,通常为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伊原的举止与其说是住客,更像民宿的工作人员。大家纷纷开始用餐,千反田仍不忘在开动前合掌感谢食物,果然很像她的作为。姊妹花的双亲没有出现,或许是在本馆用餐,不过这间和室也无法再容纳两人。 我先从味噌汤开动,喝了一口……不愧是端给客人的餐点,非常美味。接着我朝烤柳叶鱼下手,虽然这应该不是真正的柳叶鱼(注),但只要吃得到一粒粒鱼卵在嘴里爆开的口感都好。 梨绘开心地要伊原讲高中生活的趣事,嘉代怯声怯气地询问千反田的名字,里志听着她们的对话,偶尔插上几句玩笑,我则是满足地享受着柳叶鱼久违的口感,默默动着筷子。 「然后啊,就像这——样……」 梨绘说到兴头上,拿起筷子在空中描绘,虽然用餐时这么做不太礼貌,但我不在意别人家的家教。 梨绘伸手拿起沙拉勺,嘉代则朝冷盘伸筷,两人几乎同时出手,但梨绘缩手时手臂撞到嘉代,嘉代夹着猪肉片的筷子一沉,手上的味噌汤碗猛地一晃,望着整段过程的我暗呼「糟了」,却为时已晚。 味噌汤洒了出来。「啊!」嘉代轻呼了一声。 「哎哟,你在干么啦!」蹙眉责骂的是梨绘,虽然就我看来姊妹俩都没有错…… 「姊姊,对、对不起。」 嘉代连忙道歉,接着伸手想拿抹布,因为有些距离,千反田代为拿了递给她。 「来。」 「啊,谢谢你。」 梨绘还在嘀咕着:「你小心一点嘛。」我等嘉代擦干净桌面,继续朝柳叶鱼进攻。难得来山里玩,其实满想尝尝山珍的,不过那也太奢求了。 注:真正的柳叶鱼又名「桦太柳叶鱼」,为日本北海道特有种,产量稀少,一般餐桌上吃到的多为盛产于加拿大或挪威等北欧国家的「喜相逢」。 3 享用过梨绘亲手做的起司蛋糕,接下来就是我们四人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决定先回客房,却发现早我一步回房的里志不在,已经去洗澡了吗? 房里只剩我一人,于是我从侧背包拿出一本漫画,这是之前里志借我的,他说:「要看战国时代的史事,这段时期是最精彩的了。」的确,里头连生活感等通俗的细节描写都刻画入微,读起来很有意思,果然是里志会感兴趣的内容。 这段故事讲的是织田信长攻打朝仓时,眼看胜利在望,突然收到妹妹送到军营里的慰问礼。那是一只装着红豆的布袋,袋子两端都以细绳束起,信长见此大呼:「这是『袋中之鼠』(注)!浅井竟然想背叛我!」嫁到浅井家的信长妹妹便透过此一布袋通知兄长浅井军正从后方逼近。 光看到一只布袋就能解读含意?虽然很想吐槽,不过整体来说的确是一段佳话。我的姊姊要是得知我陷入困境,应该会不顾一切飞奔过来吧……跑来看我的笑话。 看了大约半本,眼睛有点酸,于是我暂时放下漫画,这才发现客房光线有点暗,虽然饭店一类地方的照明本来就以昏暗居多,但这又不是饭店。 不看漫画的话要干么呢?客房有电视,但因为眼睛酸才放弃看漫画,又开电视来看眼睛应该只会更累。 换句话说,此刻的我闲得发慌。什么事都不必做的时间里,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躺着无所事事的我突然想到,难得来到温泉乡,何不去泡一下温泉?我拿起客房备好的毛巾与浴巾,一来到走廊上就和千反田遇个正着。 「啊,你要去哪里呢?」 我看到千反田也拿着毛巾。 「和你同路。」 「这里的温泉,听说不是混浴的。」 「我又没说同路到浴池边。」 我们两人并肩走着,趿着室内拖鞋发出的啪嗒声响和踩上木板地面发出的咿轧声交错,千反田像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虽然有些唐突,折木同学,你的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呢?」 还真的很唐突。 想起千反田是独生女,于是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回道: 「我姊姊啊,很多方面来说都是怪人,就很多方面来说都非常优秀,总觉得我应该在任何方面都赢不了她吧。」 「是哦。」 「不过本来我就没想要赢过她……为什么突然问起我姊的事?因为看到了善名姊妹?」 千反田用力点了头,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悄声对我说: 「其实啊,我很想要有兄弟姊妹,姊姊或弟弟都好,你不觉得身旁有个彼此不必心存顾虑的人在,是很棒的一件事吗?」 我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接着以耸肩当作回答。看来这位大小姐有人太好的毛病,该不会是见到幽灵了吧。 话说要泡温泉,别馆也能泡汤,不过听说只是很一般的浴池,而「青山庄」的附近就有露天浴池,那正是我们的目的地。虽然我的主义是节能至上,倒不至于为了省两、三分钟的步行路程便放弃泡在宽广露天浴池的难得机会。 ※注:即瓮中之鳖的意思。 走出「青山庄」,沿着下坡路走去,转弯处就是露天浴池,这个浴池似乎是由这一带的几家民宿与旅馆共同经营管理,我们来到竹制柜台前,坐镇的大婶向我们要入浴费,但和她说我们是「青山庄」的住客便放行了。 我和千反田在此处兵分两路,再继续同路下去还得了。 更衣处意外狭小,不见半个人,但脚边一个篮子装有全套脱下来的衣裤,看来池子里有客人。再定睛一看,那件工作裤很眼熟,看样子客人正是里志。 我脱下衣服来到浴池边。浴池比想象中宽广,整体使用人造仿石打造出自然温泉的氛围,水呈白浊色。这里果然是温泉乡,散发出和一般泡汤截然不同的情趣,浴池四周以高高竹篱围起,虽然财前村引以为傲的景色全被隔绝在外,但竹篱太低又有遭人偷窥之虞,确实无法兼顾。我以水勺舀起温泉水清洗身子后,立刻踏进浴池。 水温恰到好处,我稍往宽广的浴池深处移动,浴池中央摆了一座大岩石,摸了摸是真的石头。 氤氲蒸气的彼方似乎有人在,应该是里志。我举起一手打招呼,他也慵懒地举手回应,接着游着蛙式朝我靠近,我倚着那块天然岩石,下巴以下都浸在温泉里。 游到我身边的里志冲我一笑,和我一样让温泉水浸到下巴一带。 「哎呀——奉太郎,你也来了呀。这里很赞喔,温泉水都渗到骨子里去了。」 「血液里要是混进水分就糟了吧。」 「因为渗透压的关系,是吧?不要讲这种无聊笑话啊,嗯,不过如果这代表你很放松倒是无所谓啦。」 接着我就没开口了,里志也安静享受泡温泉的乐趣。竹篱另一侧传来哗哗的冲水声,说不定是千反田在冲身子。 夕阳西下,柔和的红色阳光慢慢消失,暮霭逐渐扩大,星辰开始现身,随着时间流逝,温泉的热气缓缓渗进我的五脏六腑,或许是不习惯搭巴士旅行,我开始有点想睡。里志不知何时离开了浴池,正在冲身子。我还泡在池子里。 眼前愈来愈暗…… 嗯? 身体动不了? 4 我能够平安回到客房都多亏了里志。要是我一个人留在浴池,虽然不至于危及性命,但搞不好会落得送进医院的下场。伊原一见到扶着里志肩膀虚弱地走回「青山庄」的我,当场高喊: 「折木!你怎么了?」 我晕到无法开口, 里志代我解释了来龙去脉。 「泡到晕头了啦。」 「……」 「真的很丢人,他泡进去还没有我一半的时间,怎么一转头就发现他眼神不对劲。」 伊原揉着眉头。「折木,你实在哦……」 多谢关心。里志直接把我搀到房里,伊原先一步进房帮我把床铺铺好,打开窗子。我躺上床滩成大字形,深呼吸。 「……抱歉了,二位。」 「不客气喽。」 「唉,真是太丢人了,说到底你就是没有玩乐的命啦。」 两人说完便离开客房。不用伊原讲我也有自知之明,真的很丢人。我或许不算身强体壮,但体力应该没差到这种地步,莫非是晕车的后遗症? 手脚张得大大的我一闭上眼,正好有人进来房里。由于伴随着洗发精的香气,我马上就知道是千反田。她来到我的枕边屈身问道: 「折木同学……你还好吗?」 「不太好。」 「我帮你拿冷毛巾来敷额头好吗?」 冷毛巾,听起来的确很诱人,但我不想麻烦她。 「不了,不用麻烦。真抱歉,难得的社团活动,我还扫了大家的兴。」 「没那回事……我们接下来要讲鬼故事哦,折木同学你能出席吗?」 我虚弱地笑了笑,夏夜里讲鬼故事,这活动也太古意盎然了,我确实有点兴趣,但头实在太晕。 我边思索着边睁开眼,赫然发现千反田的脸庞就近在眼前。这位大小姐的个人空间似乎比一般人要狭小得多,我不止一、两次被她的超近距离吓到。刚泡完温泉的樱花色脸颊,微湿的黑亮秀发。我不由得别开视线。 「不了。我要睡了。」 「那你好好休息喽,请保重。」 传来门稳稳拉上的声响,洗发精的香气仍留在房里。 看一眼时钟,还不到八点。 关着的窗户外传来奇妙声响,是什么昵?我想了想,应该是青蛙的叫声,不知何处还响起韵律感十足的太鼓鼓声。或许因为处于高地,明明还是八月,已经听得见秋虫的叫声了。 然后。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梨绘压低嗓音的话语,隔壁客房的窗户可能是敞开的,即使没有刻意倾听,述说鬼故事的声音仍鲜明地钻进我的耳里…… ——我们家民宿不是分成本馆和别馆两栋吗?本来啊,没必要盖别馆,生意也做得下去,那为什么还要特地盖一栋别馆呢?背后其实有个秘密。 从前还是由祖母打理「青山庄」的时候,一天有个阴阳怪气的客人来投宿,祖母带他住进了本馆的七号房,但他交代说不必送餐来,也不必帮忙铺床,总之通通别来打扰。祖母觉得奇怪,但对方事先结清了住宿费,刚好那时又是「青山庄」最忙的时期,祖母也听从了客人的要求。 然而那天晚上呢,外头突然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祖母吓了一大跳冲出去一看,只见在外头散步的房客指着七号房,窗口隐约可见一个上吊的人影,还微微晃呀晃的。后来才听说,那个怪客私吞公款之后一路逃来这里。 事件发生后,接连几位住进七号房的客人都说那个房间「不干净」,半夜会出现鬼影飘在半空,然后到了第九位住客啊,竟然在三更半夜突然发病过世了。 祖母请了法师来做法事,但还是无法安心,为了避免传出不好的谣言,就决定盖别馆了。七号房啊,你们看,就是这道窗户正对面的那个房间,也就是本馆二楼尽头的客房。我们自家人生活起居都在本馆一楼,后来都很少上去二楼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讲出去哦!尤其在其他客人面前,绝对不能说溜嘴—— 躺在被窝里的我不禁失笑。古意盎然啊,真是太古意盎然了。 我想安安静静地睡个觉,只好勉强使唤不太听话的四肢爬出被窝,打算关上窗户,屋内的暑气还在可忍受的范围。 爬到窗边时,我瞄到外头中庭似乎有一道人影,却没细究,我一关上窗便钻回被窝,然后沉沉睡去一觉到了天亮。 5 睁开眼看向时钟,时间是上午八点,我一觉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头有点痛,却不是昨晚泡温泉泡晕头的后遗症,只是单纯睡太多了。 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里志还在睡,我蹑手蹑脚地换好衣服,边敲着混沌的脑袋边走下楼。 梨绘和嘉代两姊妹已经在一楼起居室等待了,矮桌上还不见早餐,我才要开口问千反田和伊原在哪,就见两人相偕走过来。 然而伊原的举止很奇怪,只见她紧紧抓着千反田连衣裙的袖子,一走进起居室就对我说: 「出、出现了……」 我极度冷淡地望着她这副模样。「出现」是什么东西出现了? 伊原倏地贴到梨绘身边,激动地开口: 「昨天半夜我突然觉得有一阵温热的风吹过,醒了过来,也没想太多就翻了个身,没想到就看到对面房间有个上吊的模糊人影微微晃动!就像这样晃呀晃的啦!」 噢,是要古意盎然到多彻底啊……话说惊慌失措的伊原可是相当难能可贵,里志没能亲眼目睹,真不走运。 嘉代帮大家冲了热腾腾的茶,我伸手要拿起其中一杯,却发现茶杯写着梨绘的名字,便选了别杯,一边留意不要拿到写了嘉代名字的茶杯,但看来其他杯子都没写名字。 梨绘边笑边对伊原说:「摩耶姊,我都不晓得原来你怕听鬼故事呀。」 「我不怕幽灵啊,再说我也没做什么会招幽灵怨恨的事,可是一旦真的看到那种东西,真的太恐怖了!」 拿着茶壶的嘉代神情僵硬地说:「摩耶姊,你看到了哦……?」 「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千真万确看到了。」 「姊姊,你说了那件事?爸爸不是说绝对不能讲出去吗?」 「要你管。有什么关系,摩耶姊又不是外人。」 伊原和姊妹花因为幽灵事件吵吵闹闹,我无意间和端坐在离伊原等人稍远处的千反田对上了眼。 看她那副神情,似乎暗暗在烦恼什么,对照我们认识至今的经验,她应该是心里有话想说,于是我悄声问她:「怎么了?」 她反问我:「请问……关于摩耶花同学说的事,你怎么看?」 「你说上吊的人影吗?」我笑了,「嗯,所谓经典或老哏呢,正因为不可或缺才会永续存在,像上次——」 「像上次什么?」 好险,我硬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差点说出「像上次里志不是也提到『七大不可思议』吗」,那正是不折不扣的校园经典,又老哏,而且古意盎然,也难怪我会想到……但我不想回头翻出那件事,尤其此刻面对的是千反田,打死不能提起。 由于我话讲一半突然含混带过,千反田一脸不可思议地探看我,我暗呼不妙,幸好现在她的好奇心全在上吊的人影上头。 「……那么折木同学,你觉得摩耶花同学说的是真的吗?」 我松了口气,一边回道:「嗯,不觉得。」 千反田显得更困惑了,她偏起头,「是哦,所以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吗?」 「嗯?什么意思?」 千反田压低嗓音,双唇靠近我的耳边说: 「我也看到了哦,摩耶花同学说的那道上吊人影……」 据千反田说,她不确定昨晚那时是几点,因为伊原猛地在床上坐起,她也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睡眼,看到黑暗中浮现一道上吊的人影。 「不过,我睁开眼之后,一时之间其实脑袋昏昏沉沉的,所以我也觉得可能是想太多了,可是摩耶花同 学也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嗯……」 如果只有伊原看到,或只有千反田看到,还可以用「睡迷糊了」解释,但她们两人都看到,还在同一时间看到同样东西,就无法以「那种东西不存在」打发掉。我修正先前的推测,说: 「应该是眼花把什么东西看成是人影了吧,昨天不是才聊到吗?『看去似幽灵』什么的。」 「『原是枯芒花』……吗?」 但这说法没有成功说服千反田,她兀自沉吟,望向斜上方的视线游移一会,接着笔直地和我四目相对。这位大小姐眼中强劲的力道说明了她强烈的好奇。「这样的话,被误看成上吊人影的是什么东西呢?」 伊原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 「没错,要说是误看,那你就说说看我们误看了什么啊。我和小千都看到了,你不能只是因为自己没看到就否定我们说的哦,那样太卑劣了。」 ……为什么我要被讲成这样?连卑劣这个形容词都用上了。 面对直勾勾盯着我看的千反田和伊原,经验法则告诉我,事态至此,已无法回头。 「当然,我们不会把事情全丢给折木同学你一个人处理,大家一起调查吧。」千反田语气坚毅地说,强劲的视线依然钉在我身上。 我什么都没回,因为不喜欢做无谓的事,不过虽然没回,叹个气应该是我还能够享有的权利吧。千反田乘胜追击似地补了一句: 「因为,我很好奇。」 吃完培根蛋、杯汤和清烫蔬菜的简单早餐,我们三人返回二楼,上楼时刚好和里志擦身而过,换句话说这小子完全不晓得这起「事件」。但我想无所谓,里志那涵盖古今东西的无用知识这次应该帮不上忙。 伊原说她答应梨绘要教她写暑假作业,「没办法出力真抱歉,你们加油喽。」 「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给你看的。对吧?折木同学。」 你问我我问谁? 总之,必要的事尽快做。我请千反田过来我和里志的客房,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明一遍。窗边摆有小茶几和两张椅子,双方就座后,我开口了。 「你们看到的影子,是出现在你们房间正对面的那间客房吗?」我打开窗户望着本馆问。 「嗯,是的。」 「大小和形状呢?」 「……当时四下昏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印象中不太大也不太小,就差不多一般人的高度;至于形状……很抱歉,我没什么印象,但听到摩耶花同学说那是上吊的人影,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像。」 述说起记忆中的事物,千反田的声音就变小了。我不是不能理解。仿佛与那超乎常人的好奇心相呼应,平时的千反田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与观察力,但正因如此,一旦记忆不甚清晰,她可能也没了自信。可是我没有亲眼看到影子,唯一的线索是千反田模糊的记忆。我继续问。 「那颜色呢?」 「我不知道。不,也不是没看到,只是一道影子,我说不上来。」 我试着在脑中描绘千反田她们看到的东西,却想象不出来,看到一道「影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影子吗?换句话说,有光源在,而且把某样东西照出了宛如人影的影子,是吧?」 「如果我们看到的不是灵异现象,应该就是你说的了。」 「光源啊……」我再次看向本馆,「三更半夜的光源,嗯,就只有月光了……」我说归说,但也没有半点自信。 「我也这么觉得,有可能是昨晚月明星稀,月光照上了某样东西——啊!」 随着我的视线看向本馆的千反田惊呼一声。没错,不管光源是月亮或探照灯,都不可能在那房间照出影子,因为本馆的所有窗户、包括雨窗(注)全都关着。 「千反田,你们昨晚上床的时候几点?」 「我想想。嗯,十点。昨天大家都累了一天,而且我和摩耶花同学约好今天早起洗澡,所以早早上床了。」 「那时候雨窗是开的吗?」 千反田想了一下,回道:「我想是关着的,当时本馆一片漆黑,我们完全没留意到有那东西在。」 「唔……」 只要雨窗关着,就不可能映出影子。这下事件变得棘手了,我不由得搔了搔头,虽然懒得动,但显然不得不跑一趟本馆的七号房。 千反田嫣然一笑道:「很有意思呢,像这样扑朔迷离的,真是太有趣了,果然办这趟旅游是对的。」 只有你觉得有趣吧。 穿过连接两馆的走廊就能轻易来到本馆,问题是走廊尽头拉起封锁线,还挂着写「施工中,闲人勿近」的告示牌。千反田显然相当犹豫要不要钻过封锁线,确实事后可能会引起一些麻烦,因此我们决定先问「青山庄」的人。 但要是向老板、老板娘说我们想去本馆是为了调查上吊事件,又会害到梨绘,想得到许可就只能问善名姊妹花。 这么巧,刚好嘉代经过走廊。我试着叫住她,受到惊吓的她浑身一僵,但认出我身旁还有千反田,便松了口气走来。 「是。请问有什么事呢?」 我以视线催促千反田开口。 「咦?」 注:设置于窗户或缘廊最外层之木板,具防风雨与防盗之功能。 「你讲啦。」我对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没辙。 「喔,好的。嘉代,我们想进本馆,可以吗?」 「……你们要去本馆做什么呢?」 「嘉代,你今天早餐的时候应该也听到了吧?摩耶花同学和我看到上吊的人影,我们就是想调查那件事,能不能让我们去看一下七号房呢?」 虽然诚实是美德,正面突破这招也很畅快,但千反田你讲话也太不经修饰了。不出所料,嘉代摇头以对。 「很抱歉,现在不行。我要是答应你们,会被姊姊骂……」 嗯,这也难怪。仔细想想,出于好玩而跑进人家的家里说要调查,确实说不过去。我很干脆地放弃调查七号房,只是问嘉代: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那间房间……你们叫它七号房是吧?那里现在还是客房吗?」 我虽然没恶意,但可能语气强势了点,嘉代稍稍退后,当场皱起眉头,不过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没有在用了。目前本馆还开放给客人使用的只有浴池和食堂。」 「所以?」 「本馆的二楼现在整层都当仓库用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我连点头,「谢谢你,帮了大忙。」 嘉代不等我把话说完,一个转身遍小跑步离开。我带着些许感伤盘起了胳膊,「我被讨厌了啊。」 在一旁看着的千反田却面露微笑,一脸陶醉地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她应该是觉得面对一个大男生很可怕吧,真可爱。哦,有个妹妹也很好呢……」 哦,那叫可爱啊。嗯。 太阳愈升愈高,气温也开始变热,我以手背拭去额头的汗水,拥有超乎常人耐热力的千反田则是一贯的凉快神情。 「没办法进七号房,调查起来会有困难吗?」 「不是有困难,只是变得很麻烦。」 我领着千反田朝玄关走去。我的打算是既然无法直捣现场,至少也要从外头观察一下。我们来到住宿客与善名家共用的玄关前,我蹲下正要穿鞋,千反田惊讶地说: 「哇,好令人怀念的东西。」 她的视线彼端是放在鞋柜旁的收音机体操出席纪录卡,一共两张,以奇异笔大大写着名字的是梨绘的,没写名字的恐怕是嘉 代的。再仔细一瞧,梨绘在暑假刚开始还断断续续去参加,后面就是一片空白,反观嘉代的卡片则每天都盖了出席章。 千反田拿起两张卡片,抚着纸面说:「清晨的收音机体操,我直到前年都还持续参加呢。」 持续到前年,就表示她一直参加清晨的收音机体操直到中学二年级。真的假的? 我只有在极年幼的时候参加过,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奉行节能生活呢? 来到院子,强烈的湿气与青绿的气息立刻包围上来。 我仰望本馆的七号室,雨窗仍关着。千反田建议绕到本馆另一侧,我盯着七号室一边走,突然踩到一摊水。 「唔。」 溅起的泥水飞到千反田的脚边,弄脏了她的鞋子。 「抱歉。」 「没关系。」 泥水来自泥泞的地面,本馆这一侧的地面之所以迟迟未干,应该是因为上午时分的日照被别馆建筑物遮蔽。我原本认为可能是有人稍早在院子浇花,但又不太像,毕竟晒到太阳的另一侧几乎全干,看样子地面濡湿后应该过了好一段时间。于是我问道: 「千反田,昨晚下了雨吗?」 「有哦。时间我不是很确定,不过确实下了一场雨。」 我们绕到本馆后方,从七号房鬼影窗户所在处的正后方看去,这一侧的雨窗也关着。要靠月光映出影子,必须是西侧与东侧的雨窗全打开才行。 千反田站在盘着胳臂的我身旁,模仿我似地也盘起双臂沉思,我正想问她在干什么,眼前本馆的窗户打开来,嘉代探出头说: 「呃……午饭准备好了哦。」 我看了一眼手表,的确快中午十二点,休息一下吧。 午餐是凉面,非常美味。虽然不是说身处高地时特别不耐暑气,消暑的食物还是很棒,六人围着餐桌,一边用着餐,伊原问: 「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耶,目前还没——」 千反田话没说完我便接口:「还在调查中。虽然已经有个推测。」 「是哦?说来听听啊。」 但我的推测现阶段还只是模糊的假设,要我说也说不上来。见我迟迟没开口,里志有些不开心地说: 「你们三个到底在讲什么事?把同吃一锅饭的好伙伴排挤在外,太过分了吧。」 不愧是里志,抗议起来的用词也很夸张。我嫌解释太麻烦,当作没有听到地反问他: 「讲什么排挤,倒是你,这段时间都跑哪儿去了?完全不见人影。」 「泡温泉呢,就应该想泡时一连泡上几回才是王道。」 是吗?我光是昨天泡晕那一次就很足够了。 我还没吃到一半,同桌的两人便先后合掌说: 「我吃饱了。」 「我吃饱了。」 是梨绘和嘉代两姊妹。梨绘拿着自己的碗筷回本馆去,过没多久,嘉代也追了上去。千反田眯细了眼望着这两姊妹的这一幕,似乎心里正有一股暖流流过。 「果然有姊妹在最好了,光是看她们这样就好羡慕哦。」 「咦?千反田同学你很憧憬有兄弟姊妹哦?」 「嗯……也不算是憧憬啦。福部同学有兄弟姊妹吗?」 接着里志聊了一会他的妹子。就我印象中,里志的妹妹是比哥哥更加旁若无人、我行我素的怪人,和我姊姊肯定很合得来。 聊着这个话题,四人的用餐终于告一段落,这时才回本馆的梨绘又来了。 喊出「锵锵!」登场效果音的梨绘,已换上一身浴衣(注),而且不是沐浴后穿的那种杀风景的朴实浴衣,而是伴随着各地烟火大会在夏季必定会出现的浴衣。那一身淡青接近水蓝的薄浴衣上头绘有千鸟与海浪的花纹,看上去非常凉爽。梨绘得意地挺胸说道: 「看!我的浴衣!」 「哗!」千反田欢呼道:「好漂亮哦!」 「嗯,你穿起来很好看哦,很有女人味呢。」 梨绘听到称赞,露出灿烂的笑容。 「放暑假的时候,爸妈终于买给我了,之前讲好只要我成绩有进步就买给我的。今天晚上一起来玩烟火哦!东西都准备好了。」 里志瞄着三个女生热烈地聊着浴衣,悄悄压低声音对我说: 「这情趣是很不错啦。」 熟悉里志平日讲话方式的我,很清楚他显然是话中有话。我也悄声问他: 「哪里不到位?」 「腰带呀。日本和服的灵魂就是腰带了,可是你看,那根本就是图方便的仿造品嘛。」 我依言一看,那套浴衣背后腰带的蝴蝶结部分的确有些突兀,像是另外装上去的。 「哪里突变了?」 「不是突变,是图方便。那是可拆式的腰带结,腰带束好之后再直接插上去,这种简便浴衣方便穿,但在我的哲学里,可不承认那是浴衣哦。」 里志的个人哲学根本不重要,那套浴衣确实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廉价,但就是一点点而已,何必那么认真。我打了个呵欠。 就在这时。 「……嗯?」 注:一种较为轻便的和服,为夏季期间的衣着。 感觉背后有人,我回头看向没关上的纸拉门。 却是空空荡荡。怪了,刚才确实有道人影一晃,莫非我也被那个上吊的人影诅咒了? 「怎么啦?」里志问。 我答不上来。 人影吗…… 我走出起居室,想找个可以静下心来思考的地方。不久千反田也跟了出来,本来想叫她别跟着我,忽然灵机一动,回头对她说:「我们去泡昨天的那个温泉吧。」 她微笑点了头。 前往温泉的路上,我不发一语兀自整理思绪,千反田也贴心地默默跟在一旁。 上吊的人影。那是伊原和千反田错觉之下的产物,是枯芒花。虽然后续收尾有点麻烦,大致上这么下结论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还差一步关键线索。 来到露天温泉,分头之际,千反田对我说: 「等一下一起回去哦。」 我没能回她。 经过柜台来到更衣处,突然一股既视感袭来,我马上就发现原因了,因为周围的一切景象酷似昨日,脚边的篮子里同样摆着眼熟的工作裤等成套衣物。是里志的东西。这小子比上吊的人影还扑朔迷离,明明刚刚还在餐桌旁,莫非他有瞬间移动能力? 来到浴池边,果然里志已经泡在温泉里了。我没进浴池,一迳盯着里志,虽然四下一片氤氲看不分明,他似乎察觉有人在,也转头看向我的方向,不等我开口就自己解释道: 「哎呀,没想到从青山庄后面的坡崖一路滑下来就直接通到这个露天温泉的正后方耶。」 我听了一点也不吃惊。只为了抄近路滑下坡崖这种事,只有里志才干得出来。 一泡进温泉,我先拿毛巾擦过一遍脸,顺便抹去不习惯劳动的脑子中的雾霭。先前古籍研究社面对的那起麻烦事,也就是千反田提起的谜团,后来得到了所谓的「解决」,无非就是指我的推理说服了千反田。这次上吊人影事件之所以让我思索再三,正是截至目前我还无法得出足以满足千反田的解释。 还缺了线索,简单讲就是「动机」。人影的真面目不难猜到,难的是无法解释动机,就没办法说服千反田。虽然「动机」在我内心已经有了假设。 我不吭一声地兀自沉浸在回忆好一会,里志见我动也不动,或许是担心重现昨天的状况,靠过来喊我。 「奉太郎?你该不会又开始晕了吧?」 是里志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总之问问看: 「嗳,昨晚有什么好戏吗?」 听到我突然其来的发问,里志一头雾水,但很快恢复先前的笑容回道: 「说到昨晚的重头戏,当然非奉太郎的出糗莫属喽。」 「我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感谢说一遍就够了。除了那件事呢?」 「也对。另外就是你也知道,一群人围在一起讲鬼故事喽,我一个男生左手一朵花右手一朵花,还多出一支花呢。」 花是吧。要这么比喻,千反田是莲花,摩耶花就是蓟花了。 「我问的不是私人性质的活动,你有没有听说什么官方活动?」 「唔,你问我官方的,可我又不是这个村的住民……咦?对了,她们好像说昨晚有夏日祭典哦,我听到太鼓的声响呢。」 夏日祭典。 这样啊,昨晚有祭典啊……不,这么说有语病,应该是果然如同预料,昨晚有祭典。若是平常的里志,此时应该察觉我有答案,然后抛出一两句调侃的话语,低现在的他半张脸都浸在温泉,露出悠然恍惚的眼神,显然什么都没察觉。虽然只要开口问,他什么都愿意回答,但也没必要喊他,我迳自离开了浴池。 换好浴衣来到外头,千反田还没出来,刚好我可以冷静整理一下热烘烘的脑袋。等了一会,千反田终于现身了,但我只对她说一句: 「走吧。」 回「青山庄」的路上,我开口: 「那个上吊的人影啊,应该是挂在衣架上的浴衣。」 「什么?」 面对突然的解谜,千反田惊讶得睁大了眼。我等她听懂这话的意思,很快继续说下去。 「你们两个当时睡眼朦胧,难怪会把浴衣的影子看成人影。再说只要不是真的幽灵现身,上吊人影的真面目八九不离十都是挂着的连衣裙之类。」 千反田依然没吭声,无法接受答案似地偏起头。不久后说道: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把浴衣挂在那种地方呢?而且还特地把雨窗都打开,让我们看见浴衣的影子,很不合理。」 「不是为了让你们看见才开窗的。」我仰头瞄了一眼天空,「是为了晒干湿掉的浴衣。打开雨窗是想让房间通风,尽快把浴衣晒干。」 「为什么呢?」 「因为下了雨,浴衣被淋湿了。」 「不是,我是问为什么要挂在七号房里。」 「因为不想被人看见正在晒浴衣。」 「可是我们看见了。」 「不是你们的问题,是不想让家人看到。」这要怎么解释呢?我搔了搔头,顿了一下,决定从头开始叙述我的推测。 「晒浴衣的是嘉代。 嘉代一直很羡慕姊姊梨绘的那套浴衣,很想穿穿看,尽管她们体形相去不远,那件浴衣毕竟是梨绘的,梨绘应该也不想借给妹妹穿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梨绘只要是自己的东西,都会清清楚楚标上主权,不管是茶杯还是收音机体操纪录卡,她的个性是这样,嘉代当然很怕姊姊,应该也无法开口要梨绘借她穿浴衣吧。 可是嘉代实在很想穿,于是偷偷拿走浴衣换上,加上那套浴衣的腰带结是可拆式,独自一人也能够轻松穿上,之后要摺好收回去,对民宿的女儿而言想必也不是难事。后来嘉代穿上那套浴衣去参加昨晚的夏日祭典,大约是昨晚八点。嗯,当时她一定很开心吧。」 「嘉代去参加祭典了?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刚才我听里志说昨晚村里有夏日祭典,至于为什么知道嘉代去参加,因为我看到了。昨晚快八点时,我碰巧看到有人出门,而且看样子昨晚嘉代没有参加你们的鬼故事大会?」 今天早上,嘉代责怪梨绘说出上吊客人的话题。要是昨晚她和大家一起聊鬼故事,今早不可能说出那种话。而且里志一贯的迂回说话方式也透露了昨晚的鬼故事大会在场女性共三人,他说「我一个男生左手一朵花右手一朵花,还多出一支花呢」。 「所以,就是这样了。嘉代开开心心地参加了祭典,却遇上不幸。」 千反田倒抽一口气,「昨晚下了雨。」 「没错。就地面的濡湿程度来看,那场雨应该很快就停了,浴衣却淋湿了。这时嘉代想起隔天的行程——梨绘计划好和大家一起玩烟火,想也知道梨绘肯定会穿着那套浴衣玩烟火,换句话说,非得赶在隔天天大亮前弄干浴衣才行。嘉代应该吓得面无血色吧。 但把浴衣晒在家人居住的本馆一楼,难保不会被人撞见,更别说晒在别馆了。夜里也没办法使用烘衣机之类的,嘉代只好等大家都入睡,把浴衣拿到本馆二楼去晒,就晒在最尽头的房间里。 然而不幸继续找上嘉代。月光照进了敞开的窗户,映出的影子被你们看成是上吊的人影。月光要从西方照进屋内,应该已经过半夜十二点,将近三、四点的时候吧。 然后,最后造访嘉代的不幸,就是我们开始调查上吊人影事件。刚才午餐时,那对姊妹花匆匆忙忙离开起居室,梨绘是要换上浴衣给大家看,嘉代……她应该是如坐针毡吧。」 我一口气说到这才又踏出步伐。回头想想,之前嘉代在走廊上看见我会吓成那样,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她应该真的很怕我。 「后来那套浴衣,一早就放回原处了,大清早的……我想确切时间只要查一下收音机体操的播放时刻表就晓得了,嘉代每天不间断出席收音机体操集会,大概是赶在出门前把浴衣放回去。」 「……」 「这件事别让伊原晓得。说溜了嘴让梨绘听到,就太对不起嘉代了。嗯,很多事情都有苦衷。」 千反田没再吭声了,一迳低着头跟在我身后。 两人有气无力地走到坡道中段,千反田依旧没抬起头,却幽幽地开口了: 「这么说来,那两姊妹,感情并不好啊……」 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千反田没理会愣在当场的我,继续说: 「连借个浴衣都不行,实在很难说是不必顾虑彼此的关系哦。」 她说完后,冲着我微微一笑。明明嘴角上扬,我却觉得那张笑容怅然若失,这不是她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我好不容易回了话: 「兄弟姊妹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和我姊姊——」 「我本来……」看样子千反田根本没在听我讲话,她的叙述宛如独白:「我本来很想要有兄弟姊妹。值得尊敬的姊姊,或惹人疼爱的弟弟。」 穿着浴衣的我和她走在坡道上。夏天还没结束,眼前青空的积雨云却气势磅礴到瞬间显得厚脸皮的地步,我不由得有一丝不快。 「青山庄」在不远的前方,千反田直到这时才继续说: 「可是,我想,我应该早就晓得。那道上吊的人影不是幽灵,至于世上的兄弟姊妹是不是全都打从心底疼爱自己的手足……」 我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幸好她也没说下去。 苍郁的绿意中,缓平的坡道上,我和千反田漫步着。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其实千反田口中憧憬的兄弟姊妹,根本就是幽灵一族;我明知道一旦近看,就会察觉那只是枯芒花…… 暑气彻底笼罩着我,刚泡完温泉、冲干净的身子又满身大汗。坡道顶端出现一道人影,梨绘正奋力挥着手,迎接走回民宿的我们。 四 心里有数的人 1 假设某天我拿起麦克风说:「今日天气晴。」(注)听到的人大概会这么想——喔,折木奉太郎在测试麦克风啊。也或许会这么想——折木奉太郎想告诉大家他认为今天是晴天。双方的推论都相当合情合理,哪个推论与事实一致只能够凭运气。想提高命中率,必须尽可能取得详细资料,但不能老盼着资料从天上掉下来;而且就算取得钜细靡遗的资料,说到底也不过是提高命中率罢了。 十一月起,社办只有我和千反田在。世间放火窃盗万圆伪钞买凶杀人等社会事件纷起,我们却远离尘嚣,兀自怠惰地虚耗秋天的放学后时光。奉行结能主义的我之所以少见地激动强调上述「靠运气」一事,是千反田爱琉至今对我在「冰果」事件的表现,仍然不可思议地赞不绝口。 千反田口中的我简直像脑子拥有第六感的人。假如是被贬低,我还能够一笑置之,但被吹捧就没办法当作没听到。我讲完上述又补了一句: 「所以,你要是说我很走运都ok,但可不可以不要讲得我好像做了多了不起的事?」 平日极为温厚笃实的我难得激动辩解,千反田似乎有些吓到地睁圆眼,但不一会,便得出结论似地微笑点头说: 「折木同学是很谦虚的人呢。」 唉,你……真的不懂。 我们进入神山高中将近半年,一开始还觉得千反田的好奇心不过是平凡无奇的一般程度,后来逐渐明白根本是惊人的异常。在认识千反田异常好奇心从何而来的过程中,我被卷进几桩事件,「冰果」事件也好,「女帝」事件也罢,我承认当中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包括「十文字」事件当时,我也在千反田不知道的地方动了些手脚才让事件落幕。 但还是趁这个机会一次讲清楚比较好。 「千反田,古人有句话说得很好哦。」 「……什么话呢?」 「『道理和膏药可以贴上任何地方』,就算我碰巧把膏药贴上该贴的地方,不表示我明白其中玄机。」 我认真地在讲,千反田不知为何高雅地掩着嘴边轻笑出来,面对微愠的我说: 「没想到折木同学也会讲出很少用的俗谚。」 是吗?我自己都没发现。 不对,重点不在这。我想反驳,千反田抢在我之前,依然笑盈盈地继续说: 「我不清楚折木同学为什么要这么严肃辩解。嗯,我知道了。假设折木同学你的推论大多与事实相符,不是你很聪明,只是运气好好了。 尽管你的说法是贴膏药,可是能够找出推论这一点,你不觉得就是很了不起的才华了吗?即使播下的种子能否开花结果必须靠运气,但无法播种一切都免谈呀。」 注:日本人在麦克风试音时,习惯以这句话(原文为:「本日ほ晴天なり。」)做测试。 我盘起胳膊沉吟。的确不无道理。 不对,我不能轻易被千反田说服。 「不是吗?」 面对千反田的温柔笑靥,我竭力摆出从容的笑容对应: 「不是。之前那些全是不知其所以然的推论罢了。」 但千反田当场驳回: 「那只是折木同学你平常从不曾思考事情原因的关系吧。」 是这样吗?被别人当场指出这一点,不知为何心里掠过一丝悲哀。 但我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不然这样好了,千反田,你出个题吧,我证明给你看我的膏药不可能轻易贴对地方。」 平日的我绝对不会主动对谁提出挑战书,但事情至此无法收手,这可是攸关人生规划的重大问题。 千反田的大眼睛又睁得更大,与其说她乐在和我讨论,就我认识至今的千反田,我想她只是出于好奇心而欣然接受我提出的游戏,或许该说,我相信她一定会接下挑战书。 「好像很有趣呢。那么……来出什么题目呢?」 她的视线随着思索在空中游移,就在这时,教室黑板上方校内广播的喇叭发出喀喀杂音,我和千反田同时望向喇叭。 紧接着广播唐突响起来。 「十月三十一日,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心里有数的人,立刻到教职员室找柴崎老师。」 这段话讲得有点急,说完后也毫无恋栈地骤然结束。 我们两人拉回视线。 「发生什么事了?」 「天晓得。」 这时千反田露出笑意微偏起头,似乎很开心,我马上猜出她要说什么,一如我的预测,千反田兴奋地说: 「就以这则广播当题目吧。请问是在什么来龙去脉之下,造成了刚才的这则广播呢?请进行推论。」 嗯。 我挺起胸膛点头。 「好啊,我接下了。」 一定要让你看清我的实力! 2 「趁还有印象,赶快把广播内容记下来吧。」 我才开口,千反田从手提书包拿出笔记本和一枝钢笔造形的原子笔,翻开空白页面写下: 「十月三十一日,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心里有数的人,立刻到教职员室找柴崎老师。」 千反田的记忆力果然非比常人,一字一句惊人地正确无误。她以宛若习字范本的秀逸笔迹写下句点,放下了笔。我低头望着笔记本,交叉双臂说: 「首先来确认遣词。巧文堂,你听过吗?」 千反田用力点了头。 「广播里说位在车站前,其实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哦。那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小小文具店,老板和老板娘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 「你进去过吗?」 「嗯,只去过一次。」 至于我,一回想起来好一阵子都没有走进文具店了,现今要买文具,书店或便利商店都买得到,但巧文堂是文具专卖店,这表示—— 「那家店是不是卖什么独特的商品?譬如很贵的画帘,或是伊原画漫画会用到那种怪的纸之类。」 「你说网点纸吧。没有耶,巧文堂真的只是一家小店,印象中没卖那么专业的东西,不过附近就是北小学,店里应该都是一些小学生平常用到的文具。」 原来如此。 我再次望向笔记本。 「这位柴崎是科任老师吗?」 千反田一听,笑着说:「折木同学,你是不是很不会记人名呀?柴崎老师是训导主任之一哦。」 噢,我想起来了,好像在开学典礼听过这个名字,神山高中共有两位训导主任,一位头发稀薄,一位满头白发,嗯,不过当中哪一位才是柴崎,现在无关紧要。 这么一来,广播就没有不明白的用语了。虽然我奉行不辍的生活信条是「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此刻乃是一场重要的关键比赛,我得认真迎战。 盯着笔记本看了大约十秒,我悠然开口了: 「首先。」 「首先?」 「可以确定的是,柴崎训导主任透过广播打算叫学生去找他。」 千反田挤出笑容,像在勉强自己应和无聊玩笑。 「是,这部分我也听出来了。」 她的语气似乎在压抑某种情绪,总之我先打好预防针。 「因为是比赛,还是得慎重照步骤来才行。」我接着说:「我们姑且把被点名的学生称作吧。」 「……感觉很像正式的推理呢。」 「至于这个是复数还是单数,现阶段还不清楚。」 如果是复数,广播的说法可能会是「心里有数的所有人」或「心里有数的各位」,但单凭 这点佐证力还是太弱。 接下来的推论也无庸置疑。 「柴崎叫去找他,是打算对进行『教育指导』,讲白一点就是要骂人。」 千反田一听,偏起头直望着笔记本的句子,接着抬起脸偏着头说: 「是从哪里得出这个推论呢?」 我自信满满地回道: 「这是根据经验归纳得出的结论,学生被叫去教职员室准没好事。」 「折木同学……你是认真在推论吗?」 「打从我进入神山高中以来,从没这么认真过;搞不好这是我生涯里最认真的一次了。」 千反田依旧不吭声,我决定补充说明: 「如果柴崎打算叫学生好好褒扬一番,刚才的广播不会用『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心里有数的人……』这种听不出好事坏事的模糊说法,褒扬学生明讲就成了。不只我,应该没有哪个学生被叫去教职员室还会开心。被那则广播一叫,心里有数的人一定会不安而不敢现身。」 「这一点倒是。」 居然认同了。明明我刚讲的一半以上都是瞎扯。 继续吧。 我顺着广播内容从头分析: 「……柴崎刻意点出『车站前的巧文堂』,表示知道巧文堂的人不多。」 「而且实际上折木同学你就没听过这家店,对吧?」 「可是肯定晓得巧文堂,要不然柴崎根本没必要特地加上『车站前的』。」 但千反田立刻提出反对意见。 「不是哦,说到神山市的『ㄑ一ㄠvㄨㄣˊㄊㄤˊ』,就我所知就有三家,除了车站前的『巧文堂』,神山商业高中附近还有一家佛具店叫做『巧纹堂』,纹是花纹的纹,国道沿线也有一家书店叫做『悄文堂』,悄是静悄悄的悄。」 这样啊。 还有什么线索呢?盘着胳膊的我深深敛起下巴,直盯着笔记本的字句,喉头深处发出低吟。 一般的校内广播是什么样呢?当然首先一定会明白念出要找的人名字。反观这则广播还有什么异于平常之处?我突然灵光一闪。 「校方急着找出这个人,柴崎也慌张不已。」 千反田以原子笔指着笔记本上的「立刻」两字。 「是广播里用了『立刻』两字吧?」 「不,广播叫人几乎都会要对方『立刻』行动,我的推论是根据其他点。」我看着一脸讶异的千反田继续说:「校内广播有一定的标准形式,可是这则广播却没照规矩来,可见柴崎找人找得非常急。」 「喔……」 「比方说,你透过广播叫我去一年a班找你,你会怎么说?」 千反田沉默了几秒,接着手掩着嘴清了清喉咙,说: 「嗯,我大概会这么说:『一年b班,折木奉太郎同学,听到广播请到一年a班教室找千反田爱琉。』」 「就这样?今天没其他校内广播了吗?有的话,你再回想一下。」 千反田的嘴紧紧抿成一直线,思考了好一会,她频频偏头一脸不解,我想一时之间她想不出答案,虽然没必要急于一时,我决定揭晓: 「我就会这么说:『一年a班千反田爱琉,听到广播请到一年b班教室找折木奉太郎……』。」 「哪里不一样吗?」 「『重复一次:一年a班千反田爱琉,听到广播请到一年b班教室找折木奉太郎。』。」 千反田「啊」了一声。 「不限于校内广播,一般这种通知类的广播都会重复讲两遍,可能是讲一遍怕有人漏听了。然而这则广播却只讲一次便结束,没有依照标准形式,由此可见柴崎相当慌张。」 千反田完全赞同,大大地点了头。 广播者很慌张。确定这一点的我察觉脑中推论宛如骨牌般异常地逐一冒出,但我没去思考这异常代表什么,乘着兴头继续说下去: 「而且不是普通的慌,甚至能够推论这则广播是出于相当紧急的情况。」 「怎么说呢?」 我回过神才发现我和千反田隔着笔记本面面相觑,两人探出上身都探得太前面,那双大眼近在眼前,我不禁缩回身子,教自己冷静。 「原因是,这则广播发生在放学后。」 依旧探出上身的千反田噘起嘴显露不满: 「请不要省略中间的说明。」 「省略!多么美妙的音韵——」 「折、木、同、学。」 呃,玩得太过火,千反田瞪我了。 其实我不是省略中间说明,只是不先讲结论,我很可能讲到后来连自己都忘了推论,才采取这种陈述方式。但比起辩解,直接说明才是上策,于是我模仿刚才的千反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你看嘛,放学后才透过广播叫人,怎么看都很没效率。神山高中的社团确实相当蓬勃,但不代表放学后全校所有学生都会留在校内参加社团活动,一放学就赶着回家的人也不在少数;照道理说这种叫人方式应该挑全校学生都在校内才对,譬如下课或班会前后,可是柴崎却挑在放学后,就表示……」我说到这停了下来,稍微思考一下,「……目前能够得出的第一个推论是,叫人的需求发生在放学后,而且这个需求非常紧急,等不到明天一早再处理。讲得夸张一点,柴崎的广播其实只是赌一把,他想赌赌看放学后还留在学校没回家。」 说着说着,我愈讲神情愈严肃,原先对这游戏兴致勃勃的千反田脸上微笑不知何时消失无踪,露出无比认真的眼神。 她微微压低声音: 「折木同学,你不觉得好像嗅到一丝金鸡纳树的气味吗?」 金鸡纳树? 「……千反田,『金鸡纳味』(注)合起来是一个惯用词,以木质物品燃烧产生的的焦味表示可疑的气味。」 「咦?不能说是金鸡纳树的气味吗?金鸡纳树皮是制造奎宁的原料呢。」 「你擅自窜改会被国语审议会骂哦。」 这若是里志开的玩笑,还能一笑置之,但此刻我和千反田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我们的推论逐渐朝着案情不单纯的方向前进。 此外,还有另一个可疑点。 「第二个推测——柴崎想找当面说的事不能公开,不过目前还不确定是现在暂时不能公开还是永远不能公开。」 「因为广播里没有提到找同学为了什么事,是吗?」 噢,原来还有这个切入点。 但我决定打肿脸充胖子,不让千反田察觉我没发现。 「那也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更明显的线索。」 千反田视线锐利地盯着笔记本,眼神仿佛说这下谜团就将解开。她生得一副温柔长相,表情再严峻也比不上伊原板起脸时有魄力,但仍有足以穿透纸面的强烈气势。可是我浇了她冷水。 注:原文为「きな臭ぃ」,「きな」的语源有多种说法,包括纸、布、木材,甚至有一说为外来语的金鸡纳树(树皮提炼出的奎宁可治疗疟疾),日语以此物燃烧时产生近似火药的焦臭味来形容可疑或危险的气氛。 「线索不在广播的字句。不,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 「唔……我不懂你的意思……」千反田抬起头。 我点点头回:「柴崎是训导主任吧?我想全国大大小小各地的高中都是同样编制,神山高中负责辅导学生品性的是辅导处。」 「对耶,森下老师就常叫学生找他。」 「学校应该有分配给辅导处一间专属的辅导室……」 「有,普通大楼的二楼。」 我每一问,千反田就 迅速一答,她急着想知道后续吧,我也受到她的影响,不自觉把话说得有点快。 「明明辅导室在,训导主任柴崎却把叫去教职员室,这不是越权了吗?位居学校管理阶层的训导主任竟然跳过辅导处直接找学生去辅导,正代表事态严重,所以消息目前还封锁在管理阶层。」 我在心里补了一句——虽然这只是可能的推论。也有可能刚好辅导处的所有老师同时食物中毒导致辅导处没半个人能够处理这件事,但一一考虑这些极端特例会没完没了;总之必须把所有事件关系人的状态设定在日常模式,没有人遭遇偶然的意外,也没有人一时冲动做出反常行为,要是不这么设定,牵扯进外星人也都是合理推论。所以假设关系人都处在一般日常状态,这应该不牵强。 我一口气说到这,闭上嘴。 沉默降临,千反田反刍推论似地频频点头,然后笔直地与我四目相对。 她以有些隐忍的语气嘟囔着: 「总结折木同学你至今的推论,我听起来同学有可能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不管你听起来还是我实际上想说的,讲白了不都一样。」 「所以……也就是说……」 我点点头。「目前得出的结论就是——牵扯上了犯罪行为。」 3 牵扯上了犯罪行为。 我说出的这句话太过不现实,连自己也不禁失笑。于是我试着让脑子恢复冷静。 对,现在做的事只是我和千反田的游戏,没必要符合事实,再说我本来就不认为推论会轻易说中事实,放轻松投入游戏吧。 或许见到我神情柔和下来,千反田松了一口气,她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试图缓和紧张的努力。 「那么,你所谓的犯罪是指——」 我伸掌不让她说下去。「等等,我还有个追加的推论:如果截至目前的推论都成立,此刻很可能警察或相关单位的人到学校了。」 「警察或相关单位的人……?」 「有很多吧,譬如地检署特搜部或国税局调查官之类。推论这些人到学校的原因,我记得在先前的推论也稍微提到过,你还有印象吗?」 千反田垂下眼盯着一处好一会,最后放弃似地摇头回应。我见她摇头,才轻轻颔首说: 「是这则广播发生在放学后的那一段。不少学生已经放学离校才广播叫人,怎么想都不合理。刚才也说过这表示广播的需求发生在放学后。」我说到这,放下盘着的双臂,伸手指着笔记本上的句子。「然而假设真的犯了罪,这里写着事情发生在十月三十一日,对吧?但学校直到刚刚才唐突叫人,找得非常急,由此推论是出于警察或相关单位的要求才匆忙广播。」 「可是这样警方只要透过电话联络就好了呀?」 「是没错,可是依照犯罪情节的严重性,警方可能必须逮捕,以警方的立场,直接过来堵人才是最保险的。」 「逮捕……」千反田嗫嚅着。 她的神情透露一丝不安,明明才冷静下来,难道她开始设身处地为忧心了?嗯,依她的个性,的确很可能…… 千反田带着这副表情开口:「也就是说,折木同学你觉得同学处于某起犯罪事件的核心部分吗?」 我听不太懂她想问什么。「核心部分?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同学不是该起犯罪事件的目击者或被害人,是与歹徒相关的核心成员,是吗?」 原来如此。 我很快回答:「嗯,是啊。」 「……」 「否则柴崎不会那么慌张,他大可平心静气地按照一般程序广播找人,不是吗?」 千反田不甚情愿地点了头。 好,终于要进入关键。我和千反田一如刚才同时仰望喇叭,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笔记本。 「那现在来思考,那起犯罪究竟是什么。」 「是。」 「『十月三十一日,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这位心里有数的究竟犯了什么罪?千反田,你怎么看?」 千反田食指抵上唇,立刻答:「首先想到会犯下的罪,很遗憾,我想是偷窃吧。」 我无法理解她因为什么事而遗憾。 「还有,要说可能的状况,说不定警方在追查某起发生在别处的犯罪事件,问到目击证言说看过类似歹徒模样的人在巧文堂买东西。这种状况要说犯行内容……就什么都有可能。」 嗯,以她不多加思索的速答来看,这推测意外有意思。 但我摇头否定。 「先不谈偷窃的可能,第二种可能性应该是零哦,千反田。」 「为什么呢?」 「在那种状况,警方显然掌握了的外貌特征,若柴崎听了警方的描述还在广播说『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和『心里有数的人』,就很奇怪了。可能的推论是那起犯罪发生在巧文堂,而在店里干下的事情表面上是购物——」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推论哪里怪怪。 为了思考问题点,我无预警地说到一半闭上嘴。千反田看在眼里,一迳默默地等我整理好思绪。 如果说柴崎晓得的外貌特征,那则广播之所以故意不明说,目的是想劝自首呢?不,还是太牵强了。 「我的推论是,警方不晓得的外貌特征为何。」 「是,就折木同学所言,的确会得出这个推论。」 「可是警方却相信只要请学校广播,就会主动出面。」 对,就是这点奇怪。 如果犯下这起罪行的是我,一听到广播,心里会这样想:「看样子警方还不知道犯下这件事的是我,运气好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绝对不可能老实跑去找柴崎自首。 有那则广播在先,就表示校方与警方都看准听了会乖乖出面自首。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轻搔了搔头,拄着下巴低头望向笔记本。 不但认罪,还愿意自首,但如此一来早在认罪当下便被逮捕,也不会有今天这则广播。也就是说? 「……唔。」我不禁沉吟。 「怎么了?折木同学?」 我没回她,兀自看向手表。这手表是时下常见的指针数位双显示款式,还附有月历功能,非常好用。 「唔嗯。」 「……怎么了吗?」 「我们暂时把犯什么罪放一边,不过很后悔自己做错事,于是向巧文堂道歉。嗯,以书面方式。」 推论一下子跳得太快,千反田睁圆眼,高声说: 「这、这是怎么得出的推论?从刚才的广播就能听出来吗?」 我回以反问: 「千反田,今天是几月几日?」 面对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千反田有些困惑,但清楚回道: 「今天是十一月一日。」 没错,我记得今天是十一月的第一天,看向手表是为了确认。 接着我指向笔记本上的某个单词: 「这里的『十月三十一日』,不是昨天吗?」 千反田一脸不解地偏起头:「是没错……」 「你没发现吗?老实说,我也一直没注意到,可是针对日期仔细想想,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柴崎不说『昨天,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呢?」 千反田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这么一说也是,这的确是很奇怪的说法。」 「什么状况下会不说『昨天』而说『十月三十一日』呢?要我回答,我会说是面前就摆着书面稿时。因为书面写着『十月三十一日』,很自然就照着念出来了。那 是什么样的书面稿?为什么警方确定犯罪却不清楚的外貌特征?还有,为什么警方相信只要广播,就会老实现身?换句话说,警方为什么深信很后悔自己犯了罪?」 我说到这停下来,做了个呼吸之后才继续: 「因为写了道歉信给巧文堂。内容大概是这样:『唉呀真是抱歉啦,我是十月三十一日在贵店买了东西的人,那时我犯了法。』身为高中生应该不至于天真以为道歉就能了事,可能补了这段:『所以为了表示我的歉意,附上这些东西,还请收下。』 巧文堂拿着这封道歉信找警察,警察或相关单位的人就在刚才根据这道歉信来到神山高中。柴崎读过信后大吃一惊,慌忙打开校内广播,他一边盯着信一边广播,才说:『十月三十一日,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心里有数的人』云云。」 「请等一下。」千反田尖声地打断我:「这么说来,同学虽然对巧文堂怀有歉意,却希望尽可能不要惊动警方?」 透过书信道歉,一方面也是出于期待大事化小。我点头。 「这样就不可能在道歉信上明白写下自己是神山高中的学生了,这么一来,警方是根据什么找到神山高中呢?另一方面,若警方不晓得是哪间学校的学生,应该会要求市内所有高中协助逮人,柴崎老师也不会那么慌张了。要是同学有可能是他校学生,校方一定气定神闲。」 原来如此,相当优秀的推论。我思考一下回道: 「那么就是警方问收到道歉信的巧文堂老板,有没有什么关于这位学生的线索,老板回说可能是神山高中的学生了。」 「……会是这样吗?」 「如果去巧文堂穿着制服就能够知道是哪间学校,再说现今去便利商店就买得到文具,很少有人为了文具特地跑一趟文具专卖店,要是加上还做了什么醒目举动,店家自然会留下印象。」 「醒目举动?譬如呢?」 我撇起嘴。 这一点,恐怕是犯下何种罪行的关键。我为了整理思绪,一句句把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做了某个醒目举动,那举动本身并非犯罪。但事实上犯了罪,如果没有事后的道歉信,那个罪行不至于当场揭穿。很后悔自己犯了罪。也就是说那是会让人后悔的严重罪行。犯下的是会惊动警方等相关单位的罪行。做的事是……」 我瞥了千反田一眼,她白皙的喉头微微一颤,她咽了一口口水吗? 我继续说:「……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是偷窃程度的罪行。」 「是。所以?」 她催我说下去。 我的视线从千反田的喉头移到笔记本。「十月三十一日,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心里有数的人……」 当天买了东西,购物交易成立。 醒目的购物。犯法的购物。 巧文堂主要贩售小学生的文具,价格不可能太高。 对了,报纸上依然充斥着诸多社会事件,放火窃盗买凶杀人,还有呢? ……我叹了口气。 「真是够了。」 「什么东西够了。」 小学生文具专卖店门可罗雀的开店期间,一名高中生上门来,他不知为何有些畏畏缩缩,随便挑了件便宜的商品拿到结账柜台,接着掏出一张万圆钞,够醒目了吧。 「呢,用了一万圆伪钞购物。」 4 「可是……」我一说完,始终动也不动默默聆听的千反田突然低喃出声,紧接着满腔的话语冲破了堤防,她激动不已地一口气说:「可是,可是可是啊,那是不可能的在现实是不可能的就理论上来看是不可能的那是漏洞百出的推论那是悲剧结局!」 眼看她一副要踹开桌椅冲上来掐住我脖子的惊人气势,我不由得连人带椅往后猛地一退,愚蠢地暗忖:「所谓安抚发狂的马,就是这种感觉吗?」一边以手势挡住千反田。 「千、千反田,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喔喔对了,你忘了吗?这只是游戏呀,不用这么认真啦。」 「不是,可是,不可能的啊,折木同学!」 呃,她不是说「很难相信」,而是「不可能」? 我稍稍眯起眼问: 「你觉得不可能?怎么说?」 双臂张得大大地撑着桌面的千反田倏地恢复端正姿势,接着像对刚刚的行为举止羞愧地别开脸轻咳一声,旋即回到平日的态度: 「最近市面发现的伪钞面额是一万圆,折木同学你一定也晓得这消息,才会推论同学使用了万圆伪钞,是吧?」 我点头。 「但身为高中生的同学无从取得伪钞。不,就算取得了,一定不乏机会把伪钞转手。」 「……怎么说?」 可能我太迟钝,我完全不明白千反田的问题症结在哪。她有些焦急,接着说:「同学是个高中生,只要没在做什么买卖,要从何取得一万圆伪钞呢?」 我没什么想便回答:「atm吧?一般大钞不都从那来。」 「伪钞很难骗过atm或银行!(吐槽切)要是真的制作精致到足以蒙混过关,同学也不太可能察觉那是伪钞。」 「不然就是买东西收到的找零——」我话没说完,惊觉不对而闭上嘴。伊原不在场真是太幸运了,否则不晓得又要被她怎么调侃;千反田不是伊原,所以她望着我,送上的不是毒舌而是微笑。 「没错,看来折木同学也察觉到了。找零是不可能出现一万圆钞的,毕竟在日本,一万元钞是除了纪念币之外面值最大的货币了。」 我终于搞懂千反田质疑的感觉。 假使犯的是行使伪钞罪,那伪钞从何而来?制造伪钞的源头印出伪钞,直接拿到店家消费,面额一万圆的话,店家不可能透过找零给客人,顶多在各店家之间流通,伪钞迟早会流到银行这一关,就在这时被拦了下来。 我蹙起眉,微微连点了好几次头。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也就是说,假设的老爸是开店做生意的,营收出现了万圆伪钞,就算是当成零用钱误给了……」 千反田露出满足神情,大大地点了头。「同学一旦发现是伪钞,一定会回头告知父亲,向父亲换回真钞。」 神山高中禁止学生打工,但就算偷偷打工赚零用钱,也是一样的状况。薪水若透过银行汇款,不可能拿到伪钞;若当面给现金,大可当面要求换真钞,只要打工地点的老板不是哪里的道上兄弟,应该都会答应吧。推论时要排除并非日常情况的极道老板和恶劣父亲,这和先前不考虑辅导处所有老师同时食物中毒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 「如果是捡到呢?」 「捡到吗?你是说伪钞大剌剌掉在地上?」 「制造伪钞集团嫌后续处理麻烦而把伪钞随处扔,之类的。」 虽然是瞎扯,但这游戏本来就是基于瞎扯而生,怎么扯都无所谓。 但千反田却摇头,「那也不太可能。」 我正想问为什么,但也察觉了原因何在。 假使今天依旧正常来校上课,寄出道歉信给巧文堂的时间就是昨天放学到今天上课前;今天就算没来学校,写道歉信的时间也势必落在昨天一早到刚才那则广播播放前。无论哪种情况,从犯罪到写信认错的这段时间都非常短。 这表示最初就是怀着罪恶感使用伪钞,否则不会那么迅速俯首道歉。一个捡到假钞后,就决定找老夫妇经营的小店用掉、换回真钞找零的家伙,不太可能后悔道歉。 「唔,所以问题在如何取得伪钞……」 「这一点没有得到合理解释,折木同 学你的推论就只是空中楼阁。」 什么嘛,你还不是会讲出一般很少用的俗谚,还对着人家讲。 虽然我一笑置之千反田的评语,但不得不赞同她的推论。只是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疑点,千里堤防也会溃于蚁穴。究竟如何取得万圆伪钞?又为什么决定用掉假钞? 又或者其实一如千反田所说,我至此的推论根本是漏洞百出? 我不由得嘀咕起来:「一万圆啊……」 这绝不是多么梦幻的庞大金额,但也不得不承认是付诸流水会心疼的面额。 ……就是这点,这是会让人舍不得轻易放手的金额。我盘起胳膊说了: 「千反田,你喜欢钱吗?」 她有些错愕,还是问我: 「嗯,金钱哦……要说讨厌或喜欢,老实说应该是喜欢。」 「要是叫你把一万圆钞扔进水沟里呢?」 「应该会心疼吧。」她说到这,强调重点似地凑上前,郑重其事地补一句:「只不过,前提是那一万圆钞票不是来路不正当的钱。」 你真是教养良好的大小姐呀,千反田。不仅在日本,世界上不晓得多少杀人案肇因于远少于一万圆的金钱纠纷呢。 不过我也能够理解千反田的想法。只要这一万圆是「自己的钱」,绝对无法轻易放手,要是不小心掉到水沟,搞不好还真的会卯起来掏水沟;但掉进水沟的是「来路不正当的钱」,譬如捡来、偷来或是赌博赢来的,横竖是天上掉下来的钱,很可能会当场放弃。不义之财来得容易去得快,或许也包含这层意思。 这么一看,即使怀着强烈的罪恶感,还是把万圆伪钞花掉,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舍不得「自己的」一万圆付诸流水,换句话说那一万圆并非来路不正当的钱,也并非造伪钞的歹徒或伪钞集团的成员之一。也就是说—— 「嗯……」我沉吟一声,开口了:「手上的伪钞,应该是别人给他的。」 千反田的视线从笔记本移到我脸上。 「只不过收钱的当下,在的认知里不是来路不正当的钱。去除掉薪水或零用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那就是借给别人的钱被还回来。发现对方还来的一万圆是伪钞,肯定相当失望。明明是自己的钱,怎么会变成这样?也难怪即使心怀愧疚,还是决定找一家老爷爷老奶奶经营的店,用掉伪钞。」 听我说完,千反田握着的拳头贴上嘴边,思考一会,接着放下拳头点点头,旋即又像想到什么地摇头说: 「不对,这还是一样的状况。同学大可告诉还钱的人这是伪钞,向对方要求换回真钞呀。」 我不疾不徐地回答她的质疑: 「是吗?伪钞等于是扑克牌游戏『抽乌龟』当中的鬼牌,没人想抽到呀。对了,这种状况就很有可吧: 『喂,,之前跟你借了钱,我拿来还喽。』 『噢,y前辈,您好您好。不好意思啦,您其实不用急着还嘛。』 『我记得是一万圆啊?拿去吧。』 『是是是。多谢前辈关照。』 然后拿到手里的竟然是伪钞。」 亏我奋力演着一人小剧场,千反田却笑都不笑,我忍着内心埋怨,继续说: 「对而言,向他借钱的y是地位高于的人,所以即使y还来伪钞,也无法回绝。或者,就算收下发觉是伪钞,y也可以抵死不认账。y就是手上伪钞的来源,这样想应该合理。」我换翘另一只脚,「之前我们暂时没考虑是单数还是复数,但推论至此恐怕能够确定是单数了。巧文堂卖的都是便宜文具,要是两、三名高中生结伴进店拿出一万元钞付账,反而不自然。」 千反田始终不吭一声,我不禁怀疑起她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接着,我想到还有最后一点必须得出合理解释。 「……至于y呢? 伪钞原本在y手上,搞不好又是哪个地位比y高的z还来的钱,总之一路往上追溯,那张伪钞肯定来自伪钞制造者、或商家、银行等等伪钞可能流经的通路。我们姑且把y与其上方的源头全称为y好了,那么y究竟是谁?是哪个没良心的老板吗?或根本就是伪钞制造者? 应该没错了。最近市面出现伪钞,闹得沸沸扬扬之中,即使逮到伪钞流通过程中一名一时鬼迷心窍的高中生也无济于事,我想警方应该认为透过侦讯或许能够追出伪钞的来源,才会如此慎重处理巧文堂的事件。」 我大大地吁一口气,接着刻意缩起放松的肩膀,看着千反田说: 「以上是我的推论。」 我回过神才发现,千反田不知何时以一种奇妙的姿势深深靠着椅背,双掌交叠在大腿上,背脊伸得笔直,神情带点恍惚,可能结论太令她惊讶,也或许单纯玩游戏玩累了。 话说回来,我难得长篇大论说完推论,她却毫无半点回应,有点过分。我带着微微的怒气,望向窗外染上秋色的神山市市景。那一带是神山车站,巧文堂就在那附近。 我依旧望着外头,耳边传来千反田的低语: 「『十月三十一日,有同学在车站前的巧文堂买过东西,心里有数的人,立刻到教职员室找柴崎老师。』」 我回过头,她真切地望着我:「回头想想,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得出现在的结论呢。」 「……就是说啊。」我笑了,边笑边伸了懒腰。「游戏结束啦。」 千反田听到「游戏」两字,眉头倏地一动,恍惚的眼神恢复聚焦。她微微偏起头说:「折木同学。」 「干么?这是游戏,没必要认真。」 「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如果是游戏,折木同学一开始是为了证明什么才玩呢?是什么来着哦?」 啊。 对哦,一开始好像有目的才玩的。 我也偏起头,角度刚好和千反田的差不多。放学后的地科教室,偏起头的两个人。 「是为了什么咧?」 「是为了什么来着呢?」 「你都不记得了,我更不可能有印象。」 「……那么折木同学,要不要来推理看看呢?」 定睛一看,千反田此刻正扬起嘴角看着我,即使装出一脸正经,那双大眼睛却藏不住笑意。哎呀呀真是够了,我尽所能挤出最灿烂的微笑回: 「饶了我吧。」 翌日。 我一摊开报纸社会版,看到如下的标题: 「持有伪钞嫌犯落网」。 副标写着: 「近日连续数起伪钞案,神山警署首度有所斩获,逮捕二十三岁的黑道分子」。 昨天和千反田玩的游戏,记得开头是出于什么类似名言锦句的东西,但随着游戏愈玩愈投入,我和千反田把动机忘得一干二净,但现在我想起来了。 我原本是想证明「歪打正着」这回事。 应该……就是这个吧。 嗯,不过记忆是否与事实一致,还是只能凭运气嘛…… 五 开门快乐 1 民间有一个说法——跨年做的事将重复一整年。高中入学考在即的我害怕传说成真,唯独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硬放下书不敢念书。遥远的回忆,不,也没那么远,不过是前年的事。 此刻身处黑暗中,我在意的是这则传说是否有变化版本——元旦当天做的事将重复一整年。人们都说「一年之计在于元旦」,正月伊始,我却遇上难以置信的大灾难,这种事别说一年一次,一辈子一次就受够了。我不是迷信的人,但若有人对我说:「你如果不去拜拜,还会再次碰上这种事哦。」我可能会老实去庙里找人消灾除噩。 我问千反田上述的民间传说是否存在,她思考了一下,回我: 「我也不确定,不过,我想没有这种迷信哦,不然等于说『元旦当天放假,接下来一整年都会放假』,完全不合理呀。」 我被说服了,当场松一大口气,这下没什么好担心,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然而幽暗中我看不清千反田的表情,只听到她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补上一段话: 「只不过,折木同学,相较于接下来的三百六十四天,我个人比较在意的是现状……」 我明白。 我在明白不过,只不过千反田啊,让我稍微逃避一下现实不为过吧? 缝隙吹进的风拂过,冷冽得仿佛削过脸颊,与此同时,灌进风的缝隙也为四下的黑暗透进些许光线,如今眼睛终于习惯幽暗。 映入眼帘的包括竹扫帚、铁铲、扫除用的长竿、不知装了什么的纸箱、露出些许困惑表情,一身和服的千反田。 以及四面围绕我俩的墙壁。 这里是神山市规模数一数二的荒楠神社,我们正处在神社的院落内。说得正确一点,是院落内一处灯火稀少、鲜少人留意到的角落,这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储物间,我们待在里头。 问题不在这是储物间,也不在这小屋有多破旧。 储物间唯一出入口是一扇门板,然而此刻这扇门关着,还上了门闩。从外侧。 我和千反田在一月一日的夜晚,被反锁在神社角落的储物间。 屋墙与屋顶都早超过耐用年限的老旧储物间,唯有一处全新且坚不可摧——那扇门,唯独那扇门是闪着光辉的铝制坚固门扉。以防盗角度,确实是非常厉害的一扇门,无论或推或拉,仅能稍微晃动门板。 我终究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为什么会被关进这种地方嘛。」 「就是说呐,说不定……」黑暗中,千反田似乎笑了,「是抽到了下下签的关系吧?」 我大大叹了口气。 果然是那个原因吗? 2 事情开端是迎向年末的某天,千反田打电话来。 「折木同学,你元旦那天有计划吗?」 于是我想了一下。 小学时代,我几乎每年元旦都会去神社参拜,原因无他,我那位姊姊很喜欢这一类的年度传统活动。喜欢的话自己去不就好了?但不知为何她总爱拉着我同行,若是住家附近的八幡神社我还勉强愿意陪她,犹记她要考大学那一年很夸张,命令我:「你也来帮忙祈求我考上。」便拉着我跑去离家数小时路程之遥的天满宫。叫人家帮忙祝祷,她自己却连保佑考上的护身符都不买,开开心心地专注在自创的「看能连续几次抽中大吉」游戏。 姊姊上大学,着迷的领域一下子扩展开来,变得更为多元,多采多姿到她不会再拉着我同行,我也失去了参与年度传统活动的关键因素。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问我正月有什么计划,当然是没有。 「嗯,目前没有。」 千反田一听,声音藏不住兴奋,「这样吗?那要不要一起去新年参拜?」 「……该不会是天满宫吧?」 「咦?你想去天满宫吗?可是那里很远哦,相当远呢。」 没错,相当远。 千反田似乎误会我是菅公(注)迷,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呃,如果你方便,不方便也没关系啦……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荒楠神社呢?」 荒楠神社不远,没下雪骑脚踏车一下子就到了,可是我还是提不起劲。荒楠神社是神山市规模最大的神社,正月时分肯定人山人海,严寒中还跑去人挤人,一点也不节能。我换手拿话筒。 「那里有什么活动吗?」 「也不是什么特别活动啦……」她说到这,语气突然多了几分兴奋,「听说摩耶花同学在那边打工哦。」 「……」 「啊,你笑了吧?」 注:日本各地天满宫之主祭神为菅原道真,敬称为「菅公」,日本平安时代的学者诗人和政治家,被日本人尊为学问之神。 我笑了。说到正月里神社的打工,应该是穿上那一身红白装束(注)。伊原的外表年龄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要小,老实说她到现在还常被人误会是小学生,所以那身打扮不用想象就晓得: 「一定一点也不适合她吧。」 「折木同学,你这样讲太过分了哦。」 千反田责怪中带着笑意。我讲了失礼的话,千反田笑着回应,想来是伊原也拿那身装束自我调侃,和千反田笑过一场了。 「由于伊原同学在那边打工,听说福部同学也会去探班,我想机会难得,问问看折木同学要不要也一起去走走。」 的确,里志肯定会想瞧瞧伊原那身打扮。 我明白了,闹一下伊原还满有趣的,但因为这便专程跑去神社参拜,好像不太道德。嗯,但若为了祈求新的一年平安健康去参拜,也没这么划不来…… 我还在盘算,千反田抢在我开口前又说: 「还有啊……」 「还有什么活动吗?」 「也不是活动啦……」她的语气转为略带羞怯,稍稍压低音量:「……我也……有点……想炫耀一下我的和服。」 若拒绝千反田的邀约,唯一正当的理由只有「寒冷」;换句话说,消耗点能量忍耐一下寒冷并不为过。 然而元旦是最适合改头换面的日子,整座日本列岛却笼罩在超级寒流。太阳一下山,神山市的寒冷只能以凶猛形容。 我披上常穿的白色军装大衣,戴上驼色围巾与手套,暖暖包塞进口袋,但这身装备还是无法止住牙齿打颤。我想到户外地面可能因为雪而湿滑难行,决定穿上没鞋带的靴子。出门前电视预报说今日气温创下入冬最低纪录,我抬头望天,万里无云的天空讽刺地闪耀点点繁星,澄澈的空气更加深了心理上寒冷的印象。 我来到石鸟居下方等待千反田。荒楠神社即使入夜人潮依旧不减,不过这种程度还不算人挤人,冲进人群还能够稍微取暖;相较寒冷的夜空,燃起篝火、点着灯笼的参道显然多了几分温暖。 往来参拜者大多裹着厚运动外套或大衣,缩着身子前行,但彻骨的寒冷中却几乎不见有谁苦着脸,大家遇到认识的人都立刻互道:「新年快乐!」处处可见三两成群的人,却始终不见千反田的身影。 「我太早到了吗?」 注:日本神社的女性神职人员称做「巫女」,通常身着白上衣及红绯袴,具有清新、神圣、无垢之传统形象,年龄限制一般在二十五岁以下,但依神社不同各异。 在这种温度等人很要命,我低头看向手表,一辆全黑计程车驶到鸟居前停下,后座车门打开,一名女子一边说:「不好意思,谢谢您了。」一边下了车。在篝火与星光的照耀,女子一身稳重暗红色系和服,披着一件黑色大衣般的外褂,拎着一只浅紫色束口袋,布面以金色丝线绣着彩球图样。女子的长发盘在脑后,发 簪轻轻摇曳。此外她一手提着一只以白纸包装的一升瓶(注),应该是伴手礼。 ※校对注:黑色车身的计程车是个人所拥有的,车型通常较为豪华但收费较高。 不愧是正月,有些女性打扮尤其华美。 我才这么想,发现女子正是千反田。 没想到她会搭计程车,新春期间计程车也营业啊?我想着无关紧要的事,千反田看见我了,嫣然一笑朝我走来。 「等很久了吗?」 「还好……」 「新年快乐!」 「是,恭喜新年好。」 「今年也请多多关照了。」 「呃,彼此彼此,我也要请你多多关照。」 我是怎么了?不过出其不意受点冲击,就只会傻乎乎地对方说一句我应一句。千反田察觉了我的困窘,双臂微微一提,衣袖随之展开。 「我来炫耀和服了。」 这套和服以红色为基调,走的是华丽路线,看上去却不觉得刺眼,反而是非常适合正月的明亮和服。这样的装束穿在千反田身上一点也不冶艳,只显得雍容稳重,真不可思议。哪像我姊姊,看她穿上和服,我只觉得「这是哪来的野姑娘呀」。 千反田穿着黑色外褂,只看见和服前襟的图案,胭红底色上有蝴蝶飞舞,延伸至下摆则绣有蜿蜒的河川图案,不,还是流动的风? 我说不出感想,千反田似乎让我看到这副打扮就心满意足,没期待我说任何称赞,拿好左手的束口袋和右手的一升瓶,望了一眼参道前方:「那我们走吧。」 千反田踏步前进,脚下的木屐发出咯噔咯噔声响。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禁心想再怎么口拙,也该称赞一声「你穿起来很好看」才是。 人群隐隐的喧扰之中,咯噔、咯噔的声响伴我俩同行。 一旦混入参道的人潮,冷风的威力如同预期登时减弱许多。夜幕之下,灯笼光线将人们的影子映在笔直延伸的石板路面上。我无意间发现千反田手上的一升瓶似乎很重,在人群中两手都提着东西太危险了,于是我说要帮她拿一升瓶,她爽快接受。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这是……?」 「酒。」 注:一升约一·八公升。日本酒多以升为单位交易,一·八公升容量的酒瓶俗称为「一升瓶」。 这我知道,你不会拎着酱油跑来参拜。 「我们家和这里的神职一家有些交情,这是新一年的问候礼。」 「新春第一天就帮家里跑腿啊,你还真辛苦。」 千反田噗哧一笑。「这比起白天轻松多了。今天我一直、一直在忙着招呼亲戚、问候新年好,当了一整天的乖孩子。」 我脑中浮现努力扮演乖孩子的千反田。她穿得漂漂亮亮,化着白粉妆与红唇,端正坐在上座的父亲旁一动也不动。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乖孩子的模样,只知道千反田家很大、历史悠久,我指的不是她家的宅邸建筑。这女孩是千反田家的掌上明珠独生女,至今不时听到她透露一些远远超过我理解范围的名门社交生活。 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天气冷成这样,新年参拜还要约在夜里,我一直以为是伊原的打工时段排在晚上,但看来部分原因是千反田身为名门的女儿有许多不得不在白天处理完的事务。 「我今天一天下来只吃了一片杂煮汤(注)里的年糕,有点饿了呢。」千反田说着把手放上腹部。或许为了搭配束口袋,她和服腰带也是高雅的浅紫色。「折木同学你呢?今天白天怎么度过?」 「我啊……我模仿了寄居蟹的生态。」 「什么?」 今天很冷。 因为很冷很冷冷到受不了,我一早决定今天要来学寄居蟹。 整个人窝进暖桌只露出头,与我共度时光的莫逆好友就是橘子了。或许与其说寄居蟹,更像蜗牛。父亲向公司同事和客户拜年,姊姊则因为我听不太懂的原因出门去了,家里剩我一人,得以全心专注做我的生物学研究。 读着文库本消磨时间,饿了就热杂煮汤来吃,想到又翻出贺年片来整理,东摸西摸着时间就到了一月一日的正午,紧接是午后,我打开电视,懒洋洋地看播出的《新春特别节目——风云急小谷城》,迎向了太阳下山。 现在一回想,开春第一天就过得如此怠惰,自己不由得羞愧,为了别再深究这部分,我硬转开话题。 「里志会来吧?」 千反田丝毫没把我的失态放心上,回道: 「摩耶花同学应该和福部同学联络好了。」 古籍研究社社务方面的相关联络,通知里志的部分大多由伊原负责,不仅因为伊原想找机会和里志说话,而是更现实层面的原因——伊原和里志都有手机,我和千反田都没有。其实我差不多该来办一支,但钱包空空,暂时别想。 注:日本人新春期间必吃的一道料理,把蔬菜、肉类、年糕一起煮成,类似年糕汤。 终于来到参道尽头,迎面是一道很陡的石阶,石阶宽幅相当大,两端与中央各有一道铁制扶手,仔细一看,不少老人家紧抓着扶手爬上或走下阶梯。 参道两旁设有成排光线缓缓摇曳的灯笼,石阶两侧却没设置,相隔一定距离插着的是写「荒楠神社」的白色旗子,旗帜后方的坡地上零星散布着残雪。 「折木同学,小心阶梯很滑哦。」走在前方的千反田说。 爬上石阶顶端,钻过又一道鸟居,就来到宽广的荒楠神社内,眼前挤满了比参道要热闹数倍的人群,或许我想太多,这里充满祝贺新年的温馨气氛。 神社内正中央燃着巨大篝火,围着火堆的人们映在眼里成为一道道黑影,寒冷夜空下大家忍不住想离火堆近一些,但可能火势太强、温度太高,大多数的人都背朝火堆;高声嬉闹、两手伸向篝火取暖的全是小孩子,另外还见到许多人拿着纸杯,应该哪里正提供免费热饮之类。 石阶顶端右手边是社务所(注1),今天充当贩售护身符等祈福商品的店面。或许过了最忙碌的时段,客人并不少,但还不到排长龙的程度。伊原应孩在那里。我移开视线,不显眼的角落有一座小小的红色鸟居,这里也祀奉了稻荷神(注2),相对于神社内随处可见的白色旗帜,这座红鸟居里竖着一支写有「正一位」的红色旗子,旁边是一栋小小储物间。做生意的人会顺道拜一下稻荷神,即使这处神社地点不显眼,仍有不少人过去参拜。 言归正传,我也觉得一升瓶有点重了。 「我们把这送去给人家吧。」我稍稍提起酒瓶道。 千反田偏起头,想了一下说: 「先参拜完再去吧。」 登上大殿得再爬上一道石阶。这道石阶不陡也很短,了不起十几阶,参拜的人却回堵到阶梯中段。我和千反田排到队伍后头。 等了一、两分钟,踏上一阶。最前方的参拜者横向排成一列,投入香油钱之后合掌祈福,接着往左右散去,接着排在后头的人补上空位。以人的观点来看的确是参拜,但以神的观点来看,这不就像各方的委托工作以输送带的方式逐一送到眼前一样吗?若是常见标准祈福内容还好,譬如:「请祢保佑我新的一年健康平安」、「请祢保佑世界和平」之类;但复杂的祈愿如:「请祢保佑爷爷早日康复,啊,不过他那顽固的脾气就不用恢复了。还有,请祢保佑我们家小孩子考上好学校,说得清楚一点就是私立落榜、公立上榜啦。」神要弄清楚这些委托一定很辛苦。 注1:日本神职人员的办公处,通常位于神社建筑本体的旁边。 注2:日本稻荷神为掌管农业与商业的 神明,以狐狸为使者,神阶为「正一位」,此神阶也成了稻荷神社的别称。 我胡乱想着这种事时,轮到我和千反田参拜了。我投了五圆硬币到替代香油钱箱的白布上(注),来许什么愿呢?对了。 请保佑我新的一年能够不太需要耗费到能量。 新春参拜的重头戏就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把酒送出,调侃一下伊原就可以回家啦,这气温真的太冷了。我正打算钻进购买祈福商品的人群,千反田拉住我军装大衣袖子说: 「你要去哪里?」 「不是要去探伊原的班吗?」 「噢,送酒给神职人员时得进入社务所,里面就见得到伊原了。」 来到社务所的玄关,数名喝得脸色通红的男性聚在一块,当中有四十岁上下,也有七、八十岁的老先生,他们都是来神社帮忙的志工。千反田毫不畏惧地穿过他们,兀自拉开玄关的格子门,我微缩着肩,跟在千反田后头。这副模样很窝囊,但说老实话,我至今没有和大人社交过的经验。「抱歉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千反田朝着屋内深处喊却没人回应,可能在忙吧。她重复喊了两、三次,终于一名白发男士现身,他喝红了脸,似乎不太开心,粗声粗气地说: 「有何贵干啊?」 千反田优雅地行了一礼说: 「新年快乐。我叫爱琉,千反田铁吾托我来向各位拜年。」 男士一听,当场笑逐颜开。 「喔喔,是千反田家的呀,请进请进,我去叫他们。」 「谢谢,那就打扰了。」 我是跟班的折木。打扰了。 男士领着千反田和我进到一间大和室,放眼看去估计有数十张榻榻米大,四周以纸拉门围起,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相对于室内的宽广,天花板却很低。此外,屋内摆着一排燃木铸铁暖炉,透过暖炉的小窗看得见红色火焰;数十张的矮桌整齐排放,而男男女女三两就座用餐喝酒,笑声此起彼落,室内气氛之热烈,让人忘了户外的酷寒。 「你们在角落那桌坐着等一下啊。」 「噢,好的。」 时间尚早,新春酒宴还没正式开始,空坐席不在少数。我和千反田坐到角落桌旁,就座前千反田脱下披在和服外的黑色外褂。我本来以为是一般的大衣外套,灯光下一看才发现布面呈现捻线的质感,还隐约现出图案。千反田查觉我直盯着瞧,问道: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布的质地很特别。」 注:日本新春当天由于参拜者众,社方为避免拥挤中发生意外,通常会铺上一大片白布替代香油钱箱供参拜者使用。 千反田露出微笑。 「谢谢称赞。这是绉绸(注1)。」 我的脑中,水户黄门(注2)一行人走了过去。 我也脱下军装大衣,这是便宜货,随便摆一旁也无所谓,千反田却拿起挂在鸭居(注3)下的衣架,帮我挂了起来。 不久,一扇拉门拉开,一名年轻女子现身。她身穿白上衣及红绯袴,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虽然是标准巫女装束,但戴着一副小框眼镜有些不搭,更奇妙的是这种不协调却透露出女子习惯这一身打扮,看来她不是临时打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正牌巫女。 女子看上去很年轻,大约几岁?可能还没二十。女子一见到千反田,笔直地面向我们,紧接着一身红和服的千反田与红绯袴的巫女彼此正座面对面。由于千反田脱下了外褂,我见到她和服的衣袖部分同样有美丽蝴蝶飞舞的图案。 千反田先低头行礼: 「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巫女也彬彬有礼地回应: 「新年快乐。」 「家父托我送酒礼过来贺年,还请不吝收下。」 啊,就是现在。我递出一升瓶,巫女向我行了个坐礼(注4)。 「谢谢您,那我们收下了。」 「别客气,只是一点薄礼。」 我顺势说了出口,千反田却掩着嘴角笑了。 「折木同学,这句话该由我说才是。」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对了,我只是酒重而帮千反田提着,没道理为千反田家送出的礼物说谦词。真糟,我被不习惯的名门社交气氛震慑,居然说了蠢话。 巫女看着慌张的我说: 「我们家不收薄礼。」 我心头一惊。巫女神情严肃,我以为她是认真的。 千反田却含笑说道: 注1:日文做「缩缅」(ちりめん),绢织布的一种,布料表面呈现细致分布的绉褶,具有出色的触感及彩染能力,为日本和服常用布料。 注2:水户黄门本名德川光圀,德川家康的孙子,水户藩的继承人,因曾任黄门官,人称水户黄门。德川光圀一生尊崇中国儒学,遗爱民间,因此民间编造出许多他微服出访的有趣故事,拍成电视时代剧,一播就是四十二年,也曾改编成电影、舞台剧、卡通、漫画等。故事中水户黄门带着两位助手阿助(佐佐木助三郎)与阿格(渥美格之进)云游各国,旅途上为隐藏真实身分,总是自称「越后的绉绸批发商光右卫门」。 注3:标准和室拉门的附沟槽木框,下方的横木称做「敷居」,上方的横木称做「鸭居」,后者常用以挂物。 注4:三指指尖按在榻榻米上低头行礼,为日本端庄而郑重的行礼方式。 「快别这么说,请您不吝收下吧。虽然只是一点心意。」 我这才察觉巫女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原来千反田和这位巫女认识啊,还是可以互开玩笑的交情。她们俩这番郑重其事的行礼,莫非也是在闹着玩?哎呀呀,吓出我一身冷汗。 巫女接着问我: 「你是b班的吧?」 这问题听得我一头雾水,但我的确就读神山高中一年b班。 「是的。」 我还在诧异她为什么知道我的班级,巫女紧接着问我第二个问题: 「福部同学没和您一起来吗?」 居然连里志都晓得!这、这是何等地神通广大!难道荒楠神社的巫女看得到人的过去?那么我今天无所事事地烂在暖桌前的事她也晓得了? 我的惊愕似乎都写在脸上,千反田悄声凑过来咬耳朵: 「这位是十文字香穗同学。」 哪位? 「她是一年d班的。」 我仔细看向眼前的巫女。 稳重的举止、端正的礼仪,背脊挺得笔直,却丝毫不见生手的青涩,她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和我们同年?」 突然传出噗哧一声。 千反田和十文字香穗一同笑出声。 她就读d班就是和里志同班了,难怪她会晓得里志。 一身和式装束的两人亲昵地聊了一会,十文字还有工作在身,聊到一个段落便站起来。 「晚点再聊喽。」十文字说完便走出和室,千反田看着她的背影问: 「请问……我们想见一下伊原摩耶花同学,可以吗?」 「伊原同学?噢,你说那个女孩子啊。嗯,现在可能没那么忙了,不过我也不确定。那边可以通到店面里侧,你去看看状况吧。」 从神职人员口中听到「店面」两个字,我有点惊讶,所以那的确是商店?虽然我对神社没有浪漫的想象。我跟随千反田、十文字指示的方向拉开纸门。 一来到走廊,不远处隐约传来嘈杂人声,很容易便知道店面所在。穿着足袋(注)的千反田踩着小碎步,窸窸窣窣地穿过走廊;铺木地板的寒冷直透我的脚掌,真是 冷到让人受不了。 走廊尽头是一道横向拉开的木门,千反田轻轻将门拉开一道缝。 注:和服装束的重要配件之一,拇趾部位与其他四趾分开的白色布袜。 破魔矢(注1)、熊手(注2)、达摩、护身符,各种色彩缤纷的商品罗列店头。身着巫女装束的贩售人员共三名,不过到了这个时间点,可能不需要三名人手。千反田屈膝蹲下,探头伸进门缝试图寻找伊原的身影,但根本不用找,坐在离木门最近的地方、一看就比另外两名贩售人员要闲的就是伊原了。她也和十文字一样穿着白上衣与红绯跨,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 不对,有点怪,伊原不是长发,所以那是接的喽?原来伊原留长发绑起来是这种感觉。 「摩耶花同学。」 千反田喊了她。伊原应声转过头,见到千反田立刻露出满面笑容,但一和我对上眼,当场板起脸。毕竟店头还有客人,伊原也不好大声嚷嚷,她涂了口红的嘴唇微启,低声简短地警告我一句: 「别看啦。」 大年初一,劈头就讲这么过分的话。要是不想让人见到这副打扮,干么接下巫女打工? 「新年快乐。」千反田悄声祝贺。 伊原也微微点头回应,然后左右张望一下,上半身凑向木门说: 「新年快乐!哇,和服好漂亮哦。」 「谢谢。」 「是振袖(注3)吗?」 「不是,这只是小纹(注4),家人说振袖要等我上大学才能穿。」 on(注5)?on sense的on?也是一般用的意思?没想到英语势力也入侵到和服世界了。 ※校对注:on sense—系指常识。 「我还要一个小时才下班,这段时间小千要怎么办?」 「可能会去参加大和室那边的酒宴吧。福部同学?」 「白天就来过了,可是他要看什么《新春特别节目——风云急小谷城》就先回家了,看完应该会再过来。」 两人说着话,店头的贩售却丝毫不受影响,仔细一看,伊原的柜台前方没有摆出商品,我不由得问: 注1:破魔矢:日本正月的吉祥装饰,为附有白色羽毛的箭形饰物,含有消灭恶魔之意。 注2:熊手:日本正月招福的吉祥物,宛如熊掌外形的竹耙,装饰有金币、宝船等色彩鲜艳的饰物,意味为人们抓来财富与福气。 注3:「振袖」为日本未婚女性所穿着的礼装和服,有着色彩斑斓的图案及纹理,最大的特征是袖长,为未婚女性参与成人礼或者亲友婚礼的常见服饰。 注4:「小纹」为日本和服的一种,花样由一连串重复的小小纹样所组成,由于和服展开后的花样无须连续,在制造程序上少了对齐花样图案的工,节省工序时间,价格上也相对便宜,但仅限于朋友聚会等非正式场合穿着。 注5:「小纹」日语发音恰同日本外来语「コモン」=「on」。 「你是卖什么啊?」 「抽签,还有负责寻人、失物招领、换钞。」 说是负责抽签,伊原眼前的客人自顾自拿起签筒就抽,看来只要把一百圆硬币放进铺着纸的三方盘(注)上,之后就自助式了。 伊原察觉我的视线,极力辩解: 「白天很忙的。」 也就是说你承认现在很闲。 伊原所言似乎不假。端正坐着的她身旁有个盘子装了满满的物品,包括钱包、手机、钥匙、摺叠伞等等。 「神社志工都很认真在神社内巡逻,只要一发现稍有价值的失物,立刻就会送过来。还有很多人和同伴走散了要寻人,所以白天真的忙翻了啊。」 不用用力强调,我压根没觉得你这工作很闲。 千反田没提伊原工作的部分,直接看着她说: 「抽签!好像很好玩呢,我也来抽一张吧。」 说着直起身子就要转身,被伊原叫住。 「咦?你要去哪里?」 「去柜台前面……」 「没关系拉,在这边抽就好啦。」 得到贩售员的许可,千反田打开束口袋拿出钱包,从钱包拿出一枚百圆硬币。我瞄到她的钱包是皮制,看样子价值不斐;另一方面伊原在意的是那只束口袋。 「哗!这也好漂亮哦,感觉很高雅呢。」 「嘻嘻。」 随身的提袋受到称赞,千反田开心地笑了,我有些意外。 在我的印象中千反田的价值观和同年女孩子不太一样,她会出现「包包被称赞了而开心」这种很女孩子的单纯反应,反而不太像平常的她。不过当然这是我擅自为她描绘的印象,单凭所知范围臆测他人性格,正是犯了那个——「傲慢之罪」呀。嗯,今年一定要改掉这坏习惯。 伊原没理会暗自立下这一点也不可靠的决心的我,兀自思索,接着悄声嘀咕: 「对哦,这才是束口袋的真正用途……」 的确,里志平常从不离身的麻布束口袋,应该不是常规用法。 难得来新春参拜,我想抽支签应该不为过。于是我掏出一枚百圆硬币,继千反田后把硬币放到伊原手中。伊原将两百圆放到三方盘上之后,六角柱形的签筒递到我和千反田面前。 注:三方盘:日本献神时使用的桧木制方盘,下方台座三面有孔。 「那就请抽吧。愿神保佑您。」 这句话是这时候说吗? 千反田先抽,她撕开以浆糊封住的小纸条,我还没抽签就听到她开心地说: 「哇!大吉耶!」 真是恭喜了,不过千反田你也该长点智慧,神社的签通常不会出现太糟的签诗啦。我接着撕开自己签。 「……」 「怎么了?折木同学。」 「没什么,没事。今年好像会发生好事呢。」 但伊原却一翻白色衣袖,指着我说: 「……一定是抽到末吉,对吧!」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写在脸上吗?我叹了口气,手中的签纸亮到两人面前。 「擎天稻穗澄金黄,禽鸟争相飞啄食,不敌强风净折枝,谨言慎行保太平。」还有大大的一个字: 「凶」。 3 下下签很少见,少见的东西尤其珍贵,所以下下签很珍贵。 根据完美的三段论证结论是:这家伙一开春就有好兆头呀。我当作没看见伊原宛如望着被抛弃小狗的同情眼神,和千反田回到热闹的大和室。 千反田兴奋得不得了。 「下下签是怎样的东西呢?我很好奇!」说着抢走我手中的纸签,好生端详起来。这位大小姐今年第一天好奇的东西竟然是下下签的内容,要说她天真无邪也很天真无邪,但我忍不住抱怨一句: 「我抽到下下签,你就那么开心吗?」 然而千反田一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讶异地看向我: 「折木同学你应该不相信这一类东西吧?」 唔,没错啦。 要说信不信,我确实不相信,但一旦遇上如此珍贵的案例,心里难免有点疙瘩。我想着这些事没有马上回话,千反田的脸猛地凑上来。 「……」 「干、干么?」 「对不起!」千反田突然低头道歉,「你在逞强吧?折木同学,你其实很在意哦?」我真的无言以对。 「总之,还来啦。」 我才伸出手,一道人影横越我的视野,那人是十文字,她板着脸快步穿过大和室。千反田递给我纸签,然后说: 「喔,拿去吧 。谢谢你借我看……不过这签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或许只能在神社里找地方脱手,但随便扔也不太好,还是该绑到树上?十文字走过面前。对了,她说不定知道适当的处理方式。 「……」 十文字匆忙地进进出出,千反田似乎看不下去,忍不住叫住她: 「香穗同学。」 十文字显然有要事在身,但不至于忙到分秒必争,她停下脚步,紧绷的神情稍微缓和,语带歉意地回千反田: 「抱歉啊,爱琉,连杯茶都没倒给你们。」 「不不,不必招呼我们。倒是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十文字的嘴角浅浅上扬,我学到那表示她在笑,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她应该是在苦笑。 「嗯,有点状况。打工的小朋友打翻了锅子,面团子汤和甜酒酿都得重煮才行。」 「哎呀!」千反田睁圆了眼,「那位小朋友没有烫伤吧?」 「嗯,没事,她闪得很快。」 运动神经这么发达,怎么会打翻锅子? 入夜后参拜人潮会稍减,但人数还是很多,要持续提供免费甜酒酿就势必得备好足够的量,加上这间大和室的酒宴才正式开始,也难怪十文字会忙进忙出。 千反田毫不犹豫地开口: 「我也去帮忙!」 说着要起身,十文字制止了她,她要帮忙的确有点勉强。 「为什么?别看我这样,料理我还算在行……」 「我知道你很会做菜,可是难道你打算这身打扮进厨房去?」 千反田这才惊觉,低下头直盯着自己的和服瞧。胭红布面上蝴蝶飞舞、轻风吹拂,华美无比的和服。确实不可能以这身装束煮菜,千反田也明白。 「不过,还是让我帮点忙吧……」 十文字沉吟一下,很快做出决定。 「那麻烦你去仓库拿酒粕来好吗?放在一进门的左手边,你去看就知道了。」 「好的,左手边是吧!」千反田立刻拉起衣摆站起身,接着看着我说:「不好意思,可以帮我顾着束口袋吗?」她的钱包装在里面。 我再怎么奉行节能主义,也不可能大剌剌坐在原地看一身和服装扮的千反田忙着帮人家张罗。 「我一起去。」 「不好意思,那麻烦两位了。」十文字说完便快步走出大和室,千反田自己拎着束口袋。 我想了一下,反正出去一会马上回来,应该不用穿上大衣。 来到玄关前,千反田问正在穿靴子的我: 「香穗同学说东西放在仓库里吧?」 「嗯。」这双靴子是便宜货,穿脱很不顺手,别有金属扣环的靴口很小,只能够想办法硬塞进去才穿得上。我好不容易穿上左脚,一边塞进右脚一边回她:「就是在稻荷神旁边的那间吧。好,穿上了。」 拉开格子门的下一秒,冷风迎面袭来,我当场就后悔主动说帮忙。 我才在心爱的铸铁暖炉旁坐下不过一秒钟而已啊。 参拜人潮依旧络绎不绝,在神社正中央燃起的巨大篝火烧得赤红,围着火堆的人影没少,先前煮好的甜酒酿可能还有剩,仍有许多人拿着装热饮的纸杯。 「就是那里吧?」我指着储物间。 千反田穿的是木屐,无法快步行走,明明那么急着冲出社务所,现在却走在我身后。 这栋储物间无比老旧,即使在幽暗的夜也一目了然,木条铺成的墙面与屋顶都是一副不堪一击的模样,要真的猛踹一脚,搞不好会像搞笑短剧的道具屋一样砰地塌得扁扁。是荒楠神社经费不足吗?还是认为没必要大费周章重建角落一小间储物间?一旁的稻荷神前明明插着写有「正一位」的红旗子,这栋储物间插的却是写有「荒楠神社」的白旗子,破旧小屋显得更寂寥;那支旗子的旗竿似乎太短,还以塑胶绳把竿顶绑上储物间的屋檐才固定住,真是凄凉。 不过这栋储物间一处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光辉,就是入口处的铝门,看那几乎全新的模样,应该是最近才换上,证据就是这扇门还留有旧时代的风貌——门锁居然是门闩形式,从门外上了闩之后,再扣上荷包锁。这么多不特定人们人来人往的正月一日,荷包锁却没锁上,该说社方警觉性低还是随兴?也或许储物间没放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吧。 我拉开门闩打开门,走了进去。 「不知道有没有电灯……」 看样子没装。想想也对,电线似乎没牵来这栋储物间附近,当然不可能有电灯。 「香穗同学说东西就放在一进门的左手边,是吧?」 千反田话声刚落,我和她都察觉不对劲,这栋储物间的门一打开,进门左手边是一道墙壁。 「会不会其实是在右手边?」 「怎么可能?香穗同学不会记错。」 「可是左手边没摆东西呀。」 我看向右手边,但黑夜中没点灯的小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还是说: 「……我看……是没有哦。」 「那么也就是说……」 「放在更里面的地方?」 黑暗中,我朝前方伸出双臂,拖着脚步缓缓前进。等到眼睛习惯黑暗再行动又另当别论,但现在要是不摆出这种姿势前进很危险。我小心翼翼地朝深处走去,一边留意是否触到类似酒粕的东西,但一无所获。 「本来只是简单帮忙跑个腿,没想到变得有点棘手啊。」 「呃……折木同学。」 千反田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喊了我的名字。后方的铝门被风一吹关起来,储物间更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 「嗯……有件事,很难开口……」 她似乎真的很难开口,两手抓着束口袋,欲言又止。平日直言不讳的千反田难得这般扭捏,我放下在黑暗中摸索的双手。 千反田极为慎重地开口了: 「……这里,是储物间吧?」 「是啊,该说是储物间呢……还是储藏室呢……」 「折木同学,你现在是在找香穗同学托我们拿回去的酒粕,是吧?」 「不然在找什么?」 「如果是我会错意了,我道歉。呃,这里是储物间哦。」 我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吗?你要叫这是储物间就是储物间吧。」 幽暗中,千反田摇摇头,接着她压低声音说: 「不是。要仓库才对。」 「啥?」 「是仓库。香穗同学说存放酒粕的地点。这里是储物间,酒粕是收在仓库。」 ……噢,毕竟她用了倒装句把话讲两遍,我再迟钝也听懂了。 然后错愕袭来。一瞬间,我的脑中浮现我戳了戳头装迷糊说:「哎呀呀!我家没有仓库嘛,难怪会搞错喽!」的模样,但实在太不像我会做出的举动,决定放弃。相对地,我轻声问: 「你啊,一开始就发现了吗?」 「呃,嗯……可是我不是很确定,我只知道社务所后面有放神轿的仓库。」 「怎么不早讲?」 为了掩饰自己的糗态而胡乱责怪对方,的确是常见状况。之后再向她道歉吧,总之现在手脚不快一点,可能会赶不上煮甜酒酿,最要命的是很冷。 然而当我在黑暗摸索转身之际。 储物间外头传来醉言醉语。 「哎呀,这门没锁啊。」 接着传来一声不祥的「当啷」声响。 「咦?刚刚那是……?」 千反田还没搞清楚状况; 我则火速朝门冲去……因为四下很暗,正确来说我是朝估计可能是门的方向冲去,很快便摸索到铝门门把冰凉的触感。 但是。 门板只是稍微晃动。我回头看向千反田,黑暗中她的脸庞也朦朦胧胧,但不知为何,我似乎看到她一脸担心地偏起头望着我。 「怎么了吗?」 虽然她应该看不到,我还是耸了耸肩回道: 「我们被反锁在里面了。」 4 「嗳,千反田,有个说法说『元旦当天做的事将会重复一整年』,是真的吗?」我试着问她。 感觉她似乎思索了一下。 「我也不确定,不过,我想没有这种迷信哦,不然等于说『元旦当天放假,接下来一整年都会放假』,完全不合理呀。只不过,折木同学,相较于接下来的三百六十四天,我个人比较在意的是现状……」 缝隙吹进的风拂过,冷冽得仿佛削过脸颊,于此同时,灌进风的缝隙也为四下的黑暗透进些许光线,眼睛终于习惯幽暗。 映入眼帘的包括竹扫帚、铁铲、扫除用的长竿、不知装了什么的纸箱、露出些许困惑一身和服的千反田。 以及四面围绕我俩的墙壁。 我终究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为什么会被关进这种地方嘛。」 「就是说啊,说不定……」黑暗中,千反田似乎笑了,「是抽到了下下签的关系吧?」我大大叹了口气。 果然是那个原因吗? ……不,不对。原因有二。一是,路过的喝醉大叔没确认储物间是否有人便把门闩给闩上;另一个原因,不用说正是根本肇因,但我还是说了出口。 「抱歉,我太蠢,搞错了地点。」 千反田却摇摇头说: 「不是你的问题。常理来说,就算搞错地点也不至于被反锁呀。」 话是没错,但我还是想为自己干下的蠢事道歉。 幸运的是,我们虽然被反锁,但这并非空无一人的工厂或暑假期间的校园,即便这储物间位于神社的角落,外观也不显眼,参拜稻荷神的人应该络绎不绝,只要高声求救,轻易就能叫到人来帮我们打开门闩。 「那我要求救了哦。我会用尽全力大喊,所以你还是先把耳朵捂起来比较好。」总不能叫千反田大吼求救吧,我于是做了几次发声练习。 「啊,请等一下……」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该喊什么才好?一介堂堂高中生不可能高喊:「救救我们——!」还是单纯地喊:「喂——!」好了,总之只要出声,一定会有人察觉。我深吸一口气,要放声大喊时…… 「我说等一下嘛!」 漆黑中一样白色物体倏地伸了过来,我心头一凛,有个柔软东西掩上我的嘴,话语硬生生吞了回去,视线焦点拉回跟前,千反田的手掌按住了我的嘴。 我大惊,只见千反田探长上身,左手稍稍挽起右手袖子,那右手正捣着我的嘴。 「抱歉,可是,请等一下。」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闻的沉重,我不由得顺从地点点头。不过,为什么要等一下?千反田松开手,问我:「呃,要是,现在大声求救,会怎么样呢?」 我总觉得一头雾水,还是回道:「会有人来吧。」 「然后我们就请对方打开外头的门闩。」 「嗯,对方应该会愿意帮忙。」 「然后门就打开了吧?」 「开了啊。」 「那么,对方会怎么看待我们呢?」 我登时无言以对。 同时我明白千反田在担心什么。如果此刻被关在储物间的是我和里志,一点问题也没有,或者换作是千反田和伊原也一样,然而事实却不然。 听到求救而过来帮忙打开门闩的好心人,是否能够不戴有色眼镜地看待我和千反田两人待在夜晚神社角落不起眼的小屋里?数秒的沉默之后,千反田以细如蚊鸣的声音说: 「如果是与我素不相识的人来救我们倒无所谓,可是稍早神社的志工就一直在神社内巡逻,他们都认得我。」 我想起我们之前踏入社务所时,工作人员只是听到千反田的姓氏,接待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要是来救我们的是神社的志工……肯定会产生糟糕的误解。折木同学,我今天是代父亲前来拜年,事情若是发生在其他日子、其他地点又另当别论,可是在正月的荒楠神社里,要是传出什么负面的谣言,我的立场会很为难。」 我沉吟着。 乍听这番话,我多少觉得她太在意面子,想叫她别顾虑那么多,爱乱想的家伙就随他们去吧,但那是因为本人折木奉太郎只是一介平凡高中生。 事实上,千反田爱琉所处的世界确实与我有些不同,无论是在教育界具有影响力的远垣内家族的儿子、在神山市经营首屈一指大医院的入须家族的女儿,千反田都有交情,不仅在校内是前辈后辈的关系,他们私下都有深交,这样的千反田,在元旦的今天是代父亲带着酒礼前来向荒楠神社的神职一家——十文字家族拜年。 这已经超乎我理解范围,我无法判断千反田在意大声求救可能引起的谣言,是理所当然的担心或者只是杞人忧天。 一时之间,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我为千反田感到些许可悲。 我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要怎么求救呢?」储物间的木墙明明处处是裂痕,这道全新的铝门却毫无缝隙,从门内侧也无法操控门闩。「得尽快设法找到人帮我们从外侧开门才行,要不然万一有人刚好要来储物间拿东西,门一打开,到时候才真的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话说回来,能帮我们开门又不会有奇怪误会的人选——」 「香穗同学是知情的……」 「或是伊原了。就这两人而已。」 「嗯,要是刚才门闩被闩上的时候,我们立刻出声就好了,可是实在事出突然,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要出声……」千反田忧郁的口气突然变得明朗,「不过,没问题的!」 「噢?你有好主意吗?」 「嗯!」 瞧你自信满满,真的有那么令人振奋的好法子吗? 她的笑容在幽暗中隐隐浮现。 「很简单,只要打电话求救就好了。」 我错愕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确实很简单,可是啊,千反田,我想这里头应该没有公共电话哦。」 「嗯?折木同学你真爱开玩笑,当然是用手机呀。」 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吹进缝隙的风冷到骨子里。 「原来如此。的确是好方法,那么,请拨吧。」 「喔,可是我没有手机耶。」 你是认真的吗?还是因为太过慌张而一时忘记?我幽幽地回道: 「我也没有哦。」 沉默悄悄降临。 「……真、真的吗!那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才开始惊慌失措…… 有没有除了大声求救以外的方法呢?我试着整理目前的状况。 门的内侧是无法打开外头的门闩。我教自己不要劈头就否定所有可能,慎重地思考吧。 首先,重新分析这道门的构造。这道门没有门锁,猛推或拉会稍微晃动,却不可能出现门缝,因为外侧上了门闩。 就进门前一瞥的印象,门板外侧与相对应的储物间门框一带各装了一个ㄈ字形的金属授口,可能是以螺丝或钉子固定,我没看得那么仔细,但刚才使劲地推拉都没有松脱分毫来看,能够确定授口固定得相当牢固,而穿过两个授口 的木棒就是门闩。这表示门闩是横向拉开式的,要是往上拨开插梢式的门闩,还能够暴力地弄出一道门缝,然后透过门缝设法顶开闩梢,但横向拉开的门闩就没辙了。 结论是,从门内侧无法打开门闩。 但是…… 「不能以常识的方式来打开这扇门。」 听到我兀自嘟嚷,千反田「咦」了一声,我比画着门的模样。 「譬如把整扇门拆下,或许是可行的法子。不知道这门怎么装上去的?」 我在幽暗中凑上门与墙的交接处仔细端详,发现门轴侧上下各有一个合页(注),这是很一般的装设法。 想要转开螺丝拆下合页,关键在于门必须是敞开的状态,关门的时候合页会被轴部位遮住,压根看不见。 换句话说,拆门大作战也宣告失败。 「那还有什么方法……」 「呃,折木同学。」千反田的语气不知怎地带有一丝苦涩。 「怎么了?」 「我……我忘了折木同学你也没有手机,所以才请你不要大声求救……可是现在状况非同小可。我们喊人来开门吧,否则这样下去折木同学你会……」 我会怎样?千反田嗫嚅着把话说完: 「……会感冒。」 嗯,我此刻确实冷得全身打颤,本来想说拿个酒粕花不到一分钟,没穿军装大衣就过来了,身上的单薄毛衣毕竟不敌寒冷,不过不至于冷死。 「可是,你还是会担心吧?和我单独在一起要是被误会就糟了。真的确定完全无计可施,我会立刻大声求救的,现在还是先想想有没有其他方法吧。」 「折木同学……」 千反田在黑暗中向我低头行礼,我不确定她看不看得见我的表情,总之尽全力挤出微笑对她说: 注:合页,又称铰链,是用来连接两个固体,并允许两者之间做转动的机械装置。铰链由可移动的组件构成,或者由可摺叠的材料构成。 「嗳,总有办法的。虽然无法弄开门闩,合页也没办法拆掉,我们还有四个方法没试过。」 「咦?有那么多?」 「嗯。」我屈指边数边念:「方法一,破门而出。方法二,穿墙而出。方法三,挖地道出去。方法四,钻开天花板逃出生天。」 弯了四根指头,我的右手剩下小指孤伶伶地竖着,但千反田却没出声回应。不知怎的我觉得她似乎是傻眼而说不出话。 可是我不是在开玩笑,以前里志借我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小说里有句话:「消去所有的不可能因素之后,剩下的无论再荒谬,也一定是真相。」(注)大概是这意思,虽然可能与原意有出入。 我伸出拳头试着压了压木墙。 「看样子要弄也是弄得开,那扇门虽然很坚固,嵌着门的墙却很脆弱,多踹几下,合页那一带的墙面应该会崩掉。本来这里的木墙就年久失修,找个工具来敲,很快就能弄穿的。」 「怎、怎么能……」不愧是千反田,立刻出言制止,「不可以那么做!不管再怎么破旧,这毕竟是荒楠神社的建筑物之一呀!」 「嗯,果然不行喔。」 应该会被神社的人痛骂一顿吧;就算不介意被骂,破坏储物间,志工很可能会飞奔而至,当场被人撞见我们逃出储物间根本是本末倒置,这么说来,掀开天花板那招也不用想了,剩下的就是—— 「挖地道战术……」 幸运的是,储物间的墙边就立着铲子,还是好用的尖头型,地面也没铺木板。对耶,这里之所以异常地寒冷,正是因为地面没铺设地板,寒气直接透过脚底窜进身体。 「……要挖吗?」 「不晓得要花几个小时才挖得穿……」 挖到天亮应该就ok了,前提是我没有中途不支倒地。 逃出手段的大方向还没决定。这里是储物间,要找工具也不是没有,但现阶段看来,会让我觉得「有这个就搞定了」的工具,一个也没有。铲子、竹扫帚、扫除用长竿,还有旗竿与架太鼓的台子,纸箱里则装了大量的碗。这些东西能够怎么利用呢? 木墙缝隙灌进风来。 只能举白旗了,除非打开门,没有其他方法能够逃出这栋连一扇窗都没有的储物间;而且时间拖得愈久,我们被第三者救出时愈难解释清楚。所以要喊人过来救我们愈快愈好。然而我一边想着这些,脑子的一隅却一边思索有没有其他方法。这就是斗志吗?不,我应该没有那么坚强,只不过一想到千反田可能真的很担心闲言闲语,我也无法不考虑她的立场。啊啊——可是外头多么宽阔呀! 注:此为福尔摩斯的名言,原文为:「when you have elimihe impossible,whatever remains,however improbable,must be the truth.」出自《绿玉皇冠之谜》(the berly et) 渴望自由的我,凑上墙缝窥看向「外头」。 明明只是一道细缝,视野却意外广大,巨大的篝火非常显眼。好好哦,看起来就很温暖。免费提供的甜酒酿还有没有剩下呢?我们两个跑腿办事不力,想必给十文字添了麻烦吧。 此外,不同于参拜民众的愉悦气氛,一名微醺的老先生正朝这方向走来,应该是巡逻中的神社志工吧? 「啊,走过来了。」 我回过神才发现千反田也透过另一道墙缝看着外头。我凑上的墙缝大约在腰部的高度,千反田则贴着她眼部高度的墙缝,她拎着的束口袋就抵在蹲着的我的头顶上。 然而老先生没走到储物间门前,一路走来应该是打算巡来稻荷神这边,但他突然弯下身子拾起什么,然后一个转身,又往来时路走去。 「咦?怎么了?」 听到我的嘀咕,千反田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语气不太有把握: 「他捡到东西了,好像是手机链。」 「你看得到啊?」 「嗯,隐约看得到。」 「这么远耶?而且,现在是晚上耶?」 千反田认真无比地回道: 「我夜间视力很好。」 视力超过二·〇还加上夜视能力!千反田不止视觉超群,听觉与嗅觉也很灵敏,以她很会做菜来看,味觉可能也很优秀。 我们两人聊着聊着,回头就看不到老先生的身影,但千反田的视线似乎仍一路追踪,过了一会儿,听她幽幽地说: 「啊,应该是要去失物招领处吧。」 「失物招领处?在哪里?」 「在社务所内。啊,他走进人群里了。看不见了。」 这时,我脑中灵光一闪。 「……嗳,千反田,我说这个木墙啊,稍微破坏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5(side b) 《新春特别节目——风云急小谷城》是一部惊喜连连的片子,看得我开心不已,最精彩的就属刺激万分的桶狭间之战(注)了,今川义元在片中被诠释为一名古今无人能出其右的豪杰,在雨中俐落地一一砍杀织田军,真的是所向披靡,要是在其他的连续剧里,那砍人的气势简直可称上是剑豪了;另一方面,奉命取下义元性命的毛利新介也是不遑多让的人中之杰。尸山血海之中,开场一幕义元与新介持剑对峙的画面看得我捧腹大笑,这部片根本就打算拍成喜剧嘛。 我的缺点就是容易受影响,但这或许也是我的优点。我边哼着片头主题曲边悠哉地走回荒楠神社,途中兴之所至打开手机,再次看向摩耶花传来的简讯「小千和折木都已经到了哦,来社务所等 他们会合吧。」 嗯,上班时间还偷传简讯不太好哦。 我边晃着手上的束口袋走在参道,脚步轻快地爬上石阶,瞥了一眼购买祈福商品的人们,来到了社务所的玄关。 一拉开格子门,十文字同学就伫立在面前,一身巫女装束在她身上非常庄严,相较之下,摩耶花的打扮怎么看都是赶鸭子上架。 进到社务所里边遇到认识的人算幸运,不过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十文字同学相处,总之先以最值得骄傲的开朗态度打招呼吧。 「噢,十文字同学,新年快乐呀!」 但十文字同学只是露出在班上也常见到那副漠不关心的眼神看向我,回话当然是彬彬有礼: 「恭喜新年好。」然而下一句话却出乎意料之外:「福部同学,你有没有看到千反田?」 千反田同学?不在这吗? 「不清楚耶,我才刚到。」 「是哦。」只见她微微蹙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十文字同学接着对我说: 「抱歉现在没办法招呼你,请自便吧,大和室里开着暖炉。」说完便碎步离去,消失在走廊转角。这代表我得到了进入室内的许可,真是太感谢了。 注:发生于日本战国时代末期(一五六〇年)的知名战役。雄霸一方的今川义元率两万五千大军打算进占京都建立中央政权,彼时方统一尾张的织田信长得知今川大军已抵达桶狭间(今爱知县碧海郡一带)休养生息兼庆功,迅速聚集了两千兵力冒雨突袭。由于桶狭间地势低洼,织田军乘势而下,织田的侍卫毛利新介等人围攻今川义元,终于砍下人称「东海道第一武将」的脑袋,一举歼灭今川军。此为日本史上以寡敌众、奇袭得胜的战例,也为织田信长日后的称雄奠定了基础。 前往大和室途中,我一时兴起,想从店面里侧看看摩耶花打工的模样。虽然是初次踏进社务所,屋内隔间大致方向还难不倒我。在走廊上偶或与几名微醺的社务所人员擦肩而过,我抬头挺胸地摆出「我本来就该出现在这!」的表情,对方也都没起疑询问我的来路。 应该是这吧。我横向拉开眼前的木门,果然猜中了。穿着红绯袴、神情略显疲惫的摩耶花就在伸手可触之处。天气这么冷,辛苦你了,再撑三十分钟就可以下班了哦。 我白天来探班时店里正在忙,没什么机会和她说话,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吧?我悄悄唤了她: 「摩耶花。」 「……阿福。」 是我多心吗?摩耶花似乎有些脸红。若不是多心,她害羞的原因我再清楚不过——她在为这身装束羞赧。真是,都穿好几个小时,早该习惯了。不过会别扭这么久,正代表摩耶花在新的一年依旧本性不改啊。 白天只逮到机会向她道「新年快乐」,现在应该先慰劳她一声「你辛苦了」才是。但她可能累到没力气回我微笑,只像小孩子般,用力地点了个头当作回应。 接着像突然想起什么,她俐落地回过身子,从装着失物的盘子拈起一条手帕问我: 「嗳,阿福,这个你有印象吗?」 那是一条蕾丝花边手帕,乍看是纯白色,细看却又不然,应该是叫做珍珠色吧?简言之那显然是高档货,不是一般常见的手帕,但我有没有见过,倒是没什么印象。 「不清楚耶,怎么了?」我偏起头回道。 摩耶花语带焦急地说:「我记得小千好像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嗯,的确很像千反田同学会用的东西,只不过她应该不会带去学校。 我笑着回她: 「失物主人有了头绪,不是很好吗?不如等千反田同学回来直接问她喽。」 摩耶花挤出有气无力的微笑回我:「嗯,也对。」 5(side a) 「……没人来救我们呢。」 透过墙缝望着外头的千反田幽幽地嗫嚅,我也喃喃回了一句: 「可是这方法应该有效啊……」 吹进储物间的风愈来愈强了,只能说我自作自受,我拿铲子把木墙打出一个小洞,冷风便从那灌进来。非常冷。 虽然说打了洞,但洞真的很小,而且只是把原本存在的墙缝稍微挖大一些,让千反田纤细的手能够伸出去。 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无法凭一己之力脱困。 这栋储物间虽然盖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只是地点不起眼,经过的人不算少,这种状况我们不可能既避人耳目,又以适当的方式逃出储物间。有一扇窗就好办了,还能设法透过窗户弄开外头的门闩,可惜事与愿违。 无法凭一己之力脱困就只好求助于人,还只能够找伊原或十文字。哼哼,即便身处在高度信息化的社会之中,而我和千反田都没有手机,但人类睿智的原始通讯手法可还没被淘汰呢。 幸运的是伊原接下得穿上巫女装束的打工,工作内容还包括失物招领。先前伊原说过,志工都很认真地在神社内巡逻,只要一发现稍有价值的失物,立刻就会送去招领处。 换句话说,一旦落下值钱的东西,就有很高的机率会被送到伊原手中。 计划至此一切顺利,扔出去的「失物」就在我们眼前被志工捡走送去社务所。 然而,困境依然没有解除。即使确保东西送至伊原手上,却无法让她明白失物隐含的求救讯息。 我咕哝着: 「看样子,光一条手帕还是不够力啊……」 我们挑的失物是千反田的手帕。失物必须值钱到志工会拾起、送去招领处,又得让伊原察觉是我们的物品,在随身物品中,我们挑出了手帕。 原本贴着墙的千反田直起身子。 「啊,那条手帕,摩耶花同学见过好几次的……不过可能不是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吧。」 就算伊原认为手帕是千反田掉的,接下来采取的行动才是重点。我们必须诱导伊原这么想—— 「这件失物是在储物间附近捡到的,千反田爱琉为什么会去那一带呢?她不是应该待在大和室里头吗?哎呀!哎呀呀!肯定出事了呀!」 光一条手帕还是不够力啊…… 那只能再试试第二发了。能够让伊原一看就明白我们正受困于此的失物,会是什么呢? 6(side b) 大和室里,酒宴正式开始了。 空位还很多,我个性不怕生,一个人享受筵席也不成问题,但实在无趣,坐没多久就溜了出来。 我只能找摩耶花了,虽然她还在上班,不能太打扰,一旁还有另外两名打工的巫女在,不过稍早我和那两位小聊了两句,她们还满友善。 摩耶花之前交代过她们俩:「这小子是我的哦。」 难道三名打工巫女长时间共同工作下来,彼此间有了同仇敌忾的情谊?两位巫女显然想助摩耶花一臂之力。真是,这些女生从哪儿找来的?应该不是神山高中啊? 一拉开木门,摩耶花见到我,立刻招手示意靠过去,可是过了这扇木门就是店面了,来客不如白天多,但也不能让客人看到我这外人出入店内,于是我伸长了颈子探向摩耶 「阿福!你看啦!这个东西!」 她递出一只牛仔布面的双摺短夹。啊,这个我确定见过。 「这不是奉太郎的吗?」 「是啊,那个笨蛋好像把钱包弄掉了。」 「哎哟,别看奉太郎那样,他其实很冒失。」 奉太郎似乎以为自己常帮千反田善后,但他记住的只是几桩特例。出乎意料地,在平常我们的社团活动中,经常是奉太郎麻烦到千反田同学和摩耶花。我印象最深 的就是今年——不,去年的暑假,透过摩耶花的关系去了一趟温泉之旅,那时奉太郎泡汤泡到头晕,全身无力瘫在被窝里。 总之,看似脑袋灵活的奉太郎也是会掉钱包的。咦?不过千反田也掉了手帕,好像有点蹊跷? 「可是,有点怪耶。阿福你看。」 摩耶花打开钱包。咦,翻看人家的钱包?太没礼貌了啦!我凝神端详了起来,这—— 摩耶花清楚地描述了钱包的状态: 「里面是空的。」 无论是收钞票或零钱的隔层都空空如也,货真价实的身无分文。 「很怪吧?折木今天也是打算顺道参拜的,身上至少会带点香油钱吧?」 「这倒说得过去,有可能他把全部的钱都丢进香油钱箱了。」 「你说那家伙吗?」 虽然可能性不高,不过他有了什么强烈的心愿也说不定。我指着钱包说: 「我觉得怪的是收卡的隔层。就算是奉太郎,应该也有一张集点卡或会员卡之类,这钱包却彻底空荡荡。」 「啊,嗯,对耶。」 「会不会这根本不是奉太郎的钱包?」 但摩耶花很肯定地否认了。 「不,这个百分之一百是那家伙的钱包。」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钱包链的环扣绑着这个。」摩耶花从怀里拿出一团纸,那是摺得皱皱的小纸条。 我拿到手上一看,是签纸。 「你看看内容。」 依言摊开摺着的签纸,当场噗哧笑了出来。 「凶!凶!天啊,荒楠神社也太猛了吧,居然有凶的签。」 然而摩耶花显然不打算逗我笑才叫我看签,她面带苦笑,语气严肃地说: 「这是稍早折木抽到的签诗,我记得上头确实写着『禽鸟争相飞啄食』什么的。也就是说,折木把抽到的下下签绑在钱包上,然后弄丢了钱包啊。」 原来如此。 我紧紧蹙起眉头,我突然不吭一声,摩耶花担心了起来。 「阿福?」 「……这,就表示……」我咽了一口口水,「这触霉头的签,奉太郎哪里不好绑偏偏绑到自己的钱包上,下场就是掉了钱包,里头的东西还被洗劫一空了!」 奉太郎太可怜了,开春第一天就遇上这么悲惨的事。 更惊人的是签的威力,居然神准预言奉太郎遇上倒楣事,这下我也非来问卜一下不可了。 从自己的钱包掏出一枚百圆硬币。 「摩耶花,我也要抽签。」 6(side a) 「……没人来……救我们呢——哈啾!」 千反田打了喷嚏。 我以为她不冷,她一直一副没问题的模样,但显然不是没问题。我是男生,没穿过女性和服,但那怎么看都不是保暖的衣物。 「还好吗?」 我简单的一句关心,千反田带着一些困惑地露出笑意。 「嗯,没事。早知道就把道行穿出来了。」 「道行?」 「嗯,就是那件啊,黑色的绉绸。」 喔喔,那件和服外套叫做道行啊,果然很日式风格。 「我也很后悔没把军装大衣穿出来。」 「这里真的有点太冷了哦。」 不是有点吧?老实说快到极限了。要不是口袋还有暖暖包,我肯定早就放弃挣扎大喊大叫对外求救。 此刻口袋除了暖暖包,还有很多东西。千圆钞、零钱、唱片行的集点卡。 我心一横才决定把钱包扔出去,应该挑千反田的钱包效果比较好,要是把那张下下签绑在千反田的钱包,伊原可能会觉得奇怪而察觉出了事。 但我犹豫了,因为千反田的钱包不是高中生平常在学校福利社买面包时会掏出的钱包,她的钱包是正月正式和服装束的一部分。先前千反田为了抽签、拿出零钱时我瞥到一眼,她带在身上的是高档的真皮皮夹。 我们的计划是事先取出钱包的东西,然后抛出空钱包,捡到的人就算决定占为己有,身为失主的我们也不会太心疼,但这预设太天真了,千反田的钱包看起来就很有料,若被巡逻志工以外的人捡到,恐怕不检视内容物便直接带走,我们的计划就当场泡汤。 所以只好掏空我的钱包当失物,同时为了告知伊原「这是折木奉太郎的钱包」,我把抽到的签纸绑在上头。既然有纸,我也很想在上头写下求救讯息,但想破了头也找不出此刻身边哪里有笔或可用来书写的工具,虽然我试着以指甲在签纸上刻下「救命」两字,不过签绑在钱包上,纸面又皱成一团,摊开后应该看不出刻了字;但将签仔细摺好收进钱包,尽管纸面不会皱,却无法一眼让伊原认出是我的钱包。该赌哪一方,我相当犹豫。 从结果来看我可能赌错边。钱包毫无疑问一定送到伊原手中,但还是没人来救我们。千反田的手帕、接着是我的钱包,伊原也该奇怪了,但还是不够让她怀疑到跷班跑来探状况。 「……抱歉,千反田,可能真的得放弃了。」 不知怎地,我心中升起一丝自我牺牲的精神,想脱下衣服披到打喷嚏的千反田身上。可是我也很冷,脱下唯一一件毛衣,我可能失温倒下。 千反田面露微笑回我: 「别跟我道歉,是我对折木同学你很不好意思,勉强配合我的任性。」 「那不是任性,是负责任吧。」 「那确实是我应负的责任,但不是把折木同学你牵连进来的借口。喊人来救我们吧,有些流言蜚语也是没办法的事。」 忍耐了这么久刺骨的寒冷,这样放弃很不甘心,但无计可施了。如今没有其他逃脱方法的灵感,不该继续拖拖拉拉地无谓受冻,于是我点点头。 然而最后的最后,千反田感叹了一句: 「啊——福部同学应该已经到了吧。」 这话猛地点醒我。没错,里志应该到了,也该到了,肯定到了。 最初思考如何透过物理性手段脱困,不可行才转而思索怎么将求救讯息传达给伊原,但求救的对象不限于她,还可以是里志呀!里志的话,一定看得懂!啊,可是,缺道具! 「千反田,你手边有没有绳子之类的东西?」 「绳、绳子吗?」 「大概这么长,五十公分左右就够了。有的话,保证能够让里志知道我们出事了。」 千反田一听,立刻砰砰地拍起身子,想确认有没有哪儿系了绳子。「木屐带呢?」 「太短了。」 「啊!束口袋有绳子!」 我摇着头,「那个不行,束口袋等一下要用到。」 千反田偏起头一脸纳闷,显然不明白我的打算,但她贴心地没有急在这时追问详情。 「还是用折木同学你的鞋带?」 「对耶,还有这招!」 兴奋地看向自己脚边,情绪登时转为失望。平日穿球鞋还能用这招,拆下鞋带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今天穿的是没鞋带的靴子。不是为了打扮帅气,是担心残雪融化,神社地面变得湿滑难行才没穿球鞋,一念之差竟然在此栽了跟头,我可以再不走运一点。 「如果……真的非要绳子不可……」千反田白皙的手轻轻抚上和服腰带,「『带缔』可能派得上用场。」 「那是绳子吗?」 「嗯。」千反田点了头,但不知为何脸庞却微微别开。 我大剌剌地直接问了: 「那很难解下来吗?」 「嗯,对,要解开来是有一点麻烦。」 六 手作巧克力事件 1 「看待事物的角度不止一个」,这在今日早成了常识,连一般中学生都必须有办法以对立的角度解释一、两件事,然而深入思考这句话的真意,我们无法自信满满地大声宣布自己对此常识了若指掌,而这对心灵和谐其实有负面的影响,因此,我们决定不深究绝对的真相,退而求其次,探索一定程度的事实即可;换句话说,我们「选择相信」到什么程度,真相就在那里。我们必须这样,才得以挥去由对立性所带来的黑暗面,继续平静地过日常生活。 不过这和全盘接受一切、放弃深究所有事又是两码子事。即便「选择相信」是不得已的手段,也不代表认同「盲从」。这一点同样是常识。虽然有些人无法原谅「绝不原谅一切的人」,但我心中不存在如此严厉的标准,不过也不至于因此轻视心中有此标准的人。 每每在关键时刻口拙的里志所说的憋脚借口,我以上述为他背书。这里是镝矢中学的一楼正面出入口,时间是放学后,有点晚了,只看得见零星学生的身影。敞开的玻璃门外天色已暗,二月寒风不时吹来。里志一副得救了的神情,转头看向我,竖起大拇指。 「哎呀,还是奉太郎最了解我,讲得好啊,『有些人无法原谅绝不原谅一切的人』,这话真有意思,因为你评评理嘛,拿手作饼干来说好了,买市面的现成饼干来,用鲜奶油还是什么装饰之后就宣称:『完成了,这是手作饼干。』根本不合理嘛,对吧?所以也就是说,我刚刚那样讲其实没有恶意……」 难得见到里志被逼到语无伦次的地步。福部里志,这小子和我是进中学就混在一起的朋友,对彼此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别看他外表纤弱、个头娇小,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威严或强势,其实他相当有胆识。不过,此刻无法发挥,因为对手太强了。 这位等在学校一楼正面出入口堵里志、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对手是个小个子女学生,光看外表要说是小学生也过得去,她叫做伊原摩耶花,和我从小学一年级同班至今,伊原这九年来除了体形大了点,外貌完全没变。附带一提,我和伊原同班这么久,彼此却没说过几次话,现在她也彻底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她低着头,左手扠腰,右手拎着一个红色包装纸的礼物,低声说: 「噢?也就是说,阿福你的意思是必须从磨可可豆开始制作,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手作巧克力;买巧克力片来隔水加热融化之后重新塑型的巧克力根本不是手作巧克力,所以我这个情人节巧克力不是手作巧克力。你是这个意思吧?」 今天是西元二〇〇〇年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虽说是巧克力商大肆宣传贩售的日子,但能换得好处,买个巧克力来应应景乃人之常情。而且这日子定在二月中旬实在巧妙,在离别季节的前夕(注),情人节提供了一个最后的告白机会,说有多巧就有多巧。 只不过,这不是伊原第一次对里志表示好感,每次里志都闪闪躲躲地不曾正面回应,但在情人节的今天他逃不掉了,伊原是认真的,紧咬住里志的烂借口,怒气一点一点地显露。 注:日本学校的毕业季在三月。 看她的举止还算冷静,但那低垂的双眼里闪着什么样的光芒,恐怕是连鬼神都敬畏三分的恐怖视线。反正我是旁观者,悠哉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当事人里志却无法置身事外,他好不容易开了口: 「我是没有讲得那么恶劣啦……」 「可是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嗯,讲白一点的话,是没错。」 伊原气势汹汹地抬起头,怒气终于爆发: 「你、你是这个意思吗?亏我、亏我还特地……今天是情人节耶!好,我明白了,既然阿福你这么说的话……」伊原迅雷不及掩耳地动手一口气扯开红色包装纸,里头是一个以保鲜膜包着的心形巧克力,她接着也撕掉保鲜膜,樱桃小口张到最大,硬把寒冷二月天里冻得硬邦邦的巧克力一口咬下,心形的下方尖端啪哩啪哩地应声被啃得粉碎。「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看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里志和我都吓傻了。路过的男学生瞄我们一眼,一副就是别管闲事为妙,快步离去。伊原亲手毁掉精心制作的情人节巧克力,接着瞪向里志,神情与其说悲愤,更接近燃起斗志的凶狠,她把缺了一角的巧克力递到里志面前。 「给我记好了!阿福,不,福部里志!」 「记、记住什么?」里志慑于伊原的气势,不由得接了话。 伊原高声宣告: 「明年!西元二〇〇一年二月十四日!我会做出让阿福你认可的杰作,拿来赏你一巴掌!你给我记好了!」 伊原吼完,一个转身便冲向走廊,背影旋即消失在楼梯口。我回头看向里志,他的表神有些尴尬,耸着肩的态度依旧是平日的调调。我开口了: 「这样好吗?」 「不太妙啊。」 「那家伙是不是在哭?」 「你说摩耶花?不可能啦……」 里志边说边从鞋柜取出自己的鞋子,我也随着里志耸耸肩,决定不想伊原的事了。那家伙说出那种挑衅的宣言,说不定正是出于伤心。不过,嗯,反正不关我的事。 问题是,伊原似乎打算明年送里志手作巧克力,能够如愿吗?离高中入学考没剩几天了,他们两人的第一志愿都是神山高中,但其中一人不幸落榜,两人日后只会渐行渐远。是说我也同样面对大考在即,没心力顾到他们俩的事。二月的寒风袭来,我禁不住地打颤。 2 ……我想起了去年的这段往事。 现在想想,去年的我似乎比今年的我要冷漠,不过那时候我和伊原真的不熟,会那副态度也无可厚非。 从镝矢中学毕业,我们三人顺利考上了神山高中,然后在莫名的因缘际会之下,三人竟然加入同一个社团。我和里志算是朋友,伊原似乎一直对里志有意,不过基本上我们三个并非连上厕所也要手牵手一起去的死党,之所以先后加入活动目的不明的谜样古籍研究社,诗意一点能够说是命运的捉弄,散文一点就是顺势而为的结果。 不过要讲起古籍研究社这个社团,光提我们三人当然不够,借地科教室充当社办的古籍研究社共有四名社员,最后这一位最棘手。 棘手人物大声一喊,搅乱了我沉浸在过往时光的宁静心情。 「咦,那是什么意思?我很好奇!」 回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乌黑长发。有着这一头长发的家伙背对我,所以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不必看也知道,她唯一背叛大和抚子(注)气质的大眼睛,此刻想必睁得更大,双颊或许也有些绯红。这一年来古籍研究社得以蓬勃参与许多有趣的社团活动,都要归功于千反田广泛的好奇心,虽然她的好奇心之于我非常棘手,毕竟我乐于无趣。 教室中央,千反田与伊原从刚刚就隔着桌子对坐聊天,坐在一旁看着文库本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当空气,两人都以平常的音量说话,要不是我缅怀起过往,她们的对话内容完全听得一清二楚,即使没有偷听的意思。伊原的回答继续钻进我的耳里。 「所以说啊,四千年来巧克力一直被视为『饮料』,不是南美人想象力不足,而是技术层面无法克服。」 这两人的话题从刚才就绕着巧克力打转,与其说讨论,比较接近伊原单方面演讲给千反田听,害我想起去年的情人节。去年,对,将近一年前的事了,西元二〇〇一年已进入二月,为了响应节能,学校提供给学生用的暖炉设定温度最高只到十六度,根本无法御寒。我喜欢节能,却讨厌寒冷。 然而伊原的口气一扫寒气,愈讲愈热烈。 「一开始是西班 牙某个探险家带豆子回欧洲,据说经过很久才成为民间的休闲饮品,这也难怪啦,直接把可可豆磨榨成浆,那可是脂肪成分超过五成的浓稠液体哦,那个时代有咖啡了,换作是我也不想喝那种东西。」 「我对咖啡因没辙,所以没办法喝咖啡……」千反田顿了一下,「不过有一半成分是油,对身体也不太好哦。」 注:性格文静、温柔稳重且具有高尚美德的传统日本女性的代称。 也是,那大概就跟直接喝美乃滋一样吧。 「听说当时的确很多人试喝之后胃痛哦。」 「这样还能够普及,很厉害耶。」 「据说是后来加进了砂糖,才逐渐被大众接受,在英国似乎是比咖啡高级的饮品哦,高卡路里又有药效,带点上流阶层气氛的饮料吧。」 「有药效啊?」 「嗯,听说是ㄘㄨㄟㄑ一ㄥˊ一ㄠˋ。」 ※校对注:催情药。 我看到千反田偏起头:「咦?是哪几个字?」 伊原正要回答却突然愣住,对话瞬间中断。我的视线离开文库本,瞄向伊原,她满脸通红,谁教她讲话不经大脑想到什么就回什么。 「催促的催……然后……」 「然后?」 「总之啊!」伊原跳过了这个话题。见她那副狼狈模样,我好不容易才压下笑意。那几个字应该是催情药吧。 「要把那种难以入口的原始巧克力浆改良成好喝的饮品,光抽出油分不够,一直到有人研发出加入碱盐的方法,才成功中和可可的酸味和分解油脂。」 千反田对这段技术层面的说明相当感兴趣,伊原的转移注意力作战成功了。 「碱盐?听说很少食物会添加这个。嗯。我只听说过加进中式面条。」 伊原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可是啊,光是改良口味,可可豆本身沙沙的口感还是不好入口,于是他们尝试把豆子磨榨得更——碎,至于颗粒的大小……小千,你猜有多细?」 巧克力的颗粒直径?我想都没想过,手上这本文库本意外无趣,我不由自主地被伊原的问题吸引,却是超乎想象的对话内容。 相较于毫无头绪的我,千反田微微颔首回道: 「我猜嘛……我听过和我家有往来的小麦贩售商提过,听说面粉大约是四十至五十微米,巧克力也差不多那么细吗?」 伊原一听,立下功劳似得意地摇了摇头。 「告诉你哦,只有二十微米呢!」 「……好惊人哦。」 这是应该讶异的数字吗?毫无比较根据的我完全无从吃惊,二十微米和五十微米差了多少? 呃,差了二·五倍。 千反田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频频点头。 「光用研钵和研杵,很难磨到这么细呢。」 「这就跟没有冰淇淋搅拌机就无法制作冰淇淋是一样道理,所以在家里要从可可豆开始制作巧克力根本是不可能。」 「真遗憾,福部同学不是一直很想要从可可豆开始制成的巧克力吗?」 伊原一听,轻叹了口气,「我去年还不晓得手作巧克力居然这么困难。不过,阿福一定也跟我一样不知道,所以没关系。」 「你说的没关系是……?」 千反田话声刚落,伊原脸上浮现笑容。不,不是爽朗的笑,讲得夸张点,甚至可如此形容:「听到她的喉头隐隐发出咕嘟声响,我毛骨悚然,背后不由得冒出冷汗,只见这位少女的嘴角清楚浮现迎向黑暗热情的扭曲喜悦。」伊原紧握拳头,视线瞟向斜上方,郑重宣告: 「我要做出无可挑剔的手作巧克力!万一阿福还要给我挑三捡四,我就关住他,然后把我们聊到的那些资料钜细靡遗地讲一遍,让他听清楚!要是他还不收下……我就硬把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真的不要惹来女人的怨恨。若说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女性,至少不要惹伊原。她表达方式夸张了点,却不是玩笑。里志真可怜,去年嬉闹瞎扯一番推开了伊原的巧克力,落得今年下场,只能说自作自受。 面对伊原的执着,千反田不禁有点吓到,挥舞着手试图安抚伊原,接着像是要拉回话题似地问: 「那、那么,你打算做什么样的手作巧克力呢?可以当作材料的巧克力有好多种呢……」 伊原好像早已决定,想都不想就回答: 「我要做心形的。用模具塑型。」 「呃,可是那不就……」 「我知道那样毫无创意,可是,去年被拒绝的原因是那个啊,今年一定要让他给我收下。」 接着伊原探出上身,像在说「接下来我要讲重点了」,千反田也跟着凑上前,两人的额头近到几乎要贴到一起。 「我会用最顶级的巧克力来做,就是糕饼店会用的那种。小千,你知道哪里在卖吗?」 千反田不知为何压低了嗓音,回道: 「嗯……批发市场旁边,有一家在卖专业等级的食材,去找找看说不定有。」 伊原也低声说:「你可以带我去吗?」 「好的。这星期天如何?」 「就这么说定。不要让阿福知道哦。」 「我知道。」 好姊妹之间立下约定。 虽然不太重要,我毕竟是男生,又是里志的朋友,解释成她们信任我也无所谓,但我似乎是压根没被当成一回事。我如此想,伊原像突然察觉我的存在似地喊了我。 「对了,折木。」 「……嗯?」 我也装出现在才察觉伊原在场的声音回应,但伊原无视我的体贴,难得地冲着我露出温柔的微笑说: 「你也不要讲出去哦。」 「嗯。」 「……绝、对、不、准,哦。」 我当然不会讲啊,所以,麻烦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吗? 隔天放学,伊原和千反田约好在地科教室进行巧克力会谈,我决定避开两人,早早回家。 二月风冷,我拉紧军装大衣的前襟,走进离校人潮。去年我还是中学生,每天放学都直接回家。我每天都过得漫无目的,早回家也没有预定要做的事,我试着回想去年放学后的时间怎么度过,却想不出做过什么。不过说到漫无目的,今年和去年倒完全没变。 随着人潮来到大马路,走过桥上狭窄步道,进入商店街。冬季微弱的阳光到傍晚完全失去了威力,不知不觉身边同校学生的身影只剩两、三人。虽然不至于冷到大家都不想出门,但四下人影的确愈来愈少,唯有汽车川流不息。 我走在铺了瓷砖的步道,经过和服店、精品店和理发店,咻咻风声夹杂细微的电子声响传进耳里,理发店的隔壁就是电玩游乐场。我经过店前,无意撇见店门前成排停放的脚踏车当中有一辆越野车很眼熟,车头左把手以布条缠着补强,正是里志的车。 我看了看手表。没特别想打电动,但也没急着回家的理由,那么当然遵从本人的信条:「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换句话说我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直接回家。 然而眼前的玻璃自动门却在此时打开,走出来的是里志,似乎是看到我才迎上来,依旧是平日那副满面笑容的表情,朝我举起一手打招呼: 「哟。」 「噢。」 里志瞄了一眼我的神情,说道: 「看来你没有事要忙嘛。」 干么讲这种不言自明的事。我没坑声,这小子自顾自伸出大拇指比了比电玩游乐场的店内继续说:「你来得刚好。如何,要不要来久违的一局呀?我研发出了里志 独门必杀技,可是光是跟cpu对打,总觉得不过瘾。」 看来他在约我打对战游戏,但我打了个小呵欠回: 「我很久没玩了啊。」 里志一听,露出老神在在的神情: 「我也是呀,不过奉太郎,根据中央教育审议会简称中教审的报告,现代的小孩子都沉迷于电玩,换句话说,要是身为现代的小孩却完全不碰电玩,会成为教育层面的问题哦。」 我耸耸肩回应,朝店门走去。反正也没拒绝的理由。 睽违许久再度踏入电玩游乐场,不知是否为了营造正面形象,店内照明亮得刺眼,印象中弥漫着烟臭味的空气不复从前,但相对地店内几乎没有顾客,小型机台全被摆到角落,成排映入眼中的都是没见过的大型机台。 许久没来电玩游乐场了,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来着?我几乎不曾独自踏进电玩游乐场,去年……不,应该是前年,常来的那阵子几乎都和里志一道。 机台荧幕映出的净是不认得的新游戏,毕竟两年没来,有种走进异乡的感觉,相较于茫然望着店内的我,里志迳自朝店内快步走去,到某款机台前才停下脚步转头看我。 「如何?还记得这款吧?」 里志挑的机台我有印象,那是我和他从前一起对战的游戏。驾驶舱造型的黑色机台两架并排摆放,是操控机器人对战的模拟游戏。这一两年,或者更早以前,这款游戏机就一直摆在店里。里志一边张开双臂,高声说: 「四射的弹药,交错的光线!这是男人的浪漫啊,我总不可能找摩耶花来一起玩嘛。」 「就算是其他的电玩,她也不会来吧。好啊,我就陪你玩玩,不过可能不太顺手哦。」 「放心啦,马上就会想起来了。那么,手下留情哦。」 里志一说完,娇小的身躯立刻滑进驾驶舱,没多久机舱便传出振奋人心的电子音效。我放下侧背包,脱去军装大衣,一身轻装钻进另一个驾驶舱,将百圆硬币投进投币口,按下与里志对战的选择键。里志挑的机体与他两年前惯用的是同一款,擅长空中战,机动性佳,躯体细长,右手内藏机关炮,机体前胸装设有一具光束炮。我也老实地挑了从前惯用的机体——崇尚大舰巨炮主义的重装火力机型,低重心的稳重外型,右手握有滑膛炮,双肩则扛着雷射炮。 荧幕上映出两台机器人,战场由电脑自动挑选,这次选上的是航空母舰的甲板。根据我模糊的记忆,这个战场遮蔽物少,对里志那架注重闪躲的机体有些不利,嗯,不过相较于两年没练功的生疏功力,这对里志应该不成问题。 合成语音说出:「get ready」,面板上只有两根操控摇杆和五个按键。「go!」 比赛三局定胜负。最开始的第一局,里志贴心地把大半的对战时间都花在让我熟悉操作上头,剩下不到十秒,我依照记忆中的操作方式发射雷射炮,正巧直击中在我射程内晃荡游玩的里志机体,我听见隔壁驾驶舱传来「呃啊」或「喀啊」之类的怪声。四下几乎没有其他顾客,这小子这样嚷嚷也太丢脸了。荧幕上装甲薄弱的里志机器人颓然坐到地上一动也不动。 第二局开始前,里志匆匆忙忙地离开机台,探头进我的驾驶舱里说: 「如何?可以正式来了吗?」 「嗯,大致回想起来了。快开始喽。」 「ok,那就不放水了哦。」 刚传来里志回座坐下的声响,第二局就开始了。玩到一半,里志的机器人突然不见踪影,看样子他来真的,我也猛地让机器人开始狂奔,脚边地面随之冒出青色的火焰。我的机器人转着躯体搜索敌方,一察觉对方在我的正后方,登时一扯扳机,右手的滑膛炮开炮,然而对方在炮火抵达前又一溜烟跑不见人影了,移动速度之快,我的机体完全跟不上。 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一边回想过去的经验,总之现下尽可能闪躲,不过说是闪躲,也只能一味地狂奔。里志的机器人飞上空中,机关炮弹宛如弹雨般从天撒下,不过我的装甲设定很厚,中弹几次也无所谓。 中学时代,我们每次玩这个游戏,最后分出胜负的方式只有两种,要不就是我机器人的重火力在游戏一开始没多就把里志的机器人杀得片甲不留,要不就是里志那架机动性佳的机器人不断逗弄闪躲我的机器人直到游戏时间结束,大多是里志得胜,他总是说:「奉太郎,你太急着分出胜负了啦。」 一瞬间,敌方出现在我正上方的空中,再不迎战稳输,于是我朝敌方所在的大致方向发射雷射炮,但敌方却突然迅速降低高度,轻巧闪过炮火,同时朝向维持姿势的我方,射出最大火力的光束炮,我完全闪不过,主导权完全在里志手上,我连续被机关炮火攻击,胜负已定。 第三局。 「go!」的话声刚落,我的机器人倏地全力往前跑,试图缩短敌我距离,里志的机器人没料到我来这招,只能转头就逃,我把握机会连续发射滑膛炮,当中一发正中里志的机器人,装甲薄弱的里志机器人肯定元气大伤。 不过里志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以为这下他好一阵子全力闪躲逃避,没想到他的机器人当场站稳脚步,突地发射光束炮,来得太快,我没来得及反应,我的机器人中弹而弹飞开来,应声倒地。 我的机器人正在爬起来,里志持续以身上搭载的各式炮火猛攻,完全是出乎意料的攻击战术。我或以狂奔闪过,或以装甲承受炮火。 「……咦?」 我忙着操控摇杆,不经意察觉一丝奇妙的感觉。从前和里志对战时,他是这种战术吗? 不,很明显不同。 里志从前的战术不是这样。敌我的炮火不断攻向彼此的装甲,游戏时间仅剩不多。里志预测到我的滑膛炮攻击,漂亮地躲开,他的机器人乘着气势突地朝我方逼近,眼看荧幕上一架细长的机体急速朝我的机器人冲来。 然而迎面靠近的机体恰恰成了雷射炮的最佳标的,我的手指扣上扳机,这一刻我想起来了。 对,里志从前的战术是「胜利至上」,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一发现战况不利便逃之夭夭,静待绝佳时机,要是战况是逃得了超过游戏时间就能得胜,他会不断逃下去,但相对地在适合攻击的时机则全力出击;不仅如此,他还会利用电脑偶发的状况或程式缺陷取得胜利,总之里志眼里只有求胜。要是运气不佳输了比赛,他从不掩饰懊悔或愤怒,相当不服输。我之所以后来不再跑电玩游乐场,老实说是不太能接受里志的执着。 那现在这个突袭怎么回事?莫非想引我上钩? 我回过神,自己扯开扳机,眼看我的机器人摆好发射雷射炮的姿势,里志要是这时猛地煞住脚步逃向空中,从空中发射光束炮攻击我方,游戏时间就到了。 然而里志没那么做。荧幕上大大映出里志机器人的右手,光剑倏地伸长,他竟然打算近距离肉搏?太乱来了,这个距离怎么可能冲上前来砍人? 剑尖即将划过我机体的前一秒,我的雷射炮以极近距离击中敌方,里志的机器人顿时弹到千里之外。 最后二比一,我赢了。 荧幕上「you win!」的字样还没消失,里志突地探头进我的驾驶舱,他此刻不知是何表情,没想到竟一如平日的笑脸,兴奋地劈头看着我说: 「哎呀呀,真是精彩的比赛呀!奉太郎,你真的两年都没打吗?你摇杆也操控得太顺手了吧?都说脚踏车和游泳、骑马都是学起来就一辈子不会忘的技术,看来操控机器人对战电玩也该算进去了!」 讲起玩笑话也依旧高明,的的确确是平日的里志。至于我,嗯,赢了游戏没有不开心的道理,我戏谑 一笑回他: 「应该是太久没玩,恢复到新手状态,这是新手的好运呀。」 我获胜了,所以电脑显示我得以免费与电脑对战一场。里志指指荧幕,示意我继续玩,于是我随手按下对战键,随意玩一玩,结束了比赛。 荧幕出现结束画面,我钻出驾驶舱,没想到迎面有人递上来一罐罐装咖啡,还拱着身子的我抬头一看,拎着咖啡的是里志。 「奖品。请你的。」 我接下咖啡,虽然只是罐装饮料,但是像样的热黑咖啡,我欣然收下,拉开拉环问里志: 「怎么了,相当豁达嘛。」 「硬拉你进来陪我玩,谢礼也算在里头喽。」 「你真的觉得拉我来玩很不好意思?」 「别傻了。」 即使是罐装咖啡,还是热的最好喝,然而我天生怕烫。我倚着一旁的机台,小口小口啜着咖啡。 里志的态度相当自在,心情也很好。但这副「平日的里志模样」却与记忆中的他大相迳庭。这小子明明输了游戏,怎么都觉得不太像他。 「我说里志,第三局的最后啊……」 「嗯?喔,扎扎实实地吃了你一炮啊。」 「为什么不逃向空中?要是你从空中攻击,我稳输的。而且,你居然还选择近距离肉搏?」 里志滑稽地耸耸肩说: 「巨型机器人最大的浪漫就是近距离肉搏战了呀,唰地一刀毙命,很痛快呢。嗯,大刀阔斧以主炮给对方冷不防的一击也很爽,以结果来看我个人很满足啦。」 讲得云淡风轻。若相信这番话,表示里志求的不是胜利而是浪漫,换言之,他是追求有趣而输了比赛。 的确很里志。一名随兴之所至追求快乐、凡事趣味至上的人,的确可说再适合不过的输法,就我所认识的里志确实很可能做出这种事。 只不过,方才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奇妙感觉又如何解释? 「好!接下来就看我的里志独门绝技2号发威啦,让你瞧瞧传说中的大满贯『一筒摸月』的厉害!」 我依旧小口啜着咖啡,身旁的里志朝麻将游戏机投了硬币。望着硬想兜牌的里志,我的脑中,两道身影交错来去。 输了游戏忿忿地猛敲机台的里志,还有请赢家喝咖啡的里志。 3 审判日终于来临,无视于人们衷心期望它不要来,时间不曾停下,日历也确实逐页翻新,既然无法避免它的造访,那请以光速度过这一天吧,任谁都不会阻止那狂奔的脚步。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正月时在附近神社拿到的月历上,这一天宛如理所当然地记载着「情人节」。我早上一起床,发现房门前摆着一只小礼盒,想也知道是姊姊开的无聊玩笑。我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片巧克力片和一张写字的便条纸,上头写「送你一片巧克力片!谨代表折木供惠对你的衷心『哀』怜。」 看我的外脚背踢!我把巧克力连同礼盒一并踹进房间,上学去了。 神山高中一切一如平日,学校允许学生在制服外加上防寒衣物,上学路上看得到大衣、厚夹克等各式保暖穿着,比起其他季节要热闹许多。踏进校门,校园内没有弥漫甜甜的香气,命运的一天,就这么平静无波地揭开序幕。 午休时间,我想买个核桃吐司当午餐而前往福利社,投入人海,顺利买到仅剩的最后一条吐司,钻出人群时才看到千反田也在混乱的学生当中买东西。这家伙不论个性,光看外表,完全是好人家出身的大小姐模样,所以看到她这副挤在人群中的光景总觉得很滑稽。千反田也看到我,努力拨开身穿制服的男女同学,来到我面前。 「你好,折木同学。」 「嗯。」 千反田一边调整领巾,我看到她手上只拿了一个利乐包饮料,虽然不关我的事,我还是问了: 「千反田,你的午餐该不会只有这个吧?」 千反田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说: 「不是的,我有带便当来,只是……最近迷上喝这个。」 我看向她亮到我眼前的饮料,那是抹茶牛奶,先不管她怎么会爱喝这奇妙的口味,抹茶里不是有她不喝的咖啡因吗?算了,反正有所谓的安慰剂效应,我决定别戳破这一点。 杵在拥挤的购物人群当中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我们俩走出福利社,千反田的教室刚好在我教室隔壁。 我们慢步走着,聊起了伊原的事。 「后来伊原的巧克力怎么样了?」 千反田露出微笑,她的神情甚至有些得意。 「她决定用cote d’or(注),虽然我觉得用雀巢就很足够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她似乎没打算进一步解释,于是我开口问: 「那是什么?」 「啊,抱歉。她决定用比利时产的巧克力制作,本来很犹豫要不要用瑞士产的就好。」千反田继续说:「很辛苦呢,我们跑去店里买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回家逐一试味道,是很难得的经验,不过一直吃巧克力……说真的,我可能好一阵子都不会想碰巧克力了。」 她说着嘻嘻笑起来。我想象这家伙和伊原待在地科教室里面对面坐着,把倒在桌上的各式巧克力,从这一头试吃到那一头的景象,我也忍不住笑了,那一定像眼看一座堆到天花板的巧克力山一点一点变矮吧。 「吃了那么多的巧克力,不会长痘痘吗?」 「我没事,可是摩耶花同学的脸颊长了一颗满明显的,她贴了ok绷遮住了。」千反田一脸神往地说:「摩耶花同学自己做心形的模子哦。我都不晓得她手那么巧,模子上还雕刻精细的装饰……两个面对面的邱比特,真的很可爱呢,只可惜木模好像不太适合制作巧克力,边缘部分可能没办法很平整。」 「别看她那样,毕竟是漫画研究社,应该很会用美工刀,不过雕刻刀技术我就不确定了。」 「摩耶花同学专注力非常高哦。所谓带着满满的心意制作,就是指这个吧……真的好厉害。」 注:克特多金象,知名比利时巧克力品牌。 带着满满的心意制作吗?就我所见,伊原的长处是惊人的专注力,要说容易沉迷事物到忘我的是千反田,擅长专注的就是伊原了。顺带一提,里志是同时针对多样事物抱有高度兴趣,至于我,不用说,大部分的事物都兴趣缺缺,更别说这次的伊原巧克力雪耻战,她根本赌上性命在制作巧克力。 「然后呢?巧克力送出去了吗?」我问。 千反田一听,摇摇头,微微蹙起眉。 「这部分有点遗憾。本来亲自送出去比较好……放学后可以送去社办,可是摩耶花同学说漫画研究社那边有事怎么都走不开。」 「所以?」 「她说她会先把巧克力放在社办,再请福部同学自己去拿。虽然不一定要等到放学,只要在二月十四号这一天送出去,情人节的仪式就算成立了,明明还有其他方法……」 嗯……千反田很遗憾,但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把巧克力抛给对方也别有一番风情,感觉里志也比较希望是这种方式。 这时,千反田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我。一脸严肃的她和我面面相觑。 「啊,对了,折木同学,今天是情人节……」 「……」 千反田说着轻轻低下脸,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恢复了开朗。 「我家的习惯是,真正亲近的亲友之间,反而在年末或中元节都不互赠礼物,所以我没有准备情人节巧克力给你,还请多多包含。」 ……是,知道了。 虽然我打从出生 至今从没想过情人节可以和中元或新年相提并论。 路过的二年级同学不知是否听到我们的对话,忍着笑意,快步超过我们俩,我不禁想踹那个人的屁股一脚。 放学后,我把课本和其他杂物塞进侧背包里,里志来找我,他手上那不离身的束口袋里不知塞着什么,撑成了饱满的长方体。里志边晃着束口袋边问我: 「奉太郎,你等一下要干么?」 我本来想回他说,太蠢了,我决定不去地科教室,早早回家去。但我无意间瞥向窗外,发现方才开始下的雨雪(注)有愈来愈大的趋势,虽然我的鞋子和大衣都防水,也带了伞在身上…… 「我想等雨雪停了,还是晚点下成雪了再回家。」 「在这里等?」 我思考一下。暖气停了,教室非常冷,而且情人节放学后要是有个等雨雪停的男生独占空教室,也会造成其他「使用者」的困扰,我还没那么不知趣,然而要是去社办等,请恕我再次强调,那太蠢了。 注:日文为「みぞれ」,介于雨和雪之间的雪花,非常潮湿。 「不了,我可能去图书室吧。」 接着里志一副等我这么说的神情点点头,从束口袋拿出一本书递给我,那是四六判(注)大小的精装本,书名是红极一时的小说,如果我没记错,故事描述过着平凡生活的男女因为些许的不合,发展成无可挽回的惨案,死亡的阴影甚至席卷了整个城镇!之类,我实在不敢看恐怖故事。 「你怎么看这么偏的书……就算你推荐,我也不会想看。」 「我没有要你看啦。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去还吗?快到期了。」 我没应声,直接把那本书和活页本一并收进包包里,然后停下手问里志: 「你呢?要去社办吗?」 「嗯,是啊。」里志回是回了,但回答得心不在焉。我有些在意他为什么这么不起劲,一边说: 「听说伊原不会过去哦。」 里志显得很讶异,似乎没料到我知道这个消息。嘀咕着: 「噢?你消息很灵通嘛。是千反田同学告诉你的?」 「听说漫研那边有事抽不开身。」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千反田一直很遗憾哦,伊原——」 里志像堵住我的话似,很快说道: 「他们漫研现在啊,内部起了点纷争。原本只是水面下的对立,文化祭之后问题浮上台面,印象派和理性派两组人马在争主导权,要是再恶化下去,历史悠久的漫画研究社恐怕避免不了分裂了。以人数来看印象派比理性派是三比一,个人是觉得有点寂寥啦,摩耶花正是理性派的领头人物。所以我想她说今天走不开,八成是跟这件事有关吧。」 我知道里志硬把话题带开,但我决定不追究这部分,问起他刚说的奇怪语词。 「你说印象派跟什么来着?」 「理性派。嗯,你要叫做注重角色派和注重故事派也可以啦,他们现在双方好像吵得很凶,可能的话我也想参一脚啊。」 里志讲得口沫横飞,一副就是想说,比起二十四日的计划,这种社团内部丑闻要有趣得多了。不过这都不重要。 「那两派的名字,是你取的吧?」 里志一听,有些傲慢地耸耸肩说: 「本人对于引领潮流者的憧憬依然健在呀。」 说着他又晃起手上完全瘪掉的束口袋,我结束和里志的闲扯,背起侧背包,军装大衣挂上前臂,踏出了教室,里志也随后走出来。由于通往专科大楼的连接通道和图书室位于反方向,我们俩在教室前道别。 注:日本书籍常见尺寸,约为127mmx188mm。 「那就改天见啦,折木君。」里志刻意以演戏的口气说。 我带点玩笑的语气回他一句: 「加油喽。」 「加什么油啊?呿。」 还用问吗?当然是加油迎战前来雪耻的那一位呀。 图书室意外空荡,明明放学后天候不佳,很多人都会跑来这里杀时间。 我先把里志的书放进还书箱,就近找了座位放下侧背包,到书架前找适合杀时间、快速翻阅解决的书,结果挑了一本中南美知名景点与遗址的摄影集。架上也有介绍欧洲或中亚的书,我之所以选了中南美,或许出于想向巧克力发源地致敬的心情。 一翻开书就看到知名马雅金字塔,以及绿林遍布的盖亚那高地上,由数处深不可测的凹坑所构成的奇观。继续翻页,映入眼帘的是足足有人脸大的果实,这是直接长在树干上的奇妙植物,图说写着:「theobroma coco:『theobroma』的意思是『神祇们的食物』。」却没标示原文是什么国的语言。 我望着照片,出乎意料地意识到今天的特别之处。尽管在意情人节却对圣诞节没感觉有点说不过去,但上上个月的二十四日没有什么特别感动的事。于是我思索起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伊原的雪耻战引起了我的兴趣,但更大的原因是一起床就收到了巧克力礼盒,多亏那样东西,提醒我今天是十四日。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即使我在意这个日子,也不代表比去年还要期待这个节日。 这么说好了。如果此刻有人红着脸来到看着马丘比丘下水道照片的我身边——当然,这个人的设定是女学生,然后递出一个心形巧克力说:「请收下这个!」这时我会想什么? 嗯,当然是开心吧。 然而,这份开心和自己意外地被认可为一个人类所感到的开心是同样程度,好比随意画下的画碰巧在市立美术馆的绘画比赛中得奖,这两种状况的本质差不多,讲得更白话一点:「我完全不懂这画好在哪里啦,不过要颁奖给我,我也欣然接受,谢了。」 结论是这个插曲是否能够让我内心萌生恋爱的喜悦,这件事有待商榷。我的信条是:「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这个信条带给我的主要是怠惰,同时也稍微让我以不同角度看待人际关系。 古籍研究社让我感受到宛如俱乐部般的轻松心情,是因为里志、千反田和伊原,我们彼此都不会纠缠对方,就算千反田的好奇心三天两头搅乱了我的安宁生活,要是我真的打死不想碰,那家伙倒也不曾死缠烂打地拉我进去搅和。事实上去年的「冰果」事件也好、「女帝」事件也罢,千反田都没有强硬地叫我帮忙,她确实很强势,却不会强求。如果她的说法是「这是你应尽的义务」或「你理所当然应该这么做」,或泪流满面地哀求:「求求你帮帮忙!求求你帮帮忙!」我可能当场退出古籍研究社。 可是这种生活态度有办法面对男女感情吗?我能够对心仪的对方做出期待或强求吗?有此一说,生物的存在是为了留下自身遗传因子,也就是为了繁衍子孙,所谓恋爱则是升华的繁殖欲望。就这观点来看我仍是不完全的生物。不过好歹也长成人类的模样,没必要钻生物学欲求论的牛角尖,是不完全的生物也无所谓。 如果说非得欲求什么,巧克力就够了。尽管我喜欢苦的东西,但来点甜的也很不赖。 我一边看着栖息丛林的毒蛙皮肤鲜艳的橘色,一边思考这些事。 「终于找到你了,折木同学。」 出其不意地有人喊我,我一回头,千反田的脸庞近在我眼前,我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和那双大眼睛对个正着,我不由得别开眼。 冬季空气干燥,惹得喉咙痛起来。我干咳一下。 「……终于找到?是要找我干么吗?」 「不是的。」 「……」 学生稀稀落落的图书室里,千反 田环视一圈之后,低声说道:「我是想福部同学会不会刚好跟你在一起。」 原来是要找里志。 「我和那小子又不是成天黏在一起。」 「这我晓得……你知不知道福部同学人在哪里?」 我正想回说不知道才发现不对。里志说要去地科教室,如果他真的去了,千反田不可能还跑来找人。 「他没去地科教室吗?」 千反田微微点头,「等得有点久,我想还是看一下状况。因为是摩耶花同学约好的,我想福部同学应该不会忘了,不知道是不是临时有什么事。」 嗯。看了一眼手表,虽然不记得确切时间,里志刚才说要去社办之后和我道别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分钟,现在接近五点,夕阳逐渐下山,难怪千反田会担心。 不过这就是福部里志,他绝对不会恶劣到老让人等他,但三十分钟左右绕去东瞧西玩,很像他会做的事。 我把手边的摄影集翻过一页,望着墨西哥城的全景,然后回: 「那小子的时间观念比较松散啊。不过他说过要去社办的,再等等看吧。」 「的确是没有约好几点几分要到,也不能说他迟到。好,我知道了,我再等等看。」千反田说到后来的语气仍带有几分不安,但还是一甩黑发离开了。里志这小子,就是不肯把事情处理得圆满一点。好啦,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但往窗外一看,雨雪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没办法,我又深深地坐回椅子,翻开摄影集的下一页。 4 在我完成一路从墨西哥城到里约热内湖的模拟体验之后,雨雪终于停歇。摄影集放回书架,正要穿上白色军装大衣,顾客上门了。 图书室的滑门喀啦喀啦地拉开来。 「折木同学!」 禁止喧闹的图书室里,千反田完全无视规矩,气势汹汹地冲来找我。我连忙张望四下,正想叫她安静点,但图书室只剩下我、图书委员,还有图书室的司书(注)糸鱼川老师。 千反田的神情和刚才找我时完全不一样,双唇紧抿,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张得更大,看来发生了不妙的事。拎着束口袋的里志出现在千反田身后,一脸疲惫,少了几分平日的开朗。 「奉太郎,你还在啊。」 「我不是说我要等到雨雪停才回家吗?」我交互看了眼前的两人,再望着千反田说:「看样子你这回来是要找我?不过我要回去了。」 千反田先是轻轻颔首,接着重重地点了头说: 「嗯,是,我晓得,已经很晚了。可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帮忙。」 「抱歉,今天没办法。不管我能不能帮忙,都明天再说吧。」说着我就朝门口走去。 然而千反田却挡在我面前,我不禁板起脸。千反田垂下眼说: 「对不起,请你先听我说……是我的错,我一时大意,让社办没人留守,我真的很对不起摩耶花同学……」 看来这次事情不像平常一样源自于她爆发的好奇心。我仔细一看,她双拳紧握,白皙脸庞更面无血色,是匆忙冲来的关系,还是另有原因?她的双脚也在微微颤抖。 我简短地问里志:「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啦。」 这时千反田像要盖过里志的话似地开口了,但声音非常微弱: 「巧克力……」 「巧克力?」 「摩耶花同学的手作巧克力被偷了!她费了那么多心力才完成的巧克力!」 我看向里志,他只是一脸无奈地耸起肩,点点头。 原来是伊原的巧克力被偷了。 嗯,是喔。 注:学校管理图书室的教职员。 那还真是遗憾。 打从我进到神山高中,加入古籍研究社的这十个月来,遇上了一堆麻烦事,次数恐怕相当于我整个中学三年遭遇过的事件。而这些事件全都是经由千反田找上我的。 解决那些事件没有撼动我的节能信条,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我去做那些「必要的事」时,脚步的确轻快。 所谓一脸苦涩,大概就是我此时脸上的表情吧。我带着这副神情,把军装大衣穿上,开口了: 「走吧。去找出来。」 唉,我好不容易等到雨雪停了啊。不过这也是处世的人情义理之一,毕竟我和伊原尽管缘分浅薄却很长久,她要是得知辛苦做的巧克力被偷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我可一点也不想看到! 因为,我实在不敢看恐怖故事。 走过连接通道,来到专科大楼。 地科教室位在四楼,我正要走上楼梯,里志叫住我。 「等等!」他伸掌朝我一挡。 我明白他在干么,眼前的楼梯被黄黑相间的塑胶带围起。这几天,校内分区进行打蜡,塑胶带上垂挂了一块牌子写着:「楼梯刚上蜡,禁止通行」。 专科大楼共有两道楼梯,于是我们绕去另一道,走上三、四楼之间的平台时,一名一年级的鬈发男同学出声问我们: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看一下吗?这样有没有水平?」 他正在把一张海报贴上公布栏,海报内容是「工艺社毕业展 展场:1-c教室」。我本来打算随口敷衍说很好啊,然后速速上楼去,然而身后的里志却出声了: 「你放太低喽。」 我朝海报一看,确实右侧偏低。接着千反田也开口: 「这张海报,是故意裁成梯形的吗?」 这位谍报员(注)……不,工艺社社员听言,退开公布栏一步再望向海报,盯了好一会,轻声嘀咕了一句:「哎哟,我在干么呀。」 接着只见他掏出美工刀和尺,拆下海报,坐到阶梯上,例落地着手修正。 我在心中默默地祝福他制作顺利,一边朝地科教室走去。 打开门锁,进到室内停下脚步,扑面的寒冷令我全身一颤。可能因为我一直待在室温的图书室,但这里未免也太冷了。 千反田走到摆在教室正中央的课桌旁,手放上桌面说: 「东西本来放在这里。」 注:日文的谍报员称做「工作员」,工艺社社员则是写做「工作部员」。 原来如此。确实此刻桌上不见巧克力的踪影。 然后我还没开口,千反田主动详细地描述起来。 「那个巧克力用红色包装纸包着,没有绑缎带,至于大小……因为是心形的,最宽的部分……」她伸出双手比画出一小段距离,逐渐拉大,等到和她自己的体宽差不多时,偏了一下头,又把距离稍稍缩小一点,接着看向我说:「大概这么宽。」 千反田似乎不止五感、记忆力和观察力超群,空间认知能力也相当优秀。话说回来,那块巧克力还真大。 「伊原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还没跟她说。这么做有点卑鄙,可能的话,我想先试着找过之后再告诉她。」千反田频频抚着桌面,好像这么做巧克力就会回来似的,「巧克力本来一直放在这儿的,然后我去找福部同学,那时我的手表显示大概是四点四十五分,回到社办的时候应该是刚过五点没多久。都怪我,想说只离开十五分钟应该没关系,懒得把社办门锁上……」 她说到后来已经细如蚊声。以她重情重义的个性,会如此自责并不奇怪,但看来她心理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里志开口了: 「哎哟,不过千反田同学,你又不是摩耶花的巧克力管理员呀,不必那么在意啦。」 「可是,我也很对不起福部同学你……」 「我就说责任不在你身上嘛,如果要说千反田 同学有错,迟到的我才是最恶劣的。」 我很讶异,没想到里志这个某种意义来说不懂得体恤他人的冷血汉也有这一面;另一方面,有着火热的心的我虽然不是冷血汉,我决定还是别轻易说出可能不甚恰当的安慰话语。 我环视社办。地科教室里只有很一般的配备:讲台、黑板、课桌椅、扫除用具柜,如此而已,放眼望去一览无遗。 但课桌共有四十多张,我以拳头轻敲身旁的桌面,问道: 「确定东西不在这间教室里?桌子抽屉都检查过了吗?」 「嗯,这里没有哦。我和千反田同学一起找过了,很确定。」 我想也是。 不,等等。 「不是只有千反田一个人找过这里?」 回答的是千反田。「是的,我回社办的途中遇到福部同学,我们是一起回来这间教室的。」 「我在刚才那道楼梯遇到千反田同学,就是三、四楼之间的平台那里。」 原来如此,在那道楼梯遇到的。 我脑中闪过了什么。我把军装大衣的衣摆一甩,转身就要走出教室。虽然很懒得走动,但目的地不远就走一趟也无妨。千反田见状问我: 「你要去哪里?」 「那个谍报员在那里待了多久?」我边说边走出社办,两人也跟了上来。 「谍报员?谁啊?」 「就那个鬈发男,在贴海报的。」 「……你是说工艺社的同学是吧?」千反田接着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去找福部同学的时候,看到那位工艺社的同学正把海报摊开。」 「太好了。」 里志似乎立刻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不过考虑到偶尔会不可思议地迟钝的千反田,我还是补充说明道: 「谍报员要是这段时间一直待在那儿,说不定会记得哪些人经过楼梯。毕竟另一道楼梯上了蜡无法通行,上下楼的所有人都得经过这道楼梯。」 「噢,对耶!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原先消沉的千反田发现了一线希望,声音开朗了起来,但相对地里志却显得严肃。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谍报员偷的?」 「不可能。」 「咦?」 「哪个人偷了东西之后,还有办法逗留在现场附近检查海报有没有贴正?」 我们弯过转角的女生厕所,走下楼梯,来到公布栏前,谍报员仍忙着以美工刀修正海报,一见我们三人,便把海报摊开来问道: 「这样如何?」 千反田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留情地说道: 「变成四角都不是直角的平行四边形了哦。」 「……」 「海报的事先摆一边,我们有事想请教你。请问你还记得你在这里贴海报的这段时间里,有哪些人经过吗?」 面对千反田无比认真的眼神,谍报员有些不知所措,转而问站在千反田身后的我和里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犹豫着怎么说明,里志简洁俐落地回答了: 「出了点状况。我们怀疑是走过这道楼梯的某人干的。」 「是哦……」谍报员好像还是不甚明白,但大概也觉得无所谓吧,只见他爽快回道:「我记得哦。」 「总、总共有几个人经过?」 面对激动的千反田,谍报员笑着回答: 「三人。」 三人啊。所以也就是说,是那么回事了。 「请问是哪三个人呢?」 呃,你果然很迟钝呐,千反田。我从身后戳了戳她的肩膀,这位名门大小姐回过头来,于是我依序指向自己和她。 「这两人,加上里志共三人。」说完我望向谍报员寻求确认,他点了点头。 「你确定吗?」千反田追问谍报员。 谍报员保证:「别看我这样,我对见过的面孔可是过目不忘的,而且我贴海报也没贴到那么忘我,连有人经过都没感觉。」 千反田转头看我,一脸纳闷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偷瞥了里志一眼,回答千反田: 「没有怎么回事啊,简单讲就是偷了巧克力的家伙人在四楼,而且现在还在……里志。」 「嗯?啥事?」 「专科大楼四楼有哪些社团?」 里志一听,得意地挺起胸膛说: 「这不是把我当成资料库在用了嘛,真开心。嗯,我想想哦。古籍研究社、流行音乐社、人声音乐社、天文社,还有……对了对了,思想研究社也在四楼,虽然没有社员。」里志说到这补了一句:「不过真难得耶,奉太郎这么有干劲。」 我本来想吼他:「还不都是为了你!」算了,想了就累,何况千反田也在场,那种话说不出口。 「那说不定拿得回来了哦?不过,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有希望寻回巧克力了,千反田的心思转移到这点上头。没错,这点是最不可解之处。 不过,总之。 「总之先有效率地解决事件,动机之后再查。我们去那几个社团问问还留在学校的人吧,说不定很快就能搞定。」 「能够马上解决就太好了。」 千反田点点头,接着向谍报员客气地道谢,和我们一起走上楼梯。 逐一问过还留在校内活动的社团,出乎意料地不费力气。 流行音乐社听说借了哪里的音乐厅办小型演出,正在厅里为演唱会准备;人声音乐社的惯例是聚集在中庭练唱,但天气这么冷,唱起歌来应该也没办法清楚咬字,他们早早就结束社团活动;至于零社员的思想研究社本来就不必考虑,于是专科大楼的四楼此时还在活动的社团就只剩古籍研究社和天文社了。千反田蹙起眉头说: 「是天文社的人做的吗?」 「总之先去探探状况再说。」 说着我们朝天文社的社办——第五公用教室走去,边走里志边低喃: 「天文社啊,搞不好那个人也在哦。」 「福部同学认识的人在那里吗?」千反田问。 里志直率地点了头,「那个人,千反田同学你和奉太郎也都晓得哦。泽木口学姊,她就是天文社的。」 「那位学姊啊,那我们还真是幸运——可以这么说吗?」 很难讲。泽木口美崎,我记得她的全名。去年暑假快结束时,发生的「女帝」事件当中,和她小有交手,后来文化祭她跑来挑战我们古籍研究社,结果却自取灭亡,没记错,她参赛的料理是把香蕉扔进高汤里煮。 第五公用教室位于地科教室隔壁的隔壁,天文社的社员真的打算偷巧克力,前后应该花不到二十秒就能得手。 来到教室门前,室内传来开朗的咯咯笑声,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千反田点了头,敲了门。 「咦?来喽!」 应门的声音相当熟悉。 千反田拉开横向滑门。 一阵热气迎面扑来。学校禁止学生擅自调高提供给各教室的暖炉温度,但这里的温度实在暖到豪气的地步,突然造访的人如果戴着眼镜,视野一定瞬间雪白一片。 教室内围成一圈坐着的学生共有一、二……五人,数张课桌并在一起,桌面散放文件,不知为何,上头摆了将近十颗骰子。五人分别是三男二女,在这间炎热的教室里,男生全部穿着领制服,女生则有一名穿着水手服。 没有穿水手服的女生就是刚才应门的人,也就是里志提到的泽木口,她不知道是不是特别中意这款发形,每次看到她都是在侧头部扎起发团,发团还以缀有黑色 蕾丝的黄褐色雅致布条缠起,身穿的却是邋遢的学校运动服。 千反田和泽木口一对上眼,立刻以十五度角低头行一礼,微笑说: 「你好,泽木口学姊,请把巧克力还来。」 我真该冲上去捣住她的嘴,不然就是瞄准后脑勺赏她一掌,幸好泽木口似乎没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惊人发言。 「巧克力?巧克力怎么了?呃,记得你叫千反田吧?」 「是,我是千反田爱琉。」 「有何贵干?」 里志为了避免千反田又说出劲爆之语,很快地接口回道: 「由于事出紧急,吾等厚颜登门拜访,期望前辈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听到这胡来的讲法,泽木口登时露出孩子般的开朗笑容。怪人跟怪人果然好沟通。 「这样啊,要很久吗?」 「三分钟就够了。」 双方交涉之际,我再次扫视第五公用教室内部。并排的课桌旁随意摆着天文社的社员书包或防寒衣物。种类殊异,包含五个书包,五件防寒衣物,还有一只头陀袋,对照过去的经验,应该是泽木口的包包。天文社社员全都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们,看样子是聊得畅快时却被我们打断,有个男的甚至露骨地摆出臭脸。 泽木口轻轻点了两、三下头,转身高声对社员说: 「我先暂停一下。突袭前要是入手难度高到三,加五成买下来也无所谓哦。」 其他社员对暂停游戏的泽木口报以嘘声。 「五成耶!有没有搞错!」 「难度三怎么买得下手嘛……」 泽木口挥挥手回道:「被逼到绝境还能取得补给就该感恩了吧?伪装的话,扣点可是加倍哦。」说完便来到走廊上。 千反田再度客气地低头行礼。 「不好意思,你在忙我们还来打扰。请问那是在做什么呢?」 「喔,sf。」泽木口的回答非常简短。 「科幻小说(sce fi)?」我不经意出声确认。 「太空幻想列车(space fantasy)?」里志几乎同时开口。 「太空战机(star fighter)吧。重点是,」泽木口直勾勾地上下打量着我,所谓「从头看到脚」就是这种感觉,接着她盘起胳膊,「这件军装大衣,很不赖嘛。」 里志也顺着她无厘头的发言开口了: 「很赞吧?学姊果然好眼光!奉太郎的冬衣就这一件宝贝,里头要藏汤普森冲锋枪都不成问题,很厉害的。」 如果能够藏枪,我也很想藏藏看,吐你的糟时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泽木口依然盯着我的大衣猛瞧,千反田继续紧咬不放。 「呃,学姊。」 「喔,对对对。所以咧?发生什么事了?」 「是……」千反田倏地回头看我。 她居然有办法在这个节骨眼踩煞车,看来这十个月以来她多少有点成长。千反田不擅长委婉表达,直言不讳的个性至今也立下不少功劳,但现在我们可是将天文社的社员视为窃盗嫌疑犯,讲话太直接只怕误事。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踏上前半步,说道: 「呃,泽木口学姊。」 「你是……我想起来了,侦探折木君。」 听到莫名其妙被冠上的称号,我有点不开心,但忍了下来,指着地科教室说: 「是这样的,原本摆在那里的情人节巧克力被偷了。」我感觉泽木口的眼神瞬间一沉,但接下来才是迂回问话的精华所在,「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寻找目击者。请问大约四点四十五分到五点之间,你们有没有看到谁经过走廊呢?」 「抓嫌犯」说成「寻找目击者」,我也不确定这种迂回方式能不能奏效,泽木口一副很可笑的模样,嘀咕道:「偷情人节巧克力?呵,又不是偷心贼,哪会有人干这种附庸风雅的事。」 哪里附庸风雅了?真想让她瞧瞧刚才千反田紧咬着唇的懊悔模样。 泽木口一偏头,「四十五分到五点之间啊?抱歉哦,我们玩得正开心,没人注意到时间。不过要说中途曾经暂停游戏离开教室的人嘛,中山,还有吉原、小田都曾经暂停离席,虽然是我叫他们退出游戏。」 五人当中有三人有嫌疑啊。我瞥到千反田沉下了脸。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缩减嫌犯人数。 「请问有没有人离席之后在收拾书包的?」 「没有啊。为什么问这个?」 「喔,请问小田是那位女生吗?」 「女的叫中山。」 面对连续发问攻势,泽木口也不禁板起脸,浑身散发的莫名其妙气质倒没变,她扠起腰瞪向我: 「我话说在前头,我们当中可没有谁拿了巧克力回社办来哦,你要觉得我说谎就算了,不过侦探君,被这样怀疑实在不太爽耶。」 泽木口大剌剌地说完,猛地回头拉开教室门,朝着室内大声嚷嚷: 「你们几个,这段时间有没有谁看到任何类似巧克力的东西呀?」 天文社的男社员当场笑出声来。 「学姊,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提起这么悲伤的事啊。」 「真想回说我有看到啊——」 泽木口看着我,指了指男社员,一副想说:「这就是证据喽。」的神情。 「好啦,你们想问的就是这个?可以了吗?」 果然无法和平收场,即使换上迂回的说法,说到底一样是在怀疑对方,不过也没办法。虽然奉行的个人信条养成我不喜纷争的个性,唉,真伤脑筋。 至少要向对方陪个笑脸,于是我向泽木口低头行了一礼。 「学姊,谢谢你的帮忙。很抱歉说了不礼貌的话。」 「嗯,是无所谓啦。」 泽木口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第五公用教室,不知是不是我多心,门关得特别大声,没多久室内就传出「重来一轮!重来一轮!」,特别开朗的吆喝。 千反田看了看面前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我,神情有些悲伤。 「折木同学,泽木口学姊生气了哦?」 「当然会生气啊。」 「可是,摩耶花同学的巧克力非拿回来不可呀!」 我回头看向里志,他也沉着脸,平日挂在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神情甚至带有一丝自嘲。 「奉太郎……」他似乎有话想说。 我当作没察觉,提议回地科教室再说。外头天色已暗,差不多该做个了结。 5 位于边间的地科教室,三面墙都开了窗户,外头寒气也容易钻进来,面对逼人的寒冷,我不禁缩起脖子。 「还真冷。」 我兀自嘟囔,却得到温暖的回应。 「觉得冷哦?我倒还好。」 「只有你一个人全身裹着大衣耶,还喊冷。」 不,真的很冷。 窗外点点粉白一闪而逝。雨雪刚停,这会却下起雪。大家会说「白色圣诞」,但不知有没有「白色华伦泰」的说法,听起来有点像白酒的品牌名称。 我坐上一旁的课桌,站在我面前的千反田开口了,声音满是疲惫。 「怎么办,折木同学,我……不想怀疑是天文社的同学拿的。」 不知怎么回她,我只好以问题回答问题。 「除了那边的楼梯,还有其他方法上到四楼来吗?」 里志和我一样坐上课桌,束口袋摆在大腿上,他摇摇头说: 「真要上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户外逃生梯加上逃生用滑梯就成了,不过两个方式并用工程相当浩大。另外,刚上蜡 的楼梯也没长腿跑掉,要走也不是不行。」 「但那道楼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毕竟刚上过蜡,有人走过一定会留下脚印。通往屋顶的楼梯则固定上锁,没有教职员同行,学生不可能上去到屋顶。」 所以那道楼梯是唯一的上楼途径。当然,小偷如果尝试绑吊索从直升机垂降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但我不觉得伊原的巧克力藏匿什么惊人秘密,让对方不惜动用谍报片风格的手段也要取得。 不,等等。如果没记错,伊原用的是比利时巧克力,一说到比利时,众所周知那里是欧盟总部所在,莫非巧克力之中藏有足以撼动欧洲和平的微晶片?这样别说吊索或是直升机,小偷动用什么都不奇怪。 「折木同学?」 「嗯,没事。」 这段时间都没听到直升机的声响。 巧克力在哪里?望着落下的雪,我想到另一个可能。 「我说,你们找巧克力的时候,下面也检查过了吗?」 「下面?」 我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半抛物线。「小偷会不会把巧克力扔出窗外,丢到楼下去了?」 千反田摇头。「那应该不可能,我四处都找遍了。」 还真无懈可击。那这招如何? 「女生厕所也检查过了吗?」 两人都大感讶异。 「咦?」 「你说什么?」 「我说女生厕所。事情发生的十五分钟之内,这栋专科大楼四楼能够待的地点只有这里、第五公用教室和女生厕所呀。既然这间教室里里外外都遍寻不着巧克力,也可能某人把巧克力藏到女生厕所去了,不是吗?」 我话声刚落,千反田裙摆一飘转身要冲出去,但刚踏出一步就意识到我不打算起身,便催促我: 「我没想到这一点,一起去看看吧!」 最好可以一起去。 「抱歉,你一个人去吧。」 「折木同学,多一点人手帮忙总是比较……」 「千反田,要是这层楼的厕所是男厕,你冲得进去吗?」 她似乎着急到脑子一片混乱,这时才「啊」了一声,脸红了起来,接着点了两下头致歉,迅速小跑步离开了教室。附带一提,专科大楼的男厕设在一、三楼,二、四楼则是女厕。 里志笑咪咪地目送千反田,晃动着双腿问我: 「你真的觉得在厕所吗?」 我一副懒得回答的语气: 「不觉得。万分之一的机率都不可能。」 「万分之一,就是百分之〇·〇一了,机率那么低呀?」 「里志。」我叹口气,「我大概知道东西在哪了。你可不可以安静一下。」 「这样啊。」 里志没再吭声了,平日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无踪。直到千反田回来,大约三分钟的时间,地科教室一片死寂。 回来的千反田相当失望。 「没有……」 我点点头,说道: 「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 「什么?」 微低着头的千反田抬起脸,就在这时,我们一直没有思考如何处理的棘手时刻终于到来。 地科教室的门拉开,那家伙走了进来。水手服外头加了件米色夹克,头戴着毛线帽,她是伊原摩耶花。为了掩饰试吃太多巧克力而长出的青春痘,她的左脸颊贴着一块ok绷。伊原看到我们,一脸疑惑。 「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 「摩耶花同学……」 千反田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伊原丝毫没察觉千反田的异状,边脱帽子边以轻快的语气说: 「哎呀!好啦,如何?我的巧克力?」 劈头就进入主题啊。也难怪,这是伊原最关心的一点。 我看向里志,但他面无表情,淡然地看向伊原,似乎没打算开口。 至少我也该做点解释。但开口前,千反田发现了我想干么,立刻举起一手制止,坚决地说:「我自己来告诉她。」我只得沉默。 千反田笔直看着摩耶花: 「摩耶花同学,我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是有觉悟了吗?另一方面,伊原一脸讶异。 「什么东西对不起我?小千你做了什么得向我道歉的事吗?」 「是。是这样的,」千反田稍微迟疑一下才继续,「我没把社办门锁上就出去一趟,但这段时间里,摩耶花同学你的巧克力被偷走了。真的很对不起。」 勇敢的语气,坚毅的态度。但千反田,你的眼眶是红的哦。 听到消息的伊原,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她只是低喃着: 「哦,是喔。」顿了一下,脸上浮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苦笑,「被偷了啊。」 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话语。 我难以置信伊原的反应是这样,我认识的她会当场发飙,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也有资格这么做。再怎么不识男女感情,我也认同伊原这么做。 然而伊原一派平静,相对地,情绪溃堤的是千反田。 「摩耶花同学,我……」 伊原回身看向千反田,摇摇头说: 「别那副表情嘛,小千。你是在意没锁门的事吗?没事啦,谁猜得到会有人偷情人节巧克力呢?」 「可是!」 「千错万错,绝对不会是小千你的错,再说我可不记得托你帮我顾巧克力哦。想想我也有点对不起你,拉着你帮我那么多忙,最后却一场空。」 伊原说着,把脱下的毛线帽戴了回去,视线从千反田身上移开,幽幽低喃: 「嗯,不过还是有点难受啊。先回家了。小千,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哦。」 然后伊原转身,踏着平静的脚步离开地科教室。凝视着她的背影,没人能够出声慰留。 我、千反田、里志,三人望着伊原的背影,心中各有所思。 伊原离开一段时间,差不多到了离开专科大楼的时候,千反田毅然决然地踏出脚步。察觉她的意图,我跳下课桌冲去挡住千反田的去路,她却往前走,近到快贴到我鼻子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请让开。」 「你想做什么?」 实在贴得太近,我边说边往后退一步,但千反田也旋即往前一步。 「即使要使出有点粗暴的方式,我也要找出摩耶花同学的巧克力。否则今后我根本没脸面对摩耶花同学。」 「大家不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呀。去问法律方面的专家,一定也会得到这个回答,这根本是超过危险预测范围的事。」 「我不管什么法律,是我自己无法原谅我自己。摩耶花同学今天应该得到开心的回忆,最后却变成这样。我没办法什么补救都不做!」 她说着就要绕开我朝前走去。 我反射性地出手了。我的右手抓住千反田的右手手腕。 很温暖的手。 握着她的手腕,透过紧绷的肌肉,我感觉得到千反田握紧的拳头正试图使力。该放手吗?还是不该放?我犹豫着,却先开口了。 「我不敢说我明白你的心情,毕竟我不像你那么多愁善感,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吧,我一定会在今天之内把伊原的巧克力交到里志手上。」 奉行节能主义的折木奉太郎,竟然有说出「交给我处理吧」的一天。 千反田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但拳头紧握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既然要找,也让我出一份力。」 我摇了头。 「不行 七 绕远路的雏偶 1 穿过神山市的市街,顺着路朝东北方继续前进,不久便来到一道长长的缓坡。我踩着脚踏车踏板的双腿有些吃力,虽然不到要直起身子以体重压踏板的程度,我晓得自己的身体正逐渐暖和起来。 夹道出现了稀疏的树林,附着些许残雪,到了这一带一下子没了人烟,仿佛进入另一个地域。事实上,神山市东北部的丘陵地带,在历史上原是另有名称的独立村落,这是我听福部里志说的;到了现代,这一区有个地名叫做阵出。接下来的好一段路程坡度变陡,而春天的气息愈来愈浓,不过早晨气温相当低,我急促的呼吸化成了白雾。 我发现坡道顶端有一座小庙。这条路我经过了好几次,一开始是里志带路,后来文化祭的庆功宴时和古籍研究社其他三人一道来,我却始终没发现有座小庙,可能每次都是嬉嬉闹闹地经过这个路段。 但今天独自一人。没想到向来奉行节能主义的折木奉太郎竟然一早骑着脚踏车冲向遥远的邻村,这根本是一年前的我绝不可能做的事,我不禁苦笑。这间小庙供奉的是地藏菩萨,跳下脚踏车稍作休息,不忘以单手恭敬地向地藏菩萨打了招呼。 过了小庙就是下坡。 田地仍可见零星残雪,早晨阳光洒下,空气冰冷。 由于这道斜坡并非位于高地,视野不算辽阔,但在广阔的平原深处,看得见一幢以白墙围起的大宅第,与一般老旧的房舍风格不太一样,还看得见庭院气派地种着松树。那是千反田的家,从这儿看去也晓得那是个大宅,但还是得实际登门拜访才知道宅第里大得吓人的大和室,以及屋内栏间(注)上头精细无比的雕刻装饰。 但今天赶着前往的不是千反田家。我张望一下远方。 与千反田家隔着一条小河的对岸,有一座小神社仿佛嵌在微微染上新绿的山丘,这个距离看不见大殿,但那一带竖着神社的旗子,应该错不了。 那里就是我的目的地,记得是叫做水梨神社来着? 事情的开端在前天。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房间床上,翻阅着一本怎么读也读不完的厚文库本,这时电话响起。 「抱歉在休息时打扰你。」 是千反田。她本来就谦恭有礼、语气稳重,不过一旦面对面,从那双大眼睛与过去的经验,我深刻体认到她不单纯是一个清纯可人的人。但通电话看不见表情,有一瞬间我不由得怀疑是哪一户好人家的大小姐打来找我。 注:日式建筑鸭居上方的高窗,具有采光、通风、装饰等功能。 「我没在休息啊。」 「咦?折木同学,你得去学校补课吗?」 「没有啦……」 我的成绩在神山高中算不上极度优秀,但也不至于差到收到学校的补课通知单。电话的另一头,千反田平静地说: 「那现在就是在放春假喽。」 是的,的确是以悠哉的休假心情过着春假。 「很抱歉这么突然找你……」 千反田的口吻听起来真的很抱歉,我竖起耳想听听她为了什么事找我。 「请问你后天有没有计划呢?」 下意识地看向月历,无论后天还是大后天,整个春假都没有任何计划。姊姊在家搞不好会冒出一些突发状况逼我出门去,幸好她现在人在纪伊国南部旅行。 「嗯,没计划。」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透过电话,清楚感觉出她松了一口气。接着说: 「折木同学,我知道这么突然,一定会造成你的困扰,不过能不能请你帮忙撑伞?」 我握着话筒,偏起头。 这若发生在去年四月,我肯定会认真地绞尽脑汁思考「有帮忙撑伞这个俚语吗?」 不过,和千反田打过一年交道的我从经验中知道,她有求于人时会习惯性跳过解释。 「……你从头讲吧。」 「从头吗?嗯,好的,事情的开端是战后没多久的时候——」 「呃,不是,从中段开始就好。请讲得浅显易懂一点,麻烦了。」 千反田察觉到自己的坏习惯又冒出来,语气带些歉意。 「不好意思,我解释得不够清楚……」接着沉吟了一会,看来正在整理说明顺序,「简单讲就是,我家附近的神社要庆祝雏偶祭※(注),包括天皇、皇后、右大臣、左大臣,以及三名宫女,听说从前还有五童子乐队,但近年少子化,就省去这一阶的雏偶了。」 「是哦……」 为什么因为少子化而省去五童子乐队?完全没听懂,但比起这一点,还有一个根本上的矛盾——现在是四月,雏偶祭在三月。 注:即女儿节(雏祭り),原本是在旧历三月初三,明治维新后改在西历三月三日。家中有女儿的家庭为祈求女儿幸福健康成长,会提早在家中摆放雏偶,一过三月三日便得将雏偶收起,以免将来女儿不易嫁出门。精巧的雏偶有一定的摆放规矩,一般需要十五个人形娃娃与七阶的陈列台,包括最上层的天皇与皇后,以及下阶的十三名侍者,依序由上至下摆放。陈列台也有阶数较少的,如五阶、三阶或一阶。雏偶可代代相传。 「晚了一个月?」 「喔,是的,没错,因为是依循旧历过节。」 我差点没回她:「是哦,那又怎样?」迟了一个月的雏偶祭很常见吗?但千反田丝毫不在意我脑中的问号,继续说: 「然后呢,依照习俗必须有人帮天皇与皇后撑伞,但这几年来负责撑伞的男孩不巧突然受伤,手臂脱臼了,没办法请他继续担任这个角色,这样就少了一个人手。候补人选我们都问遍了,还是找不到人帮忙。 由于服装是固定尺寸,不是谁都穿得下,譬如福部同学的体形就太娇小。我个人判断折木同学的身高最合适。」她停了一下,探我的反应,「整个仪式大概一个小时内就可以结束,你能帮这个忙吗?」 我板起了脸。 也就是说,只要站在雏偶陈列台旁边撑伞就可以了,是吧?但平心而论,这很麻烦,虽然千反田主动开口请托,但参与毫不相干的地方雏偶祭,还是有点让人退却。 「不太想动啊……」 「这样啊……」 尴尬的沉默。 不过仔细想想,只是负责撑个伞,没什么好顾虑或担心面子的问题,而且千反田晓得我是节能主义者,明知道还来拜托我,显然是很需要帮忙。 「嗯,不过……好啊,我去。」 「咦?真的吗?」听到我突然态度一变,千反田相当惊讶,做了深呼吸之后,彬彬有礼地说:「非常感谢你,真的帮了大忙。」 「后天是吧?只要站在雏偶旁边就可以了?」 「是的,要请你跟着队伍一起前进。我们会奉上谢礼,虽然金额不多。」 这样啊,还有礼金,那就只是去打个工喽。 那事情就谈定了,此时我察觉状况不对。哪有这种事。 「一起前进?跟雏偶吗?」 「……是的。」 「雏偶会走路?」 「是啊。」 一副想当然耳态度回我的千反田,说话声音变小了。 「为什么雏偶会走路?」 千反田忍得很难受地一口气说了: 「虽然的确是雏偶,但请你不要一直雏偶、雏偶地挂在嘴上,我也很不好意思啊……」 有点怪。哪里怪呢?我试着整理目前状况。 照理说只要帮雏偶撑伞就好了,千反田则说雏偶会走路,而且听到雏偶两字会有点害羞。 那结论只有一个了 。 「难不成,那些雏偶……」 「……啊。莫非折木同学你从没听说吗?」 果然是这么回事。 我重新拿好手里的话筒,千反田清晰客气的声音传来。 「水梨神社每年旧历的雏偶祭,都由女孩子打扮成真人雏偶进行祭典,真人雏偶领头的游行队伍将绕境整个村落。因为水梨神社的真人雏偶游行有一定的名气,我一直以为折木同学你也晓得……嗯,上中学之后,皇后的角色一直由我担任。福部同学也说会来看游行哦。」 可是里志昨天起去学校补课,只来得及看到后段游行。昨天他带着很不甘心的语气打电话给我: 「听好了,奉太郎,你可是要帮千反田同学扮演的皇后撑伞哦,你千万、绝对、说什么都不准给我们出糗!知道吗?」 比起这个,我比较担心站在皇后后方撑伞的角色得穿上什么装扮。 离约好的时间还早,但不熟悉路线而迟到就糟了。我拉紧军装大衣的前襟,跨上脚踏车,一口气冲下坡道。 2 骑着脚踏车重新眺望四周,这是青山环绕的村落,建筑物稀稀落落,或许还不到播种季节,田地里只见未融的残雪与零星萌芽的新绿。听里志说过,稻子收割后的田地会利用空档种莲花,当时千反田微笑回道,的确有些农家会这么做。此刻田地当中一块块的点点新芽莫非是莲花?我无从得知。 沿着小河踩着踏板,河岸种有树木,去年秋天树叶落尽到现在,花苞还没冒出。即使对风花雪月没兴趣,但一见到树木的外观,我也晓得那是什么树——樱花树。市区梅花已竞相争放,不久也会绽放樱花吧。 不过植物非工业产品,偶尔会出现开花期错乱的状况。这时,沿着小河朝上游前进的我眼前,矗立着唯一一株粉色花瓣缤纷绽放的樱花树,还不到满开,但相较其他樱花树仍蛰伏于冬季的沉默,唯独这株树的樱花已然半开,或许是日照差异造成?单独一株开着花的美丽樱花树,深深吸引着我。 于是我停下脚踏车,虽然惊艳于提早绽放的这株樱花树,但此行不是赏花。我从口袋拿出一张便条纸,上头写的是千反田告诉我前往水梨神社的路线。 「先到平常会走的那条坡道,沿着小河往上游方向前进,会看到唯一一株提前绽放的樱花树,然后越过前方的长久桥,接着只要顺着路走即可。」 过了这株樱花树,越过第一座桥即可。我跨上脚踏车赶路。 四周嗅得到祭典气氛。路旁垂挂着家纹布帘的玄关、嬉笑奔跑的孩子、前方不远处飘扬的神社白色旗帜,以及最不同于平日、即使不是上学日的早晨九点也依然骑着脚踏车飞奔穿过街道的我。 不久拐过一处弯道,出现在眼前的小桥就是长久桥吧。桥如其名,是一座有长久历史的旧桥,桥宽很窄,汽车也无法通过。 咦?可是…… 踩着踏板的双脚慢了下来。 「……呃?」 桥头立着一个常见告示牌,这下麻烦了,告示牌写着「禁止通行」。 这座桥在进行工程。我看向告示牌的说明,桥体老旧而必须改建。也是,这座陈旧的桥身看上去很不可靠,桥面也没铺柏油,外露木板一看就知道使用了很久的年代。 现在立了禁止通行的告示牌,但桥还没动工,硬过也过得去。可是对岸桥头停着一辆小卡车,两名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黄灰色连身工作服的男性从车上搬下鹰架之类的器具,看来是工程公司的工人。不想擅自过桥之后被骂,幸运的是桥仅长数公尺,我看着对岸桥头的工人喊道: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工人看向我,寒冷的冬季中,他们晒成浅黑色的肤色让人联想到夏季,是工作的关系?还是冬天滑雪晒出来的?幸好他们都不是严肃难以沟通的人。 「什么事啊?」 「请问这桥还能过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趁现在快过来吧。快过快过!」 他们朝我招招手。恭敬不如从命,我牵着脚踏车走上长久桥,脚下木板明显随之略微下沉,还是赶快改建比较安全。 过了桥,两名工人扠起腰冲着我笑: 「等一下还有一辆货车过来就要开工了,到时候就不能过桥喽。」 「喔,知道了,多谢告知。」 也就是说,等等回家必须走再下游的另一道桥才能渡河。都好,总不会迷路吧。 离开长久桥,我不经意想到一个疑点。住在阵出地区的千反田应该晓得长久桥在施工,怎么还会要我走这道桥去神社?也不可能故意整我呀? 算了,顺利过桥也没什么好抱怨。接下来顺着路前进即可,于是我朝上游骑去。 话说回来,今年正月看到了千反田的和服打扮,当时是新年参拜,今天是祭典。我不是信仰虔诚的人,但这真是奇妙的缘分。 水梨神社一如在远方看到的印象,傍山而建,规模比不上新年参拜的荒楠神社,鸟居很小,石阶梯也很窄,大殿与其说历史悠久,不如说是单纯地老旧。虽然不该拿观光胜地的荒楠神社比较,但水梨神社为了祭典也盛大地准备一番,入口前方贴出了祭典时程表,还架了一个看板大大地写着「真人雏偶绕境将于十一点半开始」。 我长这么大不曾踏进所谓的神社社务所,但今年就拜访了两次,今天是第二次的体验,不知怎地有了厚脸皮的自信。荒楠神社和水梨神社的社务所毫无关联,不过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在大阪去过了牛丼店,到了名古屋也敢大剌剌地钻过牛丼店门口的布帘,这就叫做「江户的仇在长崎报」吗?(注)不是啊?总之确定的是自己进到社务所内,面对众多披着短外褂、上了年纪的神社工作人员忙进忙出,依然能够坦然自处。 相较上次去荒楠神社时被带去暂歇的大和室,这里小得多,但仍有将近十坪大小,我逮到机会问一名像负责接待的神社工作人员: 「请问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绕境游行十一点半才开始,集合时间却在九点半,赶是赶上了,却无事可做。这名鼻头红红的男士一脸不信任地看我,语气粗鲁地问: 「……你是哪位?」 「我叫折木,被叫来负责撑伞。」 「没听说这名字啊。」 「嗯,我不住这一区。」 「唔……」男士上下打量我。 难道他们不晓得?天这么冷,亏我还大老远赶来,却是这种待遇,我忍不住有些不高兴。 「您没听千反田提起吗?前几年负责撑伞的人受了伤,请我来代替上场。」 男士一听,取得了我的身分证明,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喔喔!你是来代羽泽上场的啊!我听说了我听说了。哎呀,你怎么这么早来?男生换装很快,用不着这么赶呀。」 要是提早知道不用这么赶,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慢慢来。男士接着把出师不利而沮丧不已的我带到暖炉前。 「等一下直接在这里换装,上场之前你就先在这等一下,暖和暖和一下身子吧。」 「喔,好的。」 真是感谢。得到了允许,我脱下白色军装大衣披在身上,窝在暖炉前化为人肉雕像,这是我最拿手的行为之一。话说回来,刚才那位男士说男生换装很快,也就是说九点半就开始着装的是千反田? 除了我,社务所内的人都有各自要忙的事,而且全卯起劲来赶着处理,他们大声吆喝来吆喝去,频繁地进进出出,譬如: 「喂!谁负责叫酒啊?」 注:原文做「江户の仇を长崎で讨っ」,意指在意外之处 得以报了从前的一箭之仇。 「酒是中竹先生负责的。对了,午餐的部分都准备好了吗?」 「那部分交代给阿姨了,我再去确认一次。」 或者。 「花井先生!有电话!报社打来的!」 「报社?不是nhk吗?」 「对方说他们是报社。」 之类。我从他们的对话得知刚才的红鼻子男士是花井。 在忙碌的大和室,我自顾自地进行补充体内热能的作业,偶尔会有「那家伙是谁啊?也不过来帮忙,窝在那儿干什么?」的目光飘来,别对上眼就没什么好怕。 说来我也不是有特别理由才选择节能主义,不过,现在窝在暖炉前不动如山,理由可相当正当。 一是,这个村落我完全不熟,人际关系也好、祭典程序也好,我一概不知,没人开口还厚着脸皮跳出去说要帮忙,很可能会添麻烦。 二是,暖炉前好温暖。 静静蜷坐着的我,连存在感也逐渐消失,大多在场的人都无视我、各自忙碌着。要是我在真人雏偶的游行队伍中也毫无存在感该怎么办?正忧心着,那位花井来到面前,很快地问我: 「你说来帮千反田家的小姐撑伞的吧?」 「是,她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那我还是先跟你说一下,因为园家在办丧事,绕境路线有变哦。」 「啊,那还真是遗憾的消息。」 听到我的回应,花井一派平静地轻轻点头: 「不过算是享尽天寿,很幸福了。对了,你听说路线了吗?」 「还没有。」 「那你只要跟着前面的人走就对了,有几段是走捷径哦。」 花井自顾自交代完便快步离去。横竖跟在千反田后头走就好,何必通知我变更路线的事咧?他没来告知,我也不必知道园家有丧事,不过应该是得享天寿,我默默祝园老先生或园老太太安息。 忙碌的准备工作依旧没有止歇的迹象。 「鞋子数量不对哦!女用的草鞋呢?确认过了吗?」 「数量不对?缺一双还是两双?」 「缺一双。」 「那请千反田家的小姐拿自家的过来。」 莫非我也要穿草鞋?也就是说需要换上足袋喽?我现在脚上穿的是能够阻挡寒气的普通袜子耶,没关系吗? 不行,怎么能感染他们忙乱的气氛,但我也慌张起来。没问题,之前跟千反田确认过了,她说人来就好,不用准备任何东西。 可是他们好像没有联络得很周全,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时间分秒过去,冲进大和室的人愈来愈多是一脸慌张。一位白发瘦削的老先生一进来便扯着难以置信的大嗓门吼: 「中竹!你酒怎么订的!」 一名一直待在角落的男子缓缓起身,他一副福态,看上去行动迟缓,但好像很有力气。 「我已经订好了啊,说中午会送到。」 「中午是中午几点?」 「一点的时候。」 「你搞什么啊!」 白发老先生放声大骂,待在屋子对角的我也不由得身子一颤。 「队伍十二点半就回来了,东西一点才送到是来得及吗?所以我不是说一切都要提早准备好吗?快去改时间!」 负责订酒的男子不太服气,但还是简短地回了声:「马上去。」离开大和室。白发老先生瞪视屋内一圈,我不小心和他对上眼。老先生「噢」了一声,带着严肃的表情,踏着稳重的步伐走过来,他微微弯下健朗的身子,看着我开口: 「这位小哥,你是千反田家小姐请来帮忙的人手吧?」 为什么拥有如此惊人的气势?我忍不住有股冲动回:「不是,您认错人了。」但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是的,就是我。」 我老实回答,而且原本单膝跪地的姿势不知何时换成了规矩的正座。 老先生一听,低头向我行了一礼。 「很抱歉劳烦你远道而来,没想到人手实在不足,还要麻烦到外人。今天就麻烦你多帮忙了。」 我反射性地脱下军装大衣,站了起来。 「别这么说,很抱歉我这个外人还跑来揽和,我会注意不造成各位的困扰。不过这是我初次参与绕境队伍,要是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您不吝指导。」 老先生抬起脸,眯细了眼: 「你还满可靠的嘛。」 出生至今,第一次有人这么称赞我。 「那么上场前再请你等一下了,别拘束呀。」老先生行了一礼便离开大和室。我有一种得到恩准、真的可以不必拘束的感觉。 然而,世事不尽如人意。 我听到忙进忙出的男士谈起一件事。 「长久桥那边没问题吧?」红鼻子的花井问。 他问的一名男子,在体格壮硕的神社工作人员中显得特别高挑。 「跟村井议员说过,请他多关照了。」 「是去拜托村井先生啊……」花井的语气有些苦涩。 高个男察觉到,问说:「不该找他吗?」 「不是啦。嗯,找他也好。然后咧?工程确定延后了吧?」 「村井议员说包在他身上,就算进度有点落后,他还是会请工程人员过了雏偶祭这天再施工。」 我毕竟是外人,闭上嘴,默默在心里祝福他们能够顺利过桥就好。 但为什么没有保持缄默,连我也不明白。我回过身让暖炉烘着背,幽幽地插了嘴: 「长久桥开始施工了哦。」 这一句话有惊人的影响力,不止花井、和花井说话的高个男,白发老先生、订酒出错被老先生怒叱的男子,大和室所有人一起看向我。 这个消息兹事体大。花井瞪大了眼,问我一句: 「你说什么?」接着,他看着高个男高声喊:「阿繁!你真的确认过了吗?」 被称为阿繁的高个男吞吞吐吐地回:「我跟村井议员确认过了啊,可是他都说包在他身上了,我也不好又去跟工程公司确认……」 「你!」这下花井把矛头转向我身上,「你确定动工了吗?」 我忽然被逼问,也不知怎么回答。「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长久桥的桥头立着禁止通行的告示牌,刚好工人在场,经过他们同意才过桥。」 「摆出告示牌而已嘛。」 「是的,可是工人还说再等一辆卡车到场就要动工了。」 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和室瞬间一片死寂,不晓得是不是来自厨房,我隐约听见了女性的高喊。 白发老先生开口了:「园老弟,抱歉,麻烦你开小卡车去确认一下好吗?谷本你打电话给村井,不,打去中川工务店问清楚状况。」 看来高个男名叫谷本阿繁,至于是单名一个「繁」字,还是叫繁次郎就不确定。阿繁老实接下任务,对此花井点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接下来,不知为何花井瞪向我。万一他们问回来,发现长久桥可照常通行,我不知会遭到什么私刑对待。 不过我多虑了。 十多分钟后,姓园的先生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他胖到短外褂几乎要被撑破。一进屋内,他大声报告:「是真的!开始施工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如此严重,简单来讲,真人雏偶祭的绕境队伍需要经过长久桥。 花井不顾形象地大吼:「阿繁!你到底怎么办事啦!」 谷本阿繁也有话要说,尽管被花井的气势震慑,话却说得很清楚:「不是的,这中间出了状况。中川工务 店真的收到了村井议员的联络,本来今天不会施工的。」 「那……」 「可是前天他们又接到通知,请他们依照原订计划动工。」 园先生也帮谷本说话:「阿繁说的是真的。中川工务店的人现在正赶来了解状况,我也听他们说接到了叫他们照常施工的通知。」 有人低声咕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屋内一片凝重气氛,我也不由得难受起来。我是不是也该皱起眉头比较好?可惜很遗憾,没感到困扰时,我也摆不出困扰表情。什么都别想好了,我默默静候事情发展。 这时,又是白发老先生提出建设性的发言。 「工务店的部分暂放一边,看来是联络上出了问题,现在重要的是绕境路线怎么调整。」 挂在鸭居上方杀风景的圆形时钟,显示时间接近十点半。 原先预定路线非常单纯。 从神社前方的道路出发,顺着小河往下游走去,越过长久桥,转向朝上流方向前进,快到神社时还有一座桥叫做茅桥,越过这座桥便回到神社。仅此而已。 可是长久桥走不了。 由于事态紧急,各处忙着准备工作的男性工作人员全被叫回来,休息用的宽广大和室登时成了拥挤的会议室,我也没办法再待在暖炉前发呆,于是再度脱下军装大衣,默默地正座在屋内最不起眼的角落。接下来的会议内容彻底与我这个外人无关,其实很想离开现场,但找不到适当时机。 首先,有人开口了:「真的没办法请他们暂停施工吗?队伍只要五分钟就能过到桥的另一头了。」 办得到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花井摇头回道:「就算队伍过得去,别忘了还有采访媒体,要是有人在原本施工改建的桥上受了伤,责任是工务店要负的。一旦动工下去就没办法喊停,当初就是怕这样才派人去关说呀……」他眼神一瞟,视线彼端当然是谷本。接着,花井摩挲着下巴:「没办法了,让队伍走到长久桥再沿原路折返吧。」 话才刚说完,反对声四起。 「怎么能这么做!」 「你说要沿原路折回来?」 「河西岸的人或许无所谓,可是河东岸的人怎么办?难道今年要他们看不到真人雏偶吗!」 我大致听出他们的争执点了。雏偶祭是小河两岸的住民共同协力举办,绕境队伍只经过一岸,另一岸的人当然会不高兴。 花井提出第二个方案:「那么先走到长久桥桥头折返,回来越过茅桥后,再顺着东岸走到长久桥的另一端桥头再折返。」 也就是去了又回两次?这的确也是个方法啦…… 这次只有一个人出来反对,是直到刚才都在外头准备的人。「这样一来,绕境就需要双倍的时间了,步行距离也会变两倍耶。」 「这也没办法呀。」 「怎么能一句没办法就带过?之后预定行程全都会乱掉呀!电视台的人也来了,不能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临时更动。」 另一名男士也插嘴:「真人扮雏偶游行是很费体力的,要走双倍路途,她们肯定吃不消。」 真是精辟的见解。虽然不晓得伞多重,我也不想走上双倍的距离。 被群起攻击的花井这下不仅鼻头红,连双颊也红起来。「话是这么说,但绕境还是得进行啊。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可以走远一点点,到远路桥再回头哦。」 开口的是一名年轻男子。 「走过远路桥到对岸再折返回茅桥,就不至于走上双倍的距离了。」 从他的话听来,施工中的长久桥再往下游方向走,还有另一座桥。可是我今天沿着小河骑来,怎么不记得有看到其他的桥?算了,应该有吧,可能我没特别留意以致没有印象。 然而此提议一出,花井神情登时一变,沉默下来;不止花井如此,大和室里不知怎地弥漫尴尬的气氛。 绕境即将开始,拜托谁来帮帮忙打破这僵局吧! 先不论僵局,沉默倒很快被打破。纸拉门突然拉开,一名微胖的中年妇人半信半疑地开口了。 「呃……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会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折木先生?」 「啊,我是。」我站起身,「我是折木。」 妇人望向我,一脸难以置信,对方似乎擅自对我有失礼的想象。 「请问有什么事吗?」 「千反田家的小姐有事找你,想请你过去一趟。」 千反田? 在场的人大概想等闯入者离开再揣测吧?所有人紧闭嘴,屋内空气更显沉重,我迅速走出大和室。不知道千反田有什么事,嗯,总之感谢帮我逃离那个场合。 3 不过依照规定,我不能和千反田面对面说话。 这是一间宽广和室,和挤满男性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差不多大小,摆了许多暖炉,因此比大和室还温暖。屋内以类似厚窗帘的布拉起了隔帘,白色隔帘的另一侧有谁在?有几人在?完全看不见,就算我想看,她们也不会答应。除了燃烧灯油的气味,还弥漫着化妆品的香气。 没多久,隔帘的另一侧,传出平静沉稳的声音: 「是折木同学吧?」 那应该是千反田的声音,不可能是别人。 然而,我有一瞬间不太确定。千反田常以沉稳的声音说话,也听过她以这种语气讲话,只不过透过隔帘传来的声音,比之前听过的还要端正且冷淡,甚至相当见外。 「非常抱歉,还在着装,只能以这种方式与你谈话。」 我思考了一下隔帘代表的意义,看来没想错,这是提供给女性更衣的房间。模糊地嗯嗯喔喔应了声。这个房间不好待,刚才气氛严肃的会议室反而如一间午睡专用房,只是小儿科。我把披在肩上带来的军装大衣叠好放在一旁。 「请你过来一趟,原因无他。听说出了点麻烦是吧?」 「……是。」 「事情很严重吗?」 「好像是。」 「这样啊。」 话声一度中断,隔帘另一端只有千反田在吗?应该不可能,真人的雏偶伍不止千反田扮装,虽然不清楚皇后必须穿上什么服装,不过大部分传统服饰都不是单独一人有办法穿上身。可是谈话主导权不在我,我沉默下来。过不久,千反田开口: 「那请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吧,时间所剩不多了。」 没错,队伍十一点半出发,我也差不多该换装了。如今事态紧急,我也多少晓得千反田希望掌握现况,与其找其他男士来问,同世代的我反而比较没有顾虑。 然而。 谈话时看不到对方的脸也没什么大不了,和平常讲电话没两样,但总觉得讲起话来舌头打结,可能因为倏地从寒冷的地方进到暖和之处吧。 没问题,不至于讲不出话。我润了润唇,开口了。 「那座长久桥——」 开始施工了。 听说本来跟工务店讲好,请他们延期。 可是工务店后来又接到通知,叫他们按原定计划施工。 结果长久桥无法通行,于是大家严肃地讨论路线如何变更。 我把事情归纳成上述几点,不疾不徐地告诉千反田。 隔帘另一侧连一声轻咳都没有,好歹听人家讲话时有点反应应个声吧?不,说不定千反田应了声,只是被厚厚的隔帘遮住,我听不到。那听我说话的神情呢?我也无从得知,可能她正座着边让人梳头边听我讲,也可能她倒立着听我说话。说到头,她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不由得不安起来,说明到一半便开口问了。 「后来有人提议由远路桥过河——你在听吗?」 一问一答似地,她回应了。 「我在听。」 语气也不是冷漠,是几乎无感的低温。我脑中浮现了一幅景象,千反田不知何时以扇子轻掩嘴角,一手倚着脥息(注),忍着呵欠听我讲话。轻叹了口气,交代完男性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弥漫着一股凝重气氛,结束了报告。 我一闭上嘴,屋内就剩暖炉灯油燃烧时发出的低沉声响。 ……不对。 侧耳倾听,还有音量压得非常低的细声交谈,有人在对话。是千反田吗?还是千反田身边始终不发一语的某人? 首先,千反田公布了我的表现得分。 「你的说明归纳得非常好。」 多谢褒奖。 但接下来却和先前不太一样。她似乎吸了口气才开口,语调也略微提高。 「村井先生是神山市的市议员。为了雏偶祭,所以延后改建工程也无妨,这应该只是场面话。事实上只要村井先生出面交涉,中山工务店也很难拒绝。换句话说,工务店说有人拨了电话、通知他们依照原订计划施工,这肯定确有其事,对吧?」 我从她这段话听出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说到千反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时无刻都存于她清澈大眼深处的热度,那是去年四月初次见面以来,每每把我和里志以及伊原卷进事件的东西——好奇心。 也就是说,千反田没拿着我想象中的扇子。她很想知道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干下这种事,她当然也不可能打呵欠,说不定正尽可能贴近隔帘。那双大眼睛肯定有难以形容的力量。那就是千反田。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隔帘的另一侧,千反田,很好奇。 然而,仅止于此。 那股热度一闪即逝,宛如最初就不存在似地被冷落一旁。 面对正座在榻榻米的我,千反田出口的不是「我很好奇」。她开口了: 「不过请放心,看样子这不是太严重的问题。」 我有两句话想说,但一时居然无法应声。一句话是:「就这样?」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出口。我干咳了一声,问: 注:和式家具的一种,与无脚座椅搭配,席地而坐时,可用以靠手歇息好支撑上半身。 「是吗?可是大和室那边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哦。」 「或许吧,但不是找不出对策。我简单解释给你听。我们在犹豫的是上游的祭典游行,是否能够跨进比长久桥更下游的地域。」 这是晓以大义的语气。明明没有太大兴趣,我却想叫她解释得详尽一点。 她似乎在思考,沉默一会之后。 「折木同学,我想请你帮我带话给大和室的大家。」 「嗯,好的。」 「……那么,」她口吻中的坚毅又多了几分,「另一边的宫司(注1)由我去打招呼;神社志工代表的部分,我会请父亲代为联络。请帮我告诉大家。」 有一瞬间,我以为千反田的坏习惯又冒出来,她话讲得没头没尾。每次有事相求,她总习惯跳过解释,不过当场被指出这一点,她也会详尽地补充说明。 可是此刻,即使我再度确认:「这样说就行了吗?」厚厚隔帘的另一侧只传来冷淡干涩的回应: 「这么说,他们就晓得了。」 实际上,这么说他们就明白了。 我回到大和室,暗自嘀咕这还真冷,一边带到话。烦恼着会议迟迟得不出结论的花井,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喔喔,那就好那就好。好,大伙听好了,绕境路线决定延长到远路桥再折返!」我还一头雾水,新路线已经敲定。 接下来就进入无暇思考的疾风怒涛之中,距离游行开始没剩多少时间了。 4 我的换装作业以惊人的速度进行。 宛如早春的阳光射进屋内。我脱下运动t恤,军装大衣也不可能穿着。一身内衣的我先穿上黑色羽织(注2),套上类似袴(注3)的裤子,上衣袖子的尺寸刚好,但裤子却太短,小腿有将近三分之一都露在外头。 「这个……尺寸不合啊。」我看着帮我着装的工作人员询问。 当初千反田说服装尺寸合我的身材,才找我来帮忙,不要现在才说尺寸不对吧。然而这位看上去刚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笑着回道: 注1:日本神社负责统管祭祀及整体社务的神职人员。 注2:日本男性传统正式服装的外套。 注3:日本男性传统正式服装的外套。 「这种服装的样式本来就这样哦。」 「本来就是这样吗?」 这样脚会很冷啊。我想起今年正月的事,恐怕今后提到「千反田」加上「和服」,就自动导出「冷」的结论。 「这个长度最刚好哦,要是下摆再长一点,我就会被抓去负责撑伞。」男子说。他的身高比我高许多,头发染成浅褐色,是一位有型的小哥。但既然还有其他年轻男子,干么硬抓我来帮忙。我一想到上场在即,出乎意料地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开口抱怨:「不过是下摆尺寸不合,你上场应该也行啊。」 男子一边把黑色足袋递给我,耸耸肩说: 「我是为了看千载难逢的绕境游行,才特地回老家来的,自己也在队伍里就没办法欣赏了。」 说的也是,等一下整段游行我只能一直看着千反田的背影。 虽然不甚满意服装,但更让人退却的是必须穿上前人穿过的足袋,事到如今也不容说不,于是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情穿上足袋。 这下我一身黑衣黑裤黑足袋的打扮,可是小腿裸露在外很难堪。 「好,再来穿上这个。」 男子递来的是一件类似白色连身外褂的上衣。 「用这件把全身裹起来,再绑上腰带。」 我依言穿上,把腰带绑成蝴蝶结。 裤子下摆内侧缝有松紧带,紧紧密合我的小腿;衣袖又宽又大,黑衣衬在里头若隐若现;腰部到膝盖的侧身一带开着口,看得见裤子绉褶;外褂的前身一片雪白,毫无衣褶、装饰,也没有开衣襟,唯有颈项一带露出黑领,成了一身黑白交错的多层次装束。 原来如此,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下终于像一个祭典相关人员。 「最后,戴上这个吧。」 男子递了一顶黑帽给我,形状仿佛从侧面被压扁的圆筒,似乎是乌帽子(注)的一种。 不知为何,我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衣服就算了,可是,要我戴上这个…… 我戴上一看。 站到全身镜前方。盯着看了许久,男子嘀咕: 「一点也不搭啊。」 同感。 不过,无论折木奉太郎适不适合传统装束,祭典依然揭开序幕。 桥的问题解决了,但开场比预定要迟一些,我接到通知说绕境出发时间延后十五分钟。 注:日本平安时代至近代和服的一种黑色礼帽。本是上层公卿的服饰,后来普及到民间。镰仓时代开始。乌帽子愈高表示身分等级愈高。 按照计划,我要先从后门出去。真人雏偶必须走出社务所玄关并在大殿前整队,这时候我还不必上场,等到队伍整好队,再不着痕迹地加入行列,移动到千反田身后即可。 好,顺序都清楚记下了。 我一边感受穿不惯的足袋所带来的奇妙感,穿过社务所的走廊来到后门,换上他们准备好的草鞋。依照行程得穿着草鞋走上约一个小时,加上路线有变,恐怕得再走久一些。我在玄关处穿着草鞋 走走,称不上舒适,但也没哪里磨脚,嗯,应该走得完全程。 一走出社务所,肥胖到几乎撑破短外褂、记得姓园的男士,拿着游行用的伞等我。打开一看,这是一把红紫色的和式纸伞,尺寸很大、张开角度也比一般伞更大,表乎呈现字形,看起来伞整整大了一圈。发现我有些退却,园先生鼓励我: 「哎呀,只是真人雏偶祭,不用那么严肃,放轻松绕境吧。」 「您是说还有其他的祭典吗?」 「有啊,春祭之类的,有其他举办时间。」 这样啊,还真辛苦。我边暗忖边接下伞。看上去很大的伞拿起来却不太重,只比一般的伞重一点点。我是双手持伞,撑一个小时应该不成问题。 我吁了一口气。园先生问我:「很紧张吗?」 ……有一点。 真人雏偶全员在大殿集合。 首先亮相的是天皇。天皇戴的乌帽子和我不同,拖了一条长长尾巴在后脑做装饰,一身黑色装束,唯有脚边露出些许白色。虽然是传统贵族装扮,但为了重现雏偶天皇的服饰,黑色布料并非一片墨黑,反而绣有色调深浅有别的黑色花纹。离得远的我认不出花纹,但似乎是条纹花样。扮演天皇的人神色凛然,是非常美形的年轻男子。 但我惊觉误会大了,不禁怀疑起自己双眼——那不是男的,真人雏偶必须由女性扮演,而那位天皇的面孔我很熟悉。犀利的眼神、纤细的下巴、只是头发梳高,这些都无法掩饰女性的气质,那是神山高中二年级的入须冬实! 入须在文化祭和我交过手,我帮了她忙,也受到她的照顾,但不清楚她的背景。但能够确定入须家不在这一区,她和我一样是被找来帮忙吗?入须笔直地望着前方,不卑不吭,视线一动也不动,她应该没看到我。 接下来是皇后。 大殿前的广场不知从何聚来许多民众,从这盛况看来也包括神山市以外的观光客。真人雏偶游行似乎是本地吸引观光客的重要资源,难怪千反田会说水梨神社的雏偶祭有一定名气。 淹没神社院内的人潮喧闹扰攘,也架上许多台相机,要不是早春阳光遍洒,此时镁光灯肯定闪不停。 雏偶当中的天皇穿一身贵族黑衣,所以入须穿上这套服饰,那皇后的雏偶穿什么呢? 一身十二单衣(注)的千反田现身了。 最外层的衣裳是橙色,往内逐层是桃色、浅葱色、高雅稳重的黄色,以及白色,布面花纹则是车轮图样。千反田温柔交叠的手上持着收起的扇子,扇子上头有五色线缠绕。上了妆的她低垂眼眸轻移莲步走进广场,我看她走了几步就晓得,她学过在这种场合怎么走路才符合传统美。 啊。我不由得心想。 早知道就不来。这套十二单衣太不妙了。糟了。问题出在我真的不该来这。 嗯,也就是说,这代表…… 换句话说…… 折木奉太郎向来颇自负自己的日语程度。 我的脑袋就算称不上逻辑性强,至少能够有条有理地整理思绪。 但在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在神山市水梨神社的广场上,春意盎然的日子里,看到身穿十二单衣缓步的千反田这一刻。 为什么心里响起的是「糟了」两字?连话都无法好好说。 我拼命思考各种可能,却依然无法解释。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我的节能主义受到了致命威胁,但尽管察觉此事,却无法化成言语好好分析。 我一个劲在心里呢喃:这下糟了。这真的不妙。 一身十二单衣的千反田身后垂着长肩巾,两名和服侍女牵着布尾以免着地。她长长的头发以金色和纸束成一束垂在身后,不知情的人看了会以为这名身穿十二单衣的小姑娘头发还真长,但我晓得千反田的头发没那么长,那是接上去的假发。 按常理判断,后方应该还有右大臣、左大臣及三名宫女,但很遗憾我看不见。 回神时,我已伸出红紫色的伞遮住千反田上方,悄悄地并入游行队伍,队伍依序是入须、千反田、两名替千反田牵肩巾的侍女,还有我。 小步小步前进着。我心想,那条肩巾真碍事,害我看不清楚千反田。 不止观光客,一路还有许多采访媒体,架着三脚架,大大镜头朝向我的方向,走了一会,电视摄影机都出现了。我想过:「要是哪一天因为某些缘故上了电视,一定会很紧张吧。」然而实际笼罩在镜头中,我毫无感觉,几乎没意识到摄影机。 当然,也因为我只是随从,不是主角。 游行队伍比想象中长,穿着一式服装的男性吹着横笛前进,不知何处隐约传来「咚——咚——」的声响,队伍中也包括打太鼓的人。 注:十二单衣,又称五衣唐衣裳,日本女性传统服饰中最正式的一种。平安时代的十世纪后成为贵族女性的朝服,现代在一些场合是正式礼服。十二单一般由五至十二件衣服组合而成,依照不同季节以及穿着人的身分场合,衣服颜色与花纹都有特定的复杂搭配。 队伍顺着我早上的来时路,沿着河边道路往下游前行。早上穿着军装大衣都嫌冷,现在沐浴在和煦日光下却非常舒服。风拂过狭窄的小河河面,四月风带着冬意,但不会予人不快。 两侧夹道是成排观光客。出生起我就不曾暴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下,虽然在皇后身后撑伞的一介男从谁都没看进眼。我一味望着前方。 队伍早已过了之前的大问题长久桥,不止如此,不知何时游行队伍越过远路桥,朝上游方向折返时,我发现了那个。 一片粉红进入视野,我抬起了头。 千反田经过一株花期错乱、提早绽放的樱花树。还不到满开,但鲜明地妆点了全树的樱花树旁,游行队伍绥缓走过。在准备尽情绽放的权花下,身穿十二单衣的千反田静静前进。温暖柔和的阳光、一旁有着瓦片屋顶的旧民家、田地的残雪、水声潺潺、带着雪水的清澈小河。此时此地,宛如不存在任何丑陋事物。 可是,我只看得见垂着发、身后牵着长肩巾的千反田背影。 平日千反田不时涌起的好奇心,我始终不太能够感同身受。但说不定千反田就是抱着此刻的心境。很想看看她是什么表情。就在现在、就在此处,如果能够从正面看到嫣唇、低垂眼眸的千反田,会是多么…… 「奉太郎——」有人喊了我。 我猛地回神。 顺着声音一看,里志站在路旁的人群中,身旁跟着伊原。 我摆出毫未察觉他们的神情,悄悄地将视线移回正前方。 5 后来酒还是没有提早送达,但绕境路线更动,回到神社的时间也比预定晚,以结果来看刚好赶上。在社务所迎接游行队伍回来的是热腾腾的食物与酒。虽然经历大小状况,总算顺利落幕,接下来是类似后夜祭(注)的宴席了。白天举办的午宴,气氛尤其和乐融融,席间笑声不绝于耳。 千反田等一干真人雏偶却是一回神社便直奔大殿,连饭也没吃,据说必须尽快除秽才行。 原本雏偶就是代替人们承接噩运与秽气之用,因此势必得处理掉累积在雏偶身上不好的能量。虽然不清楚水梨神社的真人雏偶祭有多久的历史,但雏偶的任务是由真人接下,以祭祀的角度来看,其实相当微妙,往咒术的方向思考,甚至有点恐怖,所以让这些真人雏偶尽快前往大殿除秽也有一定的道理。 注:日本人在祭典或活动结束后举办的庆功宴称之。 告诉我这些事的,正是杂学王福部里志……旁边的伊原。换回便服、穿着军装大衣的我,和伊原、里志三人坐在神社的 角落吃着御手洗丸子(注)。话说回来,我不晓得原来伊原对咒术还颇有研究。 里志告诉我的,是另一件事。 「奉太郎,这真的是奇迹啊。」他说。 「你是说你赶上了祭典?」 「哦,对耶,那也是奇迹,没想到祭典的行程居然会整个延后。」 里志似乎是等学校补课结束后,跳上脚踏车全速冲过来的,直到游行过了远路桥的后半段才赶上。里志伸手进麻布束口袋里,拿出一台立可拍。 「虽然是这种粗糙东西,哎呀,有相机总比没相机可拍要好,只要想想说不定好狗运能够拍到,就不枉费我准备这东西了。要是错过没看到,一定会后悔不已,但要是没拍到,可是会遗憾得跺脚啊。」 「然后呢?拍到了吗?」 「樱花也入镜了哦,大功告成!」 我没接话,里志又笑嘻嘻地冲着我说: 「以奉太郎的喜好来看,你一定说不出口叫我加洗一张给你当纪念吧?不过放心吧,你不用开口我也会洗给你的。」 「虽然你跟队伍一点也不搭。」 伊原补了一句没必要特地挑明讲的发言。 结果我在水梨神社直到最后都没能再和千反田打到照面,祭神仪式不知何时结束了,观光客很快散去,里志和伊原也觉得留下来没事可干,要我代为问候千反田之后便离开了。 至于我,由于不晓得自己该以祭典相关人士的身分待到何时,用过午餐后,认真地帮忙收拾,另有要事处理的男性工作人员都早早撤走,只剩下大约十人左右仍在桌边吃着奈良渍或酒粕渍等下酒菜。 直到日薄西山,我才见到了千反田,地点则是受邀前往的千反田家缘廊。 原本我乖乖待在接待室等着,突然想上厕所,解决之后回接待室路上,与千反田不期而遇。 「啊,折木同学,我正想去和你打个招呼呢。」 眼前面带微笑的千反田已经卸了妆,恢复了平日的千反田。虽然没有直盯着她瞧,我心里有种恍然的感觉,这个的确才是我见惯了的千反田。她应该早在神社里便换下了十二单衣,不过此时穿的却不是居家服,而是开襟衬衫搭裙装,可能等一下还得去参加宴席吧。 就在我望着她时,千反田突然鼓起双颊。 注:刷上甜酱油烤过的糯米丸子串。 「干、干么?」 千反田接着长吁一口气,激动地说道: 「折木同学!」 「……」 「今天真是太折腾了!我一直、一直在忍耐。唯独今天,连我都想称赞自己,真亏我忍了那么久!」 「喔,你是说扮演皇后的事啊。」 但我猜错了。千反田摇了摇头,朝我逼近一步,擦得晶亮的缘廊木板发出「叽」的声响。 「那不是忍耐。我在忍耐的当然是……」千反田双手交握胸前,仿佛一股脑倒出心里话似地说:「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打电话给中川工务店?我一直很好奇!」 ……是那件事啊。 「在那间换衣间里,我一直在想,折木同学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是我又不能开口问,我甚至在想隔帘的另一侧,折木同学是不是正在偷偷耻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笑你哦。」 我没想到她这么想。 「我想了很多很多。有人让长久桥无法通行,就表示对这个人而言这么做有好处,可是我今天有职责在身,不能一直钻这件事,又不能跟任何人商量……」 她说着话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我却清楚感受到她的不甘。缘廊上没有隔帘,千反田象征好奇心的双瞳就近在眼前。 「折木同学,你一直待在社务所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我很想回她说没有。 其实,有的。若是平日的我压根不会在意桥能不能通过,但今天考虑到状况特殊,我也在想千反田会不会很好奇这件事,不知不觉间竖起耳朵听着大和室里众人的谈话。 先前在换衣间里因为没听到千反田说出「我很好奇」,本来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到却在傍晚时分,在千反田家里被这句话追着要答案。 我退后半步,回道: 「嗯,今天遇到了很多人,说真的,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想我应该全部都认得的。」 「你觉得谁可疑吗?」 我试着反问,千反田那闪烁着强烈好奇心的眼睛惊讶地睁得大大的,指着自己说: 「咦?我吗?」 仔细想想,她好像到最近才开始出现这种小动作。接着她偏起头想了想。 「……嗯,虽然毫无根据,其实我在想,可能是某个人干的。」 「我心里也有个人选,而且应该只有那一个人是从一开始就晓得长久桥不能通行的。」 千反田像知道什么秘密似地笑了。 「那怎么办呢?我们各自写下来,再同时亮出答案,如何?」 你在讲什么?这里既没纸也没笔的。 但千反田是不打狂语的,只见她伸手进裙子口袋拿出一支签字笔。 「这儿有笔。」 「为什么有这种东西在身上?」 「刚才我在写收件人的名字,不过那不重要。」 「那要写在什么上头?」 千反田稍稍蹙起眉头想了想,很快便得出结论。 「写在手上吧。」 ……我是无所谓,可是你等一会儿不是还要去参加宴席吗? 千反田取下签字笔笔盖,毫不犹豫地朝白皙的手心写下字,写完后把笔一转递给我。 「换你了,折木同学。」 没办法,我也写下我的推测。左手心很痒,我拼命忍着不要笑出声,但因为太用力忍笑,说不定表情反而变得很怪。 两人各自握着左拳。由于缘廊的雨窗开着,宅第外头说不定看得到我们。不,应该没问题,千反田家的庭院很大,围墙也很高。 「我数一二三哦……好,一、二、三!」 千反田的左手心写着:「小成家的儿子」。 我的左手心写着:「浅褐色头发」。 千反田用力地看向两个手心仔细比对,不久,轻点着头,一脸满足地说: 「小成家的儿子,头发是浅褐色的。」 「原本我觉得那位姓园的男士很可疑,听说他家里在办丧事,怎么还有心情来帮忙准备祭典。」 「哦,园家啊……我记得那位过世的婆婆将近百岁哦。」 「嗯,不过我一方面又觉得不能如此武断,如果这个村落里有两户姓园的人家,事情就说得过去了。」 千反田点了头。 「确实村里有两户园家哦,虽然有亲戚关系。我们村子里还满多同姓的人家。」 「我想也是。那么,园先生就排除嫌疑了。再来,我觉得可能的嫌疑是负责叫酒的中竹,他因为叫酒商在一点把酒送到,被白发爷爷痛骂了一顿,后来游行路线因为绕了远路,送来的酒刚好赶上队伍回来的时间。 但是工务店接到那通奇怪的电话是在前天,从这一点来看,中竹应该只是单纯的作业疏失订酒订错时间了。」 「中竹先生他人不坏哦。」 办事却很两光,麻烦你识人的眼光再多磨练一下。 ※校对注:两光,系指不知变通、办事不利之意。 「接下来,我怀疑中川工务店、村井市议员、以及去拜托村井帮忙的谷本,这三方当中有人说谎。譬如工务店当然以工期为最优先考量,还有我在想,会 不会是村井一方面答应谷本,一方面又对中川工务店说:『你们跟神社那边只要表面上这么这么说就好了,实际上还是按计划走吧。』可是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只不过,实际上我今天早上照常通过了长久桥,当时还没动工,这表示,改建工程才刚进入工期,而通常他们都会把工期订得长一点以防中间遇到雨天无法动工,难道工程真的赶到连晚这么一天也不行吗?另外那位市议员是不是会做出这种两面讨好的事,也有待商榷。」 千反田轻吁了一口气,我才在想她是觉得哪儿奇怪,她便开口: 「的确,村井先生那个人是有点滑头。」 是哦?虽然我一个市议员都不认识。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发现当中唯独一个人的行动是以长久桥无法通行为前提的。」 「那个人就是小成家的儿子?」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两人老站着说话也很怪,于是我坐到缘廊边上。夕阳灿烂,这时要是再来三毛猫(注)和日本茶,下场就不可收拾了。 「那个男生说,他是为了『看千载难逢的绕境游行』而『特地回老家来』,你不觉得很怪吗?你从中学时代就每年担任真人雏偶,是吧?也就是说,水梨神社的雏偶祭每年会举办,虽然一年举办确实不算频繁,但每年都看得到一次的祭典说是『千载难逢』也很奇怪。」 「的确,有点奇怪。」千反田谨慎地点点头。 我瞄了一眼她的侧脸,夕照映得她的脸庞分外红润。我把视线拉回空中,继续说: 「然而唯独今年,是可以看见『千载难逢的绕境游行』的。」 「咦?」千反田一惊。 我想起里志说的「这真的是奇迹啊」。 「河边的路旁有唯一一株因花期错乱而提早绽放的樱花树,而长久桥由于改建工程而无法通行。我不晓得小成离开家乡后去了哪里,但只要老家在这,一定有办法问到这些消息的。 所以只要在今年此时,让绕境路线走远一点到远路桥,过河后再折返,就能够看见『真人雏偶绕境队伍走过樱花树下』这宛如奇迹的景象,这正是『千载难逢的绕境游行』,值得他『特地回老家来』欣赏了。」 注:即三色猫,身上毛色同时包括黑色、橘色与白色。正式名称为「玳瑁白色猫」(tortoiseshell-and-white cat)。 「竟……」千反田的手掩上嘴,「竟然只是为了这个埋由!」 她是这么说,但我也觉得:「正是为了这个理由。」 我的脑子里出现石川五右卫门跳着舞的景象。绝景啊!绝景啊!说什么早春一景值千金,没眼光!没眼光!(注) 樱花与皇后千反田相互辉映的绝美画面,连从她身后望着的我都不由得感动到屏息,当然值得细细欣赏,或者值得动小手脚让这梦幻景象成真。 但当然没办法对千反田说。 我别开脸,换我问她了。 「你呢?为什么觉得是他干的?」 千反田一听,低下头说: 「呃,我一开始也说过,我其实毫无根据,对吧?」 「说来听听啊,我又不会笑你。」 但千反田还是踌躇再踌躇,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让村井先生丢了面子,还能够一脸无动于衷、悠哉悠哉的人,我只想得到小成家的儿子。」 原来如此。 但这么说来,福部里志也是嫌疑重大的人选哦。 不用说,我们本来就没打算以这种游走灰色地带的推论去告发那位小成某某,若要探究事实真相,可能还得在这待上一阵子进行调查才行。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徒增对方困扰。再说祭典顺利结束,我和千反田互看手心确认彼此推测一致就很开心了,幸运的是千反田似乎也相当满足。 夕阳西下,气温愈来愈低,但在我要开口说「变冷了,进屋去吧」时,千反田说话了: 「折木同学,在换衣间里,我不是说由我去和另一边的宫司打招呼吗?」 我点了点头。千反田说由她负责联络宫司,而她父亲会去通知神社志工代表。我只是代为传达这简短的内容,长久桥无法通行所引起的风波就宛如魔法般迅速平息了下来。 「虽然可能对你而言是无趣的内容,请你听我说好吗?」 这如果是里志说出口的话,一点也不稀奇,但我从没听过千反田如此郑重其事地讲开场白,当然也就说不出我觉得很冷想进屋里去。 注:石川五右卫门,活跃于安土桃山时代劫富济贫的大盗。生年不详,卒于文禄三年(西元一五九四年)。因为企图刺杀丰臣秀吉失手被捕,丰臣秀吉下令将他连同亲族同伙数人押往京都三条河原,处以油锅烹死之刑。义贼传奇性十足的一生受到后世的讴歌,江户时代开始出现大量歌颂他事迹的净琉璃与歌舞伎作品,此段为知名歌舞伎戏码《楼门五三桐》当中的经典桥段〈南禅寺山门之场〉,五右卫门一手拿着烟袋,悠然眺望夕照中满开的樱花边感慨:「绝景呀!绝景呀!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没眼光!没眼光!在我五右卫门的眼里,这可是值万金呀!万万金!」 千反田看向远方的视线好像越过了庭院及院外的高墙,投向笼罩在夕阳里头,怀抱着村落的层层山岭。 「我家这一带,现在你所看到的样貌是经过土壤改良之后的成果,从前原本是被一片湿地隔开成南北两个村落,而那处沼泽就大概位于现在长久桥的位置,以北是我们的村子,以南则是另一个村落,现在已经整合叫做神山市阵出了。」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然后呢,我们村子里有水梨神社,南边的村子则有另一间叫做酒押神社。当然现代已经没有南北两村争土地、争水源之类的事了,但即使如此,如果因为祭典活动而越过长久桥进入对方村落,总会觉得像是踏入了别人家地盘,双方心里都会不太舒服。 这次因为是临时状况,我相信酒押神社的人也会愿意通融一下的,花井先生和神社的男性工作人员也都明白这一点,只不过如果没先打过招呼就直接踏过分界线,难保不会引起日后的冲突。花井先生和大家都很想先和对方讲一声,但有门路的人却不多。 我那时说这不是太严重的问题,对吧?那是因为我知道大家只要听到我说,我会出面去和酒押神社打声招呼,就能够放心地踏入长久桥以南的土地了。」 「原来如此。」我直率地感到佩服,「不愧是里志口中的名门。」 然而千反田却有些激动地说: 「是这样吗?」 「……」 「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小的世界吗?位于神山市北方叫阵出的一个小町,我只是出面疏通一下町上的北阵出村和南阵出村的关系罢了。折木同学,我不觉得这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可是,也不觉得是多么严重的大事。」 太阳开始隐入山后,夕阳余晖映照的四下正逐渐掩上夜色。 「听说小成家的儿子立志成为摄影家,所以现在在大阪上专门学校。折木同学你推论说,他的动机是出于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看到难得一见的景象,我想是合理的,而且他应该不仅透过双眼看,还以相机拍了下来吧。另一方面,至于我,高中毕业之后,应该毫无疑问会选择继续升大学。 但是,小成家的儿子可能和我不同,我呢,终归是要回来这片土地。无论选择什么样的路,我的归属点是这里。终究是这里哦。」 接着千反田冲着我微微一笑。 「折木同 学,文理选组,你怎么决定?」 突然冒出「文理选组」四个字,我一时没意会过来她在说什么,等察觉她是说升高二前必须决定念文组还是理组的事,我才终于回道: 「哦,我选文组。」 「为什么呢?」 「理科的四个科目当中我最喜欢的是化学,文科的四个科目当中我最喜欢的是日本史,然后呢,比起化学,我又多喜欢日本史一点。」 千反田轻轻握拳贴上嘴角,笑着说: 「相当合理呢。」 「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 「……我呢,选了理组。」 千反田的成绩似乎是全学年的前五名之内,虽然她不曾亲口讲过这方面的事,学校也不曾贴出全学年的成绩排行,但多少推估得出来。总之这家伙要思考未来出路,选择其实非常广。 可是,千反田在思考的却不是这个。 「我对于自己终究得回到这里,既不觉得不情愿,也不觉得悲哀。我在想的是,身为北阵出握有一定主导地位的千反田家女儿,我也希望能对家乡有所贡献。于是我开始思考,现在只是高中生的我,能为家乡做些什么呢? 我想到一个方法是,开发出高经济价值的作物,让大家得以过丰饶的生活。 另一个方法是,透过精准宏观的经营策略,提高生产效率,让大家脱离贫穷日子。 最后我选择了前者,所以决定走理组。」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而一迳沉默,千反田又再问我: 「你知道我最后决定选前者的理由是什么吗?」 「不……」但我只知道一件事,「只不过,总觉得你不太适合后者。」 千反田轻轻点了个头。 「答对了。讲白一点,就是之前在文化季还有社刊那件事引起的骚动让我下决定。我也晓得给折木同学添了许多麻烦,所以我想,我应该不适合经营公司。」 嗯,我也这么想。 坐在缘廊边上的千反田突然张开双臂朝向天空,天色几近全暗,还看得见数颗星星闪烁。 「请看!折木同学,这里就是我的归属之地。如何?这里只有水源与土壤,人们也将逐渐衰弱老去;虽然周围的山上持续有计划地造林,就经济价值来看,有没有发展呢?我不觉得此处是最美好的,也不觉得这里拥有无限的发展可能,但是……」千反田放下双臂,垂着眼低喃:「我想让折木同学你也看看这个地方。」 这一刻,我内心怀抱着的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我想这么回她:「话说,你放弃的宏观经营策略部分,由我来接手如何?」 可是不知为何,我想说归想说,实际上却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得出口。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个初体验,成为足以解答我心中始终无解疑问的极大关键。 我懂了。 福部里志为什么会敲碎伊原的巧克力。 简单讲就是,这么一回事。 或许这和我身处在夜色降临的千反田家,说出了与所思所想不同的话是一样的道理。 我强压下内心激动,佯装平静地说: 「变冷了呢。」 但千反田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接着露出温柔的微笑,缓缓摇了摇头: 「不,已经春天了。」 (全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系列的第四部作品完成了,这次采取的是短篇集的形式。 回顾自己的学生时代,我曾经相信今日存在的事,明日依然会存在;第三学期(注1)结束后,迎向的会是第一学期,就这么无限循环下去。但我完全不觉得学生生活有多美好而恋恋不舍,因此说不定,我只是出于对「有时间限制」这回事的恐惧,而别开眼不去看现实罢了。 在写小说时,我很不擅长更动既定的时间线以改变构筑好的人物关系,我其实很希望三藏法师一行能够永永远远走在取经的路上被各种妖怪袭击,也很希望弥次喜多傻乎乎的开心旅程能够永远继续下去(注2),从前的我一直不希望他们有抵达天竺或伊势的一天。 注1:日本的小学、中学、高中多实行三学期制,四月入学,由长假(暑假、寒假、春假)画分学期,而大学、专门学校等高等教育则是二学期制。 注2:出自《东海道中膝栗毛》,江户时代后期戏曲作家十返舍一九(一七六五~一八三一)的知名娱乐戏曲文学作品。内容描述住在江户神田八丁堀的弥次郎兵卫和食客喜多八为了消灾除噩,决定经由东海道前往伊势神宫参拜,旅途经由京都,大阪,发生了许许多多滑稽笑谈。作品出版后大受好评直至今日,两名主角弥次郎兵卫和喜多八也被爱称为「弥次喜多」,成为许多衍生作品的主角。 然而本书的主角却是处在时间轴之上。我将登场人物初次相会的磨合期另起一篇,接着依照第一学期、暑假、第二学期、寒假、第三学期、春假的时间顺序,分别写下了故事。但要详细记述我的心境转变,这篇就不会是后记,而成了作者解说。我想,极端一点的说法就是我和时间取得了和解吧,毕竟共同相处了一整年下来,登场人物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可能毫无改变,现在的我,希望自己能够写下他们的变化。 只不过,他们之间距离的变化并不激烈,而是一点一点地逐渐改变,因此我将此书的书名命名为《绕远路的雏偶》。 此外,由于这次是采取短篇集的形式,得以设定各式各样的故事背景,为此我也尝试了多种推理小说的表现手法。如果是熟悉本系列与推理的读者,可能会发现〈手作巧克力事件〉一篇或可被归类至「倒叙推理」的范畴。 如果有幸,有人读了本书而对推理小说产生兴趣,想进一步阅读推理作品的话,私心建议看完〈心里有数的人〉之后,可继续阅读哈利·柯美曼(harry kemelman)的《九英里的步行》(the nine mile walk);看完〈开门快乐〉的人,不妨尝试延伸阅读杰克·福翠尔(jacques futrelle)的《逃出13号牢房》(the problem of cell 13)。 二〇一〇年六月 米泽德信 解说 笨拙向前行——绕远路的雏偶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作为古籍研究社系列第四集,《绕远路的雏偶》同时也是收录七部短篇的小说集。延续一贯以来的特色,故事主轴都是解决无关人类死伤的谜团。不过比起前三本以单一事件为主题的设计,这回的谜团更加单纯且生活化;同时因为篇幅短了,所以解起谜来也愈趋简洁,并将形同米泽穗信起家的日常推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谜团往往不真的很重要,但有时对于眼前所见之物,脑中难免有个杂音:「等等,这好像哪边怪怪的,究竟怎么回事?」才刚这么一想,少女千反田的招牌台词——「我很好奇」,便理所当然地迸出来。虽然在变数惊人的现实中仅凭少数线索,就想推理出所谓的真相往往沦为缘木求鱼;要像福尔摩斯那般仅仅握个手瞄上几眼,便将对方身家调查完毕,更有如通灵的奇技。 可话说回来,想想又何妨?毕竟,这不是很有趣吗?哪怕通常是些小事(仅管仍是麻烦没错)、破不破解没多少差别、甚至解答正确与否也无所谓,整件事真正的重点始终在于当事人的好奇心是否获得满足。虽然乍看之下这说法似乎流于矛盾,但既然针对的是解对解错皆无伤大雅的日常之谜,那么比起正确答案、更在乎推导出的结论是否逻辑清晰并能自圆其说,好像也就不是那么奇怪的事了。毕竟比起可能完全没有条理可言的真相,靠自己有板有眼地推论并得出解答,不显得更具魅力吗? 于是说到头来,这其实攸关为什么想解开日常之谜。 因为好奇,所以忍不住想动脑(或至少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强迫别人动脑),同时也相当享受那种拆解、分析现有条件的感觉。即便想歪的机率异常惊人,却仍令人相当愉快。这种忍不住想进行脑内体操的冲动,或许正是人类最初爱上推理小说的理由之一。连带阅读日常推理作品就某方面而言,正有如一股回归原始初衷的纯粹乐趣,特别是心知肚明故事中的一切终将得到条理解答。 《绕远路的雏偶》在此之上的表现也毫不马虎,短篇的特质让作者能放手进行各式各样的发挥、实验与游戏。〈该做的事尽快做〉、〈犯下原罪〉、〈看破真面目〉都是典型的日常之谜,透过生活上容易产生的认知盲点,解开令人疑惑的种种悬疑之事。虽然单纯却也有股平实的趣味,配合人性的书写更带来了不少余韵。 〈心里有数的人〉则是哈利·柯美曼经典短篇〈九英里的步行〉的致敬之作。该作描述一位检察官与教授友人某回在用餐中拌嘴,为了证明「一个推论即使合乎常理仍可能是错的」,便对随口提出的句子展开一连串推理。故事最后的转折极具意外性,也收得非常漂亮。米泽穗信在本篇中将〈九英里的步行〉的核心意念巧妙地融入剧情中,小说内容也安排得别出心裁,写出一则致敬之余仍不失本身趣味的作品。 下一篇〈开门快乐〉也有致敬对象,正是杰克·福翠尔笔下的思考机器、天才教授凡杜森系列短篇〈逃出13号牢房〉(附带一提这位作家另一个有名之处是,他是铁达尼号事件的受难者)。该作描述凡杜森教授为了证明只要靠逻辑思考,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便和友人打赌,哪怕被关入监狱的死囚牢房,他也能在一星期内逃脱成功。该作过程十分有趣、是相当知名的短篇杰作。不过和〈心里有数的人〉不同,〈开门快乐〉虽然和致敬对象同样都是以靠脑袋逃出生天为故事主轴,但实际剧情只放了彩蛋性质的相似元素,让读者阅毕后忍不住会心一笑。 〈手作巧克力事件〉则是米泽穗信对倒叙推理这个文类的尝试。倒叙推理指的是先将作案相关的所有资讯在故事情节中(通常搭配大量烟雾弹)交代清楚;接着再由侦探亲自上场搜寻线索等破案关键、并找出真凶的创作手法,称得上是最具公平性的推理类型之一。本篇除了提供完整的解谜挑战外,也再度玩起一案多破的游戏,连故事情节在内兼具多种乐趣。 相较上述各篇,作为最后一则的〈绕远路的雏偶〉,也是全书推理成分最低的一篇。无论是解谜还是确认答案的情节,和其他篇相比,味道都算十分淡薄。但对读者而言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很明显可以发现作为收尾的篇章,〈绕远路的雏偶〉更着重的是角色心境及人物关系的变化。 比起有条有理的谜团设计与推理过程,人心往往是更加复杂难解的奥秘所在。米泽穗信在这方面的处理始终保持水准之上,剧情每每令人感触良多。若将本书从第一篇串连至最后一篇,不难发现这等同于主角折木奉太郎高一生活的心境变化表。〈该做的事尽快做〉和〈犯下原罪〉的时点皆在系列第一集《冰果》前期;〈看破真面目〉则位于《冰果》与《愚者的片尾》之间;〈心 里有数的人〉则在《愚者的片尾》之后;至于〈开门快乐〉、〈手作巧克力事件〉和〈绕远路的雏偶〉都在第三集《库特莉亚芙卡的顺序》结束以后。 这七篇小说横亘了主要角色的高一生活,并记录下他们的各种变化。其中最主要也最重要的,莫过于第一人称视角奉太郎本身的改变。故事刚开始仍奉行节能主义的他,出乎意料颇能接受千反田这样的好奇少女介入自己的日常。但此时的他还无法理解为何如此,只是反正也不讨厌便默默接受现况。但随着时间流逝,当进度来到〈绕远路的雏偶〉时,奉太郎终于理解当初难以明白的复杂心情,并发现自己的节能原则受到严酷考验。 虽然说起来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但青春时代谁没有过微妙的执着?因为重视所以才陷入苦恼,纵使多年后回头一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当初到底在坚持什么,但青春的烙印也因此显得深刻并回味无穷。米泽穗信选择将本书命名为〈绕远路的雏偶〉想必亦是取其生涩又努力的意向。 「古籍研究社」系列每集都有探讨的主题,本书除了各单元内在旋律,更铺陈出在青少年男女间缓缓成形的情愫,以及随之而来的变化。意识到彼此存在、距离逐渐拉近,微妙的心理变动,开始有所认知却又因为种种因素裹足不前等,这其实是终身修业的课题,但第一次总是最特别的。 世上每个人都不同,各有各的思考模式与人生观。相较于可以视喜好决定距离的友情,爱情则是种将两人(一般都是两人吧)拉得非常靠近的情感。连带的,关系紧密的两人所需面对的磨合往往也十分剧烈。对于已经拥有明确原则与目标的人如奉太郎和爱琉,更容易为此不知所措。该放弃些什么、牵就点什么,又或者大胆点、管他三七二十一豁出去就对了呢?这问题没有正确答案,身处其中的人只能尽力作出目前能找到的最佳选择。 于是稚嫩的孩儿朝目标前进,纵因尚未成熟,所以不时笨拙地绕了远路,但依旧努力向前进——所谓的成长或许正是如此吧。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序章 只是跑步,这距离太长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naztar 录入:切壕 初校:细菌 1现在位置:0km处 还是没下雨。明明那么用力地祈求老天爷了。 去年也是,祈愿没能实现。换句话说,祈雨只是白费工夫。一旦明白了这一点,我明年应该会抱持平常心,静待这个时候的到来。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折木奉太郎今日领悟到,祈雨是没必要的事。 操场上原本聚集了将近千名的神山高中学生,此刻已经消失快到三分之一的人数,那些人都到远方去了。我很清楚他们正在做一件彻底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心里却无法涌现同情,因为我也即将踏上相同的旅程。 刺耳的扩音器回音传来,显然有人打开了校内广播的开关,紧接着便听到指示: 「三年级生已全数上路。请二年a班就定位。」 班上同学宛如被什么硬拖着似地陆陆续续朝起跑线移动,当中也有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但大多数人的神情都带有一丝神圣的断念,我可能也是类似的表情。 来到以白石灰划出的起跑线,一旁站着持发令枪的总务委员,脸上却不见冷酷鸣枪执行者应有的严肃。从深深留有中学生青涩的面容看来,这位总务委员应该是一年级,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表,仿佛在叮咛自己连一秒的失误也不允许发生。说到底,这人只是听命行事罢了,压根没思考过自己将执行的行为对我们而言代表什么意义;就算他思考过,了不起只会这么想: 「不是我要这么做的哦,只是有人派我来负责这部分,而我就做好分内的工作罢了。既非出于我个人的意愿,我也不必负任何责任。」 难怪即将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却能面无表情。只见他缓缓地举起发令枪。 到了这一瞬间,终究不可能突然发生豪雨之类足以在气象史上记上一笔的怪现象。五月的天空澄澈且晴朗到惊人的地步,空气也清新得令我忍不住想发脾气。天气好成这样,狐狸为什么不挑今天嫁女儿(注)呢? 「各就各位!」 噢,对,我不是刚刚才领悟到吗?老天爷不会回应我的祈雨,只能找出应对方案。总务委员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马表,细细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火药炸开,枪口升起袅袅白烟。 神山高中的星之谷杯,终于轮到二年a班上场。 神山高中向来以蓬勃发展的艺文类社团活动著称,艺文类社团数量之多,让人连数都懒得数,没记错的话肯定超过五十个,每年秋天的文化祭更长达三天。冷静想想,的确有点搞得太盛大了。 注:日本民间传说狐狸嫁女儿会选在太阳雨的日子。 另一方面,运动类的活动也毫不逊色。虽然去年全国高等学校综合体育大赛中没有出现特别耀眼的选手,但据说武术类的社团一直维持传承多年的活动,加上学校在文化祭之后便紧接着举办小型体育祭,新学期刚开始时,也会举行球技大赛。这些没有造成我的困扰,虽然自己也不至于开开心心地主动参加,但当当排球赛的接球手或者去跑一下二〇〇公尺接力,我还吃得下来;如果有需要,也能够露出「挥汗运动真是畅快呀」的笑容取悦同侪。 让我笑不出来的是被校方要求「再跑远一点」的时候。 讲得具体一点,是被校方要求「去跑大约二〇、〇〇〇公尺」的时候。 神山高中的长跑大赛于每年五月底举办,据说正式名称叫做「星之谷杯」,命名来自某位曾于长距离竞走项目中创下日本纪录的本校毕业生,但我们学生之间都不这么称呼这项固定活动。相较于没有正式名称的文化祭被大家称做「kanya祭」,星之谷杯几乎被随口叫做「马拉松大赛」。但我因为友人福部里志总正式地说「星之谷杯」,似乎不知不觉间受到了影响。 「星之谷杯」虽被称做马拉松大赛,实际的距离却比正规马拉松要短,这点或许该感恩了,但我还是很期待今天是个下雨天。我听里志说,由于星之谷杯的路线内包含公有道路,校方事前申请了当天的路权,所以若遇上雨天,活动不会延期而会直接取消。 只不过里志还补充: 「很不可思议的是就校方的纪录来看,星之谷杯至今从没临时取消过。」 一定是因为星之谷选手的庇佑吧。 那人肯定是无趣的家伙。 参赛的男同学都穿着短袖白衬衫,搭上介于红色与紫色之间的运动短裤,那似乎叫做胭脂色;女同学则是同色的紧身运动裤。我们的白衬衫在胸口一带绣有校徽,下方则缝上一块写有班级与姓氏的小布片。我那块写着「2-a折木」的布片是今年开学时才缝上的,现在却已出现些许脱落的线头,看样子正是当初嫌麻烦而随便缝一缝的报应。 时值五月底,但已经不太下梅雨了。学校把活动定在星期五,应该是体贴地让我们可以在周末休息。大赛于上午九点展开,现在气温还有点凉,晚一点等太阳愈来愈高,跑步时一定会出汗。 赛道路线的起点不是校门,而是从操场出发。眼看着二年a班的同学们纷纷踏上征途,我不禁在心里低喃:再会了,神山高中,二〇公里之后再相会了。 星之谷杯的路线粗略来说就是「绕学校后方一圈」,不过由于神山高中的后方是成片绵延的山地,甚至连接到积着万年雪的神垣内连峰(注)要是真的绕上一圈就不是长跑,而是登山了。 注:位于长野县西部梓川上游的河谷地,海拔约一千五百公尺,属于飞騨山脉的一部分,自古被日本人视作神的故乡,今日称做「上高地」。 我的脑子里已经记住了全程的路线图。 首先沿着学校前方的河川跑一小段,在第一个路口弯进上坡道,持续一段缓升坡之后,坡道愈来愈陡,接近山丘顶端则是一段让人跑到心脏会爆开的险坡。 爬上山丘后,紧接着便是整条下坡道,除了坡度相当陡峭之外,坡道还出乎意料地长,要是毫无节制地直冲,膝盖肯定承受不了。 坡道结束之后就会来到一片开阔的田园,犹记得看得见零星的民家坐落其间。由于这段是几乎毫无坡度、延长至远处的直线路段,对于跑者的精神层面会是最大的考验。 跑完平地后,又将越过另一座小丘。这段上山路虽然没有险升坡,却是九弯十八拐,途中将经过好几处发夹弯,跑步的节奏很容易被打乱。 小丘的另一头是神山市东北部,整个村落被称做「阵出」,千反田家就位在这里。赛道进入这段路线,成了沿着小河河畔的下坡道。 穿过山间后便回到了市区,但学校当然不可能让我们跑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于是路线稍微绕到人车较少的小路里,经过荒楠神社前方,来到一栋非常符合医院印象的纯白建筑——恋合医院,接着就看得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 毕竟去年跑过一遍,从头到尾的路线都了如指掌,但了解并无法缩短距离。在我看来,已经晓得结论的事,就该省略过程;如果实在无法省略,就该选择最佳处理方法。具体来说,如果不得不移动二〇公里的距离,我很想提议采取骑脚踏车或搭公车的方式,但遗憾的是这个合理的提议不可能获得采用。 一离开学校,首先面对的河边道路就是个难题。虽然全程路线几乎都是车流量少的山路,但唯独这段道路是市区外环道路的一部分,车来车往的,加上步道与马路只以一条白线区分,没有设置缘石,所以学校规画以班级为单位来错开学生的出发时间,确保跑者不会全塞在这段路上。 二年a班的同学全部跑在白线内侧,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人龙 ,无论跑得快或慢,二〇公里的路程当中,唯有这段路上所有人都必须以同样的速度前进,否则就会跑到车道上了。去年校方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同学稍微跑进车道,今年却严格要求所有人在这段路上排成一列前进,因为前几天有个三年级生在市区内遇到车祸,造成校方尤其警戒;而托这严格要求的福,每个跑者的身前身后都有人,跑起来极为困难。 这段路大概有一公里长,前进速度缓慢到接近慢跑的程度。不过也好,前方的路还长,就当作是暖身吧。 我没多久便跑完了这一公里,接着迎向一处剧烈的右转弯,赛道由此开始偏离市街道路,朝学校的后方前进,也就是进入了上坡道。 人龙登时散了开来。或许是前段无法恣意放开脚步跑的反扑,班上几名阳光型的男同学迅速往前冲去;女生则是开始出现三两成群的小团体,可能是之前约好了一起跑完全程。 至于我,在此时放慢了前进速度。 愈跑愈慢。 速度几乎等于是在步行,但我还是做出正在跑步的样子。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星之谷选手,但老实说,我没心思悠哉悠哉地专注在长跑上。 在这二〇公里长跑结束之前,我有个不得不思考的事情,而现在只剩下十九公里让我动脑。 进入上坡道大约一〇〇公尺处,后方有人喊了我。 「找到你啦!奉太郎!」 我没回头,对方主动凑到我身边。 接着这小子——福部里志跳下他的越野脚踏车。 我一直觉得里志是个从远方看来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的温和男孩,前阵子偶尔翻到中学毕业纪念册,才惊觉他的面容变了好多,当然不是指五官轮廓有什么明显的改变,而是这一年来,他的神情变得非常成熟,加上我们三天两头凑在一块儿,我迟迟没发现他的改变。 今年里志升上了学校总务委员会的副委员长。由于星之谷杯由总务委员会主办,委员不必参赛,而是必须早早在大赛展开前,前往各自在赛道上被分配到的驻点。里志戴着黄色安全帽,牵着他心爱的越野脚踏车。我瞥了一眼,对他说: 「跷班聊天没关系吗?」 「没问题的,刚才确定过起点那边一切进行顺利,接下来我只要守着全校最后一名跑者平安抵达终点就完成任务了。」 「辛苦你了。」 我晓得里志这位总务副委员长之所以获准不必跑二〇公里,是他必须负责监督分散于赛道各驻点的总务委员,这小子接下来还得骑着越野脚踏车在二〇公里的赛道中来回奔波,确认各驻点没有发生意外插曲。里志耸了耸肩回我: 「还好啦……好在我还满喜欢骑脚踏车,到处转并不觉得辛苦,只是觉得这差事有点吊诡,明明是用手机就能解决的事。」 「怎么不跟上面提议?」 「因为没办法保证全校学生人人有手机呀。不过实际上,万一真有人在比赛中受了伤,到头来还是会用手机叫救护队就是了。看来委员会的规则果然有必要比照现况重新修订了。」感叹完总务委员会的墨守成规之后,里志突然换上严肃神情说:「然后呢?有头绪了吗?」 我慢吞吞地移动脚步,慎重地回道: 「还是一团迷雾。」 「摩耶花啊……」里志说道这便支吾起来。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开了口: 「她会怀疑我,也是无可厚非。」 「不是的。就我知道,她好像觉得问题不在你身上哦,虽然她的说法有点刺耳,她说『我不觉得是因为折木干了什么事才导致这次的事情,因为他是从不主动采取行动的家伙。』」 我不禁苦笑以对。确实很像伊原会说的话,而且她还说对了。昨天,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如果问题不在我身上……」 「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里志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症结不在我,就只剩一个人有嫌疑了。我想起了昨天发生的那件事。 2过去:一天前 放学后,我在社办里读着文库本,是本描述一名日后成为大间谍的男子年轻时代的时代小说,故事意外地有趣,我不知不觉读得津津有味。 神山高中的艺文类社团多不胜数,每年都有几个社团消失、几个社团诞生,社办也常随着新学年的开始而有所更动,然而古籍研究社的社办却始终是地科教室。我个人并没有特别眷恋这个空间,但毕竟待上了一年,不知不觉间有了自己的固定座位,我今天也一如往常,窝在从教室后方数来第三列、可眺望操场的窗边数来第三张课桌前。 小说刚好读完一章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歇口气,这时社办的门拉了开来,只见伊原眉头紧蹙,一副困惑不已的神情走进来。 升上二年级,伊原摩耶花也有了些许改变。明显的变化是,原本兼古籍研究社和漫画研究社两社社员的她退出了漫画研究社。她的说法是「觉得累了」,但就里志转述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来看,显然另有内情,但我没追问。 伊原的外表倒是没变,要是把她扔进一年级新生当中,再叫人揪出二年级生,恐怕叫一百个人来试也没半个人答得出正确答案。只是我知道伊原最近开始会别发夹了,不过要不是里志聊到这一点,我也一直没察觉。 社办里目前除了我还有千反田,虽然直到刚才都还是三人。 伊原开口了: 「嗳,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吞吞吐吐回答的是千反田爱琉。 今年依旧由千反田续任古籍研究社社长一职,记得她这阵子都没剪头发,应该是长长了一点。 伊原转头看向门外走廊,感觉她似乎压低声音地说道: 「我刚刚在外面遇到小向,她怎么说不入社了?」 「什么?」 「而且眼眶通红耶,她刚才哭了吗?」 千反田惊讶得说不出话,接着她没回答伊原的问题,缓缓地独自嗫嚅: 「……是哦。」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年过去,我们几个升上二年级。新生入学,古籍研究社也举办了招募新生活动,虽然过程有些曲折,总之最后我们有了一名新社员——大日向友子。 大日向已经交了体验入社申请表,只等之后她交出正式入社申请即可。大日向很快就和伊原混熟了,和千反田也时常有说有笑,虽然是个有些活泼过头的女生,我并不曾因此刻意冷落她,我们都以为大日向会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入社。不,或许其实是我们都压根忘了交了体验入社申请表后还有个正式入社申请手续必须处理。 此刻她却突然说不入社了。居然在我读着书的几十分钟之间,全部翻了盘。 千反田面朝伊原,双唇微颤,又说了一遍: 「是哦……」 这似乎已是她竭尽全力所说的出口的话语。伊原显然原本打算追问详情,见状硬是把问题吞回去,她说出口的是: 「小千,你还好吗?怎么了?」 「果然……是我的错。」 「什么东西是你的错?如果你在说小向的事,不是你的错啊,因为她也这么说了。」 「抱歉,我先回去了。」 千反田坚决地打断伊原的话,抓起书包便冲出地科教室,我只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伊原目送千反田的身影直到消失,才猛地回头看向我。她面无表情,且声音不带抑扬顿挫: 「这下好了。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愣愣地张着嘴,摇头以对。 3现在位置:1.2km处 神山高中社 团虽多,却没有限制招生人数。一到四月,校内各社团的招募新生活动只能以火热来形容。去年的我因为没打算加入任何社团,对所有招生活动都视而不见,但今年却是身处招生战场中。直到初次接触我才明白,这根本就是一场拼得你死我活的大战。 各社团为争夺刚入学还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一年级新生,无不卯足了劲招生,难免有些状况发生,比方说,有的新生其实想推却推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入社,虽然没明确拒绝的新生本身也有责任,但听说有些社团非常强势,为了凑人数而无所不用其极。站在校方的立场当然不鼓励这种作法,因此学校规定入社分为「体验入社申请」和「正式入社申请」两阶段,就是为了确认新生入社的确是出于个人意愿,如果过了期限没有交出正式入社申请表,视同退社。 然后,缴交申请表的最后期限就在本周五,也就是举办星之谷杯的今天。 我再次向里志确认: 「就算没交正式入社申请表,不代表从此不能再加入那个社团吧?」 「当然,神山高中的社团都是随时可加入、随时可退出的,完全是自由主义。」接着他有点吞吞吐吐地补充:「只不过啊,各社团的预算是根据体验入社期间结束当时的人数为基准,所以各社团当然不乐见入退社是发生在预算确定之后。再说,问题的重点是……」 「我知道。」 重点不在行政程序上。 早在昨天察觉可能出事了的当下,我就该立刻有所行动。即使当事人大日向和千反田都已离开,事情放了一天没处理就几乎等于没救了。等这个周末一过,大日向的退社木已成舟,别想再有翻案的一天。 今天星之谷杯结束后学校没有排课,只有一堂班会,上完就放学了。 换句话说,要阻止大日向退社只剩今天一天的机会,偏偏今天几乎没机会碰到她。 「我也只是间接听到一点状况。」里志稍稍压低声音,「听说昨天放学后,大日向同学好像很气愤还是情绪低落之类的,可是原因不明?」 「我当时在场,可是只是专心看我的书而已。」 「也就是说,问题出在千反田同学身上了。可是这样又跟摩耶花听到的内容不符呀?」 眼前的上坡路段还没进入最恐怖的险坡,只见夹道两侧是一户户的民家,且依旧绵延着缓坡。身后一名跑者轻快超过龟速的我,大概是比我后出发的二年b班中、哪个擅长跑步的家伙。 我幽幽地问了: 「伊原怎么跟你说的?」 我边说边瞥了里志一眼,发现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搞什么?你没听说吗?」 「她什么都没讲啊。」 「喔,大概是没空讲吧。只不过如果由我转述,可能会有点出入哦。」里志的视线稍微游移,他接着开口了,语气不太有自信,「我没记错的话,大日向同学好像说,千反田同学是『宛如佛陀的人』之类的,我只记得不是讲坏话的语气。」 我完全没听说这一段,我只知道大日向说决定不入社了。 「你确定这是大日向昨天说的话?」 「用词可能有出入,不过确实是昨天的事。」 那么大日向吐露过的讯息就有两个了,一是「不入社」,二是「千反田是宛如佛陀的人」。若真如此,可以单纯推出一个结论:「大日向决定不入社,但问题不在千反田身上。」 这么一来,让大日向决心退社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了,可是我昨天真的什么事都没做。我当然不是毫无记忆,也不是什么都没听到,昨天进社办前我曾经和大日向稍微聊了一下,后来在社办里,我即使顾着看我的书,也隐约听到她们的谈话,但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看来事情果然不单纯。」 「是吗?」里志却低喃:「我倒是觉得很单纯哦。新生来体验入社,后来改变心意,于是决定退社。整件事就是这样。」 即使只是做做样子,我毕竟是跑者的一员,所以牵着越野脚踏车的里志选择跟在我身后而非并肩前进。他不愧是爱骑脚踏车一族,脚力相当好。 一小段沉默之后,里志像是放弃等我开口似地继续说了: 「嗳,奉太郎,这么讲听起来可能很没血没泪,但我觉得大日向同学如果决定退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那个人确实满有意思的,摩耶花好像也很喜欢她,可是既然是她本人做出的决定,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接着他看向我,补了一句:「其实我本来觉得会这么说的人应该是奉太郎呢。」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事实上,昨天伊原一脸困惑走进社办,我也一直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且大日向一定有她自己的考量。神山高中允许学生最多身兼两社社员,如果她有兴趣加入的社团共三个,最后会选择舍弃古籍研究社并不意外,毕竟是个活动目的不明的社团。她大可对我们说,她发现了有兴趣的运动,或是加入学校委员会,或是想以念书为重等等,要退社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相较之下,古籍研究社没有任何留住她的理由,我们只能对没缘分同处一社团感到遗憾罢了。 我后来之所以变得认真看待这件事,的确是出于几个原因,不过我不想边跑步边对里志逐一说明。他等会移动都有脚踏车在,我可得靠着这双腿跑完全程,边跑边说话很容易累,我决定一路上尽量少开口为妙。 里志似乎看出我不打算回应,换上轻松的语气: 「哎呀,不过啊,如果你决心要慰留她,我也不会阻止你的。所以现在呢?你打算去找大日向同学恳求她不要退社?」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恳求?」 「是啊,像这样低下头说:『很抱歉之前我们似乎让你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还请你大人大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里志边比手画脚边讲完之后,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你没要这么做吗?」 想都没想过。虽然这不失为一个方法,但是,「大日向也是有她的理由才决定退社的,要是没弄清楚症结何在,一味恳求她回来,事情一样没解决。」 里志沉吟着:「解决事情啊。『恳求』的确不像奉太郎会做的事,不过呢,火速道歉加上死命恳求,说不定意外地是个解决事情的捷径。」 是吗?总觉得半信半疑,我不觉得对大日向死命慰留能够让事情圆满收场。 再怎么说,我本来就没有想慰留大日向。但是我没办法不找出大日向心里的症结为何,就一味死皮赖脸地求她写下正式入社申请表,并表示之后一切都不干我的事,这只不过是拖着棘手的事不处理罢了。我喜欢避开风险,也喜欢省略,却不喜欢拖延。棘手的事就算视而不见,总有一天一样不得不去处理,而且只会变得更加棘手…… 「我没打算求她。」 「那么你是想正面进攻来说服她?」 「那也很麻烦,再说你觉得我口才好吗?」 「不觉得。比起长篇大论有气无力地说服,以一句含意深远的话一决胜负,才是奉太郎的作风呀。」里志说到这抿起了嘴,视线笔直盯向我,「刚才你说了事情不单纯,对吧?奉太郎,莫非你想调查出大日向同学决定退社的原因?」 说什么调查,太夸张了。 「我只是想,不如来把她入社至今的过程回想一遍。回想又不花力气。」 里志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回想吗?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你不觉得大日向同学发怒或悲伤的问题症结出在昨天放学后的事,原因——或许该说是远因——根本在别的事情上头喽?」 相当敏锐 。 我很确定自己昨天什么都没干,至于千反田,即使不考虑伊原那段「宛如佛陀的人」的证词,单单是和千反田对话,可能突然心里深深受伤或是被严重激怒吗? 虽然这么讲很毒,但如果是伊原我还能理解,她很可能随口一句话便置人死地或猛地刺伤人;但我不得不怀疑千反田是否会干出这种事。 这么一来,合理的推论就是原因不只发生在昨天,也就是说大日向从入社后的这段日子,心里因为某些原因累积着让她难以排解的不快,而在昨天终于忍无可忍,情绪爆了开来。 「虽然你不觉得那是调查……但看来还是有相当难度,是吧?」 「是啊。」 「因为无论你再怎么努力回想起细节,也不保证能够搜集到所有必要的资讯。」 「嗯,是啊。」 古籍研究社的社团活动不是每次都全员到齐,我也没每天跑社办,期间没看到、听到的事不胜枚举,要是整件事情是从和我扯不上关联的事开始与结束,光是回想根本徒劳无功。 然而,虽然时机还没成熟到可以向里志说明,事实上我心里有一点眉目。 大日向入社体验的这段期间,我也曾经发现她的言行当中有些许奇妙之处,说不定追着这条线下去能厘清些什么;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太多,总之我打算思考看看。毕竟全程有二〇公里,只是跑步,这距离太长。 我说话了。 「要是有想知道的事,我会开口问的。」 里志一脸讶异地蹙起眉头: 「问?问谁?我话讲在前头,我接下来得去巡逻了哦。」 「我知道,但总会在哪里又遇到的。而且,」我冲着里志露出笑容,「伊原和千反田晚点也会跟上来呀。」 里志先是一愣,接着一脸讶异地说: 「太过分了!居然在打这种主意!总务委员会可是拼了老命筹办这星之谷杯,你就不能感恩一下吗?」 「是马拉松大赛吧。」 有些事还是非得亲口问伊原和千反田不可。 另一方面,也得在今天之内和大日向谈谈才行。 要一并完成这两件事,方法只有一个。 星之谷杯为了避免所有跑者挤在一块儿,以班级为单位错开出发时间。我是二年a班,记得伊原是c班,而千反田应该是二年级最后一班h班。只要我慢慢跑,伊原迟早会追上我;我再跑得慢一点,就堵得到千反田。 「大日向是几班的?」 「b班。所以排在很后面很后面哦。不过,哈哈,这下我就放心了。也对,奉太郎怎么可能认真跑星之谷杯嘛。」里志笑着说。 真没礼貌,去年我可是乖乖地跑完了全程,虽然途中几公里、或许十几公里,用走的就是了。 「这下就清楚你的计划了,我也差不多该上工啦,翘班打混也有个限度的。」 说着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脚放上踏板正要踩下,不知怎的他又犹疑了一下,停下动作回头看向我: 「身为好友,我只提醒你一件事。奉太郎,不要涉入太深哦。你平常都不太在意别人的事,所以别忘了,关于大日向同学的这件事,你真的一点责任也没有。」 这说法也很过分,不过我知道里志想说什么。他应该是想告诉我,无论怎么看这件事、无论查出了什么,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大日向身上。有办法把驴子牵到水边,也没办法强迫它喝水。我确实应该记住这一点。 「那我先走啦,晚点在赛道的哪儿再碰面吧。」 「嗯。」 里志使劲踩下越野脚踏车踏板,朝上坡方向骑去,却是骑得四平八稳,眼看速度愈来愈快,他的屁股始终稳稳黏在座椅上,身子微微前倾朝远方离去。 我踏着短短的步幅慢吞吞地跑着,目送他的背影。 说是要找伊原和千反田问话,却不是件简单的事。 就算我堵到了人,也不可能长谈,尤其是伊原,说不定根本不愿停下脚步和我讲两句。这么看来,从她们追上到跑超过我的空档,顶多只能问上一、两个问题。 没办法问清楚细节,那我该问什么?得在她们追上我之前清楚整理好问题,不能浪费仅有的机会。 要问正确的问题,必须对状况先有正确的掌握,所以首先我必须弄清楚神山高中一年级的大日向友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试着回想。昨天千反田离开社办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伊原,她当时是这么问我:「这下好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言以对,于是她又补了一段话: 「不知道吗?也对,你不会去关心周围人们。」 虽然她只是无心之言,我却感到胸口一刺。 不只是昨天放学后我只顾着看自己的书,我确实不曾关心大日向。关于我这个性,里志常说我不喜欢和人相处,虽然以偏概全却也说中一部分。说不定在旁人眼中,我对于大日向的态度,还要更冷漠一些。 我对大日向的喜怒哀乐几乎不感兴趣,这正是对于他人的轻视。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就在这二〇公里之内?只是跑步,这距离太长;但这长度是否长到足以去理解一个人,我不知道。 得动脑才行。 上坡道愈来愈陡了,不知何时夹道的景物成了杉树林,又有人追过缓慢跑着的我。 认识大日向是在四月,社团的招生活动上。 一 入社申请在这儿 1现在位置:1.4km处。剩余距离:18.6km 山路的路幅宽广,还是新铺的路面,却完全不见车辆经过,我身前身后清一色都是身穿运动服的神山高中学生。这条位于学校后山的山路,简直像专门为了星之谷杯而设。在后方的伊原应该正朝我接近,在堵到她之前,我想先清楚回忆起社团招生当时的事。 我试着计算还有多少时间让我整理状况。 一个班级出发后到下一个班级出发,大约间隔三分钟,我是a班而伊原是c班,也就是我早了她六分钟出发。 赛道最初的一公里,所有人几乎都以相同的速度前进;我在进入上坡道,里志追上我后稍微放慢了速度,所以平均来看应该大约是偏慢的慢跑速度。 听说人类缓行的速度大约时速四公里,正常走路则加倍。前阵子读过的小说里出现一旦步行速度低于四英哩便会挨骂的桥段设定(注),遗憾的是我不记得一公里相当于几英哩,这段故事无法做为参考。总之先估计介于缓行和正常行走的速度之间吧——时速六公里;至于伊原,因为她会比我认真,假设时速七公里。这么一来,伊原要追上早六分钟出发的我,会是在赛道的几公里处呢? 几公里处? 我在脑中又是除又是乘地计算起来。我的数学成绩一向不错,而且这不是高阶的数学问题而且只是算数,不过全得靠心算,又不像平时有笔记本和自动铅笔在手边那么顺手,加上我一边在跑步,脑袋的运作不比平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得出答案。我想着这些借口,脑中套用距离、时间与速度的公式计算。 唔,据我估算,一分钟大约能拉近十七公尺的距离,所以伊原追上我就会是在四·一公里处,至于两人距离的概算……总之就是快追上来了吧。 明明可以独自思考的时间和距离都没剩多少了,我还花时间和距离在计算我们之间到底剩多少距离,作法也太蠢。为了取回浪费掉的时间和距离,方法有两种,一是我稍微认真一点往前跑。 二是,尽快把那一天发生的事回想过一轮。 那一天……如果没记错,那是和今天一样、非常晴朗的日子。 只不过肯定比今天冷。 2过去:四十二天前 社团招生周的最后一天是星期五,这天有个特别的名称叫做「赢新祭」,据说不是有人特地取的,只是讲起来顺口,大家就都这么称呼罢了。 注:此指美国现代恐怖小说大师史蒂芬·金(stephen edwin king,1947——)以笔名理查·巴克曼(richard ba)发表于1979年的长篇小说《长征》(the long walk),故事描述一百名青少年参与一场必须不断步行前进的生存游戏。 神山高中的社团招生为期整整一周。 星期一的放学后,一年级新生集合到体育馆内聆听各社团简介,首先由学生会与各委员会开头,星期二开始就是各社团使出浑身解数上台推销自己的时间。由于校内社团数量庞大,整个社团简介活动一共跨了四天的放学后时间。 去年当然也举办了同样的招生周,只是我对玩社团没兴趣,放学后就早早回家。但今年我是站在社团的立场,为了招到新生,多少得了解一下敌情,于是我在星期二被千反田拉去体育馆观摩。 各社团的上台时间是五分钟。话剧社演了一出短剧,服装研究社上演服装秀,合唱社与人声音乐社忠实地呈现了其音乐性的差异,运动类的田径社甚至还把缓冲垫搬上台并在现场表演跳高。 当中也有在推销方面不吃香的社团。好比占卜研究社是一人社团,那位社长兼社员却不喜高调行事,她以沉稳的声音大致解说一遍卡巴拉(注)的历史后旋即放下麦克风;料理研究社也说不上吃香,总不能站上体育馆舞台便开始煮菜,所以他们只是宣布周五的赢新祭上将备有山菜料理免费招待,请新生前往捧场,说完便下台;围棋社在舞台上下起棋来,但怎么看都是个失败的企画,因为没有解说用的大盘,没人知道台上的两人谁下哪步棋,至少多个解盘的人也好,偏偏他们全社团就这两名社员,体育馆里的时间仿佛冻结,直让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然而现在不是同情围棋社的时候,我发现五分钟意外地漫长。 古籍研究社的上台时间被排在星期四。升上二年级,里志和伊原都变得很忙,几乎没来社办露脸,不过唯独招生周的这个星期三却全员到齐。 「怎么办?」 我这问题包含两个意思,一是这五分钟大家打算怎么办,还有到底能怎么办。 「总之加油喽。」但从伊原的语气听起来,她显然毫无加油的意愿。 「也是,加油吧。」我应和着。 「加什么油啊?」她却呛了我一句。 是你自己先说要加油的啊。 「我身为社长,本来应该由我出面向新生介绍古籍研究社的魅力的,可是……」千反田愈讲愈含糊,想也知道她说不出口的话是「可是我想不出本社有什么魅力足以介绍给新生」。而且重点是—— 「就算把千反田推上台叫她招生,我想不会也有人想入社的。」 「还敢讲人家!你自己呢?」 注:卡巴拉(kabbh)是源自犹太民族的神秘学,有着独特的命运观与人生观,认为宇宙的根本原理乃是由数字构成。日后发展出的数秘术占卜便取卡巴拉之名,透过出生年月日等数字为人占卜运势吉凶。 「没啦没啦,折木同学说的没错。」千反田连忙安抚朝我咬上来的伊原,「我自己也晓得我其实很不会拜托别人。」 千反田拜托人的时候气势很强,诚意也满点,但这也代表她完全不懂强行推销的技巧。如果我们事先帮她准备好足以打动新生的资料,说不定派她上台会很有效果,可惜我们根本没筹码。 不过伊原说的没错,我的确直接略过了自己。要是把我推上台面对一群一年级生,我肯定只说得出:「敝社平常没有特别办什么社团活动,不过倒是有个社办在,有兴趣的人欢迎来看看。」 可是要交给伊原,也让人不太放心。 「我不觉得小千你不擅长推销呀。只不过要是我上台,搞不好会讲出不该讲的话……」 看来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这么一来,还是只能交给某人了。 里志故意摆出不甚情愿的表情,眼角却是带着笑意。 「应该大致讲一下就好了吧?如果没有更好的提案,我是可以上台当作消遣闲扯一通啦。」 于是就这么决定由里志上场了。 「星期四的部分就这么做吧。至于星期五,就交给千反田同学你们决定喽,如果需要用到火或者电,最晚在明天之前要提出申请哦。」 里志留下站在总务委员立场的发言之后便迅速离去了,后来我才晓得他被选上副委员长,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 然后到了星期四的放学后,福部里志以古籍研究社代表的身分独自踏上舞台,劈头就是漂亮的开场白:「刚才我来体育馆的路上,听到工艺社那边传出拿铁锤敲东西的声响,当啷当啷的,仿佛在说:『称·霸·天·下。称·霸·天·下。』这真是个大好兆头啊!表示一定有很多同学即将加入敝社喽!大家好,我们是古籍研究社!」里志适度穿插幽默话语的演讲逗得新生听得还满开心的,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四分三十秒结束,在零星的掌声中退场,紧接着由珠算社上台。 我不由得再度深深佩服这位老友的伟大才华。 里志的演讲内容说穿了压根和古籍研究社八竿子打不着。但就算正题毫 无内容可发挥,要填满演讲时间完全不是问题,这正是里志厉害之处,是没人学得来的神技了。 接着到了星期五,天气非常晴朗。 神山高中的校舍正前方有块类似迎宾中庭或是回车用的空间,设有几座花坛。这天的午休时间,各社团和总务委员会一同把桌子搬到中庭摆起摊位,但因为花坛的关系,无法排成笔直的一列,最后排出了几条用桌子围起的弯道。 由于里志有总务委员的工作在身,古籍研究社的摊位就由我代表搬桌子,虽说「没必要的事不做」,这种出劳力的差事,总不好推给伊原或千反田。我依照指示把桌子和铁椅搬到定位后,午休也结束了。午后的课堂上,我从教室窗户俯瞰下方排好桌椅的招生会场,排着几十张桌子的中庭总觉得有股迷宫的氛围,显得别有深意。 放学钟声尚未响起,我已被二年a班教室内浮躁的气氛淹没,四面八方传来同学的窃声交谈:「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或是「等一下冲第一哦。」等等,更有性急的同学早早就把写着「必胜」的臂章戴上,也有的人大剌剌地把绒毛玩具熊摆到课桌上,却看不出他们各是隶属哪个社团。我当然知道大家如此兴奋的原因,要是动作太慢,一年级生放学后直接离开学校,一切为招生活动所做的准备等于付诸流水,因此起跑点的冲刺尤其重要。 钟声一响,放学了,班上同学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恐怕二、三年级的每间教室都是同样的光景。虽然不甚情愿,我也在最后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原本只摆了桌子的中庭里,很快地有人竖起旗帜、贴上海报,立式或手拿式看板纷纷出笼,随意一瞥便看到各式各样的招生口号:「加入化学社吧!你和我的焰色反应」、「要赌上青春,没错!打篮球正是最佳选择」、「缝制的喜悦——着装的乐趣——服装研究社」、「苍天已死,当入史研」、「还差一人就满十一人喽!——足球社」;此外,应援团(注)搬出团旗,啦啦队社的社员则是围成一个圆形;那头制果研究社的摊位飘散出红茶的香气,这头茶道社也忙着铺上红毛毡为户外茶会做准备;还有个摊位上所有的人员都缠着头巾,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仔细一瞧原来是广播社。放学钟声响完不到十分钟,招生会场已经呈现祭典般的沸腾状态。 招生活动从三点半左右开始,六点必须全部撤场完毕,了不起只会存在两个小时的狂热祭典,就是俗称的「赢新祭」。「一ㄥˊㄒ一ㄣ」两字,不是写成「欢迎新生」的「迎新」,而是「赢取新生」的「赢新」,似乎是神山高中特有的传统。 大多数的社团都只被分配到一张长桌,但或许考量到社员人数或社团受欢迎程度等等暗中的政治因素,几个社团还申请到总数稀少的大型长桌。至于哪个社团被分配到哪个摊位,当然事前就决定好。听说古籍研究社的摊位是十七号,于是我东张西望地边走边找。 「折木同学,在这边!」是千反田的声音。 虽然我原本就不抱期待,不出所料,十七号摊位位在会场的边陲地带,桌面立着一张签名板,上头以毛笔写着「古籍研究社」,字迹秀逸而洒脱。招生的确必须有张看板标示我们是哪个社团,但先前都没听千反田提过要准备这类东西。她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有些腼腆地说: 「这是趁午休时间赶出来的。我也觉得再可爱一点比较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么这毛笔字就是千反田写的,平常她的字迹还要再方正工整一点,没想到一拿起毛笔,下笔却相当活泼。不过,嗯,就像她自己说的,不是可爱的字迹。说不定叫伊原加上一些插画会好一点,不过这都是事后诸葛。 注:应援团,日本特有的传统加油队伍,清一色由男性组成,以独特的威武装扮、硬派粗犷的呐喊、击鼓与举旗等方式于各种场合发挥提振声势、鼓舞士气的作用。 千反田坐在铁椅上,穿着黑色大衣,扣子没扣上,看得见大衣下的水手服白上衣和领巾;我身上的白色军装大衣也穿得紧紧的没脱下。虽然赢新祭气氛热烈,但今年到了四月还是很冷,我环顾四下,发现无论招生的或被招的,几乎所有学生都穿着防寒衣物。 古籍研究社的隔壁是水墨画社和百人一首(注)社,都只有一人顾摊位。我打着招呼说借过,好不容易钻到古籍研究社的摊位内侧,坐到千反田的旁边。那张写着「古籍研究社」的签名板就摆在我俩中央。 里志说今天不会过来,因为委员会那边实在太忙了;至于另一位—— 「摩耶花同学还是没办法过来。」 「因为漫研社也在的关系?」 「好像是,她总不好去那边露脸。」 我默默点了头。之前听说伊原后来在漫画研究社的立场变得很微妙,可能连在招生会场和漫研社的人打到照面都很不好受吧,不过也好,伊原也跑来就伤脑筋了。因为这张长桌搬来的时候感觉很大,实际一坐到桌前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桌幅非常短。 光是两人并肩坐着,便挤得让人有些呼吸困难。要是千反田再机伶点,稍微把椅子挪开一些会好过得多,但遗憾的是这家伙和他人之间的距离意识相当独特,双方靠近到几乎肩碰肩,她也丝毫不以为意。 我轻叹了一口气,决定教自己不要太在意这一点,何况觉得摊位狭窄的不止我们,就我视线所及,摄影社和全球关怀社的摊位都被摆得满满的作品裱板淹没,社员得从中探出头进行招生活动。 总之,现在得望着前方尽力抢夺经过摊位前的新生才行。 带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神情、脸上还留有浓浓中学生青涩的一年级新生陆续出现了,我甚至听得到各摊位仿佛舔舌张嘴说:「猎物上门喽!」的声音,赢新祭的会场上充斥着接客用笑容。 古籍研究社当然输人不输阵。来哟来哟!小姐少爷来看看哦!不急着赶路的话请靠过来逛逛吧!愉快无比的古籍研究社,入社申请在这儿哟! 玩五分钟我就腻了。 再说根本没半个人靠过来我们摊位。 「拉人入社,是要怎么拉呢?」我望着一个个走过眼前的新生嘀咕着。 千反田轻轻地把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直视摊位前方说: 注:「百人一首」原指日本鎌仓时代歌人藤原定家的私撰和歌集,汇集日本王朝文化七百年的一百首名歌,代代传颂,家喻户晓。今日多指印有百人一首和歌的纸牌,或是用这种纸牌来玩耍的「歌留多(カルタ)」游戏。 「要是有黏鸟胶就好了。」 这名词我听过,却没见过真正的黏鸟胶或黏竿。是说至少该用捕虫网吧?但我接口的却是: 「用捕鸟网不是比较有效率吗?」 「或许吧,可是那是违法的。」 「又不会被发现。」 「折木同学你是那种半夜看到红灯会毫不在意地闯过去的人吗?」 「我是半夜不出门的那种人。」由于这段对话太过空虚,我甚至感到一丝悲哀,「你应该是会依旧乖乖遵守交通规则的吧?」 「我是半夜出门的活动范围内都不会遇到红绿灯的那种人。」 真的可以再空虚一点。 由于来之前便预想到可能会有这种状况,我带了文库本放在大衣口袋里,是一本刚开始读的短篇集。我看着宛如柜台小姐笔直望着前方的千反田说: 「反正没事,我看书喽。」 千反田这才转头看向我,露出温柔的微笑说: 「不行。」 「可是又没人啊。」 「不行。请乖乖坐好招生。」 是。我把掏出来的文库本又塞回口袋。 想想也对,新生要是看到坐柜的两人当中一个竟然毫无干劲只顾看书,应该也不太敢靠过来询问。但这样呆坐下去,只是坐到愈晚愈冷而已。我盘起手抵上后脑勺。 要说百无聊赖,千反田似乎也一样。就算她责任感再强,人毕竟不是木石,一直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迟早会觉得无聊。只见她原本望着前方的视线稍稍移向斜前方,似乎在看那些活跃不已、积极招生的社团。 新生一个接一个走过我们面前,我望着这光景,不由得嘟囔: 「好像真有所谓被诅咒的地点啊。」 「嗯,是啊。」 由于她应得太快,我反而无言以对。 顿了几秒之后,千反田回头看我,偏起头问说: 「你不是那个意思吗?」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我决定别去钻牛角尖,靠上铁椅椅背说: 「就是那个呀,在商店街还是大马路旁会有一种店,看起来地点也不比别人差,可是不知为何,不管开什么店都会倒,附近居民经过时只会觉得怎么又开了新的店,但无论开什么店都没客人上门,好像真有这种地点啊。我想说的是这个。」 「啊,我知道了,就是感觉一直有新店在新开张的地点。但说来很不可思议,一旦换上新的招牌,就想不起来先前究竟是卖什么的店呢。」 「是啊,要是后来夷为空地,会连之前这地点究竟是不是有过建筑物都想不起来了。」 千反田边听边点头,以视线催促我说下去。我想避开那视线,不由得稍微别开脸,一方面也为了掩饰情绪,我以手背咚咚地敲了敲桌面。 「这里也有类似的感觉。」 「这里?你说这个摊位?」 「嗯。」 成排的长桌摊位当中,有一部分是沿着圆形花坛的外围设置,根据总务委员会公布的企画书,古籍研究社被分配至当中的一个位置,可是就我方才一路观察新生的动线下来,发现这个摊位有着先天的缺陷。 一年级校舍的一楼正面出入口位在我们的身后方向,对于沸沸扬扬的社团招生活动原本就不抱兴趣的新生,一开始就不可能看到古籍研究社的摊位;而会想来凑个热闹逛一逛的新生,则会很自然地从我们的摊位前方走过去,虽然就经过的人数来看,这地点并不算差。 然而不知为何,新生都只是直接经过我们摊位前,既没放慢速度也不曾停下脚步,对千反田提笔写下的看板也是看都不看一眼。 「会不会是我们散发出让人难以靠近的氛围啊?」我嘀咕。 千反田凝视着经过摊位前的新生好一会儿之后,慢慢地回道: 「我想最大的关键在于我们都没有出声招呼人吧……」 中庭内各社团招生的叫喊起此彼落,「噢!感觉你好像很喜欢猜谜哦!在找猜谜研究社吧?我就知道。那么请教第一个问题……」、「我们会举办英语辩论大赛哦,当然英文成绩是一定会进步的,随便念都进步啦!」、「不不不别担心,我们会从规则教起,只要记住规则就简单了,如果再记住金将银将的走法,等于直接就上手了。」、「不会做菜?很好啊,料理研究社就是要让不会做菜的你变成大厨!来我们社办玩玩吧,做菜给你吃哦!」、「天文社!天文社在这里!我们最喜欢星星!love !只不过原则上我们是不看天空的啦。」仔细观察,发现左右邻居的水墨画社和百人一首社也都非常积极地招呼经过的新生。 我们确实不该默不吭声坐着不动,还兀自哀怨没半个人愿意停下脚步。 但另一方面,千反田又说了: 「只不过,我们的正对面有那个在,的确有点吃亏啊。」 她边说视线边移向口中的「那个」。 那东西就大大地摊在沿着小径走进来的新生眼前。 对面摊位挂出一块写着「这里有下午茶ㄡ!」的大旗帜,上头除了标上西元年,还以刺绣串珠绣出吉祥物的猫和熊猫图案,是一面非常讲究的旗子;此外空气中还飘着红茶的香气,长桌上摆着两个保温瓶、纸杯、体验入社申请表和笔,桌边则摆出了一个桌上型瓦斯炉,而炉子并未开火,只在上头放了一只金色大铝壶。铝壶类似运动类社团的社员在比赛休息时直接以口就壶嘴喝水的款式,看那闪耀的模样应该轻轻松松就能够装个十公升没问题。 此外,最醒目的是与瓦斯炉遥遥相对摆在桌边另一头的大南瓜。将近一人环抱尺寸的巨大橘色南瓜,上头刻出了眼睛和嘴的洞,做成万圣节的南瓜鬼头模样。是说万圣节是在四月吗? 顾摊位的是两名女社员,穿着单薄的水手服加上围裙,但两人炙热的气势却让四下的寒冷也为之却步,只见她们俩在南瓜与瓦斯炉之间使劲挥着手。 「来吃哦!你也很爱饼干吧!没问题!喜欢就送你吃!」 「只不过这里面掺了奇妙的药哦!只要一口,吃一口你就输喽,马上就会想加入我们社团了!看吧!你想入社了对不对?想入社想入社想得不得了啊!来来来,体验入社申请表在这里啦!」 「没错!就是这么神奇的饼干!要是噎着就不好了,不如这红茶也来一杯吧!」 她们边说边拿起保温瓶朝纸杯里倒红茶。 「啊,那位同学,对对对就是你,你一定很喜欢吃饼干吧?」 「真的耶!你有张可爱的饼干脸哦!来来来,请吃吧。不用顾虑,先吃再说!」 为什么总觉得这一搭一唱的两人组好像在哪见过?明明是没印象的面孔。 看样子她们准备了数量庞大的饼干,一见到经过的新生就拼命发送,虽然不知道这招拉到了多少人入社,确实许多新生都因此停下脚步。 「那是制果研吗?」 「是啊,新生只要一被吸引过去,就很难留意到我们古籍研究社了。」 哼,用那种廉价的食物拐人也太卑鄙了,不过那些被区区小饼干吸引走的新生说穿了也只是轻佻肤浅之辈,根本不符合我们古籍研究社的气质——我心里上演着毫无根据的酸葡萄小剧场时,身旁的千反田却不太对劲,只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制果研究社的长桌,身子一动也不动。 该不会…… 我小心翼翼地喊了她: 「千反田。」 「咦?噢,什么事?」她一惊,回过头来。 「你莫非……」 「嗯?」 「想吃饼干?」 千反田想了一下,神情认真地回道: 「要说不想吃,是骗人的。」 「你去拿没关系啊。」 「谢谢你。啊,可是,我在想啊……」她又转回头去看着制果研究社,「你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我随着她的视线,再次仔细端详对面摊位。奋力招生的二人组、保温瓶、纸杯、体验入社申请表、桌上型瓦斯炉、大铝壶、南瓜、饼干。 嗯,要说他们怪怪的,也不是挑不出奇怪的点,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制果研究社的这两人high到有点怪。 不过还有一、两个奇怪之处。 「嗯,的确怪怪的。」 没想到我这么回答是个轻率的举动。千反田一听,猛地转头看我,由于摊位内空间狭小,她突然转向我,距离近到我忍不住往后一缩。 「咦?哪里奇怪呢?」 「问我?不是你自己先说觉得怪吗?」 还是我会错意,她其实是想说「怪怪的,制果研怎么没有送乖乖」之类的高难度冷笑话? 千反田一边瞥着热闹不已的领饼干人群一边说: 「是我说的没错,可是,其实我从刚刚就一直不知道她 们摊位究竟是哪里怪怪的,只是觉得怪,又有种搔不到痒处的感觉……」 「喔,我想你觉得怪的大概是——」 「请等一下!」她出声制止,我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还不要揭晓,我正在想。嗯,好像快想出来了。」 千反田平常总是抓着我问东问西,想听我的答案,却鲜少叫我闭嘴。我感慨千反田这少见的反应,望着她近在眼前的侧脸。 千反田盯着制果研究社摊位好一会儿,来回梭巡的视线终于定在一点上头。 「是南瓜。那个南瓜感觉不太对劲。」 橘色外皮,挖成三角形的眼睛,凿成锯齿状的嘴,怎么看都是正统派的杰克南瓜灯,我很能理解千反田为什么会在意那个南瓜。 但接下来她的话却证明我猜错了。 「那是没有取得日本认可的品种……不,是常见的美国种。」 「是哦。」 「这个品种的南瓜盛产于秋季,只要好好保存,可以放很久都不腐烂。」 「原来如此。」 「以经济作物来看,这品种还不算普及,就我所知在神山市里,并没有种植这个的农家。」 「真令人意外。」 「不过,一般在超市就买得到了哦,只是要看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 「为什么你一心只能把那东西当农产品在看啊!」 症结应该不在那儿吧?见她愈讲愈离题,我再不吭声,反而像是我不好。 千反田继续嘀咕几句之后,终于微微叹了气。 「不行,我还是想不出来,抱歉。为什么我会那么在意那个南瓜呢……」她带着一脸愧疚说了: 「我很好奇。」 若是在平常,此刻我应该开始后悔自己又一脚踩进了麻烦事。 千反田那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把古籍研究社、以及奉行节能主义的我拉进了很多起麻烦事里头,而且凭良心说,当中许多事件就算没能解决,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困扰或损失,然而几乎每件事我都舍命陪君子到最后,原因究竟何在,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都是千反田那双大眼睛害的吧。 但今天千反田在此时此地说出了「我很好奇」,我却不觉得麻烦事上身,毕竟我现在被允许做的事只有老实地顾摊位,既不能拿书出来看,也不可能早早收工,横竖都要长时间坐在这里,有话题聊也不赖。 只不过千反田所说的「感觉不太平常」究竟是指什么,答案显而易见,这话题应该马上就结束了。我开口道: 「那个南瓜很大,对吧?」 千反田偏起头,「美国种的话,长到这个尺寸还算普通……」 是我的说法不对。 「那尺寸接近一个人可以环抱的程度吧?至少可以确定比我们古籍研究社这张当作看板的签名板还要大。」 千反田的目光瞄向了签名板,似乎才接受我的说法,点了点头说:「是,的确很大。」 「那个大南瓜就摆在长桌边上,另一头的桌边则是摆了桌上型瓦斯炉,然而制果研的那两人却能够在长桌里侧的空间里吆喝拉人发饼干。你再回头看看我们的摊位,光是两个人坐在里头就够挤的了。」 「咦?很挤吗?」 她果然不觉得这距离太近。 先不管这部分。由于我们只能透过人潮间偶尔出现的缝隙看到对面摊位,加上角度有些偏,导致抓不太准距离感,但事实上千反田究竟是觉得制果研哪里奇怪,答案非常简单。 「制果研的摊位所使用的长桌比我们的大张。我今天午休时间过来帮忙排桌子,所以晓得当中有几个社团的摊位是使用大型长桌。你因为不晓得学校分发的长桌有两种尺寸,才会觉得对面摊位好像怪怪的。」 「噢……」千反田轻呼出声,但依然是一副不解的神情,「原来如此,从南瓜与瓦斯炉的距离的确看得出来那张长桌是大尺寸的,我没发现这一点,可是我觉得怪的好像不是这一点。我在想的是她们为什么要摆个南瓜出来呢?」 居然想知道为什么,这一点就难了。 「摆个装饰品出来需要理由吗?在送饼干活动上摆出万圣节的装饰品,也不能说她们做错吧。」 虽然不是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东西。 千反田又看向制果研。 「我换个说法哦。假使那儿没有摆着南瓜,你有什么感觉呢?」 我依言想象了一下。如果摆了桌上型瓦斯炉和大铝壶的那张长桌上没了南瓜…… 「……感觉会清爽多了。」 「对吧?」千反田接着迎面看向我,像是要让我听清楚似地缓缓说道:「如果没了那个南瓜,你不觉得制果研就能够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吗?」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因为多摆了个无谓的南瓜装饰品,制果研反而害得自己的活动空间变少,然而即便如此,那两人丝毫不觉得现在的摊位空间局促不便。 换句话说,制果研原本的摊位空间就大到用不完,仅管她们被分配到的是大型长桌。 「制果研申请了那张大型长桌根本是浪费,你是想说这个吧?」 千反田微微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制果研看来只要使用和我们一样尺寸的长桌就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还会被分配到大型长桌呢?」 负责分配摊位的是总务委员会,而要把大型长桌分配给哪个社团,当然也是他们决定。管乐社之类的大社团若使用大型长桌并不奇怪,但制果研不是大社,实际上现场顾摊招生的社员也只有两人。 不过真要说,还有很多可能的原因。 「可能性之一,大长桌数量充足,分配给用得上的大社团之后还有剩,所以就发了一张给制果研。」 「你真的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我只是未经思考把想到的可能就直接说出口,却被她当面指出,我不禁支吾了起来。 「不觉得……」 「就是说呀,如果真的桌子有多,摄影社和花道社的同学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我先前就发现摄影社的人被自己的摄影作品裱板淹没,经过千反田一提醒,才发现花道社那边更惨烈。高雅的插花作品排满长桌,那幅情景与其说是插花不如说是丛林,根本看不见最重要的社员的脸。他们可能单纯地设想每人摆出一件作品来展示,没想到全摆出来才发现摊位空间不够。话说回来,我明明一开始就晓得大型长桌的数量并不多。 让展示作品较多的社团优先取得大型长桌的使用权,并请制果研她们忍耐一下使用一般尺寸的长桌——总务委员会应该如此判断才合情合理,那么,现状代表了? 「可能性之二,制果研在总务委员会里有认识的人,她们透过贿赂等手段硬是抢到了一张大型长桌。」 这个论点是:招募社团新生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毫无战略且悠哉地迎向赢新祭的人是傻子。或许是对这世间冷酷的生存法则感到心痛,千反田露出悲伤的眼神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 「如此费心才抢到的大型长桌,制果研的那两位同学却——」 「拿来摆南瓜。」 还是不行,这个假设有个根本上的矛盾:若无法有效地活用抢来的东西,一开始就没必要费工夫去抢。 再深入想想。制果研取得大型长桌,就表示原本应该使用大型长桌的社团吃了亏;换句话说,我这个假设等于主张制果研不择手段取得大型长桌。虽然合理,合理与真相之间却存在鸿沟,我不相信如此合理却不合情的假设,千反田当然也不会接受。 「我撤回刚才的假设。可能性之三 ,」老实说我心里觉得这个才是正确答案,方才那两个假设只是杀时间的消遣罢了。我顿了顿之后继续:「制果研以必须用到特殊设备以及顾虑安全性为由,向总务委员会申请到了大型长桌。」 「什么特殊设备?」 有些设备在使用前必须取得总务委员会的许可。 「他们申请说会用到火。就是那个桌上型瓦斯炉。」 千反田一听,转头再度看向制果研的摊位。 「制果研需要用到瓦斯炉而申请了大型长桌,毕竟在狭窄的空间里开火很危险。然而光是摆个桌上型瓦斯炉,大型长桌空间还有剩,于是她们摆上南瓜,让摊位整体看起来不那么空荡,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这样一来,也一同解释了为什么会摆个南瓜在那里。虽然推测时间比我预感的还多,但千反田应该能接受这个假设。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千反田依然直盯着制果研的长桌,以及分发着饼干与红茶的两名制果研社员。 经过令人有些不安的沉默之后,千反田缓缓地摇头道: 「原来如此。虽然我很想称赞『真是精彩的推论』,可是……」 我也顺着千反田的视线看去。保温瓶、纸杯、桌上型瓦斯炉。 「……那个瓦斯炉并没有开火哦。」 现在的确是没在使用,看就知道了。 但这不足以佐证千反田的怀疑。 「你在说什么?现在没开火,不表示等一下不会用到呀。」 制果研的两人现在是将保温瓶里的红茶倒进纸杯提供给新生,但一直发送下去,总有用完的时候,届时就会需要用到瓦斯炉煮开水。这是连幼稚园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呀! 千反田突地把脸凑近来瞅着我,一双大眼睛仿佛看透我的内心。 「折木同学,你现在一定在想我是笨蛋吧?」 「怎么会。」 「那就是阿呆?」 我只是觉得这是连幼稚园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 千反田缩回身子,微温地说: 「我又不是不经思考就把话说出口的。只要盯着她们摊位看,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千反田的视力、听力和嗅觉都很强,味觉可能也很优秀,莫非她异于常人的五感察觉了什么我没留意到的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 「和折木同学你看到的是一样的。」 她应该不是在闹别扭,那就是在向我下挑战书了,好样的。我定睛看向制果研的摊位。 确实不是没有令人在意之处。 「……那个大铝壶看样子是全新的,可能从没烧过水。」 但这不保证她们等一下不会拿这壶来烧水。我瞄了千反田一眼,她依然面带微笑,显然不打算吭声,那就是还有下文了。我继续说: 「制果研在分送红茶,而红茶是从保温瓶倒入纸杯里,如果红茶用完了,当然得煮红茶。」 咦?红茶不是用煮的。 对哦,就算制果研在现场烧了开水,还是没办法生出红茶。 「我知道了,你是想说茶叶的问题吧?」 「答对了。」不知是否我多心,感觉千反田似乎挺起了胸膛。她说:「制果研发送的是饼干和红茶,光是烧开水也没办法生出红茶的茶叶,但那张长桌上却遍寻不着茶叶的踪影,所以她们应该是事先在别处冲好了红茶,装进保温瓶里,再带过来会场。」 我一向认同她出类拔萃的五感,却不曾觉得她有优秀的洞察力。这下被她超前了,我虽然不至于不服输,但还是试着在鸡蛋里挑一下骨头。 「她们说不定一直保留保温瓶里的茶叶呀,补充热水进去又是一条好汉了,再不然事先把茶叶放在大铝壶里也成。」 我话声刚落,千反田睁圆了眼看着我: 「折木同学……莫非你从没泡过红茶?」 我无话可说。 千反田说中了。我算是爱喝咖啡的人,但红茶都是喝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长这么大从没自己泡过红茶。虽然我也不是在向人坦白自己人生历练之肤浅,但仍不禁有一丝惆怅。 「如果茶叶一直泡在热水里,红茶只会愈来愈苦涩,所以一般才会使用附有滤网的茶壶,或是用滤压壶一次冲泡一份;就算是茶包,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必须把茶包拿出来才行。」 「是哦?」 「是的。」 原来这么讲究,外行如我不好说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制果研的长桌上不见任何茶叶或泡红茶的道具。 这代表她们所准备的红茶只有保温瓶里头的量,也不打算在现场烧开水另泡更多。 事情变得愈来愈奇妙了。 「那会不会是这样——制果研虽然准备了瓦斯炉,但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到,既然不用,那东西的用途就和南瓜一样,不过是装饰品罢了。」我想了一下,「但是会出现瓦斯炉就表示下述的假设是正确的:『制果研以需要用到瓦斯炉及顾虑安全性为由,申请到大型长桌』,怪的就是她们不打算使用瓦斯炉,也就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出乎意料地棘手。本来只是当作赢新祭上杀时间的消遣才陪她推论,没想到竟然歹戏拖棚。内心的不安让我的视线下意识地避开千反田,而她也几乎同时别开了视线。 这时我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 虽然已进入春季,这人却有着晒成浅褐色的脸庞,一头短发,五官与打扮显得活泼飒爽,要不是瞥见上身那件没拉拉链的棒球外套下的水手服,我可能一时还看不出这人究竟是男生还女生。我和千反田几乎同时看向她,虽然我们俩都很清楚此刻的赢新祭已经进行到如火如荼的时候,却暗自觉得不会有新生来。我们的心态何时变成这样? 这位双手插在外套口袋的女学生,面对吓到一时说不出话的我们,只是轻轻朝我们点头打招呼。 「你们好。」 说着她调皮地一笑。 先回过神的是千反田。 「啊,呃,你想来体验入社吗?我是古籍研究社的社长,我叫千反田。」 棒球外套女生依然笑咪咪地回道: 「不是的,我只是四处逛逛,听到你们讨论的事好像很有意思,忍不住停下脚步。我叫大日向,是一年级新生。」 没听过的名字。这姓氏虽然不像「千反田」那么少见,但听过的话应该会留下印象。只不过常态套在我身上本来就不准,因为我一向不会积极地记住他人面孔和姓名。 然而,总觉得似乎见过这张脸。一年级新生当中我会有印象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镝矢中学的?」 大日向看向我,嘻嘻一笑。 「是的。」她说着点了个头。真是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 「这样啊。」 所以是学妹了。我思索着该聊点什么镝矢中学的事,却没特别想问想说的,就没吭声。 倒是一旁的千反田开口了: 「今天是社团招生哦,如何,要不要考虑来体验一下我们古籍研究社呢?我们的社团活动……呃……很多方面都有接触哦。」 「很多方面都有接触」,这说法真好。 「可是感觉好像很难耶,要会读古文吧?虽然我很喜欢国文。」 「不用的,我们很少在读古文,当然如果想读还是可以读的。」 「是哦……可是……」 感觉大日向似乎没什么心思在听,突地低下身子把脸凑近千反田说: 「我朋友常说,『一旦着手的事就应该做到 最后。』嗳,学姊,后来南瓜之谜究竟怎么了?」 「咦?」 搞什么?偷听人家讲话啊。 「你从哪里开始听的?」 「唔……」大日向撇起嘴想了一下,「……『想吃饼干的话去拿没关系』,大概从那里开始吧。」 「那不是打从一开始吗!」千反田发出接近惨叫的惊呼,仔细一看,她的脸颊明显红起来,「你全都听到了吗?完了……好丢人……」 我们聊了什么丢人的事吗? 大日向好像也很意外千反田有此反应,吞吞吐吐地说: 「呃,很抱歉,我没打算偷听的,只是……刚好听到南瓜的事,有点在意而停下脚步,然后你们又一直聊下去,我忍不住想知道这两人会推论到什么程度呢?所以就……」她用力地低头道了个歉,「对不起。」 「别这么说,不需要道歉的……」千反田像要遮掩咳嗽似地把手掩上嘴边。 大日向依然一脸尴尬,但不一会便恢复先前的笑脸。 「然后呢?南瓜之谜究竟怎么了?」 千反田就算了,为什么这位一年级的也对这种事如此好奇?不过横竖我们都推论到一半,头都洗下去了。我开始回想我们讲到哪里。 「刚才讲到,她们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到瓦斯炉。 还有多余的空间摆南瓜当装饰,表示她们摊位使用的是大型长桌。 而申请得到大型长桌,是因为她们以会用到瓦斯炉为由。 但实际上并没有用到瓦斯炉,令人费解的就是这一点。大概是推论到这里吧。」 我说完看向千反田,只见她微低着头没吭声,看样子她是真的觉得丢人不已。从入社以来,我只见过不时拿一堆麻烦事来找我的千反田,现在她这副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到底在介意什么呢? 「那这个假设如何?」大日向以足以盖过四下喧闹的音量说道:「那些人原本打算要用瓦斯炉,不过目的不是泡红茶;可是后来计划更动,用不到瓦斯炉了,但既然都申请说要使用,还是得摆出来让人看到才行。」 「原来如此。」能够立刻提出假设,表示她真的一直在听我们的对话,可惜她的假设并不成立。我回道:「但她们应该很早之前就决定要分送红茶和点心了,至少不是今天才临时决定。既然都已经早早敲定要在赢新祭上供应红茶和点心,使用瓦斯炉的计划却突然生变,我不太能认同这点。」 「很难讲吧?只要社团里常备有点心材料和茶等等,就算今天才决定要供应,还是来得及制作的,一早揉好面团等发酵,午休时间就能进烤箱了呀?」 确实制果研可能常备有制作饼干的材料,但问题不在那儿。我举起手臂指向一处。「饼干或许还可能赶工,但那块旗帜绝对不是在今天之内说要做就得出来的。」写着「这里有下午茶ㄡ!」的旗帜上头有刺绣串珠的图案,就算逮住一整天课堂间的空档再怎么赶工,也很难做出如此精致的大作,「要做出那样的成品,她们肯定老早就敲定好要在赢新祭上提供下午茶,然后花很多时间慢慢缝制出来的。」 「是吗?」大日向似乎不愿意认同,「嗯,不过,你这么一说也对。这谜团真的很难啊。」 看着大日向的表情,我发现自己做了蠢事。说起来我根本没义务对她解说谜团的真相,面对她提出的假设,我只要回她一句「嗯,有可能哦」就搞定了。身为节能主义者,我走错了一步。 「那么……唔……」大日向沉思着。 一开始觉得南瓜奇怪的又不是她,却如此热中于解开南瓜之谜,虽然她也说了,「一旦着手的事就应该做到最后」,说不定这真的是她的信条。 她似乎想不出其他的假设了,忿忿地瞪向制果研,吐出一句:「哼,反正那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家伙。」 「这说法太偏激了吧,她们的点心还真的满好吃的哦。」 「她们的饼干也发到这里来了吗?」 「先前文化祭的时候曾经拿来我们社团兜售。是说你为什么说人家不是好家伙?」 大日向再度瞪向制果研几秒之后,挺起胸膛说:「我朋友说,『不报上名的家伙背后一定有鬼。』」 是吗?要我的话,也不想走到哪里都在胸前挂着写上「折木奉太郎」的名牌呀,还是她这话是某种譬喻? 我正犹豫着该作何反应,身旁的千反田突然抬起脸说: 「就是那个!」 「什、什么是哪个?」大日向也是一惊。 「大日向同学你刚才说出来了吧?真是太厉害了。问题症结就是那个!」 大日向不禁往后缩起身子。千反田,拜托你不要突然去吓一年级新生幼小的心灵好吗? 「你说的那个是什么?」 我一问,千反田立刻用力看向我: 「放个南瓜在那很怪。」 「所以我们不是一直在讨论这一点吗?」 「不是,我们没有讨论到。我说怪的是这个,」千反田说着指向一样东西,正是我们摊位上唯一摆出来的招生道具——写有「古籍研究社」的看板。 「我一直觉得制果研的摊位哪里怪怪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看着双眼发亮的千反田,一旁的大日向战战兢兢地开口问: 「请问……学姊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说『智果言』,那是什么的简称吗?」 「看吧!」 我这才发现,千反田的症结原来在此。制果研的摊位缺了一项不可或缺的东西。我竟然犯下这种失误。看来我多少也融入了神山高中的生活,难怪当局者迷,没能察觉这一点。我一看到那情绪高昂的两人组就晓得那是制果研究社的摊位,然而—— 「对耶,没有看板。那张长桌和那块旗帜上头都没有标出『制果研究社』的名称。」 「就是这一点。招募社员时标示社名的看板当然是不可或缺,但她们的摊位上上下下都看不到社名,反而摆了个南瓜出来,所以我才觉得好奇!」 一旁的大日向一副恍然大悟「原来是『制果研究社』的简称啊」的神情。我没理会她,兀自思考着。 是作业上的失误吗?不,应该不可能,那么投入制作赢新祭要用的旗帜,却忘了把社团名字明显标示出来,怎么想都太扯了。 那么,莫非一如大日向所说,制果研是因为背后有鬼才不报上名字。这样的话,她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是不能让谁见到的事? 那件事和他们提出了瓦斯炉的使用申请却将之晾在一旁,有关系吗? 耳里传来数个社团的招生吆喝,猜谜研究社、辩论社、摄影社、花道社、料理研究社、天文社,当然还有制果研究社。 「折木同学……」 千反田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那张大型长桌上之所以摆出了南瓜,是因为那个摊位原本不是制果研的。」 我一开口便先说结论。 想当然耳,省略的说明太多,千反田愣在当场。 「你说那不是她们的摊位,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嗯,还是照顺序说明比较好哦。」我沉默数秒,整理思绪后开口了: 「换句话说,是这么回事。 社团如果提出申请说会使用到桌上型瓦斯炉,总务委员会就会优先考虑分发大型长桌给该社团,然而今天要到这张大型长桌的制果研却用不到瓦斯炉,为什么呢?因为提出使用瓦斯炉申请的社团并不是制果研。」 「也就是说,」千反田的手掩上嘴,「强占别人的摊位吗?」 就凭那傻乎乎的制果研二人组?不可能。 「是交换。原本制果研被分配到的摊位,和提出使用瓦斯炉申请的社团摊位互换了。这么一来就会出现『提出使用瓦斯炉申请,实际上却没打算使用』的情况。由于制果研打从一开始就没必要使用大型长桌,所以她们为了让摊位看起来不那么空才搬了大南瓜,没摆出看板也是这个原因。两个社团私下讲好互换摊位,总不好让总务委员会发现,也就演变成无法光明正大地挂出社团名称的状况了。」 「可、可是……」千反田似乎一时难以相信,她摇着头说:「这样的话,原本预定要使用那张大型长桌的社团不就吃大亏了吗?对方怎么会同意换摊位呢?」 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起手一扬,示意她看看挤在这小小中庭里的数十个社团。 「这当中有个社团,应该要用到瓦斯炉却没使用。」 「不用这么兜圈子讲话嘛。」大日向硬是插了嘴,「会用到火的社团又没几个。」我说这位新生,你也太小看神山高中精彩的社团活动了,哪个社团会做什么事是很难预料的,谁晓得哪天哪根神经不对劲,古籍研究社会卯起来煮猪肉味噌蔬菜汤和炸什锦盖饭分送大家吃,这就是神山高中呀。 不过,嗯,确实以她说的方式能够大幅缩小有嫌疑的社团数量。 千反田低喃: 「啊……对耶,我怎么忘了。」 先前在体育馆举办的各社团简介,千反田也去听了,她的记忆力比我强得多,会记在脑子里并不奇怪。 「是料理研究社,对吧?他们之前就说要在赢新祭上发送山菜料理给大家吃。」 我点了头。 眼前料理研究社是否端出了菜分发给新生呢?没有,他们什么都没端出来,顾摊的社员只是招呼新生说:「欢迎来社办玩玩,我们会做料理请大家吃哦。」 「是因为食材准备不及吗?」 「你说山菜吗?与其做出重大牺牲把大型长桌让给制果研,他们大可用别的食材打发新生。」 「怎么说打发呢?至少请说是拿现有的材料做出料理。」 「现有的材料能做出什么东西吗?」我看到千反田瞪向我。是你自己要我说的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一定是出了更大的纰漏,以至于无法现场供应料理给新生。」 「会不会是苦味没有去干净,没办法端上台面呢?」 「一样意思啊,如果是那样,只要放弃山菜料理,拿现有的食材做别的料理就好了。就算实在走投无路变不出好料理,也不足以让他们放弃难得的大型长桌,只要摆出一些厨房用品之类的做展示,桌面一下就能摆满了,就像现在制果研所做的方式。 所以,料理研究社所犯下的失误,严重到必须和制果研交换摊位来隐蔽才行,不能让经过的新生起疑『为什么料理研究社搬了瓦斯炉来现场却什么菜都没端出来』。要不要赌赌看,我想料理研究社一定和制果研一样,也没有把标示社名的看板摆出来。」 大日向也说过,不报上名的家伙背后一定有鬼。 我不知不觉压低了音量。或许在一片嘈杂中听不清楚,千反田的脸又贴了过来,一旁的大日向也跟着凑近身子,那张晒成浅褐色的脸就在我面前。大日向悄声问我: 「什么失误会那么严重呢?我这么讲虽然有点过分,不过是社团活动做的料理嘛,就算煮得再失败,怎么想都不至于要拼命隐瞒不敢让人知道啊……」 她觉得不会发生严重到不能张扬的失误,果然还太嫩了。 「他们经手处理的是食物,要是一般的餐饮店,有个一旦犯了就会面临被勒令停业的严重失误吧?」 「你说的莫非是……」 我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 「食物中毒。」 3现在位置:4.1km处。剩余距离:15.9km 结果那天,我的推论说中了部分,而千反田提出的「山菜料理准备不及」推论也说中了一部分。 料理研究社在山菜的事前处理上栽了跟头,原本计划在赢新祭上端出蕨菜味噌汤招待新生,没想到到了午休时,上午试吃的社员全都喊肚子痛。 就现况来看,他们既然试图隐瞒食物中毒,表示很可能社员都没去保健室。一听到我到此的推论,千反田立刻冲了出去,她应该晓得山菜引起的食物中毒不可小觑。 由于她说可能需要人手帮忙,但总不能让赢新祭的摊位空着,我正犹豫不决,大日向说:「啊,那我去帮忙好了。」后来的事情经过,我就是听大日向说的。 「千反田学姊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料理实习教室,社团的人一开始还装傻,学姊严厉地说自己全都知情了,硬是把吃坏肚子的人全揪出来。而且她好像有认识的人在里头,事情意外地进行得很顺利。」 「千反田人面很广的。然后呢?那些人身体状况如何?」 「不太妙,他们虽然想各自回家休息,可是好像连走路都有困难。学姊看过所有人的症状之后,暂时离开了实习教室,回来时带着一位听说将来会当医师的人,家里好像是开医院的,看上去非常有架势,可是感觉好像不是很想帮忙处理。」 那个人应该是入须学姊吧,虽然大日向说她一副不是很想帮忙的态度,但我想那不过是她平日的模样。 「那个人要食物中毒的同学以盐水催吐之后,对千反田学姊说:『等吐完后观察一阵子,要是还是不舒服再带去我家。』他们应该是不能上医院吧。」 「嗯,要是确定是食物中毒,医院有义务通报保健所。」 「有那种义务吗?医师不是还有保密义务什么的?」 「别问我。」 「总之幸运的是,他们吐过之后就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 换句话说,料理研究社最后得以压下这次的失误。据大日向说,千反田答应对他们隐瞒食物中毒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个交换条件,她非常严格地帮料理研究社的人上了一课,教导他们正确的山菜事前处理法。至于我,在她们忙着料理研究社的事情同时,心想反正肯定不会有新生上门,于是大剌剌地拿出没读完的短篇集继续看下去。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大日向一如初次见面时,再度朝我们露齿调皮一笑说: 「我决定要入社了。对了,你们说是什么社来着?」 不用说,千反田担心了起来。 「你真的确定吗?我们什么都还没跟你说明呢。」 「不用啦。」接着大日向依序看向我和千反田,又是一笑,「感觉你们感情很好呢!我最喜欢看到要好的朋友了。」 我不记得我怎么回她。 坡道愈来愈陡,从后方超越我的同学之中也愈来愈多人呼吸急促。虽然不是有意识地这么做,但我不知不觉开始步行前进,看来是太专注在沉思的关系。 一名在一年级时同班过的同学追过了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是二年c班的,也就是说c班的人已经陆续追上来了,我却直到此刻才察觉这一点,说不定老早就有c班的人超越了我。 伊原呢?我回过头看,只见长长的坡道上拉出好长一条人龙,全是神山高中的学生,我不由得联想到勤奋的蚂蚁大兵。我要是再这么悠哉地步行前进,难保最后不会像蟋蟀一样陈尸荒野。我回过头看向坡道顶端,就在不远的前方了,最后剩下的这段陡坡我几乎都用走的。虽然不能说是预料中之事,但我终究是无法估计出我和伊原之间相距多少距离。 只剩最后一小段坡道就要到顶端时,我抱着多少拉回落后进度的心情加把劲跑上 去,一到坡顶,视野顿时变得开阔,我甚至觉得有阵凉风吹来。印象中过了这个坡顶马上就迎向下坡道,但我记错了,前方出现的是约一〇〇公尺的平坦道路,路边有座小庙,虽然不知道供奉的是什么神,总之我在心里双手合十祈求保佑,接下来路还很长、悬案还很多,请保佑一切顺利吧。 道路两旁非常辽阔,数栋建筑物相连,看外墙就晓得是旧民家,一座全新的自动贩卖机孤伶伶地矗立在那更显突兀。 这段平路我决定用走的,而不晓得是否因为刚爬完险坡,前后也有许多同学步行前进。一名体形高壮的男同学冲上坡顶之后,停下来把手拄着膝盖大声地喘着气。或许在他的计划里,全程只有这段险坡要尽全力冲刺,但我怀疑这个策略能否让他撑到跑完,毕竟现在还在赛程的前段。 虽然毫无根据,我决定相信伊原还在我的后方。要和她碰头,这段平路会是个好地点,因为如果在更前面的下坡路段问她事情,对我们两人而言恐怕都很吃力,得在这段路堵到她才行,于是我把脚步放得更慢了。 说到伊原。 当初她得知大日向申请体验入社时是什么反应呢? 我倒记得里志的反应,他一如平日以夸张的言词说,即使只招募到一个人也该大肆庆祝一番才是,「哎呀呀,实在很难想象奉太郎拉人入社的模样,这个学妹的出现根本就是奇迹呀!」之类的,接着抓着大日向问镝矢中学是不是一如往昔?有没有哪个老师离职了等等。 至于伊原的反应,我没什么记忆,等到留意到时,她和大日向已经走得很近了,不过想当初伊原也是很快和千反田变成好友。这家伙虽然平日给人咄咄逼人的冷酷印象,说不定其实有着不怕生的个性。大日向的身高比伊原要高得多,但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站在一起聊天时,一眼就看得出伊原是前辈。 忘了伊原在什么时候说过: 「小向,光看外表会觉得你是运动阳光型的耶,皮肤也晒得很漂亮。」 大日向有些害羞地回道: 「那是滑雪晒出来的啦,不过我肤色本来也比较黑就是了。」 「哇!你会滑雪啊?是去这附近的滑雪场吗?」 「这边的也会去玩,不过今年我跑去岩手县滑哦。」 「不是玩单板?」 「我玩一般的双雪板。学姊你是玩单板吗?」 「我两种都不会。」 我想起了两人之间这段天真无邪的对话。 而且我记得她们俩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的。 我边走边频频回头。 被我猜中了。走到这段平路的中段时,伊原出现在坡顶附近。 只见她夹紧腋下,注视着自己的脚边,由于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脸,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应该是很认真地跑上那段险坡吧,呼吸明显地紊乱,步伐不大,但进入平路后,手臂的摆动幅度稍微增大。相当正规的跑法。 我也摆动手臂,缓缓地跑了起来。 接着配合后方伊原的速度,空出相隔约一个人的距离之后,与她并肩前进。 「伊原。」 听到我喊她,她只是瞥了我一眼。 接着一如我的预测,她不发一语地提高速度。我早料到她会有这反应,但我当然不能被她抛在后头,于是紧追不放。 「只要回答我一件事就好。伊原,我只问一件事,是关于大日向的。」 伊原依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张口呼吸的嘴里只简短吐出一个字:「说。」 我要问的事,事先就想好了。 「昨天你和大日向在社办外头擦身而过,对吧?然后听到她说要退社。」 伊原微微点了个头。 「我听里志说,那个时候大日向还跟你说了有关千反田的事,说她是『宛如佛陀的人』。大日向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一字不差?」 这时伊原才终于转头看我,我感觉忍耐着跑步之苦的她,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疑惑。她的视线很快就拉回自己的脚边,她似乎打算趁这段平路调整呼吸,只见她大口呼吸着。 虽然和她并肩前进,但我怕惹她不开心而刻意隔开一段距离,没想到她此刻却突然凑近我。短短几公尺的并行之间,她口齿清晰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接着我放慢速度,伊原则是维持原速度,很快便进入下坡道消失了身影。 她的话语则留在我的耳里。她是这么说的: 「不是,小向说的是:『千反田学姊是个看上去宛如菩萨的呐。』」 二 是朋友就得庆祝 1现在位置:5.2km处。剩余距离:14.8km 我的脑袋无法在下坡路段运转。 辛辛苦苦才爬到现在的高度,却得转眼间就在眼前的险降坡消耗掉这些努力,我不禁在内心强烈反省着,虽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但横竖最终得冲下坡,我当初又何必要爬坡呢? 先前的上坡路段仅是缓升坡,接下来的下坡路段却不然。这段恐怕可媲美鹎越(注1)的险坡要一直绵延到山麓之处,之后的路段两侧则会再度出现杉树林,视野将变得无比狭隘,坡度则是极端陆峭,要是冲得太急容易摔跟头。我每踩下一步,脚步声听起来都不太一样;如果漫不经心地踏出步子,运动鞋踩上柏油路面甚至会发出明显的声响,这样毫无警觉地走下去,膝盖背定撑不了多久,于是我很自然地缩小步幅,谨慎地朝下坡方向跑去。 这段路当然要用跑的。虽然跑得太快腿会疼,但以常理来判断,下坡路段有利于加速,如果全程二〇公里当中没有在几个路段认真拼一下,天黑前到不了终点。 于是我决定在这段下坡暂时专注在跑步上。 然而,我的脑海却不断打转着伊原刚刚提起的奇怪话语——那句她从大日向口中听到的话。 宛如菩萨。宛如菩萨。 这吉利的词汇奇妙地令我感到一丝寒意,可是由于坡实在太陡,我无法深入思考这话背后的意义。 眼前出现了一个大弯道,一名轻松超越我的男学生因为冲得太猛,明显地跑出了跑道,我稍微原地踏步了一会儿,发现前后的神高学生踏着柏油路面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我下意识地使出out-in-out(注2)的过弯技巧,过了大弯后,正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远远就看得见仍披着白雪的神垣内连峰,虽然冬日寒风不是从那儿吹来,我却不知怎地感到凉意。 里志骑着越野脚踏车先一步巡视去了,伊原也超过我而去;在千反田追上来之前,我还有些想法得先整理好才行。 下坡一结束便来到平坦的道路上,我旋即放慢了脚步。 印象中我和大日向几乎不曾面对面长谈过,但在她入社之后的这段日子当中发生了一件我们从没料到会发生的事。而假设大日向决定退社的症结点出在她与千反田的关系,说不定那件事正是最大的导火线。 注1:鹎越,今神户市以北铁拐山一带,地形为崖壁陡峭之天险。日本平安时代知名武士源义经曾率领七十精骑冲下鹎越,成功突袭平家本阵,史称「鹎越之逆袭」(鹎越ぇの逆落とし)。 注2:即「外进外出」。从外侧进弯,过弯时贴弯道内侧,再向外侧出弯。 我不太想回想那天的事。该怎么说呢?虽然不至于让我背脊冒冷汗,但我到现在一想起来,心头还是隐隐浮上一丝焦虑。 我清楚记得那天的日期与星期。 那天是星期六。 2过去:二十七天前 懒洋洋的早晨。 前一天弄到很晚才睡,也没特别干什么,只因为是假日的前一天,读读书、看看电视,时间就过去了。 我摸到快中午才慢吞吞地走出房间。客厅里没半个人,我晓得爸爸出门去工作,至于姊姊人去哪儿就不清楚了,有可能在家,也有可能不在日本。我毫无顾忌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之后,重重地坐到沙发上。 矮茶几上摆着电视遥控器,我先按开电视,转了转频道,没发现有趣的节目,加上本来就还有点困,又觉得电视似乎太吵了,于是回房间拿出读到一半的文库本,深深地窝回沙发上翻开了书。 但一行没看完,我便抬起头来自言自语: 「好暗呐。」 窗帘是拉上的。虽说走过去打开就成了,但舒适地窝在沙发上之后连站起来都嫌麻烦。我盖上书,再度抓起电视遥控器。茶几上除了烟灰缸,还摆着一座招财猫。 这只招财猫很妙,不知道是设计不良还是刻意为之,总觉得猫的嘴角露出奸笑,其他则一如标准的招财猫模样,一手拿着小判(注)。不过通常小判上会写着气势十足的「招福」、「大大吉」或「千万两」等字样,这只猫的钱币上却只写了单独一个「吉」字。买了这个感觉招财能力不上不下的招财猫回来的人,想也知道是我姊姊,到底哪里在卖这种东西呢? 招财猫的内里是空心的,没拿小判的那只手臂内部装有弹簧,好让猫做出招手的动作,而姊姊在里面动了点手脚,现在成了一只会发射红外线的招财猫,而且反正是肉眼看不见的光线,姊姊刻意设计成让光线从猫眼发射出来。 「那只猫会发射光束哦。」 姊姊得意地告诉我时,我一时还想不通她在讲什么,接着冷静想想,电视遥控器的原理也是透过红外线,所以简单讲就是姊姊把某样东西的遥控器装进招财猫的肚子里。 接收器被装到天花板的日光灯上头,只要压下招财猫装了弹簧的那只手,就能透过猫眼射出的红外线控制日光灯的明灭。这么一来,原本垂挂在日光灯下方的控制拉绳便可撤掉了,客厅显得更为清爽。不过喜悦的感觉只有一瞬间,虽然拉绳消失了,相对地却必须从此在茶几上摆上一座招财猫,怎么想都是后者比较占空间,要不至少也摆一只可爱一点的招财猫啊。 注:日本江户时代通用古钱币的一种,呈椭圆形。 此刻招财猫摆在茶几的另一头,我伸手构不到,所以我拿起电视遥控器并将之当成长棒,试图压下招财猫的手,却差那么一点老是构不到,虽然只要屁股稍微离开沙发就构得到了,但屁股离开沙发跟站起来是一样意思,都做到这地步,我当然说什么也想继续窝在沙发上又同时压下猫的手,就在我伸长了手臂努力着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我说你啊,是想追求怠惰的最高境界吗?」 节能之途永无尽日,最高境界总在前方。我回头一看,是姊姊,看样子她大白天就冲了个澡,整个头以浴巾包住。她边走进厨房边问我: 「要喝咖啡吗?」 「要。」 「那顺便泡我的份。」 你不是要自己泡咖啡来喝?那干么进厨房? 遗憾的是我满脑子只想喝咖啡,方才明明打定主意说什么都不让屁股离开沙发,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没办法,我砰地一拍膝盖,让自己振作精神站了起来,走进厨房烧开水。姊姊则是背对我打开冰箱探头找食物,她发现了三明治,塞进嘴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冰箱里会有那种东西,不过我家冰箱里有时会出现黑雀蜂幼虫佃煮(注)或是袋鼠肉汉堡排,相较之下出现三明治就没什么好惊奇的了。 「看是要吹干头发还是要吃东西,一次做一件事啊。」 我故意叨念头上缠着浴巾的姊姊,但她只当是耳边风,从冰箱拿出一颗蛋,立在水槽里像是转陀螺似地转了蛋,结果蛋很快失衡倒下,根本转不起来。 「搞什么,是生的啊。」 听到她如此嘀咕。看来她这举动是在辨认生蛋和熟蛋。我昨晚的确煮了白煮蛋,但是半夜里自己吃掉了,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姊姊知道冰箱里有白煮蛋?嗯,可能是我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吧。 姊姊似乎挖不出其他想吃的东西了,臀部一顶关上冰箱门,站在忙着准备咖啡杯的我的身后问道: 「对了,你感冒好了吗?」 「感冒?」 「不是很严重吗?」 我想了一下回道: 「你在讲什么时候的事?」 我这个月稍早确实曾经感了冒。 注:细煮即日式煮物,以酱油和味淋煮干小鱼或是贝类海藻等食品,味道重咸有 利保存。 有天,千反田打了电话来,说春天的祭典缺人手,想请我帮忙,我踌躇了一番,后来还是出门去帮忙。结果那是相当奇妙的一天,连我都不太相信那天当中的所有事都真实地发生过,即便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幅映在提早绽放的樱花当中的景象是多么美仑美奂。 那天很冷,太阳下山后温度更低,我在喊冷,千反田却说什么已经是春天了不冷呀。我不是想埋怨这一点,但我隔天昏睡了一整天,而且家里没半个人,姊姊还直到深夜才回来,那之前只有我独自悲惨地待在被窝里嘀咕着:好冷啊我好像发烧了啊肚子好饿啊……姊姊就是在讲那时候的事吧?不过那时是春假,我大概休息两天就复原了,也很平常地去参加了开学典礼。 「那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是哦?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小孩子真的长大得好快呀。」 姊姊胡扯带过,碰地拍了一下我的头,紧接着顺手抓乱我的头发,丢了一句:「去把睡翘的头发弄直哦。」 晚一点再弄。 指使人家帮她泡咖啡,泡好却一口也没喝,只说了句:「啊,来不及了。」就回自己房间。我又窝回沙发看我的文库本,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姊姊又出现了。 「嗳,你今天也不会出门吧?」 我虽然没有出门的计划,可是什么叫做「今天也」?我盯着书回道: 「没想过要不要出门。」 「你的生涯移动距离究竟是多少呢?」 「姊弟两人刚好取得平衡啊。」 姊姊一副就是把我看扁了的语气回道: 「你的意思是你没移动的份都送给了我吗?还真贴心。」 姊姊浪费掉的汽油、飞机燃料等等移动所需的耗能,就由我窝在家里不出门做为平衡补偿;我的节能主义正是代替不成熟的姊姊向人类文明做出赔罪。 「你这可怜的孩子。」姊姊说完过分的评语,又说:「也好,不过今天两点半之前你都别出门哦。」 「是叫我看家吗?」 「对。要是没半个人来的话,之后就随便你要出门还是干么。」 我没有出门的计划,但被强制不准出门,总觉得不自由。我依然把视线钉在书上回道: 「那你带东西给我。」 姊姊似乎已经在穿鞋了,玄关那边传来声响。 「好啊,我买蜡烛回来。你很喜欢吧?」 你在讲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姊姊提到了蜡烛,表示她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虽然看样子她并没打算庆祝。小时候,我很喜欢吹熄蛋糕上的烛火。 今天是我的生日。 看家看到两点半是什么意思?我盖上看到一半的文库本,翻过身趴在沙发上思考。下这个指令的是姊姊,她肯定在打鬼主意。要我在家等着就代表有什么会上门,究竟是什么? 碰上这个日子,合理推测是送礼,然后正因为合情合理,这个肯定不是答案,因为折木供惠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就算是她送的礼物,指定两点半这个时间也太不上不下了。 姊姊的说法是「要是没半个人来的话,之后就随便你要出门还是干么」,这表示上门的应该是客人而不是礼物。生日当天上门的客人……不,说不定我把这个指令跟生日扯上关系本身就是错误的推测方向,搞不好是单纯地收费员上门还是邻居送社区传阅板来,错就错在我先入为主地觉得她这指令有鬼,再怎么说怀疑亲姊姊也太过分了。 我如此说服自己,但还是抹不去心上不好的预感,频频在意起时间,更觉得时针移动得缓慢无比。 不知怎的没有食欲,我决定中午不吃了。没多久,我看完了手上的文库本,想要再拿下一本来看,但剩下的时间又说长不长,于是我打开电视,正在播旅游节目。我看着和我毫无关联的人住进高级旅馆大啖美食,消磨时间。 然后过了两点。 仔细想想,所谓「要是过了两点半没半个人来的话」,这说法不代表事情会发生在两点半,而是明确指出等待的终止时间点。比方对里志说:「要是两点半我还没到的话你就别等了。」意思是:「我可能会晚点到,要是两点三十分还没看到我,就当作我不会出现吧。」 因此,两点五分左右,玄关门铃响起时,我心里早已认定来者就是姊姊说会上门的客人。好了,究竟会出现鬼还是蛇呢?我站起身,穿上拖鞋,踩进玄关地面,凑到门上猫眼窥看外头。 站在门前的不是鬼也不是蛇,不是收费员也不是送传阅板的邻居。 「可恶。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不禁嘀咕出声。 门外站着四人:里志、千反田、伊原、大日向。 里志似乎察觉门的另一侧有人,也凑近猫眼回望,带着一脸狡诈的笑容举起单手打招呼。姑且不论万般问题点,唯独一件事,我得感谢姊姊。 多亏她的叮咛,我稍早把睡翘的头发梳直了。 人都来了也没办法,总不能赶他们回去。 总之先把人带进客厅,让大家围着茶几坐下来。千反田和大日向坐沙发,里志和伊原则是坐上我拿出来的和式坐垫。 里志身穿马球衫搭工作裤,伊原则是灰色帽t搭短裤,千反田穿着浅桃色针织衫搭及膝裙,大日向穿的是印有图案的t恤搭牛仔裤。他们都穿了平日少有机会看到的便服,我睥睨着四人嘟囔道: 「诸君,这究竟是什么怪鹅咧?(注)」 「你在讲什么啊?」 伊原很有气质端正正座着,却突然爆出很没气质的话。大日向说:「啊,是朔太郎!」里志没理会大日向,迳自笑着回我: 「你是想说:『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对吧?」 我默默地点了头。 毫无疑问,这四人是来帮我庆生的,因为大日向带了一个绑着缎带的盒子。盒子侧面印着我也晓得的蛋糕店店名,里头显然装的是完整未切的蛋糕,所以我没问他们来干么。 只不过,里志和我是从中学二年级就认识至今的交情,我们从没想过要帮对方庆生;就算这小子临时起意想闹我一下,也不可能把社团全员都拉来,因为古籍研究社不是那样的团体。 我们总是怀抱各自的心思去到社办,制作社刊时虽然一定程度出了自己的一份力,不过我们感情没有好到会相约一起去谁家玩、把相互之间的关系牵扯到自家的家里。我一直是这样的态度,而我相信他们几个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现在像这样突然拉近距离,我不由得有些困惑。 「我们突然跑来,一定给你添麻烦了……」千反田担心地说道。 我是不觉得麻烦,只是,「你们吓到我了。」 「我想也是。」里志耸了耸肩说:「我也吓了一跳呢,虽然是聊到后来临时起意,没想到还真的成行了。」 我想问的有两点。 「为什么你们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还有,是谁提议要来的?」 「这说来话长……」千反田微微偏起头,似乎在思考该从何说起,「一开始是大日向同学问我们有没有办过聚会之类的活动,我回说文化祭那时候办过庆功宴,大日向同学又问说还有其他的吗?我回说印象中没有了,然后……」 听来的确话很长,伊原接口,两句话解决: 「我们聊到你生日快到了,小向就提议来办庆生会喽。」 「你知道我的生日?」 「我只知道是在四月。同班那么多年,正常人都会有印象吧。」 「我就不记得你的生日。」 「那是因为你是很没礼貌的人。」 被这么一说,我确实有很多机会知道伊原是几月出生的,因为我们小学和中学都同班,尤其是小学的时候教室公布栏都会贴出「本月生日的好朋友」,只要记得我是四月出生,去翻一下从前的班刊就查得到日期了。 注:出自「日本近代诗之父」萩原朔太郎(一八八六~一九四二)的代表作诗集《吠月》(月を吠える)当中的〈死〉。《吠月》被誉为口语自由诗的纪念碑。 只不过没有动机的话是不会特地去查这东西的,换句话说,主谋是大日向。 「是你策画的?」我直视大日向。 她转着眼珠看了看客厅,和我对上眼之后,一副大剌剌的态度笑着说: 「是朋友就得庆祝才行呀。」 先不论她这信条的正确与否,也有人宁愿选择静静地独自庆生的。 「而且,没有人得到朋友庆生还不开心的。」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说得斩钉截铁,让我也不禁觉得,说不定真是如此。嗯,有开心。 遗憾的是,到现在还没半个人跟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话说回来,真亏你们有办法约齐所有人。」 就算大日向提议办庆生会,我也很难相信其他几个会想参加。千反田还可能出于照顾新社员的心意而附议,但说到伊原,我怎么想她都不可能答应。她或许是察觉我的疑惑,冷冷地说: 「我傍晚要去看电影,只是顺路来露个脸,两小时之后就要闪人了。」 这样啊。 「我们带了喝的,拿纸杯出来吧。」 那为什么不顺便买纸杯来呢?仔细一看,里志还拎了一盒点心来。光是打开盒子就直接吃也太寂寞了,感觉排放到点心盘上比较有气氛,我记得餐具柜里好象有个木盘子。而大日向拎着的盒子里装的是蛋糕,那么等一下还需要小碟子和蛋糕刀了。碟子应该够五人份,当然需要小汤匙,还是用小叉子比较好呢? 我起身到厨房翻找餐具,无意间,一个疑问浮上脑海。 既然这是庆生会,表示主角是我。 为什么只有我得忙进忙出? 我捧着餐具回到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读完的书和电视遥控器都被收到一旁的矮柜上,唯独那个招财猫仍稳坐茶几一隅,面露奸笑。 里志买来的点心是颇有气氛的西式饼干,千反田说:「感觉很适合配果酱来吃呢。」于是我摆好点心盘和小碟子之后,从冰箱拿出夏橙果酱。大日向一看到果酱瓶身便开心地说道: 「哗!这是的『米卢·弗露鲁』的果酱耶!」 我看了看标签,印着「mille fleur」(注),要不是她先说出口,我搞不好会念成「麦卢·胡立鸟」,但我当然不能让她看穿心思,死要面子地应了句: 「识货哦。」 注:法文「千朵花」之意。 「居然若无其事地就拿出『米卢·弗露鲁』,学长真是不能小看啊。」 就是有像大日向这种坦率的好孩子,但在场也有不坦率的人。伊原一副怀疑的态度问道: 「你真的听过?」 「没听过。」 「那干么装出一副很了的样子啊」 「想虚荣一下嘛。抱歉,是我的错。」 道歉后,我转头老实地问大日向: 「那是什么?」 查觉到我幼稚的虚荣,大日向回给我极度冷漠的视线,但旋即重整心情,拿起果酱瓶说: 「这是一家果酱专卖店,人气很高哦。我也买过他们的果酱,虽然很贵,但贵得很值得,真的好吃。」 「很贵啊……」我望着瓶身,不由得嘟囔。 「哎哟,只是以果酱的一般价位来说啦。」 虽然不该以貌取人,我怎么都想象不出晒出健康的浅褐色皮肤、一身轻盈的大日向跑去果酱专卖店消费的模样。 「这么高档的果酱,拿来配饼干吃好像有点浪费耶。」里志不禁在意起来。 千反田微笑道:「不会啦,吃吃看喽。」 于是我们决定享用这瓶果酱。 大日向说:「我带了打火机来。」她说的应该是点蛋糕蜡烛专用的打火机吧,虽然万事具备,蛋糕却没那么快登场。 伊原带来的饮料是装在宛如香槟的瓶内、味道也宛如香槟的气泡白葡萄果汁。我拿了咖啡杯出来,里志却说: 「欸,奉太郎,做就不能拿有气氛一点的杯子出来吗?」 我把一直收在餐具柜里从没用过的客用玻璃杯拿了出来。这些是没有杯脚的矮玻璃杯,杯壁俐落的刻纹花样宛如水晶般闪闪发亮。 「这叫什么来着?」伊原偏起头。 「杯子。」人家一片好心告诉她,她却当耳边风。 「不是平底杯,也不是高脚杯……」 「是切子(注)吗?」大日向说了个答案,但似乎也没猜对。 「那是装饰工艺的种类名称,我想不起来这种形状的杯子叫什么去了。」 「盒子上写着威士忌杯哦。」 伊原脸上露出些许不甘。 注:「切り子」,日本传统在玻璃器皿表面切割磨刻花纹图样的工艺手法。 其实应该用有脚的玻璃杯比较有气氛,但家里没有也没办法,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收在哪里,不过更令人泄气的是威士忌杯只挖出了四个。 「咦?只有折木同学用一般的杯子吗?」 最后变成这个下场,怎么想都觉得他们对待寿星太过分了。 每个人的杯里都斟上果汁后,大日向说: 「好啦,那么由谁来举杯呢?」 里志和伊原交换一个眼神之后,像是讲好了似地同时看向千反田,而千反田似乎也早料到自己会被拱出来,顺从地举起了玻璃杯。 她露出腼腆的笑容,似乎不确定该说什么才得体,但还是正经八百地开口了: 「嗯,今天是折木同学的生日,就让我们举杯庆祝喽。虽然应该送上礼物的,但因为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准备,不好意思了。」 「人来就好了啦。」 接口的不是我,而是里志。麻烦不要随便捏造别人的感想好吗? 「有这句话,我们就宽心了。」 也麻烦不要听到这捏造的感想还擅自感到宽心好吗? 「折木同学是我们当中最早满十七岁的,对吧?那么就……祝你生日快乐!大家干杯!」 四只威士忌杯与一只普通杯在空中轻碰,笑得尤其开心的不是身为寿星的在下,反而是大日向。 在这个时间点,我所担心的事情消去了一项。 虽然我并没有期待他们对我说生日快乐,但我刚才真的有点担心这几个人会不会只是吃吃喝喝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直到干了杯,我终于收到了他们的祝福。 但是,还有一件事仍多少悬在心上。 就是那个招财猫。 为什么那东西还端坐在茶几上没移走?我去厨房拿餐具的时候,他们帮忙清出空间,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都移到矮柜上去,唯独留下了招财猫。 只是凑巧没收走吗?不,那东西是茶几上所有物品当中最占位置的,要清出空间摆食物,照理说第一个就会想移开那东西。而此刻那东西之所以仍端坐在茶几上所代表的意义,晚点会不会有谁察觉到? 方才我已经犯下了一个失误——我没料到那个夏橙果酱那么高档,没想太多就端了出来,幸好话题没继续下去…… 不能再大意了。 里志带来的饼干是仅带点微咸的咸饼干,沾上果酱一起吃的确非常美味。本来以为果酱比 较适合搭配甜的食物,但不知怎的,那罐叫火奴鲁鲁还是什么的夏橙果酱,酸味确实相当绝妙。 「福部学长,你来过折木学长家玩吧?」 被大日向这么一问,里志看向我说: 「……没有吧?」 「没有啊。」 「只有到过附近,那时好像是约在公园碰头,来找你借什么东西哦?」 我偏起头回想。我确实曾经要里志在附近公园等我,可是, 「是吗?我怎么记得好像是要我拿东西还给你?」 是两年前左右的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印象模糊就表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是记忆分歧却让人不由得在意了起来。这时大日向说: 「会不会是借的时候来一次,还的时候又来一次,总共来过附近两次呢?」 原来如此,有道理。 「不过都没有登门吗?」 「我记得应该是不用到上门拜访的小事呀。」 大日向仍沉吟着,拿起威士忌杯以口就杯。 「那还真是随兴呢,要是我就会很想顺便上门叨扰一番了,因为是男生吗?」 里志偏起头,「或许吧,不过本来就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为前提相处,可能不是所有男生都这样。」 「是福部学长还是折木学长的前提?」 「两人都是啊。」 嗯,没错。 「是哦。原来也有这种相处模式……」 大日向不知在沉思什么。要说男生之间的交情比较随兴,我并不觉得我和里志特别坚持君子之交,应该就是一般程度。真要说起来,大日向还比较男孩子气,不过我想男孩子应该没人有办法大剌剌地问出这种问题。 大日向把一片饼干放进口中,抬起头来又发问了: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学长你的房间是什么样子?」 我的房间?我内心不由得稍稍提高警戒。 「很平常啊,就摆了床、书桌和书架。」 「装饰呢?」 我想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顶多墙上贴了点东西。我没吭声,正试着回想,一旁摸着招财猫的头的伊原突然多嘴说道: 「别问啦,小向,这家伙也有隐私权的。」接着瞥了我一眼,露出冷笑,「再说,男生的房间里会有什么东西,用小指头想也知道吧。」 我不知道她的小指头想的是什么,不过我房里又没有收着必须遭受她那轻蔑笑法攻击的东西。唔,只有一点点啦。 「我想象不出来。」大日向嘀咕着。 里志笑着说:「像是教科书啊。」 我也接口:「还有参考书。」 「也有字典吧?」 「那当然喽。」 伊原毫不掩饰地露出受够了的表情,「你们是白痴吗?」 点心盘内的饼干一点一点地变少,我不觉得可以全部吃完,但要是吃光,就是蛋糕登场的时候了。我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一直伸向点心盘,才想起是因为我没吃午餐,于是我突然想到—— 「对了,你们吃过饭才来的吗?」 回答不一。 千反田说:「吃了一点。」大日向:「吃饱了才来的。」伊原:「我早餐很晚才吃,还没吃午餐。」里志:「没吃。」 那么此刻就是身为寿星兼主人的我该有所表现的时候了。 「那我们叫披萨来吃如何?」「咦?不行啦,怎么能让寿星请客。」 千反田多虑了,想也知道没那种事。 「当然是各出各的啊。」 「啊……也、也对。」 然而里志却持反对意见。 「不要啦,我本来也想说买披萨来,人多的时候最适合吃了,可是啊,我忘了。」 「披萨店没开吗?」 「星期六还不开店怎么做披萨生意?不是啦,是那个……」 里志瞄了伊原一眼,相较于里志的吞吞吐吐,伊原倒是一如平日地心直口快: 「因为我不吃起司,抱歉啦。」 「……是喔?我都不晓得。」 「要是你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才会吓到咧。」 学校的营养午餐应该有时候会出现起司,所以我是有机会晓得伊原不敢吃起司的,但我却不知道这件事。虽然刚刚才被她戳过,但我可能真的是有点没礼貌的人。 「学姊你也不敢吃起司哦?」拿起饼干豪爽地沾上果酱、豪爽地扔进嘴里的大日向,猛地探出上身问道。 「嗯,不是很喜欢,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吃啦,只是实在吞不太下去。」 「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口味吗?」 「是气味。如果是切成薄片或是冰的起司,没有散发那股气味就可以,但如果是加热的起司,就怎么都吞不下去……小向你也不喜欢起司?」 大日向嘻嘻一笑说: 「我朋友说啊,『腐败的橘子和牛奶都该直接扔掉。』」 大日向在遇到难以启齿的事时,似乎会习惯性地拉出「我朋友说」来当挡箭牌。伊原听了这说法,也不禁露出苦笑: 「如果能够那么明快地做出结论就好了。我只觉得这有点像是自己的弱点,很不甘心呢,成人之前一定要克服!」 伊原一定会跑去庇里牛斯山脉一带关进山中隐居,一天吃三次起司训练自己,出山时搞不好还开悟了,然后说不定,日后席卷起司界的伊原乳业便是由此而生。 不喜欢起司的口味,不吃就好了;但伊原受不了的是气味,要是叫了披萨来就太委屈她了。虽然仔细看披萨店的传单上头可能也找得到不加起司的披萨,不过又不是非点披萨来吃不可,而且里志的饼干意外地还满容易饱的。 「话说回来折木学长,你真的对于伊原学姊的事一无所知耶,你们不是从小学时代就一直同班到中学毕业吗?」 「是啊。」 「你那是什么得意语气?」 我没有得意啊。 大日向不断伸向点心盘的手突然停下,一脸讶异地看向伊原说: 「也就是说,莫非伊原学姊你也没来过这里?」 「我怎么可能来这?我跟这家伙虽然是同一个学区,但我家又不在这附近。」 「咦?可是……」 大日向看向身旁和她一同坐在沙发上的千反田,然后依序看向里志和伊原,偏起了头一脸纳闷地说: 「我们来的时候完全没有迷路吧?我一直以为是学长还是学姊你们谁来过耶?」 我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了数秒。 我担心的事居然在此刻登场。 本来以为话题转到我的房间上头,就不会有人聊到那个招财猫了。是我掉以轻心了,没料到从叫披萨的话题会一路聊到这一点。 我不清楚伊原对于食物的好恶,代表我和伊原的交情真的很浅,也进一步指出伊原不曾来过我家。原来如此,这样也能扯过来。也就是说,我根本是自掘坟墓。 事到如今还可能转移话题吗? 我看已经太迟了。问题点已经被拉上台面,要是此刻硬是扯开话题,他们反而会怀疑为什么我避谈那一点。大日向的提问几乎致命,恐怕将直指茶几上那个招财猫所诉说的真相,不过这还算是近距弹,不是直击弹。 我强忍着忧心,祈祷话题快快转开,总之现在只能先别吭声等风头过去。 不知道那家伙是否也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 伊原看向里志说:「喔,不会迷路呀。阿福,刚才是你带路的吧?」 里志语带困惑地说:「我只是照着地图走。虽然这一带的住宅 分布有点小复杂,但我还满会看地图找路的哦。地图是……」 「是我准备的。」千反田接口道。 「嗯,我是跟千反田同学拿的地图。」 里志说着从口袋拿出一张地图影本,那不是详细记载了各户姓氏的昂贵住宅区地图,而是神山市所制作的町内地图,影本上以红笔圈出我家的位置。 「啊,对了,小千你之前来过一次嘛。」 千反田一听,登时僵住。 「你忘了吗?就是去年那件事啊,暑假的时候入须学姊请我们去帮忙看片,你不是来叫折木出席吗?」 「喔,呃,没有啦……」 真亏伊原记得,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那时千反田听里志说我跷掉不想去,特地跑来找我,不过那时候—— 「我按照福部同学告诉我的位置来到这附近,可是没找到折木同学的家。」 她当时拨了电话给我:「我是来接你的,可是我迷路了,能请你来接我吗?」虽然她人就在我家附近,并没有来到我家门前。 「不过我们手上有地址,再加上这一区的地图就没问题了。」 「喔,原来如此……」大日向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调皮地一笑说:「地址的话不难弄到手哦,譬如说,呃……只要有个什么就可以……」 她边说边皱起眉头,「要有什么来着?咦?有什么可以查到地址的东西吗?有吗?」这个一年级新生还真爱纠结在一些奇怪的点上头。我望着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大日向和千反田,这两人乍看外表完全是天差地远,但说不定她们的个性深处其实有着相同的执着。 「对了!贺年卡啦!」大日向整个表情都亮了起来。 里志却多嘴讲了一句: 「可是奉太郎不是会干那种麻烦事的人哦。」 别这么说,我心里是想寄的,只是我也遇到同样的困境,也就是——我不知道这几个家伙的住址啊。 「真假的?」大日向似乎惊讶到忘了自己是在和学长姊讲话而非平辈,一脸狐疑地看向我说:「寄贺年卡给朋友不是最基本的交流吗?」 「无所谓啊,一开春就会碰到面了。而且贺年卡不是……那个吗?无法当面拜年的人在寄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今年能向折木同学你当面拜到年,是因为我打电话找你出来的,不是吗?」千反田带着笑意说道。 里志放下咬了一口的饼干,也笑着接口: 「对呀,说到今年的正月真是太有意思了,一想到摩耶花——」 话才说到这,里志察觉伊原冷冷的视线,当场闭了嘴。明明不是谁逼她去打那份工的,伊原似乎对于自己正月时去神社打工担任巫女(注)一事一直觉得很丢脸。当然大日向不晓得曾经发生这件事。 「伊原学姊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们在讲怎么弄到折木地址的,是吧?」 伊原硬是拉回到先前的话题。要是能够继续聊今年正月发生的事,一定能够彻底远离招财猫的事;但相对地却会招来伊原的怨恨,那也不是乐见的事。 就在我迷惘之际,伊原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原因干么想那么久」,直截了当地说: 「不是有毕业纪念册吗?上头都会写啊。」 「喔,对耶对耶。」大日向点了点头,又旋即偏起头:「可是,千反田学姊不是镝矢中学毕业的吧?」 「不,摩耶花同学说对了哦。」千反田终于开口了,「折木同学中学的朋友当中,有一位姓总多的同学,因为我家和他家有些交情,彼此见过几次面。我就是向他借毕业纪念册来看的。」 伊原和里志同时讶异地问道 「何必那么麻烦?你说一声我就拿来借你啦?」 「是喔?小千你跟我借不就好了?」 千反田同时被两人责备,难得见她缩起肩膀,一脸愧疚地说: 「我本来也是想拜托你们的,可是那阵子大家都忙,凑不到一起,而在社办遇到时我又忘了提……后来刚好有事去了总多同学家一趟……」 「我想起来了,以前班上的确有一位叫总多的男生,可是我记得他好像跟折木没什么交集啊。」 确实没什么交集,那人老爱发呆,足球很强,我曾经和他交换过几本书看。 「他家里是有背景的哦?」 「总多同学的父亲是市议员,是个完全没架子的人呢。」 里志刻意鼓起脸颊,夸张地摇着头说: 「哎呀呀,不愧是千反田同学。虽然我知道你人脉非常广,但是连奉太郎的中学同学都认识,太吓人了。」 「不是的,真的是事出凑巧……」 「这么看来,莫非你也从哪儿听说了我从前的事迹?」里志根本没在听千反田讲话。千反田不知是否想回里志一枪,只见她刻意高雅地将双手手掌交叠在腿上,露出微笑说: 注:日本神社的女性神职人员,通常身着白上衣及红绯袴,具有清新、神圣、无垢之传统形象,年龄限制一般在二十五岁以下,但依神社不同各异。 「我想想哦……比方说,以为麦克风没开,然后在广播室里唱起歌来,这一类的事迹我是不曾听说啦。」 瞬间的沉默之后,伊原笑了出来。 「啊哈哈!有有有!的确发生过那种事!」 那是我们中学三年级那年秋天发生的一起可笑又可悲的事件。 「小千,你居然连这都知道,太强了!你没提起,我都忘了有过这档事耶。」 至于自作孽的里志,脸上仍挂着方才闹千反田时所露出的笑容,然而表情就这么定格似地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里志面对所有事几乎都有办法开玩笑带过,唯独那事,他似乎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在心里向里志道歉,因为告诉千反田这个往事的,正是我。 顺带一提,当时里志唱的是嘻哈,唱得七零八落的。不过念在男人之间的友谊,我毕竟没跟千反田讲到这么深入。 相较于千反田谦虚地回伊原说:「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啦。」怪的是大日向,只见她睁圆了双眼,张开的嘴也惊讶得阖不拢,不知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终于轮到蛋糕登场了,我往来客厅和厨房,收拾掉点心盘和盛果酱用的小碟子之后,茶几上只剩招财猫了。无论再怎么细心吃饼干,还是会掉饼干屑。我拿来抹布,边擦桌面边不着痕迹地嘀咕:「这很占位啊。」接着把招财猫移到矮柜上去了。 大功告成之后,我有种很想叹气的心情。把这东西拿离茶几就能高枕无忧了,危机终于解除。 盛蛋糕的小碟子、切蛋糕用的刀子、小叉子。然后,配蛋糕的话,葡萄汁可能太甜,我问大家要不要喝咖啡或欧蕾,大家也觉得不赖,于是我便暂时待在厨房里等水煮沸。 我没办法看见自己的表情,所以不知道我摆出的扑克脸骗不骗得过人,应该没有被识破吧?在聊到我家地址的时候,里志、伊原和大日向不晓得有没有察觉我内心如履薄冰的紧张心情? 咖啡杯已经拿出来摆在一旁待命了,虽然拿即溶咖啡出来招待客人有点没诚意,但是他们突然上门,只能请他们多包涵了。我凝视着炉子上沉默的笛音壶,就经验归纳,我发现人的视线会阻碍水温的上升。错不了的,像这样盯着笛音壶看,水绝对不会沸;但每次只要稍微移开一下视线的瞬间,水就滚了。所以就节能角度来看,望向别处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但现在没办法,因为四下没有其他适合盯着瞧的东西。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了我。 「折木同学,抹布用完了 哦。」 回头一看,千反田拿了抹布过来。 「喔,挂在水槽边上就好。」 我把视线拉回笛音壶上。 确定千反田还在之后,我开口了: 「你没提那件事啊。」 过了几秒的沉默,她悄声地回答,话声几乎被抽风机运转的声响掩盖。 「嗯……不知怎地就错过讲的时机了。」 方才千反田说,这里的住址是向我的朋友总多借来中学毕业纪念册而查到的。我中学班上的确有个同学叫总多,不知道后来去念哪一所高中了,只确定不是神山高中。千反田向总多借毕业纪念册,应该是真有其事,因为若是她当场编的,这借口也太完整,何况她不是擅长即席编谎的人。 只不过,这不是真相的全貌。 里志没来过我家,伊原当然也没来过。 去年暑假千反田来找我时,只到我家附近而没有登门拜访,她说的也不是谎话。 但是,她不是从没来过我家。 之前她曾经来过一次。今天她虽然拿了地图给里志,让古籍研究社一行人顺利找到我家,但不必这么做,她也晓得路怎么走。 她语带些许抱怨说: 「可是折木同学你也没提起啊。」 「不知怎地就错过讲的时机了。」 那是这个月月初的事。 千反田参与的祭典由于人手不足,加上祭典服装尺寸的限制,于是找了我去帮忙。祭典顺利结束了,但那天很冷,我因此感冒。 千反田当然无法坐视自己找来的帮手隔天卧病在床却毫不关心。她原本想上午拨个电话来道谢,但接电话的是我姊姊。千反田得知我生病后,向姊姊问了我家住址说想来探病,当时带来的慰问礼就是夏橙果酱。她说加进红茶里喝下去可以纡缓感冒症状,但因为我不太喝红茶,后来是以茶匙挖果酱放进小钵子里直接舔着吃。 那时不好让她进我房间,我忍着发烧到客厅见她,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还要招呼客人真的很难受,千反田当然明白这一点,放下果酱慰问过后,没待几分钟就回去了。虽然只是短暂的拜访,她来过我家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很犹豫……虽然对摩耶花同学他们很抱歉,不过,我想说不提的话,他们就不会知道吧。」 我仍盯着笛音壶没吭声。 我会紧张成那样,就是因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能瞒过去的。 虽然千反田说不提他们就不会知道,但她露出的马脚根本不言自明,比话语还清楚地诉说着她曾经到过我家客厅。 接下来庆生会将随着蛋糕登场迎向高潮,插上蜡烛之后,大日向会拿出带来的打火机点上了火。 我想千反田应该是考虑到了这个步骤。如果点上蜡烛,为了气氛要好当然得关灯。她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吗? 所以才把招财猫留在茶几上。 烟灰缸、文库本和电视遥控器都被收到矮柜上去了,唯独招财猫留在茶几上,而只有知情的人会这么做,因为那个人知道招财猫内装有发射红外线的发射器,那正是用来控制客厅照明的遥控器。换句话说,留下招财猫没收走,明显地指出他们四人当中有人来过我家。 实际上,那次千反田来我家客厅的时候,因为太暗,我按下招财猫的手打开了客厅的照明,千反田当然不可能忘了这件事。 如果点上蜡烛后,真用那个招财猫关掉客厅照明,伊原或大日向恐怕会这么说吧:「咦?那个招财猫居然是电灯的遥控器耶,难怪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摆在茶几上不收走。不对,等等,为什么有人知道那个是电灯的遥控器?这么说来,千反田爱琉,你曾经来过这里,进了人家客厅,而且还看到人家用这个招财猫开关电灯,是吧!」 千反田,你当初跟他们一行人找路来我家的时候既然没吭声,为什么不把招财猫移到矮柜上去呢? 不过我不打算在此刻责怪她,因为等一下就要点蜡烛了,也就是招财猫上场的时刻,要是千反田因为受到我的指责而做出什么更难解释的举动就不妙了。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我发现刚才自己的解释是「不知怎地就错过讲的时机」,真是蠢得可以,明明又不是做了什么恶心事。 想到这我不禁笑了出来,千反田看到了,问我: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正想说「没事」,突然想到一点,「说不定啊,大日向压根不相信你刚才的说法哦。」 「咦?」 我回头看她,努力摆出坏心眼的笑容,但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知道演得好不好。「你说我家住址是『向总多问来的』,很没说服力啊。」 苦着脸的千反田试着对我露出微笑。 这时,笛音壶发出高亢的笛声。 3现在位置:6.9km处。剩余距离:13.1km 这段路几乎毫无起伏而笔直朝前方延伸,遥远的彼方则有一座小山丘。我因为事前就掌握了赛道全程,所以晓得等一下即将爬上那座小丘。我看着眼前仿佛无止境延伸的平路,不禁顿失跑步的意愿。 方才的下坡路段,我的脑袋几乎是放空的,因为我打算下完坡之后再边走边仔细回想,但实际踏上平路才发现还是有障碍。因为直线道路视野辽阔,我的前后全是跑步的神山高中学生,要是唯独我一人慢吞吞地散步,一眼就会被看出来,于是我忍着丢脸放慢速度,在脑袋能够运转的限度里,尽量装出认真跑步的样子隐人耳目。 只不过托视野辽阔的福,我很快便看到前方停着一辆熟悉的越野脚踏车。好像有跑者出了状况,总务委员会副委员长福部里志正站在路边处理。 我夹紧腋下,跨大步幅地跑了起来,想赶在里志跳上脚踏车前跟他聊两句。 在前方的路肩,里志好像已经把状况处理得告一段落,正和另一名总务委员相视而笑,而我离他还有几十公尺。见他跨上脚踏车,我还在担心可能赶不上了,然而他一回头看到了我,似乎也不急着离开,一迳留在原地等我。 「哟,奉太郎,虽然本来就知道你今天会慢慢跑完全程,也太慢了吧。」 我在里志身旁停下脚步,大大地深呼吸了两、三次,接着等一旁的总务委员离开后,我开口了: 「我以为你在更后段的地方呢。」 牵着越野脚踏车的里志耸了耸肩说: 「我要是认真起来骑,现在早就到终点喽。」 「你速度有那么快?」 「没有,抱歉,小虚荣了一下。应该会骑到阵出一带吧。」 感觉还是有点虚荣,但我决定不戳破。里志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我也不觉得今天的大赛会一路平安无事落幕啦……」 「出了什么意外吗?」 「广义来说,算是意外吧。有个人说脚疼没办法跑,我们找了医生来看,已经把他捡走了。」接着里志偏起头,压低声音说:「可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吧?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脚痛。」 我有些意外。半开玩笑地说道: 「怎么?别跟我说你其实暗自期待全校学生都会老老实实、不耍手段地跑完全程哦。」里志一听,难得挑眉微愠地说: 「我是那种人吗?」 「别讲得这么理直气壮。」 「要是有人躲过总务委员的视线偷偷跑捷径,我才想拍手叫好呢。可是刚才那个家伙,摆明就是『被我顺利逃掉了』的态度嬉皮笑脸的,然后医生的车子一到,就露出一副痛得走不动的模样。可能他是真的有点脚痛,但就演技来说实在太憋脚了,很想叫他要演就演得敬业一点嘛。」 神山高中全校共有一千多名学生,看来今天大赛的插曲恐怕不止这一件,只能叫里志敬请期待了。 里志瞥了手表一眼。 「说老实话,进度比预计要落后太多,我得出发去下一个点了,不过奉太郎,你有事要跟我说吗?」 我已经整理好等一下要问千反田的问题了,不过在这儿遇到里志是我运气好,他在很多方面的知识都远远多于我,就算派不上用场,我也希望有第三者的观点帮忙检视我的推论。 我想对里志说的事……嗯,想问的事有两件。 「呃,我只是打比方哦,你听听看。」 「哇,开场白耶。好啊,请说。」 我边走边在脑中理出适当的语汇。对了,比方说—— 「假使我跟你说:『我朋友说,总务委员可以不用跑星之谷杯,实在太不公平了。』你听了做何感想?」 里志笔直地盯着我瞧,接着露出平日不曾见过的认真神情回道: 「好意外,没想到奉太郎你会这么想。」 「我明白你的委员会职责所在,只是一时想不到其他的例子。」 「我当然知道你明白,我们现在不是在打比方吗?」 可能是因为我没吭声,里志以为我问完了,跨上越野脚踏车,配合我的步行速度缓缓踩着踏板,继续说:「我话说在前头,奉太郎,我还满喜欢大日向那种女生的哦。不是因为怕摩耶花听见我才私下跟你这么说的。」 「我知道。」 里志说完想交代的话,旋即用力踩下踏板往前骑去。 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里志!」 「嗯?」里志煞了车回过头,「还有事吗?」 「呃……」我支吾了起来。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里志,却很犹豫。 不过也不能一直拖着忙碌的里志,于是我叹了口气之后开口了: 「问你一个日语的问题。我们说某人外表看上去宛如菩萨,意思是内心怎么样?」里志一听,兀自嘀咕了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大概是「怎么跟摩耶花和我说的不一样」,但其实不能责怪伊原,我想她并没有义务把大日向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里志听。 里志果然晓得这个日语说法,比起只有模糊印象的我,他的正确度要高得多了。 「若说外表宛如菩萨,等于是说内心宛如……夜叉(注)了。」 注:夜叉原本是印度神话里的神族,本义「以鬼为食的神」,传至佛教后,创造出许多以夜叉为原型的神佛,当中著名的包括鬼子母神。鬼子母神乃是保护幼儿和保佑安产的神,原是鬼神之妻,生了五百个子女,她是个极其邪恶残忍的夜叉,专以他人的幼儿为食。佛陀为了惩戒她,故意把她的一个孩子藏起来,鬼子母神痛失一子,哀叹不已。佛陀告诫她,不过是五百个孩子当中的一个,你就悲哀至此,那些被你吃掉了孩子的父母又如何呢?鬼子母登时醒悟,从此成为善神。其神像大多左手抱婴儿,右手持石榴,传说是因为石榴的酸味与幼儿的肉味相近,而佛陀曾告诉鬼子母神,想吃幼儿的时候,就吃石榴吧。 接着里志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 「不过就我所见,我不确定千反田同学爱不爱吃石榴哦。」 三 贵店感觉非常好 1现在位置:8.0km处。剩余距离:12.0km 何者为是、何者为非的判断,是透过教育与经验在后天学起;而善恶的区别则是透过扬善抑恶而习得。相较之下,人们对于事物的好恶并非向谁学来,有一说是与生俱来,也就是稍微偏向宿命论的说法,譬如早在婴儿时期便注定将来长大会讨厌起司之类的,换句话说,人的好恶可说是伴随着成长、逐渐在自己体内涌上的内在冲动,于是人们最终肯定不得不去思考一个问题——究竟对自己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某个下雨的日子,在放学回家路上,我向里志说起了这个话题。里志一听,露出揶揄的笑容说道: 「几乎没有好恶可言的奉太郎居然说出什么内在冲动,能信吗——如果是摩耶花一定会这么说哟,我是不会把话讲得这么绝就是了。」 「如果是伊原,她应该会说:『如果是阿福一定会这么说哟,我是不会把话讲得这么绝就是了。』」 「不不,摩耶花不是这种说话方式,她会直接挑明了讲,而且用词相当尖锐。」 完全如你所说,是我不察。 和里志一道回家的路上,我们俩大多是边走边聊这类没营养的话题,也曾聊过「关于世界的未来」等等更加无谓的事,但偶尔一、两次会聊到「b5还是a4尺寸的笔记本用起来比较顺手」之类实用的话题,只不过:这一天很难得的是,我们俩身旁还多了一个听众——大日向。 这场雨不大不小,窸窸窣窣地持续下着,我们走在拱顶商店街里,伞是收着的。大日向拿着伞的手背在身后,以不适合她那中性外表的可爱举止探头看向我,笑着问道:「伊原学姊讲话那么毒哦?」 我们和大日向当然不是约好一起回家,只是走出校门时偶然间对到眼,她苦笑着说:「还没交到朋友呢。」我们三人就很自然地一道踏上归途,而且不愧是同一所中学出身,回家的方向也几乎同路。 对于大日向的疑问,我想也不想便回道: 「很毒。」 但里志却偏起头说: 「她不是对谁都这么毒哦,事实上我就没见过她对千反田同学讲一句重话。」 也对,我有时甚至会觉得这差别待遇真是太没天理了。 大日向仿佛嗅到什么内情似地压低声音说: 「那莫非是千反田学姊人面广,知道了很多人的秘密吗?」 「啥?你的意思是,千反田同学手中握有摩耶花的弱点,所以摩耶花不敢凶她?」 里志边笑边摇头,一副就是觉得这猜测离谱到他根本懒得解释。不过大日向的情绪切换也很快,旋即露出笑脸说: 「我倒是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折木学长是觉得任何东西都不重要的人哦。」 「喂。」 「福部学长呢?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难得不节能地出声抗议,却没能传进大日向的耳中。里志则是耸了耸肩,爽快地回道: 「活得像自己吧。」 「什么!?」大日向很傻眼,而里志则是立刻回了一枪: 「别光问别人,那你自己呢?」 「我?」大日向调皮地露出微笑,「身为女生,这个问题肯定要回答『爱情』喽。」 面对口中吐出「爱情」两字的学妹,我有种亲眼看到无尾熊的感觉;大家都晓得无尾熊长什么模样,却少有机会亲眼见到。 「什么!?」里志宛如方才的大日向,显然对这回答很傻眼,但还是礼貌上关心一下:「所以你有对象吗?」 大日向不知怎的,似乎有点开心被问到这个问题,只见她摇了摇头说: 「现在没有,所以啊,嗯,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说到这,她忽地幽幽垂眼望向脚边,却是声音开朗地回道:「……朋友。」 我很能理解里志为什么会傻眼地回了句:「什么!?」即使这不是多热血的话题,还是期待着听到稍微认真一点的回答,而且大日向所回的「爱情」虽然没什么不好,却太一般了。 另一方面,我也很能理解大日向的反应为什么只有一句:「什么!?」她虽然才刚升上高中,但从现役高中生口中听到「最重要的是活得像自己」的论调,当然不可能心生任何感动或认同。 不过,我多多少少明白里志为什么会觉得这一点对他而言最重要。福部里志平常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态度,内心却是以他自己的方式认真思考着许多复杂的问题,且不断地努力改正、提升自己。我有时甚至觉得和他比起来,我才是那个没神经的乐天家伙。里志的这个回答,乍听平凡无奇,其实包含了他坚毅的决心。 我试着仔细分析这一起放学路上发生的插曲。 大日向说,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爱情,但目前没有对象,所以现阶段最重要的是朋友。这回答本身的确一点也不有趣,但是一如里志的回答是出于他自己的决心与考量,正确的推论应该是,大日向的回答也是出于她自己的决心与考量,否则光是出于憧憬爱情,会说出那样的回答吗?我想应该不会。 再者,为什么大日向说到「爱情」时是笑着的,但说到「朋友」时却是低头垂眼? 我当时察觉她的举止有异,却没深入思考那代表了什么。 至于里志,我之所以认为自己多少明白他的心思,是因为发生过一起事件。去年冬天,在一场小意外与迂回纠结的混乱之后,虽然只有短短数分钟的时间,里志曾经对我开诚布公说出心底话。 相形之下,我与这位学妹大日向并没有类似的相处历史,毕竟她入学还不到两个月。这么说来,我有办法理解她的内心吗? 自己活该当初不曾用心去理解身边的人们,现在却试图边跑边思考得出个结论,这就像是上课不专心听,考试临头才赶忙跑去买参考书一样,也可说是临阵才磨枪。但不管怎样,虽然一点也不节能,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外表宛如菩萨,内心宛如夜叉。夜叉,也就是鬼。 之所以出现这句奇妙的评语,有三个可能。 一是伊原记错了,大日向说的压根是另一回事。不过这推测太一厢情愿,到底要怎么听人家讲话、怎么误会,才会记成「是个看上去宛如菩萨的人」呢? 第二个可能是,大日向的确这么说过,但她只是纯粹觉得千反田宛如菩萨,没有言外之意。但这推测也很牵强,我就没听过以「那个人宛如菩萨」来称赞别人的例子,虽然不能说世上完全没有习惯以这种语感有点怪的赞词来称赞他人的人,但至少我和大日向至今也讲过几次话,就我所认识的她,不会这么说话。 这么一来,果然还是第三个可能最合理了——大日向此话是拐弯抹角说千反田宛如夜叉。虽然这种语感也不太平常,背后理由却可理解。大日向应该是顾虑到伊原对自己的照顾,要当着伊原的面讲千反田的坏话总不好太直接,而且大日向应该也没期待伊原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不过这个推测,有一点值得商榷,那就是大日向是否晓得「外表宛如菩萨,内心宛如夜叉」这句不算正面的谚语。不过里志晓得这种说法,我也隐约有印象,赢新祭上大日向自己也曾说「古文好像很难,但我很喜欢国文」,再加上我的庆生会时,她一下便听出我的玩笑话是出自萩原朔太郎的诗,总结看来,她的国文程度应该相当高。 可是,我还是无法全盘接受这个推测。 因为我很难想象千反田和大日向会处不好。 无庸置疑的是,关键事件发生在昨天放学后。不过要说至今我从未嗅到她们俩之间任何可疑的气味也不尽然。印象中,在大日向身上,令我百思 不得其解的插曲,也是发生在星期六。 我一味地低着头跑,似乎有点跑得太快了,但出汗的程度还不算严重。 我终于来到了上坡路段,眼看跑者们拉出的长长人龙,我有种想独自跑步的心情。 2过去:十三天前 大日向的请托来得非常突然,但她肯定早就在等待适当的时机说出口。 那周的星期五,我没打算去社办杀时间,因为钱包空空,中午只吃了奶油卷面包和盒装牛奶充饥。到了放学时间,肚子开始饿了,加上我平常就不太吃零食,一下课只想赶快回家找东西吃。 然而当我朝一楼正面出入口移动时,一群不知什么来头的女学生挤在走廊上,我显然只能慢慢钻过去,但又懒得拨开人群,于是一个转身踏出步子,回过神时发现已走在连接通道上,既然都走到这儿,索性去社办露个脸好了。于是我朝地科教室走去。 以肚子饿的程度来看,我这个抉择是正确的。一踏进社办,就发现三个女生全站着围着一张课桌——千反田、伊原、大日向,三人同时看向我。开口的是伊原: 「你是打算分一杯羹才出现的吧?」 「什么羹?」 大日向像要缓和气氛似地回道: 「我们正要开点心来吃。」 天助我也。我毫不掩饰内心的欲望说道: 「在下饿到快昏了,请好心分我一点吃吧。」 伊原嘀咕着:「讲话这么老实一定有鬼。」我当作没听到,加入了她们。 点心是盒装洋芋片,我看盒子上印着「萨摩脆片」,所以不是马铃薯而是蕃薯(注1)了。这不是大伙儿第一次在放学后于地科教室里开点心来吃,之前千反田就不时拿她家里收到吃不完的中元节或年节礼盒来请大家吃,不过这次的洋芋片显然不太一样。 「这是谁带来的?」 「是我。」大日向微微举起手,「怎么?我带来的洋芋片就吞不下去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管黑猫白猫,能给我点心吃的就是好猫。」 大日向一愣。「那是……周恩来?」 「李登辉吧。」我说。 伊原插了嘴:「不是蒋介石吗?」 听着我们的对话,千反田露出有点僵硬的微笑说:「呃,我想是胡志明哦。」 我努力装傻带过了这个话题,是我不该提起。附带一提,我先前是真的忘了,但聊着聊着终于想了起来——是邓小平说的(注2)。 「总之先坐下来吧。」 好建议。我搬了椅子过去,大日向则是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放到桌上才就座,应该是口袋里有手机的话不方便坐下吧。 盒盖打开,我开动喽。 这款脆片是厚片,想象中是脆脆的口感,实际吃起来却是酥酥的,有着淡淡的甜味。 「渗入五脏六腑了啊!」 注1:日本的蕃薯叫做「萨摩芋」。 注2:一九六一年,邓小平提出白猫黑猫论,原文为:「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意指无论计划经济或是市场经济,都只是一种资源配置手段,与政治制度无关;资本主义可以有计画,社会主义也可以有市场,只要能够发展生产力,都可在实践中使用。 大日向一听,噗哧笑了出来。 「怎么讲那种刚洗完澡喝着酒的欧吉桑会讲的话。」 我很想问她是否真的亲眼见过刚洗完澡喝着酒,且感动地说渗入五脏六腑的中年男子。 「啊,好吃!」伊原不由得赞叹。 大日向听到,嘻嘻一笑道: 「那就好,我家人也很喜欢这个口味哦,我请他们帮我寄来的。」 「是哦?从哪里寄?」伊原问。 千反田看了看盒盖说:「这里写着『鹿儿岛名点』,厂商叫『ja鹿儿岛』……现在不是产季,不过产品确实相当美味,原来也有这种贩售手法啊。」 她那眯细了的双眼透出锐利的目光,简直像在盯着竞争厂商看。我不清楚千反田家有没有贩售蕃薯,说不定此刻的她正把「ja鹿儿岛」当成了假想敌。 「所以是从鹿儿岛寄来的?你有亲戚住在那儿吗?」 我本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大日向为什么会知道鹿儿岛的名产点心,不过若是有亲戚住那儿就解释得通了。但大日向却摇着头说: 「不是啦不是啦,是我之前去听演唱会的时候发现的好东西。」 「演唱会?在鹿儿岛办?」 「呃……」大日向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在福冈。福冈的名产店里在卖这款脆片。」 鹿儿岛的名点在福冈贩售,真是教人搞不清楚什么才叫当地名产,不过千反田应该很羡慕对方贩售通路这么广吧。伊原接连把脆片放进口中,一边说: 「你说在福冈办的演唱会,是谁的啊?」 大日向闭起单眼,食指凑上嘴唇说: 「……秘密。」 「哎哟!」 就算她去听的是歌颂恶魔的歌手的演唱会,我也不会对她心生偏见。嗯,不过既然当事人不想说,我也不会坚持问个水落石出。 「福冈还真远耶,那个歌手的演唱会只在那边办吗?」 「没有啊,是全国巡回演唱会,我就跟着去了,虽然没办法听到每一场……」 「全国?」千反田惊讶地问道:「从北海道到冲绳吗?」 大日向有些迟疑地回道: 「呃,是从仙台到福冈。」接着不甘心地说:「最压轴的东京公演我居然没弄到票。」 我平常也多少听一点音乐,却不会让我有动力跟着心仪的乐团跑全国听巡回,我不由得对大日向心生佩服。 「好有毅力哦。」 大日向一听,不知怎的神情微微一变。 「我朋友说,『爱就是毫无保留地付出。』」 「这样还买得到那个歌手的cd吗?」 大日向偏起头苦笑: 「听说最新的这张专辑只剩一点点存货了。」 聊着天的同时,我们四人的手仍不断地伸向萨摩脆片,微量的甜味搭配绝妙的口感,教人忍不住一片接一片。吃着聊着之间,我也不觉得饿了。 不知不觉盒子里只剩最后一片了,我和伊原同时伸出的手稳稳停在那片脆片的上空,两人摆出这种手势,原本应该是非常浪漫的画面,但我和伊原相交的视线里毫无火热情意,唯有冷冷的敌意窜流。 「看来大家都很中意这点心,真是太好了。」 我和伊原没理会大日向喜孜孜的发言,两人同时缩回了手。我心想她是要让我吧,再度伸出手,没想到伊原也是一样的心思,两人再度对上。真是的,我又没有硬要抢到最后一片…… 令人窒息的沉默。停在空中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我也不想探看伊原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察觉气氛尴尬的千反田战战兢兢地说,「呃,我说……」就在此时,救赎的声响响起,地科教室的门拉了开来。 四人同时望向门口,那儿站着的是带着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仿佛随时会哼起歌的里志。伊原开口了: 「你是打算分一杯羹才出现的吧?」 当然,里志听得一头雾水,惊讶地问: 「什么羹?」 大日向像要缓和气氛似地回道: 「我们正要收拾吃完的点心盒。」 如此这般,古籍研究社的全体社员很凑巧地到齐了。等最后那一片萨摩脆片进了里志的肚子里之后,大日向看向大家说道: 「好啦,学长学姊都吃了我带来的点心 喽,那么我有件事想请各位帮个忙。」 我这才发现点心是贿赂,但为时已晚。就这样,我们被萨摩脆片给收买,敲定隔天星期六陪大日向去一个地方。 由于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雨,我担心了好久,幸好出门时云还是白色的,应该还没那么快下,只不过不确定回家会是几点,预防万一我还是把摺叠伞放进了托特包里。虽然我平常大多是两手空空、钱包塞进口袋就出门了。 我们约在镝矢中学正门口碰头,是大家都晓得的地点。操场上看得到足球社、田径社还有网球社的学生在练习,我大致巡了一圈,没发现认识的脸孔。 约定时间是三点,本来以为只有里志会搞迟到这招,我猜错了,两点五十五分我和里志、伊原、大日向就全到齐了。我有点意外伊原居然穿裙装,虽然是牛仔裙;而由于季节正由春转夏,大日向穿了短袖t恤现身。 「今天很谢谢大家,答应我这有点奇怪的要求。」 大日向嘴上道着歉,脸上却写着欣喜,而伊原和里志也显得很开心。 「难得有这种机会,很期待呢。」 「哇,这样我也有点兴奋了,不过不要期待太高哦。」 看着他们三人相视而笑,我倒是没说什么,但其实我心里对此行还满期待的。 「就在附近,我带路。」 大日向率先踏出步子。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家还没开店的咖啡店——不是还没到营业时间,而是还没开张。 「你说老板是你叔叔?」里志问。 大日向回过头露出苦笑:「我不是行前说明过了吗?是我表哥,虽然大我很多岁。」 我也一直以为是叔叔。别再搞混了,是人家表哥。 总之根据昨天大日向的说明,她的亲戚开了一家咖啡店,希望她在开张前去试吃一下给点评语。如里志所说,能够造访开张前的店面确实是难得的机会,而且听大日向说我们等于是第一批试吃的客人,更是荣幸。 要是千反田也在场,此刻应该是展现她强大好奇心的好机会,可惜她不在。听说她有事推不开,也无法确定何时能够抽身,昨天放学她还遗憾不已说:「我真的好想去……可是要是傍晚才赶过去又太晚了哦?」 就我个人而言,还颇期待附近的新咖啡店开张的,因为自从前阵子我不时会去坐坐的咖啡店「凤梨三明治」搬家之后,这一带就没有适合高中生单独进去的咖啡店了。如果大日向亲戚的店能让人自在且毫无顾虑地踏进大门,对我也是个好消息。 「对了,店名叫什么?」我边走边问。 但大日向和伊原不知在聊什么,好像没听到。算了,等一下就晓得了。 于是我和里志并肩走着。 而我心里在想的事,由里志说了出口: 「不觉得这一带很令人怀念吗?」 「是啊。」 这条路是我们中学时代的上下学必经之路。从前我和里志虽然不像现在时常一道放学回家,但当年我被同学推出去担任学校保健委员,有时会晚一点离校,偶尔就会遇上里志而一起回家。现在上了高中,像今天一身便服地走在这条路上,不知怎地总觉得有点愧疚。 「好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我说。 里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啊,有种罪恶感呢。」 我们在这儿念了三年的中学,说实在话,对那时候的我们而言,这里就等于全世界。无论好事、坏事、人际关系,全都在这儿画下句点;明明是那么熟悉的镝矢中学,此刻却不可思议地生疏起来。毕业之后,或许就不该再接近母校,我甚至有种厚脸皮闯进别人领域的感觉。 「话说回来,我们上了中学之后也很少回小学附近啊。」 「是因为没穿制服的关系吗?」这当然是开玩笑,而里志苦笑回道: 「你要挖出中学制服穿来试试看吗?」 我不相信那么做就能再度融入此处。无论再做任何尝试,镝矢中学已经不是我们的归属之地了。若怎么都想回去,恐怕只有当上教职员重回母校服务一途。 不知是否我多心,我们加快脚步离开了镝矢中学这一带。再也听不到操场上的喧闹时,大日向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这家店夹在荞麦面店和民家之间,面朝车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建筑物本体不是新盖的,从铁皮屋顶油漆的褪色程度便看得出房子已有相当年份,不过撇开这一点不看,店门玻璃一尘不染,门把也擦得晶亮, 「嗯,感觉很不错嘛。」伊原望着奶油色外墙说道。 我则是看向窗户。一家店能否让人自在地踏进店门,窗户是关键。如果店内没有窗户或是窗户很小,待在里面虽然有种躲进秘密基地的自在与安全感,人在门口时却需要点勇气才走得进去;反之要是窗户很大一扇,缺点不言而喻——待在店里会忍不住在意起往来路人的视线,很难静下心来。这家店的窗户完全过关,大小适中的外凸窗,不会给人压迫感,窗台摆有小小的盆花做装饰,绽放的红色花朵很常见,但我不晓得名字。刚好里志看向我,于是我试着问他: 「里志,那是什么?」 「花呀。」 居然只回我这句,瞧不起人吗?我轻瞪了他一眼,他缩起肩说: 「我不熟植物嘛,你问千反田同学的话,应该有答案哦。」 「啊!我忘了!」伊原突然高声说道,接着从口袋拿出手机,「你提到小千的名字我才想起来,她说她那边可能可以早点结束呢。」伊原边说边操作手机,「她说如果能过来的话会打电话给我。」 「是哦?很希望她能赶过来呢。」大日向低喃之后,抓住门把说:「总之我们先进去吧。」 推开玻璃店门,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响,看来门上没加装铃铛。 一踏进门内,我不由得心头一凛。不是因为装潢很糟,而是建材木料的气味混合某种药品的气味,加上刚磨好的咖啡豆气味,全搅在一起扑鼻而来,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这应该算是恶臭了吧?这样真的能开店吗?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才刚重新装潢,只要赶在开幕前设法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应该还有救。我在心中嘀咕着,放轻了呼吸。 「噢,来啦。欢迎光临。」 有人出声了,我直到此时才发现吧台内有名男子在。 虽说是亲戚,男子和大日向却长得不太像,不过血缘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也觉得我姊姊跟我长得一点也不像。男子给人存在感很低的印象,声音又小,和他人一对上眼就害羞地移开视线,不禁令人担心这样能开咖啡店吗?不过「凤梨三明治」的老板也不是多亲切的人就是了,而且仔细想想,男子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才让我们几个进店里来尝鲜,说不定其实不太欢迎非主要客层的高中生消费者。 「店里感觉很明亮呢,我喜欢。」 伊原张望着同样采用奶油色调的店内装潢说道;里志则是望着墙上挂的画,喃喃自语说:「啊,罗特列克(注)耶。」我也趁这时间环顾着四下。 吧台座位共七席,咖啡桌共四张,桌面虽大,只可惜是圆桌,圆桌总让我有种不管桌上摆什么东西都会掉下去的感觉。 吧台内,老板身后的墙上挂着一个浮雕装饰,长长扁扁的心形以藤蔓花纹围起。说不定这浮雕的造形不是红心而是芜菁的球根,心形内侧还有两只兔子面对面。老板虽然给人感觉不甚亲切,身后的浮雕倒是相当可爱。 「我音乐还没放,感觉有点冷清哦。嗯,你们先找位子坐吧,别拘束。」老板讲得很小声,几乎听不清楚。 他这么说就表示开店之后,店 里会固定播放广播之类的音乐,可是我比较喜欢安安静静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开始在挑人家的毛病,住家附近开了新店,应该要坦率地感到高兴才是。 「看来都弄得差不多了嘛,最后再加把劲吧!」 大日向对店老板说道,那是在学校时从未听过的亲昵语气。亲戚之间的亲疏关系,其实很不一定,有几乎形同外人的手足,也有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表亲。这两人虽然年纪相差悬殊,但感觉得出大日向和这位表哥非常亲。只见她伸长了背脊探头看向厨房深处,说道: 「今天ayumi不在吗?我们来刚好可以练一下呀。」 相较于大日向的兴奋,老板在听她说话时几乎面无表情。与其说是冷淡,可能这人原本就是这个性。 「ayumi去区公所赶办一些手续,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得赶快上手才行呀,你要是在客人面前不小心喊ayumi『小bu』还得了。」 我们来店里可以让他们练习,表示这位ayumi应该是负责外场接待,那么就是老板的妻子,或者至少是女朋友,因为一般不可能把去区公所办理的手续交代给雇来店里帮忙的服务生。 大日向回头看向我们,一副接待客人的语气问道: 注:罗特列克(henri de toulouseutree,一八六四~一九〇一)十九世纪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为近代海报设计与石版画艺术的先驱,人称「蒙马特之魂」。作品受到日本浮世绘影响,开拓出新的绘画写实技巧,尤其擅长人物画,对象多为巴黎蒙马特一带的舞者、女伶、妓女等中下阶层人物,深具针砭现实的意涵。 「如何?坐桌席吗?还是吧台?」 里志再次环视店内后回道: 「桌席都是四个座位的,现在人数是刚好,可是之后千反田同学可能会来哦。」 「啊,对哦。」 大日向点点头,率先拉出吧台椅子坐了上去。于是我们全坐上了吧台座位,依序是靠吧台边上的大日向、伊原、里志,还有我。椅子很高,脚构不着地面,不过因为不是可转动的椅面,坐上去不会觉得不稳,还满舒适的。伊原抚着全新的吧台桌面,用一副感慨良多的语气说出一点也不像会出自她口中的话: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吧台座位,有种终于踏上了大人世界的阶梯的感觉呢。」 确实有些大人世界的阶梯非常低就是了。 老板一边把水杯排上吧台,一边问大日向: 「店里还有一点装潢的气味哦?工头说过一阵子就会自然散掉了。」 「不散掉就糟了,刚刚进门的时候,我还在想这气味该怎么办呢。」 果然不止我觉得气味刺鼻,不过不可思议的是鼻子很快就习惯了气味,我不知不觉已经没再在意了。 「好像是壁纸接着剂的关系,真是伤脑筋。啊,对,菜单也还没印好。」 「根本什么都没弄好嘛!」大日向笑着高声说道。 老板终于露出微笑: 「哎哟,一样一样来喽。今天我想先请你们帮忙试喝我们店的特调,可以吗?」 「如何?」大日向回头问我们,大家都点了头。 「那就你说的特调,还有……」大日向又探进吧台说:「有没有吃的?」 「特调四杯,是吧?轻食的话,我想推出几款三明治卖卖看。」 「那也来几份吧。」 怎么可能说要吃就变得出来。我忍不住插了嘴: 「人家食材应该还没准备好啊。」 「……啊,对,还没进货吗?」 老板轻轻回了声:「还没呀。」接着匆匆瞥了我一眼,敛起下巴,应该是向我道谢的意思吧,「不过有司康饼哦,要不要试试?」 我们欣然接受老板的好意。 看着老板准备餐点,感觉他似乎在其他店里累积过经验,又或者是事前已经练习过吧台内的动线,举手投足不疾不徐,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从容进行着。 但大日向似乎不这么认为。 「我说啊,ayumi的肚子会愈来愈大吧?到时候你一个人有办法撑场吗?」 这下可以确定ayumi是女性了,不过我也是这时才想到,ayumi也可以是男生的名字。 老板排着咖啡碟回道: 「客人不多的话还忙得过来啦,不过,好像不能这么期待哦。」 「废话,一定要让店里客人大喊:『别挤!别挤!』要人满为患才行呀。」 「没看过生意那么兴隆的咖啡店吧。」 一点儿也没错。 「对哦,不然友子你来帮忙打工好了。」 「打工吗……」大日向叹了口气,「你愿意雇我是最好的了,可是我没打过工啊。」 「打工总有第一次呀。」 「不是那个问题,你也知道,我老爸不让我打工啊,零用钱还愈来愈少。」 「贷款很重的,你要多体谅爸爸。」 「都怪他没事买那么贵的车,连我都被拖累了,然后还不准我自己赚钱,根本是莫名其妙嘛。」 大日向大肆抱怨了一番之后,似乎才惊觉身边不止表哥,还有学长学姊在场,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含糊地说:「哎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喽。」 对话暂歇,外头大马路传来汽车驶过的声响。伊原望向店内某个角落,缓缓地说:「那个书柜很棒耶,不会让人觉得是在百圆商店买来摆的廉价品。」 她没说的话,我一直没留意到那有个书柜。 这座矮书柜不是三层柜那种阳春的柜子。上头的书全都摆出正面书封,看来这书柜装饰性高,收纳量却似乎不大。柜上的书全是四六判(注),海内外作品都有,交杂着陈列。 「老板是爱书人吗?」里志问的不是老板,而是大日向。 大日向偏起头,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老板见状,伸手示意大日向别开口,自己回道: 「称不上是爱书人啦,这里摆的都是我觉得书封设计很漂亮的书。」 「所以这些不是您想推荐给客人看的?」 「嗯,我没想那么多。」 也就是说,那座书柜原则上等于是装潢的一部分了,但不知怎的,总觉得是老板的自谦之词。 另外我看到靠近吧台边上还有一座杂志架,摆出的就只是一般的报章杂志。里志随着我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杂志架。 「啊,有《深层》呢。」里志指着一本周刊。 我也听过这份周刊,印象中是个定位不上不下的刊物,既非历史悠久的知名杂志,也不是以裸照或丑闻做卖点吸引读者的八卦杂志。我不明白里志为什么会特别在意这份到处都买得到的周刊。 「大日向同学,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拿一下那本给我吗?」 注:日本书籍常见尺寸,约为127mm188mm。 「喔,好的。」 坐在吧台边上的大日向离杂志架最近,但因为架子塞得满满的,她伸出另一手压住其他杂志才好不容易把《深层》抽了出来。里志拿到杂志便开始翻阅,伊原问: 「怎么了?在找什么报导吗?」 「嗯,看一下喽。这种杂志会登神山市的事,可是很难得的。」 「是哦?他们登了什么?」 「就那个啊,水壶社事件。」 伊原「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了,大日向也丝毫不显讶异,一股「哦,原来登了水壶社事件呀」的气氛正流动着,仿佛什么都不用解释。 换句话说,只 有我没听过那起事件。 「那是什么?」 里志听我这么一问,故意夸张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搞什么啊,奉太郎,你是开玩笑的吧?」 「听是听过啊。唔……水壶嘛,就是那个啊,野餐的时候会带的。」 里志充耳不闻,直接翻开一页亮到我面前: 「就是这个。」 那是一小篇只占了半页版面的报导,似乎是国内轶闻之类的专栏,但标题吸引了我的视线,上头写着:「总会屋(注)巨头 赚蝇头小利竟踢到铁板」。虽然我自己看报导内容就能知道了,但或许是为了消磨等咖啡送上来的这段空档,里志开始说明给我听。 「神山市里有一家叫『水壶社』的公司在征人,然后呢,去应征的当中几个人收到了录用通知,还参加了研修,被告知说四月开始上班之后各将负责哪方面的工作。没想到到了四月,这几位新人到公司时,公司的人却一头雾水,说根本没有录用他们。」 事情怎么回事,答案再明显不过。 「等等,让我讲。莫非是这样?就是这几个人事先已经付了制服费、资料费等等费用?」 「答对了。或者应该说只有这个答案了吧。」 伊原一脸不耐地对我说: 「新闻一直在播啊,你都没听说吗?我说你啊,真的有好好地面对整个人类社会吗?」 不过是没听说一起事件,为什么要被讲得这么难听?可是我若如此反驳,伊原的伶牙俐齿肯定又会从别的角度咬过来,我决定把话吞回去。 注:日文的「总会」即「股东大会」,「总会屋」即是在各企业股东大会上出现的「职业股东」,握有企业众多股票,具有提案权,通常与黑道组织有密切关联,他们在股东大会上或是闹事或是妨碍会议进行,行为严重影响一般个人股东参与经营的权利,甚至可左右股东大会的决议,祸乱整个日本金融界。部分经营者宁愿选择私下事先打点或花钱消灾,或是请更有势力的总会屋来撑场。日本于一九八二年修改商法,明文禁止企业对总会屋输送利益。 「看来是很单纯的诈骗,抓到歹徒了吗?」 「因为这个诈骗手法势必有录用者的名单,也等于留下了线索,听说警方满快便逮到人了哦。有意思的是这名歹徒的父亲是知名总会屋的头子,这篇报导就说,既然逮到了这个小喽啰,说不定能够一举揪出幕后的主谋。」 我看很难。 「逮到了小孩就肯定逮得到父母,有这种事吗?」 里志也是明事理的人,耸了耸肩说: 「所以这篇报导只占了《深层》角落的一块小篇幅呀。」 原来如此。 里志抽走我手上的《深层》,望着报导说: 「我本来以为诈骗啊,上当的大多是老人家,看来得修正想法了。如果我去年收到一份通知书说:『恭喜你考上神山高中,请先支付入学金。』我恐怕也会毫不怀疑地上当。」 「啊,我懂。」伊原说:「要是收到同人志贩售会(注)的中奖通知,我可能也不疑有他……」 「同人志贩售会?是跳蚤市场吗?」我问。 伊原不知为何没吭声。 就在这时,老板端上了特调咖啡,里志把《深层》递还给大日向。接下来,我们尽情享受了好一会儿的下午茶时光。 我明白为什么吧台墙上会挂着兔子浮雕了,这家店的咖啡杯把手与咖啡匙柄上都装饰着垂耳兔子的花样。老板或那位「ayumi」是超级兔子迷,又或者只是因为生肖属兔而想透过兔子招来好运。 遗憾的是,虽然我自认还满喜欢喝咖啡的,但我的味觉与嗅觉却无法辨识一杯特调咖啡的滋味有多美妙,只说得出:「很好喝呢。」这种平凡的评语。但究竟是和什么相比、又是哪一点尤其美味,我完全想不出来。而老板似乎也不期待听到称赞,我们先后说出口的「好喝」,他只是听听就算,接着一副想说「那不重要啦,重点是……」似地问我们: 「司康饼得搭配果酱和生乳酪吃,有几种口味可选择。果酱有草莓和柑橘两种,生乳酪有原味和马士卡彭两种,各位想要怎么搭配呢?」 我们各自挑了想吃的口味,没想到竟得出最复杂的结果—— 我选草莓果酱和原味生乳酪。 注:原文做「即壳会」,通常指动漫同人界的参与者(不论个人或同人社团)直接贩卖自己创作的同人志,并与读者做交流的展览会。除了书籍,同人创作的游戏软体、音乐cd、歌词、素描等亦可能在会场贩售或发布,会场内亦可能有与动漫画关系较密切的流行文化之活动,如cosy或娃娃摆设等。 里志选柑橘果酱和马士卡彭生乳酪。 伊原选柑橘果酱和原味生乳酪。 大日向选草莓果酱和马士卡彭生乳酪。 我们点的品项完美地聚集了四种可能的排列组合。点完餐时,一直很稳重的老板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果酱、生乳酪,加上一人两块司康饼。里志严肃地凝视面前的点心,说道: 「奉太郎,我很自负一点,那就是本人对于无谓的知识一向有着相当程度的认识。」 「你不用自己讲呀,我帮你说,你对于无谓的知识一向有着相当程度的认识。」 「被别人这么一讲,我更是自信百倍啊。不,那不是重点。我啊,知道正统英式的司康饼吃法哦,果酱first……」 「先涂果酱吗?」 「不……生乳酪first……」 「哪一个先啦?」 里志没回答,一迳盯着点心盘看。简单讲就是他只记得有一种要先吃,却忘了是哪一种。 老板没等苦恼的里志挤出答案,爽快地告诉我们答案: 「先涂果酱哦,因为生乳酪一涂上热的司康饼就会融掉。不过其实看个人喜好就好啦,没有硬性规定。」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虽然店老板说依个人喜好即可,但听了这番理论,反而没人敢先涂生乳酪了。「那么我们开动喽。」就在此时,传来低沉的声响,是手机的振动声。 「啊,是小千打来的。」伊原拿起手机便站起身,直接走出店门。我因为没有手机,不清楚手机礼仪。像这种在场都是认识的人的状况,有电话进来也得马上离场吗?那还真是麻烦的道具。 伊原很快便回来了。 「小千说现在过来。」 「千反田同学知道这个地点吗?」 「我跟她说沿着镝矢中学前面的路直走,荞麦面店旁边就是了。虽然没讲店名,我想没问题吧。」 荞麦面店门口的布帘很醒目,应该不用担心。 接着我们聊了一会天气。 「听说傍晚会下雨啊。」我只是无意地说了出口,里志和伊原却异门同声地持相反意见。 「那是明天吧?」 「听说是今天半夜十二点左右才会下哦。」 大日向则是没表态,嘻嘻笑着说: 「有人看到的天气预报不是最新的哦。」 这下我也没把握自己看到的天气预报是不是最新的消息。不过我如果看了气象预报,来源应该只有一个。 「我记得我是看今天的晨间新闻报的……」 「我也是看晨间新闻呀。」伊原说。 「我也是哦。」里志说。 二比一。大日向用一副打定主意当旁观者的态度做出了裁决: 「少数服从多数,判定是折木学长记错了。」 我没打算坚持己见,反正到了 傍晚他们要是被雨淋湿,自然会泪眼婆娑地反省:「啊啊,原来那时折木奉太郎说的是正确的。」 接着我们四人像是约好了似地先后去了洗手间。最后我回吧台时,发现千反田已经到了。她正坐在吧台座位上。距离刚才那通电话还不到十分钟,动作真快。我以手帕擦手,同时说着: 「噢,你来啦。」 千反田似乎很开心地微笑回我: 「嗯,我刚刚已经在附近了。」 由于大日向坐在吧台边上的座位,千反田只能坐到我旁边。先前是考量圆桌都是四人座才坐过来吧台的,但一旦五人横向坐成一排,总觉得静不太下心来,而且我这时才想到店里没其他客人,我们只要拖别桌的椅子来凑成五张围着圆桌坐不就成了。 「那边还顺利吗?今天是什么要紧事呀?」伊原问。 「是亲戚的喜寿。不过虽说是亲戚,却是我完全不熟的远亲,总之礼貌上得去一趟才行。结果我祝过寿之后,他们的酒宴也开始了,我想说去厨房帮忙只会碍手碍脚,打算要告辞,没想到……」 「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不是什么大事啦。」千反田的笑容中带着困惑,「我想借他们的电话一用,没想到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当时附近也没有他们家的人,我只好先接起电话,可是这一接就麻烦了,对方是一位老婆婆,口音很重,讲话又小声,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下我也不知道是该请别人来接还是该请婆婆留话……光是要听懂婆婆的名字就花了好长的时间。要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我还能更早到的。」 「咦?」出声的是大日向。由于她和千反田中间夹了三个人,她往吧台内探出上身问千反田:「学姊你刚才说了借电话吧?也就是说,之前你打那通电话来的时候,人还在亲戚家里喽?那里收不到讯号吗?」 「讯号?呃……」 千反田一脸疑惑,显然是听不懂大日向的意思。我抢在双方开始混乱前插了嘴: 「千反田没有手机。」 「……什么?」 大日向惊讶成那样,我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心虚,仿佛自己说了谎似的。大日向的上身又探得更前方。 「咦?那、那个……怎么办?像是要联络朋友的时候,不是很不方便吗?没办法讲到话耶?」 「那部分呀,」千反田露出温柔的微笑,「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哦。」 我也是没手机一族,但这种时候总会深深感受到社会的压力。看我和千反田谁会先屈服办一支手机了。 「学姊,你说是去祝贺喜寿呀?不愧是千反田学姊,往来都是大人的世界。」 里志以泼冷水的语气说:「还好吧,这种事顶多一年遇到一次呀。」 「向远亲祝寿什么的,我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啊……」待在吧台的最旁边,大日向幽幽地嘀咕着。 话说回来,喜寿是几岁的生日呢?只记得和数字「七」有关,确切年龄我就不清楚了。算了,反正不重要。这时千反田和老板聊了起来。 「这位小姐也来一杯特调如何?还有司康饼哦。」 「真是抱歉,我没办法喝含咖啡因的饮料。但还是很谢谢您邀请我们来,贵店感觉非常好哦。」 对耶,千反田要是喝上含有大量咖啡因的饮料,听说下场会很惨,是完全睡不着的那种体质。 「谢谢你的赞美。噢,对耶,」老板思索了一下,「可能菜单再加一些低咖啡因的饮料会比较好。」 可是千反田算是特例,我想不太适合当参考。 「总之这样的话,今天可能没办法做出你能喝的饮料了。」 「请别在意我,承蒙您邀请,我还迟到,已经对您很不好意思了。」 于是店老板只端了一杯水给千反田,但千反田才喝了一口,一脸讶异地抬起头说:「这个……不是自来水吧?」她又喝了一口,「是井水,而且不是来自这附近的井,而是在更上游的山麓涌泉取得的中硬水(注)。我说对了吗?」 老板不禁露出微笑,非常轻地点了个头。 「像你味觉这么敏锐的人,没办法请你尝尝看本店的特调真是太可惜了。」 我面前也有一杯水,我拿起来再尝一口。 「原来如此,很好入喉呢。」 「啊,你那杯加了柠檬,不过水本身只是自来水。」 注:矿泉水分软水与硬水,所谓「硬度」即水中所溶有钙与镁含量的数值化,数值越小表示矿物质含量较少、水质较软。在日本硬度〇~一〇〇的水被分类为软水,一〇一~一三〇为中硬水、而三〇一以上则被归类为硬水。硬度为影响水的口味的重要关键,软水质地清爽柔嫩,较好入喉;硬水则较感有特色,有时会感觉到一丝苦味与咸味。 这样啊。 千反田一手贴着水杯,转头张望店内。 「要是我也能喝咖啡就好了。希望贵店的生意能尽快上轨道。」 「谢谢你。」 「请问贵店的店名是什么呢?」 理所当然的疑问。 然而大家听了都是一愣。仔细一想,方才无意间提过好几次,却一直没问出答案。我看向里志,里志看向大日向,大日向再次问老板: 「是叫什么啊?」 然而老板却吞吞吐吐的:「店名喔……」 大日向追问:「你该不会还没决定吧?」 「决定是决定了,只不过,」老板一脸苦涩地看着大日向,「友子听了一定会取笑我,还是先别公开吧。」 「是会被我取笑的店名吗?」 老板偏起头: 「我自己是觉得取了个好名字啊,一念就晓得这儿是咖啡店。」 老板的迟疑显然很奇妙。开张在即,照理说不该隐瞒店名,反而要大肆地宣传才是。 而这一丝「奇妙」并没有逃过千反田的眼睛。 「请问……所以贵店外头没有挂出招牌,也是不想让大日向同学看到的关系吗?」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店外的确没有挂出招牌,有的话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不过就算再怎么不想被表妹取笑,也不至于为此延迟店面工程进度吧。不出所料,老板摇头回道: 「不是的。因为我挑了比较特殊的字体,厂商那边需要长一点的时间制作。」 「字体?所以店名是英文吗?」 「不是,全都是汉字。」 大日向一听,放声大笑。 「汉字!那我很可能会取笑你取的店名了,因为表哥你的汉字sense不是普通的糟啊!」接着她转向我们,一副很乐的模样说:「这个人很夸张哦,把『i love you』直接音译翻成汉字,还用到爱染明王(注1)的『爱』和恶鬼罗刹的『罗』什么的。」 大概是「爱罗武游」(注2)之类的吧。先不论这音译的sense如何,大日向的汉字说明方式相当惊人,伊原也不禁露出不知该笑还是该怎么反应的复杂表情。 「那是什么说明法啊?小向你家里是开寺庙的吗?」 注1:爱染明王是佛教密宗的明王之一,全身赤红、呈暴怒威猛之相貌,除了象征佛法精进,亦象征热情如火、大敬爱如烈日。日本佛教徒一般相信爱染明王可保佑男女的婚姻恋爱和合。 注2:日语发音同「i love you」的外来语念法「アイラブユー」。 一介高一女生口中怎么会说出什么「爱染明王」和「恶鬼罗刹」?大日向似乎说出口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浅褐色的双颊泛红。 「我爸是个庸庸碌碌的上班族啦。人家一时之间 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说明嘛!不然学姊你会怎么说?」 伊原想也不想便回道: 「爱知县的爱,罗马的罗。」 噢,果然不容小觑,我不由得大感佩服。 另一方面,我也清清楚楚听到老板悄声嘀咕着:「比那个要好一点啦。」 千反田笑咪咪地说: 「还不能公开的店名。呵呵,我很好奇。」 你开心就好。 「汉字啊。」里志一边盘起胳臂说道:「取了汉字店名的咖啡店,常见的像是『咖啡待梦(注)』之类的?等待的待,梦想的梦。」 「啊,我懂我懂!」大日向点着头。 老板也应道:「方向是对的哦。」 类似「待梦」的取名方向就表示是直接音译翻成汉字。但这是我的解释,伊原似乎另有看法。 「常见的话……是斜玉旁的『珈琲馆』吗?」 「斜玉旁?那不是王字旁吗?」我凭着模糊的印象说了出口。 「那是写做王字的偏旁,叫做斜玉旁。」 被学妹纠正了。大家究竟是在哪里学到这种知识的?我不由得看向里志,里志带着一副「我也没听过」的表情摇了摇头。 伊原对于部首的知识或许正确,答案却是错的。 「不是那个方向哦。」老板语带安慰地说:「不过店名是三个字没错。」 「那么——」里志才刚开口,大日向倏地大大伸掌制止他说下去。 「不行!学长,想清楚再说。」 「不不不,猜得愈多命中率愈高哦。」 然而大日向却意外地执拗。 「我朋友说,『猜名字的传统规矩就是最多只能猜三次。』」 是吗?如果是传统规矩就没办法了。里志偏起头说:「我是只听过『限三日之内』啦。」不过看来是规矩,只能请里志放弃了。 「所以了,给提示!给提示!」 面对起着哄的大日向,老板一瞬间露出非常温柔的眼神。虽然单凭这一点就下结论或许太草率,然而我想店老板可能从大日向小时候起便时常陪她玩这种幼稚的小游戏,当然老板不是说什么都不肯把店名告诉大日向,但他很配合地给了提示。 注:「待梦」的日语发音同「time」的外来语发音「タィム」。 「提示啊……我想想。嗯,店名就是本店的招牌。」 「招牌?咦?这不是废话吗?」 「只剩第三次机会了,慢慢想吧,猜中的话我有奖赏给你。」 「真的吗!」大日向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好,我一定猜对给你看。等着。」 接着大日向竖起食指叮咛我们几个: 「就是这么回事了,我一定会猜出来的,所以学长学姊你们通通不准开口哦。」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活泼的一年级学妹其实还很小孩子气。 不过并不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幼稚脾气。但真要说起来,恐怕得承认这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她还是能让我的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墙上挂着时钟,上头也有兔子图案。不知不觉短针已指向五点,没想到我们一待就待了这么久。 因为大日向一直在想店名,话一下子变少了。我们都已喝完咖啡,老板也把杯盘收走了。由于我一直相信今天傍晚会下雨,稍早前就开始留意告辞的时间点,加上话题也差不多聊完,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没想到大日向对我这句话的反应很大,她抬起脸看向时钟,一瞬间露出焦急的神色,但旋即恢复平时的笑脸。 「对了!学长学姊,」她开口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件事想问。」 看来她应该是一直有话想问,却因为专注于猜店名而忘了发问。留意到她那一瞬焦急神情的似乎只有我,其他三人可能没察觉大日向硬将话题拉向她想问的事。 「什么事呢?」伊原问道。 但大日向的视线却是朝向千反田,「千反田学姊,你人面很广吧?」 「人面……」千反田不禁低喃。 伊原语气坚定地对千反田说:「小千,放心吧,小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脸很小的。」 「不是的,我知道。我明明知道,还是吓了一跳。」千反田抚着胸口说:「唔,我不觉得称得上人面广,只是我还满常像今天这样,因为家里的一些关系必须去见很多人。」 「那,」大日向顿了一下,很不像她平日直率的作风,接着战战兢兢地问了:「那比方说,你认得一位姓阿川的女生吗?」 「阿川小姐?」千反田微微偏起头,「你是说一年a班的阿川佐知同学吗?」 「啊,对,就是她。」 大日向不知怎地显得有些畏怯,缩回身子。由于中间夹着里志和伊原,我看不到大日向的表情。 「阿川同学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认得就好。」 另一方面,坐在我身旁的千反田明显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不过她可能也觉得大日向不太对劲,还是没说出:「阿川同学怎么了吗?我很好奇。」而大日向突然沉默了下来,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嗯,那么各位,」我再次看向大家,探过每一人的神情之后说:「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后来这一摊由老板请客。人家马上要开门做生意,我们却跑来白吃白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可是老板很体贴地不让我们付钱。他的说法是:「因为收银机还没装好,等开店以后,你们下次来玩再收钱吧,这样计算消费税什么的比较不麻烦。」 里志、伊原和大日向已经走到店门口附近,收银台这边只剩我和店老板,还有千反田。 「您这么热情招待,我却没办法喝咖啡,真的很抱歉。」千反田低头致意。 老板一听,对她露出了开朗的笑容。我一直以为老板是没什么表情的人,看来并非如此,可能只是因为初次接待客人,即使只是试吃客,还是让他心情一直紧绷着。 「别这么说,咖啡这种东西又不是非喝不可。」 「祝福您的……」千反田说到这,突然接不下去,看样子她是想说出店名,但这依然是个谜,她只好换个说法:「祝福贵店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接着千反田转头看向我,「呃,折木同学,虽然等到店开张就晓得店名了,可是,我……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好奇耶。」 她这么说并不是出于期待我解开方才出现的两道谜团,但也没规定非等到哪个时间点才能揭开谜底。我对于大日向不对劲的言行之谜完全没头绪;但对于店名之谜,我倒是有个推论。 幸运的是,收银机旁就摆着便条纸和原子笔。 「这可以借一下吗?」 「嗯,请。」 「谢谢。我应该不受限于只能猜三次的规矩吧?」我说着往便条纸上写下了字。 千反田探过头来看。 「……咦?」 纸上并列着三个汉字。 第一个是「步」。 接下来是「连」。 最后是「兔」。 这家店的店名必须符合几项条件—— 「会被大日向取笑的店名」。 「一念店名就晓得这儿是咖啡店」。 「类似『咖啡待梦』的取名方式」。 「不是『珈琲馆』」。 「共三个字,全是汉字」。 还有最后老板被逼得说出的提示:「店名就是本店的招牌」。 这家店的「招牌」是什么呢?物理性 的招牌还没装设好,那么就有两个可能。 一是「招牌女侍」,也就是ayumi小姐。以三个汉字的确可以拼出她的名字(注1),只不过「ayumi」无论换成哪三个汉字,都没办法让人一看就晓得这家店是咖啡店。比方我在街角看到一家店名叫「亚由美」,应该会觉得那是一家和身为高中生的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酒店。 另一个可能是「招牌商品」。这家的招牌商品,不用说当然是咖啡。老板似乎没打算主打轻食,而司康饼或三明治也不可能成为店名,再加上没用到「珈琲」两字,那么? 「您说过店名就是本店的招牌,对吧?而贵店的招牌商品就是特调咖啡——『bulendo』(注2)了。」 「啊,对耶。」千反田轻呼一声:「老板刚才向我介绍菜单时,也不是用『本店的咖啡』。老板的说法是:『没办法请你尝尝看本店的特调真是太可惜了。』」 我点点头,看样子老板浅意识里对自家店的特调相当有信心,自负非一般的家常综合咖啡(house blend)可比拟。 那么以汉字来组成「bulendo」当店名,会是什么字呢?类似「咖啡待梦」的取名方式,就表示一如我一开始的推测——是直接音译翻成汉字。要将「bulendo」分出三个音节,几乎可确定是分成「bu」、「len」、「do」,毕竟日语中不存在符合「ndo」发音的字。 我第一个确定的就是可念为「do」的「兔」字(注3)。这家店里,包括咖啡杯、咖啡匙和时钟上都有兔子的装饰图案。而且最关键的是,老板身后的墙上就挂有兔子的浮雕,如此大量的兔子,让我不禁怀疑与店名有关。 接着我猜了「步」字。可念成「do」又要适合放入店名的汉字并不多,有负面印象的「不」或「侮」当然不列入考虑,「抚」或「怃」则是日文中的少用难字;我也想过会不会是「舞」(注4),但对咖啡店店名而言,这字显得太华丽。这时我又想到了「ayumi」。 身怀六甲的ayumi小姐的名字可写成单个汉字,大日向先前对老板说:「你要是在客人面前不小心喊ayumi『小bu』还得了。」所以若名字是「ayumi」且小名是「小bu」的话,两个读音都符合的汉字就是「步」了,我不确定ayumi小姐的汉字名字是单一个「步」字或是后面还有字(注5),无论如何这个汉字符合了「bu」音,易读且给人印象不差。 注1:日语当中有许多发音同为「ayumi」的女性名字,如:亚优实、爱由美、步悠美、亚由美等等。 注2:日语的特调咖啡为「blend」的外来语「ブランド」,念作「bulendo」。 注3:日语「兔」的音读为「と」(to),接在「ソ」(n)后方转浊音念为「ど」(do)。 注4:「不」、「武」、「抚」、「怃」、「舞」在日语中均可念作「ブ」(bu)。 注5:如步美、步弓、步实、步未、步由美等等。 最后是「len」了,这是三个字当中我最没把握的字。 老板因为担心会被大日向取笑而犹豫着没告诉她店名。若仅是因为把代表恋人或妻子的名字「步」字放进店名里,大日向会取笑老板吗?或许会吧,但应该不至于让老板如此害臊,那么让他害臊不已的就是因为中间的「len」字了。 吧台墙上的心形浮雕里,有两只兔子。 与「步」心「连」(注1)心的「兔」。若店名取作「步连兔」,老板会害臊着说不出口就情有可原了。 看向便条纸的老板稍微睁大了眼,接着冲着我微微一笑说: 「很不错呢。」 「有奖赏吗?」 然而依然面带微笑的老板摇了摇头: 「很可惜,只差一点点。」 猜错了啊。 我并不讶异,因为本来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步」和「兔」应该错不了,但「连」却直到最后仍不是很肯定。不出所料,老板拿起原子笔,把「连」字画上两杠。 接着在旁边写下了一个字。我一看,心下了然,用这个字的确会很害臊。 镝矢中学附近即将开张的咖啡店店名叫做「步恋兔」(注2),爱恋ayumi的兔子。原本觉得这位老板给人感觉不太亲切,没想到骨子里其实有着无可救药的浪漫。大日向要是得知店名,肯定会取笑老板的,而且是放肆地、开朗地张口大笑。 不过千反田却一脸纳闷: 「呃,为什么会出现『步』字呢?」 对喔,我们提到「ayumi」的时候,这家伙还没来,不过不好让里志他们等太久,我简短地说了句: 「回去路上再跟你解释。」 千反田小声回道:「麻烦你了。」 我看了一眼吧台好确定没人忘了东西。吧台上只见杯盘匙子等物,但在告辞前我无意间发现一件事——杂志架里插着的报纸是晚报,我想了想立刻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晚报,咻地抽了出来。天气预报栏上头写着傍晚开始下雨。我招了招手叫来里志,得意地说:「看吧,这里也写说傍晚会下雨。」 「你还在在意那档事啊?我都不知道原来奉太郎这么放不下。」 也不是这么说,但站在店门口的伊原回过头来: 注1:日语中「连」可念作「レン」(len)。 注2:日语中「恋」也可念作「レン」(len)。 「何必看什么预报?天气这种东西自然会知道啊。喏,你自己看!」 点点雨滴正打在玻璃门上。 明知道会下雨,却没能赶在下雨前回到家,要说傻还真傻。不过往好处想,这下摺叠伞总算没有白背出来了。 3现在位置:11.5km处。剩余距离:8.5km 仔细回想着那天的事,确实有一点怎么想都很奇怪——有个东西在我们进店与离店时是不一样的,我不觉得那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动了手脚,就和我不得不处理庆生会上那个招财猫是一样的状况。 愈是回想,我内心的推论愈是肯定。不过依旧是模糊的臆测,我还得取得更多的证言。 越过丘顶,前方出现一群小村落。那里是阵出,千反田的家就在那儿。 我已经算不清自己和千反田之间距离的概算了,因为我一会步行一会跑步,前进速度完全乱成一团。 不过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能和千反田讲上话的时机点,会是在下完这段坡、进入阵出之后。 四 放开要轻松多了 1现在位置:14.3km处。剩余距离:5.7km 可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我曾经和姊姊一道步行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那时候听说旧的民众活动中心要拆除,姊姊兴奋不已:「会不会用爆破的方式拆房子呀?」决定带着我去看热闹,当时我的确也很兴奋。但要是时光倒流,我很想站到当年的自己身后,然后轻轻把手放上小男孩的肩头,温和地告诉他:「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那种事呀。」当时我们姊弟俩不停地走,一直走到我想哭的时候,姊姊便鼓励我:「那景象一定很壮观哦。」而继续走下去。多么令人感动落泪又有毅力的好孩子呀。 拆除作业当然不是用爆破的方式,而是出动了大型怪手。但印象中我没有因此失望,亲眼见识到巨大的建筑物华丽且迅速地被拆毁夷平也是相当痛快。 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回程的痛苦。去时的亢奋情绪已逝,不知道回家的路的我只是一味跟着姊姊走,连此刻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晓得。此外肚子又饿,天色也开始变暗,姊姊看着哭丧着脸拖着步子的我说: 「走走停停的话脚会痛哦,好好跟上来。」 结果我已经不记得那一天究竟有没有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家了。 会想起这段往事,不用说,是因为我一下步行一下跑步,忽慢忽快的下场。现在脚开始痛了,精确来说是右脚脚踝一带隐隐作痛,如果是脚底、小腿或脾脏痛,我还能说服自己反正长跑就是这么回事,但怎么会是这个部位在痛呢? 下坡路眼看要结束。 我的头总是不自觉地低着,现在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成片插完秧的辽阔青色水田,以及零星散布其间的宅邸。不知是还没收拾,还是这带的端午节也和雏偶祭一样是按照旧历在过,远远的民家仍挂着鲤鱼旗。我望着旗子翩然翻飞,成片长稻苗迎风摇曳,划出波纹,才察觉一直有凉风吹拂;太阳高挂在天,却不觉得热得难受。从神山高中的操场出发,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有了想认真跑一下的心情,偏偏有意愿跑步的时候脚却痛起来,世事果然无法尽如人意。 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保险起见,还是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下脚步。路边开着白色小花,即便毫无附庸风雅的心思,我也晓得这是铃兰。我茫然地望着小小花朵,抚了抚右脚踝,然后压几下,最后捶了捶。 「……嗯,这种程度的疼痛还能撑吧。」 痛楚并没有消失,但摸了摸感觉也不是太严重,而且没肿起来,应该没问题吧。就在我打算继续前进时,唐突地飞来一阵斥责声。 「喂!你这家伙给我认真跑啊!」 我一头雾水,抬起头一看,一年级时同班的某某正跑过我身边。 我跟这人不熟,只是曾经同班,印象中没讲过几句话,只不过我想起从前听过很类似的声音。那是寒假前全校大扫除的时候,因为垃圾桶满了,我正想拿去倒掉,却换来一句满含忿恨的:「不用你这家伙去倒啦!」当时我没说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那位某某可能晓得我是二年a班,才会讶异为什么我早早出发却还在这儿混水摸鱼,但他讶异归讶异,语气也太冲了吧。我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得出他对我怀有敌意,虽然不记得自己从前和他有什么过节,可是想来是曾经做了什么让他看不顺眼的事。而且……他应该也跑累了,火气总会大了点。 我要是现在迈开步伐继续往前跑,一旦追上他难免尴尬。虽然脚痛不太严重,我决定暂时用步行的。 几个人陆续超越我而去,我思考着「讨厌」这件事。 我觉得自己的个性不是树大招风型,也不是人见人爱型,如果对一百个人做问卷调查,当中应该会有人受不了折木奉太郎这个人。就算对我再宽容,毕竟我不是会积极参与团体行动的人,班上的活动也明显时常敷衍了事,结果就是常常收到「那家伙搞什么啊,都不为大家的事出力」的冷漠视线。不过,该怎么说呢,我本来就不太在意这些,或许可说是超然吧。 但就算是这样,我通常还是会选择避开讨厌我的人。此刻我以步行前进而非跑步,也是这个原因。不过里志在这方面就和我不一样。 那小子不会避开人群,时常四处跑四处露脸,出力也出嘴,但不是因为他喜欢插手管别人闲事。里志的出现并不代表「交给我办吧」的意思,而是出于「也让我玩玩看吧」的心态,而且,他虽然只是参一脚,可是做起事来却从不敷衍。不过他这看似四处沾酱油的表现似乎也会招人误解,强就强在里志即使晓得有人讨厌自己,还是依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换句话说,他可能远比我还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这也是一种超然。 然而,也有些人和超然二字完全扯不上边。多亏方才那位某某骂了我,我想起昨天似乎也听过类似的话语。 不过,还是只有当时说上话的两位当事人才有资格讲这个部分。 路边停着一辆公车。 令人感动的是车旁还有一座附遮檐的小小候车亭。这座亭子的铁皮锈蚀斑驳,而钉在墙面的招牌字形古朴且满是灰尘,似乎是珐琅制的。长椅则是塑胶制品,即使设置在可遮风避雨的亭子内,还是风化得很严重,结构显然很脆弱,而且边边还缺了一大块。它的断面已然褪色,四下却不见缺了的角,看来不是这两天才坏的。 没有地点比这里更适合观望跑步的神山高中生了。我小心避开他人耳目,若无其事地溜进亭子里,在角落暗处坐了下来。只要等着,千反田迟早会出现。 刚刚才被那位某某君突如其来地辱骂不认真跑,如今我却连跑步都放弃了,但其实我有我的理由。 今天早上从操场出发后没多久,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昨天我和千反田、大日向三人在地科教室里,后来伊原来了就说大日向要退社,到这为止大致都与事实相符。 不过经过我这一路的回想,同时也向伊原和里志问到一些事,我渐渐醒悟昨天放学后的那数十分钟有多关键,不是能够以一句「我一直在看书所以没印象」带过。有了这个觉悟,先前觉得无关紧要而淡忘的回忆,又鲜明了起来。 先不论是否为事实,千反田显然觉得是自己逼得大日向退社而自责不已,要是我没神经地追上跑步的她说:「那件事应该还有办法挽回的。你先停下来,我有话想问你。」她一定只会默默地摇头以对。她脾气很拗,一旦决定的事便不肯更改。 但我非得拦下千反田不可。 为了让她停下脚步,我试图回想昨天放学后的关键数十分钟发生过什么事。必须得出一个推论告诉她才行。我得厘清在千反田的认知里,她觉得大日向退社的原因。 我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当中的症结点。 2过去:大约十九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前 我不确定确切的时间,但黄昏来临时,我走出位于三楼的二年a班,晃荡着朝古籍研究社的社办——地科教室前进。手边的文库本看到后段了,我想干脆在社办把书看完。 走廊上,收拾回家的同学与我擦身而过;不知是哪个社团的社员在忙着张贴海报;一名抱着大纸箱的同学因为看不到前面,边走边频频从纸箱左右探头张望。一如平日的放学时间,高声喧闹与低语四处可闻。我一手插口袋,把玩着口袋中买午餐时找回的零钱。 要前往社办所在的专科大楼必须经过连接通道,由于通道共分上下两层,晴天时可以走上层的天台。我来到天台,风阵阵吹拂,远处传来棒球社社员的金属球棒打到球的清脆声响。 神山高中放学后的这段时间,通常听得到管乐社或人声音乐社社员练习的乐声,昨天却很安静。眼前一名不认识的女学生正倚着生锈的拦杆 ,忧郁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世上毫无乐趣可言」,要是太阳再低垂一点,应该会是一幅凄美的画面。 我走上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平台处有块公布栏。因为过了社团招生期,公布栏空荡荡的绿色底板尤其醒目,一名美丽的女演员在唯一贴着的海报上头面露微笑,文案写着:「等等 还有充满希望活下去的方法」,实在语焉不详。 在这个学年度,位于专科大楼四楼的社办只有古籍研究社和天文社,天文社一向很吵,这天难得一片寂静。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朝地科教室走去,眼前的景象却吓得我差点跌倒,倏地停下脚步。 眼前空教室的横向滑门门框下方,吊着一个人。 虽然这样想很惊悚,但我一瞬间还以为是有人上吊。明明还有充满希望活下去的方法呀,现在求死也太早了。 不过我想太多了,因为那个人的两手正紧紧抓着上门框。 悬吊着的女生一身水手服,由于她面向关着的滑门,我只看得见她的侧脸,不过已经够让我认出是谁了。我看向她的脚边,她穿着深蓝色袜子的双脚完全离地,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喊她。她说不定不希望被别人看到这副模样,别吭声当作没看见才是做人应有的厚道,不是吗? 但这份顾虑是杞人忧天。我以为我没发出声响,她却发现我了,还「哇!」地大叫一声,手一松,整个人猛地撞上门板又一屁股摔下地。虽然她马上一弹站了起来,却还在恍神。 「你好。」 非常有礼貌的问候。 「嗯,你好。」 「今天天气很好呢。」 「是啊,非常好。」 大日向友子为何在放学后独自悬在专科大楼四楼的门框下方呢?要是千反田在场,一定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高难度谜团的解答。笑咪咪的大日向悄悄地把手伸向身后,不着痕迹地拍去裙子上的灰尘。 既然她知道我看到了,总不能事到如今才装蒜,于是我绞尽脑汁,尽可能不触及敏感问题地发问了: 「唔……」我无意义地伸出食指转了一圈,临时生出的说词是:「是那个吧?在做拉背伸展操?」 一听就是憋脚的体贴之词,大日向不禁苦笑。 「背根本没拉到吧?要拉也是在拉手臂呀。」 「那就是拉手臂伸展操?」 「嗯,差不多那个意思。」 大日向的视线轻巧地移往窗外,我看不见她的眼神。接着她瞥了我一眼,反问我:「学长要去社办吗?」 「嗯。」 「这样啊……」她下意识地低喃着,却让我听出她话中的失落。她大概没料到我会出现吧,不过,古籍研究社向来没有固定聚会时间,大家都是想出现就出现,即使目前已过了一年,这老规矩依然没变。 我看向走廊尽头的地科教室,发现教室的门是敞开的,这应该是为了让教室的空气流通吧。 「好像有人在啊?」 大日向望向开着的教室门说: 「社长在哦。」 「千反田吗?」 「福部学长在委员会那边好像有事要忙,刚刚来了一下,很快就离开了。」 里志正在准备明天的星之谷杯,我反而比较好奇他怎么还有时间过来露脸。 「那小子永远都是个大忙人。」 大日向似笑非笑地点头说:「好像是,最近学长连周末都——」她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然后突然一脸认真,像要讲什么重大秘密似地问我:「折木学长,你是福部学长的好朋友,应该也晓得吧?」 虽然不像千反田那么严重,但我发现大日向有时讲话也会习惯性地省略一部分。千反田大多是急着讲到结论而漏了中间的说明;大日向又不太一样,她似乎会自动省略掉她自认为不用明讲对方也知道的部分,而这对她而言是一种亲密的表现。 我说里志是大忙人,大日向听了回说「连周末都——」。我没有掌握里志的行程到连他的周末如何运用都晓得,只是可想而知他有事要忙,而我晓得的事只有一件,却不是一件能够随随便便拿来闲聊的事。 「我说你啊……」 「我是从班上同学口中听来的。」 「同学?」 里志那件事应该没有大到足以成为流传于一年级教室里的传闻。 「喔,福部学长的妹妹跟我同班。」 原来如此。我这才想起听说里志的妹妹今年也进了神山高中,这么说来大日向会晓得那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跟里志的妹妹交情很好吗?」 「嗯,还好,有时候会一起吃便当而已。」 「我只见过几次,不过她是个怪人吧?」 大日向偏起头:「是还满有个性的,但不到怪人的程度啦,我反而觉得福部学长还比较怪呢。」 我们俩说到这,都暂时没吭声。 好了,那位满有个性的福部妹妹到底跟大日向说了什么? 我和大日向视线相交,彼此刺探着对方。我盘算着这家伙知道了多少关于那件事的资讯?我能提到什么程度?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 但我很快就腻了,也懒得花力气猜测对方的心思,再说为什么我得为了里志的事这么小心翼翼?于是我很笼统地说: 「你是指里志跟伊原的事吧?」 大日向像是松了口气,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嗯,没错,学长果然知情。」 「我只知道好像尘埃落定了。」 伊原对里志示好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我所知,少说在我们中学三年级的冬天就开始了,但里志只是一味闪躲,从不正面回应。我没打算帮他们任何一方的忙,也不曾在意他们之间的后续进展。 到了今年的春假,我听说里志宛如闹剧的你追我躲戏码告一段落,之后他的周末行程似乎就一直处于满档。 「我班上那个同学说啊……」 我至今从未有机会自女学生口中听到所谓的传闻,她们是不是都会露出一副宛如沉浸在不为人知的愉悦之中,并且狂喜不已的表情呢?大日向压低声音说: 「那两个人刚交往的那阵子,福部学长成了很可怜的人哦,连续三天左右对伊原学姊都只说得出『对不起』,不停地道歉。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啊?」 这什么状况?真是太悲惨了,里志低声下气的行为竟然被亲妹妹得知,还传进了学妹耳里,唯一的救赎是大日向看样子并不清楚详细的来龙去脉。不过里志拖了一年多才给伊原正面回应,的确应该好好地向人家赔罪。 话虽如此,其实我对他们俩的事没什么兴趣,于是我决定火速结束这个话题。我看着一脸期待地盯着我的大日向说: 「他应该是因为自己明明不值得,却让人家苦苦等待,所以觉得该道歉吧。」 听到我这暧昧朦胧的解释,大日向不禁一愣。 本以为她会追问一下去,没想到她只是微微一笑,说道: 「真羡慕,这种讲法感觉得出你们交情很好呢。嗯,我喜欢。」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大日向只是盯着我,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没再说话了。我心想闲聊这么久也够了,正打算朝社办走去,大日向出声喊住我: 「啊,学长!」 「嗯?」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呃……那个……」大日向吞吞吐吐地不知在嗫嚅什么,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请等一下。」 然后,她转身面对方才那道门框,纵身一跃,手又勾上去了。 我当然是心头一惊,却没打算开口问她在干么,只是她叫我等一 下,我就等等罢了。我望着大日向的背影,刚刚她一屁股跌在地上,裙子还沾了些许灰尘拍干净。校内的扫除工作不够彻底真是令人遗憾。 「别看我这样,悬在空中其实很累人的。」 我想应该是很累的,不过,「不是你自己要挂上去的吗?」 「嗯,是啊,我也隐约这么觉得。」 话中有话。 我问她: 「还是,是有谁害你悬在空中?」 「我也隐约那么觉得哦。」 我思考了一下,如果大日向是被谁害得悬在空中,那还真是可怜。因为我姊姊就常害我悬在空中,我很能体会那种心情。 「那就是……那个了。逃不出魔掌?」 大日向身子没动,只转过头看向我。 「我没有那么大的臂力呀,而且呢,」大日向挂上去应该只有短短几十秒,只见她一个松手,这回稳稳地以双脚落地,「把手放开要轻松多了,对吧?多谢,让你久等了。」 她腼腆地笑了。 我的确在那时就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大日向在赢新祭上决定入社时,我心想这个一年级女生个头还真高,晒成浅褐色的肌肤加上时时带着笑意的嘴角,我甚至暗忖她外表这么活泼开朗,说不定反而有着极为纤细的内心。 不过昨天放学后在专科大楼四楼的走廊上,大日向露出了符合高一生——不,应该说是毕业前夕中学生的气质,个头显得娇小了许多。 「好,我们走吧!」 所以,我从她高昂声音里听出的虚张声势,应该也不是我多心了。 我本来心想千反田一个人待在教室里是在干什么,结果发现她正在尽学生应尽的义务——抱着教科书和字典预习课业。她一发现我们走进教室就抬起头来露出微笑,阖上书本。 「你们聊了些什么呀?」 我不讶异她会这么问,因为地科教室的教室门一直开着,加上千反田听觉敏锐,即使听不清楚我和大日向的对话内容,肯定晓得我们在聊事情。我没打算说谎,于是诚实地回道: 「我们在聊里志好像很忙。」 虽然没完全坦白,但也没说谎。千反田毫不起疑地点了点头。 「嗯嗯,明天就是星之谷杯了。」 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从里志以外的人口中听到「星之谷杯」这种称呼方法。 「大日向同学,我们有三天没碰到面了哦。」 「啊,是哦。」大日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她环视地科教室之后,慢慢走到千反田身旁,「请问,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嗯,请坐。」 看样子开着门果然是为了让空气流通,面朝操场的窗户也打开了好几扇,束起的窗帘迎风微微晃动。已经是五月底了,吹进教室的风一点也不冷。 从教室后方数来第三列、可眺望操场的窗边数来第三张课桌是我的老位子。我过去坐了下来,从校方规定的学生用侧背包拿出文库本。 拉开椅子的声响传来,我抬眼一看,大日向正要坐到千反田前方的位子。我翻开文库本,找到先前看到一半的地方,视线追逐起文字时,隐约听到千反田和大日向聊了起来。 不确定经过了多长的时间。 突然传来一声:「是。」把我从文库本的世界猛地拉了回来。 这本书内容很有趣,但偶尔会出现列出一堆数字的枯燥段落,在我看得有些走神的时候,人的对话声将我拉回现实。我抬起头却只见背对着我的千反田,她似乎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是我听错了吗?不,我确实听到了很唐突的一声:「是。」而且是千反田的声音,莫非她不是在对我说话?但大日向不知何时不见人影。嗯,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应该是回家了吧。 总之我看着千反田的背影出了声: 「怎么了?」 我的音量并不大,但应该不至于小到她听不到,可是千反田依然动也不动,难道是睡着了?不过我没见过谁能够背脊挺直地坐着睡着。保险起见,我又问了一次,这次大声了一点。 「怎么了?」 千反田一惊,身子颤了一下。 她没动,只是缓缓转过头看向我,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神情。只见她嘴角紧绷,眼中毫无光芒,怯怯地轻摇了摇头,旋即又转回去望着前方。我觉得奇怪,但只有两人的教室里总不会出什么天大的事,而且要是有状况,千反田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我很好奇。」所以应该没事吧。 这时我发现外头的风变强了,不断灌进地科教室里,而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气温变低了。我走过去关上窗,千反田仍背对着我动也不动。 我重新回到老位子,继续看我的书。 我这次决定直接跳过一堆数字的段落,再度沉浸在故事的间界里。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已是在阅读完这一章的时候。我想没经过多少时间才是。 我本来想一口气看完书,但天色愈来愈暗,还是回家好了。就在我暂时放下书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拉开来,伊原进来了。 她带着一脸困惑,担心地问道: 「嗳,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千反田吞吞吐吐地嗫嚅着。伊原转头看向门外走廊,接着压低声音说: 「我刚刚在外面遇到小向,她怎么说不入社了?」 3现在位置:14.5km处。剩余距离:5.5km 我躲在候车亭的暗处,数名神山高中的学生跑过我眼前。有人固定以轻快的速度前进,仿佛从学校操场出发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有人虚脱无力,或许是激烈的上下坡消耗了大量体力;也有人懒洋洋地跑着,像已经受够了星之谷杯这整件事。 我很想低下头静静地思考,但那样可能会错过千反田。 我坐上结构脆弱的塑胶长椅,抬起下巴思考着。 我觉得大日向决定退社的症结点,应该是在赢新祭到昨天为止的数十天之间。根据这点再回想先前的相处,确实有几个奇怪的征兆,而从伊原和里志口中得到的消息,也为我的质疑做了背书。 但是,千反田又怎么看呢?就我昨天看到她的状况,她心里显然对大日向的退社原因自有一番解释。是因为这数十天下来累积的不愉快吗?或者是因为昨天放学后的数十分钟里发生了让大日向不开心的事而愤然令她决定退社? 如果原因是出在数十天当中,可以这么推论—— 千反田知道自己一直在给大日向压力,虽然可能不是明显的敌意或恶意,但至少昨天大日向说她决定退社时,千反田心里立刻有了答案,认为:「啊啊,都是因为我这段时间都那样对待她,她才会决定退社。」说得极端一点,这个假设就是学姊欺负学妹,最后终于逼走人。 如果原因是出在数十分钟里,可以这么推论—— 当我徜徉在文库本精彩的间谍风云中时,千反田做了某件事彻底惹火了大日向,譬如两人打算要吃炸鸡块,千反田却没问过大日向便擅自淋上了柠檬汁之类的。大日向因此火冒三丈,心想:「我再也不想跟这种人相处了!」而愤然退社。这个假设是突然的情绪爆发。 是哪个呢? 大日向无庸置疑是在这数十天的相处当中累积了相当程度的不满才会以「外表宛如菩萨」这种极为迂回的说法来责怪千反田。 那千反田是夜叉吗?她真的持续给大日向看不见的压力,逼得大日向选择退社一途? 该思考的症结点为何,我逐渐有了头绪。 等待是痛苦的。虽然不是在讲昨天的大日向,但悬在半空真的很累人。 最 惨的状况就是在我没留意的时候,千反田已经超越我往前跑去。那样的话,我等于是待在这候车亭里等着永远不会来的人,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两眼昏花,直到某个冬天的早晨被人发现我冰冷的身躯,后人还据此写成一部名为《等待千反田》的舞台剧脚本。毕竟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无法估算我和千反田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我试着整理目前掌握的状况。 要是不回去神山高中,星之谷杯就不会结束,可是我不想跑步了,应该说累到不想跑;另一方面,我现在身处的地点是公车的候车亭,搭公车也是手段之一。 干脆搭公车回学校好了。没问题的,口袋里还有零钱,我从早上就将这些零钱收在身上,想说跑步途中渴了就能够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喝。这提案很不错吧?不擅长计算用计算机就好;不擅长英文用翻译机就好;不想跑步临机应变搭上别种交通工具移动就好。我一开始就晓得这个道理,这不正是所谓的求生能力吗?哎呀呀,今天真是获益良多。 就在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千反田从我眼前跑过。 一瞬间,我不确定那真的是她,一方面是没看惯她穿着白色短袖搭胭脂色紧身运动裤的模样,加上她束起一头长发,和我印象中的千反田完全不同。先前只有在正月前往神社参拜时见过她将长发盘在脑后,但那是为了搭配和服造形的发型;像现在这样高高束起长发,我还是初次见到。我熟悉的是平日谦和有礼的千反田,如今差一点错过了双唇微启、从我眼前跑过去的她。 我起身冲了出去。因为我的迟疑,没能第一时间堵到她,现在得加速追上才行。 明明才刚跑了一段越过山丘的难关路段,千反田的跑步姿态却丝毫感觉不出疲累。她夹紧腋下,微微地摆动手臂,以一定的规律踏着柏油路面,守规矩地跑在路肩白线内侧。 身后苍郁的森林与前方育苗的田地之间是一段笔直的道路,似乎才铺好没几年,柏油路面呈现浓厚的黑色。虽然到正午还要一会儿,高挂的太阳却非常刺眼。我眯细眼,估算与千反田之间的距离跑着。 如果突然冲到她身边会怎么样?我虽然不像刚起跑不久时还有心力在意其他跑者,但前前后后还跟着很多二年级的同学,要是像在跟踪千反田似地一直追在她的后头看起来实在有点变态,我得尽快且态度自然地追上她才行。 我这么想着,稍微缩短了一些和她之间的距离,目前还不到伸手可触及的程度,但喊她应该是听得到。 相距遥远的是接下来的部分。 突然之间,我的声音哽在喉咙深处,双腿无比沉重,连脚踝的痛楚都加剧了起来,呼吸登时变得急促。 「不妙。」我咕哝着。 我发现自己没在努力追。 因为不想追上她。追上她的话,就势必得告诉她我的推埋,一想到这点,脚步便顿时变得沉重。我的推理应该说中了事实,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心一横、把话说出口。 目前相距五〇公尺?还是一〇〇公尺?或者更远?我与千反田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无法更靠近,也无法慢下脚步,但我当然不能始终望着千反田左右晃动的马尾跑下去。 我紧咬住臼齿,下定决心追上去。 几乎就在同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千反田边往前跑,居然转过上半身看向后方。 我和她四目相交。 这下只能追上去了,于是我加快速度。千反田虽然不知为何回头一望,想来是没料到会看到我。只见她睁圆双眼,旋即转头面朝正前方,毕竟望着后方跑步是非常危险的举动。星之谷杯乃是学校教育的一环,认真向学的千反田自然没有放慢速度,但也没试图加速甩开我。 我一旦下定决心要追,很快就追上了。五月末的风中,我与千反田并肩跑着。 千反田的速度丝毫没变,只是瞥了我一眼。我佯装平静地开口了: 「抱歉,我刚刚本来想出声喊你的,可是……」 我明知道她如果以为我在跟踪她,感觉会很差,但我的行径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跟踪。 千反田似乎没兴趣听我辩解,但因为跑步而变得紧绷的表情浮现一丝疑问。或许她不想打乱呼吸,话说得很简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应该是想到我明明比她早出发许多。事已至此,我不能再有所迟疑。 「我想跟大日向谈谈。」 「……」 「所以必须先问你一些事。」 好一会儿,千反田只是短促地呼吸着,跑步速度完全没变。我在和她相距几十公分的身旁跑着,等她的回答。 过了一会,千反田开口了,眼神中带着痛苦: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你在意的是昨天发生的事吧?」 「这是我和大日向同学之间的问题。」千反田稍微顿了顿调匀呼吸,「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似乎是空气干燥的关系,千反田双眼微湿,却笔直地望着正前方,不肯再开口了。我早料到她觉得责任在自己身上,如果我只是一味地强求她告诉我昨天发生的事,她不可能因此停下脚步。 即使如此,我还是尽量不要动用最后一张王牌,于是我再次试着说服她: 「我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大日向很可能是误会了。」 「真的很谢谢你的心意。不过,」千反田微微地转头朝同我挤出微笑说:「不是其他人的错。」 要不是因为现在在跑步,我实在很想叹气,因为我也料到这家伙一定会这么说。不过这也厘清了一点…… 我想直接按住她的肩头硬是拦下她,但当然不能那么做,我只能祈祷接下来的话能够强烈地传达到千反田的心里: 「不是那样的。」我看着千反田的侧脸说:「不是那样的,大日向不是因为手机被偷看而生气的。」 始终维持一定速度跑着的千反田,第一次出现了紊乱的呼吸。 前一段赛道一直是沿着森林的外围,而那座森林是水梨神社的守护林。在抵达水梨神社之后,赛道再度转向河畔的路。 神社境内不见人影,不知什么种类的鸟儿正声声啼啭。除了洗手处,境内设有一座供水台,清水从斜切口的竹筒流出,千反田拿起水勺接了水,轻轻送到嘴边喝下。 「我还满擅长长跑的呢。」千反田拉齐衣服下摆,说道:「本来完全不想用走的,从出发一路跑到终点。」 「抱歉。」 「这里的水很凉很好喝哦,折木同学你也喝一点吧。」 说完便让出位置,于是我洗了洗手,再以双掌接水来喝。入喉的水清洌冰凉,要是一口气喝下去恐怕会肚子痛,所以我先含在嘴里,再慢慢吞下去。 我看得见鸟居的另一侧跑过了神山高中的学生,不过他们不可能察觉到我们钻过鸟居爬上石阶来到高处俯瞰他们。刚刚赛道一进入水梨神社的境内,千反田便说:「这事情没办法在路边谈。」而提议来到这儿。这儿确实非常宁静,应该能够平心静气地谈话。 千反田站在一旁微低着头,右手抱着左臂,看我把水喝下去之后,平静地开口了: 「你看到了吧?那天我做的事。」 「没有耶,我没在看,所以才不知道详情。」 「没在看?」 千反田低喃着,却没催我讲下去。我再次以清水打湿手,很沁凉,非常舒服。 「那时你一直背对着我,所以我只看到了你的背后,还有听到你说了一声:『是。』不过,嗯,多少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我出声了吗?」 「果然是无意间开口的啊。」我苦笑道。 回溯起昨天数十分钟的记忆时,我想起了千反田的那声「是」。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但千反田之后没有太大反应,所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很快便把事情抛到脑后。 但她的声音把我从小说世界拉回现实时,地科教室里却只有我和千反田两人。假使那声「是」是在叫我,我紧接着问她:「怎么了?」她应该会马上回应。 然而她却没反应。在合理的情况下,就算我误把风声还是什么听成了那声「是」,她听到我的询问也一定会回应才是。但是当时我喊第一次时她毫无反应,喊她第二次时也只有微微地摇头以对。 如果我在当时就明白这奇妙举动背后的意义就好了,换句话说,千反田的那声「是」并不是对我说的。为什么不是对我呢? 总不会因为她突然讨厌我到连话都不想跟我说。 「那声『是』,是接起电话时的应声。对吧?」 「对,但我怎么会出了声呢?」 「你那时是在接电话,没错吧?」 「是的,我当时确实是在接电话,可是一接起来是说『是』还是『喂』,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她不记得自己出声是有很可能的,因为应声的话语都不是有意识地说出口,只不过要是她当时是说:「喂?」我就能知道千反田在干什么了。 「我喊你的时候,你也只有摇头,什么都没说。」 「这个我记得,因为……」 「因为在电话中,周围的话声反而是干扰吧?」 千反田点点头。 那通电话当然不是千反田拨出去而是有人打来的,否则她不会一开口就说「是」。 但千反田没有手机。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总之她没办手机。那到底是谁的手机呢? 可能是之前使用地科教室的学生把手机忘在教室里,然后放学后有人拨了那支手机。但仔细分析,这个可能性很低。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的手机,打来时应该会发出明显的声响,但我什么都没听到。」 何况我在当时恰巧放下手里的书,一定有机会留意到来电铃声,或者是放在坚硬桌面上的手机震动时所发出的、连我这种没用过手机的人也听过的「噗噜噜——」声响,而且实际上我就听见了千反田接下来的那声「是」。 换句话说,那支手机没发出任何声响,或者只发出很小的声响。那是为什么呢? 「如果那支手机是大日向的,就说得通了。」 「大日向同学的手机不会响吗?」 「怎么可能?不是的。你回想一下,当时大日向的手机摆在哪里?」 千反田很快便回答:「在桌上。她坐下来的时候放上去的。」 之前有一次大伙儿在社办拆了鹿儿岛名点来吃,当时大日向在坐下前也是掏出手机放到桌上。我不记得她穿便服时有这个举动,这可能是穿水手服时的习惯。 「然后昨天桌上还摆着你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放在上头的手机多了缓冲,振动声响被吸收掉而变得很小声,我才没听到。」 登门拜访别人家时,对方的电话突然响起,而电话旁又只有你一个人在,不见家里其他人,这时会怎么做?其中一个方法是当作没听到,等到铃声停止;要不就是接起来后告知来电者目前这户人家没人在,无法接听电话。实际上,先前我们到「步恋兔」当试吃客,拜访亲戚的千反田就是代接了人家家里的电话而迟些告辞。所以昨天大日向的手机有来电时,千反田可能也是抱着想帮忙的心情代为接起电话。 只不过,这些心路历程不是一句出于善意便能解释得清的。 「昨天你接起电话时,大日向当然不在场,但她不是回家去了,可能只是去一下洗手间还是怎样而暂时离开教室,很快便回来了,刚好撞见你正在动她的手机。」 千反田微微点了个头。 昨天听到那声「是」之后,我因为觉得灌进教室的风很冷而走过去关上窗户,而当时教室内流动着风,表示那时地科教室的门依旧开着,可是后来伊原进来的时候,我记得她是拉开教室门走进来的。 这代表,在这段时间内,势必有人拉上门。 应该是大日向吧。她暂时离席后回到教室,然后再次离开,这次却是收拾好准备回家,门就是这时被她拉上的,然后她在走廊上遇到伊原,跟伊原说自己不入社了。 「大日向同学的手机摆在字典上头,突然开始振动。」千反田娓娓道来:「因为大日向同学去洗手间,没人接电话,我也觉得擅自接起来不太好,可是一想到万一是什么要紧事……总而言之我拿起了手机,然后不知道按到了什么键,振动突然停了。虽然我不记得自己应了声,但我会说出那声:『是。』应该是因为我觉得先出声的话,对方就会晓得电话接通了,但电话另一头的人却没有开口。 毕竟是别人的手机,我不好拿来贴在耳朵上听,所以我把手机平放在手掌上,竖起耳朵听对方的反应。总之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不能弄坏人家的手机。我有听到折木同学你喊我,现在想想,那时应该立刻回头请你帮忙才是。」 不过当时千反田一定以为电话接通了吧。她一心留意对方的反应,没想到可以和我商量也是情有可原。 「你把手机平放在手掌上,然后呢?对方什么都没说?」 「是的。」 我想,千反田恐怕根本没有「使用」大日向的手机。 我玩过里志的手机好几次,一些基本功能等等还算了解。我想大日向的手机会振动,不是因为有人打电话来,只是收到了简讯;千反田也没有乱按到什么按键,而是简讯通知的振动本来就会在固定的秒数后自动停止;又或者真的有人打电话来,却在未接听超过固定秒数后自动转至语音信箱。无论哪种情形,千反田都只是把手机放在手掌上,不算接起电话。 可是大日向却无法得知这段过程。 「后来大日向同学回来看到了。我从没见过那样的视线,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我手上拎走手机,以几乎听不见的冰冷声音说了句:『再见。』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真的好蠢,那一刻才察觉自己闯了大祸。」 「不过是支手机呀。」 「我也觉得那只是一支手机,但是,」千反田挤出笑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她喃喃地继续说: 「因为我没有手机,没办法体会手机对大日向同学而言有多重要。我后来才晓得对有手机的人来说,那可是相当于日记一般的私密东西。不,说不定还要更宝贝。不是有这种状况吗?未经允许看了朋友的日记而导致两人绝交。每个人都有秘密的,我明知道这一点……大日向同学会生我的气是当然的。」 我可以理解确实会有这种事。 「然后呢?你决定怎么办?」 「等一下回学校后,我想去找大日向同学跟她道歉。昨天我连一声对不起都没能说出口……」 千反田当然会这么做。诚心诚意地道歉之后,或许能够得到对方的原谅,但前提是她们的问题只是单纯地起因于这起手机事件。 昨天发生的事,不是千反田与大日向之间的问题症结点。大日向看到千反田动她的手机想必很生气,但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真相的全貌。我开口了: 「别去找她吧,没用的。」 「我知道,」千反田微微点头,「折木同学你说不是我接了电话的关系吧?如果真如你所说,的确道歉也没用,可是这就表示……」 她沉默了下来,思索了好一段时间。 平常对很多事都有点迟钝的千反田,这种时候却特别敏感。她突地抬起头看着我,一脸寂寥地说: 「我可能在不知不觉间伤害了她……」 事情确实变成了这样。 昨天我进社办之前撞见大日向在做奇怪的事,她悬吊在门框下方不知想干什么。说不定她不是想干什么,只是发现地科教室的门开着,而且看到千反田独自在里头,大日向一瞬间犹豫了。这和我刚才追着千反田,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喊她是一样的心情。 这就像是被叫去辅导室时,因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被叫去,踌躇在门前始终不敢直接进去,还得用力拍拍双颊好让自己鼓足勇气再进去;而我收到姊姊寄来的信时,因为晓得内容一定没写什么好事,总会仰天叹息一下之后才拆开信封。大日向悬吊在门下的行为,就是让自己坚定决心的仪式。 也就是说,大日向昨天走进社办时是抱着背水一战的觉悟,她一开始就决定和千反田摊牌,难怪见到我出现时,她脸上曾出现一丝失落。 千反田双手交叠在身前,垂着忧伤的视线,接着宛如叹气似地呢喃: 「我不期待她相信我说的话。」 「什么话?」 「我想跟她说我不是有意的。我对大日向同学而言一定不是一个好学姊,可是我不是有意的。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她不开心,我没办法期待她相信我。」 怎么会纠结成这样,我不明白理由何在,但千反田有时讲出来的话很不理性。 「事到如今才讲?」 「嗯,事到如今才讲这个。」 「要是我觉得你做了什么惹到大日向,我就不会在马拉松跑到一半的时候叫住你了。大家都很累,何必挑这时候谈。」 千反田一惊,猛地抬起头看我,我不禁移开视线。 我赌的就是这一点。千反田是故意耍手段的吗?她是那种表面上笑脸盈盈,私底下却做些伤害大日向的事,逼得她不得不退社的人吗? 我赌不是,但根据只有「我觉得不是」。 如果是去年,我说不定会觉得千反田暗中耍了什么手段。毕竟目前我所获得的种种讯息在在透露,千反田有意识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向大日向施压,而我手边没有任何足以明确否认这点的有利资讯。 但经过这一年的相处,仅管不是全部——不,甚至该说我只看到一小部分,但我觉得我对千反田有一定程度的认识。我听了她舅舅的事、被拉去参加电影的试映会、参加了温泉集训、在文化祭上贩售社刊、放学后聊了毫无建设性的话题、被关进储物间,甚至跑去雏偶祭帮她撑伞。 所以,我觉得她不是会暗地耍手段的人。 千反田比一般普通高中生更稳重有礼的行为举止虽然让人感觉到隔阂,可是我不认为她是会把新人逼走的人。 因此,我的判断是构筑在「我觉得」这种说不上合理的根据,而从中看见的真相蓝图是:「大日向在过去数十天之间,一直感受到千反田所给予的压力,然而千反田却不是有意,真要说她做了什么惹到大日向,顶多仅止昨天放学后那数十分钟之间的交手。」我就是赌这一点。现在看来,我应该是赌对了。 巨大杉树环绕着水梨神社,四周鸟鸣不止。我瞥了千反田一眼,沐浴在树间洒落的阳光下,千反田看起来像迷了路、等人来接的孩子。 「折木同学,我……」 可惜我没时间听她细讲了,她们是二年级最后出发的队伍,我得赶在大日向追上来之前厘清所有事情。 「告诉我你们昨天谈了什么。」 「好的,我说。」但我也听见她紧接着悄声嘀咕了一句:「可是……那真的只是和平日没两样的放学后聊天……」 4现在位置:14.6km处。剩余距离:5.4km 昨天我在社办里预习英语。 我知道有人在外头走廊上,因为昨天专科大楼四楼很安静,一有脚步声就听得很清楚。可是那个人到了门口附近却迟迟没走进来。我后来是一直到折木同学你到了外头之后才察觉那个人是谁。因为我听到你和那个人在说话,那个人是大日向同学。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大日向同学对我一直有些防备,也想过是不是我对她太客气而显得见外,所以昨天大日向同学主动找我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一开始,我们聊了一会桌上的教科书,其他像是英语很难呀、不知道数学有什么用呀、我最擅长的是哪一科呀,我觉得只是很一般的闲聊。 接着我们聊到天气,大日向同学说,隔天有星之谷杯,真希望老天下雨,我因为一直以为她很喜欢运动,就告诉她我很意外她会这么说。大日向同学笑着回我,「出于个人兴趣玩越野赛跑,跟被学校逼着跑长跑是两码子事。」 可是,这些闲聊都只是开场白。我后来回想才发现大日向同学可能一开始就有事想跟我说。我们聊到一个段落时,我觉得她有事想开口,但我没催她,也没阻止她说出口,但大日向同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接着用和平日一样开朗的语气说: 「今天伊原学姊不会出现哦?」 我不确定摩耶花同学会不会来社办,但还是接着大日向同学的话题: 「嗯,她可能是去漫研社那边了。」我一说到这就马上发现不对,连忙更正:「啊,不对,她已经退社了。」 大日向同学一听,似乎很感兴趣,她甚至稍微探出上身说话: 「咦?伊原学姊本来是漫研社的吗?」 「是啊,她很会画画哦,在漫研社里也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不过我觉得她退社也好。」 听我这么一说,大日向同学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 「伊原学姊是喜欢漫画才加入漫研社的吧?又交到了好朋友,为什么退社比较好?」 我不由得犹豫起来。我晓得摩耶花同学在漫研社受了不少委屈,但她绝不可能把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告诉大日向同学吧?那我似乎也不该说出去。 所以我没提到细节,只说了大概的状况。 「嗯,摩耶花同学好像也很舍不得漫研社,不过……他们社上好像有很多人的想法跟摩耶花同学背道而驰,我当然也觉得彼此妥协还是可以继续相处下去,她去年也的确容忍了很多事情。 不过,明知道彼此想法不同还一直勉强自己配合,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所以我觉得即使不舍,但还是退出漫研社比较明智。」 我有点讶异,没想到大日向同学这么感同身受地关心摩耶花同学在漫研社的事。她用力瞅着我。我因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忍不住低下了头,结果她开口了: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抛弃好朋友吧?」 她用了「抛弃」这个很严厉的字眼。折木同学你应该也晓得,摩耶花同学只是把漫研社让给了多数的社员,不过依个人观点不同,可能也会有人觉得是摩耶花同学抛弃了支持她的少数社员。我是这么想的,于是我告诉大日向同学: 「即使放手很痛苦,可是摩耶花同学还是应该保护自己才是。就算和多数派意见不合起摩擦,心里受了伤,漫研社的其他社员也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而且摩耶花同学本来就没必要卷入漫研社内部的纷争,她的态度应该再超然一点,单纯因为喜欢漫画而加入漫研社,只是这样而已。不过已经太迟了,而且摩耶花同学也不是这种个性。 如果迟早要离开,你不觉得新学年开始的这个时间点,刚好是个机会吗?」 大日向同学陷入了沉思。我心里有点欣慰,没想到大日向同学这么设身处地地替 摩耶花同学着想。 不久,大日向同学冲着我,刻意地堆起笑脸说:「这个时间点真的是个机会呢。」说完便站了起来,接着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接着就走出教室了。 折木同学,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我们昨天放学后的聊天,真的没提到什么奇怪的事呀! 5现在位置:14.6km处。剩余距离:5.4km 我能理解千反田为什么这么说,光听这段对话,不过就是「千反田因为担心伊原而赞成她选择退社」。姑且不论她们聊起这件事是否奇怪,原本这就不干大日向的事。 但我这些时日还听到了其他对话,仅管有点迟,我多少察觉出大日向的怪癖,了解这点之后再听千反田这段话,我终于知道大日向的心里在昨天放学之后起了什么变化。 大日向深深觉得千反田是个恐怖的学姊,千反田则深深自责是自己逼走了大日向。我发现早在星之谷杯开始之前,这两人之间就存在着误会。 里志先前说过,他很意外我会出手设法慰留新社员。其实我根本不在意新社员要走要留,原本就是个毫无目的的社团,大日向要入社还是退社,随她高兴就好。 但我不想留下不该有的误会。如果是我被误会,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那个人并不是我。 千反田问:「还有什么我能出力的地方吗?」 我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在星之谷杯开始时,我就决定好这个问题了。 我来到水梨神社之前一路回想与大日向相处的点点滴滴,其中还有件事只能向千反田确认。事情发生的当下我就觉得奇怪了,但没去深究,现在我才明白那代表什么。 「有,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请说。」 「你记得之前我们去大日向亲戚开的咖啡店吗?离开前,大日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一年级的叫什么去了。」 不愧是千反田,马上就想起来。 「我记得,她是问阿川佐知同学,对吧?」 「那到底是谁啊?」 那天大日向一问千反田认不认识这号人物,千反田想都不想就讲出全名,我们理所当然以为她认识阿川佐知。 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千反田偏起头,语气中带着不安: 「呃,我和她不熟耶。」 「不熟?」 「我只知道她是一年a班的。」 「不认识的人,却知道人家几班?」 「折木同学你应该也知道啊。」 我? 千反田记住人名和长相的能力可是非比寻常,去年我只是和她一起上过一堂音乐课,她就记住了我的全名,她会因为些微交集而记住阿川佐知的名字并不奇怪,但我却没这种特异功能。 照理来说,我们几乎没机会得知一年级学生的姓名。我低头想了想。 一年级生、a班、阿川佐知。 「你说我也知道这个人?阿川、阿川……」 「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千反田不打算催我,眼看她正要说出答案,我脑中灵光一现。 a班的阿川(agawa)。 她的座号很可能在一年级女生当中是最前面的,毕竟刚入学的新生都还没有学业成绩,姓名拼音就变成座位编号的首要选择。 「她是今年入学典礼上的学生代表?」 「没错。」千反田点点头,「a班的男同学座号最前面的是相仓直也(aikuranaoya)同学,同班座号最前面的女同学是阿川佐知同学,今年是由他们两人上台代表新生宣誓。大日向同学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的时候,我觉得很唐突也很奇怪,我还以为她在测试我的记忆力呢。」 不是,那绝对不是单纯的测试。 「你还知道阿川的什么吗?」 「我只知道她留了一头长发,因为入学典礼上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就这么多了。」 但在大日向的认知里却不是这样。 问到了这件非厘清不可的事之后,接下来就只剩下和大日向谈谈了。 但我心里其实带着不安,实在很想学大日向那样,也找根杠子悬吊一下好让自己鼓足勇气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这样就很够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赛道上吧。」 说着我抬起了头。千反田的大眼睛就在我的面前,她看着仰头看着天的我说: 「抱歉,折木同学,那之后就交给你了。我想,恐怕我说的话已经没办法让大日向同学听进去了,不过…… 如果大日向同学心里有什么烦恼,你能帮帮她吗?如果是有什么令人遗憾的误会,你能帮忙解释清楚吗?就算大日向同学再也不会出现在古籍研究社了,我想至少这个部分……」 我也这么想,一开始就是这么想。我点点头回道:「我知道了。」千反田微微鞠了个躬,一个转身便朝赛道跑去。 五 两人距离的概算 1现在位置:17.0km处。剩余距离:3.0km 接下来好一段路,我什么都没想地一迳跑着。 我让千反田早几分钟回赛道,现在赶着追上去也没意义,接下来等着堵大日向即可。虽然待在原地等就好了,但我还是回赛道上跑了起来。脚踝仍隐隐作痛,但我不断跑着,跑过五月风吹拂过的河岸,跑过空气湿冷、杉树夹道的山间道路,跑过车辆废气迎面扑来的外环道路。 我的眼前出现了红绿灯。行人号志的绿灯闪烁起来,一名总务委员站在号志前方负责维持秩序,脸上带有一年级生的青涩,只见他迟疑着此时是否该拦下陆续冲过号志的跑者。我毫不犹豫地跑过他身边,一口气越过了斑马线,终于感觉自己回到了市区。外环道路上自用车与货车川流不息,抬头可见数栋外观朴素的公寓。 跑步很恐怖,会让人脑袋变得一片空白。这一路上我回忆起来的记忆与整理出的推论似乎都逐渐融化流出脑海,虽然进入无我的状态很畅快,但此刻我必须牢牢记住这些事。然而,我的双脚仍不停歇地向前跑,会不会跑着跑着就像水从杯口溢出似地忘了什么细节呢?我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却无法停止跑步。我一如长跑跑者,呼吸变得短促,规律快速地挥动手臂。 说来奇怪,我明明已在去年一度经历过一对一的谈判场面,包括在暑假期间协肋学长姊制作电影时和入须学姊交过手;文化祭则在脚踏车停车场和某人对上;其他应该还有几次经验,但愈来愈喘,我想不起来了。 不过凭良心说,我的心情无比沉重,因为之前都比不上如今即将来临的摊牌。 市郊的外环道路笔直向前延伸,或许是为了避开前方的大十字路口,赛道弯进了路幅狭窄的住宅区内,这儿是神山市内的旧街区,随处可见建筑物醒目的焦糖色梁柱与锈红色铁皮,我经过油漆斑驳的红色邮筒和贴着褪色反光膜的电线杆,来到一道架在小水道上头、长约数公尺的桥前方。 这儿应该很适合等大日向,不仅离水近比较凉快,桥旁还有一小块空地,停在那儿也不会挡到其他人。我决定之后便停下脚步,装出突然察觉「啊,鞋带松了」似地蹲下来。运动鞋沾着尘泥,我演着重系鞋带的戏码,暗自觉得自己还真聪明。 水道的流水潺潺,身穿白上衣与胭脂色运动裤的学生逐一从我身旁跑过。 跑了十多公里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很难露出笑容。 一名男同学大概是累到没办法跑,前进速度比正常走路还慢,但手臂仍规律地挥动宛如在跑步;两名女同学可能事先前约好一起跑完全程,即使两人跑到这儿都已累得低垂着脸,依然并肩向前跑;有人有气无力地跑着,有人面露忍耐痛楚的神情跑着。当中完全看不到一张笑脸。 二年级生几乎都跑去前方了,此刻映入眼帘的全是一年级生。他们都不知道还有多长的路才到终点,真是一群可怜的家伙。我不由得想告诉他们:再加油撑一下吧,都跑到这儿了,终点也不远了哦。但是,若我真的这么开口,先不论对方想不想听,能够确定的是我当场便成了唯一不折不扣的「前辈」。 右脚的鞋带绑完换绑左脚,左脚的鞋带绑完换绑右脚,我就这么演着戏等待时间过去。目送几十张疲累的面容远去,究竟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呢? 大日向出现了。 一如我预测,她没有和谁相约同行,只是独自跑着。她夹紧腋下,嘴微张,脚步很难说是轻快。 我缓缓站起身,朝大日向轻举了一下手,她马上就看到我了。 我也想过她或许会当作没看到。如果真是那样也没办法,对方不想跟我谈,我也会爽快地放弃。 但大日向却是睁圆了眼,垂下手臂慢慢减速,到我跟前停了下来。她调整微促的呼吸之后,猛地抬起脸说: 「怎么出现在奇怪的地方啊?学长。」 跑了十多公里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很难露出笑容。 然而大日向却一如赢新祭上初次见面时,冲着我调皮一笑。 「友子!怎么了?那是谁呀!」 见到大日向停在路旁,某个同学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喊了她,她对着同学的侧脸回道: 「社团学长啦!」 「哦哦。」那位同学随口应了声,很快便跑开了,大概是她班上同学。 「真是的,那些人只对八卦敏感。」大日向抱怨了一下,接着蹙起眉头对我说:「不过我说学长,说真的,你在这里干么啊?你们不是老早之前就出发了吗?」 「哦,我……」 「等等!」大日向高声阻止我说下去,接着把手贴上下巴,「让我猜。那里站了个总务委员,可是折木学长不是总务委员,可是福部学长是总务委员,而你们两个是好朋友。我知道了。」她抬起脸,「你觉得我猜的是什么?」 你没发现自己将脑子想的事都讲出来了吗? 「里志托我代班。」 「答对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和昨天放学后的她有着天壤之别,非常自然的笑容,是「runner"s high」(注)吗?还是因为决定退社,卸下了肩上重担的关系? 注:「跑者的愉悦感」,指当运动量超过某一阶段时,体内便会分泌脑内啡(endorphin),亦称安多酚或内啡肽,是一种类吗啡生物化学合成物激素,能与吗啡受体结合产生与吗啡、鸦片剂一样的止痛和快感,等同天然的镇痛剂。一般来说运动超过两小时较有可能分泌大量的脑内啡,因此与其他运动选手相比,马拉松选手比较常体验跑者的愉悦感。 「如何?我猜对了吗?」 我指了指自己的脚边。 「我的鞋子沾着灰尘和泥土,而总务委员都在赛道上各就各位,鞋子不可能搞成这样。所以,我是一路跑过来才弄脏鞋子的。」 大日向看向我的运动鞋,一脸不满地噘起嘴说: 「那可能是因为折木学长你是可以毫不在意把脏鞋子穿出门的人啊。」 「当事人都说是跑过来了,有什么意见吗?」 「可是……那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有件事想说,所以在这边等着。」 「跟谁说?」大日向说到这,一惊似地指着自己说:「咦?我吗?哇——」 看来她并没有因为得知我在路边等着堵她而不开心,反而是讶异不已,「那还真是有劳您费心了。」说着猛地低头行了一礼,然后摸着一头短发说:「老实说我也在猜你们应该会有人来找我谈,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折木学长在马拉松大赛当中跑来找我呢。」 接着她直直望着我,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说:「不过,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了。古籍研究社的社团活动很好玩,一定还会有新人入社。」 想也知道不可能。 然而,现在我已经完全不想拦住大日向了。 「我要找你说的不是这个。」我微微吸了口气,「有件事一定要让你知道。」 「呃,不要在这种地方告白吧?」 我没理会她开的玩笑,一字不改地直接抛出思考许久才整理出的话语: 「关于你朋友的事,千反田一无所知。」 「咦?」 「那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大日向浅褐色脸庞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千反田什么都不知道,但这等于表明我知道内情,大日向马上就察觉了这一点。不知经过多久的沉默,一名持久力惊人的跑者迅速跑过我们身边,甚至还卷起了风,大日向这才回过神来地说道: 「如果千反田学姊原本不知道,那 她是跟谁问来的?」 「没问任何人。」 「这里不好讲话呢。」 我也这么觉得,两个人杵在赛道旁毕竟太显眼,所以我事先想了腹案。我的视线指向不远处的旧民宅之间,一条被木围篱围绕出来的小巷。 「有另一条路可走。」 「什么?」大日向相当错愕:「另一条路?这可是马拉松大赛耶?」 「是星之谷杯。当然,如果你打算留下长跑纪录,我不会勉强你。」 大日向看了看我指出的小巷,再看了看延伸至桥另一侧的赛道,最后看了看路上的跑者,稍微思考一下,很快便得出结论。 「好哇,走吧。有点兴奋呢。」 总不好让其他人发现我们远离赛道,我和大日向逮住前后不见神山高中跑者的一瞬间,悄悄地钻进了小巷里。 2现在位置:18.6km处。剩余距离:1.4km 「所以咧?这条路会通到学校吗?」 大日向被带进不熟悉的巷子,理所当然会感到不安。 「这条路会通到荒楠神社,然后在那边接上赛道,算是捷径哦。」 「捷径啊……」大日向悄声嘀咕着,看来她还是很在意离开了赛道,「折木学长是个不受拘束的人。」 没那回事,要不是情势所逼,我也会规规矩矩地沿着赛道跑完全程,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 我和大日向慢慢走着,现在已经没必要赶着跑步了。 这巷子是一条很窄的柏油路面,无法让两人并肩行走,阳光也照不进来,一旁的水沟流过了水。 「啊,有猫。」大日向低喃。我应声一看,的确有只猫窝在木围篱上,是一只很瘦的橘色虎班,我才心想:「是猫呢。」猫儿便一个翻身,消失在围篱的另一侧。 「学长你不喜欢小动物吧?」 「没想过这问题。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小动物很麻烦,而学长你不是很怕麻烦吗?」 后面这一点倒是说对了。不过我从不觉得自己讨厌小动物,虽然也不是特别喜欢就是了。 「这是你单方面下的结论吧。」 「……是啊。」大日向微微压低声音,「我就是这种个性,对很多事都会忍不住单方面下结论。」 「比方说?」 「比方说,我觉得你说千反田学姊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掩护学姊而撒的谎。因为如果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件事,学长你也不可能知道吧?」 在这场星之谷杯,我思考了许许多多关于大日向的事,虽然不敢说认识她多深,但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一如她所说,这位一年级女生看待事情时有些习惯一厢情愿地下结论。 「不,仔细思考,很多事情意外地都能看出端倪哦。」 「真的吗?」大日向如此回应之后,幽幽地说:「可是我啊,应该没说过我之所以决定退社是千反田学姊的错哦。」 「你是没有直接讲,可是你跟伊原说了什么『外表宛如菩萨』吧?」 「那不是赞美吗?」 如果真的是赞美,你现在就没必要低着头讲话了。 「外表宛如菩萨,就是说内心宛如夜叉,是吧?」 大日向落寞地抬起脸,苦笑道:「人家故意不明讲,你就配合一下装作没听出来嘛。」 「二年级生是晓得很多事情的。你要是不想让别人听出来,就应该用更难听懂的方式讲。」 「譬如用俄罗斯语?」 「譬如用俄罗斯语。」 脚边有颗小石子,大日向一脚踢飞石子,轻叹了口气,「被听出来了啊。如果真的不是千反田学姊跟你说,学长,请告诉我,我哪里不对了?」 「我没说你不对吧?」 「你只是绕了个圈子讲啊。」 我会知道大日向那件事,不是从千反田那儿听来,而是透过回想大日向的言行举止而整理出来。但要是不说明整个推理过程,大日向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我明白这一点,可是难就难在不知该从何讲起。 「好吧,我们从哪里开始讲呢?」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如何?」 那的确是最容易切入的点。 「可是那样会说很久,我想简短地把事情讲清楚。」 「慢慢聊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大日向思索了数秒之后,露出带着自嘲的复杂笑容说:「……都已经偏离正道了。」 干么讲成这样,就说等一下一定会回到赛道上啊。 不过,中途跷掉学校的活动也是事实。上午的小巷子里不见任何人影,连方才猫儿在的地方都没传出丝毫声响,唯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与谈话声回荡在木围篱间。 「好吧,那我就从头开始讲,也就是赢新祭那一天。」 大日向一听,转头直勾勾盯着我的侧脸等我说下去。我心里嘀咕着干么一直盯着我地开口了: 「赢新祭那天我和千反田聊着没什么意义的事,你却跑来一旁听着。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那么不起眼的摊位停下脚步。」 「那才不是没意义的事呢,说不定还救人一命了,不是吗?」 她这么说也不无道理。说不定我和千反田在中庭的对话意义深远,毕竟那次食物中毒事件听说还满严重。不过就现在要谈的正事来看,那部分怎样都无所谓。 「在那次事件当中,我得到的最大提示来自你说的一句话。」 「咦?我吗?」大日向指着自己,「我说了什么了?」 「我不记得确切的用词,但大意是『背后有鬼的家伙是不敢报上名的』之类,当时因为你这句话,我才留意到制果研没摆出看板。」 大日向眼中露出些许欣喜,「我想起来了,的确有那么一段呢。」 确实感觉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明明至今还不到两个月,当时的千反田和大日向都笑得好灿烂。我差点陷入回忆之中,连忙硬把思绪拉回现在。 「可是我更在意的是你当时的开场白。你是这么说的——」我做了个呼吸才继续:「『我朋友说』。」 「……你记忆力真好。」 「因为我听到的当下,还在想这是你的意见吧。」 在星之谷杯的途中,我曾问里志,假使我说:「我朋友说,总务委员可以不用跑星之谷杯,实在太不公平了。」他听在耳里作何感想?里志的回答是:「好意外,没想到奉太郎你会这么想。」非常标准的回答。 「当要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时,人们常会做一个小动作,就是拉出虚构的第三者做缓冲再说出真心话,譬如『人家跟我说的』、『外头都在传』、『我偶然间听来的』,一方面是希望给别人一种印象:『这话不是我说的哦,我是不这么觉得啦』……嗯,也就是有点耍小聪明的说话方式。」 「什么耍小聪明?讲得那么迂回,」大日向露出苦笑,「你就直接说是卑劣就好啦。」 「我自己也没有行事光明正大到有资格讲别人怎样呀。」 我们走在巷子里,而眼前道路依然漫长。这时,我的眼角瞥到什么东西一闪,仔细一看,原来是晒在木造民房阳台上的衣物随风翻飞。 那么,大日向是否也用上了耍小聪明的说话方式?我一直以为是的,但是—— 「但是,你的说法却不属于这一类。」 大日向没吭声。 「你口中的『我朋友说』,这位『朋友』并非虚构的第三者,而是实际上存在的人。虽然不见得你每次用『我朋友说』当挡箭牌时的状况都是这样,但至少几次的发言,都是你那位 实际存在的『朋友』说过的话。」 大日向用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极为冷静地看着我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的行为和你『朋友』的意见相互矛盾。如果你只是借着你『朋友』的名义表达自己的主张,不会发生这种状况。」 「曾经有过……什么矛盾吗?」她低着头,虚弱地嗫嚅。 「四月最后的星期六,下午两点以后。」 「我不记得了,不过把日期时间讲得这么精准,是学长你庆生会那天吧?」 「是的。再次感谢各位那天帮我庆生。」 「没听过比这更不带感情的致谢了。」 即使双方以开玩笑的语气对话,刺探彼此的紧绷气氛丝毫没有减缓。虽然我的语气不到冷漠无情的地步,然而接下来的话,我说得非常慎重: 「我记得那一天我提议叫披萨来吃,毕竟五个人当零食分着吃刚好,但后来却不了了之。你记得为什么吗?」 「嗯,我记得。」大日向抬起脸,很快回道:「因为伊原学姊不喜欢吃起司。」 我点点头。 「没错。对了,那家伙说什么起司她完全吞不下去,但起司蛋糕还不是照吃。」 「是哦?」大日向调皮一笑,「原来你们一起吃过呀。」 无须回应无聊的探问。仅管我和伊原之间不熟归不熟,但认识了十年以上,总会遇到很多共同的状况,像学校营养午餐也会出现起司蛋糕什么的。 「那时候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大日向轻轻点了头。 「我一听说伊原学姊也不喜欢吃起司,就说了:『腐败的橘子和牛奶都该直接扔掉。』」 我能理解每个人对于食物各有好恶,但好好的食物被讲成这样,这意见也太偏激了。因此我对这段对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大日向当时的发言不止如此。 「你在这句话之前也加了『我朋友说』。」 「有吗?」大日向应该想起来了,却装傻说:「我不太记得了耶。学长,没想到你相当注意小地方嘛。」 「你不是也记住了伊原不爱吃起司吗?别看我这样,人家不爱吃什么我还是会记下来的,要是应该知道还拿给人家吃很失礼啊。」 「……那倒是。」大日向搔了搔脸颊,有些害臊地笑了。 我们走到了巷子底,接着绕过铁皮墙的民宅继续前进。路边的水沟里奔流着大量的水,淙淙声响听起来倍感凉爽。 「所以那时候我以为是你不喜欢吃起司,因为一直认为你口里的『我朋友说』都是你自己的意见。因此后来到了你亲戚那家开张前的咖啡店时,我才觉得有件事很不可思议。」 讲到这,大日向似乎也心里有数了。 「原来如此,是那时露馅了啊。我真够笨的。」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点原味生乳酪。没想到预测错了,我还满讶异的。」 当时,大日向表哥的咖啡店里现有的食物只有司康饼,而搭配的涂酱是果酱和生乳酪。果酱有两种口味,生乳酪则是有原味和马士卡彭生乳酪两种。 我不记得每个人各点了什么,但印象最深的事有两件:一是四种可能的排列组合我们全点了,真是给老板添了麻烦;二是,曾经说出「腐败的橘子和牛奶都该直接扔掉」如此严厉意见的大日向,却点了起司风味的马士卡彭生乳酪。 「我就是那时发现了矛盾。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一开始就坦率地相信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没什么矛不矛盾的问题了。」 既然大日向一开始便明白表示话是「我朋友说」的,我就该坦率相信这是出自她朋友之口。是我自以为是地加以解释才会出现矛盾,说穿了根本是想太多。 「你有个『朋友』在,而且那个人和你不一样,是讨厌吃起司的人。」 大日向咬着唇,一声不吭。 连这种时候一般该有的反应:「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朋友的。怎么?有朋友不行吗?」她也没说出口。 她的沉默正清楚说明了一切——大日向不希望别人知道她那位朋友的存在。 巷子分成几条错综的支线,我们甚至得穿过仅容许一人通过的窄巷。更令人惊讶的是这种窄巷的墙上仍贴有标示街名的牌子,代表如此狭窄的地方也是市街的一部分。我正大感佩服时,身后的大日向开口了: 「这出去真的会到大路上吗?有点怪怪的耶。」 她努力装出谈笑的语气,但声音里依然听不见平日的开朗。 「我骗你干么?」 「就是问你想干么呀。」 「哪知道啊,我又没骗你。」 总之这么窄的巷子里没办法好好谈话,我和大日向穿越窄巷,又闪又跨地通过摆在巷里的盆栽,终于来到一条比较像样的大路上。我们两人都松了口气。 走到缓坡的途中,大日向左右张望之后嘀咕道: 「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地图上的相关位置,只粗略地回她: 「等一下就知道了。」 进入下坡路之后,大日向跟上前与我并肩走着。 方才的谈话只讲到两个结论:大日向有个朋友,以及大日向数度引用她朋友讲过的话。可是关于她那位朋友,我还知道其他的事。 「话说你那位『朋友』,是中学时代的朋友吧?而且交情非比寻常,可能是你在补习班认识的,或是二年级才转来镝矢中学的转学生,而且那个人现在不是就读神山高中。」我突如其来说出推论,让大日向紧紧蹙起了眉头,眼神透露出强烈的怀疑。我不得不再次重申: 「不是千反田告诉我的哦。」 「可是你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么深入啊。」 「进了神山高中之后还没交到朋友,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有一次我跟你跟里志三人放学之后一起走回家,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既然高中还没朋友,你那位『朋友』肯定就是中学时代认识的了。」 某个放学后的下雨天,我和里志正要走回家,偶然在校门附近和大日向对上眼,而她说:「还没交到朋友呢。」于是变成三人同行。我清楚记得当时自己还暗忖:「没交到朋友?可是这学妹看上去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啊?」 「那是因为——」 我盖过她的话: 「但你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说没有可以聊天的对象;而是你在班上有交情很不错的同学,但你不认为那些同学称得上『朋友』罢了。」 我顿了顿想等她的反应,但是大日向仅是沉默。 要是我此刻受她影响也闭嘴不说下去,之后再开口需要相当的勇气。而且实际上,光像现在这样对她说明,就让我心情变得沉重不已。 直到昨天还能够和睦聊天的社团学妹,现在却不得不去深入人家的所思所感并予以分析,我不由得强烈质疑自己是否伟大到够资格这么做,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然而此时我只能继续下去。 「接下来的部分昨天才发生过,我们彼此应该都记得很清楚。我在通往社办的走廊上遇到你,那时候我们聊了一下,是吧?虽然讲话内容也另有含意,不过我当时注意到的是里志的妹妹和你同班。」 大日向知道里志和伊原在交往,就算不清楚详情,她也晓得里志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伊原的事,告诉她的正是里志的妹妹。 「我觉得里志的妹妹是个相当怪的人,你却觉得还好,但我怎么都想不透正常人会对不熟的人聊起自己哥哥的恋爱八卦。 你从里志妹妹的口中听说了里志的八卦,表示你和里志妹妹是能够聊到这 种深入话题的交情,加上你还说你们会一起吃便当,对吧?然而你连她都称不上是『朋友』,从头到尾只说是『班上同学』,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身后一辆小卡车朝我们所在的下坡方向驶来。虽然路幅是宽的,但我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走到大日向的前方,排成前后一列等车子过去。阳光迎面射来,我之前偶尔会走这条捷径,却一直没发现这道坡面向南方。 感受着车子排出的废气气味,我们再度并肩前行。我语气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一些阴错阳差,我去年陆陆续续被卷入几起麻烦事里。期间我做了一些思考,发现了一些事;也有几次到最后是由我负责让事情圆满落幕。而那种时候,里志有时会喊我『大侦探』,我却很讨厌这个叫法,总觉得有点丢脸,一点也不想被那样叫。 出于个人的坚持而不使用某些词汇,这一点你应该和我是一样的脾气。对你而言,『朋友』不是能够轻易冠上的称呼。入学还不到两个月,即使是聊到深入话题的同伴、即使是一起吃午餐的交情,你却不肯把这个称呼冠在里志妹妹头上,因为你觉得这种程度还算不上『朋友』,我说的没错吧?」 我应该再早一点察觉这个词对大日向而言具有特别意义。那个下雨天的放学路上,大日向明明很清楚地说过,现在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朋友」。这点再度证明我又犯了不坦率相信人家说话的毛病,最后害自己绕了一大圈。 大日向开口了,悄声嗫嚅:「我……」 但她终究没说下去。 我拼命压抑想叹气的冲动,重点还在后面。 「那么,具有这项坚持的你口中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并没有就读神山高中。 不过这也没办法。从中学升上高中时,我和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也都各奔东西,继续相处的大概只有里志了。」 说是这么说,但我一时也想不起除了里志之外,我还有哪些交情不错的朋友。真是无情的家伙。 一旦分隔两地,人们只会渐行渐远吧?又或者我真的比较冷漠也说不定。 不知何处飘来味噌汤的味道。柏油路上留着水痕,可能是附近住户为降温洒的水,而被初夏的太阳一照,已经蒸发得差不多了。我没想到上午时分这一带的路上几乎不见人影,原本做好了可能会被邻居撞见的觉悟,甚至连借口都想好了,却没遇到半个人,唯有日常生活的痕迹映入眼帘,感觉有些奇妙。毕竟要不是这次的事,我在平常的上课日子根本没机会到外头的街上闲晃。 「我从千反田口中听到的只有昨天你们在社办聊了什么,如此而已。」 我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地娓娓道来: 「你们聊到了伊原退出漫研社,对吧?千反田支持伊原退社,可能还鼓励她退社;至于我因为不清楚漫研社内部事情的来龙去脉,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不过我看得出来伊原退社后心情好多了,这一点应该算是好事吧。 然而昨天放学后,你明显抱着做个了断的心情前往社办。你下定决心要摆脱始终悬在半空的心情,前去找千反田试图确认事情,是想确认伊原的事吗?因为你觉得伊原应该继续留在漫研社,所以打算和赞成伊原退社的千反田划清界线?」 这当然是反话,连大日向也立刻有了回应:「不是的。」 「如果是让你必须下那么大的决心才能做出了断的事,我怎么都不认为你会突然兴起,在昨天放学后的短短时间内当场摊牌,我想你在之前就旁敲侧击过,或者至少有些前兆才是。 于是,我试着回想你是否曾经唐突地对千反田提过什么没头没脑的问题,我发现答案是肯定的。上次我们去你表哥的咖啡店时,你说千反田人面广,还问她认不认识某某人,千反田则知道她是神山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我问的是阿川,一年a班的阿川佐知。」 「我不认识她。不过你当时会这么问,只是因为你想确认千反田究竟人面广到什么程度,对吧?」 大日向一听,露出有点悲哀的神情看着我: 「折木学长你应该也认识呀,那位阿川。」 「千反田也这么跟我说。那位阿川是今年入学典礼负责新生宣誓的女生代表吧?我只知道这一点,算不上认识吧。」 「不止这一点吧?」 我停下脚步看向大日向。 「若说还有我该知道的理由,就表示她也是镝矢中学毕业的?」 「没错。」 因为是大日向认识的同年级学生,所以极可能是镝矢中学的人。但我和千反田不一样,没事不会去记八竿子打不着的学弟妹名字。或许是因为我的根据只有这一点,大日向语带责备地说: 「她是保健委员长。学长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有过这号人物啊……」 我中学三下时,曾经被班上同学推出去当保健委员。不过由于三年级生大考在即,不会被分配到什么实质的工作,而且委员长一向是由二年级生担任。原来我那届的委员长是叫这名字啊? 不过这么一来,我又确定了一件事。 「我可以讲得更精准一点,你想确认的是,印地中学出身的千反田广阔的交友范围,是否连镝矢中学的学生都包括在内。我记得当千反田旋即回说认识的时候,你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 那个时候,大日向可能预测千反田会回说「不认识」吧,却得到完全相反的回答,因而惊愕得说不出话。不,或许那算不上是预测,而是期待;大日向期待即使是人面广的千反田,也不至于认识到关系那么远的人。 「这就要怪里志的讲话方式不对了,那小子讲得好像千反田认识神山市的所有住民似的。我必须再次强调,关于那位阿川,千反田只知道她是入学典礼时上台负责新生宣誓的代表而已。」 我当然很习惯里志那小子夸张的说话方式,所以总会先打个折扣再听进耳里,但今年开学才初次接触福部里志的大日向,会将听到的内容全盘接受也是无可厚非。 然而大日向轻轻摇头。 「很难说吧?而且不是福部学长怎么说话的关系。实际上,千反田学姊就认识折木学长你的朋友不是吗?她说过自己去借了镝矢中学的毕业纪念册来看;而且她还晓得福部学长中学时曾经在广播室里唱歌的事。」 「你在害怕的是,千反田可能连你那位『朋友』的事都晓得吧?」 没有回应。 换句话说大日向还不打算把所有的事告诉我。 那位朋友对大日向而言很特别,特别到她三不五时会引用对方说过的话,但她却不希望别人知道那位「朋友」的存在。这时却冒出了一位千反田,熟知我和里志的过去,而且透过里志夸张的言词表现,千反田在大日向的印象里成了一个人面广到不行、心机深不可测的学姊。 「那时候,我就察觉你对千反田心怀恐惧了。」 「那时候?」 「你不记得了吗?」不过我说归说,其实连自己也想不起来那件事发生在哪时,不过内容我记得很清楚:「那次我们聊到伊原讲话很毒,但从没对千反田讲过一句重话,你居然问说是不是因为千反田手中握有伊原的弱点。当时你的臆测太离谱,我和里志连否认都懒得讲出口。那时我很讶异你哪来这种怪想法,但现在我有答案了。」 因为大日向恐惧千反田手中不仅握有伊原的弱点,还有她的。 「唯独对千反田,你始终怀有戒心。可是正常来讲,有可能认得你『朋友』的不是千反田,而是我、里志和伊原才对,毕竟是同一所中学出身的。」 「嗯,所以……」从语气听来,大日向似乎放弃挣扎了,「所以,你刚刚才会说,要不是在补习班认识,就是三年级才转来镝矢的转学生?」 「没错。要不是你在镝矢中学以外的地方认识的,要不就是我们毕业之后才转学过来的。总之你很乐观地觉得我们几个镝矢中学的前辈都不认得你『朋友』,唯一要小心的就是千反田。」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无意识间轻叹了口气,而似乎连这声叹气都令大日向恐惧,只见她微微缩起身子,我的眼前已不见那个好强活泼的学妹。 「确定这一点之后,我再回头去想昨天放学后你们的对话,真相的轮廓就出来了。千反田当时会讲到伊原,不是出于算计或另有意图,只是单纯地聊起伊原的事。 然而话听在你耳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你因为不晓得千反田究竟知道得多深入,所以恐惧不已,一颗心悬在空中,而当你不着痕迹地切入一问,得到的回答却直指千反田完全掌握了内幕。你抱着摊牌的决心冲进社办出了一道测试性的问题给千反田,而她的回答在你听来却相当于某种暗喻。」 疑心有可能生暗鬼。 一厢情愿地下结论,也可能让千反田宛如夜叉。 这就是她们两人之间误会的全貌。 「你们昨天那段谈话,千反田想讲的重点很单纯,她觉得漫研社对伊原而言有害无益,就算是教伊原保护自己也好,她认为退社是正确的抉择。但你的反应却是:『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抛弃好朋友呀!』怪就怪在你用了『抛弃』两字。真要说起来,伊原等于是被漫研社赶出门的,那么你怎么会用上这个字眼呢?」 我叹了口气。 「如果我讲错了,你再纠正我。」讲完开场白,我说:「是因为你把千反田的那番话,解读成她劝你还是抛弃你那个『朋友』比较好,是吧?」 大日向虚弱地抬眼看向我说: 「你为什么能够肯定,千反田学姊那番话不是这个意思呢?」 大日向的话声沙哑,感觉她也对自己说出的话没了把握。 「……我问你啊,你知道千反田觉得你是为了什么而退社吗?」 看大日向的眼神,她似乎心里有答案,却没说出口。 「那家伙一直以为是因为她擅自动了你的手机,你一气之下当场决定退社的。」 「咦?」 「很难相信吧?都已经是念高二的人了,还哭丧着脸、认真地讲出这种话。那家伙打算今天跑完马拉松之后就去找你道歉,说昨天很对不起你,擅自动了你的手机。」 大日向双眼睁得大大的,试图摆出笑容,喉头发出的却是呜咽般的闷响。 她转过身,肩头颤抖着。 我很希望那是因为发笑而起的颤抖。 3现在位置:18·9km处。剩余距离:1·1km 视野开阔了起来。 我们走出住宅区的小巷弄,来到荒楠神社的参道前,大路两侧商店一家接一家。正月和春秋祭典时想必是人山人海的这条路,此刻却一片静寂,唯有旗帜鲜明地映入眼帘。 「原来通到这里啊。」 大日向低喃。似乎这时才终于相信我的话。 「这条路没有岔路,直走就会回到赛道上了。这下安心了吧?」 「哎哟,人家又没有怀疑你。」 是吗? 接近正午的太阳照着我们,投落在柏油路上的影子异常清晰,夏天就快到了。 「学长。」大日向举起手指着一家店,店门前设有铺着毛毡的坐台和一把大型和式纸伞,「我想吃糯米丸子。」 「你在讲什么?」 「因为累了,我要吃丸子。」 大日向自顾自说完便朝店门走去,我连忙追上。 「等一下,再怎么说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耶。」 她头也不回地说: 「反正课都跷了,还讲这种话,横竖是死就死得痛快一点!」 「你身上有钱吗?」 大日向这才转过头看向我。 「学长你不是有带吗?」说着笑了,「口袋里的零钱一直发出声响哦。」 我为了跑步途中可以买饮料补充水份,确实带了点零钱在身上。 「你的单方面下结论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耶。钱要是不够怎么办?」 「啊,对哦,我没想过。不够吗?」我伸手进口袋拿出零钱一看,只有百圆和十圆硬币,加起来共两百四十圆。 大日向挑的这家糯米丸子店很有良心,处于观光区内却没有拉高定价,墙上张贴的和纸写着「一串八十圆」。 「……够耶。」 「搞定。」大日向小跑步到店头喊道:「老板娘,我要三串丸子。」 把钱全用光啊!是说,怎么最后变成是我请客?我脑中不断冒出问号,不过算了,点都点了,就有点学长的样子慷慨一下吧,虽然只是一串八十圆的小请客。 老板娘是个感觉人很好的老婆婆,一身运动服的我们怎么看都是跷课的学生,老板娘却只是瞥了一眼没多问,对大日向说:「有御手洗(注)和艾草两种口味哦。」 「艾草的三串。」 「我想要御手洗的。」 「甜酱沾到衣服的话很难弄掉哦。」 这么说也是。这人怎么在奇怪的点上特别细心。 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副景象——我和大日向一同在店前坐台上吃着艾草丸子串。我不喜欢艾草浓厚的草味才说想吃御手洗丸子,没想到咬了口,草香透进胸口,淡淡甜味渗入全身。 「啊……活过来了……」 大日向低喃着,我也不禁点头赞同,确实有活过来的感觉,虽然这一路下来的长跑我压根是随便跑一跑做做样子,但看样子会累的事情做了就是会累。 一串共有五颗丸子,大日向吃了两颗之后,抬头望天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啊——畅快多了。好久没这种感觉了。」没想到她接着说:「学长,你还有故意不提的事吧?」 「你说关于丸子吗?」 「想也知道不是吧?」 嗯,想也知道不是。先前的推理确实缺了一大段没解释,我没打算提,大日向却自己开口了: 「我有个不想让人知道的『朋友』,而我一直觉得千反田学姊知道我和那个人的事而恐惧不已。那么,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个『朋友』的存在呢?」 「想不透呢。」 「又骗人——不,应该说,如果要讲善意的谎言,也麻烦你编得漂亮一点。」 我没吭声,默默望着自己手中的丸子串。 被大日向看穿了。我的确已经大致发现问题真正的症结点,或者该说正因为察觉了这一点,才有了之后一连串的推理。 但我不打算去碰那个症结点,因为那是大日向极力想隐瞒的事,我也没必要特别告诉她我知情。 注:糯米丸子串的经典口味,将糯米丸子刷上甜酱油烤过。 「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日向嘟囔着,又咬下一颗丸子。 接着她开始述说: 「她呀……那个人,是个好孩子哦。学长你猜对了,那个人是三年级才转来的,个性很特别,在班上没朋友,感觉也没打算交朋友,总之是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的人。 那个人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可能也是我在这镇上唯一的朋友吧,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我们约好了永远不分开。」 「很难做到的约定啊。」 「那时候不这么觉得呀, 因为我脑子不好。」大日向调皮一笑,「再怎么说不过是中学生嘛,那个年纪真的很傻。」 真敢讲,明明自己两个月前还是中学生。 「在学校里,别人都看不出我们感情很好,有点类似秘密交往的感觉吧?所以我想和我同班的同学也没人知道我们的事。而且那个人在校外很吃得开哦,玩得很疯,也在玩团,我们一起去听演唱会、她还教我打撞球,而我会知道学长庆生会上拿出的『mille fleur』是高级果酱,也是那个人教我的。之前我说我的黑皮肤是去滑雪晒出来的吧?一开始带我去体验滑雪旅行的也是那个人,那时真的玩得很开心。」 「不是玩单板吗?」 「就说是双雪板啦!」 我因为奉行节能主义,对玩乐一无所知。 但我很清楚一件事——玩乐需要钱。 大日向是跑去岩手县滑雪,演唱会则是从仙台一路追到福冈,之前每当听到她说去哪儿玩乐,我都很好奇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姊姊虽然随心所欲地跑去世界各地玩,但她都是在自己赚到旅费之后才出发,但我不觉得身为一介中学生的大日向负担得起这些花费,本来我想可能是她家境还不错,不愁没零用钱,但后来在「步恋兔」听到她的抱怨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这样……钱就一直烧一直烧。」大日向勉强扬起嘴角笑了。 「记得你家里不准你打工吧?」 「就是说啊,还是严格禁止哦。」 「但是却准你去旅行?」 「有人陪就可以,简单来讲就是不信任我啦。」接着大日向像是此时才突然察觉似地嘀咕着:「不过就算家里准我打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为了享受那样的玩乐而打工……」 我想大日向说「玩得很开心」也不是谎话,只不过为了玩乐摆阔,似乎无法让她打从心底觉得高兴。 「就算我跟那个人说:『抱歉,我现在手边没钱。』那个人也听不进去,说什么因为朋友是特别的存在,钱想办法弄到就好,朋友之间的玩乐一定要在一起才行。可是我没钱就是没钱,一方面升学考又快到了,我正烦恼着,那个人却说了:『交给我吧。』还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即便只是中学生,要弄到钱还是有很多方法,问题只在于做或不做。 大日向说到这后迟迟接不下去,想必是因为很难下定决心把之后发生的事说出口吧,这种时候我似乎推她一把比较好。 「……有某个话题不想被提起的时候,眼前偏偏又有让人联想到那个话题的东西在,这时该怎么处置那样东西,的确是很伤脑筋。」 大日向似乎不明白我想说什么,一脸纳闷地偏起头。 「若让那个东西继续摆在原处,难保不会有人因为看到它,联想起自己不想提起的话题;可是如果把东西藏起来,又可能因为东西突然不见而引起别人的注意,察觉到那个东西曾经存在。」 好比我庆生会的那天,直指「千反田来过我家」这项事实的招财猫就曾经让我不知如何处置。若继续摆在茶几上,难保话题不会聊到那件事上头;但若刻意移走又更显得此处无银三百两。 「后来千反田来的时候,有个东西被蓄意藏起来了。我在发现这一点后就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 「千反田学姊来?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去咖啡店的时候。」 大日向当时也许真的是下意识把东西藏起来,所以一时想不起来我在说什么,但没多久,她睁大双眼,用力地盯着我。 「啊!对哦。学长,你连那种小地方都察觉了?」 在那家咖啡店里,大日向曾藏起一样东西—— 杂志《深层》。 记得是里志吧,瞄到杂志架上有一本《深层》,便请大日向拿给他,但因为杂志架塞得满满的,所以她不得不伸出另一手压住其他杂志才得以将《深层》抽出来。 而在千反田到店里会合之前,我们几个聊起了天气预报。我忘记当时究竟在争论什么,但在离开咖啡店时,我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抽出了杂志架里的报纸查看天气预报栏,然而那时我仅是伸出两指夹住报纸就轻轻松松地将之抽出来了,因为那里多出了原本放《深层》的空间。 换句话说,杂志架里的《深层》消失了,而且当然不是谁摆在吧台上没收起来,我会感到奇怪的原因也并非是东西消失到哪儿去,毕竟要藏总会有办法;我感到奇怪的是东西为什么会消失。我不觉得这是巧合,肯定是谁刻意藏起来,那么为什么要刻意藏起来呢?我思考的就是这一点。 「水壶社事件……里志之所以提起那起诈财,是因为发现杂志架里有那本《深层》,然而千反田过来会合时,《深层》已经不见了。」 「是我做的,我想起来了,我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把杂志收起来了。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小地方露了馅。」大日向故意叹了口气,「看来我该防的不是千反田学姊,而是折木学长你才对。」 「讲这什么话,我不是请你吃丸子了吗?」 「这个真的很好吃呢。」大日向又吃掉一颗丸子,她那串烤丸子只剩最后一颗了。 「我真是有够蠢的。就算让那本杂志放在原处,大家的话题也不一定会聊到那上头去。」 「是啊。」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大日向咕哝着,接着朝我轻轻点了头说:「既然折木学长你已经知道大概了,我就直说了哦。那个人的祖父非常有钱,是大户人家。如果千反田学姊只是单纯人面广,我还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学姊不是名门出身吗?那些名门之间都有长年的往来什么的,说不定学姊会微笑着说:『哦,前几天我才去那户人家打过招呼呢。』」 确实有可能。 「学长你猜对了。我那个『朋友』骗了自己的祖父,弄到一笔钱。」 「很大一笔吗?」 「很大一笔。」大日向望着手上只剩一颗的烤丸子串,「我真的很害怕。不是说怕警察,就算事迹败露而警察找上门,抓也是抓那个人,跟我无关;我怕的是那个人。那个人只要能跟『朋友』在一起,可以不择手段,就算犯了罪也一样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而对方所认定的『朋友』就是我。我一直在思考,这样真的是对的吗?我们对于彼此距离的认知似乎出了错。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明明温暖的太阳高挂天空,大日向却身子陡地一颤。 「那个人知道我考上神山高中后,讲了很多话酸我,『哎哟?原来你是那种人啊。』或是『所以你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吗?』之类的,因为那个人考神山高中时差了一点分数落榜了。后来我们再次约定,就算高中不同校也依然是永远的朋友,然后就毕业了。我进了高中后才察觉到自己真的松了一大口气。」 大日向稍稍提高了声音。 「不过,这种事真的很夸张吧?即使是扭曲的情感,那个人始终认定我是唯一的『朋友』。如果那个人走偏了、做了不对的事,我不是应该好好纠正那个人才对吗?我无法抛弃那个人,也不可以那么做,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我不断这么告诉自己。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害怕着那人所犯下的罪会不会曝光?我和那个人是『朋友』一事会不会被人知道?一想到哪天会从千反田学姊口中听到:『你和那个人是朋友吧?』我一定连学姊的脸都不敢看了。」 说到这,大日向低头看着柏油路,然后用力地大喊: 「我……我真是大笨蛋!」 「请用茶。」丸子店的老板娘送茶过来,我们道谢 后接下,但不能再坐下去了。如今心里畅快了,捷径也抄了,终究要跑回终点才行。 我站起身,看着仍坐着的大日向说: 「你如果能回社团,千反田会很开心,当然伊原和里志也是。」 然而大日向只是抬起脸,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说: 「我妄想着自己是被害者,还牵拖到千反田学姊的头上,甚至说了很难听的话,你觉得我还有脸面对她吗?」 「只是一时的小骚动,大家很快就忘了,千反田那个人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我们说不定能帮上你一点忙。」 我也知道她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到社团。我的推理或许解开了大日向和千反田之间的误会,但这仅是证明了大日向的烦恼与千反田无关;我所做的无非只是告诉大日向:「你心里可能受了伤,但那不是我们的错。」 不出所料,大日向再次摇头。 「我总有一天得向千反田学姊道歉才行,不过现在我还没办法和她待在一起。」 「这样啊。好吧,那我先走了。」 我才转过身,大日向就叫住我: 「学长,你记得吗?之前古籍研究社在学校中庭招生时,我说了什么之后才入社的?」 我没回头,应了声:「不记得了。」 看不见大日向的脸,但我知道她笑了。 「又骗人。」 她为什么知道呢?我就那么藏不住内心的想法吗? 「我最喜欢看到要好的朋友了。这是真的,学长……这两个月来,我真的从你们身上得到了非常多的救赎。」 我这时或许该回头对她说:「你哪时想回来的话,随时欢迎。」可是我没能说出口,因为大日向抢在我之前开口了: 「多谢请我吃烤丸子……非常感谢你。」 六 手应该能伸至任何地方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向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厘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闲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闲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vㄉㄨㄛㄚ一ㄚv』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v」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大家好,我是米泽穗信。 本作的灵感来自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注1)的《a型女人》(注2)。 说得精准一点,是来自此书的英文原名《ask the right question》。根据这书名,我所想象出来的推理故事便是本作的原型。(附带一提,《a型女人》一书的内容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不过仍然是非常愉快的一次阅读经验。) 此外在构思阶段,我的脑海还浮现出史蒂芬·金的《长征》(the long walk)。我当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恐怖,甚至无法摆进书架上。由于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也难怪构思本作时脑中会出现这本书了。 不过我一进入撰稿阶段,立刻察觉到这两部作品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长征》的主角,有着一同前行的伙伴。 但本作的主角却独自一人沿着赛道前进。 注1:美国作家,生于一九四二年,擅长写警察程序小说,代表作品为中年刑警劳瑞·鲍德(leroy powder)系列作。 注2:此为日版译名《a型の女》,本书为作者写于一九七一年的推理小说出道作。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在马拉松大赛当中步行前进,是不可能与其他人维持相同步调的。 那么就此停笔,期待能够有下一部的「古籍研究社」系列作呈现给大家。 感谢您的阅读。 二〇一二年四月 米泽穗信 解说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question〉为发想源头,但取材仅仅限于书名本身。可以说是作者被书名触动灵感、进而延伸想象后撰写出来的推理小说。 仅透过片段的原作资讯进行个人创作并非少见之事,例如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亦凭德国经典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一九二七年》剧照,自行发想出属于自己的大都会故事版本(有趣的是后来二〇〇一年的大都会动画电影,剧本上的改编却又往原版电影的方向贴近),也因此在创作中对参考对象一知半解不见得是坏事。模糊或者受限的认识,有时将带来更庞大的想象空间;而当创作者以自身的内涵将之扩张、补足时,便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拥有不同风格与特色的优秀作品。 在《两人距离的概算》里头,〈ask the right question〉是谜团本身的成因,同时也是角色所面临的考验。整趟漫长的马拉松路途中,奉太郎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进行询问,为此他必须把握机会找出有助于解决谜团的正确问题;另一方面,身为新社员的学妹最后会做出退社决定,也是她本身对问题的选择所引发的结果。 但其实追根究底,问对问题不只在本书是重要关键,在所有的推理小说中亦复如是,因为这代表了解谜者的思考在朝对的方向前进。倘若基于种种理由,不慎在途中摸错路,线索全组不起来倒也还好,起码可以知道跑错方向要回头;最可怕的是明明想错方向,但每块拼图竟然都好像拼得出东西、那东西竟然看起来也还不错……于是接下来自然错错相连至天边,弄不好还容易导致推理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正视现实,让真相掩埋于黑暗中。 也因此,〈ask the right question〉的重要性着实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有诸多警察程序小说时不时强调,一旦在开头的黄金时刻追错方向,破案率很快便会降到令人胆颤心惊的数字(说到这,厄尔·毕格斯(earl derr biggers)的「陈查礼」系列作的帷幕背后(behind that curtain)对此亦做过有趣的安排:一个成功得莫名其妙的误导,要说漂亮其实还好,但当结尾揭晓时确实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两人距离的概算  elish ※本文涉及故事重要情节,未读正文者勿看。 古籍研究社四位成员升上二年级的同时,米泽穗信这个青春日常推理系列也来到了第五集。主角折木奉太郎这回得在学校马拉松大赛途中解决事件,谜团则是预定即将入社的学妹大日向友子为何会突然变挂。为了厘清这个问题,便得从开学之初的社团招募活动开始,透过回忆仔细推敲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剧情铺陈方式,令人联想起作者的成名小说《再见!妖精》。该书主角对短暂相处过的南斯拉夫美少女玛亚念念不忘,但当初分离之际对方并未留下联络方式,甚至连她出身自南斯拉夫的哪一国都不晓得。为了能再次取得联系,又或者有个追寻的起点,少年尝试透过自己的回忆,找出玛亚家乡位于何方的蛛丝马迹。 《两人距离的概算》同样是在现实中回忆过往,在数个独立的日常之谜中置放线索,最后将之统整并组合成全书主线谜题的解答。于是实际上颇为相似的写法带来了极具趣味的对比。虽然篇幅长短上的差异也造成了影响,但《两人距离的概算》在故事编排上的拿捏成熟许多。少了妖精一书中在置入线索与推理情节时,偶尔出现的生硬安排,自此可以察觉作者在写作技巧上的进步。 「古籍研究社」系列各书往往都有剧情、写作上的致敬对象。本作虽然同样以迈可·拉文(michael z.lewin)的「albert samson」系列第一作〈ask the 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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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判别线索提出正确问题进而找出解答,并没有一定的法则,就连经验丰富也可能反过来成为误事的因素。阅读这一连串思考与逻辑推演的过程,甚至只看着人类面对这些难题和挑战的方法及经历,本身即是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故事中奉太郎透过累樍了数次正确问题来限缩可能的范围,配合回忆里的蛛丝马迹成功找出正确解答。相较之下为了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试图确认自己的怀疑为真,大日向学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却更加偏离真实,陷入不安所制造出的迷雾陷阱,最终因此做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 这连带让人想起本作书名《两人距离的概算》。 在《绕远路的雏偶》的解说中曾提及,友情是种可以自行拿捏距离的关系。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实际该如何拿捏却是个尴尬且困难的问题。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与需求都不同,也不见得都能做出理想的选择。于是因为计算错误而产生负面结果的事例时有所闻,想来总令人十分头痛。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曾在他著名诗作《no man is an ind》中咏叹:「人非孤岛,无人可自全(no man is an iire of itself)」。人类是社会的动物,绝大多数人无论透过什么,总需要与其他同种类生物有所连结,才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安适;然而人心隔肚皮,相处起来很容易兹生问题。你想的不一定和我想的相同,我渴望的也不见得你会想要。即便感受差异也算是相处趣味的一种,但当造成痛苦、不安、害怕等负面情绪时,友情也将无以为继——无论那一切在当下或曾经有多重要。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不见得是好聚好散。 大日向学妹对变质的友谊感到害怕,她一方面惋惜于美好时光的逝去,却也感到解脱。在这样的她眼中,古籍研究社成员的相处模式,正是她所向往却失去的人际关系。感到羡慕的她加入社团,或许也没有认真融入其中的打算,只是喜欢那股氛围而想在旁边看着,却是一串误会的开始。 人时常会放大内心的所思所想,误以为他人正盘算着自己在意的事。当大日向为了朋友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忧心,也不自觉将周遭无关的事件、言语加以连结,并被奉太郎注意到的的盲点所迷惑。疑心生暗鬼的结果,变成处处都是鬼。错误的出发点带来错误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想必最后都会觉得对方看上去宛若菩萨吧。 奉太郎在马拉松大赛里,原本企图计算和谈话对象的距离,但很快发现数学公式在现实中几乎无用武之地。先不说如何确定他人的行进速度,就连自己的速度都难以稳定控制。除非按策略主动缩短距离,否则想接触即便不是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容易之事。友情的建立与维系就某方面而言也是如此,若将人生视作马拉松,那每名跑者也都在独自前行,持续着永不间断的相遇、陪伴与分离。 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并不是找出真相就能得到美好结局,在推理小说谜团揭晓的那一刻,故事人物的苦涩才正要开始。哪怕疑虑得到解除,但破坏已难挽回。即便并非不可逆,但想弥补破损的关系终究不容易,也不见得想去做。究竟该如何才能计算出与他人合适的距离呢?或许在青春时代重重摔上几跤,便是在往后人生建立起友谊方法论的必经试炼吧。 两人间距离的概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本文作者介绍 elish,业余作家,部落格elish的苏哈地的主人。 bd vol.9 特典 连峰是否放晴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a02 放学之后,直升机飞来了。 它一边发出帕拉帕拉的声音一边向我们靠近,而且很久也不走。因为在头顶上呆的时间太长,所以我甚至开始怀疑莫非它要在校园里降落,不过就在这时它终于离开了。 古典部的四个成员聚集在地理教室里边。我在读书,里志居然在做题。千反田和伊原两个人在桌子对面,从刚才开始不知道在聊什么,显得很开心。 不过因为直升机的声音太大,所以有些搅了她们谈话的兴致。直升机的声音消失之后,大家好像商量好了一样沉默了下来。这种感觉稍微有点奇妙。虽然我没有故意想要打破这种沉默,但是不由嘀咕道: “直升机吗” 虽然之前也多次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不过这次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话说小木很喜欢直升机呢” 这句话既是说给里志听的,也是说给伊原听的。可是只有千反田做出了回应。 “小木同学?是二年b班的小木高宏同学吗?” “那是谁啊?” “二年b班的” 除了古典部以外从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的我为什么会知道二年级学生的名字啊。我合上了手中的书。 “是你不知道的小木啦。他是我初中时的英语老师。里志,是那个家伙啦。” 被我叫到名字以后,里志把自动铅笔放在了桌子上,有些迷茫地歪着脑袋。 “小木老师我肯定是知道的,初三的时候他当过我的班主任。不过我不知道他喜欢直升机” 我感到很不解,因为里志知道的事情比我要多多了。 “我还以为小木喜欢直升机这件事很有名呢”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看了一眼伊原。我想伊原可能会知道的吧。 我、里志和伊原三个人是从镝矢初中来到这个神山高中的,只有千反田一个人不同。不过伊原明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却没有看我,只是“哼”了一声。 奇怪啊,里志和伊原都不知道吗。我并没有非常热心地观察老师。只有我知道而他们不知道,这让我感到很奇怪。而且我和伊原一直是同班的,她不可能不知道。 “伊原,你记得吧,镝矢初中的上方曾经有直升机飞过” “有那么几十次吧” 好像不怎么爱搭理我的样子。不过我也没见过亲切的伊原就是了。 “在那之中有一次,小木突然停止上课,跑到窗户边上仰望天空。一直到靠近的直升机飞走才离开。他一边笑着解释说‘其实我喜欢直升机’之类,一边继续上课了” “……恩” 伊原的表情变得有些后悔。 “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想起来了呢。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啊,那个老师是小木么” “是小木啊” 太好了,我没有记错。 不过,里志仍然在频繁地忽左忽右地晃着脑袋。或许他在做着减轻肩膀疼痛的体操吗。在摇头晃脑的动作突然停止以后,他断言说: “那果然很奇怪啊” “即使你说很奇怪,这件事也发生了啊” “可是,自卫队的直升机在组成编队的时候,虽然很壮观,我却不记得小木有什么反应呢”。 有两件事情我不大明白。 “为什么知道是自卫队?” “因为想不出别的会组成箭头状飞行的直升机集团。” 这样啊,还有一个疑问。 “小木的确在场吗?” 里志皱起了眉毛。 “……我是这么想的。我记得看到直升机以后联想到了"atm"这个词,于是在英文词典里查了一下。所以说这件事发生在英语课上。那么小木老师肯定在场,因为我的英语一直是他教的。” 千反田和伊原大概想不出为什么看到直升机以后要去查自动提款机吧。其实atm也是反坦克导弹的略称。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的确,如果是小木的话,看到直升机编队一定会跑到操场上跳舞了” “跳舞还是不至于吧” 只是一种比喻嘛。 伊原似乎也渐渐回想起来了。 “恩,喜欢直升机的的确是小木老师。但是那是很早的事情了,大概是刚进初中的时候吧。” “你这么说的话,的确我曾经觉得‘初中里边还有这么奇怪的老师啊’” “但是和阿福说的一样,之后我从来没有见过小木对直升机有什么反应。” 三年之前吗,记忆很模糊了。不过他们这么一说,我也不记得除了那一次以外小木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 里志似乎也想起了很多东西。 “不过,说起小木的话,比起那样的小事,有更加给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呢。恐怖的小木传说什么的” “别随便制造传说啊” 虽然我以为他反正不过是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一番,不过里志却意外地生气了。 “不对哦,不是我制造出来的,是他本人说的” 呃,看来里志果然喜欢八卦。见我闭嘴,里志很满足地笑了笑,开始卖起了关子。 “小木老师他啊……我是不信的啦,我说了以后你们也不一定会相信,虽然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快说” “据他本人说,他曾经三次被雷劈呢” 对于千反田来说,无论小木是喜欢直升机还是发射反坦克导弹,应该对他都没有什么兴趣。虽然到此为止都没有加入对话,不过这时还是说话了。 “哎,雷是那个雷吗?” 千反田用食指指着天花板。里志点了点头。 “恩,雷电的雷” 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我默默地看了眼伊原。她似乎理解了我视线的含义,轻轻摇了摇头,看来她也不知道。 千反田似乎很心疼地皱着眉头。明明是没有见过的人。 “三次啊,居然能平安无事” “似乎不是三次都直接击中,但也不是毫发无伤。据说有一次昏迷了呢,他曾经笑着说身体上还留有烧伤的痕迹。” “这样啊……不过他能活着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的确,即使被雷劈死也没什么奇怪的。小木从外表上看并没有起眼的伤痕,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给人一种健壮的感觉。虽然三次被雷击中,但是没有受重伤,这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我很好奇。三次被雷劈,这种事情是可能的吗? 神山市并不是太经常打雷。虽然如此,唯独小木被雷劈中了三次。里志不像是在说谎。虽然有时候他会编故事,但不会在宣言“这个是真的哦”之后编造。 那么是小木在说谎吗?那也很奇怪。虽然有很多人会炫耀自己的不幸,不过说“老子曾经三次被雷劈哦”就比较那啥,如果是骗人的话,骗术未免太低劣了。 在想到这一点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我问道:“里志,在图书馆可以查阅旧报纸吗?” 虽然被突如其来地改变了话题,里志感到有些不满,不过还是告诉我: “有的,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也有少量” “啊,但是学校图书馆里边有的只是和神山高中有关的报道的剪报” 说起来伊原是图书管理员。虽然我只是偶然去图书馆,却经常能在柜台看到她呢。 “我要回家了,路上要去一趟图书馆,你也要来吗?” 我对里志这么说道,里志摆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 “ 不知道怎么回事,奉太郎摆出了一脸很有干劲的表情” 是有了干劲吗?大概不是。只是预感过于强烈,无论如何也…… “我很好奇”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空气似乎发生了改变。不,是气氛明显地变得奇怪了。里志用手捂着嘴。伊原露出吃了什么酸东西的表情。 里志显得很狼狈。 “奉太郎?你是奉太郎吧,不是被外星人或者千反田同学附体了吧” “我明明在这儿哦” “折木,你还是回去吧,直接回到家里,早点睡觉,把被子盖严实点,暖暖活活的,等明天肯定就好了” ……我的自发的行动就那么奇怪吗?我明明一直在自发地呼吸啊。虽然不知道图书馆开放到几点,不过不大可能是24小时营业吧。如果闭馆之后才赶到就不好了。还是不要邀请这些不尊敬我的家伙们,由我自己简短地做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站了起来,千反田也和我同时站了起来。 “折木同学很好奇对吧” “恩,有点吧” “想要去调查这件事吗?” “虽然可能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过还是去吧” “我很好奇!” 什么啊,越过了地理教室的椅子和桌子,千反田逐渐向我逼近。在只有一米的地方好不容易停住了,漆黑的瞳孔从正面凝视着我。 “这世界上居然有能激发折木同学好奇心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呢……我很好奇!” 啊啊。 这家伙也很失礼。 里志似乎不把作业完成就很麻烦的样子,所以没来。不过我也没有特别想要他来就是了。要说的话我更希望图书管理员的伊原来,不过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拜托她的程度。 于是我在校门等的人就只有千反田了。 这时正好是放学的高峰时间。从文科系社团活动丰富的神山高中里边不断有穿着制服回家的学生。虽然在操场仍然有体育系的社团在活动,大概也到了收拾东西的时间了。女子田径部的成员在收拾跨栏,而男子棒球部的成员一边绕着菱形场地跑圈,一边做着上垒的练习。 我步行上学,千反田则是骑自行车上学。没有等了很久,她就从位于学校里侧的自行车棚骑过来了。她骑车的速度并不快。 “走吧” 她对我这样说了以后,我突然想到,现在神山学校周边无论向哪里走都有很多放学的学生。我和千反田一起走的话,只能是千反田下车,和我一起挤在一大群学生里。我想象着那样的情境。 果然不能那样啊。 “你先走吧” 千反田看了我一眼,说“我带你吧”。 我想象了一下千反田在蹬车,我坐在后座的情境。 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 而且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必要在这里集合。如果千反田想看我如何调查的话,只要在图书馆会合就好了。我指着前方,重复了一遍"你先走吧"。千反田和我告别之后,开始离开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向着她的背影说道。 “啊,千反田” “什么事?” 千反田坐在自行上转过头来。 “等你到了图书馆以后,如果能够搜索过去报纸的报道的话,能用小木正清这个名字检索一下吗。小的木头正确清楚的小木正清” “明白了,那么待会见”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心想虽然千反田看起来是女学生,但是和自行车似乎不是很相衬。不过也没有觉得她坐马车或者人力车更加相衬。 我再一次加入放学的学生之中。如果走得太慢的话,就会延长让千反田等待的时间。虽然跑步的话就违反了节能主义,不过只是快走几步的话应该没问题。 我低头看着脚尖,慌慌张张地走着。市立图书馆距离我回家的路线没有多远,只要稍微绕点远路就行了。这条走惯了的上学路沿着河,虽然在下雨的日子里我会绕行有屋檐的商店街,不过基本上是走这条路的。在学校的附近成群结队的神山高中的学生们或者是回家,或者去补习班,或者到其他的各种目的地,分散成了三五人的小队。终于,沿着河走的神山高中学生只有我一个人了。因为走得很快,我有点累了而抬起了头。听到后面的小汽车的声音,我向旁边避让了一下,无意间抬头一看,神垣内连峰的山脉向往常一样耸立着。 神山市位于神垣内连峰的山脚下。偶尔在修学旅行的时候离开这个城市,脱离了屏风一样的岩石山脉的长久俯视时,就会有一种开放和不安的感觉。高达三千米的陡峭山峰连大气的流动也阻挡了,似乎在连峰的这边和那边的气候完全不同的样子。虽然没有去过,不过在地理的教科书上是这么写着的,而姐姐也在实际体验了之后那么告诉我的。 别说是日本,无论是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是一句“我去去就来”这么说着离开的大姐曾经数次进入眼前的连峰。她虽然在很多领域都颇有造诣,但似乎还是不能被称为登山家,只是爬上了几座号称适合初学者挑战的不到三千米的山而已。 在小学生的时候,我也曾经被带着去过。登山不用说是节能主义的极端对立面,我大概不会第二次登山了吧。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忘记千反田在等待,我还是眺望了一阵子本应很熟悉的群山。 我经常这么看着神垣内连峰。 千反田在图书馆发现我的到来之后,轻手轻脚地走来,给我了一张纸。 “我找了小木老师的情报了” 不过没有必要专门打印出来吧。我想打印一张纸的费用大概是10元,于是给了千反田10元,千反田没说什么收下了。 千反田找到的是去年的报纸。 在神垣内连峰举办的登山道美化活动 从26日开始,神山山岳会主办的镫岳登山道的美化正在进行当中。包含志愿者在内的11人参加了活动,拾捡了登山道周围的垃圾。神山山岳会团长小木正清(39岁)老师说“因为现在登山很流行,很多不知道登山的规矩的登山者在增多。希望他们能了解遵守山上的规矩是和生命安全密切相关的。” “小木老师是登山家呢” 大概是因为我的表情变得很阴沉,千反田一边观察着我的表情一边问道: “那个……怎么了吗?” “没什么,以前的报纸都搜索了吗?” “五年之前的东西还没有搜索,在那里的柜台可以让人帮忙搜索” 回答以后,千反田还是对我的态度感到有些疑惑。 听到他三次被雷劈之后,我突然想到……在平地里有那么多雷吗? 也许有,据说世界上有被雷击中几十次还活着的人,不过我又稍微想了想其他的事情,而做出了他会登山的猜测。 而接下来的猜测我就不希望能猜中了。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近柜台,对着电脑前的戴着银绿色眼睛的年轻女子说到“对不起,我想要搜索报纸上的报道” “好的,想要搜索什么呢?” “请您搜索三年前的从四月到五月的记录。” 从女子的指尖传出了流畅的击打键盘的声音。女子既没有看显示器,也没有看键盘,而是在看着我。她问道:“有什么关键字吗?” 我稍微想了一下。 “用"遇险"吧” 她既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的变化,而只是操作着电脑。 这个人是图书管理员吗?以前我误以为在图书馆工作的全是管理员。不知道为什么,我错误的认知被大家知道了,被伊原 狠狠地取笑了一顿。不管是管理员还是临时工,这个女人工作都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我们入学以后那一段时间的报纸上的报道。 “有12条纪录,要在其中继续搜索吗?” “只有这么多的话全部让我看一下吧” 女人把显示器转过来对着我。 当时的新闻并没有全文数字化,只是可以搜索而已。能看到的只有最开头的一部分。不过我还是看到了我所预想的东西。 —神垣内连峰发生险情 搜索困难— 我默不作声看着显示器,身后站着的千反田搭话说:“……这是五月九日的新闻呢。过去的报纸在这里,一起找吧” 她的声音很低沉。 千反田推测的能力比较弱。常常出现我意识到了,伊原意识到了,里志也意识到了,唯有千反田一个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不过从她刚才的声音来看,千反田也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我默默地跟着千反田。 在知道了日期以后,想要找到报道就容易了。连一分钟都没有花费就找到了。五月九日星期五,早报。在镝矢初中教授英语的小木在上课的时候宣言自己喜欢直升机,大概就是在这一天。报道是这么写的: 神山山岳会员 2人遇险 8日,俵田幸一先生(43岁)和村治勋先生(40岁)两个人超过了下山的预定时间还没有回来。所以相关人员向神山市警察报告了这件事。两个人都是神山山岳会的会员,据认为在以神垣内连峰的錣岳为中心而进行登山活动。 山岳救助队已经出发,可是因为錣岳周边的天气恶化,搜索很难进行。县警察的直升机已经向神山警察署移动,预定等天气好转之后,从空中进行搜索。 "也就是说……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反田似乎对于发生了什么也大致有了数,只是不想说出来。因为这件事情是我想到,也是我说出的,所以还是应该由我来回答吧。 “也就是说,小木并非喜欢直升机” 我先把结论说了出来。 傍晚的图书馆里,人意外地很多。在带着小孩的老年人,和我们穿着同样制服的神山高中的学生之外,也有一些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学生。在图书馆里要保持肃静,因此我压低了声音。“小木三次被雷击中。他大概没有骗人。不过如果只是普通地在市里教英语的话,不会这么多次被雷劈吧……所以我突然想到,小木是不是频繁地到容易打雷的地方去呢……” “也就是说山里吗?折木同学所预想到的地方” “虽然说不上具体的理由,不过我怀疑小木在当老师的同时也是一个登山家。这么一想的话立刻就想到了他唯一的那一次说喜欢直升机的真正意思。不过我也不很确信,所以来确认一下” 现在我们的面前摆着那张三年前的报纸。小木所属的山岳会的会员遇险的报道。 “为什么只有在那天小木想要看直升机呢。因为在那一天的直升机有特殊的含义。他也许在那天等待着直升机起飞吧。进一步说,他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直升机能不能起飞。所以听到声音以后,无论如何也要确认一下机体。” 如果是英语老师在意直升机的话,那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如果是登山者的话就不一样了。再加上神山市是在三千米高的险峰很多的山峦脚下的城市。把之前的那句话换成“登山家很在意直升机能不能起飞”的话,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就能想到了。……登山和直升机的联系或者是空中摄影,或者是搬运物资,要不然的话就是遇险了。 千反田的音量也变小了。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这里是图书馆的原因。 “……这条报道写着八号天气不好,直升机没能起飞。” “是呢”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千反田也明白的吧,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小木在意的是在神山市的警署待机的直升机能否飞行。在上课的时候,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教授初一学生英语的同时,在意着神垣内连峰周边的天气是否好转。如果天气好转直升机就会起飞。如果天气好转的话,遇险者的生存率也会变化。 “他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千反田的低语让我又一次回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跑到窗户前的小木等到直升机的声音终于远去了之后,回到了讲台上。我感觉自己隐约记得他说“我喜欢直升机”的时候的表情。 “他的心情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他是笑着的” 因为是在学生的面前吗。 我们继续读了之后几天的报纸,发现遇险的神山山岳会的两个人的遗体被找到了。似乎是县里警察的直升机找到的。 离开图书馆以后,果然太阳已经落山了。虽然绕了远路,不过我和千反田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离开大门的时候,我打算和她道别。没想到她问我:“那个……” “恩?” 我转过身来。 千反田似乎有点低着头。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为什么你会感到好奇呢?” 这样啊,我不由地苦笑了起来。 “我自发地调查东西就那么地奇怪吗?” 像是被我所影响,千反田也笑了起来。 “是啊,的确如此,感觉不像是折木同学” “的确,平时总是‘能不做的事情就不做’呢” “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的坚定信条就这样被无情地否定了。与其说她感到不可思议,倒不如说她感到有些迷惑。千反田继续说:“如果是为了别人的话,折木同学总是很尽心尽力。也帮了我很多次。但是折木同学对自己的事情似乎不怎么上心呢。可是,为什么只有这次为了解开自己的疑问而调查呢……对不起,我无论如何都很好奇。” 这话说得似乎不对,而且有很大的误会。 但是,想要解开这样的误会的话未免要花掉很长的时间。太阳已经落山了。我简短地给出了答案。 “因为听到了雷的传闻以后,想到了讨厌的事情” “你的确是这么说过” “如果这个联想是真的话,那么以后就有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情。如果是要花掉一个星期进行高强度的调查的话暂且不论,如果只是翻一翻旧的报纸的话,并不是那么费劲的事情,而且还有人帮忙。” 但是千反田还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 “要注意的事情?”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就不能轻松地说‘小木喜欢直升机’了。”那样说的话就有些神经大条了。这一点的确是需要注意的。” 我回答的时候没觉得怎样,不过千反田不知道为什么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很吃惊的样子。因为她做出了意想之外的反应,所以我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事情。于是我低下头,补充道: “比起神经大条,更像是"不知道别人的心情就随便说话"的感觉吧。虽然我以后大概没机会见到小木了” “折木同学,那真是,非常地……” 千反田似乎要说什么,但是虽然嘴在动,却变成吃惊的表情。她只说了一句: “我说不好。” 我也看不出她想要说什么。不过如果她说不好的话,我也没有办法问出来就是了。 “那样啊,那再见吧,谢谢你帮我” “不客气,那么再见” 我们简短地进行着对话。千反田的家很远,就算是骑自行车,到家的时候天也完全黑了吧。虽然是千反田自己要来的,但是我还是感觉给她添了麻烦,果然这 次欠了她人情吧。 回家路上抬头一看,神垣内群山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了。 镜不能鉴 出自《野性时代》vol.105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zegao 1. 起因是在星期天。 那天我出门买了趟东西——在一段时日的小心使用之后,我那笔尖将折的g笔终于还是迎来了大限。一方面打算着补充些网点纸,另一方面我又心血来潮地起了购置新云规的念头。在常去的杂货店里购置完毕后,我又顺脚去到了电器店——因为近来开始想用电脑作画,我就打算去探探价格。虽然父亲那姑且有台闲置的,但那台电脑存储空间太小,不适合用来画画。 虽然人们都说电脑一直在降价,但光靠我的零花钱还是不太够。要是再加上触控板凑出完整的一套,怎么想都是我无法高攀的价格。阿福可能知道点什么便宜入手的方法,但就算降到半价我还是买不起。希望有朝一日能迈入数字化——树立梦想的我正打算走出店门,一张熟脸浮现眼前。 “这不是伊原嘛!好久不见!” 虽然对方一眼认出了我,但我辨认对方却花了点时间。说话者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池平。因为她染了头发画着妆,所以我一下没认出来。 初中时池平一直都很努力地和班里打成一片,并不是这么花哨的人。我觉得她印象有所改变,并不只是因为发色和化妆的问题。 “啊,好久不见。” 说着我招了招手。我和她关系并不算特别好,也说不上坏。就算只是初中三年间有着一年缘分的普通同学,久别重逢果然还是会令人感到怀念。 “你干什么呢?” “在想要不要买台电脑。” “哎~?想买哪种?” “这个嘛,都太贵了,下次再说吧。” “是啊,都太贵啦!” 池平夸张地应和着,看向了我的购物袋。 “都买什么了?” “呃,怎么说呢……” 听到预料之外的提问,一时我不禁语塞。我画漫画的事是向初中同学保密的,知情的也就阿福、折木和几个同好而已。虽然没做什么坏事,但要让别人知道,十有八九得被请求说“让我看看”,那可太丢人了。 “文具。” 这不算谎话。 我的回答明明很无趣,池平却面色微秒地点了点头。 “啊,也对。毕竟伊原你很聪明啊。” 如果换到初中时代,这句话里肯定隐藏着诸多情绪。对好成绩的羡慕和对差成绩的自卑交织在一起,势必会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愁来。 可现在池平的语气平平淡淡,我也就不必再多做顾虑了。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有多聪明,但我进的高中比池平那所难进一些,此时谦虚只会招来厌恶。初中毕业已经一年有余。能够自自然然地进行这种对话,或许也是我们都成长了一些吧。 只不过我购物袋里装的并不是学习用具,而是特殊的“文具”就是了。因为感觉像是撒了谎,所以我略为心虚地问: “池平你也是来买东西的?” “嗯。本想来找个便宜的摄像机,可价格比我预算高了一千日元。” “摄像机?” “嗯!” 音调瞬间扬起。 “跟你说啊,我现在在玩乐队,不过我技术太差,所以打算练练摄像。怎么样,很努力吧我?” 哈哈,我应声笑道。就漫画而言,光说“我想画”却不去练习的人比比皆是。和那些人比起来,池平的确算是很努力了。 “你用什么乐器?” “贝司,不过现在主唱走了……” 说到这里,池平的表情一下明快起来—— “对了!伊原你很会唱歌吧,现在参加什么社团了吗?” 话头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很会唱歌?这是哪儿来的误会啊。能想到的也就是自己当过合唱团的声部首席,那还是因为没别人愿意干。我赶忙说道: “嗯,参加了参加了。放学后真是忙得要死啊,在家也没法闲着。另外我并不是很会唱歌。” “哼?是吗。运动系?” “不,文化系。也有池平认识的人在。” “喔?谁?” “比如福部……还有折木之类的。” 我随口道出了名字。 说着说着,只见池平的眉角眼瞧着吊了上去。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折木!那家伙也在?” 池平唾弃道。 接着她像是误会了什么似地担心的说: “原来如此……折木也在啊。那可真是倒霉透了。” “呃,嗯。” 池平进一步压低声音轻语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社团……不过要是太那个的话,你就把他轰出去。虽然我做不到什么,但感觉应该有人可以帮忙的。” 吞回溜到嗓子眼儿的话,我只能默然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我们又聊了两三句便互相道别,但在回程路上,我的思绪还是不由得飘到了折木身上。 池平并没有过度反应。只要是那年镝矢中学三年五班的学生,都有蔑视折木奉太郎的理由。不,真要较真儿的话,可以说那年的所有毕业生都有理由蔑视他。 那事我倒没忘,只是…… 我感受着河畔的凉风缓缓前行。那件事应该是在毕业临近时发生的,但印象中并不是一月二月。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好像是十一月下旬吧。 2. 镝矢中学有个习俗,每年的毕业生都要全体完成一个毕业作品。 因为每年都要不同,几十年下来各种点子自然都被用过了。比我们高一级的前辈们是“植树”。一颗树苗在二百多个毕业生中逐个传递,然后由最后一个人栽到土里。他们的“全体完成的毕业作品”就是这个,只能说实在是太投机取巧了。 决定做什么的过程我并不了解。因为需要花钱,所以我猜是职员会议上决定的吧。不知是不是对前一年进行了反省,总之我们年级决定要做一个更像是“作品”的东西出来。 “我们讨论的结果是,大镜子如何呢?” 当班委细岛同学如是宣布时,全班都笼上了一层茫然的气氛。谁都没想过要自己做镜子,估计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做。 细岛同学很容易脸红,那时他应该也是红着脸又解释了一遍: “我是说,咱们要给一面大镜子做镜框。” 闻言我们才明白过来。 给一面纵长近两米的大镜子配木制装饰边框,由各班分担进行雕刻。一旦完成,那面浮雕饰边的镜子就会永远留在镝矢中学映照后生。 镜子这个选择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好。虽然有总比没有方便,但感觉几年之内那玩意儿恐怕会变成怪谈的舞台。 实际作业的头一步是整体进行设计。 “设计由二班的鹰栖同学负责。” 闻言我便心领神会。鹰栖亚美同学在市绘画比赛中拿过银奖,运动会的吉祥物就出自她笔下。在我们年级最擅长画画的人里,她想必能算上一号。 鹰栖同学的设计被分成了几十个部分,平均分给五个班级,每个班再各自分配、雕刻。 最后将所有部分拼接起来,大功告成。 好像也不是那么费时费力的活。毕竟我们还要准备中考,到十二月基本就是临战状态了。太麻烦的事肯定做不来——这应该是大家最直率的想法。在没有任何反对声音的情况下,毕业作品的制作开始了。 鹰栖同学的设计是正统派:蔓生的葡萄藤将镜面围在中间,藤蔓各处茎叶繁茂,累累 硕果压弯了枝头,有几部分点缀以瓢虫蝴蝶,还有地方则飞着几只小鸟。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获知整体设计已经是完成之后的事了。一开始,我们拿到的只有十厘米见方的木板和负责部分的设计图。 我们组被分到的是镜子左侧的浮雕。据细岛同学说,镜子上下两部分设计很细,左右则不然。因此经由讨论决定,接到上下部分的组各只需要刻出一块浮雕,接到左右部分的组则需要雕两块。 我们接到的两张设计图中,其一是藤蔓微微蜷曲,枝叶蓬勃生长的构图,这部分相对比较轻松。然而另一部分则绘有小鸟啄食藤上葡萄的画面。 组里的男生抱怨道: “凭啥只有咱们得雕小鸟啊?” “那帮人好像光雕藤蔓就行吧?这活怎么干啊!” 虽然话不中听,但他们说的的确在理。我组分到的设计图明显比其他组的更棘手。他们主张的“工作量分配不公”完全就是事实。 然而—— “一开始也没人说要公平分配吧?” 这条反对意见同样成立。老实说这话就是我说的。 “反正也轮不到你们雕,所以别抱怨了。” 听到这句话,男生们安静了下来。意识到不用自己动手,他们心里想必都很雀跃吧。复杂的设计、紧迫的工期、迫近的考试,结合这几个条件来考虑,把任务交给不擅雕刻的男生风险太大。 前阵子阿福曾经说我最为重视的并非“公平”。因为不喜欢讨论自己,当时我只把那些话当成了耳旁风,不过回头这么一想,阿福果然很了解我。对于毕业作品工作分担不均这件事,我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 所幸我对雕刻还算拿手,而且组里还有个名叫三岛、隶属美术社的女生。她的专长其实是蚀刻,可要论雕刻她也比我熟练。两块十厘米见方的木板,在我们两个看来完全是小菜一碟——虽然工期中学习进度难免会耽误一点就是了。 此前我和三岛并没怎么攀谈过。可能轮不到我来说,不过三岛是那种把自己保护得很严密的人。话虽如此,在合作完成毕业作品的十几天里,感觉我俩互道了不少秘密。至少我把自己想当漫画家的梦想告诉了她。三岛并没嘲笑我的梦想,却也没有随便肯定。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句“想必会很辛苦吧”。 小鸟几乎都是三岛雕的。不过话说回来,那究竟是种什么鸟呢?我提问道: “这是麻雀?” “应该是吧。” “那就是了。” 经过这段直截了当的对话,我们就都管它叫麻雀了。现在想来,那也说不准是蜂鸟。 至少对我而言,那个毕业算品是个不错的回忆。 也有个不值一提的问题。在雕刻即将完成时,一直都没来找过我们的一位男生突然抱怨道: “我说啊,这种活动不是给拿手的人垄断的吧。毕竟是在创造回忆,要让不拿手的人也参加进去,否则还有什么意义啊。” 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那你早说啊?还指望完成后再来分一杯羹?我想说的话有很多。可那时的我比现在说话还直—— “你傻啊?” 所以我当时应该只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样,我们顺利雕完了两块木板。我雕的部分虽然看着不如三岛雕的好,但对设计图十分还原,还算令人满意。 其他组也陆陆续续完成了各自的雕刻。弯弯曲曲的葡萄藤、占了板子过半面积的硕大葡萄,一块块碎片逐渐集到了一起。 终于,提交成果的日子到了。 发现问题也是在那一天。……一直拖拉到最后一刻的某组,交出了一份令人目瞪口呆的成果。 那组负责的是镜子下方的装饰部分。在鹰栖同学的设计图中,藤蔓先是陡然垂下,然后又向上弯回了一些,最后是一根木枝横插在藤条开始下垂的地方。虽然要把垂落的藤条刻得自然并不容易,但和我们那个“麻雀”比起来就轻松太多了。 然而在他们交出的板子上,仅仅横刻着一条笔直的藤——不,甚至看不出来是藤。木板中间只刻着一根寒酸至极的木棒。 完全无视设计图,做工极为偷懒的雕刻。印象中,接过它时细岛同学面色通红,声音当然也透着愤怒: “你们到底想干嘛?且不说擅长不擅长,干嘛无视设计图啊!” 另一方面,交上木板的男生则是满脸的不耐烦。 “因为弯弯曲曲的很麻烦啊。” 他说。 这就是折木的毕业作品。 已经没时间重新雕了,镜框必须在购置镜子前组装完毕。折木刻的部分也只能就这么用上去了。 我也参加了浮雕的拼接。地点是体育馆。工作由往地上铺报纸开始,铺好足够的面积后,再在上面将各班送来的雕片摆到一起。因为每块雕刻板都有统一编号,所以我们只需照着数字拼便可。 待所有部分完全拼好,再由粘着剂将它们粘到一起。粘着剂效力很强所以有危险性——以此为由,这一工程由老师接了下来。老师戴着手套拿着刷子,弯下身子一点点粘着木板,而我们参加了初步拼接工作的学生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冬季里白天很短。记得那时外面天已全黑,好像还飘着雪。 终于,老师涂完了粘着剂。只见他缓缓挺直背脊说: “好,完成了。” 因为胶干之前不能随便动,所以我们又站在原地打量起了报纸上的镜框来。之前我就略微觉得,拼接工作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人。 不过我认为,在场的所有同学肯定都有着无以言表的成就感。只听隔壁班的几个男生互相叨念道: “不赖嘛。” “是啊。” 老实说,就初中生的作品而言,这镜框的确相当不错。 在成品镜框中,我和三岛负责的部分尤其出色,就算拿来自我表扬也无不可。见状我心里十分满足。与周围比起来,我们的部分甚至可以说鹤立鸡群,完成度绝佳。 另一方面,几十个雕刻板中也有一些部分做得不好,甚至很粗糙。有的部分将藤蔓雕得过浅以致十分扎眼,有的部分藤和叶连不到一起,叶子就好象漂在空中一样。然而谁也无法否定,折木刻出那“木棒”就是在偷工减料。 不过我也稍稍放下了心。的确,在让人联想到新艺术运动的曲线群中,只有折木那条藤笔直一条,毫无修饰,可这部分整体看来却并不算大瑕疵。折木的木板位在镜子下方,所幸不是显眼的位置,而且藤蔓本身也确实连着左右。如此的话,大概就没人会说说“只有五班偷懒”了吧。 因为粘着剂干燥需要花上两三天,所以我们当日能做的都已做完。后来收拾完报纸,即将解散的时候,鹰栖同学进入了体育馆。 鹰栖同学的大名我自然听过,不过因为三年间我们从未同班,所以我当时没法把她的名字和长相对上号。我本想象鹰栖同学是个线条纤细的艺术家形象,不想她却是个面容棱角分明的人。“啊,是鹰栖同学。”听到一位参与拼接的同学如是低语,我才头一次知道那就是鹰栖。 她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和三个像是朋友的女生一起出现的。只听她叫住一个拼接成员问: “如何?完成了?” 她语气里那种无法言喻的轻佻,让我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别扭。主题是葡萄藤的稳重设计和她的笑声,我还是不太能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她们一行四人谈笑着朝镜框走了过来。 我本以为成品肯定能让鹰栖同学满足。虽然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集体协同作业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虽然没 有百分百地实现鹰栖同学的设计,但我觉得结果应该属于能够妥协的范围。其余参与拼接工作的人也都十分平静。 然而鹰栖同学一看到浮雕,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冻僵。 “咦……” 她的表情剧变让我背后一凉。看到那张发青的脸,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血气尽失”。而后她甚至突然踉跄了一下。 只见鹰栖同学抬起胳膊,指着浮雕的一点说: “这是…怎么回事?” 位在她指尖正前方的正是折木敷衍那部分。鹰栖同学以响彻冬日体育馆的音量悲鸣道: “怎么回事?怎么成这样了!?过分,别开玩笑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看她失去理智,同行的女生三人组赶忙上来安慰,说了半天像是“出什么事了”或者“冷静点嘛”之类的话。 然而鹰栖同学终归还是哭了出来。只见她捂着脸,转眼间已经泣不成声。无计可施的三人组反过来咬上了我们拼接的人: “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这种事啊!” “这是人家在初中最后的回忆,你们想想办法啊!” “快道歉,快向亚美道歉!” 就算她们这么说,雕刻这部分的人也并不在场。谁都无法收拾事态,唯有鹰栖同学独自嚎啕大哭。虽然老师也劝了劝她,但并没有奏效。 终于,老师看了看拼接成员,这么说道: “这部分是哪班负责雕的?” 鹰栖同学以外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起来。在如此情景中,我需要一点调集勇气的时间。 话虽如此,我应该连十秒都没用到—— “五班。” 听我报上班号,三人组自然将矛头指向了我。 她们一句接一句地丢出“我揍死你”或是“以死谢罪吧你”之类的难听话来,直到老师解围说“那块不是伊原雕的吧”,才算作罢。 三年五班在毕业作品制作中偷懒,惹哭了设计者鹰栖亚美。 这个消息第二天就在全年级传开了。五班蒙上了污名。所有人都知道,“犯人”就是折木。 班里有几个人谴责起折木来: “负点责任啊。” “快去道歉吧。” “你让整个五班都蒙羞了。” 那家伙完全把这些话当成了耳旁风。 没人打算为折木辩护。课间折木经常不在教室,因为我是图书委员,所以知道他是去图书室了。去到图书室的他并不从那里借书,而是拿着自己的书读——如此情景我已经见到好几次了。 我认为,这次的事并不完全错在折木身上。负责那一部分的并非只有折木一人,而是整整一个组。三年五班是以六人为一组工作的,所以不光是折木,其余五人应该也对毕业作品承担着均等的责任。明明如此,责任却都被推到了折木身上,这样很不公平。说老实话,每当看到折木组里的人都向折木发难起来,我就会感到十分反胃。 话虽如此,我也不是觉得折木就一点错误都没有。对于独自在图书室里读书的他,我连眼神都没与之对上过。 折木备受同学责难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事件过后,镝矢中学进入了为期数天的寒假之中。等寒假结束,进入第三学期后,就再没有谁还有余裕在意毕业作品的事了。 因为中考已然近在眼前。 与池平会面当晚,我对着自己房间里的桌子,静静想起了如上往事。 升入高中,参加古籍研究社、开始与折木交谈的时候,我心中仍然挂念着毕业作品那件事。虽然始终觉得错误并不只在折木一人,但那时的我仍然认为,折木因为嫌麻烦而对自己的任务敷衍了事,可以说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我加入古籍研究社只是为了接近阿福,折木根本就没被我当回事儿。不过,在见到他为了几个事件而作出的努力后,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说是这么说,我倒也没想要了解就是了。 他与我们一起思考儿时小千悲伤的缘由。 虽然过程曲折,但他又帮非亲非故的高年级某班完成了烂尾的录像电影。 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对于折木参与其中解决了数个难题这一点,我的确十分惊讶。区区折木也敢这么嚣张——当时我还这么想过。不过现在想来,最令我意外的其实另有其事。 “……我记得就在这儿来着……” 我边自言自语边翻着书架。整理书架要靠平日留心。很快,我就发现了目标。 文集《冰果》。连要写些什么都没定好的奇怪文集。去年,我实际上是独自一人完成了编辑。因为在印刷册数上出了难以置信的疏失,所以我就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它塞进了书架里,至今未动。 没必要翻开,内容我大致还记得。 令我意外的是,折木为这本文集兢兢业业地撰了稿。 要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要振奋精神的确不难。比如在运动会里拼搏,抑或在亲戚的结婚典礼中抖擞精神,这些要做到都很简单。听到“密室里死人了哎!”,人会心跳加速地跑过去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撰写文集用稿件却和前述的节庆心态相去甚远。这种情况下,那种起哄的劲儿是发不出来的。 比方说阿福,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写出了《冰果》的原稿。因为喜欢阿福,所以我让他正坐在社办里骂了他一顿。 “我说阿福,一开始我就说过吧,你好好听了吗?我说过仅仅‘写出有趣的东西’是不能算完成的吧?这是计划性的问题吧。有趣固然重要,但光是有趣也不行。我跟你说,这种东西,无论是有趣的地方还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你都得认真对待,否则就没法完成。就因为你不会好好听人说话,所以才会把时间弄得这么紧张。给我反省去。反省了吗?反省过了吧。那我陪你一起想,坐到边上来!” 如上所述。 不是说阿福有多无药可救,不如说我觉得这些都很正常。比起这边来,漫画研究会的文集要更……不,还是别深究那个了。 总之,折木带着满脸的不耐烦,说着“给你”将《冰果》的稿子递给了我。那时我还在跟印刷所交涉,甚至连截稿日都还没决定好。虽然接过稿子的我一脸淡漠,但我的内心其实非常惊讶。那家伙时常挂在嘴边装帅的台词——好像是“必要之事从简”来着——我本以为只是懒人的场面话,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折木姑且也会遵守自己的口头禅。那家伙不会对必要之事置之不理,大概吧。 想着在古籍研究社渡过的,也是折木的所作所为悄然进入我视野的这一年,我再次思考了起来。 毕业作品事关整个初三。折木是那种会在如此大事中偷懒至斯,懒到骨子里的人吗?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呢喃道: “总觉得很蹊跷啊。” 感觉背后有所隐藏。那时的他是否有着某种打算呢?应该说他绝对有自己的目的。时至现在我就敢说。那个简单至极的雕刻背后,肯定隐藏着折木风格的无聊理由。 那家伙倒无关紧要。但如果鹰栖同学的眼泪和三年五班的污名背后另有隐情的话…… 那就算已经时至今日,我还是很想了解。 3. 我的小小调查,在第一天就遭遇了令人气愤的暗礁。 星期一,一等放学后我就来到了地学讲义室。既然是折木的问题,那直接问他就真相大白了——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社办里只有折木一人。换成平时这得算是倒霉,可在今天这可谓正中下怀。一如往常,折木坐在倒数第三排的桌子旁,单 手拿着平装书没精打采地看着。我进入教室时,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马上钻回到了书本里。这也与往常基本无异。 所以当我把书包放下接近折木时,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话说回来,这家伙看的是什么书呢。我歪了歪头想要窥探封面,可就像被齿轮带动一样,折木也歪了歪书本藏住了标题。我把头正回来后,折木也把书正回了原位。想折木应该不会带什么见不得人的书来学校,那他又在藏什么呢。如是想着,我的语气也强硬了些: “我有点事想问你。” 听着简直就跟取证官说出的话一样。“问我?”多少有些云里雾里的折木愣愣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就算对方是折木,这次也得算我不对。 “啊,抱歉。我不是要发牢骚,只是想问你点儿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啊。” 说着,折木将书扣到桌上——同时还不忘了把封面盖住。 “历史问题的话,里志比较了解啊。” 我可没工夫陪他插科打诨。从附近拉来一把椅子后,我坐在了折木的正对面。 “是初中的事啦。” “初中的事也是里志比较了解。” “毕业作品的事。” 折木瞬间正色看了看我的眼睛,然后缓缓地说: “毕业作品的话,里志不是更比我了解吗?” 的确,阿福是毕业作品制作的管理成员之一。因此,折木在此提到阿福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不过总感觉他是在敷衍我,是我多虑了吗?我指向折木说道: “是你的事。你可别再说阿福比较了解了。” “行了行了你快问吧。” 我把伸出的手指握进拳头,放到桌子上说: “你还记得吧。那面大镜子,镜框上的雕刻。……你偷懒来着吧。” “那件事啊。干嘛突然问这个?” “昨天我见到池平了。当时我们聊到了你。” 说着,我想到这家伙说不准真的会忘掉同班同学的名字,于是便添了一句道: “池平是三年五班的女生。” “嗯,我知道。”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折木撇开了视线: “真的啊。中等身高,不胖不瘦……眼睛和头发都是黑的。” “你当我傻啊?” 闻言折木稍稍皱眉,又把手放到了扣放的书上: “我刚刚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哎?啊,对不起!那就一会儿再说吧。” “没事。” 折木把书拉到桌边,然后将双手放到桌上这么说道: “那件事是我给班里添麻烦了。虽然觉得时效已过,但那么敷衍确实不妥。再次道个歉:对不起了。” 说罢他低下了头。 看到他那良好的态度,我感觉更加扫兴了。真没想到他会耍这种小聪明来应付我。我和折木认识已久,就算不想,他的那点小花招也早就被我摸透了。这家伙会低下头,无非就是想早点结束对话,这我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没想让你道歉啊。那我就问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啊……” 折木停顿了一会儿, “人各不同,不是每个人的手都有你那么巧。” “我知道你手笨。你是说,你是因为手笨才雕成那样的?” 如果他要这么说,我就打算以“胡说”回敬。折木雕刻的异常之处并不在做工多差,而是他偷懒完全无视设计。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细节我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中考的事吧。一个毕业作品而已,反正你认真做也不会有人去看,随便做做不就行了嘛……虽说记不清了,当时我大概是这么想的?” “喔?” 我略微向前探出身子,仔细打量着折木说: “你的意思是,你是忙于备考才偷懒的吧。没有其他理由了,是吧。” 很可惜,我的眼力不足以光靠对视就判断出对方是否说谎。不过从表情中我还是可以读出些什么的。一脸不耐烦的折木,似乎稍微有了一点动摇。 “……” 折木的表情确实发生了变化。 被从正面盯着看,任谁都会觉得难受。估计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成分吧。 就算刨去这些因素,此时折木的脸还是有点红。 “折木。” “干嘛?” 虽说姑且叫了他一声,但我却没想好要说什么。你脸红了?为什么脸红了?生气了? 那之后,我又是试着套话,又是试着动摇他,可折木却始终重复说自己“忘了”、“不记得了”,口风完全没有松动。 那就采取迂回战术吧。 如果能查出当时的状况来,无路可逃的折木或许会打开那张嘴。为此我该怎么办呢?夜里,我对着自己屋里的写字台思考了很多。最后,我认为去问折木当时的同组同学是最好的。 折木组里还有谁,时至今日我自然不会记得。这种时候就轮到毕业相册登场了。相册里除了各班合影之外,还有三五成群一起拍的照片。虽然不知道其他班怎样,但我们五班每组都有合影。说是这么说,我也没想到它能在这时派上用场就是了。 我从书架中取出毕业相册,将其摊开在桌上,翻到了五班那页。虽然摄影师说要微笑,可折木依旧是往常那副不情不愿不耐烦的嘴脸。与他一起的还有五位同班同学,其中要是有升入神高的就算中大奖了。 “嗯……搞定!” 找到了。我用食指点了点那位同学的照片。 芝野惠。虽说为人有点随便,但印象中她对苦恼的人很是温柔。口头禅是“我一定要减肥”的她的确稍有点胖,但我觉得还没胖到需要本人那么担心的程度。 不用说,我在神山高中也经常能看见她,去年的体育课我们就是一起上的。太好了,芝野还是很好说话的。虽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班,不过这连问题都算不上。接下来就看明天了。暂时忘掉折木的事吧。 难得拿出毕业相册一次,自然没有不看阿福的道理。于是我翻动页面。 找到初中三年级的“福部里志”,我得意地笑了出来。 “哎呀呀……小不点儿!” 现在的阿福五官也像女孩子,看不太出是高二的学生。不过比之以前的照片就能看出来,果然他也有变化。我肯定也一样。 好,眼睛保养完毕。接下来就是作业的时间了。 第二天。打听芝野现在的班级,比我预想的还要简单。通过向朋友打听,我问了两个人就获知了她是在d班。虽然第三节课后就得到了消息,但具体提问还是留到午休吧。 到了午休时间,缺什么不能缺了便当。话虽如此,中午我一般不会怎么饿。阿福说过“这是早饭吃多了”,我一面觉得在理一面踹了他几脚。就这样,我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午饭。到d班打探时虽然一下就找到了芝野,可她还在吃饭。我在走廊中晃了一会儿,算计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走进了d班。按说学生我也当了不少年了,可进入别班时我还是无可避免地会感到紧张。 芝野正和朋友聊得兴起。减肥好像没怎么见效。发现我走过去,她马上微笑以对: “咦,伊原?真稀罕啊,怎么了?找谁有事吗?” “嗯。有点事。” “找谁?用我帮你叫一声吗?” “那个,我就是有点事情想问你。现在能不能稍微借我点时间?” 芝野丝毫不 觉意外,她爽快应允道: “可以啊。那去那边吧。” 我和芝野站到了d班教室的窗边。不知是谁打开了窗户,凉风不时吹进教室。总感觉初中时我也这么说过话——这一奇怪的记忆刺得我心头直痒。 “什么事?” “星期日那天,我见到池平了。” “哎,池平?真怀念啊。听说她在玩儿音乐。” 我稍有些惊讶: “你竟然知道啊。听说她正苦于找不到主唱呢。” “哦~?” 芝野皱起眉头, “于是伊原你要唱?啊,还是说你在帮她找主唱?” 看来她是想要帮忙,却对唱歌有些忌惮。我赶忙摆摆手说: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当时我们聊到了毕业作品,就是镜框雕刻。” “……啊,原来如此。” 像是理解了什么一样,芝野说着移开了视线。 “现在还会谈起那件事啊。也对,想来也是。” 问题该怎么提,我想了几种方案。不过想到最后,只有直接和盘托出比较靠谱。我不喜欢假惺惺地糊弄半天然后再问“那个是怎么回事?”,更不喜欢使用亏心的办法。于是我说道: “我现在加入了古籍研究社,折木也在。提起他的时候,池平显得非常厌恶。这倒也是自然。” “啊,折木啊。嗯,也是,可能有的人就是记仇。” “不过现在想来,我总觉得有蹊跷。” 不知不觉间,我的声音也逐渐振奋了起来, “说起折木,感觉就是特呆还特怕麻烦吧?” “虽然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不过是有点这种印象。” “但我并不就此觉得他是那种会偷懒的人。……你还记得运动会时,长田还是谁说自己肚子疼,翘掉接力的事吗?” 芝野稍有些厌恶地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啦。代她跑的就是我嘛。” “是吗?长田那帮人真是随心所欲啊。合唱比赛那时也是。” 哎呀呀,要变成回忆的话题了。午休很短,于是我就此结束回忆,硬是将话题引了回来: “先不说这些。” 轻轻叹了口气后,我提问道: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雕刻是折木一个人做的呢?那应该是以组为单位的工作吧。可在我的记忆里,上交的只有折木一人,错也都被归到了他头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折木手笨这点,他本人不说我也很清楚。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雕那块木板的会是折木呢?我们组的雕刻是我和三岛两人完成的。如果折木在我们组,他甚至连摸雕刻刀的必要都没有。 虽然早有预想,但这个问题似乎戳中了芝野的痛处。她一时语塞,表情冷了下来。我本无意责备芝野等其他组员,但这提问方式难免会有点像是如此。 即便如此,芝野还是告诉我说: “你说那个啊。那是折木自己提出来的。” “……唉?” “他说有人可以帮忙,很简单就能弄好,然后就把设计图和木板带走了。因为相信他……这么说可能有点假,总之听折木的话后,大家就求之不得地把任务交给他了。” 估计跟我们组的情况差不多。说过一句“轮不到男生雕”之后,他们就散得不见踪影了。 “所以啊……” 一声叹息传来。 说句题外话,如果我们还是初中生的话,芝野应该是不会发出如此疲惫的叹息的吧。 “说实话,或许我们应该给折木道个歉。” “……嗯。” 虽然点了点头,但我的意思并不是“芝野应该道歉”。这点有没有传达出去呢?光看表情果然还是完全搞不懂。 前年的冬天,折木一人接下了毕业作品的任务——那个一人根本刻不完的浮雕。被我猜对了,他果然有着某种目的。 问题只有一点。 “折木所谓‘可以帮忙的人’是谁呢?” 虽然问出了口,但我并没有期待答案。我不觉得芝野与折木会有怎么亲切攀谈过。估计她不知道吧。 迷一般的第三者。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不如说,能说是折木朋友的男生,我就只知道那么一个。阿福。……不过,以阿福能帮忙为由就接下全部的工作,这不可能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当儿,芝野好像显得有些犹豫。本打算得到“不知道”的回答的我,却突然听见芝野这么说道: “鸟羽麻美。” “唉?” “一个叫鸟羽麻美的女孩,折木要找的人是。” 陌生的名字。看来是初中三年间与我全无接点的人。还是说我也在哪听过? “好像是他女朋友。” 唔……果然还是没听说过。虽说镝矢中学的学生要比神山高中少,但那里也有二百人以上。有个不认识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到这里,我终于真正理解了某个耳熟能详的词。 “唉,你说什么?” “女朋友。” 我并不喜欢有关自己的话题。但此时此刻,请让我深刻思考一下自己的性格问题。 听到可谓是荒唐无稽回答,自己竟然会以响彻全班的声音“咦!!?”地大叫出来,这我真是完全没想到。 所有留在d班的人都将视线投来,我赶忙用手捂住了嘴。不妙,吵到别人了吧。不,可是,怎么会呢。咱说的是折木啊? 看我无法从混乱中恢复过来,芝野压低了声音说: “就有一次。当时我问他毕业作品何时能完成,他回答说‘那要看麻美了’。我随口又问了句‘麻美是指鸟羽麻美吗?’,他听了之后好像吓了一大跳,话都说不出来了。估计是没想到我和麻美认识吧。估计他还以为没人知道呢。” “唉,但是,怎么说呢……你记得真清楚啊。” 心里话明明不是这句。 “毕竟听到麻美的名字我就很惊讶,知道折木有女朋友我又吓了一跳。不过说到底……” 芝野苦笑道: “没你现在这么惊讶就是了。” 接着,芝野与我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这就是想要结束对话的信号吧。我看了眼墙上的表,的确,午休就只剩五分钟了。 “想见麻美的话,去摄影社找她就行了。虽然升上高中以来并没和她说过话,但kanya祭时我看到过照片。” 说到这里,芝野又恶作剧似地加了一句: “啊,不过,麻美具体在哪,折木应该就知道吧。” 想要了解毕业作品的缺陷,鸟羽麻美的名字和所在是至关重要的情报。 虽然直觉是这么说的,但在放学后我并没直冲摄影社社办,而是跑向了地学讲义室。自己上楼时脚步声之大,我自己也有所意识。混帐折木,看我怎么修理你。虽然脑中一隅也有“去了社办折木也不一定在吧”或是“修理他,修理什么?”这类冷静的声音存在,但我还是无视它们上到专科楼四层,唰啦一声拉开了地学讲义室的大门。 折木在里面,坐在和昨天相同的椅子上。 要是就他一个人,我倒还能锁住他的脖子可劲儿地摇。可现状并非如此。折木的斜对面处,小千正在笑着。发现我后,她稍稍扬起手说: “啊,伊原同学,你来得正好。我刚听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先不提那个,小千你听说,那个啊,这家伙啊……! 我的精神还没错乱到会让这些脱口而出。我做了个深呼吸。冷静,伊原摩耶花。你还没 找到确切证据呢。 “哎?什么事?” 折木回答我说: “我姐姐的旅行见闻。该叫它英勇事迹还是什么呢……大概算是没头没脑的故事吧。” 亏你平时都那副臭脸,竟然还能露出这么温和的表情。 小千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好的主意一般,把双手合十在胸前说: “折木同学,你也讲给摩耶花同学听听吧。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折木十分头疼地说道。而小千则用兴奋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从头开始。毕竟一打头就很有意思嘛!而且……” “而且什么?” “其实故事里有些地方我比较好奇。” 折木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从头开始吗,这要怎么说啊……” “还请不要因为这是第二次,就在内容上有所省略。” 明显是有省略的打算,折木向小千透出了幽怨的视线。 笑容能回到小千脸上是件好事。升上二年级经历过一些事后,我就更这么想了。 ……在小千面前,我果然还是说不出折木“女朋友”的事。 而且,那十有八九是芝野的误会。要说折木有多迟钝,打个比方,就算有人站到他面前,指着自己说“我”,指着胸口说“喜欢”,再指着折木说“你”,他都得就其中意义思考一番。折木会瞒着别人谈恋爱,这要我怎么相信? 4. 当晚,我给阿福打了个电话。 折木的故事有趣得没天理,这这那那的意外地说了很久,可阿福始终没来地学讲义室。上次见他是在星期六,所以我已经整三天没有看到他了,我的天啊! 我选了手机里去电记录的最顶上一个。还没等嘟嘟的提示音响,阿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哟。” “啊。……你电话接得真快啊。” 我能听见对面在偷笑。 “我正摆弄着手机,打算给摩耶花你打电话呢。刚要按键拨通,你就打过来了。” “这样啊。” 我跳上床,俯身趴了下去,说: “我跟你说,今天我知道了件奇怪的事。” “喔?怎么回事?” 我舔了舔嘴唇: “鸟羽麻美,你知道吗?” 些许停顿。我仿佛可以看到电话对面阿福困惑的神情。 “嗯,知道。摄影社的吧。社长还抱怨过,说是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她无论如何都不参加学生竞赛。” “阿福和摄影社社长也认识?” “因为委员会嘛。” “哎……” 我不认识的人阿福却认识,总觉得心里有些沉重。真是不爽。叹了口气将沉重的情绪吹散后,我问道: “听我说,那位鸟羽同学好像是镝矢中毕业的。” “据说是。” “对她你了解什么吗?” 有人说她是折木的女朋友。万一这真就是真的,阿福肯定也会动摇吧? 老实说,套阿福的话很有意思。先问些不疼不痒的话题试探,再按部就班地深入。就像游戏一样。 然而阿福的回答直接就跳出了平常的套路。虽然只有我能听出来,但他的声音确实稍稍沉重了一些: “姑且算是了解一些。摩耶花,你有事要找鸟羽同学吗?” “嗯,算是吧。你还挺明白的嘛。” “那当然。……这样的话,你可能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因为阿福的声音中掺入了认真的味道,所以我也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鸟羽同学对镝矢中学的同年级同学心存芥蒂。要想保持对话融洽的话,最好别提初中的事。” 为什么?我想问。 可阿福却像是防着我这么说一般,语调一下明快了起来: “罢了,比起那些事,你听我说。星期天的时候,我真服了……” 因为阿福滔滔不绝起来,我就没能再插上话。虽然开始有些无法释怀,但我很快就想开放弃了。 电话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即便是我,与阿福还是想多聊些开心的话题。 我入学神山高中已经一年有余,但知道学校里有暗室还是头一回。据说暗室是和化学准备室设在一起的,而摄影社的社办就位于化学准备室中。 昨夜跟阿福打完电话后,我在毕业相册里确认了一下鸟羽麻美的长相。除了戴眼镜外没什么特征,非要说的话,也就是给人感觉比较瘦了。但是,这是只看鸟羽同学一人时的状况。对比相册里的合影看时,我发现她有一点有些奇怪……照片里的她,脸上几乎没有笑容。 总而言之,知道长相就好办了。放学后拜访化学准备室的我,看出了在场的女生并非鸟羽麻美。社办里还有另一个人,那是一位自然卷的男生。从领口的徽章能看出,他是一位三年级学长。我向他说明了自己想见鸟羽麻美。 “鸟羽同学啊。” 说罢,他挠了挠头问道: “很急吗?” 倒也没什么十万火急的理由。不管折木的毕业作品中有什么故事,那也是前年的事了。虽然我想知道其中缘由,而且是越早越好,但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不急。打扰的话我就回头再来。” 我以为鸟羽同学在暗室里。可三年级的男生却低声嘟囔了句“哎,无所谓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说: “她的话,现在在楼顶。” “楼顶?” 我不禁像鹦鹉学舌一样反问道。 虽说不知道暗室的存在,但我知道这所学校里没有通往楼顶的楼梯。毕竟古籍研究社的社办就位在顶层。要想去楼顶,就要从墙上的铁梯子处爬上去。梯子顶上有扇重重的铁门,虽说没试过,但我觉得那门肯定锁着。 “没错,楼顶。别跟别人说啊,其实她有楼顶的备用钥匙。” 那是摄影社代代相传的东西,还是鸟羽麻美的个人物品呢?虽然感到疑惑,但答案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道谢之后我便离开化学准备室,爬起了早已熟悉的专科楼楼梯。与鸟羽同学见面不算什么要紧事,但是上到楼顶的机会可没那么多。倒不是说笨蛋、烟和伊原摩耶花都喜欢高处,但我还是想上去看看。 上到四楼,我发现地学讲义室的门关着。有没有人在呢?连续两天折木都在,今天或许他不在了吧。阿福也该来露个面了。一会儿去看一下吧。 上到楼梯最上面,白色的墙面上设有一副梯子。虽然知道它的存在,但我从没想过要上去。抬头一看我便发现,梯子尽头处的铁门现在微微开着。的确,楼顶上有人在。 “……好。” 我轻轻握拳鼓足干劲,然后用手扶住梯子。 虽然没有明文禁止通行,但就普通想来来,屋顶应该是不欢迎学生上取得。另一方面,虽然没有特别注意过,但我记得神山高中的楼顶是没有围栏的。要是被老师看见,估计得被骂得很凶,摄影社的钥匙恐怕也会被没收。想着这些,我爬梯子的动作也不觉急了起来。 爬垂直的梯子出乎意料地需要臂力,细细的横把硌进了手心里。先行上去的人并没在梯子上留下热度,每上一级都要体验一次体温被夺走的感觉,着实令人不爽。 虽然不会发出声音,但在爬的时候,我还是在心中默念着“嘿咻、嘿咻”。说是这么说,梯子总共连十级都不到。虽然很费力气,但几乎不怎么花时间。我稍微推了推,楼顶的铁门便简简单单地打开了。本以为会有点风的阻力,真是扫兴。 我爬上楼 顶。 因为无人打扫,校舍楼顶上到处是斑驳的黑色污渍。前方有一位架着三脚架的女生。她既没有看着取景窗,也没在调整相机的朝向——女生只是在站着而已。 “……鸟羽同学?” 因为铁门开关无声,女生自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只见她慢慢转过头,用乌黑的眼睛笔直地盯着我问: “谁?” 我是头一次知道,一个字就能带出如此强烈的拒绝感。 毫无疑问,她就是鸟羽麻美。那面容和毕业相册上一样。 但我还是不由得扪心自问:她真的是鸟羽同学吗?相册中的她,一言以概便是“毫无个性”。就算在走廊中遇到过可能也会忘记——看到被埋没在相册里的她,我想。 可现在,站在屋顶上的她并不一样。她全身都散发着拒绝闯入者——也就是我——的气场。别说“毫无个性”了,估计我做梦都能梦到她。她脸上并没戴着眼镜,我是后来才发现的。 我后悔自己带着看新鲜的心情进入她的空间了。不过为时已晚,我向腹部猛地的使出一股力,壮了壮胆子。 然后说道: “我是二年c班的伊原摩耶花。你就是鸟羽麻美同学吧。” 被称呼名字,对方不快地移开了视线: “是社长告诉你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社长,总之告诉我这里的是个天然卷的男生。” “那家伙……” 她厌恶地说道。 “……那,既然你认识我,是找我有事吗?” “嗯。” 在露天环境下说话,我和鸟羽同学的距离稍显远了点。于是我向她走近了几步。 “我有点事情想问。现在方便吗?” 她嘴角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都找到这种地方了,也就无所谓什么方便不方便了吧。” 说得倒也是。 “无所谓了。想问什么?” 我想起了阿福的忠告——最好不要提初中的事。但是没有办法: “毕业作品的事。” “……你指什么?” “镝矢中学的毕业作品。就是那面大镜子的镜框。” 可以看出,她的身子僵住了。听到“毕业作品”这个词,鸟羽同学明显有了反应。我的眼力不足以光凭表情窥探内心,但一看便能看出,鸟羽同学的戒心眼瞧着强了起来。看来在她完全拒绝我之前,我只能把所有的牌都打出来了。我加大音量: “不知鸟羽同学你知不知道,毕业作品制作中,有个男生独自招了不少人记恨——就是五班的折木奉太郎。因为他交上偷工严重的雕刻,负责设计的鹰栖同学哭了个稀里哗啦。 “但我直到如今才觉得不可思议。折木虽然是个懒人,但对全体毕业生创造回忆的东西,他应该是不会去糟蹋的——他没有自我中心到那个地步。所以我才感觉,他的偷工减料背后或许另有隐情。随着调查,鸟羽同学,你的名字就出现了。折木、鸟羽同学与毕业作品,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抑或是说,这些果然都是无关的?” 随着我的提问,鸟羽同学笑了。那笑容没有丝毫亲切与热意。鸟羽同学冰脸的笑容仿佛在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会提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也是在所难免。虽然楼顶无风,空气温暖,天气也很晴朗,但我仍然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鸟羽同学说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 鸟羽同学的言外之意是:这已经是陈年旧事,早就结束了吧?不,还没有结束。 “我会去道歉。” 鸟羽同学皱起眉头,重复道: “去道歉?” “对,道歉。” “向谁道歉?” “这还用说吗……向折木啊。” 班里所有人都怪罪折木偷工减料,指责他只因为嫌麻烦,就给大家最后的初中回忆蒙上了污点。那之后直到毕业,折木经常会离开教室。 他会去到图书室,在那里看书。……即便在图书室,我也没正眼看过他。 初中毕业,升上高中。当我再度看到他现身图书室时,心里有些不痛快。折木是个随随便便、不能信任的人,根本不配当阿福的朋友——虽说并非明确的意识,但我当时的想法恐怕就是如此。 一切的原因,都是浮雕中那条笔直的藤。如果那只是单纯的偷懒,那当年所有的毕业生就都有正当理由鄙视折木。 但如果另有隐情呢? 鸟羽同学再度嘲笑我说: “结果会如何呢。他会原谅你吗?我有点想象不出。” 看来,她果然认识折木。见我猛然抬起头,鸟羽同学说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不过嘛…也是。你一直在记恨折木同学,这也是个问题。” 提到折木的名字时,鸟羽同学的声音中带入了一些明亮而怀念的色彩。我想起了自己几乎没能相信的“女朋友”这个词: “鸟羽同学。对你来说,折木同学是……” “大概是英雄吧。可以归到那一类里。” 英雄?折木? 此时的鸟羽同学甚至露出了微笑。 解词一会儿再说就好。趁着她拒绝的氛围消失,我得再钓出点消息来。于是我再度问道: “那毕业作品呢?” “这个嘛……或许该说是‘已经解开的诅咒’吧。” “折木对毕业作品做了什么?” 鸟羽同学笑着说道: “谁知道呢?我又没理由全都告诉你。要是你前年问我,我大概会开心地给你回答一番吧。……但有一点我可以断言,你竟然说自己记恨折木,简直无可救药。” 因为已经太迟,所以提都懒得提了吗。 一阵微风吹来。在没有栏杆的楼顶上,即便是微风也会招来恐惧。我的表情大概很僵吧。鸟羽同学兴味索然地耸了耸肩,说: “想知道的话,你就去看看那面镜子吧?虽然我觉得你不倒立是看不明白的。好了,我正在社团活动中,你会打扰到我,所以能不能请你离开楼顶?” 接着她打算转回身子。 我想起了小千的笑容。想起了昨天,听折木讲故事听得入神的那张侧脸。 “等等,还有一件事。” “……真够啰嗦的。” 看鸟羽同学皱起眉头,我抱着不再重复问第二次的打算开口道: “那之后,升入高中以来,你又和折木见过面吗?” 所幸,鸟羽同学并没就我的问题联想太多: “我想把折木同学当做英雄。” “……” “见了面说过话之后,就会感到厌恶了吧?” 说罢她便转过身,弯腰看向了取景窗。我很清楚,她不会再回答我的提问了。 5. 到头来,问题果然是那面镜子。 从楼顶下来的我,并没去地学讲义室。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虽然心有不甘,但鸟羽同学这句话恐怕是对的。提出鸟羽同学的名字,或许可以撬开折木的嘴,但勒着对方的脖子逼问,只为求一个道歉的理由,总感觉有些不妥。 阿福在的话我倒是想见见。但毕业作品这件事上,阿福与折木和鸟羽并不同班。折木想要隐瞒的事,由我去挑明和里志谈未免有些卑劣。现在要忍耐,忍耐。 离镝矢中学静校,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很多地方高中生都不能去。比如法律禁止的地方、条例禁止的地方、校规禁止的地方……禁止踏足的地方到处都是。 另一方面,也 有些地方虽然没人禁止,但也没人想去。比如说初中母校。起码我是这样的。 来到镝矢中学校门前的我,一边眺望着出入口前花坛中盛开的金盏花与杜鹃,一边感受着涌上脸颊的热气。操场上田径社与棒球社正在训练,管乐队的合奏依稀可闻。明明每个要素都与神山高中差不多,为何镝矢中就这么难以进入呢。 原因很明了。带着欢笑与泪水,我已经从这里毕业了。我们回不到毕业前,也不能回到毕业前。 我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这条街上人人都知道,这是神山高中的校服。要不要先回趟家,换上镝矢中学的校服呢?所幸,或者说遗憾的是,我的身高几乎没长。虽然未来还长得很,但现下的数字我也不得不承认。就算穿上初中校服,估计也会很自然吧。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想什么呢,我。那不就跟cosy一样了嘛。与其琢磨这些馊主意,还不如正面突破。再说就算心情上如何不适,实际也就是进个初中而已,根本没恐怖到需要勇气的程度。 好,上吧。 跨过校门时我发现,自己走顺拐了。 出入口分学生用、来宾用和职工用三个。走来宾出入口未免有点夸张,所以我考虑从学生出入口偷偷溜进去。不过仔细想想,那样就没法在校内行走了——因为学生出入口没有外部人员用的室内鞋。不是“来宾”的我,最终还是只得抱着歉意绕到了来宾出入口。 要是有个传达室就好了。“我是毕业生伊原,请问能稍微进学校一下吗?”“可以啊。”如是的话,我就能坦然地进去了。可镝矢中学的来宾出入口大门敞开,四下无人,仿佛在说“不心虚的人才敢进来”。身处用地内部,精神会一直紧绷也是在所难免。我快步走进楼里,脱下鞋子,从鞋柜里随便拿了双写有金字“镝矢中学”的茶色室内鞋。 那面镜子被命名成了“回忆之镜”。虽然略显直白,但总比绕那些奇奇怪怪的弯子强。镜子被挂上墙时,我们还没有毕业。因此,地点我是知道的:两处楼梯之一底下,正对面的墙上。虽然也怕被人抓住,但我还是毅然地开始了前进。 距离静校还有三十分钟。虽然校内尚有人声,但我在走廊上没有遇到任何人。要是能看到个身穿水手服的女生,我还能回忆起前年的自己,让心里温暖一下。可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我自始至终都在思考鸟羽同学的话。……已经解开的诅咒。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要说诅咒的镜子的话,白雪公主?那是魔镜来着。深夜里对照的双镜可能算是诅咒的镜子?可“回忆之镜”只有一面。再者说,“已经解开的”诅咒又是什么呢。 想着这些,没有遇到任何人的我来到了“回忆之镜”面前。 “……原来这么小啊。” 这是我首先冒出的想法。 现在回到小学,我会惊讶于一切都那么袖珍。那大概只是因为我长高了。可距离上次看到“回忆之镜”,我的身高并没怎么长。明明如此,我却觉得墙上的镜子小得扫兴。 不,这面镜子照出我的全身还绰绰有余,高度应该有两米以上吧。一般想来已经够大了。换句话说,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只是我印象中的镜子变大了吗。 “果然还是很怀念啊。” 我伸出手去。 全体毕业生——至少名义上是全体毕业生——雕出的镜子。这个“全体”给我的印象其实并不太深。虽然组装相框时我去了现场,可实际工作有老师帮忙,我的心中并没多少自己完成的实感。话虽如此,镜子左侧“啄食果实的小鸟”,毫无疑问是我和三岛雕的。现在看来,当时我们所谓的“麻雀”,果然应该是蜂鸟。要是初中的我们知道这点,应该再往蜂鸟那边下下工夫的。 镜子侧面贴着一块塑料名牌,上面写着“回忆之镜(设计者:鹰栖亚美)”。此外,还写有我们的毕业年份。 “鹰栖同学的名字留下来了啊。” 毕业前我没发现这个牌子。一方面羡慕着鹰栖同学能将名字留在永远学校里,一方面我也觉得,还好不是我的名字。 除了大小之外,还有一点与我印象不同——围在镜子周围的藤条很细。在我记忆中,藤条几乎占满了十厘米见方的木板,可实际的藤条最粗也就两厘米宽。与之相对,空间都是被藤条的蜷曲占掉的。 没来由地,我低声呢喃道: “大概六十分吧。” 初中时,我觉得这是无懈可击的设计。 可坦白来说,现在再看,这设计总会给我错综过头的印象。 尤其是镜子下方,装饰有点太过繁复。果实累累的藤蔓有来有回,时上时下,偶尔再绕个圈,本已颇为纷繁,此上又有树枝与飞虫点缀,显得十分杂乱。 话虽如此,虽说下方设计比较复杂,但观感还没那么坏。总比上方的吵闹感好多了。 接下来…… 我退后一步,将整面镜子收入视野。 刚才光顾着看镜框的我,忽略了镜中的自己。镜子里我双眉紧锁,抱着胳膊。 “……诅咒的镜子…吗。” 镜子本身只是某位老师买来的普通样式。阿福或许可以说明镜子的成像原理,但我不觉得那之中会有什么诅咒的成分。 真被诅咒的话,果然还得是我们雕出的镜框吧。 “可那也‘已经解开’了啊。” 所谓“解开诅咒”的过程,恐怕是折木做的。 这么说……?镜面四周的曲线中,唯有一处直线。我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笔直的一条横藤。折木雕的部分。 诅咒。 “唔……” 鸟羽麻美还说什么来着?折木是英雄。见面就会感到厌恶,所以不会和英雄见面。还有—— 看不明白。你是看不明白的,她说。你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明白的。 “哎,好像不对。” 不对不对。当时我就感到了一丝奇怪。 鸟羽麻美说的不是“你无论如何都看不明白”,而是“你不倒立就看不明白”(译注:日语中“无论如何”与“不倒立就……”说法相似)。 倒立。 “……会走光啊……” 要是阿福也在,我还可以让他帮忙扶着裙子。 倒立。倒过来。 “啊,莫非……”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打开相机功能,将镜头对准镜子。镜中的我也端起了手机。 快门声被我设成了单调的“咔嚓”。 照片显示在屏幕上,我将手机上下颠倒过来。 “……原来是这样吗。” 暮色渐近的初中里,我独自呢喃道。 6. 地学讲义室。 今天小千不在。社办里有折木、阿福和我。 阿福的话,听到了也就听到了。折木坐在固定位置上,我无言地将打印出的照片摆到了他面前。 折木吓了一大跳。想想也是。要是有人突然在我面前摆上一大堆照片,我也会很费解。然而,直到我把照片全部摆出来,他也没有开口。阿福也是。 照片上照的是“回忆之镜”的下侧镜框。包含折木“偷懒”的部分在内,总共十五张。因为印了十五张,打印机的墨水都用完了。下个星期天拉上阿福一起去买吧。 见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折木问道: “这是什么?” 都到这地步了还要装傻。 “毕业作品啊。” “哦,是吗。” “真窝火,你语气太生硬了。” 折木挠了挠脸颊。 “昨天,我去见鸟羽麻美同学了。折木,你知道鸟羽同学升上咱们学校了吗?” 虽然姑且问了这么一嘴,但我却的其实根本没必要问。毕竟在同一所校舍里共处了一年,很难想象他们没见过面。 然而折木却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不,头一次听说。” “哎?” “她还好吗?” 那样能不能叫“好”呢?不容任何人接近的拒绝气场。不过也罢,我也的确能感到她的原则。 “应该挺好的。” “是吗,那就好。” “她让我在镜子前面倒立。” 我着手把十五张照片都倒了过来。折木旁边,阿福始终未发一语。这沉默就等于在声明:福部里志知道折木、鸟羽麻美与毕业作品这个三角形。 乍一看,照片上只是歪扭得有些凌乱的藤条。但只要将照片一倒过来,眼前就是另一番风景了。 绕圈的藤条,倒过来就变成了“e”。 有起有落的藤条,倒过来有些像“w”。 这里是“h”,这里是“a”。因为都是些书本上没有的手写体,所以解读花了我一段时间。 十五张照片,拼出了一个句子: “we hate a ami t。” “我们讨厌亚美(译注:日语的“亚美”读音为ami)。真过分啊。毕业作品里竟然藏着这种话。” 折木已经不再刻意装傻了。他微微点了点头说: “是啊,我也这么想。” “但是,这语法有问题吧。” “没错。” “固有名词前面不加不定冠词。” “是啊。” “话说回来,你雕的就是这部分吧。” 我指向“a”和“a”之间的部分。折木默然颔首。 后面的话已经无需再向折木确认了。对于我发现了什么,他应该已经有了充分的领会。 蜷曲的藤蔓所隐藏的句子,本来估计是“we hate asami t”吧(译注:鸟羽麻美日文读音为“toba asami”,可简写为asami t)。但是折木去掉了一个字母,句子就变了。 本应加在鸟羽麻美身上的诅咒解开了。 这时,我又看向了阿福。 “我说阿福,昨天我去了趟镝矢中学。” “哎~大家都还好吗?” “不知道。我谁也没见到。不过我看到镜子旁边的名牌了,就是写着鹰栖亚美同学设计的那个。” “这样啊。” “那是阿福你让人做的吧。” 阿福与折木面面相觑起来。 为什么不和我说呢?要是告诉我的话,本来我也能猜到这背后有事的。男生真是见外。不,应该说“男生真是矫情”? 鹰栖亚美与她的小团体想要恶整鸟羽麻美。要是事情闹得够大,其他班里应该也能听到风声,可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印象。这么说来,阴谋的舞台大概是在水面下吧,比如校外的补习班之类的。 负责毕业作品设计的鹰栖亚美,在作品中加入了最后的节目。全体毕业生赠与鸟羽麻美的信息,能够在镝矢中学流传下去的信息——“我们讨厌鸟羽麻美”。 不巧,这都被折木发现了。折木所负责的部分中,应该暗藏着倒写的“s”。仅凭这个,即便是他也无法把握全文,因为每组拿到的只有自己组负责的设计图。如是,感到怀疑的折木大概去找阿福了吧。阿福是负责管理毕业作品制作进程的人,应该持有整体的设计。 看过整体设计后,折木和阿福察发现了信息全文。当时已经无法全面停工,所以只能改变文面。 组装镜框那天,鹰栖亚美同学当然会在寒冷的体育馆里大哭。因为本应是嘲弄“asami t”的信息,不知为何变成了嘲弄“ami t”的(译注:鹰栖亚美日文读音为“takasu ami”,可简写为ami t)。 我对折木说道: “鸟羽同学说她当你是英雄。” 仔细观察。 果然。折木脸红了。了解到隐藏信息的同时,我也明白了折木隐瞒此事的理由。他的行为拯救了鸟羽同学。折木在为此而害羞。天天把“节能”挂在嘴边的自己,竟然心血来潮地靠偷懒解救了一名女生。估计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吧。 笨死了。 “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暴露。看来我还是小看摩耶花了啊?” 阿福轻松打趣道。 叹了口气之后,折木对阿福说道: “那时我还想,要不要把笔直的藤改成‘t’的形状。” “是吗?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啊。” 如果折木的部分是“t”的话……“we hate atami t”。 “不过,怎么说呢,我又不恨热海(译注:atami即热海,日本地名)。” 真没想到他们会耍这种小聪明来应付我。我和他俩认识已久,他们那点小花招也早就被我摸透了。通过你一言我一语的玩笑话,折木与阿福想将这件事归到“已经了结”的一边,这我早就看出来了。 不想让二人得逞,我朗声说道: “折木,抱歉。因为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我鄙视过你。真的很对不起。” 折木慌忙东张西望起来,找到扣在桌上的平装书后,放心似地将其抽了过去。他像拿着驱魔的符咒一般按着书本,然后把脸瞥到一边说: “行行行行行,你快把这些照片收起来。……我正看得入迷呢。” 要是有面镜子就好了,真想让折木看看自己的表情。 漫长假日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zegao 出自《野性時代》vol.120 1. 那天一大早就有点不对劲。 睁开眼睛,枕边的时钟显示是周日七点。 与浅寐之后的彻底清醒不同,我脑中仍旧带着些朦胧的睡意。话虽如此,我却没有再睡回笼觉的意思,而是在被窝里翻过身子,以俯卧撑的动作爬了起来。 我感到不对劲,是在把脚伸向床下的时候。看着窗帘缝隙间射进的几缕晨光,我茫然地嘟囔道: “状态太好了。” 无论身心都是完美状态。 我平常很少因为身体不佳而烦恼,所以确切来讲,眼下与其说“身体状态太好”,不如说是“精力充沛”要更准确一些。这种时候就得做点有的没的来消耗体力——我会想到这一步,近来真是很少有了。 我来到厨房扫了眼冰箱,从中拿出培根、栗子蘑和小松菜利落地切好。在面包机烘烤面包的同时,我把鸡蛋打到小碗里搅了起来。因为一时兴起,我又往里面加了些奶酪和牛奶,看到眼前放着咖喱粉,我就顺势也加了些。炉灶总共有两个,我用其中一个炒培根,然后用另一个煎蛋。坏了,刚才忘记烧水,咖啡只能一会儿再泡了。 我把早饭拿到客厅,大口嚼起了什么都没涂的吐司。一阵下楼的声音响起,因为老爸出差不在家,所以想当然是我老姐。脚步声一直响到了厨房。 “啊,有早饭!” 大清早就生龙活虎的。 “奉太郎,这是你做的?” “说不好,没准是半夜小偷来做的呢。” “可这早饭还热着……小偷应该还没跑远吧。没事怎么讲起冷笑话来了。” 我并没回应,只是静静把炒培根放到了吐司上。姐姐再度开口道: “我可以吃吧?” 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所以我只是点了点头。虽说姐姐在厨房应该看不见,不过就算我说不行,她该吃还是会吃。反正我本来就做了她的份。 没多久,她就说出了一句失礼的评语: “挺好吃的嘛,真意外。” “别在厨房抓着吃。” “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加什么了?” 看来她吃的是煎蛋。咖喱粉就摆在灶台上,以我老姐的洞察力肯定马上就能发现。因此,我并没做声,只是继续吃着自己的饭。果不其然—— “啊,这个啊。” 只听老姐说道。 “要说工序有多复杂……倒是没有,不过挺能折腾的嘛。怎么,奉太郎,出什么事了吗?”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敏锐得出奇。我喝了一口牛奶回答道: “状态太好。” 听到这句话,就连我老姐也不免发出了错愕的声音。 早上起床吃完饭,我又擦擦洗洗忙了一阵。刷过浴池,午饭是自炊的乌冬。吃完饭,时钟指向了一点,一天真是漫长。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开始了思考:干点儿什么好呢?窗帘大开的窗户外面艳阳高照。这阵子锋面停滞阴雨绵绵,晴天已经许久不见了。 “……出门吧。” 我穿上一条口袋比较深的裤子,往兜里塞了本平装书。换上短袖衬衫之后我再次望向窗外,然后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竟然也开始珍惜起晴天来了。” 难得的好天气,憋在家里就可惜了——我折木奉太郎竟然也会有如是想法。里志要是知道这事,八成得过来量我发没发烧。拿起钱包之后,我又突然心血来潮,只从中抽出一千日元放到了另一个兜里。 虽然就这么出了门,可我依旧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随意溜达着。说是这么说,目的地还是得有一个。 “去哪儿好呢……” 虽然想过要去书店,不过因为诸多原因这个月我手头并不宽裕。不管怎么说,有兜里那本平装书在,要混过今天应该还是可以的。 如此说来,最好找个可以读书的地方。河边是个去处,不过现在正是蚊子多的季节,水边还是避开比较好。从另一角度想,河边那里视野太好,耳目相当繁杂。虽说我并不怎么在意他人的目光,不过凡事总要有个限度。 八幡宫就在附近。那里相对安静,也正好有石凳可坐。想到好主意的我刚一出发,马上就又犹豫了起来。八幡宫实在太近了。今天我的状态太好,为了防止体力溢出,还是选个稍微远点的地方比较好。 “那就去那边吧。” 于是我折返回来。荒楠神社的距离就正合适。倒不是说非神社不可,只是头一个想到八幡宫,之后自然也会想去类似的地方。 我迈开步子。本以为穿短袖会有点冷,不过走在路上既没很冷也没很热,可以说相当舒适。我故意绕开熟悉的上学路,走上了一条平常不会走的小径。可能这里是个风口,虽然左右都有板墙阻隔,凉风却丝丝不断。只见墙头上有只猫,虎皮花纹,似乎还绷着脸。 “哟。” 我刚一抬起手,那只猫就受惊逃走了。真是抱歉。 继续悠哉行进,前方是一座桥。因为雨一直下到昨天,所以河里水量增加了不少。我稍作驻足,低头望向了涛声滚滚的浑浊河川。 “齐集夏时雨,汹汹最上川。” 河不是最上川,雨也不是夏时雨。腹中再多些墨水的话,或许能有更贴切的句子可说,无奈我没那本事。里志能不能想起什么好诗来呢?也或许这方面千反田才更擅长。 走过章鱼烧店门口,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明明早饭午饭都吃得很饱,此刻我却又心动了起来。拿出千元钞票去买上一些吧……一股冲动诱惑着我。且慢,冷静冷静。现在买了也没地方吃。不知是不是错觉,勉强忍住诱惑之后,我的步子好像也快了起来。 走出家门十多分钟,陌生的街道就逐渐多了起来。有生以来从未出过城的自己,才走十分钟就遇到了陌生街道,想来这生活方式还真是单调得可以。我自认为方向感还算不错,所以陌生的路多少也敢走一走。先这么走,再这么走,然后这么走,到这拐过弯的话…… 道路开阔起来。看来我也可以夸夸自己了——荒楠神社竟然真的就在前面。 “好,那就……” 我自言自语着抬头望向鸟居后面。被我给忘了,荒楠神社坐落在一座小山丘的山腰上。换言之,从这里到神社院内有很长的一段台阶路要走。就算今天我比较异常,状态好到会出来瞎散步,但这段长台阶到底要不要上呢…… “算了,也无不可。” 踌躇一瞬之后,我还是继续走了起来。 我一边数着台阶数一边上行。没多久走进茂密杉树结成的树荫之后,气温便瞬间降了下来。台阶我只数到了三十左右——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太多了。虽然并没考虑过自己将来要干什么,不过这种数数的工作似乎不适合我。 呼吸愈发短促起来。读书也是个力气活,要不就坐到附近哪个台阶上看得了?不不不,路程已经过半,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我向前躬起身子,继续向上爬了起来。 大概走了得有百十来级台阶吧——虽然后来我就没再数了。总之,走完台阶之后,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眼前就是手水舍。水我的确想来上一杯,不过手水舍的水应该不是用来喝的。自动贩卖机……哈,果然还是没有吗。 这时,一个人从社务所里走出来,与东张西望的我对上了视线。那是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的长发女性。只见她身着t恤和七分裤,全然一副居家打扮。 “啊。” 十文字佳穗。居家打扮也是自然,这里本来就是十文字家。对方也发现了我,于是慢步走向这边说道: “欢迎来参拜。” 她双手合十,郑重行礼道。虽然多少因为突然的相遇有点慌乱,但我想起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状况,于是便回礼道: “打扰了。” 估计是看我太过淡定,十文字嘟起了嘴,不过她马上又露出笑脸: “你是来参拜的吗?” “那倒不……不,也打算参拜一下。” “可疑。” “我是来散步的。” 多少也是在神社相关人士面前,去哪儿都一样这话我终归说不出口。 十文字回头望向身后的社务所,说: “爱瑠也在。” “唉?” “爱瑠也在。” 是指平贺源内发明的那玩意儿吗(译注:平贺源内,江户时代的日本发明家,曾发明一种后世称作“erekiteru”的摩擦发电装置,与日语“爱瑠也在”的读音相似)?艾流冶在…… 原来是“爱瑠也在”吗! “呃,为什么?” 十文字哧哧笑着回答道: “就是来玩的。方便的话你也过去吧,茶水之类还是有的。” “不,我就——” “话题也跟你有点关系。” 跟我有关?什么意思呢。 “倒不是勉强你去,不过常言说得好,萍水相逢也是缘。” “这是佛教的谚语吧。” “我对宗教一视同仁。” “可是……” “不过话说回来……不,果然还是直接让你看看比较好。好了,请进吧。” 依旧云里雾里的我,就这么被带进了社务所里。 这么看来,我可能完全是被牵着鼻子走了。 社务所一角有个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虽然拉门与四下无异,但里面却像是私人房间,摆着许多东西:柜子、闹钟、摆有小说杂志的书架、水壶,还有一张矮脚桌。虽然家里应该另有房间,不过这里似乎就是十文字在社务所的房间了。 “啊,哎呀,折木同学你怎么来了?” 千反田显得有些慌乱。她左右望了望,抓了抓自己头发,然后像是猛然回神一般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摆在矮脚桌上的东西。十文字忍着笑说道: “没必要藏吧?” “啊、嗯,也对。这么说来,的确没必要。” 千反田点点头,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接着她坐直了身子: “下午好,折木同学。真是巧啊,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相遇。” “是啊,吓了我一跳。” “啊,不过,折木同学你应该知道我在这里吧。” 此话怎讲? “唉?是吗?” 十文字对我问道。我摇了摇头。 “因为我说过啊。当时我说自己周日和佳穗同学有约。” “什么时候?对谁说的?” “周五放学后对摩耶花同学说的。” 你跟伊原说的话,为什么我会知道?我本想这么回问,不过对方马上又补充道: “那时你不是就在旁边嘛。” 周五放学后我的确在社办呆过,所以当时我在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话虽如此—— “我没听见。” 我若无其事地否定道。因为害怕话题变成“我偷听了千反田和伊原的对话,于是就来找千反田了”这种发展,于是我又加重语气重复道: “完全没听见。” 千反田干脆地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那时折木同学你在看书吧。” 一旁的十文字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看来这边是否相信了还很难说。 十文字为我拿出了坐垫和绿茶,其间千反田则把本想藏起的东西又放到了桌子上。 “我是来看这个的。” 照片。四月在千反田家附近举行的祭典——也就是活偶祭的照片。 “啊,话虽如此,果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说着她又开始遮掩起来。 活偶祭中,扮成皇后人偶的千反田身着十二单。受她所托,我则在一旁为她打伞。里志拍了几张祭典的照片,我也都看过了。不过现在桌上的并非那些。 另外,要说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其实我也一样。我望向其中一张。扮作皇后的千反田身后,那个戴着乌帽低着头、装模作样跟在后面的正是我自己。傻乎乎地张着嘴,双目失焦……这表情也太蠢了! 我不由得撇开了视线。 “这张照片也太过分了。” “啊,这张吗?” 千反田把那张照片拉到手边: “的确,这张照得确实说不上好。” 十文字把绿茶放到桌上,坐到坐垫上说道: “你在打哈欠吧,真是奇迹般的一张。” “与其说是奇迹,不如说是噩梦才对。” 其实那并非打哈欠,而恐怕是……在我看得出神那一瞬间照的。说到这儿,里志的照片里我看着要好一些,所以游行中我的表情应该不是一直这么傻。希望如此吧。 十文字略带歉意地说: “我不是想勉强拉你过来,不过当时我们看到这张没忍住笑……正好你又来了,我就想让你本人也看看。否则在背后笑话别人我有点过意不去。” 意思我明白,不过她们看这照片本来也不是为了笑话我吧?礼数真是周到。 “顺带一提,这张照片里轮到爱瑠出洋相了。” “佳穗同学!那张不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就坐在兴致勃勃聊着照片的二人之间,慢悠悠地喝起了茶。虽然我受十文字之邀坐在了这里,但不论怎么想都是选错了地方。眼下简直是如坐针毡。话虽如此,很是口渴的我能喝到茶,倒也算是万幸了。 本来想趁着她们对话中断借机离场,可她们两人总也聊个没完。在我等待时机的过程中,茶也喝完了。这下实在是应该告辞了——正想着,十文字无意间看了眼表。 “啊,都这个时间了啊。爱瑠,差不多了。” 千反田微笑道: “好的,我知道。你已经买好东西了吗?” “啊!” 十文字一下停住了动作: “糟糕,出门的时候遇到折木同学,然后就给忘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错好像出在我身上。十文字微微蹙起眉头,低下头说: “失策了。动作快点来不来得及呢……” “怎么了?” 回答我提问的是千反田: “今天我来给佳穗同学看照片,然后顺便帮她一个小忙。” 十文字接着解释道: “在这之外,家里也托我去买东西。本想着反正也快,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了你。当时我吓了一跳,就给忘了。” 刚才那也叫吓了一跳吗,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千反田说道: “既然如此,那工作就由我来做吧。佳穗同学你去买东西就行了。” “没问题吗?” “没问题。毕竟以前也干过。” “帮大忙了。” 说罢,十文字同学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向千反田拜道: “阿弥陀佛。” “你那是佛教吧。” 一不小心插了句嘴。十文字睁开眼睛说: “我对宗教一视同仁。……不过话说回来,折木同学你怎么 办?要呆在这也可以。” “不用,我这就告辞了。谢谢招待。” “是吗?款待不周,还望担待。” 正要起身,我突然想起来问道: “对了,你们所谓的工作到底是什么事?” 千反田像是跳舞一样挥动起双臂: “做扫除。” 看来是用扫帚扫地的动作。十文字补充说: “山上不远有个稻荷神祠堂。倒也不必非赶着今天扫就是了。” “没关系啦。反正我今天就是为此而来的。” 也就是说,原本应该两人来做的扫除,现在只剩一个人干了吗……真不该问。 既然问了就没办法了,我只得这么说道: “我来帮忙。” 虽然千反田姑且也婉拒了一次,但终归没有坚持。 2. 听她们说,从拜殿侧面沿着小路走就是稻荷祠堂。 说来的确,神社院内一隅飘着一幅“正一位”的旗子。至于那附近那条小路,因为没有太接近过,我也不知道在哪。 “真隐蔽啊,真的会有参拜者来吗?” “谁知道呢……我觉得祭祀稻荷神可能并不是为了招徕客人。” 我把两根扫帚扛在肩上,千反田则提着一个水桶。水桶中装着湿抹布、簸箕、垃圾袋和手套。 “走吧。” 小路先是一段上坡,紧接着则是台阶路。如果我走在前面,千反田就可能会被扫帚扎到。因此我让千反田走在了前头。上山不久后我无意识地回头一望,只见神社已经被茂密的树木挡住,看不到了。 话说回来,这里真是安静啊。 ……感到安静的同时,我又注意到了各种声音。树叶的沙沙声,鸟叫声,我的脚步声,还有千反田的脚步声。本来只是散步,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发展。 “很抱歉,折木同学。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了。” “没什么,反正今天我也没事干。” 一段沉默降临。这段台阶路比仰视时的印象要陡一些,因此我把视线聚焦在了脚边。 就在我差不多忘了之前对话的时候—— “真是罕见呢。” 千反田说。 体感上我觉得自己已经爬了好远,不过时间上恐怕还没到五分钟。只见山中清出了一块平地,红色鸟居和一座小祠堂便坐落在那里。祠堂前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酒壶。本以为这地方根本没人来,不想四下还是扔着些啤酒罐和烟盒。 我递过一把扫帚给千反田,问道: “这扫除具体该怎么干?” “祠堂的清扫由神主负责,咱们只需要扫扫落叶就行。” “那抹布是干嘛的?” “狐像和鸟居要是落上鸟粪之类的东西毕竟不好,所以要用抹布来擦。不过……” 绕着一对狐像沿8字形走过一圈之后,千反田嫣然一笑: “看样子没什么问题,咱们就擦一下酒壶吧。” 这酒壶在这是用来干嘛的呢……该不会就是别人忘下的吧。 “好,现在开工吗。” 千反田呵呵地笑了笑: “先打个招呼吧。” 原来如此。我们将扫帚搭到狐像上,然后再祠堂前站成了一横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记得稻荷神的恩惠是生意兴隆来着。我好像也在哪看到说,本来的稻荷是丰收之神——也说不定是里志告诉我的。生意兴隆也好丰收也罢,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唔……那就这样吧:扫除我就从简来做了,希望您适当担待着点儿。 “……好,那就开始吧。” 千反田似乎打算先做擦拭工作,好不容易把扫帚扛上来的我则先扫起了地。现在明明没到那个季节,地上却还是积了不少落叶。看样子还挺棘手的。 我单手拿着扫帚,总之先扫鸟居内侧。 沙、沙的扫地声,不知为何显得分外悦耳。 现在想来,上午我就做过扫除。本打算出门享受难得晴天的我,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做这种事了? 哼哼哼~扫地扫地。 “……心情不错嘛,折木同学。”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哼起了小曲儿。再怎么说这也太丢人了。体温直线上升。事已至此,我绝对不能把内心的动摇表现出来—— “倒也没有。” 于是我便如是回答道。千反田掩住嘴角哧哧笑起来。 擦完酒壶,千反田又戴上了手套。把空罐都扔进水桶之后,她就也加入了扫地工作。虽然事先并无安排,但在不觉之间,她和我就分别负责起了面向祠堂的左右手边。 我们默默地做着清扫。这次我注意着没有哼歌。两把扫帚的声音时而同步,时而又会错开。 “我稍微觉得有点意外。” 千反田没有任何前兆地打开了话头。我头也不抬地问道: “意外什么?” “折木同学会来帮忙扫除。” “还别说,我的房间可算是比较整洁的那种。” “是吗?” 我稍微想了想: “考试前或者特殊时期除外。” 千反田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 “考试前的话我也一样,感觉没什么自信。” 只听鸟儿吱吱地叫着。 “……折木同学不是说过,自己能不做的事就尽量不做嘛。所以我觉得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肯定会直接回家呢。” 的确。这扫除工作没我想得那么繁重,本来也与我完全无关。我完全可以只扔下一句“你加油”就直接回家。不如说要在平常的话,我可能已经那么做了。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说道: “今天我状态不好。” “唉?哪里不舒服吗?” “那倒不是。怎么说呢,就是找不到平时的状态,总想活动活动身子。就算不在这帮忙,我也会去跑步。能做点有意义的事已经很好了。” 我向千反田那边瞟了一眼,只见她向右歪了歪头,又向左歪了歪头,然后说道: “那个,非常感谢。” 她在为什么道谢呢?我不太明白。 活动手臂的同时,我好像又出了一点汗。树林里没什么风。因为连日降雨,土地比较湿润,虽然这样扫地时不会扬起尘土,但落叶却比想象中难以扫动。我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地重了起来。感觉会伤到扫帚。 “折木同学。” “嗯?”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什么问题呢,文化祭文集的事现在说应该还太早吧。 这时,率先开口的千反田似乎犹豫了起来。看来相当不好开口。满耳尽是扫地声的我无意间抬起头来,只见千反田没完没了地在扫一个地方。 就在我等不及想要催促时,千反田终于开口道: “那个,如果冒犯的话你也不必回答。” “成绩我可不告诉你。估计比你差。” “不,不是成绩。” 深吸一口气的时间过后—— “……折木同学你为何要那么说呢?” “怎么说?” “就是那句话。……‘多余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 那句啊。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颇富节奏感的扫地声消失了。 千反田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赶忙摆摆手道: “那个,要是你没想说就不必非得说出来。不对,我是说要是你不想说 的话就不用勉强说……唉?我最后说对了吗?” 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的意思我明白。” 叹了口气之后,我又继续道: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比较好。毕竟就是些无聊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基本上讲,我不过就是怕麻烦而已。” “是这样吗?” 回溯起记忆的我,从树荫间望向了万里无云的天空。我竟然打算回答这种问题,看来自己今天的状态的确很奇怪。 “这么说吧……” 小声说着,我再度挥起了扫帚。 3. 其实这算不上什么理由,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听的。不过也罢,总比我随口哼的小曲儿好一点。 应该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吧。从那时起,我们小学就要求班里每人都担任一种职务。你们那也是吗?那要说的话,可能也没什么稀罕的。 总而言之,我也承担了一项工作。决定职务的流程是先自荐,不行就再投票。当时的状况我有点忘了,反正到最后我成了校环委员——听着就跟以往电话局里的工作似的吧。唉?没听明白?以前电话局里有个叫“接线员”的职务(译注:在日语中“校环委员”的与“接线员”前半部分发音相同)……算了,下次你问里志吧。 所谓校环委员,全称是“校内环境委员”。之前我以为是搞卫生的,不过那边还有美化委员之类的差使在。说白了,这个职务就是为了让全员都有活干硬加出来的。主要的任务是……我说了你别笑……给花坛浇水。 不,我对花草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了解,名字也就还记得三色堇之类的了。说回正题,这项工作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很多。本以为只需要每天浇浇水就行,实际则没那么简单。你应该比我了解,就是观察土壤的湿润程度,太干了就浇上点水。我们年级共有三个班,班级间以周为单位轮流负责。换言之就是每隔两个星期,我就得在一周的时间里每天观察花坛,在必要时为其浇水。从这里面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说到这,我觉得每天判断该干什么要比实际去做还麻烦。 班里负责这项工作并非仅我一个,所有职务都是两人一组的。我的搭档……名字就别说了,暂且叫她田中吧。嗯?是女生。全都是一男一女配对的, 田中在班里很不起眼。连不怎么在意这方面的我都能感觉到,那就是说她的存在感已经相当稀薄了。为人胆小,每次说话也说不了两三句。说她阴沉——可能还真就是如此。头发?记得好像挺长的,不过没你这么长……这有什么重要的吗? 总而言之,后来就由我和田中负责为花坛浇水了。开始几周比较顺利。每到值日周的放学后,我和田中就会去到校舍后面,观察花坛土壤的状况。每次基本都是我说浇她说不浇,什么“水浇太多了不好”之类的。平时一个不怎么发表看法的女生——就算方法比较含蓄——竟然会对我的意见提出坚决反对,最开始我还挺惊讶的。浇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想想学校花坛枯掉的情景,我就也多少有了点责任感。 说是这么说,其实那种互动第一周之后就没有了。毕竟只要确定了浇与不浇的判别基准,工作本身并没有重到需要两人来做。我们每人一天轮流负责,当时我觉得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可是……过了多久来着,事情出现转折了。田中找我商量说: “我家最近翻修,所以我住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了。从车站坐市公交回去要花一个小时。本来车就不多,要是去晚了会很麻烦,所以我放学后想尽量早点走。” 如是。 我当时倒没什么不高兴,不过没想到班主任也来帮忙说情了: “田中有田中的难处,你得理解。你家住得比较近,稍微晚点应该没事吧。” 说得倒也没错。小学离我家很近,高中一下才远了起来。不过这都是题外话。 那位班主任是个年轻小伙子。记得当时他才刚当上教师三年,工作比较热情。他觉得班里许多地方都该改善,这这那那地插手了不少事务。比如—— “折木,往地上贴点胶带吧,好给人标明桌子该往哪儿摆。” 或是—— “折木,我想让板报用纸再大一圈儿,你来把这张纸裁一下。” 再或—— “折木,我觉得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比以前暗了,你注意一下。” 之类。 意外吗?想想也是。那位班主任经常让我干这干那,估计他是把那当成了教育的一环吧。总之每天我照看完花坛之后,班主任常会在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教室里等我,给我派各种差使去做。当然,每次我都会乖乖听话。其实升上六年级之前也是这样,只不过派活的人不同而已。 那位班主任让我照顾田中的状况,代她做花坛的工作,对此我也同意了。那周之后的值日周里,我就每天独自承担了照料花坛的工作。 “实在抱歉,那就拜托啦。” 一开始田中还会这么说说,不过凡事都会习惯,久而久之她就也不再客套直接回家了。我倒没因为这个对田中有什么不满。走到车站坐上车,之后还要花一个小时,想来真的是挺辛苦的。 以上都是前提。没什么难懂的地方吧?毕竟我不是很习惯讲这些。 很好,那我就继续了。 后来有一天。 因为班主任说要往花坛边角播下点种子,所以午休时我和田中去到了花坛。具体是什么种子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时好像临近暑假,所以可能是牵牛花吧。不,我真是记不清了。 与此同时,班主任还让我们把写有花名的牌子插到花坛里。现在想想,那说不定是他临时想出的主意,因为他那“教育环境改善运动”的目标不仅限于我们班。标牌很多,我们两人分摊双手都被塞很满,此外还得带上种子,确实有点不好拿。于是,我将种子放到了口袋里。因为种子都包在纸包里,所以放到兜里也不会洒出来。另一方面,田中则是双手拿着标牌,指间勉勉强强地夹着种子。 “放到兜里呗。” 我理所当然地提议道——毕竟我自己就是那么办的。然而田中却摇了摇头: “我这没兜。” 在那之后,我才发觉女生的裙子上没有口袋。毕竟我也没什么机会盯着别人的衣服看嘛。 我们没怎么说话。虽说承担着相同的职务,不过田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实际工作过,所以也没什话题可聊。播完种后,我俩都对插标签没了办法——因为我和田中都不记得花名了。你就当是因为没人教过我们吧。就这样,虽然我们没把花牌插好,但还是稀里糊涂地混过了午休。 然后到了放学时间。 那周由我们班负责花坛。不过在午休时我已经确认过,花坛还不需要浇水。本来直接回家就好了,结果我还是磨蹭了半天。好像是在教室里和朋友聊天来着吧。就在那时,田中来了,还哭丧着脸。 “我的书包找不到了。” 她说。 那可是书包啊我说。那么大个东西,怎么玩儿才能弄丢啊……想归想,但我肯定不会那么说。于是我们在教室里粗略找了一圈,因为确实不见踪影,所以我提议让她去找班主任帮忙。小学六年级学生,有的已经比较早熟了。有些人就是不爱找老师帮忙,不过田中同意得倒是很干脆。 于是我们三人便各自找起了感觉可能的地方。三个人?我、田中和班主任。哦,你问和我聊天的同学啊,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记得当时他在,可能是脚快溜了吧。 班主任找得真的是非常卖力。虽然当时我没察觉,不过现在想来他可能是在怀疑什 么。怀疑什么?这个你也明白吧。不明白?他是怀疑有人使坏,比如说是不是有人为了欺负田中,藏起了她的书包之类的。我出于自身的考虑,也在快步四处寻找。 别露出那种表情啊。就结果而言,田中的书包不是被人藏起来的。吊脚楼……吊脚楼你知道吧?楼下面不是有个多功能空间还是空地之类的地方吗,田中就是把书包放在那里玩去了。后来有个一、二年级的学生路过,就给当成失物交到了职员室。事情本来很简单,不过收下书包的年级主任当时有事不在,所以就成了没人知道书包下落的状况……其实就是不幸走岔了而已。 说实话,我也松了口气。虽然田中与我不过就是职务相同,不过我也担心过真找不到该怎么办。 年级主任回来之后—— “失物送到这了。” 看对方轻描淡写地说着拿出书包,我也挺高兴的。 年级主任也没忘记再来一番说教,什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下不管之类的。在我看来,放下书包跑去玩是常有的事,把那当作失物的低年级生才是问题所在——不过,这些我并没说出口。 在年级主任说教的时候,田中一直都扭扭捏捏的。她的心情我理解。毕竟书包找到不等于里面的东西平安无事,估计她是想马上打开来确认吧。在这方面,班主任向来比较敏锐。他抓住说教的间隙插嘴道: “老师说得对。总之你先看看书包里面的东西吧。” 看班主任接下书包,田中便一反往常文静形象地冲上前去,迫不及待地按下卡扣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了笔盒。记得那笔盒个头不大,好像还有点简单的图案。 接着她看了看笔盒中的自动铅笔,舒了口气道: “太好了……!” 就我一瞥所见,那支自动铅笔好像是某个角色的周边。角色出自哪里后来我问过她,总之那支笔好像是杂志抽奖的奖品。虽然价值应该不高,不过要说贵重倒也挺贵重的。对田中本人而言那肯定算是个宝贝。她看着真的很高兴。 于是我问道: “书包里面都没问题吗?” 闻言,田中握紧那支铅笔回答说: “这个还在就行了。剩下的东西我回家再看。” “真的没问题了?” “没问题,谢谢了。” 就是这样。 把自动铅笔带到学校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在那时候,学校也并没有禁止带人物图案的铅笔。话虽如此,田中倒霉就倒霉在撞上了年级主任。 “怕弄丢的东西就不要带到学校来!” 年级主任怒喝道。不过仔细想想,教科书其实更怕丢。如果照年级主任的逻辑来想,我们上学就只能带丢了也无所谓的东西了……可能这算抬杠了吧。 后来有一天,带人物的文具也被学校单独下文禁止了。简直是晴天霹雳。笔记本,橡皮,垫板,角色周边简直是要多少有多少。这些都要重买的话,实在是麻烦得很。此事的原因在于年级主任和田中这件事,估计就只有田中自己和我知情吧。 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这样。 遇到这样的事,连我也不免受到了打击。我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开始说“多余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这应该就是最初的原因了。 4. “……唉?” 千反田愣住了。厉害,真的是一动也不动。 可能是在回味刚才那些话吧,总之她又静止了一段时间。捅一下她会不会直接倒下去呢?一边想着,我一边再度开始了扫除。随着长谈,扫除也有很大的进展。剩下只要把落叶扫到簸箕里倒进垃圾袋就可以了。想到只剩下最后一点,我突然有些浮躁了起来。 簸箕装在千反田带来的水桶里。就在我迈开步子准备去取的时候,千反田再次发出了声音: “唉?” “唉什么。” “那个,刚才我听到最后了吧?” “大概吧。” “你不觉得结尾那部分有点奇怪吗?” 这个嘛,可能的确有点。 “折木同学你帮田中同学寻找书包了对吧。书包找到后,田中同学把珍视的自动铅笔拿出来,折木同学的小学就禁止角色周边了,对吧?” 没错。我拿起簸箕来。 只听千反田啪地拍了一下手: “啊,我明白了!” “哦?” “折木同学你也有很多角色周边吧。被禁止之后很受打击所以就……咦,可那为什么会发展成‘多余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呢?” 只见她向右歪歪头,向左歪歪头,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挥起扫帚,谨小慎微地问道: “难道说……因为帮助田中同学导致角色周边被禁止,所以你后悔当初出手相助了吗……?” 喔喔!她的解读是“我因为没事找事吃了亏,所以决定不再出手”啊。道理还挺通的嘛。 不过—— “不是。” “可是……” “先扫地吧。” “啊,好的。” 千反田负责的区域也差不多扫完了。在她脚边,落叶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我先借来了簸箕。然后一边收着落叶,一边说道: “你不也总是爱从结论说起嘛。偶尔也让我来一次有何不可?” “啊,太过分了。折木同学,你果然省略过程了吧?” “省略!” 这发音着实犹如天籁。 今天我的状态的确不太好。本来好好说清楚就行的事,突然之间我就是想卖卖关子。看到千反田困惑的样子之后,我又觉得偶尔这么做做也不错。反正是无伤大雅的消遣。拜此所赐,扫除的时间也过得很快。 “唔……” 千反田用手指抵住嘴角,陷入了思考。一言不发感觉也不好,于是我又说了一句道: “禁止角色周边的事差不多算是后日谈了,跟主题关系不大。” 那双大眼睛偷偷向我瞟来: “……折木同学你该不会在耍我吧?” “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折、折木同学!” 我将扫到一起的落叶倒进垃圾袋。覆盖了广大面积的落叶,装入袋中体积却小得可悲。感觉就跟随便扫了点土一样。 “别生气,小学时的我很快都能察觉出不对,应该不是那么难想才对。” “就算你这么说……” 千反田消沉起来: “和折木同学你不一样,我真的没有什么应用能力。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点我倒是也注意到了…… 我并没有故意气她的意思。而且退一步讲,可能本来我说得就不清楚。 “最开始,照看花坛的工作是我和田中轮流做的,这点我说了吧。” “是的。” 千反田向前探出身子,点了点头。看到她那认真的表情,我总有种十分愧疚的感觉。 “从中间开始,田中放学后就直接回家了。因此,每到值日周时,巡视花坛的就变成了我一个人。” “是的。” 说罢,千反田像是要表现自己确实没有走神一般,接着补充道: “因为家里在改建,所以暂时住得远了。还说要花一个小时什么的。” “就是这里。” 千反田的记忆力很好。虽然刚才的话里没有提到,但她应该没有忘记才对—— “从哪里怎么走会花一个小时,我记得我说过吧。” “是的。从车站坐车要一个小时。” “车。正确来说应该是……” “你说的是市公交。” “要怎么坐?” 说到这里,千反田终于也察觉到了。只见她用双手掩住嘴,脸上写满了惊讶……扫帚被她夹在了腋下,协调性真好。 “啊、啊!我明白了。田中同学她,怎么说呢,并没有回家。因为当天她穿的衣服上没有口袋。” “说得对。” “乘公交时,钱、月票抑或回数券总是要有的。若是没带在身上,那就应该装在书包里。” 我大力点了点头。 “完全正确。说到底,田中向我求助的理由明明是‘坐不上车很麻烦’,可她弄丢书包却是在‘放学后玩的时候’,这件事本身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到她或许是在能赶上车的时间范围内玩,所以我找得也很急。 然而,拿回书包后,田中唯一在意的就是那支贵重的角色周边铅笔。就算我反复问她还有没有其他重要的东西,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呢?” 话已至此,千反田的思维却又卡住了。 也罢,或许这也难免。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想相信。 “只能认为,田中根本不用坐什么公交车。” “……怎么会。” 千反田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应该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找我帮忙那周还有后来一个值日周前后,她可能真的是坐公交上下学的,但至少在那天她并没有坐。比起回家方式来田中更在乎角色周边,要问为什么,就是因为她已经可以步行回家了。” “也就是说改建结束了吧。之所以不告诉折木同学……” “这不是很明显嘛。” 我叹了口气,说: “就是因为她想把工作推给我,自己去偷懒。” 千反田一边用簸箕收着落叶,一边说道: “还有这么回事啊。因为不想再被蒙骗,折木同学你就‘多余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了。” ……倒也并非如此。 果然还是我亲自说比较好吗?不,不是。 接下来的话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明白,那些话不是和谁都能说的。 可是我已经跟千反田讲了这么多,在最后保持沉默,让她继续误解下去真的好吗? 那就是欺骗了。即使是些惹人不快的话,我还是想说给她听。 “不。” 我开口道。 “那天,发现田中并没确认重要物品的我,反射性地看了看班主任的表情。田中因为家里改建让我帮忙的事,他也对我说过。了解情况的他会不会察觉出哪里不对呢?察觉到的话,会不会责备田中呢……然而,班主任并没那么做。” 千反田十分惊讶: “是不是因为没有察觉呢?” 真是那样就好了。 “不。他的表情很夸张。内心的慌张完完全全写到了脸上。看到这一幕我马上就察觉到,他应该已经知道改建结束的事了。” “……”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工作可以一人一天轮流做了呢? 可能是我有受害妄想,也可能他只是单纯的忘了说。但在那天,看到他的表情,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对他的要求毫不推诿拒绝,因为我很听话、很好差遣,所以即使田中想把工作都推给我,班主任也无意干涉。” 拄起扫帚,我继续道: “当时我又进一步想:说到底,田中家改建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是因为我犯了什么错,所以才有义务帮助田中吗?答案都是否定的。田中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归说,我们毕竟是同班负责同一工作的人,互相帮助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就是放学后看看花坛,花不了多长时间。而且我家住的近也是事实,帮帮人家也无所谓。 ……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被利用了。” 田中这件事,终归也就是个契机罢了。 在那之后,我发觉班里有两种人:一种是能够巧妙将事情推与他人的人,一种是毫无芥蒂接下那些事的人。那时我注意到,升上六年级——不,懂事之后的我应该属于后者。了解这点之后,过往种种就一个个都能说通了。 夏令营时,被拜托带来足有一升沉重调味汁的是谁?因为流感封校之前,挨家挨户发讲义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全体男生玩垒足球踢碎玻璃,班主任选我当代表去找校长道歉,是因为我是带头人吗?不,只是因为我听话而已。 这些事情本身倒没什么所谓,反正每件都花不了多少工夫。我不觉得自己接下这些吃了什么亏,也没觉得其他人总能占到便宜。 唯有自己被想得很好差遣这点,我觉得很悲哀。 我回忆起如上种种。 那时的我因为自己的发现非常消沉,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于是我找姐姐说道: ——一个人想要出手帮助别人,别人却不一定也也想帮他。我没打算求人感谢,但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傻子。以后放学我再也不留在学校里了,留下就会被派活干。因为对方肯定会把我当成不会抱怨的笨蛋。被小瞧我可以不在乎,但我唯独不想被人利用。当然,真有必要的事我会毫无怨言地去做,但若非如此——如果那是他人的必要之事,而非我的,我就不会去做。绝对不会。 听了我这一席话,姐姐把手放到我头上说: ——是吗。你这么个笨拙的家伙也想变机灵些啊。亏你是个笨蛋,脑筋在那种地方却那么好使,凡事总是会看到坏处。没关系,我不会阻止你。这样也挺好的。我觉得你说的全都没错。 后来怎么样了来着,记得我姐还说了点什么。对,她应该是这么说的—— ——从今往后,你会进入到漫长的假期之中。这样也好,你就尽管休息就吧。没关系的,只要休假期间你没发生彻底改变…… “……同学。” 我似乎一反常态地陷入到了沉思之中,连千反田的呼唤也没注意到。 “啊,抱歉。怎么了?” 千反田就站在我面前,她那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折木同学你一定很伤心吧。” 我把脸别到一边,笑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小孩子闹别扭,闹得下不来台了而已。” 习惯成自然之后,再想改掉那个信条恐怕很难了吧。多余之事不做。 我侧眼瞄了瞄千反田,只见她正双手拿着扫帚。接着,她直直地看着我,说了句非常离题的话: “可是折木同学,我觉得……现在的你较之故事里的你,可能并没什么变化。” 我本想对此一笑而过。 但却没有做到。 千反田走开一步,弯腰拿起垃圾袋说: “非常感谢。托你的福,已经扫干净了。” “嗯。” “佳穗同学肯定已经准备好茶水点心了,要去休息一下吗?” 我苦笑着摆了摆手——千万别再让我掺进那种女生的交流中了。 “不了。扫帚给我,我去放回原位。” 我接过扫帚,将它们扛到了肩上。注意着不碰到千反田转过身后,我又回头对她说道: “替我跟十文字也打声招呼,我这就走了。” 语毕,我下起了林荫之中的台阶。清风拂过,杉树沙沙作响。久违的晴天依然未去,等我到家,洗好的衣服应该就干了吧。 走到一半时,只听千反田说道: “折木同学!非常感谢你告诉 我这些!我很高兴!” 扛着重重扫帚回身也很麻烦,我就装作没听见吧。多余之事不做。什么啊,还说今天我状态异常,可现在这不是回到往常的步调中了嘛。我挠了挠头。 然后不意间想起了那句话——那句姐姐一边挠着我的头,一边补充的话: ——那么有朝一日,总会有个人来结束你的假期的。 完 事到如今才叫我飞翔 网译版 转自 悠风社 翻译:灵然随想、schalke04、gin神分裂(协力) 校对&润色:schalke04、berind、三千界主、灵然随想、汐未 1. 漫长的梅雨季节结束了。除了一弯新月,只有一片小小的云彩浮在夜空中。吹进房间的风,即使夕阳西下也并不寒冷,切实地让人感觉到夏天将至。外边能看到的人家,一个接着一个点亮了灯,我一边看着乐谱,一边弹奏着风琴。 弹奏出的声音大略传入耳中,我便不自觉地哼出了旋律。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像这样啦啦啦的哼唱声,无论被谁听到都会让人羞愧难当的,于是我压低了哼唱的音量。 我一遍遍地重复唱着这一首歌,仿佛这音乐已经渗入了内心深处。不久,对音程的准确性大致满意了,接下来就要填上歌词了吧,我轻吸了一口气。 此时,从隔扇外传来了叫我的声音。 「爱琉。」 是父亲。 父亲很少亲自来我的房间叫我。难道说,风琴和歌声太吵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我在。」 「你来佛堂一趟。」 虽然父亲的声音与往常一样严肃,但听起来他并没有生气。放下心来的同时,对父亲到底找自己有什么事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通常重要的谈话会在佛堂进行,但对于这次可能要谈及的重大话题,我并没有什么头绪。 「我马上就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不管怎样,今天的调音就到此为止了,于是我盖上了风琴,关上了窗户。 从房间里出来时,我突然感觉到一丝踌躇。我突然非常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有什么要事要找我呢?想到这里,我便没来由地陷入了恐慌。 ——这么一来以后大概就不能继续唱歌了吧。 这样的想法也在脑海里闪过。 别想这么多了。马上就要谈话了,我好像变得有点儿神经质。我暗自自嘲了一下自己的怯懦,然后关了房间里的灯。 窗帘没有合上,正对着窗户,一片小小的云朵正从月亮上横切而过。 2.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神山高中现在只等着暑假了。学校里各处都被涣散的氛围所包围着,地学准备室也不例外。虽然平日里古典部都绷得紧紧的,但不得不说现在并非如此。像这样四名部员同时集中在活动室的状况,让人感觉似乎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原本能容纳一整个班的地学讲义室里,我们几个随意地选择了自己的位置。话虽如此,我们几个也没有相隔得那么远,而是在讲义室正中附近,每隔几个座位坐一个人。 我和千反田都在安静地读着书。我正在读的内容是忍者、公主与他们的私生子出走的故事。没有什么伏笔,像是突然想到一般的大事件接连发生,每章都有人陷入危机之中。这本书就这样简明易懂,可以愉快地一口气读下来。对于期末考试之后疲劳的大脑来说,实在是理想的放松读物。千反田在读什么,我就不清楚了。那是一本登载着很多照片的大开本的书,虽然看起来像是旅行指南,不过从我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我也没有勉强自己去看清。千反田面无表情地翻着书页,看起来大概不是什么有趣的书。 另一方面,伊原和里志,则在一本摊开的a4大小的笔记本上时而潦草疾书,时而随手涂鸦。两个人“这也不是”、“那也不好”地交谈着。……不,趁着刚读完一个章节,我停下来稍微观察了一下他们的状况,主要是伊原在说话。她单手拿着一支自动铅笔,面露出难色。 「是手吧。果然问题出在手上。」 她嘟嚷道。 「原来如此,手。」 里志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无法使用自己的右手……倒不如说,他心理上不想使用右手。这里如果用画来描述就是伏笔了。」 「原来如此,伏笔。」 来他们是在讨论漫画的谋篇布局吧。 从漫画研究会退出之后,伊原也不再对自己创作漫画的事情感到害羞了。说到原因,估计只是因为我和千反田早就知道伊原在创作漫画的事,所以她觉得事到如今还去害羞或者掩藏也没什么意义了吧。或者说,经过了退出漫画研究会这件事,她说不定发生了某种改变。 从最初开始,千反田就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是继承家业。伊原也对自己的未来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和里志的可怜之处就凸显了出来,真令人头疼。……不对,我们才是很普通的,在高中二年级这个时间点上,对已经下定决心继承家业,或者锻炼着自己喜欢的技能,她们两人才是奇怪的吧。 「能让他说出『右手怎么做到的』的话就好了,可惜这个场景是他孤身一人。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自嘲,总觉得显得太刻意了,到底怎么做才好……」 「原来如此,孤身一人。」 微笑着听着伊原的话的里志,在这里插了一句。 「独处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什么,我想想……」 伊原没有望向里志的方向,而是挽着手臂朝天井里看去,然后她突然两眼放光,声音也高扬起来。 「对了,小福真棒!没错啊,根本不需要往深了想。怎么就在这种地方卡住了呢,让角色喝咖啡就可以了呀。想用右手端起咖啡杯,下一格却是左手在拿着。完全不露痕迹。就这样。」 虽然不怎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起来伊原已经想到主意了。她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大声地说了一声「ok」,接着合上了笔记本。 「告一段落了?」 「算是吧。虽然还无法开始画,但整个作品总算大体上有点儿眉目了。」 「太好了。」 里志接着说道。 「那么,之后故事会怎样发展也记得告诉我吧。」 也就是说,看起来里志是在不知道接下来故事的发展的情况下,一味地附和着伊原的话。到底应该认为他『该适可而止了』还是『听了这么多辛苦了』,我有点儿拿不准主意。 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伊原的声音变得舒缓起来。 「说到咖啡,之前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那是去雾生画材店时发生的事情……」 「雾生?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伊原的话被里志的疑问拦腰打断,并且语气很恶劣。雾生,是这条街北端的一个地名,从神山高中出发,骑自行车的话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但要是从伊原家出发的话,就要远多了,差不多要花一个小时吧。画材店的话,街上就该有吧。伊原为什么要不嫌麻烦地跑那么大老远呢。 「啊,这是因为——」 伊原答道。 「二手网点纸,只有这家店有卖的。因为平常很少使用,也就偶尔去一趟。」 「哈,原来如此。」 在画材店售卖的『音调』,大概是个什么东西呢。(注:此处“音调”与“网点纸”同音,均为トーン,折木不懂画材,所以听不懂。)算了,我还是大概能想象到是用在画漫画上的某个东西吧。他们的对话我也没有一直偷听下去的兴趣,还是继续读小说吧。这样想着,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5点了。现在开始阅读新的一章的话,很有可能读到一半儿就到关门时间了。就把这本小说当作回家后的乐趣吧,想到这里我合上了书。我的动作被伊原的余光看到了吗,她朝我转了过来。 「啊,折木也来听听吧。」 「我能听 到的哟。」 「是吗?买完东西以后,我感到有点儿口渴,想到可以作为期末考试结束的庆祝,我去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据说它家的咖啡很不错才去的,但我总觉得味道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里志抿着嘴笑了。 「摩耶花你去咖啡店喝咖啡,简直就像奉太郎一样呢。」 伊原不高兴地鼓起了脸。 「取材,这是取材!而且多亏了它,我才想到之前的主意的。」 「好好好。那么,奇怪的味道是指?」 被里志指出来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我确实会时不时去咖啡店。虽然我做不到比较不同咖啡店的咖啡在味道上的差异,不过还是可以做出『好喝』、『不好喝』这类的评价的。但是所谓奇怪味道的咖啡,就想象不出来了。 伊原摇了摇放在眼前的手。 「啊,顺便一提,我说的味道奇怪的是砂糖。」 越来越无法理解了。砂糖的味道一定是甜的。里志也歪头沉思,不过接着他笑了起来。 「明白了。砂糖是咸的。」 「……小福,你是在捣乱对吧。」 「开个玩笑而已啦。」 面对着厚着脸皮信口开河的里志的笑脸,伊原先是瞪了他一眼,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并非如此,砂糖确实是甜的。」 我和里志不约而同地答道。 「这不是很普通的嘛。」 「咚」的一声,伊原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 「一点儿都不普通!你们听我继续说!」 听你的。 伊原像是要确认我们不会再说话了似的瞪着我们俩,接着继续说道。 「不是普通的甜,而是非常甜。那种甜度的咖啡,我只有在喝罐装咖啡的时候遇到过,所以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因为砂糖放多了?」 我问道。听到我的推测,伊原似乎因为自己没有说清而感到歉意,点头向我示意。 「那么,我从头开始说起吧。我点了一份套餐,包括咖啡和蛋糕。因为蛋糕是柠檬蛋糕,所以我觉得咖啡应该不会那么甜。服务生问我咖啡要不要加牛奶和砂糖,我同意了。在服务生端来的咖啡里,事先已经加入了牛奶,而茶托中放着两块方糖。我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很普通,于是就放入了一枚方糖再喝……结果就像糖水一样了。」 里志老实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方糖啊。我原本在想,是用勺子从壶里舀出砂糖时放多了,才变得太甜的。」 「就一枚方糖让咖啡变得那么甜,我都觉得是不是我的味觉出了毛病。这之后我就开始留意味觉问题了,但其他东西都和以往没什么变化。」 抱着胳膊,里志歪着头。 「唔,甜过头了的砂糖啊。」 「呐,是很奇怪吧。」 「是很奇怪,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真的吗?」 伊原探出身来。里志严肃地点了点头。 「在甜味剂中,比砂糖甜几百倍、几千倍的东西都有。这样的甜味剂,如果放入与砂糖同等份量的话,就会变得无比甜了。」 「唔。」 轻应了一声,伊原一脸慎重的神情说道。 「确实没错,咖啡非常甜,但之前也说过,甜度最多也就到达罐装咖啡的水平,并不是甜到喝不下去。话说回来,把甜味剂制成砂糖形状的咖啡店,小福你见过吗?」 「不……我没见过,也没想过会有。」 那么,刚才的对话到底算什么。 「说不定,存在着甜度比较高的砂糖。提炼方法不同,或者是原料不同?」 里志松开挽着的手臂,把头转向了千反田的方向。 「千反田同学,你知道是否存在这样的砂糖吗?」 「诶?」 像是被里志的问题弹起来一般,本来正心不在焉地读着书的千反田抬起了头。 「啊,那个,有什么事吗?」 我们几个交谈的声音并不低,但千反田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里志笑嘻嘻地说。 「摩耶花她去咖啡店喝咖啡了,她说她碰到了特别甜的方糖。有没有可能,存在着比普通的砂糖原料更甜的砂糖品种,我觉得也会存在着这样的品种吧。千反田同学知道这样品种的砂糖吗?」 「啊……这种砂糖啊。」 千反田合上了手上的书,微笑着。但是不知怎么,我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违和感。虽然千反田本来就是一个很拘礼节的人,大笑或者大怒之类的情绪是不会外露的,但除去这个因素,刚才的微笑中,还是能够看到强颜欢笑的生硬感。 千反田温和地答道。 「很遗憾,但我并不了解。因为我们家并不种植甘蔗和甜菜……」 「这样啊。之前也没有种植过吗?」 就在此时,千反田轻轻地垂下了双眼。 「……不太了解。抱歉。」 「这样啊。抱歉抱歉,问了你奇怪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过甜的砂糖,意外的难以解决。我稍微有些在意啊。」 「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回答的语气果然显得有些呆滞,就像是没有听进去里志之前的话一样。 伊原向我投来了看似意味深长的目光,像是在问我「小千看起来状况有点儿不太好,你知道些什么吗」。我摇了摇头,将「我什么也不知道」的信息反馈了回去。 对话出现了短暂的中断,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里志转过身来,向我发问。 「折木奉太郎,你怎么考虑的?果然确实是甜度过高的砂糖对吧。」 听完之前的对话,我确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没人问的话,我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当然被问到了也没有沉默不语的必要。 「我觉得这件事也不是非常难以解释的。」 我回应道。 「诶,真的吗?」 里志惊讶得目瞪口呆,伊原的眼神也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过那天确实只见到了普通的方糖啊。」 「也就是说那就是普通的方糖而已?」 「也就意味着我的味觉确实出了问题?」 「不会是这样的吧。」 我挠了挠头。 「之前自己不都说了吗。服务生将咖啡端来的时候,咖啡变成什么状态了?」 里志立刻回答说。 「她说过,茶托里放着两枚方糖。」 「确实如此,但是我并不打算讨论方糖的事情。」 伊原和里志,两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沉默不语。我稍微观察了一下千反田,发现她虽然看起来确实在听我们说话,但毕竟是中途加入,没有搞清楚问题在哪里,显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伊原。点咖啡的时候,服务生问了你什么问题?」 「我说过了,问我要不要牛奶和砂糖。」 「你确定他是这么问的?」 伊原低头不语,像是在检索自己的记忆,随后摇了摇头。 「我记不清了。」 「我这个问法有点儿故意刁难你啊。抱歉,一般来说这种细节确实记不住。我想也许是『放入牛奶和砂糖可以吗』这样的问法吧。」 里志并没有明白我的意图,疑惑地问我。 「我觉得这就是普通的措辞,哪里有奇怪的地方吗?」 「倒不是说奇怪……伊原之前说了,端来的咖啡里是加了牛奶的吧。」 像是受到了意外 的冲击,伊原直眨眼睛。 「这样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里志夸张地挥动着手臂。 「奉太郎!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别总是说话到一半儿就展现自己的格言啊。」 其实我并没有这种打算。……不,我压根没这么做。我只是认为最后的结论可以省略而已。 伊原眉头紧锁,左思右想之后说道。 「折木想说的东西,我大概已经理解了。需要添加『牛奶和砂糖』的咖啡,在端来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牛奶,所以此时里面已经放了砂糖了,是这么回事吧。」 我点头。 「但是,我喝第一口的时候,是觉得比较苦才放入的一枚方糖的。如果一开始就是放过砂糖的,我不该会想到去放方糖的。」 「确实如此。顺便问一句,你放入方糖之后,做了什么?」 「喝咖啡。」 「不,在此之前呢?」 「就吃了柠檬蛋糕而已。」 「我不是说这个。」 此时,在此之前一直默默听着我们的对话的千反田,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那个……难道说折木同学想说的是,她进行了搅拌这件事。」 听了这里,里志提高了音量。 「啊,这样啊!」 他向着伊原兴致勃勃地说道。 「是这样啊。摩耶花喝的咖啡最初就已经加入了砂糖。但是沉在了底部,所以没感觉到甜味。然后加入了方糖后又进行了搅拌……」 伊原也「啊啊」地小声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就相当于突然加入两枚方糖的甜味了。」 「嗯,确实像是这么回事。一定是这样的。」 这么说着,里志满足地点点头,冲我笑着说。 「呀,真是了不起的安乐椅侦探呢。」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提出了多么漂亮的解答……嘛,对当事人伊原来说,这个就是所谓的意识盲区吧。 「嗯……这么说确实好像是这么回事。」 伊原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不清了,这样确实可以说得通,但我觉得还不能把话说死。我总觉得不再去确认一下就没法心安。」 如果还要去那个咖啡店旁边的画材店的话,肯定还会有再去一次的机会吧。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下,也没有在这里继续追究答案的必要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把文库本收进了包里。 就在这时,里志突然说道。 「那么,我们就去确认吧。」 要两个人去吗,真是辛苦。我这么想着。 「差不多也该讨论讨论文集的事了。」 里志继续说道。 「是呢,确实也该……」 「是吧?」 要讨论文化祭的事的话,当然没有必要特意去市外,在学校讨论就可以了。但是,毕竟如果讨论的同时也能顺便解明过甜的砂糖的谜题,也算是不错的选择。于是我没有提出强烈反对。 只是—— 「现在去的话,也太迟了点。」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5点40分。 「确实呢。那么明天……啊,我明天不行,有委员会的工作。」 明天是这一学期的结业典礼,身为总务委员的里志一定有各种杂务要忙吧。 「后天如何呢?」 我是不在意,只是暑假第一天就是社团的讨论,我们还真是勤奋呢。伊原好像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就当我觉得就这么定了的时候,千反田用耳语般的小声说。 「抱歉。我有其他的安排了。」 伊原一副明白了的表情。 「啊,说起来,确实是的。」 虽然我和里志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散发出了一股疑问的气息。伊原向着我们说道。 「小千,要参加合唱祭。」 「这样啊。那后天就不行呢。」 里志很认同地点着头,然而我并没有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我们学校,以文化祭为首,有着各种各样的活动安排,但是我并没有听说过有合唱祭这项活动。 「暑假还有这样的活动吗?在体育馆举办吗?」 我得到了两人冷淡视线的回应。 「怎么可能呢。」 「是市里举办的活动啦。」 原来不是学校举办的活动啊。这就好,就算我再怎么节能,也不会不知道活动本身的存在。……太好了。 「为了纪念神山市出生的作曲家江屿椙堂而举办的合唱祭。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举办。不仅是神山市,附近的城市的合唱团都会参加。不止会唱江屿椙堂的歌,还会唱各种合唱曲。」 「没听说过的人呢。」 到了这种话题,就是里志的个人表演了。他本人对此也有所自觉,挺起了胸。 「在大正时代,活跃在『红色蜡烛』这本儿童杂志上的童谣作曲家。他和北原白秋,西条八十,野口雨情并称童谣四天王。」 最后的『童谣四天王』肯定是里志自己的创造了。 「被小千邀请,去参加过1次合唱团的练习,但是现在更想画漫画。」 不知为什么,伊原一脸歉意地说道。是边向我说明边说给千反田的话吗,千反田是没有留意到吗,她什么都没有说。 古典部当然是神山高中的社团之一,我们虽然是同一年级,但是班都不一样,基本靠着社团活动来联系在一起。对在学校外面大家都在干什么,我既不是很想知道,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千反田和伊原一起参加了合唱这件事让我有点惊讶。 里志把双手抱在脑后。 「嗯,那么,文集讨论的日程下次再决定吧,打电话就可以了吧。」 不在意地说着,也向大家表明了联络大家的事就由里志来做了。里志的勤勉,和不轻易表现出自己比其他人花费了更多的精力这一点,我非常敬佩。 「好的,这样就没问题了。」 千反田这么答道。总之今天应该会就这么解散了吧。到了夏天的这个时间,白天很长。快要6点了,也没有要日落的迹象。我把小说收进包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嗯,再见。」 虽然并没有偷看的意思,但在出教室的途中,千反田在看的书一瞬间映入了我的眼帘。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本书多半是关于升学指导的。 3. 暑假的第一天,我做了中华冷面。 大概由于早上眼看就要来场阴雨,正值夏季的中午时分还是能感到丝丝凉爽。论吃中华冷面,今天实在称不上适合,我之所以没有改变菜单,只是因为中华冷面的保质期到今天为止。 将醋、酱油、砂糖、胡麻油和甜料酒适量混合,当作临时的酱汁,面煮过后过冷水。配菜有番茄、火腿和不小心烧焦的薄蛋卷,将番茄切块,火腿和鸡蛋切成细丝。装盘的外表随便怎样都可以,给里面盛上除掉水分的面,放上大把的配菜,随意倒上酱汁,这样中华冷面就做好了。最后顺便给盘子边沿装饰上芥末,准备好麦茶和筷子。双手合掌,那我就开动了。然而筷子刚刚拿到手里,电话就响了 吃饭的时候打电话来真是失礼啊!先放着电话铃声不管,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本来还想着下午太阳照进屋子里就可以晾洗衣服了,现在看来已经迟了,这样就不能说打电话来的人没有常识了。然后,我就盯着中华冷面看……只想着中华冷面不容 易粘在一块真是太好了!我慢悠悠地站起来,接起了电话。 「喂。」 回应的第一声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也是没办法的吧。 『喂。我是伊原,请问折木同学在家吗?』 本来我很想说你听错了,但是对方的声音很紧张,让我说不出玩笑话。 「是伊原啊。」 『啊,折木。太好了,什么啊,刚刚的声音怎么那么低。』 「我正准备吃饭呢。」 『这样啊。抱歉。那么……』 伊原会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只有把中华冷面暂时放回架子上了。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那个。』 对面的犹豫隔着电话传了过来。然后马上问道。 『小千有可能去的地方,你知道吗?』 我把话筒换到了另一只手里。 「……为什么来问我?」 伊原回答的声音非常严肃。 『我问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人,你是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 虽然很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大概能察觉到伊原现在非常紧张的样子,事情经过还是待会再听吧。 「首先是学校吧。」 『嗯。』 「然后是市立图书馆。镝矢中学旁边的,叫什么名字来着,之前和大日向一起去的那个咖啡店。」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千反田可能去过的地方都直接说了出来。但是,先不说图书馆,千反田一个人去咖啡店什么的,我自己都觉得可能性很低。 『我知道了,谢谢。我没想到图书馆。学校的话,小福去了委员会,就拜托他看了一下,但学校没有看到小千的鞋子。』 「这样啊……发生了什么事呢?」 说完了我才想起来。 『今天不是合唱祭的日子吗。千反田没到吗?』 「嗯。」 怪不得会着急啊。 『小千登台是6点,所以还有时间,但是现在她不在。』 听到是6点才出场,我稍微松了口气。 「睡懒觉了吧。」 『又不是你。』 「我就算会迟到,可从来不会睡懒觉的。啊,这种事随便怎样都好了,难道不只是因为她正在花时间做准备工作吗。」 伊原不耐烦的声音回了过来。 『不是那样。小千从阵出的家里出发去文化会馆,是和一位老奶奶一起坐巴士过来的。』 看样子合唱祭的会场就是市文化会馆了。从我家出发的话,骑车只需要10分钟左右。 「那么,是到了文化会馆之后不见的吗。既然打电话到我这里,也就是说馆内已经仔细找过了吧。」 『嗯。仔细找过了,哪里都没有。』 我再一次换了接电话的手。 「……要把事情想的更严重些吗?」 『不知道。虽然我感觉她一会就会回来,但是合唱队的领队很担心,叫我问问认识的人。』 「虽然现在才问,但为什么你在那里?」 『我没说过我参加过练习吗。就算只能在合唱祭当日帮忙,我也会过来的。』 这样啊。 「知道了。总之,并没有来我家哦。」 伊原的心情好像完全轻松不起来的样子,本想开个玩笑稍微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回答的声音非常冷淡。 『根本没想过会去。』 「是这样吗。」 『……嗯,但是,谢谢。那我就挂了。』 「啊啊。」 挂断了电话,放好话筒。我再次回到了中华冷面前。和中华炒面相比,中华冷面有个非常大的好处。 可以短时间内一口气吃完也不用担心被烫伤。 神山市民文化会馆是一座被红砖一样的瓷砖覆盖的气派的四层建筑,同时拥有大礼堂和小礼堂。虽然不知道能容纳多少人,但根据向导牌看,大礼堂能容纳一千二百人,小礼堂能容纳四百人。铺着大理石的楼梯上方,前厅立着一块「江屿合唱祭」的广告牌,相当多的人在大厅里闲逛。 合唱祭似乎是2点开始,千反田要6点才会出场,也就是说有相当多的合唱团参加了合唱祭。也有可能是分成了早场和晚场两场。那个竖着的广告牌上并没有写的那么详细。 我来到向导面前,向穿着淡蓝色制服的向导员搭话。 「那个……」 向导员是位女士,看起来对身为学生的我非常亲切。 「在,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并不知道千反田所属的合唱团的名字。去那个团的休息室的话就能和伊原汇合,早知道我当时应该问清名字的。 「那个……」 「啊。不好意思。」 稍微想想,先考虑一下应该怎么问比较好。 原来如此,并不是需要那么烦恼的事啊。 「能告诉我6点开始演唱的合唱团的准备室是哪个吗?」 向导员微微一笑,翻阅着手边的几个文件夹。 「6点开始的话,是神山混声合唱团。他们在2楼的a7休息室。」 比我想象中的名字要更直接呢。谢过向导员后,我走向了2楼。 很快就找到了a7准备室,看了下走廊排列的门的间隔,准备室应该有16平米以上的大小吧。灰得发白的门是铁制的,门上贴着一张复印纸,上面写着「神山混声合唱团休息室」几个难看的字。我敲了敲铁门,铁门发出了铜锣般的声音,随后我便直接打开了。 开门后,只见里面的人排斥地看向这边,原来是伊原。我走进房间,她意识到是我之后,意外地睁大了双眼。 「哟。」 我举手示意,走进了准备室。 结果铁门侧面的伞架却勾到了我的脚。虽然我感觉我并没有那么用力地踢它,但伞架放置得并不稳当,就被带倒了,原本插着的伞横倒在了铺在地板上的地毯上。 「啊。」 「突然干什么呢!」 意料之外的援军飒爽登场,我本来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但却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坐在旁边折叠椅上的50多岁的女性开口道。 「啊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起身,看来是这个人的伞。 「抱歉。」 我一边道歉,一边将伞架扶好,把伞放了回去。由于弄湿了手,我拿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擦拭。 「哪里,应该是我道歉的。」 老妇人只说了这句话,然后重新坐好。如丧服一般的黑上衣,黑短裙包着全身,给人留下脊梁坐得十分挺拔的印象。a7休息室与进门之前判断的大小一样,不过看起来东西很少。除了10个左右的被使用的折叠椅,就只有靠着走廊一边的墙边并排放着几个桌子。桌子上被用来放东西,包成排地放着。其他的几面墙边就只有折叠椅堆叠着。不知是否是因为离出场还有一段时间,休息室里只有老人和伊原两个人。伊原小跑着靠近我身边。好像已经忘记了我绊倒伞架的失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来了呢,谢谢。」 与其说是因为被打了电话,倒不如说我是被校外的事件吸引而轻率地出门了。不管怎样,都已经知道朋友遇到了困难,还继续和中华冷面耗时间也太不近人情了。尽管如此,被道谢了我还是感觉有点害羞的。我尽量把视线从伊原那里移开,在休息室里四处观察了一下。 「千反田还没回来呢。」 「是的。小千也没有 手机……」 「本来她该几点来到这里呢?」 这么说着,我稍微看了下自己的手表,再过一会儿就到3点半了。 「1点半。」 「……这还真是早呢。」 「由于2点就要开演,有几名合唱团的代表得上台,小千就是代表之一。」 「要上台呀。那么,本来正式表演是6点开始咯。其他成员都来了吗。」 「预定中午来的人都到了,现在在礼堂听其他合唱团的演唱。之后,预定傍晚到的人估计5点开始也会陆续到场。」 那么,千反田就算5点之后来,也不会影响到合唱了吧。暂时可以安下心来,不过已经来到会场的千反田竟然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失踪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事件。 我稍微有点犹豫是不是该说出所想到的事,但是现在伊原处于非常心神不宁的状态之中,果然还是应该问点问题。 「千反田她,不在的话不行吗?」 「诶。」 「合唱的话,是有很多人一起唱吧,那么往好处想的话,少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伊原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千反田的亲戚会来?」 「确实说不定会来,但是问题不在这里。……小千,有独唱部分。」 竟然这样。我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虽然不知道唱的是哪首歌,但担任独唱部分的一般是红人啊。红人行踪不明可不是打趣的时候。伊原只是在担心千反田的安全,其他的合唱团员应该更加在意自己还能不能站上舞台吧。 我转换了一下心情,接着问道。 「在出去找之前,还有什么其他已知的情况吗?」 伊原,拿着握在手心的小笔记本。一边翻页一边回答道: 「没有去十文字那里。除了学校,城址公园和光文堂书店的人也跟我说没有千反田的踪影,入须前辈提到的名叫伯耆屋的服装店也没有。另外,荒楠神社那里也找不到人。」 我挠了挠头。 「我不清楚伯耆屋在哪里,但其他的都比较远。千反田是坐巴士过来的,她现在应该是徒步的吧。这些都是靠步行去不了的地方。」 「想去的话还是可以去的,但一般不会这么想吧。」 「从这里到车站是在徒步范围内的,到车站里就能乘坐到各个地方去的巴士了。」 「她会做这种事吗?」 不会做的吧。……正常来说。 所以现在有个最根本的问题。 「那么,千反田她,是以自己的意志去了某个地方?虽然不想说,还是说,她遇到了事故。」 「那种事……」 回答的声音变得非常小。 「就算你问我也没办法回答。我怎么可能知道。」 理所应当的回答。我挠了挠头。 伴随着厚重的金属音,门把手也转动起来。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了。我和伊原都回头向门口看去。在那里的不是千反田,而是一位40岁左右的女性。她穿着浅茶色的上衣,不知是宝石还是玻璃工艺品的发饰闪闪发亮。应该是合唱团的成员。 「段林小姐。」 伊原叫出了她的名字。 名为段林的女性露出一副紧张的神情,一边靠近,一边问道: 「怎么样,来了吗?」 「还没有。」 「这样啊。真是麻烦啊。」 她皱着眉头嘟囔着。突然,她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便向伊原问道。 「这位是?」 「啊,他是和我们一个社团的折木君。他是来帮忙一起找千反田的……」 被这家伙叫折木君的感觉真是不好啊,我正这么想着,伊原迅速向我这边转过头来。 「这么介绍可以的吧。」 再怎么说是暑假,说是来玩的根本不可能吧。我点点头,先向段林开口道。 「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们面面相觑。 「不,现在想不到什么。」 做出这样的回答的段林小姐,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这样啊……」 然后,她的声音和表情都透着一股焦躁。 「肯定是因为感觉到了压力了吧。只是没想到会在当天玩失踪。真是的,完全不可信赖。」 「她只是去整理情绪了吧。」 「那样的话也该至少和谁打个招呼的吧,就算再怎么紧张,突然直接消失,失去联络什么的……」 登台要到6点,现在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吗,也难怪,担当独唱的歌手当天消失了,被抱怨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千反田因为压力而消失这点,说实话我完全不认同。我并不认为她是不会紧张的那种人,事实上当初要进行校内广播的时候,她就变得非常僵硬。但就算很紧张,她依然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这一次会因为无法承受紧张的氛围而逃避,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果千反田是以自己的意志消失的话,那么原因肯定不是无法承受担当独唱部分的压力。 「果然还是该与千反田家里取得联系吗?」 段林小姐把手放在嘴边,开始自言自语。这个时候,坐在折叠椅上的老妇人开口了。 「也没必要这么担心,我想很快就会回来了。」 「横手女士你虽然这么说,其实也冷静不下来吧。」 虽然段林小姐气势汹汹地说着,但被称为横手的老妇人的话语依然稳重,没有动摇。 「年轻的时候就是会遇到很多事的,这可是非常美好的时光,我想再等1小时也不会遭到什么报应吧。」 「又是这样。之前也说过要等1小时的吧。」 「是的,确实刚刚也说过。」 是横手女士实在太过于平静,让过于热血的段林小姐感到有些惭愧了吗,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确实,时间还有很多。我知道了,再等等吧。」 这么说着,她迅速地离开了休息室,完全没有看向我们。看着被砰的一声关上的铁门,我有点惊讶地问道。 「所以,刚才那是谁?」 「段林小姐,合唱团的……怎么说呢,负责人?」 「领队的意思吗。」 「既不是声部领唱,也不是团长,反正就是主持的人。」 我大概明白了,这种类型的人时不时会遇到的。 「话说,之前她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吗?」 伊原皱了皱眉简短地回答道。 「嗯。一直。」 我稍稍瞄了一眼横手女士,别的团员都去了礼堂,只有她孤单地坐在休息室的折叠椅上,这是有着什么含义吗。或者说……我想到了什么,向伊原问问看吧。 「伊原啊,你说的从阵出和千反田一起乘巴士过来的老奶奶,难道说,就是那位吗?」 「是的,就是横手女士。」 果然是这样,尽管说是阵出,但阵出也是很大一片地方,虽不敢确定,但是她是千反田的近邻的可能性非常高。说不定还是千反田家的熟人。那么她和段林小姐相反,一直袒护千反田也就可以理解了。 伊原好像已经不能安心地站在这里了。 「我再去馆内找一遍。」 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待会也去。」 「拜托了。」 伊原出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横手女士两个人。 千反田是来到文化会馆之后消失的,有关人员里面最后一位见到千反田的大概就是这位 了。虽然现在就起身去找也不错,但毕竟还不能掌握千反田的去向。能收集的情报还是应该尽量收集比较好。 「那个。」 我尝试去搭话。横手女士两手放在腿上,把头稍微转向了我这边。 「什么事?」 「听说您是和千反田……同学一起乘巴士来的。因为我现在在找千反田同学,可以问下当时的情况吗?」 「啊呀,是你啊。」 横手女士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着我的脸笑了起来。 「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你是今年的生雏祭撑伞的人吧。真的是非常出色啊。」 ……确实有过这样的事呢。横手女士住在阵出的话,那个祭典肯定去观看了。 总之,既然能认得我,说起话来也算是方便了一些。 「非常感谢。那么,千反田同学当时处于怎样的状态呢?」 就这么询问感觉有点太着急了,横手女士「嗯」地开始思考,接着慢慢地开始陈述。 「我一个人在阵出的巴士站,千反田的家长开车把女儿送了过来,还特意打开车窗对我说,女儿还请您多指教。」 横手女士所说的千反田的家长,到底是父母亲中的哪位呢,现在已经无需深究了。 「女儿下车之后,我们互相打了招呼。然后我们两人放好了伞,一起等着巴士。」 让我稍微有点在意的是,只把千反田送到了巴士车站,既然能送到车站,为什么不直接送到文化会馆呢。不过单纯地思考一下的话,送到巴士车站是因为没有时间送到文化会馆吧,或者有事要往别的方向去。 要找人的话还有个最基本的事情没有问。 「千反田……同学穿着什么样的服装,您还记得吗。」 横手女士再一次「嗯」地思考起来。 「她身着统一的舞台服装啊。所以她穿的是白衬衫。短裙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色的,袜子则是白色的,包是的米色的。对了对了,伞是茜色的。我当时就想着,她拿来的东西真的是很漂亮啊。」 合唱团要穿统一的服装出场的话,那么刚刚段林小姐的浅茶色的上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统一服装估计是开场前才换的吧。 总之千反田她除去拿着的物品以外,完全就是黑白色的搭配。先不说在这个文化会馆中会如何,在外面的话会很显眼的吧。 「巴士的话,是两人都乘上去了吗?」 「是的,是两个人。」 「是几点的巴士呢?」 「正好1点的。」 「到这里是几点呢?」 「大概1点半。」 千反田是计划1点半到这里,乘的是正好勉强赶上的巴士呢。但如果坐更早一班巴士的话,就会影响吃中午饭的时间,也没有过早来到这里的必要。应该说千反田的时间安排非常妥当吧。 「千反田也是在文化会馆前的巴士站下车的吧。」 「是的。」 横手女士点着头,又加了一句。 「到这个休息室为止,我们都是在一起的,稍不留神,她人就不见了。」 明明在一起的人突然消失了,横手女士却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意思,只是心平气和地等着千反田……她的这份镇静和坚强究竟从何而来呢。 「关于千反田她去了哪里,您有什么头绪吗?」 最后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横手女士稳重地微笑着答道。 「应该是去散心吹风了吧,我倒没怎么担心。」 4. 从休息室出来,听到了从远处的前厅传来的嘈杂声。正好伊原从走廊里回来了。 如果说是要找遍馆内的每一处,这动作可是真够快的,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所以提前回来了吧。伊原看到我在休息室门外,稍微皱了皱眉头。 「你还在这里啊?」 然后不等我回答,她继续说道。 「不过,倒是正好呢。小福打电话来了,说他马上从学校过来,问我有什么他现在能做的事。我回答他,说我先问一下折木,之后再和他说。」 真是令人感激的提案。里志非常机敏,调查东西之类的任务,交给他的话真是放心。 「嗯……」 刚刚在对话中提及的图书馆和城址公园,虽然可以让里志去这些地方确认一下。但是,说实话这是成功率很低的赌博。我看了一下手表,快到4点了。差不多也该注意一下剩余时间了,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掉重要的帮手。 总之,有一件事有点让人在意。虽然还没有思考到能明确地转化成语言说出来的地步,但是,比起去赌在神山市内乱转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方案,朝着这个在意的事情的方向去调查,看起来更可能成功。 「让他去一趟车站。」 「神山站?」 伊原突然发疯似的叫了起来。 「让他去哪干什么呢!」 没什么,我可没打算让里志坐上电车踏上旅途。 「说是去车站,其实是想让他去在车站旁边的巴士中心,让他从那里把巴士的路线图,和通过阵出的巴士时刻表拿来。」 好像想说些什么,伊原开了口,应该是想让我说明为什么要拿那些东西过来吧。但是经过重新考虑过后,伊原一副放弃的样子,把想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路线图和时刻表是吧。」 点了点头。 「然后呢,让他在哪里交给你呢?」 「我在入口等。虽然那里人有点多,但是应该没问题。」 「好的。」 说着,伊原拿出了手机,仅仅数秒里志就接了电话,伊原把我交代的事都传达给了电话的那一端。 终于讲完电话,伊原拿着手机说道。 「15分钟内能到这里。」 神山高中到这里,就算直接过来也要15分钟以上,况且还让他去车站查东西,肯定来不及。他应该是想表达想要快点儿赶过来的心情吧,要是遭遇事故了可就让我睡不着觉了。 「发个短信过去,让他小心点儿,别乱来。」 「是,我马上就发。」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因为我是搜索途中折回来的,我再去馆内接着找。如果还是没有找到,我就去附近的公园找找看。不用在意我,你就自由行动吧。」 也只有这样了。毕竟我也没有手机,也只能和伊原商量好如何行动了。 「了解了。那么,待会见。」 把写短信的伊原留在身后,我走向了1楼。 江屿合唱祭2点就开始了,可是现在前厅仍然聚集着不少人。因为出场的合唱团非常多,大部分人都是等到自己认识的合唱团出场之前才过来的吧。这就导致了一直都有人进到这个前厅里来吧。 站在铺满黑色大理石的前厅正中间,姑且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一下千反田是否在这里。 千反田的服装是白衬衫,黑短裙。穿着这样衣服的人有几个人在,但是并没有类似千反田的人。也是,如果真的在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她会自己回到休息室的吧。 刚刚并没有留意,现在看到了向导处这里堆着江屿合唱祭的宣传手册。在等里志的这段时间里,我拿起了一本。站在门斗的正面,写着「江屿合唱祭」几个大字的广告牌下方最显眼的地方,我开始读起了宣传手册。(注:门斗是在建筑物出入口设置的起分隔、挡风、御寒等作用的建筑过渡空间。) 宣传手册是米色的,所用的纸张很滑。上面写明了江屿合唱祭的开始时间是14点,但是结束 时间却没有写。是考虑到可能有意外的事导致延长或者缩短,还是说有其他理由呢。对观众来说,会因为很难确定几点吃晚餐而困扰吧。 介绍参加的合唱团的字实在太小,纸面基本上都被江屿椙堂所写的词给覆盖了。直到从里志那里听说为止,我都不认识的这位江屿椙堂,好像是个距今年代久远的人。所用的词汇都是古语的样子。这里记录了每个合唱团所演唱的曲目的歌词,我找了找千反田他们神山混声合唱团的曲目。 「……是这个。」 这是一首名为「放生之月」的歌。……记得有谁,警告过我这好像是泷廉太郎的歌。 (注:滝廉太郎是实际存在的人物,而放生の月好像是原创的词。谐音「荒城の月」是滝廉太郎做的名曲。) 在等待里志的无聊时间里,我读完了歌词。 放生之月 悦耳的声音 笼中之鸟 放生的美德 谁都能想到 浮世的众生 皆无常道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天空中 逍遥 解放那 笼中之鸟 池中之鱼 如此的美丽 放生的美德 谁都能想起 浮世的众生 皆无常理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海洋里 死去 解放那 池中之鱼 「……完全看不懂」 非常遗憾,我这个人并没有诗情。写的好坏这个问题先放一边不谈,总之先记着他们要唱这种感觉的歌吧。另外好像还要唱一首歌的样子,这首只写了曲名。也是正常的吧,因为是连我都知道的著名流行曲,大概就是大家愉快地一起相处之类的歌吧。 我用右手握住被卷成筒状的宣传手册,砰砰地拍打着左手。发呆地打出些节奏,我的眼睛则看向了连接外面和前厅的门斗。 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云朵已经完全消散了的样子,阳光照射下来,看上去非常强烈。一位拿着太阳伞的50多岁的女性一边擦着汗一边进来,突然露出了微笑。我想了一下可能的原因,一定是空调的凉爽让她这么高兴的吧,不过看起来,有三层楼高的前厅的空调效果一定很差。我倒是感觉冷气并没有什么效果,不过比起外面一定是足够凉快了吧。 「嗯?」 猛然间,我向那位女士盯了过去。那个人穿着黑色短裙,白色衬衫,披在深蓝的上衣上的是个小小的挎包。黑色短裙和白色衬衫的组合和千反田的服装是一样的。那个人不是观众,而感觉像是合唱团的团员。虽然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正确,但就是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裙子,衬衫,上衣,挎包,太阳伞。空调和笑容。 「对了。」 原来如此。 「是太阳伞。」 这个文化会馆的门斗里,有成排的伞架。仅靠门斗,看起来无法解决最大容量1600人的会馆的观众放伞问题,在前厅的墙边也有伞架。但是,那个老妇人拿着伞就直接上楼了。 因为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走向了向导处,仍然是刚才那位亲切的女性: 「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这么问道。 「那个……有件事想问一下。」 「请问,无论什么都可以。」 对着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生的我,明明没必要用「无论什么」这样的敬语的。这还真是份难做的工作啊,一边想着这一点,我问她。 「是不是参加合唱团的人不能使用这里的伞架?」 很明显是个奇怪的问题,但向导员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进行了回答。 「是的。为了能让尽可能多的客人使用这里的伞架,对于参加合唱团的各位,希望能用休息室里的伞架。」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好的。如果还有其他不明白的事,无论什么都请不用在意,过来问就好。」 实在是太过尊敬的语气了啊,我如此想着,离开了向导处。这样一来,刚刚那位女性没有把太阳伞放在这里的理由已经清楚了。 「……」 那么,千反田去了哪里,感觉稍微能够想到了。至少,不是在那里…… 再稍微想想看吧,我就这么低着头准备回到「江屿合唱祭」的广告牌底下。就在途中—— 「虽然没说过让你向上看,至少也要向前看吧,奉太郎!」 有人这么向我搭话。 刚刚我站着的地方,大汗淋漓的里志站在那里。 「嗨。」 我边说着,边看了眼手表,4点14分。距刚刚和伊原说完话开始,真的只过了不到15分钟。希望里志没有太勉强自己。 「好快呢。」 「是啊。给,你要的东西。」 巴士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印在了颇具光泽的纸上,叠成了可以收进手心的大小。 「真是麻烦你了啊。」 「不用谢,小菜一碟。」 里志皱了皱眉。 「事情我听摩耶花说了。千反田同学她消失了吗?」 「是的。」 「她并不在学校。至少,楼梯口并没有看到千反田同学的鞋子。但是,真是麻烦啊。」 「对啊。」 这样对话着,我打开了时刻表。 「千反田同学她跑到了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身上没有手机。当然就算是我也能想到千反田同学可能去的一两个地方,但是并没有时间去一个个找,奉太郎,这下这个舞台有点太大了,感觉根本无处下手啊。」 手中拿到的时刻表上的信息,并没有到需要去仔细查看的地步。通过阵出的巴士的数量和预想的一样少,白天大概1小时只有1班车。我点了下头,将时刻表叠回了原来的大小。 里志用手指擦了擦流下的汗水,说道。 「真的很遗憾,我还有别的急事,必须得马上去才行。因为是千反田同学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应该不必担心……怎么样,奉太郎,千反田同学现在在哪儿,你稍微有点儿思路了吗?」 「算是吧。」 听到这个回答,里志瞪圆了眼睛,好像我的回答超出了里志的预想。 「诶,稍微等一下。奉太郎,你难道已经知道千反田在哪里了?」 「知道了这说法可是有语病的,我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了。我会把她找出来的。」 然后,恐怕是找出之后怎么办的问题吧…… 我看了一下手表,离千反田登台,还有1小时45分钟。 里志说得不错。 若是想在整个神山市地毯式搜寻消失的千反田,那即便是花上一周时间也不够。挨家挨户地找必然行不通,需要更加省力有效的方法。况且那大概也没有里志想象中那么困难。 但是—— 「那该怎么做?」 被直截了当地这么问,我反而答不上来。虽说我并不是那种很在乎他人看法的类型,但若是因为在可以预见结果前就拍着胸脯说「这么干就行了」、最终却没能成功的话,还是会感到有些丢脸的。 「不、那个、我还没想到。」 我含糊其词地回答。因为有想问里志的事情,我便试着强行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那个江屿椙堂,真的是被称作什么四天王那种级别的名家?」 里志怕是也明白我在敷衍他,却毫不在意地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原来说得有点儿夸张。事实上我认为,就算加上他作为本地人的优势,也还是比不过北原白秋和野口雨情的。」 「就算只有一点儿那也是 夸张了。说起来……」 里志耸耸肩不发一言。我翻开了之前拿到的宣传册。 「千反田他们,好像是要唱这首『放生之月』来着。」 「呵——」 瞥了一眼歌词,里志便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看来江屿椙堂是那样的人。」 「你说这样那样的,到底是怎样?」 「一言以蔽之,就是……有些热衷于说教。」 原来如此,喜欢说教。我重重点头,也不曾多想。发觉了对自己在读过歌词后那种感受最恰当的形容,连我都感到豁然开朗了。 「他把孝行、勤勉、正直这些价值观,毫不尴尬地大肆讴歌赞颂。也有书上评价他,『正因为本人是和尚,才会采取类似说教的口吻』。所以说,大概就是因为这点他才没能跻身一流的名家行列。不过也就只有内行人才懂吧。」 「纪念祭的话这种还是挺常见的。」 里志的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屑的笑容。 「合唱团大多都会举行定期音乐会的。反正活动总是得办的,那就想个好名头吧——这样的心态,我还是能理解的。」 这种心态我是理解不了,不过换做是里志的话,或许确实可以呢。 里志看了一眼手表,微微蹙起了眉。 「我差不多得走了。真是的,居然还得去做那么无聊的事。」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这事的话就能来帮忙了,他明确地向我传达了这点。 「不用在意……你说的事情是?」 「那个啊……」 似乎快来不及了,里志站起身同时抱怨着。看来他实在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表哥两夫妇过来玩了,要我当外甥的玩伴,还真是累人啊。」 「表亲的孩子也叫作外甥么?」 「其实是表外甥,但我都直接叫他外甥。那孩子喜欢将棋,就缠着我陪他下。」 看来还是里志自己的问题。但我认为原因并非在于他不会下将棋。 ……不对,不如说,里志的将棋水平相当了得。初中修学旅行时的某个晚上,里志曾和一位同班同学对弈——对方曾获得市将棋大赛第三名、因而自视甚高——并且赢得了棋局。 「陪他下不是挺好的吗?」 「我一赢他他就哭。而且,他会坚持下到自己赢为止,连饭都可以不吃。」 「……那样的话还真够讨厌的。」 里志摇头。 「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输给他就可以了。」 我很了解初中时的里志。他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执着于胜负的人,奉行胜者为王的主义——为此甚至不惜钻规则的空子,哪怕游戏变得无趣也没关系。而且我也知道,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坚持那种主义了。 「那你还纠结什么?」 「如果我不说出『我输了』,他就会得意地嚷嚷『你可真懦弱』。」 所谓将棋,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王将被将死就算落败,也可以提前认输。提前认输的人通常需要宣布「我输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注:王将,将棋中的一种棋子,类似于中国象棋中的将或者帅) 「因为是接待将棋,一旦被将死的话,『你赢了』或者『我服了』这种话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想干脆一句话也不说。」(注:接待将棋,指在对弈双方棋力悬殊的情况下,强的一方顾及对手脸面而有意识地保留实力的下法。通常出现在应酬上司或重要客人的场合) 「你不就是不想说出『我输了』吗?」 里志摆出一副苦瓜脸。 「我是觉得只有凭借实力才能让人说出这样的台词。内心不认可对方的话很难说出口。虽然这只是言语方面的问题,而且即使相反观点也说得过去,只能说,我还是不够成熟吧。」 虽然可以谈话的时间在逐渐减少,我还是苦笑着回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我在亲戚的婚礼上……」 那是一场基督教婚礼。我穿着立领的校服走进教堂,聆听神父的致词。 ……唔。 忽然间,有一道灵感掠过脑海。虽然无法用言语表达,但确实可以领会到,逐渐进展的推理在得出结论前的一瞬如潮落般消失殆尽。那是什么呢。是将棋和婚礼的哪一部分,会让人如此在意呢。 「就是这样,那么我先走了,奉太郎。」 听到里志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啊、好。」 「希望能找到千反田同学啊。在这种时候却帮不上忙,真是抱歉。」 「没关系。」 虽然还没有整理好思绪,我却脱口而出,「之后就交给我吧。」 里志睁大眼睛,然后浅浅地笑了起来。 「明白,那就交给你了。……要说有谁能找出躲起来的千反田同学,大概非你奉太郎莫属了。」 5. 返回二层的a7房间,并没有见到伊原的身影。估计正如本人所言,她去周边反复寻找了吧。 看起来少说十六七平方米的这间休息室的正中,摆着一把折叠椅,横手女士独自坐在那里。 接着,站在窗边的段林女士,盯着走进来的我严厉地看了一眼,随即沮丧地垂下肩。 「我还以为是那孩子呢。」 总觉得她似乎在低头请求,但段林女士再没看我一眼,而是争辩似地对横手女士说。 「横手女士,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还是联系一下她家里吧。现在看起来,她有可能赶不上合唱了,如果不开始考虑找个人代替她独唱的话……」 直到刚才,段林女士都还摆出一副想说「最近的年轻人真不像话」的尖锐表情,但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她厌恶的情绪了。她双眼目光上移,能看见的只有单纯的焦虑。也难怪,毕竟时间马上要到了。 横手女士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也对。不过我觉得她会回来的,很快。最多再一个小时。」 「又是这句话……现在可不是悠闲自在地说这种话的时候了吧。我说,横手女士,请告诉我那孩子家里的电话号码,我来联系。」 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联系千反田的家中需要征求横手女士的同意,但她连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吗。千反田这个姓氏并不是很常见,只要在黄页上搜索一下的话……不对,等一下。既然横手女士是当前询问电话号码的目标,那我不是也很危险么。 我这么想着,打算马上离开。但已经晚了,段林女士迅速将头转向了我。四目相对,她皱着眉头,表情有些凶狠,气势汹汹地朝我走了过来…… 「你,是她的同班同学吧?」 总之先纠正一下她的错误吧。 「不是的,我和她不是一个班的。」 「这种事怎样都行吧!」 「呃,也是。」 这点确实无所谓。 「你知道千反田同学的电话号码,对吧?」 这下难办了。为了方便社团活动的联络,古典部的成员之间交换过彼此的电话号码,但我确实没有背下来。想不到隐瞒的理由,那就老老实实回答吧。 「我有她的电话号码,但是不回家看看的话记不起来。」 「你没有手机?」 「我没带手机来。」 段林女士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亢。 「你骗谁呢!」 这确实不是谎言。……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现在可没有争吵的时间,我尽可能地摆出了一副非常认真的表情。 「对了,我知道 千反田同学在哪儿了。她好像是因为太紧张了以至于肚子疼,于是回去休息了。」 好像是因为我冷不丁的说法太出乎意料,段林女士吃惊地张大了嘴。 「不管怎样先过来这边啊。时间快到了,这样会让人担心的。我这就去把她接过来。」 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就能意识到不对,没有带着手机的我,要怎样得知这个消息呢。但段林女士似乎完全没有起疑,严峻的脸色也一下子柔和了起来。稍微安下心来的她,似乎对之前慌乱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带着不自然的冷淡语气,她留下一句「啊,这样。那么再见,拜托了」后离开了房间。 考虑到之后的行动,段林女士能不请自去便再好不过了。但我还有事情想问,便对着她正快步离去的背影喊道: 「那个——」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叫住,段林女士「咦」了一声。 「叫我吗?还有什么事情吗?」 「啊,嗯,能稍微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着我打开了从问讯处拿来的宣传册,指着「放生之月」的歌词问她。 「请问一下,千反田同学独唱的部分是哪一段?」 段林女士再次皱起了眉。 「哪一段……为什么要问这个?」 若无其事地发问,接着直截了当地得到答案,本以为是这样的发展,没想到却被反问了。 「怎么说呢。」 我开了个话头以争取时间。该怎么说呢……我用了三秒,想出了这个场合下能被接受的理由。 「我们想拍下她独唱时的照片,放进社团的活动记录里,所以想知道她独唱的时间点。我本来想直接问她本人的,但现在看来可能没有时间了。」 稍微有点儿不自然。 「啊,是这么回事,好的。」 看来过关了。段林女士的手指移到了歌词上。 「这里。」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天空中 逍遥 「这部分歌声清亮,很值得一听。相比照相,我觉得录像更好呢。」 这么说着,段林小姐瞥了我一眼。显然我并没有带着无论是照相机还是录像机。段林女士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大约是察觉到我的说法有问题了,我得先发制人。 「非常感谢!我会向伊原转达的。」 很明显伊原也没有带照相机来,但段林女士应该没有观察到这个程度。 「这样也不错吧。」 她接受了我的说法。 「那么,我先回大厅了。如果见到那个孩子我会回来说一声的。拜托了。」 段林女士离开了,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关上了,a7休息室里只剩下了我和横手女士。原本还能容纳十几人的房间里,却只有我们两个人,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让我心情很差。 横手女士端庄地坐在折叠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自我来到之后的这一个小时,她没有换过姿势,甚至让我觉得她可能连轻微的挪动都没有过。之前横手女士的目光,让人感觉得体而大方。但现在,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一言不发的我,像是在责备,「到底想做什么?」 我走近横手女士,站在她眼前,鞠了一躬。 「先前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折木奉太郎,和千反田同学是同年级的,也是同一个社团的成员。」 横手女士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但很快便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容,微微低头回礼。 「你客气了。我是横手笃子。因为我的膝盖不是很好,因此没有起身,失礼了。」 「请不必在意。」 「谢谢。」 这段对话礼貌而温和,但它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横手女士眯起眼睛,声音渐渐变得强硬,像是在质问我。 「折木同学,你说了你知道千反田家千金的所在对吧。确实如此吗?」 我干脆地回答道。 「不,那是在撒谎。」 是想说什么吗?横手女士张开了嘴,随即又合上。她凝视着我,终于嘟囔了一句。 「撒谎、你……」 「我希望让段林女士离开这里,所以撒了谎。」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横手女士对于我撒谎的原因有些疑惑,但她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当然,这个人是不可能因为我撒谎而出言指责的。 「有件事情,我想向您了解一下。」 「向我?什么事情?」 我稍微看了一下手表,马上就要到四点二十分了。时间所剩无几,现在可不是展现内心戏码的时候。并且,对于必行之事奉行简练主义的我而言,还是希望能够单刀直入。 「从乘车前来文化会馆,一直到进了这个房间,您都是和千反田同学在一起的,您有这么说过吧?」 「嗯,我是说过。」 亲口说出谴责的话总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拥有的勇气尚且不足,我把视线稍微挪开了一些说道。 「那是在说谎,对吧。」 横手女士的表情僵住了。 正如里志所言,地毯式的搜索是来不及找到千反田的,必须有别的方法。最简单的方法毋庸置疑,就是直接向知情人询问。 一定不会有错,在关于千反田去向这件事上,横手女士撒了谎。这个人是知道些什么的。从她这里问出一些线索,要比在神山市里什么咖啡馆和书店之类的地方反复寻找效率得多。 横手女士放在腿上的双手,大约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如果她能爽快地承认的话就省事了,但是希望不大。我从没有得到过这个人一丁点的信任。 果不其然,横手女士假装并不知情。 「这是什么意思?」 赌上一丝的希望,再试着套套她的话吧。 「之前话说得太着急了,您不打算收回您之前所说和千反田同学一起乘坐巴士来到这里的话吗?」 「那是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的。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问。是不是稍微有些失礼了呢?」 遭到了迎面而来的抵抗,我有些动摇。交涉与说服本就不是我擅长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像在平日里度过高中生活时那样,把事情推给里志和千反田。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现在首要的不是讨价还价而是说清事实。我攥紧拳头,鼓起勇气。 「不。我再重复一遍,您所说的您是和千反田同学一起来到这个房间,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了,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我指向了休息室大门的方向。 「证据在那里。」 「门?」 「不,我指的是伞。」 门边有易倒的伞架,只有一把黑色的伞插在那里。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时,脚勾倒了伞架,慌忙中扶起时还把手弄湿了。 「我家周边并没有下雨,但那把伞既然是湿的,就说明阵出那边下了雨,对吧。」 「确实如此。」 「好,我了解了。另外您也说过,和您一起等车的千反田同学的伞是暗红色的。……也就是说,千反田同学的伞并没有在这里。这附近从早上开始一直是阴天。而在您所说的千反田同学到达这里的时间,一点半左右,可以看到短暂的放晴。暂且先来到休息室,再拿着伞外出,这种事情很难想象。也就是说,千反田同学并没有来过这里。您之前说的是谎话。」 横手女士用手撑着脸颊。 「只是因为伞不在这里,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吗?伞架并不止这里有吧。」 「确 箱中的漏洞 网译版 转自 悠风社 翻译:汐未 校对:汐未 1. 我并不是个能将过去的事记得很清楚的人。每当聊起小学和中学时代的事情,多数时候我都是歪头想着“还有这回事啊”。但有时也会出现同样在场的人中只有我还对这件事记忆犹新的情况。有些事情我很快就忘记了,有些却能一直清楚地记得,而我并不理解它们之间的差异。 搜寻记忆时,在地点和事件本身都朦胧不清的一片灰色中,却时常能有一些清晰的瞬间。大多是运动会、郊游或是林间夏令营之类的事情,在当时也未必能引起我的兴致,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沉闷的活动却偏能在记忆中占据一片特别的领地,着实不可思议。并且我也发现,有些被清楚地保留在记忆中的小小碎片,是发生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的,也谈不上有何特别。不同于那些杂志上的活动报导般的记忆,它们都是些来龙去脉并不分明、十分零碎然而难以忘却的片段,就像那些我舍不得丢弃的老照片一样——例如,痴痴望着水渠中漾开波纹的某个夏季,站在够不着的书架旁想象着紧密排列的书名的某个冬天,还有秋日里,在回家路上的书店和同学争夺仅有一册的文库本、之后又相互谦让的场景——这样的记忆,和那些经历了无数次却还是忘记的事情,究竟有哪里不一样呢? 只不过,有时候我也会产生一种直觉,认为某件事无论经过多久也不会被遗忘。比如微风轻拂的六月,在夜色中漫步的情景,或许就能永远地留在我的脑海中——当然了,若真要证实这个预感,那也得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 整件事情,要从一通电话说起。 2. 那天的晚餐,我做了炒面。 中午还是晴空万里,但傍晚过后天空就铺满了云,这使得暑气无法散去,日落后温度并没有怎么下降,稍稍有些闷热。家人各自有事都出了门,只剩我独自在家。因为特地煮饭实在麻烦,我打开冰箱,想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储备时,正好发现了用来炒面的蒸面。 首先把发蔫的卷心菜、蘑菇和培根随便切切,作为配料备用。接着,往热好的炒锅里浇上油,先把面条倒下去,姑且放一会儿。面条开始干烧时会滋滋冒烟,这时不能着急,用筷子搅着,等上几分钟,看到面条有些焦了再盛进盘子里。接下来,把准备好的配料倒进锅里翻炒,等热透了就用筷子拨到一边,在炒锅里空着的地方倒上英国辣油。辣油一沸腾,整个厨房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炒面的香味。这时再放进面条,混着配料和辣油拌好,炒面就制作完成了。 我把盘子从厨房端到起居室,放好筷子,再倒上麦茶。桌上丢着一份寄给姐姐的“3年i班同学会通知”。这要是被油溅到免不了被说一通,我便把它放进了信夹子里。一切就绪,我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七点半。不管是谁,在晚饭的时间打过来,未免也太有没礼貌了。话说回来,这会儿家里就我一人,要找的人不在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放着来电不管,我着手开始对付面前冒着热气的炒面,然而刺耳的铃声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刻意无视别人导致的奇怪罪恶感涌上心头。非做不可的事就尽快解决——我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起身拿起了话筒。 “喂。” “你好,我是折木同学的……” 本以为来电会是找父亲或者姐姐的,但听筒中却传来了我熟悉的声音。大约听出了接电话的人是我,对方的语气也立刻随意起来: “奉太郎?”“嗯啊。”“哎呀,太好了。没想到会是奉太郎接电话啊。要是那位姐姐接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着。” 对福部里志而言是好事,对我来说可未必。 “不好意思,和你每多聊一秒,我的炒面都得变凉一分。” “啥,炒面?那还真是悲剧啊!” 是啊,确实是悲剧。 “你知道就好。有什么事?” 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正强忍着笑意: “奉太郎要是有手机的话,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啊不,抱歉,我不是想说这个。……只是想一起出去散个步。接下来没什么安排吧?” 我不是个喜欢在天黑后四处闲逛的人,晚饭后就很少出门了。但这也并非绝对。回想一下,对,和里志在晚上出去散步的话,之前也有过一次。我又瞄了一眼挂钟估算着,吃完炒面要用掉十五分钟,再算上换衣服什么的—— “没有。我八点可以出门。” “是吗,好的。用我去接么?” 我回忆了一下里志家和我家的方位。因为是他开口邀请我,只要我说要的话他肯定会来,但也没理由这么麻烦人家。说着我脑中浮现出一个与两家距离大致相等、又相对容易理解的地点。 “……就在赤桥见吧。” “好的。再说下去炒面要凉了,抱歉,回头再说吧。一会儿见。” 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多加客套,电话迅速挂断了。意识到长时间通话会打扰别人就及时收线,这还真有里志的风格。 我返回桌边,炒面的表面果然有些凉了。不过里边温度还在,搅拌几下,又是热气腾腾的了。 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向大地,潮湿的空气穿过房屋间的空隙迎面吹来。我原打算穿着羊毛衫出门,却发现虽然夜间有风,也还是会觉得闷热,于是又回家换了件棉质衬衫。 休闲裤的口袋塞不下对折式的钱包,散步时还拿个包我又嫌麻烦,但一点钱都不带的话,有什么事都得里志掏腰包,似乎也不妥。我思来想去,最后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千日元的纸币,放进了胸前的口袋。约好的八点到了,我手指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准时走出了家门。神山市的夜晚总是早早降临,此时住宅区的小道已是一片静谧。 即使我走得并不快,到达约定的赤桥也只用了不到十分钟。这座桥原本不叫“赤桥”。由于桥身是红色的,人们便给它取了这么个顺口又好记的名字,以至于它的正式名称都被遗忘了。这附近有银行、信用金库和邮局,白天是相当热闹的,想不到夜里这么冷清。被路灯照亮的赤桥上空无一人。怪了,里志应该比我先到的——我这么想着,正四下张望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搭上了我的肩膀。 “……晚上好!” 要说完全没被吓到是假的。但或许是因为在桥的四周没有找到里志,对他的突然袭击下意识地有所准备,因此我倒也不是非常吃惊。我头也不回,只是应了一声:“哦。” “真没意思,一点儿也不亲切友爱。” 里志笑嘻嘻地绕到我面前,但笑容看上去似乎并不愉快。他的目光也没有转向我,而是看着桥的方向问道: “好了,接下来去哪儿?” “随你。” 我可没有夜里散步的经验,也不知道什么固定路线。里志歪着头: “再往街里面走一段的话会比较热闹,但咱们也不能去酒吧呀。受罚可是很恐怖的。” “说的没错,总务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大人。” “沿着小路走过去的话有间家庭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但那就有些远了,要开车、或者至少也要骑车才能去。不过看来里志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一边迈开步子一边说道: “算了,那就随便转转吧。” 我没有意见。 走过赤桥后,里志便沿着河边小路朝上游方向走去。水声潺潺传入耳中,大约是多了那些梅雨季节时汇入的雨水,河里的水量比以前更大了些。这附近没有路灯,要想看清周围,只能借着从住宅 的窗户漏出的灯火,或是云层间那时隐时现的月亮洒下的光。对这样的暗处我倒是颇为适应。那老旧的板壁上的结孔、挂在如今罕见的酿酒屋门上的杉叶幌子、还有倒闭的澡堂门前贴着的闭店通告,依次进入了悠闲散着步的我们的视野。 两岸正在进行护岸工程,河堤的坡面看起来就像石墙一样。近旁栽着整齐的行道树,有几棵朝河面倾过了树身,仿佛在渴求更多的阳光。不经意地停下脚步,我伸手抚上了其中一棵。粗糙的树皮凹凸不平,树叶大概和紫苏一般大小。是樱花树。这一带是有名的赏樱胜地,特别是脚下这条易于行走的小道,每逢花开更是热闹非凡。但此时此刻,只有我和里志两人走在这里。繁花早已凋谢,若不仔细甚至看不出这是樱树。一丝悲凉油然而生,却又无可奈何。终究是敌不过时间。 我从树干上收回了手,开口问道: “那么,找我什么事?” 里志约我出来,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享受在夜色中散步的乐趣。 我们的交情,并没有相处这些年该有的那么深,休息日很少相约出门,上下学也是偶尔碰上了才会同行。他邀我一同散步,必定是有事要说,要么是因为事态紧急等不到明天,要么就是有需要避人耳目不能在学校说的秘密。 里志说话一贯拐弯抹角,今晚却不是这样。 “我遇上了点问题。”他重新迈开步子,说道。 “别是什么麻烦事啊。” “唔,怎么说呢……至少以我身处的立场而言是非常麻烦的。但要说更麻烦的是,我这个问题和奉太郎毫无关系。” 未能理解里志话中的逻辑,我皱起眉。里志耸耸肩: “就是说,要向没有利害关系的奉太郎求救,是比较麻烦的。” “原来是这样。要我参与解决问题,对我来说就……” “就违反你‘不做也可的事情就不会去做’的原则了吧?” 里志的顾虑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没错。但既然都扔下炒面盘子大晚上跑过来了,只因为与自己无关就不继续听下去,那我不得跑回去继续对付沾着一滩焦干辣油的炒锅了么。 “罢了,说来听听吧。” 里志点点头: “能这么说就太好了。今天不是进行学生会长的选举了吗?” “……嗯啊。” 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但不说的话我都已经忘了。为了选出任期结束的前任学生会长陆山宗芳的继任 者,学校在今天全部课程和社团活动结束后进行了投票。 按神山高中的规定,学生会长选举活动持续一周。在此期间,候选人可以通过在校内张贴海报和召开全校集会等形式,宣传自己的理念。午休时段,校内广播还会转播由候选人出席的辩论。这些选举活动在昨天已经结束,今天则只进行了投票。 “候选人还记得吗?” 听到里志的问题,我仔细回想后答道: “有两个人……还是三个来着?” 里志的反应是苦笑: “我是想问记不记得名字,没想到居然回答人数。是两个人啦。啊不过这就够了。毕竟我们学校的社团活动这么热闹,相比之下,学生会受到的关注就少了些。” “是啊。我记得候选人都是二年级的吧?” “这当然能记得了。肯定是二年级的呀,一年级四月才入学,三年级马上要考试,都没人会参加的。”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有道理。 “d班的小幡春人,还有e班的常光清一郎,是他们两个人的对决哦。对奉太郎来说投完票就算完了,可我还得操心开票的事呢。” 我对神山高中学生会长选举如何运营毫无兴趣,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诧异。多才多艺的福部里志半开玩笑地加入了许多团体,比如古典部和手工部,而且一年级起就进入了总务委员会,现在还当上了副委员长。至于我,虽然对各种组织毫不关心,倒还是能记得神山高中有个选举管理委员会: “选管委发生什么了?” 听见我的话,里志笑了: “投票箱的管理和开票当然是选举管理委员会的工作啦。我是负责监督。按学校的选举制度,开票时需要有至少两人在场监督。只要不是选管委成员和候选人,任何神高的学生都可以担任监督人,过去据说也有学生自愿报名的,但我入学的时候,由正副总务委员长担任监督人已经是惯例了。唔,也就是省去每次都要选人的麻烦而已。” 里志流利地对我说明着,但这样毫无停顿的样子倒有些反常。不管怎么说,里志说的话……正疑惑着,里志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想法,解释道: “真的!福部里志,诚实守信,从不撒谎!” “好好好。然后呢?” “开票出了问题。” 唔。 “现在神山高中的学生总人数,也就是有投票权的人数,是一千零四十九人。” 在我入学的时候,一年级八个班共三百五十人。三个年级加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人数。 里志有些刻意地叹了口气: “然后,统计完发现……总票数是、一千零、八十六。” “……怎么会?” 我脱口问道。如果票数不足还好说,那可能是有人弃权了。但票数怎么会多了呢?里志神情严肃地朝我点点头: “就是不明白这个。考虑缺席、早退或者弃权的人,如果票数少了也很正常,但现在票数比有投票权的人数还多,这就不能说是单纯的疏忽或者意外了。” 说完后,里志又补充道: “肯定是谁在背后捣的鬼。” 我一言不发。 正如里志所说,根据现在已有的信息,几乎不可能是因为疏忽。说是故意捣鬼可能有些重,说不定只是个恶作剧,但某人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增加了票数,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事实上根据计票结果,两位候选人有近一百票的差距,就算把多余票判作无效,或者分给任何一方,最后当选的都是同一个人。但如果选举过程存在不正当行为,选举管理委员会就不得不再次进行选举。……放进伪票的是什么人,姑且称之为犯人吧,对于犯人是谁,我并没有太多兴趣。连有关人员的情况都没有掌握,不可能知道谁是犯人。我觉得有必要知道的,仅仅是犯人投进伪票的手段,而已。” “……” “麻烦的是,选举用票的管理不大严格,谁都可以做出一张正规的选票……只要有印章,而且印章就随随便便放在会议室里。但这还是不能解释这些票是怎样混入正规票里的。神山高中的学生会长选举机制肯定存在漏洞。如果不解决,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相同的事,即使装作若无其事重新选举一次,也不能让人不去怀疑仍然有伪票的存在。” “没错。” “我思考了很久,但还是不明白原因所在。所以,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给奉太郎打了电话。” 里志的话到此结束。 说了这么多,情况我也大致明白了。我抓了抓头,看了一眼被云层遮住的夜空,月亮已经不见踪影。我又将视线转到脚下: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小道沿着河笔直地向上游延伸,途中越过了两座桥,不知最终会通向何方。但要想去寻找河的源头,这时间也太晚了些。 里志看上去并不意外。 “这就回去?”他说,“果然有点儿为难了?” 并不会觉得为难,但显然不是这个问题。里志必然也明白,非要我直说才行么。 “罢了,如果你只是想理清思 路,把想不通的事情讲一讲,我觉得倒也无妨。但那可以等明天再说。我还一堆锅碗没洗,等下整个家里都是酱料的味道了。” “现在也迟了吧?” 大概是吧。回去得赶紧先开窗通风。 前方出现了亮光。并且越来越近。一辆自行车正朝这边过来。一直到它经过身旁,我们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里志先开了口: “明天的话就晚了。明早之前,得有个结论出来。” “最迟放学时必须公布选举结果,这我是知道的。不过,那不是选管委的工作么?” 我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原本觉得你去加入手工部和总务委员会,是以和我风格完全不同的娱乐态度,听说你当上副委员长时还是有点惊讶。我以为你八成只是去委员会玩玩的,没想到你还接受了职位。难道真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嗯,算是吧。” “这样。那我是不是该说太好了呢?不管怎么说,以你的立场要对委员会工作负责,出现问题了却来找我商量,也有些不合理吧。还是说,作为神山高中的一员,我也有责任维护我校的选举制度?” 里志苦笑,但还是回答道:“我当然不会以集体主义的理念要求你啦。以我的风格还是更适合官僚体系。” “是吧?如果是福部里志在夜晚散步时跟我说这些,还是挺有意思的,但如果是副委员长找我商量的话,那还是回委员会自个儿琢磨去吧。” 虽然里志并没有因为我说的话变得不快,但还是用开玩笑般的语气,多少带着些失落地说: “哎呀,真是严厉啊。”确实我说的话多少有点伤人,但里志也好不到哪儿去。一直在闪烁其词,净说些装模作样的漂亮话,我当然也能用相同的方式回应。 场面话告一段落,我朝身旁瞥了一眼,问道: “说吧,隐瞒什么了?” “隐瞒?说什么呢。” 里志所说的话中,除了选票违规增加的问题,还有两点令我不解。其中一点,就是我刚才批判他的,为什么要找我帮忙解决这个问题;另外一点则是最根本的: “别装傻了。选举本来就是选管委负责的吧?……说到底,这事从一开始就跟你毫无干系不是吗,福部副委员长大人?” 照里志说的,正副总务委员长仅仅是以监督人身份参加开票。不正当选举确实是个问题,但为什么是由里志去解决呢?这一点他始终避而不谈。 如果说自称适合官僚体系的里志,仅仅是为了主持正义就要越权查出实情,我是不会相信的。而总务委员会的介入是为了对选举管理委员会的权力有所牵制……的假说勉强能够成立,但这种妄想还是等天亮后和可燃垃圾一起丢了吧。里志本人也承认,升入二年级后,他的心境确实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我并不认为他的本性有任何改变。平日里玩世不恭、不甘示弱的福部里志,特地打电话约我大晚上出来商量的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我想说的是,你一直在隐藏自己想解决这个问题的真正理由。” 里志露出一丝苦笑: “还真是比不上奉太郎啊。” 我也笑: “那是,这我还能看不出来?明显很奇怪嘛。” “啊,是。本来想糊弄过去的,看来还是不行。” 里志踩着奇怪的节拍快速走前几步,转身面向我开始后退: “抱歉,明明是我要商量还不把事情和盘托出,奉太郎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其实我并不是想隐瞒什么,只是有点……那个。” 只说“那个”我可不明白是要表达什么——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似乎多少也能猜出他的意思。 “选管委的那个委员长,说得委婉一些,是那种完全不能让我对他产生好感的类型。”里志双手交叉撑在脑后说道。“ 不管怎么说都太自以为是了。不就是个高中的委员会而已嘛。怎么说呢,总是对做事的人大呼小叫‘别拖拖拉拉的’的那种人。口头禅是‘别自作主张’和‘自己判断’,光今天开票的时候就听他说了五次。” 并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性格的人,不过同龄人的话还是第一次见。如果里志的分析正确,那这就是他最不擅长对付的人了。但接下来他却说道: “不过呢,这也跟我无关,就像奉太郎说的。” “也就是说……登场人物还有一个?” “果然很敏锐哟。” 里志竖起拇指: “是一年e班的选举委员。名字我不知道,之前好像听说过,但已经忘了。是个特别有活力的孩子,答话总是干净利落。不太对我的脾气,但是自身的工作都会认真完成,至少也是努力地去完成,这是大家都认同的。忘记说了,是个男生。个子小小的,看着还像个初中生。”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是吗?先听我说完。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一年级的选举委员办事效率高,还是他的同学们都特别配合工作,总之最先到开票的会议室的人就是他。还有呢,要我说的话估计就是委员长事先没说明白,这位一年e班的小同学把程序搞错了。” 里志比划了一个把投票箱捧在身前的动作: “奉太郎也投票了,所以应该知道,神山高中选举时是由各班把选票投进专用投票箱。之后,再把箱子搬到会议室……这里是关键……再当着监督人的面打开。但e班的这孩子,在监督人来之前就打开了箱子,把选票全摊到桌上了。” 我想了想,说道: “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吧。” “我也这么认为。监督人的工作,是要确保投票箱送到各班之前,以及投票箱搬回来打开点票之前,投票箱里必须是空的。我确认过e班的投票箱是空的,也就是事实上他的操作并没有问题。但那个选管委员长,非说是因为在监督人到场之前就开箱取票,才会导致票数多了。” 唔。 “因为在顺序上有所疏忽,就把e班的这位当成犯人,这说法也靠不住啊。” “谁都会这么想的。我也是,但委员长可不这么认为。其他的一切都是严格按规定程序进行的,根本没有做手脚的机会,所以他断定选举失败的原因就出在e班那孩子身上,对着无力反驳的低年级学生就是一通臭骂。” 里志说完又加上一句: “那一年级的都哭了。”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里志是为了那个被选举管理委员长臭骂、因一次自身疏忽而被扣上黑锅的一年e班那个孩子,为了这么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后辈——既没有受人之托也并非自身职责——而想要证明在其他环节也有混入选票的可能性。 我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啊……还是这样。老想着当幕后英雄。” 里志再次苦笑。“才不是想当什么啊,只是有些打抱不平。而且我得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借助奉太郎的力量,想靠自己找出答案,但还是不行。出乎意料的严谨啊,我们这选举。”“ 以前和你晚上一起散步的时候,你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啊……那是初中三年级的事了吧。真是怀念。” 我看着福部里志。他还是老样子,身形偏瘦,看着说不上非常可靠,脸上却始终是那么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 这家伙待人并不温和热心,也非循规蹈矩之人。但是,虽说脸上看不出来,但对于那些不公平或是不讲理的事,他比一般人更加不能容忍。换做我的话也就是皱皱眉头,觉得这算不上什么事,最多不过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 围内纠正一下。正因为一切事物都有其本身的道理,才不用太过较真。 但也罢了,事情我是明白了。里志并不是为了维护委员会工作的顺利进行或神高选举活动的圆满结束而要求我一同思考讨论,而只是为了帮助那个被选举管理委员长无端指责的一年级后辈而已。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我也不由得有些打抱不平了。此时,一阵夜风正吹过身前。 3. 沿着河边小道一直走,在一户人家板壁的尽头拐弯,不久,我们来到了一处丁字路口前。和刚才走过的步道不同,左右两侧的道路是画有中间线的双向两车道,路灯也更亮些。这一带平时来得不多,但对周边环境还有些印象。往右穿过居住区后就能走到我们的母校镝矢中学,而如果沿着左边的道路一直走,最终则会到达闹市。 里志停下来,用眼神示意我决定前进的方向。根据学校规定,夜间是决不允许在闹市徘徊的,但跑到中学附近,也总觉得有些不妥。索性在这先左转,到了闹市跟前再拐去别的地方就是了。打定主意后,我便迈开脚步。里志一言不发地和我并肩而行。 “然后呢?” 我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 “根据你的判断,就真的没有哪个环节可以把伪票混进去的?” 里志噗嗤一笑,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真不好意思”,随后又恢复了平常满不在乎的模样: “没错!我反复想过了,经过那么多年的实行,选举机制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漏洞的。实在要说的话……是存在一种可能性,但不管怎么想也未免太牵强了。” 本来想问问他认为牵强的是哪一点,但毕竟我并不了解学生会长选举具体是如何进行的,即使说了我也未必能明白。这会儿还是先问清楚里志本身的想法吧:“从头说起好了。” “ok,唔,从哪儿开始说好呢……” 里志抱着胳膊思考着。 “好,这么说吧。有个前提,投票箱是有锁的。并且刚才也说过,投票前和开票前,箱子一定是空着的。这一点有第三人进行确认。” “投票箱上锁时也是可以放进选票的吧。” “当然了。在奉太郎投票时也应该是锁着的噢。” 我不太能确定,姑且就当是这样吧。 “选举管理委员会在昨天放学后,从一楼的仓库把投票箱搬出来,送到了会议室。特别教学楼一楼的仓库,奉太郎应该也知道,放了些拖把、地板蜡之类杂物的地方。选票方面,在昨天的准备阶段已经准备完毕,用橡皮筋按班级分别捆好了。放学后,全体选举管理委员和监督人前往会议室集合,负责分配的人将投票箱和选票逐个交给各班的选管委员。每个班有两名选管委员,一男一女。三个年级乘以八个班乘以每班两人,一共四十八人,再加上两个监督人,总共有五十个人聚在会议室里。” “够挤的啊。” “算是吧。拿到箱子的委员,要先给监督人确认箱子里面是空的,再由管理钥匙的选举委员锁好,之后就留在会议室里等待。在所有班级的箱子分配完毕后,委员长下令,各自返回教室。” 自然,我也看见过投票箱和选票的样子。箱子是有些陈旧的米黄色,木制但看上去还算坚固,侧面用毛笔有力地写着“投票箱”三个字。选票应该只是用复印纸裁剪而成,我手上的选票就切得有些歪斜。确实上面有选举管理委员会的盖章,但似乎并没有进行编号。 “选举管理委员在教室要做些什么,这你应该知道?” “嗯。” 到了教室,选举管理委员把投票箱放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上候选人的名字,然后分发选票。学生在写好要投票的人名后——如果弃权也可以留空——将票投入箱中,同时选管委员将投票的人数以“正”字记录在手中的纸上。 我无意打断里志,但慎重起见还是问了一句: “掌握具体出席人数也是选举管理委员的工作吧?” 里志摇摇头: “听说不用管这个。主要是学生总人数和总票数。” 唔。这么说的确,有多少人缺席,和选举管理委员的工作无关。 “原本按规定的话,选举管理委员应该在教室等足三十分钟,投票时间结束前投进自己的票,再把投票箱送回会议室。但实际上,多数委员都提前回去了。毕竟只要能确认全员都投了票,就没有继续等的必要。这一点的确不太严谨,但已经是一种惯例了。” 罢了,要是所有投票箱都同时返回,指不定还得造成拥堵呢。 “所以,委员们陆续回到会议室后,首先要在确认表上登记,表示某年某班的投票箱已经返回。会议室这边,已经把几张桌子按十字形摆好了,当做工作台使用。管理钥匙的人打开投票箱后,选举管理委员再把箱子里的选票倒出来摊在上面。因为第二天才要送回仓库,不用着急,所以监督人确认箱子清空后,就暂时把箱子堆在会议室的角落。等桌子上的选票积累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看出各班的投票倾向会先把选票打乱,然后分配给负责开票的大约十个人。开票组把选票放入分别标着‘小幡春人’、‘常光清一郎’和‘无效票’的文件筐内。嗯,因为数目已知,这一步结束得很快。接下来按二十票一叠夹好,和开票组的其他人交换检查,确认票数无误后,还需要给监督人再检查一下。” “果然很严谨啊。” “是吧?” 干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刚才不是还说和你们总务委员会毫无关系的吗? “这之后,统计组就会把票数写在白板上。整个开票大概用了四十分钟吧。就在我们认为当选者已经可以确定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句投票总数有点奇怪,顿时就一片混乱了。” 突然传来汽车引擎低沉的轰鸣,一台跑车在冷清的道路上呼啸而过,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目送着它绕过弯道远去,里志叹了口气: “以上说的这些程序,我未必每个细节都能看到,但是,散在桌子上的选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没有作弊的机会。也就是说,放进伪票的时机并不是在开票这个环节……这样的话,就只能是对投票箱动了手脚。” “是这样没错。但是……” “嗯。就是这个‘但是’。刚才也说过,神山高中每个班大概是四十三或四十四人。多出来的伪票有将近四十票。如果这些伪票都集中在某个班的投票箱里,那么就会有相当于其他箱子两倍的选票。从箱子倒出选票的时候有那么多人看着,谁都会立马发现不对的。” 我想也是。那么,假设没有两倍那么多呢? 自放学起就一直在思考的里志,显然也不会遗漏这种可能性: “伪票集中某一个班的箱子里,是压根没有可能的事。如果分散到两个班呢?嗯,也还是很容易发现。那把伪票分给三个班又如何?甚至如果分给十个班,每个班只会多出四票,兴许就看不出来了。” “说不定真是这样,那么问题就是:谁能做到、又是在哪个环节把伪票分别放进十个班的投票箱里的?” 里志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说道: “啊说实话,我觉得犯人是选举管理委员会中的某个人。” “喂,你不是要帮一年e班那孩子的吗?” “应该不会是他。但也只能这么想,毕竟能接触到投票箱的就只有选管委员们了。” 的确,如果是选管委员,完全有机会在运送投票箱的过程中,轻易将选票放进投票箱…… “如果按你的说法,结论就会是多个选举管理委员勾结,分别把伪票放进自己的箱子了哦。这是有 理论上的可能,但真的能实现么?” “所以我刚才说了嘛,太牵强了。一两个人倒是有可能,九个人甚至十个人的话,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说到这里,里志啪地拍了下手: “于是乎,只能认输了。如果只有一种把选票混进箱子的可能性,假定这是事实,就等于承认选管委暗地里有这么个组织。而如果否认这个组织的存在,就无法解释伪票到底是什么时候、是怎样多出来的。期限是明天上午,但考虑到那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天晚上得有个结果。我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出,才不自觉地拨了奉太郎家的电话。” 4. 这时,漫步在夜晚街道上的我们眼前,出现了一抹红色的光。不约而同地,我和里志停下了脚步,视线被这温暖的光吸引,暂时忘记了方才的谈话。或许是我的错觉,风中似乎掺进了某种不一样的气味。紧盯着那光亮,里志头也不回地开口: “饿不饿?” 看着红色灯笼上黑色的“拉面”二字,我什么都没说。 闹市应该还有一段距离,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出现陷阱。夜晚的神山市危机四伏,好孩子就应该早早上床睡觉。 “不能干坏事哦。” “……没错。干坏事可不好。” 三分钟后,我俩挤着肩,并排坐在了拉面店狭长的吧台前。菜单很简单,除了拉面、叉烧面、馄饨面,就只有饺子和米饭还有啤酒了。我要了拉面,里志说着“其实我晚上都没吃饱”,点了馄饨面和米饭。店主身板挺结实,一张脸柿漆纸似的颜色,头上扎着条毛巾。听我们点完单后,他还中气十足地应了声“好嘞!” 店里四周贴着墙纸,原本的白色被长时间的油烟熏得微微发黄,看上去有些旧,所幸还算干净。其他客人都吃完离开了,现在店里只剩我们两人。我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冰水,轻轻吐了口气。虽说这季节潮湿,刚才一路走过的地方湿度也大,但还是感觉喉咙很干。 “奉太郎来过这家店吗?” 里志无聊地把玩着胡椒瓶子,向我问道。 “没。你来过?” “呃,没啊。第一次来。我连这里有家拉面店都不知道。看奉太郎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还当是常客呢。” “是你说要来这家店的,我还以为你经常来。” 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店主响亮地插了一句: “说什么呢,不会后悔的哟!” 我们用手肘撑着吧台,隐约能听到大型排气扇运转的声音。里志牢骚似的嘟囔着: “虽然我没兴趣追查犯人是谁……但真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啊,我也是。” “这学生会长啊,其实什么也不用做。顶多是在有活动的时候,作为学生代表做个演讲而已。也不是说当了会长就能搞个校规修正运动什么的了,真是不知道妨碍这次选举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只有问本人才能知道了。只是我还是答道: “动机的话,还是能想到一些的。” “说说看?” “因为喜欢选举,所以想再来一次。” “呼呼。” “因为讨厌选举,所以就捣乱。” “原来如此。” “认为学生自治简直是笑话,所以要通过搞破坏,向全校学生证明学生会长选举这种活动毫无意义。” “恐怖活动么。” “支持的候选人还没有准备好,想借重新选举多争取一些时间。” “候选者报名已经截止了,这是不可能的。” “对选管委员长有成见,想看看选举搞砸了以后他脸色发青的样子。” 里志忍不住笑了: “真可怕,这可就否定不了了。……哎,还是不明白动机。不过恐怖活动的说法倒是挺有意思的。” 窄小的店里有一台看上去很大的冰箱。店主从里边取出用细绳捆着的叉烧,一边用菜刀切着,一边说“学生有优惠哟”。说不定能多加几片叉烧呢,真让人期待。 那么,把在意的问题也确认一下好了: “你说过选举管理委员总共是四十八人,没错吧?” 里志把胡椒瓶放回架子上,双手撑着脸颊,答道: “嗯。三个年级都有八个班,各有两个委员。” “但你说,只有十个人参与了开票。” 圆形的吧台椅一转,里志转身面向我: “就算只有十个人,平均下来分给每个人的也就一百张的样子,时间完全足够。再说了,开票还挺占地方的,如果全员参加,就得去体育馆了。” “具体怎么分组的?” “我想想啊……” 里志抱着胳膊念叨着: “四十八个人中,有一半是负责管理投票箱。把投票箱送到教室,投票结束后再带回会议室。把选票从箱子中倒出来后,他们的工作就完成了,然后都会离开会议室。” “他们不看到最后吗?” “也有人会啦。一年e班那孩子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呢,似乎并不要求都留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负责分配投票箱和管理钥匙的人吧。” “分配投票箱的只有两个人。刚才也说过,他们还负责分发选票。” “有指定每个箱子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吗?” “没有,把箱子交给站得最近的委员就行了。不过选票不是这样,委员要说明自己是几年几班的,才分给他这个班的票。” 神山高中每个班大概是四十三到四十四名学生,自然不是完全一样的。多一张或者少一张都不行,因此事先应该专门清点过。当然了,如果有人缺席或是早退,选票会有剩余,但这和这次不正规选举中总票数大于总人数的情况显然没有关系。 “制作选票也是分配投票箱的人负责的吗?” 里志歪了歪头。 “我那天虽然是在场的监督人但并不是很……但是,要制作上千张选票哦。肯定是几个人分工的。把纸裁好后,还要盖上选举管理委员会的印章才行。” “这个印章也有问题啊。伪票上面不是也盖了章么?” “是的。我一开始就说了,伪造选票是很简单的。” 正因为所有的选票都盖上了选管委的印章,这次的事件才称得上是不正规投票。如果伪票上面没有盖章,那充其量就是多了些废纸而已。混入伪票的人必须提前做好这些选票——这说不定会成为找出犯人的突破口。 但是,里志希望的结果,是帮助一年e班那个无名小卒恢复名誉,并不是想查出犯人的名字,而是要知道混入伪票的方法。如果找到了真正的犯人,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那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在我们手头没有名单,掌握不到人员和权限情况。正确的做法是不去尝试做不到的事。 “管理钥匙的呢?” 我换了一个问题,里志答得很快: “钥匙只有一把,也只有一个人管理。投票之前把二十四个班的投票箱都锁好,投票结束之后再打开。” “听起来很闲的样子……” “是挺闲的。说不定是很适合奉太郎的工作呢。” 未必。要做的事情不多所以待命时间会很长,加上责任重大,会很累的。我可不干。 “四十八个人中,二十四人负责投票箱,两人负责分配箱子,一人负责钥匙,另外十人负责开票,没错吧。” “此外还有委员长一人,副委员长两人,以及负责计票和在白板上记录结果的两人。” “没事做的人还有六个 。” “杂活儿,收拾会议室之类的,也得有几个人啊,是吧?” 里志身体稍稍前倾: “那么,四十八个人当天的任务都知道了,有没有突破口呢?” “怎么说……还不清楚,但是刚才的对话还是很有意义的。” “咦,为什么?” 这时,我那碗飘着酱油香味的拉面来到了我的面前。面条细细的有些卷,汤则是清澈的酱油色,上边放了两片叉烧,两片笋干,碗中间还排列着几根青翠欲滴的菠菜。 “拉面来喽!” 我取了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后拿到眼前看着。筷子正好完美地分成了相同的两根。我说: “感觉没等多久啊。” “……在坨了之前赶紧吃吧。” “说得对。” 于是开动。 店主说的不会后悔果真没错。我对纯酱油的拉面没什么偏好,虽然觉得咸味稍微重了些,但正好能带来吃拉面的满足感。很少会有拉面放菠菜,但这么一吃,反而会奇怪为什么以往的拉面都不放菠菜。此外,不知是否能作为评价标准,面汤出奇的烫。很快里志点的馄饨面也端来了。 “烫!” “好烫,哎真的!” 我们嘟囔着,吃拉面的动作却没停。不知不觉半碗下去,大概是发现我狼吞虎咽的劲头弱了些,里志拿着筷子,瞥了我一眼: “话说回来,虽然跟这事完全没关系……” 这面真好吃。……以前从来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拉面。不是说味道,而是这种口感。 “听到没?” “听着呢。” “馄饨很美味哦。” “给我尝尝。” “不给。知道么,据说千反田本来是要参加竞选的。” 我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动作。 “……第一次听说。” 里志使劲地吹着馄饨,然后刺溜儿地吸进嘴里。 “本来还在印地中学的时候她就挺有名气了,毕竟在阵出那边她真的是个大小姐。成绩拔尖,人缘也不错。小道消息说,教务主任特地试探过她参选的态度。文化祭时那些骚动给她带来的知名度,在生雏祭的报导之后更是大幅提升。唯一不足的就是缺少执行部门的工作实绩。” 古典部的部长一职,确实称不上全校级别的实绩。 “虽然我对她不太了解……” 我用筷子挑起面条,等着自然变凉。 “反正不像是那种擅长实务的人。” “当时主持文集制作的也是摩耶花吧。不过,这都是一码事。会长只要有人望就够了,实际的工作自然有手下的人去忙活。” 说白了,就像一顶装饰得花里胡哨的轿子,高中的学生会长充其量就是个象征意义——但话又说回来了,连那么颐气指使的选举管理委员长都有,出现什么样的人也不稀奇了。 “不过,千反田实际上并没有参选呀。” “是啊。似乎就像奉太郎说的,她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职位。……只不过,关于学生会长的经验将来是否能派上用场这点,她看起来也很在意。” “派上用场……是说推荐?” 以前也曾经听说,当过学生会长的人可以得到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但要说是预见到千反田会去报考才讨论让她参选,未免也太突然了。 里志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 “她最终是要继承千反田家的,在神高学生会的领导经验指不定用得上……似乎是这个意思。” 拉面吃完了。本想把碗端到嘴边,但汤还是很烫。我呆呆地望着正在洗碗的店主,以及沸腾着的大锅。 继承家业么。这和我所生活的世界里的常识相距太远,虽然目睹了千反田身边的种种情况,仍然没有实感。都这个时代了,真的还有这种事吗——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对千反田本人而言,继承家业的问题才是现实。 “唉……” 里志轻叹一声,嘬了一口汤后又嘟囔道: “我以后能做什么呢。” 我又一次端起碗,但碗很重,汤又热,只得再次放回桌上。这时我发现胡椒瓶边上有供客人用的小勺子,便拿过来舀着喝了一口汤: “律师之类的如何。” “律师?” 像是听见什么珍稀动物的名字似的,里志猛地抬高声音: “哈哈,怎么想出这种主意的!” 这家店的拉面令人满意。里志的馄饨面看上去也很棒,下次也试试好了。汤剩得没那么多了,于是我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起来喝: “因为你有幕后英雄的气质啊。” “得了,也就奉太郎会这么说。” “我只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律师而已,要说其他的,受人雇佣的话怎么样——穿梭在黑夜中为民除害的好汉之类的。” “哈哈……” 里志响亮地干笑几声,又继续吃他的馄饨面。虽然他吃得也不慢,但因为多要了份米饭,所以还得多花点时间。 店里原本只有我们,这时又走进来两个西装革履满面通红的客人。 “欢迎光临!”店主打着招呼。醉醺醺的两人叫道: “来拉面,两碗!” “再来扎啤酒。老板,有啥下酒的小菜没?” 两人故意扯着嗓子大喊。在仿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的店里,我似乎听见里志嘟囔道: “从没想过……似乎也不错。” 兴许因为我的话,未来这世上会出现一条好汉……也说不定呢。 5. 走出拉面店时,六月微热的夜风吹过,店前的红灯笼随之微微摇晃起来。里志想替我结账,说是当作咨询费,被我拒绝了。什么叫咨询费!真是有够失礼的,里志就这点不好。还好出门时带了两张一千日元。 当我走路的时候,胸前口袋里的硬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里志先是四下张望一番,又看了看手表: “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果然得赶紧回去了吧。这么晚叫你出来真不好意思。” “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没做的就剩洗洗锅碗和打扫浴室而已。” “……该不会真生我气了吧?” “哪里,完全没有。不过你得送我回去,我一个人有点怕。” 后一句当然是玩笑,里志却当真了。 今年四月,机缘巧合之下,里志曾到过我家拜访。但之后也没再来过,大概记不得路了吧,不过大致方向他应该还是知道。 “ok,那走吧。” 说着便先我一步向前走去。从拉面店往我家走的话,沿着有人行道的大路会容易找些。路灯朦胧的光让人回想起冬日的寒芒,已来到身旁的盛夏便愈发鲜明起来。看见一辆微型巡逻警车驶过空旷的大路时,我多少有些担惊受怕,好在警车并没有停下来质问我们夜晚在外游荡的理由。 “我也想过了,但是……” 我这样开口。 “到底是哪个环节把票放进箱子里的,怎么都想不通。既然投票前检查过箱子,那提前藏入伪票就是不可能的事。另外,把四十张票放在同一个箱子里,很容易就发现了,但如果分散放进十个箱子里,又必须有其他人同谋。” 虽然这些话里志刚才都已经说过,但他听后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是嘛。我也是到这儿就想不通了。” “那,我们换个角度想想。” 比投票人数多出来的这些票,是从什么 地方混进去的? 又混到哪里了呢? “对了!”里志突然大叫一声: “我刚才突然想到,如果一开始就在桌上的话会怎样?” “这有可能吗?” 刚反问一句,里志马上泄气了: “不。没可能的。那么多人看着桌子,又不可能存在看不见的票。” “看不见的票自然不存在。但是,说不定会有看不见的委员。” 里志皱起眉: “……什么意思,我能问下吗?” “当然。” 我们穿过加油站前被压坏的人行道。望着加油站空旷的水泥地,我心中忽然多了些许不安: “我所知的选举程序中,至少有两个漏洞。只要从这里下手,我也能把伪票混进去。” 本以为里志会说些什么,可他却沉默着,也许是不想打断我吧。于是我继续说道: “其中一个漏洞,是对那些送箱子去教室和回来的选举管理委员的检查。对其他的情况,比如是否空箱、每一把票是否二十张,这些都要经过多人检查,但却没有确认‘几年几班的箱子回来了’。照你先前说的,这个环节都是自己登记的。” 里志之前说的是:“委员们陆续回到会议室后,首先要在确认表上登记,表示某年某班的投票箱已经返回。” “我猜,可能只是在表上对应班级的地方画个圈或者打个勾而已。就算同为选举管理委员,互相之间也未必能记住长相。打个比方,我带着二年a班的箱子走进会议室,在表格上登记,也不会有人怀疑。” 里志从喉咙间发出嘟囔声: “……也许真和奉太郎说的一样。确实,没有人会注意搬着箱子出去的学生和送回来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大家注意的只有选票。说得极端一点,谁搬箱子这件事与选举本身无关。那张表也只是用来确认是不是所有班级的箱子都回来了的。” “没错。” 里志若有所思地点头: “大家注意的只是选票。奉太郎指出的漏洞确实存在,但并没有回答选票是在哪个环节多出来的呀。” “这就是另一个漏洞了。” 我想象了一下今天下课后,选举管理委员们在选举开始前陆续接过投票箱的场景。颜色有些旧,但很坚固的箱子。 “你说过,事先并没有指定各个班级对应的箱子,对吧?” “啊,没错。” 而且他还说过“把箱子交给站得最近的委员就行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箱子是随机分配的,这一点本身没有问题。某个班级的箱子回来后,在表上登记这一点也没有问题。但如果两者结合呢?” 里志抱住双臂,仰望着阴沉的天空,默默地向前走着。眼看着他就要撞上电线杆子了,我连忙扯住他的袖子。 “奉太郎的意思是说,搬着箱子进入会议室的有可能不是选举管理委员?但这个问题和箱子随机分配之间的关系……” “你想偏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并非在给里志出谜题,也不是故意藏着答案。只是想通过反复提问的形式,整理自己的思路罢了: “我想说的是,根据现在的选举机制,即使某个不是选举委员的人,搬着一个和任何班级都没有关系的投票箱进入会议室,也不会被发现。” 一瞬间的茫然后,里志睁大了双眼。 “说什么呢,奉太郎,哪有这么容易!” 根据里志所说,神山高中学生会长选举的机制对选票错漏方面的防范都相当严密。但是,对于假的选举管理委员拿到了假的投票箱这种可能性,却不存在任何对策。 “不不,先等等。” 他下意识地抬手阻止。 “这也太奇怪了。确实,选举委员们都没有戴袖标,假冒成其中一个混进来是有可能的。但上哪去弄投票箱?那些都是用了很长时间的箱子了,肯定是有些年头的东西,谁也不可能马上做一个出来。就算做出来,抱着一个崭新的假箱子进了会议室,马上就会露出马脚的。” “而且啊——”里志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就算在会议室,不被察觉地倒出选票,再若无其事地把箱子带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事。清空的投票箱都会被回收,堆在会议室的角落。只要没有箱子,想用这个方法混进伪票就是行不通的。” “没错。……那么也就是说,犯人只要有本次选举所用的二十四个箱子以外的、同样在侧面写着‘投票箱’三个字的、颜色发旧并且已经锁好的箱子就行了。” “哪里有这种箱子?” 在哪里有……? “不就在特别教学楼一楼的仓库里吗?” 投票箱平时就放在那里。 里志一副焦急的样子连连跺脚: “那里放的是这次投票用的箱子,不是奉太郎说的作弊用的箱子。” 我也挺着急的。难道那里放的投票箱就正好是二十四个吗?怎么就不明白……正这么想着,我突然就理解了。不能责备里志——这是家庭的问题。 “有张明信片寄给了我姐姐。” “嗯?” 突然换了话题,里志显然没反应过来: “呃,啊,嗯。姐姐大人近况可好?”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她已经回大学去了,最近没在家。但麻烦的是偏偏有寄给她的明信片,在她回来之前我还得好好给她收着。” “……为什么不转寄给她?” 我一怔。没错,转寄给她不就行了。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奉太郎?” “啊,抱歉,有点儿吓到了。还是说回正题吧,那张明信片呢,是关于同学会的通知。” “这算哪门子的正题啊?”里志不满地提高了音量。 “三年i班的。” 伴着震耳欲聋的嘻哈音乐,一辆粗犷的休闲车从我们身边经过。里志扳着指头数了起来——a、b、c、d…… “明白了,是第九个班。” 我点头: “每个年级都是八个班,只是神山高中现在的状态。以前曾有过九个班,说不定还有过十个的时候。等明年减少到七个班,后年只剩六个,都是可能的。” “没错,当然了。学生的……孩子的数量会变化,但学校是一直在这里的。”我们只是把如今的神山高中默认为它一直以来的状态了。这一点也不能说有错,但神山高中自然不会永远都是我们在校时的样子。在一个年级有九个班的时期,当然也举行过学生会长选举,而且用的就是现在的这些箱子,这一点根据投票箱的陈旧程度就可以证明了。 而且,因为说不定将来还会出现一个年级有九个班的时候,所以多出来的箱子也不可能扔掉。 “特别教学楼一楼的仓库里,也保管着过去学生比现在多时使用的那些投票箱。知道这一点的犯人,从那里偷出箱子,放进了伪票,然后装成选管委员把箱子带进了会议室。“ 那张确认班级的表格上,他什么也没有写。而且就算箱子上了锁,管理钥匙的同学也能打开。 “因为钥匙只有一把,所有投票箱上的锁都是用那把钥匙打开的。只要明天早上第一个赶去会议室数一下投票箱,如果有二十五个,那就是证据了。犯人是没有机会把箱子放回仓库的。” 只要能想到过去使用的投票箱有多出来的,就不难识破背后的诡计。我有个出身于神山高中的姐姐,所以意识到了学校也会随着时间改变。但里志只有个妹妹,所以他发现得晚些。 其实就只有这一点不同,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时间是前进的,这点道理我当然明白,但总觉得有人正对我说:“不,它的真正意义,你其实根本没有理解,不是么?” “太过注意箱子的里面了……就好像缺了什么。” 里志小声嘀咕着。听到他这不明所以的话,我只是耸了耸肩。上衣口袋里的零钱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6. 日后我从里志那儿得知,他当天晚上就把我们的假说告诉了总务委员长,后者第二天又转述给了选举管理委员长。选管委员长一直固执地怀疑一年e班的那孩子,但看到会议室确实放着二十五个箱子后,他也只好放弃了自己的主张。 选举机制的漏洞堵上后,重新举行了学生会长选举投票。结果,常光清一郎当选。午休时,他通过学校广播向全体学生宣读了自己的就任演说,但对于选举中有人作弊一事却是只字未提。 混入伪票的犯人并没能抓到。里志则说,“彻底查明真相,那是选举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不是我的职责。” 对于这个意见,我完全赞成。 (全文完) 我们的传说之作 网译版 转自 悠风社 翻译:汐未、op123ed 校对:汐未 1. 最早看的漫画是什么呢?毕竟时隔已久,即使现在努力回想,也只能隐约想起是有那么几部,具体的作品名却说不出来。只有当时那种对漫画的疯狂迷恋,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我家只在起居室里有一个书架,放着些蒙了尘的百科全书和不曾读过的文学全集。没有漫画,我想看的话只能去姨妈家。她家的书架是铁制的,模样简陋却特别高大,小小的我只能仰视它。从书架的一头到另一头,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大多是各个年代的漫画作品。小学时我每天必做的,就是放了学先把书包往家里一丢,然后直奔姨妈家,一直看到晚饭时间才回去。姨妈和妈妈不一样,每次我去,她总会笑眯眯地揉我的头,说“漫画迷小摩耶又来了呀”。而且,无论我想看什么,她都不会干涉。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些少儿不宜的漫画都被放在了高处,想来是为了让我够不着才特意这么做的。 转折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我正在房间里看《火鸟》……大概吧,也可能是《wild 7》或者《奔向地球》,总之是我正沉浸在漫画世界中的时候,姨妈少见地来喊我去吃下午茶。小孩子饭量不大,为了防止我回家后吃不下晚饭,姨妈通常不会让我在她家里吃东西,这天正巧有人送来了一只名贵的西瓜,她便打算让我也尝尝。 “小摩耶也去吃点吧。”她说。 虽说对姨妈的款待有些抱歉,但我已经想不起那只西瓜的味道了。不过,当时闲聊中她随口说的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 “书这种东西很奇怪吧,随便什么人都能写。” 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驾车和操作无线设备都需要持有许可证才能进行,而写作却不需要,或许姨妈只是认为这很奇怪吧。但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我有了意外的发现。 ……对呀,我不也可以画漫画吗? 想到这里我兴奋不已,当晚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漫画的创作。我原本就不讨厌画画,绘画手工课也总能拿到最高的评价。我当然也能画出来——这份自信仅仅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被无情地粉碎。“这不是我想画的东西”,看着眼前拙劣的成果,我忍不住哭了。不甘的泪水浸湿了笔记本,我咬牙咒骂自己的无用,同时暗暗下定决心。 从那天起,我一直都在练习画画。 《月刊漫 se》原本只是作为《月刊漫画 seen saw》的增刊发行的。虽说两份杂志名字发音相近,又有着所谓的从属关系,登载的内容却颇有不同。相对面向青少年男性的《月刊漫画 seen saw》而言,《月刊漫画 se》比较大众,适合所有漫画爱好者,无关年龄性别。和某些打着“献给爱漫画的你”的旗号却充斥着非亚文化内容的杂志不同,它基本不会刊登那种难以理解的作品。毕竟零花钱和卧房的空间有限,我也不会把各种漫画杂志都带回家,除了 se》。而且每期杂志发售,我都会在十八日当天就去把它买回来。 和多数的杂志一样, se》也接受漫画作品投稿,同时设置了新人奖“新大陆奖”,每年进行四次评选。除了在杂志上刊登获得大奖的作品和一部分精选佳作以外,还会评出大约二十名鼓励奖,但只刊登作品名和短评。 二月十八日,一个冷到极点的星期天。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街道一片白茫茫。我戴上围巾和耳套,穿好雨鞋,全副武装地出了门,沿着国道向光文堂书店走去。我原本是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外出的,毕竟很容易发生意外,偏偏今天是 se》发售的日子。虽说每期都要买的我不至于一天都等不了,但今天发售的三月号则另当别论。 沿着被松软的雪覆盖的道路缓慢前行,我足足花了相当于平常五倍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走进光文堂书店,我深吸了一口气,暖意仿佛顺着血管流遍了全身。为了避免弄湿书本,我小心地抖掉了身上的雪,左右张望了下,接着便走向漫画杂志专柜。 就结果而言,我这一路的艰辛算是白费了。 se》还没有上架。据店员说,是因为发售日碰上星期天,有时会进行调整。我只能空手而归。 第二天放学后,我把图书委员会的工作交给了朋友,也没去古典部和漫画研究会露脸,直接就冲出了神山高中。路上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了,我一路小跑直奔光文堂书店。为了防止随意翻阅,书架上的 se》都进行了塑封。我拿了一本抱在身前,忐忑地走向柜台。相熟的女店员和平时一样用甜美的声音问我:“需要放进袋子么?” “麻烦您了。”我咽了下口水,答道,“能帮我把塑封拆开吗?” 说这话的时候我脸上有些发热,店员却没有觉得不对劲,答应着就剪开了塑封。 走出书店,我立刻从怀中的纸袋里拿出杂志。平常的我很少会急着看刚买的漫画,毕竟是在大街上,被熟人看到了总会觉得不好意思。我翻到了想看的那一页: 第十四届新大陆奖大奖作品:《逆袭的砰砰》——狸穴守。 不认识的作者。要是作品有趣的话就好了。 然后我看向佳作名单。获奖的作品会选出其中一格画面刊登,但每一张看起来都很陌生……总之,并没有我的作品。 我抬头看向寒冬清澈的天空,吐出的气在空中变成了团团白雾。 鼓励奖:田坂市太郎、milulu、正田金助、乔治亚砂糖、矢岛薰、地衣句叶伊流、井原花鹤、春阎魔…… “咦……咦?” 我惊叫出声。一位正走进店里的男性闻声朝我瞥了一眼,但此时的我已经完全顾不上尴尬了。 “啊?咦?” 井原花鹤!《塔中之岛》! 登上了……我的笔名,我所画的作品名,竟然登上了《月刊漫画 se》三月号! 我合上手中的 se》,然后战战兢兢地再次翻开。我生怕自己只是看走了眼,也许再看一遍杂志,里面的内容就会变了…… 但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2. 五月的某个晴朗的星期一,课外活动结束后,我马上去了图书室。除了漫研和古典部,我还要兼顾图书委员会的工作。轮值日只有每周五,但星期一是四月刚刚上任的新委员负责,于是我打算去帮忙整理归还的书籍。这用不了多久,结束时离天黑还有些时间。想着等下再去漫研露脸也不迟,于是我便朝着特别教学楼四楼、古典部的方向走去。 刚拉开地学讲义室的门,就听到了熟悉而爽朗的声音: “呀摩耶花,来得正好,过来过来!” 看见坐在教室中央正对我招手的小福,我很自然地就露出了笑脸。 活动室里,二年级的几位全体到齐,不过看来一年级的那位今天没出现。福部里志和千反田爱瑠——小福和小千并肩坐着,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本像是小册子的东西。折木则坐得稍远一些,正板着脸看着窗外。 “哎,什么东西?” 我走近他们,随手把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千微笑着让我看了书的封面——《神山市读书感想竞赛作品集》。 “这个是四年前的东西了,昨天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的。我随手翻了翻,然后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小千纤细的手指翻着书页。金奖是小岛亚美的《读<青鸟>有感》、银奖有三山次郎的《<山椒鱼>读后感》和清水纪子的《<圣诞颂歌>读后感》,这之后还有五名铜奖,其中一篇是折木奉太郎的《读<奔跑吧梅勒斯>有 感》。四年前的话,那就是我们初一的时候。 “摩耶花和折木同学是同班同学吧?” 没错,虽然很不爽,但从小学到初中我和折木都一直同班。他读书感想获奖的事情我也有印象,但文章本身并没有看过。没想到还收录在这种小册子里了。 “梅勒斯么……怎么说呢,真不像折木会写的呀。” “别这么说嘛摩耶花,你觉得奉太郎会主动选这种友情题材的作品?估计是指定的课外阅读吧。” “这么说的话我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过梅勒斯的课外阅读。” 小千歪着头回忆道: “我初一那年暑假,也有布置过读书感想,当时的指定作品应该是阿尔塞尔·哈克的《小国王十二月》……” 既然她也这么说,那应该就没错了。 三人的视线同时转向了折木。折木原本看着别处,大约是察觉到我们突然安静下来的原因,他微微叹了口气,转向这边答道: “那是图书室的读书感想推荐作品……因为比较短。” 哦哦,这样的理由就容易理解了。 小福笑得特别开心: “然后呢,摩耶花,这篇读后感可是杰作哟?此刻我深深地感受到,果然奉太郎从初一开始就很奉太郎了。” 小千也点点头说道: “我也是饶有兴趣地读完了。这样的读后感,我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听到两人的评价,我不禁也想拜读一番了。于是我向折木问道: “我也能看看吗?” 折木绷着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反正都是公开作品了。” 言下之意,就算不想让人看到,但既然已经发表了,可不就没办法了——这还真是非常有折木风格的回答。既然他这么说,那我也不再客气了。于是我接过小千递来的册子。 一般来说读后感肯定是手写的,但册子上却用的是印刷体: 读《奔跑吧梅勒斯》有感 折木奉太郎 读完了《奔跑吧梅勒斯》,非常有趣的小说。最后梅勒斯和希伦提屋斯能够得救真是太棒了。狄欧尼斯国王也洗心革面,实在可喜可贺——如果这份决心能够坚持下去就更好了。 梅勒斯本来并不需要奔跑。梅勒斯的村庄距离王城十里,也就是四十公里,走路的话只要十小时就可以到达。离开村庄的梅勒斯,一开始是为了切断对故乡的眷恋而奔跑,但在跑出一段距离后,他就开始像平常一样走路。 最后他之所以拼尽全力也要跑完,有两个理由。一是前一天晚上的暴雨冲毁了桥。另一个理由——这点更加重要——就是他遭遇了山贼的袭击。梅勒斯虽然被山贼围攻,但还是打倒了少说四人并且逃脱。我认为他非常强悍,一般来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然而,这之后的梅勒斯就因为体力不支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才不得不拼命奔跑。 梅勒斯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也说过“我除了这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一点应该是从他的穿着上就能看出的。那么,山贼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从他们的对话可以看出:对说了“我除了这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梅勒斯,山贼的回答是“要的就是你这条命”。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山贼,而应当是刺客。虽然实力很弱。是谁派出的刺客?梅勒斯问“是国王的命令吗?”的时候,刺客们没有回答。他们不能泄露委托人的名字。 不过,梅勒斯认为是国王派来的刺客,这个想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认为不是,但是除了国王,一时间也想不到会有谁想杀掉梅勒斯。 狄欧尼斯国王完全不相信他人。他根本不认为梅勒斯会回来。正因为如此,当梅勒斯回来的时候,他才会因为受到震撼而做出改变。不相信梅勒斯会回来的人,是不会为了妨碍他而派出刺客的。 那么,刺客到底是谁派去的呢?如果刺客成功杀掉了梅勒斯,会有谁觉得高兴? 从暗杀成功的情况考虑的话,如果梅勒斯在日落前没有回来,那么希伦提屋斯就会被处死。国王也肯定会露出悲伤的表情,说“所以我才不相信他人”。 在那之后,如果梅勒斯的尸体被发现,他是被山贼袭击刺杀身亡才不能回来的消息就会传开。人们在害怕国王的同时,也会认为他处决人质的判断非常愚蠢。如果尸体被藏起来了,那么国王就会坚信梅勒斯确实像自己预想的一样逃跑了。错失了这个让国王信任他人的机会,他就会变本加厉地进行处刑,国家也会衰落下去。 总而言之,梅勒斯被刺杀的话,等着这个国家的必然是不好的结局。这样考虑的话,派出刺客的人,一定是不希望在梅勒斯回来后,国王会洗心革面,从而获得民众支持的。在梅勒斯回来之后,这个人一定会咂嘴表示不满。 这么说来,梅勒斯回到王城时,明明处刑还没开始,有位自称是希伦提屋斯徒弟的石匠却这样告诉梅勒斯:“你来迟了!”“别再跑了!”这位年轻的石匠,可一点也不像是在帮助师父的样子。他必然不是希伦提屋斯的徒弟,恐怕派出刺客的人正是他。梅勒斯没有被杀害,而且回到了王城,这个人才只好满口胡言阻止他继续前进。 小说中写道,狄欧尼斯国王认为“人不值得信任”。我觉得他的疑心是理所当然的。国王身边总有敌人。只是,经过这次梅勒斯的事情,国王也没能认清自己真正的敌人。盯上梅勒斯的家伙,为了离间国王和他身边的人,今后也许还会更加不择手段。 狄欧尼斯国王能够洗心革面,我觉得是好事。然而,这种改变应该很难坚持下去,这是我在读完《奔跑吧梅勒斯》后所想到的。 我伸手扶住额头: “折木你啊……” 没想到他竟然写过这样的读后感。我看了一眼折木,他仍然望着别处。要是再读一遍自己四年前的大作,恐怕他也会无地自容吧。 “我觉得特别值得佩服的一点是,”小福像往常一样靠过来说道: “这篇读后感代表镝矢中学参加了市里的比赛,虽然只是最小的奖项,但毕竟确实得奖了。老实说,这种读后感和平时布置的课外阅读作业不同,不管写什么感想都得老师说了ok才行,应该也是受到了老师的启发。这么一想可就厉害了。” “一般来说肯定不行了,但初一的时候教国语的是花岛老师吧?那位老师可是个奇人。” 我对花岛老师曾说过的“没有去考虑作者感受的必要”这句话,至今印象深刻。 老师也确实一直是这么做的。“反正我是没有好好琢磨过。想着赶紧喝一杯然后去睡觉写下来的文章也是有的,而国语的学习就是要深究这些文章背后表达的深意。比如松尾芭蕉曾作‘岁月乃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认真分析的话就会读出,芭蕉认为岁月并非一味流逝,而是循环往复的,即是说来来去去、周而复始。这就说明芭蕉是一位时间旅行者。”……即使到现在想起来,也觉得真是位奇怪的老师。如果是经过那位老师指导,折木会写出这样的读后感也不奇怪了。 “狄欧尼斯国王在那以后会怎么样呢……折木同学是怎么认为的?”被小千这么一问,折木脸上似乎有些发红。 “不知道。”他简短地回答。 我翻着册子,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折木,你这篇,有点长啊?” “嗯?”折木应了一声朝我看来。 “其他文章都短很多哦?你这篇都快到字数上限了吧?” “啊,你说这个啊。” 一直板着脸的折木此时露出了苦笑:“我当时是想着既然作业要求写五页 以上,就写到正好五页得了。说是这么说,最后也没到五页。本来是想偷懒的,最后却做了无用功,实在是不爽。我还想过要不要删掉一些。” “从文章后面开始删的话,就不叫偷懒了吧?”我惊讶地问道。小福却点点头说: “不不,这种想法我还是很认同的。要我的话可能也会想删吧。” 是对“为了达到偷懒的目的而不偷懒”表示认同?我疑惑地看向小千,她歪着头,似乎也不能理解这种想法。 这些男生真是奇怪——我们面面相觑,不由得笑了起来。 接下来……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再待下去就有些晚了,于是我站起身。 “哎?摩耶花这就回去了?” “不是,我去下漫研。因为最近都没怎么去那边。” 说完,我看见小福的脸色似乎沉了下来。我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安心,然后伸手拿起自己的书包。 自去年文化祭以来,神山高中漫画研究会一直处在无法正常运作的状态。 因为文化祭时发生的冲突,社团分裂成了互相敌视的两股势力——一部分是即使画技拙劣也想尝试自己创作的“画漫画派”,另一部分则是不愿动笔只想好好欣赏漫画的“看漫画派”。原本想看就看、想读就读,互不干涉就好了,然而因为双方的感情用事,分歧已经不再只是漫画方面的问题了,紧张的气氛丝毫没有缓和的可能。 发展到如今这种势不两立的情形,我自身也有责任。过去,由于看漫画派的人数占了绝对优势,画漫画派只能忍气吞声。但是文化祭时,作为画漫画派一员的我,却被看漫画派的同学泼了一身脏水——看漫画派的这种做法实在过分,彻底激怒了画漫画派的成员。在我个人看来,虽然对方确实有些恶意,但那次的事件说到底只是个意外。然而事情的真相早就没人在乎了。 新学年的社团招新工作结束,随着几位一年级成员的加入,社内的敌对状态迎来了改变的契机。看漫画派实际上的领导人、画技了得却从不宣扬的河内亚也子学姐,比其他三年级的人更先一步退出了社团。认为己方胜利了的画漫画派一片欢天喜地……但很快大家就意识到,认为学姐的离开能使情况好转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学姐在的时候还能控制住场面,双方充其量不过是发生些口角之类的小摩擦。但五月以来,恶言相向就成了家常便饭。如果是在漫画创作的问题上起了争执倒是可以理解,但实际情况却是因为一句“烦死了”或者“拽什么拽”就吵得不可开交。 作为漫研活动室的第一预备教室如今一分为二,看漫画派和画漫画派分别占了前后两半,出入教室也是各走各的门。这种做法实在是幼稚——虽然身为画漫画派名义上的代表,但我向来是从就近的门出入,不管它“属于”哪一派。不过这种行为倒是被当成对看漫画派的挑衅了。 星期一放学后,我来到往常的靠窗位置,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新漫画的构思。虽然我的作品都是以现代日本为舞台,但偶尔也会有些新奇的点子——比如“蒸汽电脑”、“大时钟(大得出奇的那种)”、“一次一颗街边自动炒蛋器”等等——这种时候,我就会把这些关键词整理并记录下来。写着写着,笔记本上光线被挡住,我抬起头,看见和我同是二年级的浅沼同学站在面前。 “耽误你一会儿可以吗?” 虽说在漫研进行漫画构思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行为,但我还是条件反射般地合上了笔记本: “可以啊,什么事?” 浅沼同学拉开一旁的椅子,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那啥,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 不容拒绝的语气。 浅沼同学脸型瘦削,眼角微微上挑,嗓音尖细。她也有在画漫画。或许是因为多年练习的自信,她下笔向来不经斟酌,作为菜鸟的我自然是很羡慕她纯熟的画功,但心底却觉得,细细描绘才能体会到创作的幸福感。我几次想对浅沼同学说说我的观点,但她总是在微笑着勉强听了几句后,就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于是我便不再试图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她。 虽说文化祭时和河内学姐起了冲突的是我,但那之后,画漫画派中最积极地试图掌握漫研主导权的,却是这位浅沼同学。因为在如今的漫研,只要提笔画画就会遭人白眼,或许浅沼同学也是想改变这种风气,给新入社的低年级成员一个良好的创作环境。而我只想画好自己的漫画,对于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无能为力也只好选择避开,因此对浅沼同学的想法,我还是很佩服的。 浅沼同学开门见山地说道: “这次要推出同人志,我想把你的作品也加上。” 我不由望了望四周,但并没有人看向我们这边。真是意想不到的话题。我确实曾经参与过同人志,但并不曾和浅沼同学合作。 “同人志是……什么情况?” 像我一样,浅沼同学也扫了一眼教室,随后有些无奈地说道: “如果按现在的情况,今年的文化祭又只剩下感想文了。加入了漫研却不画漫画,这怎么想都不正常吧?既然这样,那我们只能自己干了。你说是不?” “你是想撇开漫研建立个新的社团?” 浅沼同学摇头: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偷偷地做一本同人志出来,然后以神山高中漫研的名义参加暑假的漫展。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宣称漫研就是画漫画的地方了。” 我感到一阵恶心。明修暗度,把事情扭向对己方有利的状态,搞得跟政变似的。说来也是悲哀,事实上如今的漫研对于派系斗争就是这么乐此不疲,但我从没有意识到,连“画漫画”这个行为都可以用来攻击看漫画派。可这样一来,对现在漫研里画漫画的“起义”进行打击就称不上无理取闹了,不如说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还是我太天真了吧。 “……还有谁参加呢?” 听我这么一问,浅沼同学便扳指数了起来: “我、田井、西山、针之谷、还有伊原。不过还没和他们打过招呼。” 虽然确实都是画漫画一派的人,但据我所知,正儿八经画出过作品的怕是只有浅沼同学而已。田井刚刚入社,具体不太了解,但他说过并不会画画,入社就是来学习的。西山同学和针之谷同学都是二年级学生,但也就只画过单幅作品而已。 “多页的作品他们能画么?” 浅沼同学轻笑一声: “可能不行吧,但也不是说非得画那么多。四、五页就够了。哪怕是翻开来只有两页也行。现在关键的是要有足够的人参加。“ 光凭只画过单幅就断定他们画不出来,这样想的确有些失礼。其实我希望得到的是“他们俩也会画的”这样的肯定回答,但从浅沼同学的反应来看,她并不在意画不画得了这种问题。她的目的只有拿出实绩这一点,虽说这样也无可厚非……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迟疑,浅沼同学换成了劝说的口吻: “也不是一下就能考虑清楚的嘛。主题已经决定了,随便画点什么就行。” 虽然我并没有达到能对自己的漫画感到自傲的水准,却还是想开口反驳并不是“随便画点”的东西。浅沼同学显然是十分了解我才故意这么说,但我也不会轻易中了她的激将。 姑且先问问情况: “主题是?” “打算就用‘漫研’。” 浅沼同学沉吟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坚决: “要不是这样,我们怕是拿不出一本成品来。我不否认做同人志是想取得一些实绩,但是,背负神山高中漫研的名号,让自己的作品给更 多人看到,这种机会等毕业就没有了。我可不想这样。伊原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从没想过背负整个神山高中漫研的名号,但是一个也好两个也罢,只要有人能读到我的作品……这样的话,还真是挺值得高兴的事情。 “怎么说?” 我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虽然我很反感把漫画当作派系斗争的工具,但毕竟我无论如何都想画好,想把作品展现给读者。只是以什么方式,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也就无关紧要了。 看我依然举棋不定,浅沼同学的语气变得轻柔起来: “要是决定了,先告诉我你作品的页数。” “咦?要先决定作品页数,才能确定能不能参加?” 我有些意外。虽然我没有试过和这么多人合作,但这类作品合集,大多是先确定了人员后才分配页数,或者是先收集作品再决定总页数。不确定页数就不确定能否参加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先定好页数是想控制预算。” “预算?不是自筹吗?” “自费的话,就称不上社团活动了吧。和总务交涉一下,怎么样也要把经费拿下来。所以一开始就要有确定的页数。” 这么做,能行得通吗?社团经费归全体社员所有,要是没得到全体社员、或者至少汤浅部长的同意就私自申请,我认为总务是不会同意的。 “你会和部长说好的吧?” 汤浅部长从不参与漫研内的对立。她主要负责新人招募和经费申请,分内工作都做得无可指责。我并不觉得能指望她,毕竟对她来说只有哪一边都不帮忙,不火上浇油才是最明智的。 “嗯,没错,不说不行呢……” 浅沼同学咬牙嘟囔着,模样有些吓人。罢了,预算的事情就交给浅沼同学吧。我还是好好琢磨下自己要画的东西: “不行,果然还是没法马上确定页数。我很高兴可以画,但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漫研’这个主题可以画什么东西,大概多少页也估算不出。总之我还是先把分镜画出来再说页数吧,麻烦等一等。” 浅沼同学撅起嘴: “算了,这也没办法。要等到什么时候?” 今天是十四号,把台词的构思总结一下,然后画成草图,分镜的话随便点也没关系: “周五吧。” “行。那我也去看看还有哪些人参加。” 最后她还不忘慎重叮嘱“这个要保密哦”。 3. 父母对我画漫画的事从不过问。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说只要好好学习,其他时间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只要好好学习”的意思是,只有周末才能在家里画漫画。平时画的话父母总是一脸不安的样子,于是我只有周六日才动笔。最近的周末还有别的安排,也是相当忙碌。 从浅沼同学那儿得知同人志的计划是周一的事,而周五就要回复能否参加。我还没有开工,但又要遵守平时不能在家中画的不成文规定,那么准备工作就只能在学校进行了。 问题在于地点。既然浅沼同学说了计划必须保密,那么漫研教室就不在考虑范围了。古典部所在的地学讲义室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我并不想把漫研的纷争带进这里。而作为图书管理员,也要注意不能随意占用图书室。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班级——二年c班的教室,打开了笔记本。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就我个人而言,对于在人前画漫画这种事,多少还是有些抵触心理。特别是在学校,有同班同学在的时候。但现在在做的只是把创意转化成文字列出来,在旁人看来,我充其量就是个正在本子上奋笔疾书的学霸。再把课本摊在面前,伪装就完美了。就连神仙或者折木都不可能看出我到底在做什么的。 星期二放学后,我在c班教室自己的座位上端正地坐好,翻开用来伪装的世界史课本,继续构思漫画。 创意毕竟不是与生俱来的,确实比较伤脑筋,但我相信总能想到的。浅沼同学只说了以“漫研”为主题,但并没有指定以神山高中漫画研究会为舞台。对漫画进行研究……对了,比如说,设定成在未来发生的事情如何?在文明逐渐衰退的地球,人们从遗迹中发现了“漫画”并进行研究的故事。似乎有点儿牵强来着? 我在笔记本上涂写着,但精神多少有点不能集中。原因是同在教室里的一个女生,羽仁真纪。有着一个好听得让人不禁想读出全名的名字,和不同于柔弱外表的大胆——文化祭的时候还穿上了cosy装。头脑倒是和看上去一样聪慧。而且,这位羽仁同学,也是漫研的社员。此时她正和其他的女生兴致高昂地聊着暑假时发生的事情。 我对漫研的派系斗争了解不多,但光是看着也能知道,羽仁同学正是看漫画派的一员。虽说是这样,她并不是一个会积极参与到争执中的人,两派对骂的时候,她只是站在看漫画派的一边,并不会说什么。或许她和我一样,认为两派对主导权的争斗毫无意义,因此只是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在社团时我们不曾有任何交流,在班里也只是偶尔生硬地说几句。 即使羽仁同学知道了浅沼同学的计划,我认为她也未必会去告密,但要是被她看到了我的笔记本,说不定就会注意到上面的草图,那可就尴尬了。因此自方才起我就很是在意她那边的动向。 可能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吧,毕竟也不能说就会有什么。写着写着,我停下笔抬起头,不经意中羽仁同学已经看向了这边: “咦,但是我们的棒球部超弱的啊。” 虽然她还是在和别人聊着天,但我总觉得她不知为何一直盯着我看。要是她已经注意到我在构思漫画却还只是这样远远看着,未免有些意义不明。 ……事实上,关于羽仁同学,有一点我十分在意。 她和已经退社的河内学姐关系很好。不仅是社团前后辈的关系——我曾几次看见她们亲密地交谈,看起来更像是朋友。仰慕河内学姐的女孩子很多,她和羽仁真纪的关系也一度成为话题。传言两人家里住得很近,因此从小就一起玩耍。而作为看漫画派领导人有关的人,这样盯着姑且算是画漫画派代表的我看……总不可能什么想法都没有。但要说这么盯着我是有别的原因,我也想不出来。 这时羽仁同学看了眼手机,迅速起身走出了教室。看来或许真是我多心了。 然而第二天,也就是周三放学后,羽仁同学果然又留了下来。我正觉得奇怪,她的视线又转向了我这里。教室里除了我和羽仁同学,就只有三个正在兴奋地讨论足球的男生了。我还是对着我的笔记本,羽仁同学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书。虽然有些困难,但当务之急是把分镜做出来,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和其他人不同,我在画漫画的时候,习惯先把台词表做出来。某个角色会说什么样的台词,这个人在这个场景会说什么话——为了确定这些构思,我通常都是先把台词完成。 我并不清楚这种做法是否更有效率,怎么说呢,写下来的台词在放进对话框的时候,通常比预想的会短一些,大概效率不怎么样吧……但这也没办法,只写台词的话相对没有在学校画分镜那么难为情,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写下了前天开始构思的故事的第一句台词。虽然是个让我不感兴趣的主题,但随着我写下一句句的台词,想画的内容也不断在脑海中涌现,意外地充满灵感。 我想起了《月刊漫 se》上的评语。新大陆奖是由职业漫画家负责评选,而且就算是努力奖,也会给予一句短评。这次的评委是新纳丰老师,对我的作品的评价是: “○ 灵感充满热情 △ 画功(加油) x 台词太长了。越来越好了,坚持就是胜利!” 其实在那之前我并没有拜读过新纳老师的作品。看到评语后,第二天我就去买了一大堆他的书,花光了所有零花钱。不管怎么说,过长的台词确实是我的弱点,我自己也多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在写下构思的同时,我也在思考着如何将其优化成简洁有力的台词。 我正沉浸在创作中,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摩耶亲。” 是羽仁同学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刚才的几个男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我和她两人。羽仁同学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看着自己的手机。我合上笔记本,问道: “怎么了?” 她转向我,面无表情: “浅沼的计划露陷了哦。” 虽然没有装傻的必要,但也不至于多么惊讶。虽然浅沼同学说了要保密,但似乎是参与绘画的某位社员一时没有注意,事情便败露了。这么说的话,羽仁同学果然是在监视我了。 “这样啊。” 既然这样,就不可能再用漫研的预算来做同人志了——虽说想越过其他社员直接向总务申请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之前说的自筹也搁置了,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说不定反而会好些…… 羽仁同学惊讶地看着我: “摩耶亲,你还这么镇定真的没事么?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哦?” 我看向她拿着的手机。似乎是通过邮件传来的消息。糟糕……即使不说我也心里有数: “漫研发生什么了?” 羽仁同学点点头,紧绷着脸: “据说浅沼正在被围攻。啊,这也是必然的。” 这个“必然”,是指浅沼同学私自行动被围攻,还是指她的野心会点燃看漫画派的怒火呢?我猜不出这话的意思,只好附和着应道: “是的。” 我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笔记,羽仁同学有些惊讶地问道: “你要过去?不卷入这件事会比较好哦。” 平时和羽仁同学很少说话,此刻她会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怎么说,到底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我是还没决定要参加浅沼同学的同人志,但果然还是没法坐视不理。” 羽仁同学轻声笑了一下说道: “是么……那抱歉了,我也要过去。” 到了社团教室,身为看漫画派一员的羽仁同学,就必然会加入谴责浅沼同学和我的那一边了。正因知道会这样,她才会说出“抱歉”的吧。 “摩耶亲,我们交换下邮件地址吧?说不定会有需要联络的时候。”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了手机。 漫画研究会的社团教室位于一般教学楼二楼的准备室,而我所在的二年c班正好在同一栋的三楼。相隔很近,所以说实话,我走得并不着急……既然都知道是要去被围攻了,也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了吧? 羽仁同学跟在我的身后。 然而当我拉开门走进社团教室,就有些后悔没有尽快赶来了。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胜负已分。浅沼同学、针之谷同学和田井三人被围在站成半圆的人群中,田井可怜兮兮地抽泣着,浅沼同学也低着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二年级的篠原同学抱着双臂站在他们面前,看见走进教室的我时,她大笑道: “伊原?现在才过来,等着看结局吗?挺精的嘛。” “才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而已。” “怎样?”丢下这句话,篠原同学得意洋洋地指着沉默的三人说道,“那我就告诉你吧,迟到的,事情全都败露了。” “居然想偷社团经费去做自己的同人志,明明就是一群没画过漫画的家伙,以为这样就算漫研的了?真够无耻的。” 在河内前辈退社后,篠原同学就继承了看漫画派领导的位置。或许在她看来浅沼同学的计划确实如此,但说成这样也太过分了。 “不是这样的。浅沼同学只是不希望在漫研画漫画会遭人白眼,才想做出点实绩而已。至于社团经费,她也说了会和汤浅部长好好谈谈的。希望你别说成偷。” “汤浅部长是吧?”篠原同学说着堆起笑容,“学姐已经辞职了哦,说要专心备考。你还不知道?” “咦?”我环顾四周,寻找汤浅部长的身影……然而,不只是汤浅部长,教室里已经连一个三年级的人都没有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我自言自语道。 就像浅沼同学想掌握漫研的主导权一样,篠原同学设法让一直保持中立的汤浅部长退出社团,以此来确保自己的地位。确实,眼前三年级的人陆续引退,换个部长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昨天、又或者是今天——部长已经辞职了……真是的,还想着在漫画研究会画漫画或者搞些有的没的,我们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看我不知所措的样子,篠原同学抓住机会接着说道: “还有,你说白眼,你什么意思?那不都是你们吗?平时看不起人,一见到不会画画的社员就嘲笑,怎么在这种自作主张的事情上反而有被害意识了?适可而止吧,我们这些人,光是喜欢漫画就让父母老师看不起了,为什么还要干这么丢人的事!” 围着浅沼同学的社员,此时对我怒目而视。多么刺骨的敌意!沉默中,我仿佛听到了那些赞同篠原同学的议论声,伴随着对我和浅沼同学的憎恶杀了过来。 哪里丢人了?我是因为喜欢才画的,并不觉得会画画有多么了不起,也绝不会看不起不会画画的人。 ……真的是这样吗? 说不定,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说的话、表现出的态度已经和这样的想法背道而驰? 不,振作起来,摩耶花。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所谓画漫画,就和在单杠上做大回环、背诵全部日本年号一样,不过是一种技巧而已。我只是觉得,重视自己的爱好却被当成是向别人炫耀,这种想法未免也太无聊了。我可不能怀疑自己的初心。 因为受到敌视就失去冷静是万万不可的。总之先确定下目前的情况吧: “那么,谁是新部长呢?” 篠原同学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意外的样子: “哎?你不知道?” 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也认识的人吗。可会是谁呢……总不可能是浅沼同学吧。这时篠原同学抬手指向我。 “我?” “怎么可能。看后面,后面。” 我转头。 站在那里的,是紧跟着我走进教室的、我的同班同学——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却并非如此的——羽仁真纪。对着哑口无言的我,羽仁同学参拜似的合掌说道: “抱歉,摩耶亲。只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随后她穿过围着浅沼同学的人群,走向篠原同学问道:“条件是?” “接受了哦,全部。” “好的。那么就告诉摩耶亲吧。” 也就是达成协议的条件吧。篠原同学比方才平静了些,开口道: “只不过是你不在的时候决定的。” “……无非是不能画吧?” “我可没说。想画也行——” 听见意料之外的回答,我不由看向浅沼同学。然而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更别提高兴了。看来篠原同学的话还有下文: “这家伙搞的同人志也就是做个样子,反正肯定会失败的吧。再怎么自以为是,能好好画的也就伊原你一个。不过呢,这都随便你们。要社团经费的话那就帮你们也行 。不过要是搞砸了,就等着被嘲笑吧——加上浪费经费的责任,你们全部都得退社。” 她收回指着我们的手,拍着胸脯说道: “万一,你们真的做出点什么成绩,那当然很了不起了,可喜可贺。到时候漫研你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会成立新的社团,以后互不相干。” 原来是这样。我来得还真是时候。 虽然我早就隐约察觉到漫研两派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可能修复,但现在看来,裂痕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浅沼同学为同人志申请经费的事,会造成真正的分裂。 无视一脸茫然的我,羽仁同学拍手道: “好的,情况摩耶亲也清楚了。虽然很抱歉,但结果就是这样。那现在就赶紧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吧。” 她从篠原同学手中接过一张纸,朝浅沼同学挥了挥: “这是社团经费申请表,其实我早就做好了。我已经签了名,也和顾问老师打过了招呼。金额和使用目的就交给浅沼你来填吧。” 被叫到名字的浅沼同学终于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申请表,随后无力地摇了摇头: “要花多少,现在还不知道。因为页数还没有确定……” “什么嘛,你在担心这个啊。放心!不够的话可以追加的,总之先申请个一万吧。关键是赶快开工对吧!” 像是被羽仁同学明快的声音说服一般,浅沼同学迈着犹豫的步子走向她,接过了申请表。篠原同学甚至周到地送上了提前准备的圆珠笔。浅沼同学惊奇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笔,原本像是被控制着去填表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怎么?害怕了?” 被这么一挑衅,她的眼中露出怒火,动笔写了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她,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因为还没有从对事态发展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一时间并不能正常地思考。疑问自脑海中慢慢浮现:为什么羽仁同学急着让我们申请经费?如果填了这个表会有什么事发生?开始做同人志?——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刚才篠原同学到底说了什么——我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中努力地寻找着。这么说的话,她确实这么说过: “……加上浪费经费的责任,你们全部都得退社。” “啊,等一下!”我出声阻止,然而此时浅沼同学已经被诱导着填完表格并放下了笔: “嗯?”她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我的时候,羽仁同学迅速地从她手中抽走了申请表。 如果要防止漫研分裂,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放弃还在准备阶段的同人志,并且承诺不再擅自制作,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任何途径能够改善现在的情况。可是,一旦填好了经费申请,就不能说还没开始了——哪怕只有一円,只要申请到了经费,我们就绝对不可能摆脱“浪费社团经费”的罪名。 我从来没有反感过看漫画派的社员。说到底我只是觉得自己算是画漫画派的人而已。但是,这次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只是想分成两个社团的话,开口让我和浅沼同学退出就可以了,但他们选择的是让对手蒙羞的做法。我沉默着,紧盯着羽仁同学,她却并没有看我,而是小心翼翼地把申请表放进包里,说:“那么就加油吧。我这就去找老师盖章。” 说完,她就离开了社团教室。 如果现在追上羽仁同学,抓住她甩一耳光,然后从包里抢走申请表,还能避免漫研的分裂吗? ……情况只会变得更糟糕吧。一片死寂的社团教室里,只能听见一年级的田井在毫不顾忌地放声哭喊: “对不起,学姐,对不起……!” 4.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画画的呢。 在受到篠原同学的指责后,浅沼同学自从星期三放学以来一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但在我问她是否要放弃时,却又果断回答“计划不变”。 “要是成功的话,篠原同学他们就要退出了哦。这样也没关系么?”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不成功的话退出的就是我们了,不管哪种走向都不可能让事态好转。浅沼同学听到我的话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那不更好吗。比起什么都没干就被赶出去,还不如干了再说。” 我并不是为了把篠原同学他们赶出漫研才画的。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越发感到迷茫了。 真是奇怪。明明直到昨天,我还很清楚自己想法的。 尽管如此,漫画的准备还是在继续。 整个故事的框架已经完成,台词也基本写好了。但是反复读了几次,却总是不太满意。怎么说呢,创意是有的,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虽说是创作者的想法,整个创作过程并没有乐趣。不过,要是没想出最好的剧情就不动笔的话,怕是过个十年也画不出来,所以我也只好在已有的进度上进行。 星期四放学后,我开始画分镜。预算基本算是定下来了,因为一万元是肯定做不出同人志的,所以先确定页数这一步不会改变。更主要的是,浅沼同学是不会因为被羽仁同学逼到这种地步就改变计划的。而且,这次我以“漫研”为主题画的作品还未必能选进浅沼同学的同人志,老实说如果不先把分镜完成是没法判断的。 要画分镜的话,首先要在纸上大概分好格和对话框,接着才开始画。到了这个阶段,就不方便在教室或者图书室之类的地方进行了,但是回家里画的话,父母又要愁眉不展,去漫研又会被当成挑衅的吧……那么选择就只剩下古典部的社团教室——地学讲义室了。可以的话我想尽量避免把漫研的问题带到古典部,但是,在地学讲义室画画对我来说不也是第一次么。 这天社团教室里只有小福一个人。要是在平时,这是很令我高兴的情况,但今天我有事要做,小福似乎也在书上写着什么。 “哟。” “嗨。” 简单打个招呼,相视一笑后,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打开了笔记本。其实如果能在漫画专用的原稿画纸上画分镜,之后会省不少事,但毕竟画纸比较厚重,而且不管怎么说,把漫画工具带来学校也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因此虽说有些奢侈,我都是在笔记本上画分镜的。 好的,开始吧。 拜托了,我画下分格,向面前的本子祈祷着:拜托了,一定要成为有趣的漫画呀。虽然我画得还很糟糕,但也是一直在努力的。我已经看了那么多有趣的作品,你也一定会很有趣的。一定要很有趣呀…… 已是春末夏初,从敞开的窗户间吹进了令人心旷神怡的风。即使没有借助尺子和圆规,我也可以画出漂亮的直线和圆形。再画上一个个圆圆的像晴天娃娃那样的人物,这篇作品就初具雏形了。 然而我还是忽略了一点。这次,我是在之前写台词的笔记本上画分镜的。因为不想带着好几本漫画的笔记本在学校走来走去,所以我把它们订成了一大本。虽说厚厚一本看起来的感觉很不错,但我画着分镜的时候,总得往前翻个三四页去确认之前写下的台词和剧情概要,平白多了工作量。这样效率太低了,下次绝对要把构思和分镜的笔记本分开。 即使准备不充分影响了速度,分镜也得继续。原本我对于浅沼同学要求用“漫研”作为主题这件事就隐约感到奇怪,而随着一页页地画下来,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但我仍然没有一丝一毫要靠这个作品去赶走篠原同学他们的念头。到了这种时候,和漫画无关的事情还是先放在一边比较好。如果停下手中的笔,那种阴郁的心情会马上回来的吧。 画、确认台词、确认剧情走向、再继续画——我重复着这样的步骤,直到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邮件提醒 。我打开书包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羽仁同学发来的,内容很短: “快点过来。” 是因为漫研出了事,羽仁同学才特地发邮件要我去社团教室么……发生了什么我大概心里有数,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说不定是因为起了争执,导致有人受伤了……我胡思乱想着急急起身,椅子拖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哇,吓我一跳。” 我也吓了一跳,我都忘记小福也在了: “啊,抱歉,收到了邮件。” 称不上解释的解释脱口而出,我来不及多想,匆忙合上了笔记本:“你看这个!” 小福不解地歪着头: “看……是要我读一下?” 不对! “不对,帮我看着它。” “看着?” 也对,突然说要看着笔记本什么的难免一头雾水吧。但是我已经没时间斟酌怎么解释了,便索性直接冲出了地学讲义室。 我匆忙赶到第一预备教室,却并没有看见有什么事情发生。 看漫画派占了教室前半,画漫画派在后半,像平时一样看着漫画聊着天。虽然气氛算不上好,但也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冲突的迹象。 看漫画派一边,篠原同学倒是在,正和同伴有说有笑的。而画漫画派的人群中却没有浅沼同学的身影。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深受打击,还是有什么事呢。其他的画漫画派成员看起来也没有情绪低落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我赶过来的情况。 总之先找羽仁同学……我环顾教室,才发现这位关键人物居然不在。 篠原同学注意到东张西望的我,问道: “找谁呢?” “呃,嗯……” “浅沼没来哦。” “是躲起来哭鼻子去了吧?”一旁的几个二年级学生嘲笑般说道,篠原同学却没有转头看那一边。虽然我真正在找的是羽仁同学,但这时候说她的名字反而会添麻烦,还不如就让他们以为我在找浅沼同学: “这样啊,谢谢。” 我转身离开,身后响起一阵哄笑。但是,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之中并没有篠原同学的笑声。 羽仁同学既然不在社团教室,那么她让我“快点过来”的地方就只可能是2年c班的教室了。毕竟是同班同学,先想到那里倒也没错。不过我也不想白跑一趟,便回复邮件问她: “我从漫研出来了,去哪里碰面呀?” 在离第一预备教室不远的地方等了两三分钟,还是没有收到回信。想着直接过去更快,我便上楼向2年c班教室走去。 也不在这里。教室里,算上其他班的学生一共五个人,在桌椅上随意坐着。我向在最近的座位上交谈的同学问道: “请问……你们有看到羽仁同学么?” “甜心?我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看到过她哦。”【注:羽仁(はに)和甜心(ハニー)谐音】 我还真不知道她们居然管羽仁同学叫“甜心”。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跟这个名字可不太搭调…… 不管怎么想,这都太奇怪了。不是漫研或者教室的话,那羽仁同学还能叫我去哪儿?想不通。和我有关的地方倒还有个图书馆,但也不可能吧。 “你找甜心?” “嗯……也不是,是她叫我来着。” “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嗯,我知道了,谢谢啊。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离开教室后我又看了看手机,依然没有回信。虽然我很好奇羽仁同学为什么找我,但联系不上她也就没有办法了。早知道问个手机号码就好了。 “……还是回去画分镜吧。” 这怎么回事啊——我歪头想着,一边朝古典部走去。 回到地学讲义室,我像遭到晴天霹雳般一声惨叫: “笔记本不见了!” 原本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不见了。这怎么可能,明明刚才是放在这里的! 小福本来还像之前一样看着书,被我的声音惊得手里的笔都掉了: “吓……吓我一跳。这次又怎么了?” 我刚才离开前有拜托小福帮我看管笔记本,因为没说清楚,他似乎理解成了要打开看里面的内容。虽然我尝试纠正过,但也许他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哎小福,我刚刚放在这里的笔记本,是不是你拿着了?” “没有啊,没在我这。” “那到底跑哪儿去了,奇怪……” 我在包里翻找起来,小福的语气隐约有些不安,问道: “那个……难道不是摩耶花说要用笔记本所以拿走了?” 我面无血色,猛地抬起头看向小福。看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笑。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是吗。” 小福垂下头: “对不起。刚才有个女生过来,说是受摩耶花所托来拿笔记本。明明说了让我看管的,我却没有觉得不对劲,是我失职了。” 被偷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直在看书,记不太清楚……应该是摩耶花刚离开没过多久的事情。” “谁干的这种事啊!” “我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不过不认识。慌慌张张就冲进来了,问我伊原同学的笔记本在没在这……” 是羽仁同学。错不了的。先用短信引我离开,趁我不在的时候拿走了。我根本没想过我的笔记本会成为目标,所以即使是这么单纯的骗术,我还是轻易上当了。 “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事吧,就回答说摩耶花的本子就放在桌子上……蠢透了我真是。” ……不是小福的错。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以前也有过巧克力被偷的事情,当时一眼就看出是谁干的,也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当时并不觉得惊讶,之后也狠狠追究了。但这次不一样。我连连摇头道: “不怪小福。不如说幸亏你在这,我才能知道犯人是谁,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呢。抱歉,大吼大叫的。” 我拉开一旁的椅子,瘫坐下来。 虽然因为羽仁同学属于看漫画派,在漫研的时候我们立场不同,但平日在班上还是正常交谈的。并不是说我信任她——我们并不是那种亲近得可以用“信任”这个词的关系。她当上部长的事情也没有告诉我,想来她也觉得和我的关系并不那么密切。但我真是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要用邮件引我离开的话,当然要用到我的联系方式。而昨天,她在告诉我浅沼同学被其他漫研社员围攻的事情之后,就提出要和我交换邮件地址。也就是说从昨天,甚至可能是从前天在教室监视我的时候,她就盯上我手中的笔记本了。 动机呢? 为什么要偷走我的笔记本呢? 理由想必只有一个。 羽仁同学想要彻底破坏浅沼同学的同人志计划。设计了我,又骗了小福,机关算尽,就是为了不让我完成漫画! 看漫画派和画漫画派之间毫无意义的争斗、被当成道具利用的同人志、部长之位被闪电般夺走、以及这次的失窃,一件件事情在我脑海里盘旋着。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卷进这种事情呢。笔记本被偷走,对我的打击其实没有那么大,大不了重新画就是。可犯人是羽仁同学这点我难以接受。并不是说觉得被背叛了,毕竟我们也不算要好,但……如果这不是真的该多好! “摩耶花、摩耶花!” 听见小福大声喊我名字,我回过 神来。他蹲在我面前问道: “没事吧?” 我很想哭出来。放声大哭,让小福安慰我一下。但是不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我在一片混乱的脑海中安慰自己——这都是假的、是梦、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只可惜,这一切都是事实。 “是非常重要的笔记本对吧。”小福认真地看着我说。 “笔记本的话,倒不算……只是不想别人看到我画的东西而已。” “是漫画被偷了?” 我摇头。被偷走的不是漫画,是记录台词和剧情梗概的构思,以及画好的几张分镜。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明。见我沉默,小福手撑着一旁的桌子说: “去拿回来吧。还是有关于那个女生的线索吧?” “我想肯定是我认识的人。但是……算了。” “我也不说是我的责任了,不过就这样畏缩不前的话可不行哦。那个人是谁?” 我轻轻摇头: “不是小福的问题,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会传出去了……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看来在地学讲义室画漫画果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低着头,听见小福说道: “但是呢摩耶花,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被卷进来哦。” “……嗯。” 小福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天花板,最后缓缓地说道: “也许我是帮不上忙,但还是把事情告诉我吧。我也知道说出去会有麻烦。但是,肯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拿回来的吧?我们一起想想好不好?” 我想我此时露出的应该是苦笑吧: “果然小福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呢。” “算是吧……漫研的情况我多少也知道一些,真是完完全全被骗到了。” 我并没有和小福提过我在漫研的情况,毕竟肯定会让他担心的。不可思议的是,当他把话题转到这件事情上时,我竟感觉像受到了鼓舞一样。 5. 于是,我便向小福大概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先是周一那天,浅沼同学邀我一起制作同人志,目的是在漫研的派系斗争中取得有利地位。又因为要确定作品页数,所以我请她等几天。 星期二,我在教室在笔记本上写构思的时候,似乎就被羽仁同学监视了。 然后是星期三,我从羽仁同学那得知了浅沼同学的计划败露,之后又知道了羽仁同学当上了部长。 再就是今天,羽仁同学发邮件引我离开座位,趁机把我的笔记本偷走的事情了…… 听我说完,小福陷入了沉思。在向他讲述的过程中,我也多少进行了自我调整。之后小福苦笑着说道: “被算计了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昨天我都还是在2年c班的教室里进行漫画的准备工作,今天才转移到了地学讲义室,为何羽仁同学就能料到我在这里?只能是跟踪了。 “要是我在教室里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怎么说呢……” 小福抱着双臂,略略思索后道: “……刚才也说过,星期三那天,是在羽仁同学的诱导下离开教室的吧?” “嗯。因为她说了浅沼同学被人围攻,我就去了漫研。也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我想,当时笔记本应该是留在了教室的,对吧?” 是这样吗……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 虽说当时还没有正式开始画,但我也不可能就这样把写着剧情梗概的笔记本就这么放在课桌上。我记得我有把它放进书包里。那么之后,我去漫研的时候,有没有把书包带上? 没有。我当时是打算完事后再回教室一趟的,所以应该没有带走。 “我放进了书包,不过书包是留在教室的。” “也就是说,其实羽仁同学昨天也是有机会下手的了?” 原来如此。我没有意识到这点,确实是这样没错。昨天教室里只有我和羽仁同学两个人,她又比我晚一些离开,不如说当时她更容易得手。 “为什么呢……”我喃喃着道。 小福使劲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挑在今天才偷走摩耶花的笔记本呢?” “她想破坏浅沼同学的同人志呀。还能有别的原因吗?”我叹气道。 小福侧过头,小声说: “原来如此……这么一听,这件事,我觉得和之前奉太郎的那个有点儿像哦?” 折木的那个? 之前的事情……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小福和小千和……对了,我们读了折木的读后感。非常有趣。似乎有一阵子了……是关于《奔跑吧梅勒斯》的文章,讨论阻碍梅勒斯的人到底是谁。但是我却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有点儿像……是什么?” “狄俄尼索斯和山贼那段。” “狄俄尼索斯是酒神吧。” “哎,是吗。迪纳米斯……哦那是天使。” “是么?” “应该是力天使。不管了,反正是国王就对了。听了摩耶花说的,我想起了国王和山贼的片段。” 折木的读后感里说道,梅勒斯在赶回王城的途中遇见了山贼,而这其实是被雇来杀他的刺客,而对于幕后主使的身份,折木的观点和梅勒斯所想却不同——他认为不是国王。 “……这有什么关系?” “记得么,奉太郎是这么写的:国王根本不相信梅勒斯会回来,因此也不可能派人去阻止梅勒斯。这还是特别有奉太郎风格的观点,我们还笑了来着。” 我当时也笑了来着。 “我再说说我读完以后的想法:假设梅勒斯最后回来了,国王事实上也不会损失什么万一梅勒斯回来了,以国王的立场而言,并没有什么为难的。那么通过这个观点就可以看出,派出刺客的人不会是国王。” 这点我也明白。国王一直坚持的观点就是“人不值得信任”,如果他固执己见要铲除梅勒斯的话倒是另当别论,但故事中并没有提到国王有这样的想法。 “照摩耶花所说,羽仁同学并不认为浅沼同学的同人志能够成功。而且吧,假设最后成功了,对羽仁同学也没有什么损失。” “为什么?如果同人志完成了,羽仁同学她们可是要退社的啊?” “可是,提出这个条件的,不就是羽仁同学吗?” 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小福挠了挠脸说: “漫研的事情,我也多少听说了一些。结合从摩耶花这儿听说的一起考虑的话,事实上分裂已经不能挽回了。跟踪间谍还有政变什么的,即使在社团活动异常兴盛的神山高中,这种事情也是难以想象的。根据我掌握的信息,算上新进社员的话,漫研已经是超过三十人的大团体了,所以即使是分成两个,也比通常的文化类社团规模要大。我觉得,羽仁同学作为部长,目的是想分成两个可以正常运转的社团……摩耶花怎么看呢,这种想法不合理吗?” 原本小福就对许多事情都很有兴趣,无论怎样的事情他都很乐于了解,而自从上高中后担任了总务委员,就更加擅长特别是走程序、事务组织和打官腔这些事情。比如说折木就不太擅长和他人共事,对于处事原则和官方说法之类的东西,都不像能一点就通的。相反小福在这方面就很有洞察力。而且即使这样,他的本质也没有变,这是非常好的。 这样的小福认为漫研的现状不可能挽回,那么或许就确实如此了。漫研 里的不和也确实到了难以调解的程度。即使如此,我也没想过漫研分裂反而会比较好。羽仁同学对此又是怎么想的呢?莫非她真的是…… 不对,要真是这样的话就更奇怪了: “如果是这样,那一声不吭自己退社不就行了?或者说我们擅自制作同人志,要负起责任离开社团什么的……” “这要怎么说呢……要是羽仁同学他们默默退出,不仅是任性,也会被人觉得是夹着尾巴逃跑,很没面子的吧?但要是把摩耶花你们赶走,光是组织人制作同人志这种事怎么也算不上合理的罪名。如果闹到顾问老师那里,挨批的可就是羽仁同学他们了哦。” 也对,确实称不上名正言顺。 “虽然漫画是我不太了解的领域,但不管用什么形式,只要完成一本同人志就算达成条件的话,实际上难度并不高对吧?” “算是吧……要是副本也可以的话,那是很简单。” “如果完成了,这次颜面扫地的浅沼同学他们也能一雪前耻,大家好聚好散。而要是完成不了,那么就是明明有了机会却没好好利用的浅沼同学他们的错,扫地出门的理由也有了。” 道理我都懂,可这就更不能说明之前的问题了。于是我加重语气说道: “要真是这样,要是羽仁同学和梅勒斯那个国王一样的话,那不就更没有理由偷我的笔记本了吗?没有理由也要偷的话,那不就只能为了找我麻烦了?” 我并不是认为有理由就能这么做,但要是这只是纯粹的不怀好意的话,实在是难以接受。 小福望着地板低声自言自语: “是这样没错。这才是最奇怪的一点。……真不甘心,要是奉太郎的话,或许马上就能明白什么了。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拿走摩耶花的笔记本,对于羽仁同学来说什么好处都没有……” 小福时不时会说些“数据库是无法得出结论的”之类的话。他杂学知识丰富,各种消息也十分灵通,但对于找出真相却不擅长……又或者,一开始他就放弃了这么做。 即使如此,小福依然在认真地帮我分析问题。他没有像平常一样说些不知道或者束手无策的话,而始终一动不动地凝神思索着。 我也有一起思考,时不时地看一眼沉默着的小福。 最后小福少见地皱起了眉,说道: “摩耶花的笔记本是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的。但是,虽然很难开口,但咱们再等等看如何?” 从实际情况考虑,就算小福怎么全力帮我,让我从愤怒中恢复理智,这会儿羽仁同学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了,我想在今天之内拿回笔记本是不太可能的。要是羽仁同学真的就只是故意找茬,我的笔记本现在不是随着河流飘向大海就是化成了灰,要么干脆就被当成可燃垃圾处理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倒是还有几分机会拿回来——但小福让我先等等看。 “……你能这么说我非常高兴,但为什么要等呢?” 小福的回答听起来不太干脆: “我也是看过摩耶花画漫画的,并不是没有那本笔记本就不能画了对吧。当然了会生气这点我明白,这种事我也觉得不能原谅,但是,从损失角度考虑的话,只是重做一遍笔记的时间而已……” 说得没错。那不过是用来备忘的笔记本,用了三天做出来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只是三天的话,我还是能再做一份的。 “假设事实如此……羽仁同学的目的,就只是争取时间而已。争取到时间后她或者另有企图。想想看,绑架相关的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都要等待犯人的联络吧?这其实是一样的,我们可以看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这接下来的行动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吧……我倒觉得比起等还是赶紧阻止她比较好。” “嗯。到那时候的话,我会保护摩耶花的。” ……我并不是不认为会有什么发生,但既然小福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眼下还是选择相信他的判断吧。我点点头: “明白了,那就静观其变吧。明天见到羽仁同学的时候我也什么都不说,这样可以吗?” “怎么做比较好呢……如果对方有什么要求的话,应该会主动来接触的。哎这种时候,我真想找奉太郎商量一下。” 折木的话,也许确实能得出更合乎情理的结论吧。 但我并不觉得找折木就会更好。……我非常感谢小福。 6. 五月十八日星期五。虽说是个期待已久的日子,我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这天出门时把手帕忘在了家,中途返回去拿,因此到学校的时间比平常要晚些。当我走进教室时,羽仁同学已经先到了。然而碰面时她看上去没有丝毫心虚,像当成路人一样直接无视了我。尽管我也想在擦肩而过时撞她的肩膀,大吵大闹让她把本子还给我,但我还是决定相信小福的话,静观其变。毕竟要是伤着了羽仁同学我也过意不去。眼下就先保持沉默吧。 比起见到羽仁同学,我更害怕的是向浅沼同学报告进度。我答应了在星期五告诉她作品页数和参加意愿,如今却没能赶上。虽说此前和浅沼同学交换过邮箱地址,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于是到了午休时,我吃过午饭,便向浅沼同学所在的2年a班教室走去。 a班的教室里,只有两三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吃便当,大部分人都已经吃过了,正随意地做着各自的事。说来奇怪,虽然学校从未明文禁止不同班级之间相互串门,但对于一声不吭就走进别班教室这种行为我还是有些犹豫。正当我在门口踌躇不决时,一位纤细漂亮的女生注意到了我,向我问道: “找谁呀?” “啊,嗯。我找浅沼同学。” “浅沼吗?应该在吧……” 她扫视教室,看见在窗边的浅沼同学后,便走过去跟她说话,朝这边指了指,大概是说我有事找她吧。浅沼同学看见我后便皱起了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 “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浅沼同学似乎情绪不佳,而我也实在不愿意火上浇油。这么一想,心里对偷走笔记本的犯人又燃起了熊熊怒火。 “之前那事,说好星期五回复的是吧?” “嗯,你说那个啊。” 浅沼同学应着,不自觉地朝左右看了看。毕竟在教室里聊同人志的话题多少有些难为情,而且自从计划泄露,她或许也是在提防旁人偷听。于是我也不由得配合着她压低了声音: “抱歉,能不能再等我一下?” 浅沼同学竖起了眉: “哈?什么意思?不是你说今天的吗?” 我知道这会让她不快,但她的反应却比我预想的强硬许多。 即使如此,我也决定闭口不提羽仁同学偷走我笔记本这件事。现在证据不足,如果就这么把没有定论的事情公开,对漫研内部本就无法修复的关系无疑是火上浇油。要是最后无法如愿找回笔记本,我倒是可以不管不顾地添点柴火,但这会儿还是低头道歉,盖些泥土平平火比较好: “真的非常抱歉。我本来以为能赶上的,但分镜没画完。” 她刻意地叹了口气: “是么。你不会是想临阵退缩吧?” 这话我可不能当成没听到: “退缩是什么意思?” “田井哭着当了逃兵,西山也叛变了,把事情全告诉了那群家伙。现在,你跟我说要再等你一下,我这么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尽管事情是浅沼同学发起的,可这么一听,她其实也有点可怜。不管有什么理由,我没 虎与蟹,抑或是折木奉太郎杀人事件 网译版 转自 悠风社 翻译:禾禾禾禾禾 校对:汐未 协力:阿苏苏、本渣在此、高达二号机、azc468 倒不是说做过什么坏事。反正过去的事情迟早会暴露的——到时候,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当时太幼稚了,不管是谁在那个年龄都会那样做的吧”这样的借口是不可能换来酌情减刑的。这就像是走向自己亲手设下的圈套一样——用最近读的文库本里的话来说,则是“谁都不知道变幻莫测的命运会在哪儿留下陷阱”。我要过的是尽可能“无罪”的人生,而为了贯彻这份决心,今天在这里受到的精神拷问也是值得的。 某个星期二,十分少见地,古典文学部全员齐聚地学讲义室。平日里基本上只会有两三个人在,不知为何这一天却到齐了——正当我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一年级的大日向冲了进来: “东西带来了哦!” “东西”指的是一本册子——当她将它摊开在桌上时,我忽然有了一种被某些自己已经舍弃并遗忘的东西伏击了的感觉。 “咦,带来了令人怀念的东西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过这样的册子。”里志语气轻快地说道。他身旁的伊原也称赞着: “还真被你找到了。小日的收藏很丰富嘛。” 大日向骄傲地挺起胸: “是吧?我的朋友们也都这么说。” 由此看来,这本册子之所以会出现在放学后的地学讲义室,毫无疑问是伊原一手策划的。我努力压制着心中涌起的不安,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书上,却并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原本坐在教室后方的千反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大日向放在桌上的册子看过来: “《读书感想范文》……这是什么?” “唔,这个嘛……”大日向说着瞅了伊原一眼,后者接过她的话说了下去: “这是镝矢中学每年暑假前都会发给学生的文集,里面收录了上一年的学生范文,不知道怎么写读后感的时候可以参考。” “是花岛老师主编的,这本。”里志补充道,大日向随即发出了“花岛岛!好怀念啊”的感叹。敢情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能这样称呼了吗…… “花岛老师,是镝矢中学的国语老师吧?我记得就是他把折木同学的读后感送去参加全市竞赛的。” “没错,就是他。”里志得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位老师对于词汇和句法的要求很严格,但他也说过希望我们在写读后感的时候能自由发挥。这本册子里的文章,怎么说呢,就是这种被允许的自由发挥中的极端案例。初中三年每年都会发。虽然或许别的学校也会这么做,但我还是觉得这种事情挺与众不同的。” “印地中学就没有这种东西。” 现在的古典部成员中,只有千反田不是同所初中毕业的。 “福部同学有参考过这些文章吗?” “虽然觉得有趣,但说到参考就……不对,我压根就没写过读后感。” 也不用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吧。伊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有读过哦。说实话,每年收录的文章我都很喜欢。” 大日向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 “虽然我还算比较喜欢国语的,但读了这个之后,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是太死板了,根本写不出精彩的读后感。” “要比死板的话,”千反田露出了开玩笑一般的微笑,“我也不会输的。” “啊哈哈,这就是普通人[1]的悲哀吧。” “我也这么觉得。” 大日向和千反田是“普通人”这种说法,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无法赞同。当然,和里志比起来,她们的思考方式确实算是普通了。 我无意识地往窗外看去。运动类社团的成员分散在操场各处——如今正是春天,樱花还没有完全凋零的日子——这个时期,各个社团都在积极开展活动,大概是为了把经验和心得传授给新成员吧。而对于古典部来说,不管是必要诀窍还是注意事项,显然都是不存在的,能像现在这样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就已经不错了。 千反田拿起册子翻了翻: “《rump-titty-titty-tum-tah-tee》[2]读后感……哎,作者名字用了罗马音缩写啊。k·b,倒是能想到两个人……” “这一篇是写了名字的。青木薰子。” 说到底这册子是要给低年级学生读的,不希望自己的文章被收录的学生也很多。参加市竞赛不算什么,但沦为后辈的笑柄这种事就算了——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既然只是用作写读后感时的参考,那么作者的名字自然也不是必要的。因此对于那些不希望刊载姓名的学生,署名时就只保留了首字母缩写。 “比起这个,”大日向说着轻巧地把册子从千反田手中拿了回来,翻了几页后,大大咧咧地说出了——我在心中呼喊着“求你了千万别说”的——那句话: “我想给大家看的是这篇。《山月记》[3]读后感……h·o。” 向其他人展示了那一页后,大日向就把册子倒扣在桌上。 “镝矢中学出身的,名字缩写是h·o的人。”千反田说完这句后,伊原跟着小声嘟哝道: “比小日高一年级……也就是说,和我们是同年级的。” 里志也做沉思状: “h·o……ho?ho,没错吧。《山月记》很有名,但篇幅很短。那么,选择了能快速读完的作品作为读后感课题的ho……” 真是的,这些家伙个个都是欺负人的专家。我将文库本扣在桌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是我。” 大日向开心地一拍手: “这样啊!不是学长写的,那读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话里有话。 “骗你们的。是我没错。” 里志露出苦笑,伊原则双手叉腰: “早就知道了,奉太郎!” “为什么要撒这么容易看破的谎呢?” 千反田则是歪了歪头,露出怜爱般的笑容: “是因为觉得有点儿害羞吧,折木同学。” 既然都知道原因了,不说出来也无所谓吧! “要不要读读看?”对大日向的询问,其他三人用各自的方式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已经无处可逃了——好在,《山月记》这一篇还算不上致命伤。 “那么现在,作为今后国语学习的参考,我们来拜读折木学长的读后感吧。” 大日向说着瞧了我一眼,表情变得一本正经: “学长不同意的话就算了。” 真是强烈的既视感。上周也有人问过类似的话,而我的回答也没有变: “反正是公开作品,随你的便好了。” 严格来说,这是以匿名为前提向初中的后辈公开的文章,但我又说不出身份暴露就不能读这种话。三年前,我被问到是否同意把读后感收录进面向后辈的册子里——那时的我做梦也想不到,在升上高中后,这本册子居然会成为社团活动时的谈资。可是,公开本就是不可逆的,这件事压根不存在讨价还价的可能……这是我从老姐那儿学到的道理,也算是学以致用吧。 大日向微微一笑,眼神在其他同伙身上迅速地扫了一圈: “对了,有谁没读过《山月记》吗?” 一阵奇妙的沉默包围了地学讲义室。 在我看来,这种沉默并不是因为大家都没有读过《山月记》,而是因为担心如果说出“读过了”,却有其他人没读过的话,可能会导致尴 尬的气氛……果然,第一个开口的是里志: “这就难说了……能介绍一下故事梗概吗?” “正有此意。”挺直了腰板儿,大日向用洪亮的声音开始讲述: “《山月记》,是中岛敦的著名短篇小说。讲的是唐朝时的一个人,他很优秀,通过科举考试做了官,但因为更向往成为诗人留名后世,就辞去了官职。然而,他的创作之路并不顺利,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回去做地方官,可是又难以忍受卑躬屈膝的生活,在某一天他突然失踪了。故事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这个男人失踪后不久,有个官员因为工作经过山路时,遭到了老虎的袭击。老虎在快要咬死这位官员的时候突然一个翻身,躲回了原来的草丛中,还喃喃自语:‘好险,好险。’官员听老虎的声音觉得耳熟,于是朝它的方向喊了那失踪官员的名字,草丛中的老虎则回答:‘正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变成老虎?变成老虎后他又在想些什么?……这些问题,我也说不清楚。” “是这样啊,多谢多谢。” 里志带着某种可疑的表情说道。 大日向双手放在册子上,露出了自卖自夸一般的笑容: “我呢,在读h·o学长的这篇文章时,觉得十分震撼。不是因为内容超乎想象,也不是因为思想太过艰深,只是没想到这居然会是一篇读后感。有幸见到作者我很高兴,能握一下手吗?” 大日向和我分别坐在桌子的两头,于是我们将手伸向对方,在空中进行了假想的握手。 “那么,大家开始吧。” 原本背面朝上盖着的册子被翻了过来,除我以外的四人便凑过头去开始阅读。 我拿起文库本,假装继续看书,无奈却是心神不宁——那篇读后感写了什么,我已经想起来了。 《山月记》读后感 二年级 h·o 我读了《山月记》,十分有趣的一篇小说。李徵能和袁傪再会、并且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希望他们都能长命百岁。 我家附近有很多野猫,它们只会叫,不会说话。我没有一直观察,并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它们有没有说话,但我还是认为猫都是不会说话的,毕竟它们口、舌、喉的形状都和人类有很大的差异。 袁傪在山里被老虎袭击了,但老虎在紧要关头一个翻身,从袁傪身上跳开,嘟哝着“好险”又藏回了草丛中。听到这个声音的袁傪问道:“哎呀!那岂不是在下好友李徵的声音吗?”老虎回答说是。袁傪是对着草丛的方向询问的,而老虎的回答也是从草丛中传出来的。 和猫一样,老虎的口、舌、喉也和人类大不相同。就算具有人类的意识,用老虎的器官来发出人类的声音也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声。我们所知的鹦鹉学舌,其实也只是发出奇怪的声音吧。 话说回来,袁傪只是听到了草丛中传来的嘟哝声,便分辨出了李徵的声音。也就是说,这声音就是李徵本人的。从“老虎不能说话”和“确实是李徵本人的声音”这两点,可以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躲在草丛中的,不只是老虎,还有李徵本人。 与老虎在一起却完全不觉得害怕,由此说来,李徵应该已驯服了老虎。他在山中究竟是在干什么呢?我想出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是,李徵尽可能地压制住老虎,阻止它袭击人类。李徵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默默看守着危险的老虎,帮助过路人,真是个好人啊。 而另一种可能性则是,李徵驱使老虎去袭击过路人,等他们被老虎杀死,便去夺走财物。做这种事情的他就是所谓的山贼吧,真是个坏人啊。 李徵到底是看守老虎的人,还是山贼呢?仅凭他本人所说的话来判断就太难了。李徵对于没能成为诗人这件事感到耻辱,那么他应该会尽可能地不让人知道自己在以别的方式谋生。据此,我想出了一种可能性。 李徵向袁傪倾诉了没能成为诗人的心境,又吟诵了几首自己写的诗。之后他将家人托付给了袁傪,并自嘲地说:“其实,如果我还是人的话,刚才理应先拜托此事才对。” 然而,我认为这也有些奇怪。李徵为了成为一流的诗人,甚至舍弃了地位和家人,这样的他在和旧友重逢之时,首先倾诉这份苦楚才是正常的做法。可是李徵不仅避而不谈,还找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理由。 这难道不是因为他本来就知道自己的家人安然无恙吗?把家人托付给袁傪,那么袁傪便会知道他家人如今衣食无忧、可以平安度日,李徵是害怕这件事会暴露,才特地解释说自己是因为已经不是人类,所以会最后才想起托付家事。 之所以知道家中衣食无忧,毫无疑问,是因为李徵给他们提供了经济来源。只是驯服老虎并不能赚到钱,于是他就离家当了山贼——我是这么认为的。 老虎险些袭击袁傪的时候,李徵说了句“好险”。我想,或许他并不是因为注意到那个过路人是旧友袁傪。当时天还没亮,李徵能看清楚的并不是袁傪的脸,而是象征身份的衣饰罢了。 山贼李徵指使老虎去袭击,却在成功前的一瞬间发现今天的猎物是一位重要官员,于是连忙阻止了老虎。若是真的伤了袁傪,政府肯定会动真格地来治理虎灾,甚至可能出动军队,所以李徵才会感叹“好险”。确实是好险啊。 虽然李徵现在是平安无事,但他这样的工作十分危险,大概是不能长命百岁了。这是我在读完《山月记》后想到的。 地学讲义室里响起了叹息声。虽然不知道是谁发出的,但显而易见,接下来的场面就不止感叹这么简单了。在这种情况下,先手必胜的理论说不定行得通,于是我决定先说些什么抢占先机: “说白了,都是初中生的胡思乱想。” 我刚说完,就遭到了里志“不不”的否定: “我觉得还不错,别妄自菲薄嘛。以前还觉得初二时的奉太郎没那么奇怪呢,看来是我眼拙了。” 大日向显得很兴奋: “我啊,可是很喜欢《山月记》的,但我明明读了好多遍,却从来没注意到袁傪并没有亲眼看过老虎说话。” 另一方面,伊原则是一脸的犹疑: “虽说有趣……但是这样理解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吧?读这种类型的故事,本来就应该接受老虎可以说话的前提……” “对,你说的没错。” 其实我并非真的认为李徵成了山贼,也不是无法理解将乖僻的性格比喻成老虎的说法,我只不过是不接受“就是这样的故事”这种态度。仅仅从文字表面的意思来理解文章内容的话,太过直接了,或者说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我本来就是为了得出偏激的结论才采取了这样随意的解释方式,而当时花岛老师读过之后也是苦笑着说,“有趣是有趣,可有趣过头就是无聊了。”提前知道了“就是这样的故事”,换而言之就是由读者来帮助故事得以完成,两方既可以说是协作,也可以说是共犯关系。而一旦有了这样的前提,对文章内涵的体会也就不再珍贵,或者说,变得很普遍了。就和音乐剧的角色会在街上走着时突然开唱、时代剧里的地方官总是恶人等等的情况是同样的道理,这些已经成为了约定俗成的“见怪不怪”。想要找到不存在“共犯关系”的故事,怕是只能扔下书本到现实生活中去寻找了。而连我自己都觉得,刻意拒绝了这种共犯关系后写出来的读后感,确实是出自一个初中生之手啊。 当然,我并不打算就以前的想法给伊原做一番冗长的说明,要真说了出来,那羞耻程度会提高好几个等级。 千反田睁着本就很大的眼睛,却一言不发,看起来就像是被豆子打中的鸽子似的。她将 目光投向我——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说出“咦,折木同学没有见过会说话的猫吗?”之类的话一样——是在吃惊还是发呆呢?从她的表情我判断不出来。不知为何,我总有种对不起她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那视线。 “折木同学。” 我的回答卡在了喉咙里。 “真是厉害啊。” 我是不是可以把这当作夸奖? 算了,总之痛苦的时间已经结束,不要再做揭露人的过去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了,现在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更有建设性的事情上——对了,我们可以讨论文集的事情啊,目标直指下一次文化祭,五个人齐心协力做出精彩的文集,让古典部之名响彻校园吧! ——这种话……说不出口。要是真说了的话,里志一定会说:“好啊好啊,我提议让奉太郎写一篇《平家物语》的读后感。” 好愁啊,要怎么样才能岔开话题呢?我一瞬间的迟疑没能逃过大日向的眼睛……也不对,实际上她不过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并没有特意针对我,只是从我的角度看来像是在找茬罢了。我看着大日向慢悠悠地拿过了书包,从里面取出了另一册《读书感想范文》: “对了,这一本才是重头戏。” 谁都不知道变幻莫测的命运会在哪儿留下陷……! 大日向会找出这种册子,还特意带到这儿来,恐怕是因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伊原把我写的读后感说给她听了。我从没想过初一时那篇《奔跑吧梅勒斯》读后感会成为地学讲义室里的谈资[4],而大日向之所以会想起《读书感想范文》,想必也是因为听说了那件事。 初一时我写了《奔跑吧梅勒斯》的读后感,初二时则是《山月记》。不管是哪一篇,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脸红,恨不得一边哀嚎一边把所有可能留下的记录烧个精光。虽说我凭着非同寻常的自制力好不容易压制住了这股冲动,可是、可是再这样下去就不妙了啊! “这本是我初三的时候拿到的,里面也收录了h·o学长的读后感。虽然这篇文章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呢,我还是非常喜欢。” 现在……现在还来得及吗?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从大日向手中夺走册子,撕成碎片然后塞进口中吞下……时间够吗?如果说,要把世上所有《读书感想范文》全部销毁是不可能的事情,那至少今天、在这里、我必须阻止这篇读后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顺便说一下,这次刊载的是《猿蟹合战》[5]的读后感。” 啊,还是说出来了。 “哎!不是吧!” “咦,真的假的?” 在里志和伊原的惊叹声中,大日向把册子摊在了桌上,显然已经没有夺过来的机会了。明明要是果断一点说不定能成功,可一旦想要行动,面子和常识便开始千方百计地阻挠,把埋葬区区一本小册子变成了难于上天的事情。啊,优柔寡断的人会失去一切,此刻的我对此深有体会。 事实上我很清楚,只要说出“不行,我不知道这篇也被刊载了。我讨厌这样,不准看”这样的话,这些家伙就不会再勉强了。可哪怕只有一句,这种堵人的话谁听了都会不舒服的,好奇心旺盛的千反田恐怕就会很伤心——即使她表面上一定会若无其事地答应。 之所以无法开口阻止,还因为我已经说过“反正是公开作品,随你的便好了”这种话。明明可以轻易想到会有第二本册子存在,但还是不自觉地像平时那样回答了。这时候还反悔显然太惹人讨厌,而且我也会看不起自己的。 所以,我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让《猿蟹合战》的读后感被公开朗读出来。 ……想什么呢,没问题的,不仔细看的话就只是一篇读后感而已。他们也未必就能注意到那些奇怪的地方。 大家一定不会注意到的——就算注意到了,也一定会出于对我的关照视而不见的! “抱歉,又要问这个问题了:有谁没读过《猿蟹合战》吗?” 回答的是里志: “这种传说版本太多了啊。我讲讲我听过的那个,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告诉我吧。” “啊,不是的,那个故事……” “猴子用柿子交换了螃蟹的饭团。因为柿子还没熟,螃蟹就把它的种子种进了地里。后来,种子长成了柿树,猴子说要帮螃蟹摘柿子,可它爬到树上后却把柿子吃掉了,甚至把未熟的柿子扔向螃蟹,把螃蟹砸死了。 “螃蟹的儿子决定复仇。栗子、蜜蜂和马粪——抱歉——还有大臼[6]都来帮忙。他们分别潜入了猴子的家里。在猴子生火的时候,藏在炉子里的栗子便突然爆开,烧伤了猴子。它去取水壶冲洗伤口的时候却被蜜蜂蛰了一下,想要逃出屋子时又踩到了马粪跌倒,头正好撞到大臼上,就这样死了。成功为螃蟹报了仇。——故事就是这样。”[7] 我听到了小声的惊叹: “好厉害。这种传说,一般人可不会记得这么清楚。福部学长记性很好啊。” “不不,没有那么厉害啦。” “但是,非常抱歉。刚才本来要说的,虽然这篇也叫做《猿蟹合战》,但其实指的是芥川龙之介的小说。” 确实如此,对不住了,里志。 当然,里志的兴致完全不会因此减少。 “哎,芥川也写过啊。我完全不知道。” 伊原也开口了: “我也是,虽然以前读过一些他的作品。” 另一方面,千反田则是没有说话。也许她是读过的。 “芥川老师这篇《猿蟹合战》很短,也就是短篇小说,讲的是螃蟹复仇成功后的事情。螃蟹一家并没有平安无事,螃蟹因为犯了杀人罪——虽然被杀的是可恶的猴子——被逮捕并受到起诉,主犯的螃蟹被判了死刑,而大臼它们则被判了无期徒刑。没有人为螃蟹辩护。是商工会议所的会长还是谁来着,说螃蟹是共产主义者,而社会主义者们则指责螃蟹有反动思想……于是,再也没有人敢包庇螃蟹了。螃蟹一家失去了支柱,从此陷入了悲惨的境地。大致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虽然我很想自己去读读看,”听起来伊原无法接受这个结局,“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吗?” “不是的,但全部讲完也不太好……然后,h·o学长的读后感是这样的。” 那么,我是会因为做了“坏事”被制裁,还是会安然渡过难关?现在开始才是关键—— 《猿蟹合战》读后感 三年级 h·o 我读了《猿蟹合战》。我认为螃蟹和蜜蜂它们都很可怜。虽说现在我的生活还十分平静,但说不定哪天就会像螃蟹一样遭遇不幸,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诚如作者所说,猴子朝螃蟹扔未熟的柿子砸死了它,这构成了过失杀人罪。另一方面,螃蟹的儿子则不是由于疏忽杀死了猴子,而是故意杀人。整个杀人计划是精心制定的,这是重罪,就算对蜜蜂它们判处死刑也说得过去,但相比之下还是无期徒刑更妥当一些。 然而我却认为,如果律师的辩护能力够强,庭审的结果原本能够往对螃蟹更有利的方向转变。我通过资料(绘本)确认了一个令我惊讶的结论:最痛恨猴子的螃蟹和这件杀人案是没有直接关系的。潜入猴子家火炉的是鸡蛋(不是栗子。蜜蜂和大臼则没有变。不知道鸡蛋是以什么形式出场的),蛰猴子的是蜜蜂,虽然螃蟹绊倒了猴子,但直接造成猴子死亡的并不是螃(カ)蟹(ニ),而是大臼……另外根据资料,还有马(ウマの)粪(フン)也阻碍了猴子的逃跑,但也许是为了避免有损小说的美观,作者不得已才将其删去了 吧。 螃蟹本来是可以申辩的。的确这样会对不起大臼它们,但螃蟹完全可以宣称:“我从来没有让它们行凶。你们可以问问它们,到底有没有我指使杀人的证据。”的确,大臼它们出于义愤帮助螃蟹报了仇,它们有着共同的目的,是同伴。可它们并不是职业杀手,它们从来没有收到过螃蟹的委托书或是相应的报酬。 当然,鸡蛋同样可以说:“虽然擅自潜入别人的家是犯罪,但爆开使猴子受伤这件事,只是不幸的偶然,说是杀人罪未免太夸大了。”而蜜蜂也可以说:“我只是在水壶边上休息的时候被猴子袭击了,作出本能的反击而已,你们在那种情况下也一定会这样的。”而真正无从辩驳的,是实施犯罪的犯人——大臼。果然弄脏了手的人难免会抽到下下签。 螃蟹最后被判了死刑,它的确可怜,但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读了《猿蟹合战》后,我最大的感想就是:以后在制定某些计划时,一定要确保参与者的安全。 “……这啥玩意儿?” 里志像发疯一样提高了声音。 “很有意思对吧?” 大日向显得很兴奋,而伊原则是不满地说道: “倒不是不有趣,而是,怎么说呢,有点过于胡闹了。” 嗯嗯,确实,那篇读后感通篇都只是胡闹。好了,放弃这个话题,我们来讨论如何才能让世界和平吧。 “跟《山月记》和《奔跑吧梅勒斯》的读后感比起来,这篇短了很多啊。”千反田自言自语着说——看来我的祈祷是徒劳的。 “这是为什么呢,折木同学?” 既然已经问到我,就不能无视了。我转头面向他们: “之前也说过,我一直以为读后感必须要写满五张以上的稿纸,后来知道其实并没有这个规定后,初三这一篇就稍微短了点。仅此而已。” 千反田注视着册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先向大日向同学——”里志突然开口道,然后转向了我,“和奉太郎道个歉。 “我读完之后,一开始觉得《山月记》那篇和这篇果然是一个人写的,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虽然没读过原作,但我还是看得出,这一篇是在故意找茬。” “咦,可是——”大日向撅起了嘴,“要这么说的话,故意找茬和正当批评有什么不同呢?” “你这么直接地问……”里志的声音停滞了一下,“……我也很难回答。” “是吧?确实这一篇有些难以判断好恶的地方,但我很喜欢,不觉得和《山月记》那篇有什么区别。” 我很感激大日向会这么说,但实际上里志才是对的。这一篇绝对就是故意找茬。此前一直没有发言的伊原抱起双臂,转过身面对大日向: “我也没有读过原文,可能没办法讲得太清楚:我觉得不管是漫画还是小说,都会有无法直接展现的含糊情节。如果全都写出来就太啰嗦了,再说了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简直像是在阐述某种理论。大日向没有反驳,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举个例子:在讲述迷宫探险的漫画中,从来不会出现角色上厕所的场景。那这是作品的缺陷,还是合理的省略呢?不管问哪一个读者,答案都会是后者。” “啊,这么说的话就容易明白了。” “是吧。故意揪住这种含糊的地方不放,就是找茬。” “……哎?” “在芥川的《猿蟹合战》中,应该没有螃蟹和大臼招认它们是同伴的描述。可是,螃蟹被判了死刑,大臼等则是无期徒刑,就算不写出那段话,也能证实他们的共犯关系。当然,也许把证实过程描写出来会更好一些,但这就和迷宫中的如厕是同样道理,不一定是越详尽越好。特别是这种需要放在特殊时代背景下来理解的故事。” 大日向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折木却是将这些省略的部分视作不存在,并且就此否定了螃蟹它们的共犯关系。要是折木真的认为那没有被证实,无论是说他的理解太肤浅,还是说原文的叙事太差劲,都会变成对其中一方的批评。而这之中哪边合理、哪边才是不着边际的,就无须多言了吧。但是——”伊原快速地瞥了我一眼,从她的视线中感觉不到严厉: “明明知道这是省略,却在写读后感的时候硬把它当成缺陷,那就是故意找茬哦。《山月记》的那一篇,虽然也奇怪,但感觉不到这种恶意。我想这就是小福想说的。” 不愧是一直热衷于漫画创作的伊原。说实话,我写的时候都没有考虑到那个地步。大日向转头向里志问道: “是这样吗?” 里志露出了不确定的笑容: “大概吧。抱歉,我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 是对里志的回答感到不满,还是因为刚才的长篇大论而感到害羞了?伊原摊了摊手。 “只是这样?”大日向注视着那两本册子,嘀咕道,“这两篇读后感真的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但是,如果不了解折木学长……h·o学长的真实意图,不就没办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故意找茬了吗?这也是无法确定的一点啊。” 里志耸了耸肩: “确实没法确定。算了,这也没办法。毕竟人的感情从来就不是能百分百理解的东西,文章就更是如此了。” 这个态度未免也太消极了……不过这样也好,又不是什么出色的文章,不用那么认真分析啦。这样一来,审判时间总算结束,可以安然离席,用不着逃跑了。最后,就用一句无关痛痒的评论来结束放学后的这场无意义闲聊吧。 我正这么想着,刚才起就一直沉默地盯着那篇读后感的千反田,突然把手指搭在唇边,小声念道: “so、tu、gi、yo、u……?” “嗯,什么?” 伊原疑惑地问道。千反田把视线从册子上移开: “摩耶花同学,‘sotugiyou’是什么意思?” “‘sotugiyou’?不是‘毕业[8]’么?” 话音刚落,千反田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毕业!对,就是这个!” 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包围了我。噢,神啊…… “什么毕业了?” 里志问道。千反田把手指从口边拿开,指向我的读后感。不要啊,千万不要,为什么偏偏是千反田! “折木同学的读后感应该是写在稿纸上的,所以我就想象了一下这篇文章原来的样子。” “‘原来’是指……文章的内容变了吗?” “不是的。用稿纸写的话,嗯……四百字一页,就是一行二十字,一页二十行。” “噢噢!” 里志恍然大悟地点头。 “换行的位置改变了,嗯,确实,稿纸是二十字一行。那么,这又怎么样呢?” “换行之后,就变成‘毕业’了。” 不明就里的气氛席卷了地学讲义室。 “什么意思?” 千反田的脸登时变得通红: “非常抱歉!我从头开始说明吧。” 拜托,不要啊…… 千反田的视线在空中游离了一会,像是在整理思路,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开始说明: “我一开始就觉得,折木同学的这篇文章中有种很强的不协调感。比如说螃蟹、大臼、蜜蜂,”千反田指着文章的几处说道,“这几个词,有的是用汉字写的,有的却写成了片假名。可 《山月记》的那一篇,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伊原和大日向惊呼道: “啊,真的。” “确实如此……” “奇怪的地方不止这一处。我也读过那篇《奔跑吧梅勒斯》的读后感,比较了三篇之后,我发现了一个只有这篇《猿蟹合战》才有的东西——” 说到这里,千反田特意停了一下,她的表情非常认真: “第一人称。” 没错,只有那里有使用第一人称的必要。 “在提到确认绘本那里,折木同学写的是‘我通过资料(绘本)确认’这个句子。为什么在别的地方不使用第一人称,而只用在这个地方呢?同一个词,汉字写法和片假名写法的交叉出现又是为什么呢?还有,为什么这一篇特别短呢?我很好奇。” 千反田朝我瞥了一眼: “本来打算直接问折木同学……可是折木同学好像对我们读他的读后感这种事感到很害羞,所以我就没问,试着自己思考。首先,就是想象这篇文章原来的样子。” 这一点有些奇怪。 里志大概也觉得奇怪,就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写习惯,想象原稿是怎么写的不会很奇怪么……” 千反田歪了歪头: “是这样吗?” “是啊。” “我只是觉得搞清楚原稿的样子是很重要的,然后就……对了,我可是很擅长这种机械重复的工作的哦。” 千反田说着微微一笑,举起手臂挥了挥,好像对此十分得意。 伊原半信半疑地,从笔袋中拿出了一支笔: “二十个字换一行吗?小日,我能用铅笔在上面画斜线吗?” “啊,当然。” 短暂的安静后,册子上的文章变成了这样: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嘛……” 千反田的手在半空中晃着: “想象出了原稿的样子后,文字就浮现出来了。嗯……把每列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 我已经完了。 我完了! “也就是说,折木同学在稿纸上写的读后感,如果把每一列最后的字连起来,就会读出‘毕业’这个词。这肯定还有后续。” “真的?不是偶然吗?” 伊原显得很惊讶,但她手中的笔还是飞快地动了起来…… “毕业……荒……野之旅……一……里冢……可悲……” 伊原口中断断续续的句子,很快就被大日向响亮的声音盖住了: “我明白了!是歌!‘毕业乃通向荒野之旅一里冢,无可悲兮,亦无可喜——折木奉太郎’。哈哈!” 千反田十分满意地解释道: “原来是一休禅师的狂歌[9]啊。‘门松乃通向冥土之旅一里冢,可喜可贺兮,无可喜可贺[10]’。折木同学以此为范本,把对初中义务教育的最后这一年的感慨写成了歌词,还穿插藏在了读后感中。” 里志接着她说道: “呃……真是没想到,奉太郎……让我大吃一惊啊。‘通向荒野之旅’,唔……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写这样的东西呢,明明是一向信守节能主义的奉太郎?” 大日向则无论何时都开着喧闹模式: “原因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因为折木学长喜欢呀!喜欢写读后感,大概还喜欢花岛老师!没错吧学长?哎,学长你怎么了?你样子好奇怪啊。” 这些家伙根本不明白听别人念自己初中时作的诗是什么感觉,居然能用这种平淡的表情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我的双臂失去了力气,整个上半身瘫在了桌上,把后脑勺对着他们,“啊,真是够了……”我嘟囔了一句,终于忍不住把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喊了出来: “干脆杀了我吧!” [1] 此处原文是「常识人」,指的是思维符合常识的人。考虑到语句通顺采取了“普通人”的译法。 [2] “rump-titty-titty-tum-tah-tee”,[美]弗里兹·雷伯的短篇小说作品,曾获1959年雨果奖提名。 [3] 《山月记》,[日]中岛敦的短篇小说作品,根据唐代传奇小说《人虎传》改编。 [4] 见古典部系列中篇「わたしたちの伝创の一册」(《我们的传说之作》),收录于系列第六卷中。 [5] 《猿蟹合戦》,这里指的是[日]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作品。 [6] 一种用于舂米的器具。 [7] 《猿蟹合战》,日本民间传说,讲述一个“因果报应”的故事。 [8] 毕业(sotugyou),和sotugiyou相似。 [9] 和歌的一种,以“五·七·五·七·七”共31个音节组成的短歌,多为幽默或讽刺作品,在江户时代中期十分盛行。 [10] 一休禅师的名言。原文是「门松は冥土の旅の一里冢めでたくもありめでたくもなし」,意为“门松乃是去往黄泉途中的里程碑,既可喜可贺,也无喜可贺”。 箱中的遗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words 1 我不是一个会清楚惦记著往事的人。要是跟我提起小学或中学时代发生过怎么样的事,我通常只是歪著头感到狐疑。即使如此,还是有数件明明当时不只我在场,却只有我 记得清清楚楚的事。我搞不懂总有一天会遗忘的事与永志不忘的事之间的差别。 梭巡记忆,在一片无尽延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的暧昧之中,有时仍会存在鲜明的瞬间。这些瞬间几乎都是体育祭、远足或校外宿营,有时根本是我不怎么感兴趣的活动,当下虽觉无趣,事过境迁却能在记忆中占有特别地位。我一方面感到佩服,一方面却也发现那些平凡无奇,当下感觉自然而然且不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日,我清清楚楚地记住某个非常渺小的细节。这与我对节庆活动那种像有头有尾的记忆不同,极为片段且缺乏前后脉络,却无法忘怀,就像老照片一样难以割舍的记忆――譬如夏天我津津有味地盯著水沟汇流形成的漩涡看,或是冬天我纵情想像图书馆中我伸手不及的架上有著惊世骇俗书名的书籍,或秋天与同学在路上书店争夺仅有一本的文库本,随后又互相礼让――这一类记忆究竟跟无数遭到遗忘的经验有何不同? 不过有时会直觉上身,感知到这一回或许将成为难以忘怀的经验。就连六月时吹著温热的风走在夜晚的城鎭中这件事,我想必也会永远记著。不过要确认预感是否命中,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 事情的开端来自一通电话。 2 当天我作了炒面给自己当晚餐。 虽然白日晴朗,傍晚却出现乌云,无法透过天空散热,夕阳西下后气温也没下降多少,是有点闷热的夜晚。家人各有外务,我一人留在家里。懒得煮白米饭,打开冰箱想用剩下的食材弄点吃的,于是发现了炒面用的熟面。 我还挖出萎缩的高丽菜、乾枯的金针菇与脱水的培根,便将材料大略切一切,接著在热好的平底锅淋上油,将面条丢进锅里放著,锅子冒出阵阵白烟,我有点担心是不是乾烧了,还是耐著性子不时拌开面条再炒几分钟,我将酥脆得恰到好处的微焦面条倒到盘里,接下来换成炒配料。料一熟,我拿起料理筷将配料拨到平底锅的边缘,在空出来的地方加上伍斯特酱烧开,香味瞬间飘开,厨房笼罩在炒面的味道中。酱料淋在面上稍微搅拌,晚餐大功告成。 我将盘子从厨房拿到客厅,拿出筷子与麦茶进备用餐。桌子上丢著一封给老姊的「三年i班同学会通知」,要是酱汁滴到上头不知道又被念什么了。我将通知插入信插,就在我终于心无罣碍,合掌夹著筷子准备开动时,电话响了。 壁挂式时钟上的时间正好七点半,在这种最适合晚餐的时刻打电话实在很没礼貌。说起来现在只有我一人在家,接起电话,对方想找的人不在的 能性也很大。我本想忽视铃声朝热腾腾旳炒面下箸,然而电话就是这么烦人,想忽视反而会涌出奇妙的罪恶感。基于必要的事尽快做的信条,我轻叹一口气放下筷子,起身接起话筒。 「喂?」 「你好,请问是折木同学……」 我还以为是老爸或老姊,话筒另一端却传来我熟悉的声音。对方似乎透过声音与反应察觉到我,拘谨的口气转为平常的语气。 「奉太郎是你?」 「对。」 「太好啦。我就知道奉太郎你不会出门。要是接听的人是你那位老姊,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福部里志很满意这结果,但我可不满意。 「抱歉,我跟你说话的每一秒,炒面都在逐渐变冷。」 「你在吃炒面喔!也太惨了!」 没错,超惨。 「你了解我的苦衷吗?拜托快讲重点。」 另一端传来意味深远的笑声。 「奉太郎有手机就用不著这么麻烦了。啊,抱歉,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我想找你散步,你等一下有别的行程吗?」 我这个人没夜生活可言,很少在晩餐后踏出家门。说归说,倒不是从来没在晚上出门过。回想起来曾与里志在晚上散步过一次。我再次瞥一眼时钟估算时间,解决这盘炒面要十五分钟,换衣服跟其他有的没的又要花一点时间。 「我没事,八点可以出门。」 「这样啊,太好了。我去找你吧。」 我在心中想像我与里志家的位置。提出邀约的人是里志,理论上可以要求他过来,但我也没有为难他的理由。我想起了与彼此住处距离差不多的明显地标。 「……约在赤桥吧。」 「好啊。再让你的面冷下去就太对不起你了,剩下的见面再说。掰。」 通话乾脆爽快也没头没尾地中断了。大概发现再讲下去会碍到我就索性结束对话,这很有里志的风格。 回到桌上,面表层果然凉了。好在炒面并非白白在锅子里受热,上下搅拌个一 、两次,再度冒出热烟。 月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湿漉漉的风穿过住宅间的缝隙。我一度穿著羊毛衬衫跑出去,但吹著夜风仍觉热意,便折回家换上棉衬杉。 斜纹棉裤的口袋放不下对折皮夹,懒得带包包,但身无分文地出门又可能会在突发状况下被里志请客,于是我从钱包抽出两张千圆钞塞进胸前口袋。拇指插进斜纹棉裤的口袋里、在约好的八点出门,神山市的人很早就开始休息了,住宅区小径一片寂静。 不用赶路也能在十分钟内抵达集合地点赤桥。赤桥其实是俗称,另有正式称呼,但由于整座桥涂得通红而出现的绰号太好用,我都忘了原名。这附近有银行、信用金库与邮局,白天颇为拥挤,没想过到晚上如此冷清,街灯照耀的赤桥上没有任何人影。我原以为里志先到,正奇怪地四处张望时,突然有人从后方拍我的肩。 「……晚安。」 我不是没被吓到,但也没到大吃一惊的地步。在桥附近未见里志时,潜意识中大概早已预期会被里志突袭了。我头也不回,只说了: 「嗨。」 「眞无趣。你这人眞不可爱。」 绕到我面前的里志嘻皮笑脸,表情却带点苦涩。他正眼也不看我,将视线转移到桥上,开口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待吧。」 「地点你决定。」 我没什么夜间散步的经验,不熟悉固定行程。里志歪了歪头。 「再往市中心过去是比较热闹……但我们也不能去居酒屋街。我不想被辅导。」 「这还用说,总务委员会副委员长大人。」 「沿著外环道走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式餐厅。」 但外环道太远了。至少脚踏车才去得了。里志的建议看来也非出自真心,他迈开脚步,跟我这么说。 「我们就随便晃晃吧。」 我对这方案完全没意见。 里志走过赤桥,踏上河边小径朝上游移动。或许经过梅雨时节的雨水滋润,河川的水量变多,轰隆隆水声传入耳中。这一带没街灯,仅能靠从民宅窗户透出的灯光及时而隐没的月光观看。不过我的眼也习惯起黑暗,侧眼陆续瞥见老旧木围墙上的破洞,在古色古香的酒商屋檐下吊著的杉玉(注),倒闭澡堂的歇业告示,缓缓漫游在夜晚的城鎭。 (注:利用柳杉针叶制成的大型球状吊饰,日本的酒厂传统上会在新酒酿成时在门前悬挂杉玉通知顾客,而顾客也能透过杉叶的枯萎状态判断酒的熟成状况。现代一般酒商也会挂上杉玉当作招牌。) 河川两岸进行护岸工程,人工坡面就像石墙。河岸那侧密密麻麻地种植著行道树,里头几棵 对阳光太过饥渴,整棵树奋不顾身地倾到河面上,我不经意停下脚步,将手搁在一棵行道树上。树皮粗糙凹凸有致,叶片跟紫苏差不多大。这是棵樱树。这一带是赏樱景点,这条走起来特别舒服的小径,在花季想必十分热闹。然而现在只有我跟里志两人步行过此,要是没留心,也不会注意到花谢过后的树木便是樱树。尽管令人感伤却也莫可奈何,毕竟花季过了。 手抽离树干,我询问里志。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当然不认为里志只是纯粹想找我体会夜间散步的乐趣。 我们的交情算得上长久,却不深厚。几乎没在假日约出来玩过,上学放学也只有在碰巧遇上时才同行。里志突然找我散步必有不好的隐情,还是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的急件,或者不能在隔墙有耳的学校谈论的秘密。 平常里志说话爱兜圈子,今晚却没这么做。 「我遇上麻烦了。」 我再次迈开步伐并且开口。「我可不想被牵扯进麻烦里。」 「这还很难说……至少立场很麻烦是事实。但最麻烦的是,现在我面临的问题跟奉太郎没半点瓜葛。」 我皱起眉头,不懂里志这话想表达什么。里志耸肩。 「就是我得找没利害关系的奉太郎求救,这点很麻烦啦。」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陪你谈这件事,对我来说……」 「会抵触你『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的信条。」 单论原理,里志的担心有凭有据,但现在我连吃完炒面都没好好收拾就跑来夜晚的街上了。要是我会因为事不关己就听也不听地拒绝求助,我老早就窝在家里清洗被酱汁弄出焦痕的平底锅了。 「你先说说看。」 里志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不是选了学生会长吗?」 「……是啊」 是几小时前的事,在里志提起前我都忘了。所有课程与导师时间结束后,由于前任会长陆山宗芳任期届满,学校举办了学生会长选举投票。 神山高中学生会长竞选活动固定为期一周。这段期间内候选人会在校内张贴海报,在全校集会发表政论,午休时出席广播社的主持研讨会诉说各种观点。这些竞选活动已于昨日结束,今天只剩投票。 「你还记得候选人有谁吗?」 在里志询问下,我搜寻起记忆。 「有两个人……不对,三个人吧。」 里志回我一个苦笑。 「我是在问你名字,没想到你居然回答人数。有两个人。不过大家记得的大概也就这样吧。本校社团活动虽然异常兴盛,学生会却挺不起眼的。」 「是啊。两名候选人都是二年级吧?」 「这你倒是记得啊。当然是二年级,四月刚入学的一年级与接下来就要大考的三年级,根本不会参选吧。」 原来如此,里志说得有理。 「这次选举是d班的小幡春人与e班的常光清一郎单挑。奉太郎大概投完票就结束了,但我还参与了开票过程。」 我对神山高中学生会选举的运作方式没有兴趣,听到这却也好奇,兴趣多样的福部里志为了玩乐而置身数个团体。具体来说有古籍研究社、手工艺社,而目前他在一年级时便加入的总务委员会中,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担任起副委员长。而我再怎么不熟悉组织架构,也还记得神高有选举管理委员会。 「选管会怎么了?」 里志似乎觉得我问得很好,露出笑容道。 「不用说,管理投票箱与开票是选举管理委员的工作。我负责监票。校规里规定的选举规则中写著开票时须有两名以上的学生监票。不是选管也不是候选人的神高学生即具有监票资格,因此过去会让志愿者来监票,但在我入学时已经形成由正副总务委员来监票的惯例,想想也对,一个个找人多麻烦。」 里志的说明很流畅,但坚定的语气反而可疑。谁教这些话是从里志口中说出来的……怀疑之际,里志彷佛接收到内心的电波,向我重申道: 「是眞的啦!我里志为人诚恳,不会说谎!」 「好啦。然后呢?」 「开票出问题了。」 这样啊。 「神山高中现在学生总数,也就是符合投票资格的人,共一千○四十九名。」 我入学时一年级学生总数是八班共三百五十人,三学年合计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 里志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但统计完票数……我们发现一共投了一千○八十六票。」 「……怎么会?」 我忍不住回问。票数减少合理,就是有人弃权了。但增加是怎么一回事?里志脸色凝重地点头。 「这就不知道了。要是票比人少,考虑到选民缺席、早退或弃权,少再多张票我们都不会挂心,然而票数比有投票权的选民人数还多,这下可不能解释为出错或发生意外。」 里志稍事停顿,又补上一句话。 「这是不怀好意的人从中作便。」 我什么也没说。 就跟里志说的一样,光是听他叙述,很难想像单纯出错。说对方不怀好意是有些夸张,说不定对方一时兴起想恶作剧,不过的确有人透过某种手段灌票。 「实际上双方得票差了近百票,若恶意灌票的票是废票就不用说了,不管票是灌给哪名候选人,当选人都不会改变。但当舞弊成为事实,选举管理委员会认为只能重办一次选举……至于是谁恶意灌票――我想就直接称呼这个人为犯吧――我对犯人是谁并不感兴趣。我们连关系人士都不知道有谁,根本不用妄想能找出犯人。我们需要知道犯人到底用什么手段灌票。」 「……」 「伤脑筋的是选票用纸管理松散,谁都能仿制正式的选票……因为选票只是在裁好的纸张上盖章,图章一直丢在会议室没动过。没人知道犯人怎么把假票在计票时混进去。神山高中学生会长选举的流程某处有漏洞。要是不填补这个漏洞,未来恐怕还会重蹈没辙,而就算补选看似风平浪静地落幕了,我们也很难不怀疑里头有几票是恶意灌票。」 「说得也是。」 「我也思考很久,但每个方向都触礁,不解其中奥妙。所以才在晚上冒昧打电话联络你。」 里志说完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差不多都明白了。我抓抓头,仰望月亮从云间露脸的天空,接著将视线投往脚边,开口说道。 「我还是回去吧。」 小径沿著河流直直延伸,一路经过两座桥。我们朝著上游前进,不知道能走到多上游。不过若要踏上追寻这条河流第一滴水的冒险,现在时刻太晚了。 里志看起来不大意外。 「你要回去啦。」他说。「我果然太依赖你了吗?」 我不觉得这算依赖,但我也没义务。这点里志应该心知肚明,他大概是要我自己开口拒绝吧。 「光叙述给别人听也可以整理自己的想法,跟我讲倒是不打紧。不过既然如此你明天再来找我吧。我还得洗锅子,再放下去我家都是炒面酱料味。」 「来不及了吧。」 或许。回家以后我要把每个地方的窗户都打开通风。 前方光亮逐渐逼近 是朝我们方向行驶的脚踏车灯。在与脚踏车擦身而过前,我们没有人出声。 最后,里志开口了。 「等到明天再处理更麻烦。明天早上前必须有点头绪。」 「我能理解这件事的急迫性,毕竟最晚在放学前必须公布选举结果。但那是选管会的工作吧?」我轻轻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在与我大相径庭的幽默感下加入了手工艺社与总务委员会,听到你成为副委员长时我确实有点惊讶。我以为你是抱著玩乐的心态执行委员会工作,压根没想过你居然接下干部。有什么事令你改变心意了吗?」 「算是有吧。」 「这样啊。该恭喜你吗?反正就算你隶属委员会身负重任,出了问题找我商量,我也很为难。还是说你要告诉我:身为神高生的一员,我也有义务需维持选举制度?」 里志回我一个苦笑。 「我不会说那么极权的话啦。比起来我这个人的个性还比较倾向官僚。」 「是吧?晚上陪陪福部里志出来散步也满有趣的,不过要是副委员长想找人谈工作的话,请你回委员会谈吧。」 里志似乎也没被我的话惹怒,却也没有跟我笑闹,有点落寞地说: 「你还眞严厉。」 我的说话方式可能不够体贴,但那也是里志自找的。他自己只肯说表面理由,我也只能故作见外,告诉他我没这个义务。 见外的应酬告一段落,我瞥旁人一眼说道。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著我?」 「什么瞒不瞒的,你是什么意思?」 撇开凭空冒出的问题选票,里志的话还有两个疑点。一个我刚才也说过,为什么要找我来商量这件事?另一个疑点则是更基本的问题。 「少给我装傻。选举事务是选管会的问题吧?打从一开始就跟你无关不是吗,福部副委员长大人。」 根据里志的说法,正副总务委员长仅是以监票员身分出席。选举舞弊确实是问题,但里志这家伙却对想解决这个问题的理由三缄其口。 宣称自己的个性比较倾向官僚的里志,不可能是纯粹为了伸张选举公正性而越俎代庖。若是牵制选举管理委员会的权力,想以总务委员会的身分介入问题……这种假设并非站不住脚,不过这种妄想可以乾脆拋诸脑后。尽管里志本人也承认自己升上二年级后心境产生变化,但我实在不觉得他内心深处跟著改变,平常再不正经也不会示弱的里志在晚上打来求助,表示这件事还有内情。 「你隐瞒了你自己想解开这谜团的理由。」 里志露出难以察觉的苦笑。 「眞是难逃奉太郎的法眼。」 我也笑了。 「这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一听就知道其中必有诈。」 「也是。我本来还以为骗过你了,果然行不通。」 里志踩著某种特殊的步伐,飞快地向前走几步,转身面向我后倒退走了起来。 「找你商量却没坦白一切,是我不好。奉太郎会生气也有道理。我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心情有点那个。」 我很想告诉他光讲「那个」谁听得懂,但毕竟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仅管令人火大,但我能懂他的意思。 「说得委婉些,选管的委员长是我没什么好感的类型。」 里志将手架在后脑勺娓娓道来。 「这人就是爱虚张声势,明明只是个高中里头的委员长。该怎么说,他是非得告诉按普通步调做事的人『少给我拖拖拉拉』才肯罢休的类型言口头禅是『少给我擅作主张』、『你自己判断』,光今天开票就听到五次了。」 我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个性的人,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同年龄层里头有。如果里志的分析正确,这家伙堪称我最头疼的类型。然而里志又道。 「即便如此,就跟奉太郎说的一样,那也跟我没关系。 「这么说来……感觉还有另一名登场人物了。」 「你眞敏锐。」里志竖起拇指。 「是一年e班的选举管理委员,名字我不知道。我可能听过但忘了。是个做事乾净俐落的学生,答话时总恭谨地说『好的』。虽然人概跟我不对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会妥善完成分内事,或至少努力完成分内事的学生。忘了说,他是男生。个子很矮,跟中学生一样。」 「我差不多了解状况了。」 「是吗?你还是听我说完吧。不知道是这个一年级效率很高,还是他的班级态度非常配合,他是第一个来会议室开票所的人。接著我自己是觉得委员长宣导不力,这位一年e班的学弟弄错流程了。」 里志在自己的身体前方,作出彷佛抱著一个看不见的箱子的手势。 「我想奉太郎投票过也知道,神高选举是将票投进专用票匦。再把这个箱子拿到会议室……重点来了……要在监票人面前打开票匦。谁知道e班的学弟在我们这些监票人抵达前就打开箱子,把内容物摊在桌上。」 我略为思考后开口。 「我觉得这听起来也不太严重。」 「我也这么想。监票人的工作主要是在票匦拿到每班教室前,以及从每班教室收回打开以后,确认箱子里头是空的。我也确认过e班学弟打开的箱子是空的,其实还算按流程进行。可是选管委员会长却主张既然都在监票人缺席时拿出内容物了,我们无法断言这箱的票没被灌水。」 这样啊 「先不管流程,说e班的男学生是犯人仍有许多疑点。」 「每个人都这么想吧,我也是。然而委员长不这么想。他认定其他步骤全都按照流程,没有混入假票的时机,选举出错只可能是他害的。委员长痛骂无法回嘴的学弟那语气,眞是极其恶毒啊。」 里志的话告一段落,又精简地补述一句。 「一年级都哭了。」 「……原来如此。」 明明既没有人拜托也不属于自己的职责,里志却想为了那名被选举管理委员会长痛骂、硬是被推卸远超过自己失误责任的一年e班学弟,为了那位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学弟,想证明还有别的时机能混入假票。 我实在目瞪口呆,仅说得出这句话。 「你……真是本性难移。就想在背后逞英雄。」 他回我一个苦笑。 「别这么说,我没想这么多,有点不爽罢了。然后让我辩解一下,我原本也不觉得这件事非得仰赖奉太郎的智慧。这问题还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结果我错了。我们学校的选举意外地滴水不漏。」 「上次我跟你晚上出来散步时,好像也是类似的状况。」 「啊……那次是国三时吧。好怀念。」 我望著福部里志。里志就跟平常一样,身材瘦小有点不可靠的感觉,然而表情却很不可一世。 这家伙才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亲切,也不重情义。但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他对不公不义与不讲理的厌恶却是高人一等。有些事我可能觉得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不会放在心上,里志却会不满,尽自己所能导正。他的态度彷佛表示,正因为一切全都按照伦理运行,我才能继续胡闹下去。 先不管这个,我总算了解状况。里志不是因为要使委员会顺利运作以及神高选举步上正轨必须面对这个课题才拖我下水,而要我助他一臂之力,给那个弄哭一年级的选举管理委员长一点颜色瞧瞧。 里志怎么不一开始就跟我坦白,我莫名恼火。一阵夜风吹袭而过。 3 紧贴著河流的小径碰上民宅的木围墙而九十度大转弯,沿路走来的我们便来到t字路口。朝左右延展的道路与我们先前的步道不同,是有中央分隔线的双向单线道,一旁有明亮的街灯照射。我平常不会到这一带,但根据我的地理知识,右边的路在经过住宅区后会来到我们的母校镝矢中学,左边的路一直走会通往闹区。 里志停下脚步,用表情询问我该往哪个方向。往闹区走很可能因为夜间在外游荡被惩处,但我不想接近中学母校。此 时乾脆往左转,到市中心前再改变方向就好。我一跨出步伐,里志默默跟在我身边同行。 「所以,」我继续话题。「在你想得到的范围内,你找不出可以混进假票的时机。」 里志突然露出微笑,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呢喃「眞是抱歉」,接著用平常那种悠哉的口吻在夜晚的街头大叫。 「没错!我想了很多,但这套选举系统再怎么说也运作多年了,实在找不出漏洞。硬要说的话……我也不是没想到一些可能性,但就是有点牵强。」 我很想听听牵强是怎么一回事,但我连学生会长选举具体怎么运行都不清楚,听了也未必能听懂,现在还是从头听听里志有什么想法比较正确。 「请你从头说起。」 「ok。我想想该怎么开头。」里志抱住手臂,装模作样地歪著头。「就从这里开始吧。票匦原则上都上锁了,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投票前把票从箱子拿出来以后,都曾请第三者确认箱子是不是空的。」 「箱子锁上时,也可以投票进去吧。」 「这是当然。其实奉太郎你投票的时候,箱子应该就是锁上的状态。」 我当然也这么觉得,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 「选举管理委员会昨天放学后就从一楼的仓库拿出票匦,搬到会议室。票匦放在特别大楼一楼的仓库,奉太郎应该知道,就是里头还放著拖把或地板蜡的那个仓库 选票用纸昨天就按照班别用橡皮筋捆好了。一到放学,所有选举管理委员与监票人就到会议室集合,发放票匦的选管公员把票匦与选票用纸分发给各班的选管。我想你也知道,选举管理委员每班各有一男一女,会议室里头有八班,乘以三学年再乘以两人,共四十八人,加上监票员两人,一共塞了五十人。」 「好挤。」 「是吧。接过箱子的委员给监票员确认过箱子里空无一物,再给保管钥匙的选管委员上锁,在会议室内等候,等到所有班级的票匦都发放完毕,委员就在委员长一声令下回到各自班级。」 我当然也见到票匦与选票用纸了。木制箱子很老旧,呈现琥珀色泽,外表看上去相当坚固,侧面用雄健的毛笔字写著「票匦」。选票用纸似乎单纯是裁开影印纸制成,我拿到的选票还有一边稍微裁歪。虽然上头的确盖著选举管理委员会的章,印象中没流水号。 「选举管理委员在教室是怎么做的,你也知道吧。」 「知道。」 在教室里的选举委员将投票箱置于讲台,在黑板用粉笔写下候选人,发下选票。选民在选票上写完候选人名字后,或是决定好要投废票后各自将票投入箱子中,每有一人投票,选管委员就在手边的纸上以正字划记。 我不太想打断话题,以防万一还是开口问。 「选举管理委员的工作,包括确认出席人数吧?」 里志摇头古定。 「听说不会要他们算这个。重要的是学生总数与投票总数。」 也是。经他这么一说,有多少人缺席,的确也与选举管理委员的工作无关。 「规定要求选举委员等到三十分钟的投票时间结束,最后投入自己的票再把票匦拿到会议室,实际上在此之前就回来的委员也不少。毕竟确定班上所有人都投过票以后,也没什么好等的。这部分没有严格按照规定执行,但要是委员抗议这是惯例,也无法反驳。」 也有道理,所有班级的投票箱同时送回会挤在一起。 「于是委员们三三两两地回到会议室,首先在记录某年某班的箱子已收回的表单上登记。保管钥匙的人用票匦的钥匙打开箱子,选管委员再将箱子里的选票全倒到桌子上。这桌子是拚起好几张桌子上头再盖桌布,拿来当工作台。监票员确认过箱子里头没有东西,就将箱子集中放置在会议室的角落。那些箱子等到隔天才会放回仓库,反正不急著归位。等桌子上的选票累积到一定程度,为了隐瞒各班的投票走向要先将选票混匀一次,再均分给十名左右的开票员。以这次选举为例,开票员会一一将选票分别置于『小幡春人』、『常光清一郎』、『废票』三个公文盒里头。票没多少张,转眼间就结束了。各种类的选票每二十张一束,用夹子夹起,同时将选票夹好的开票员彼此交换选票,互相确认过一束确实是二十张票后,再将选票出示给监票员。」 「还真是严谨。」 「我就说吧?」 你现在是在自豪什么?刚才你不是才再三声明选举跟总务委员没什么关系? 「之后计票员在白板上陆续计下票数。到开票结束为止大概花了四十分钟。就在大家心想当选者诞生了,不知道谁说总票数不对劲,之后则一团混乱。」 我突然听见低沉的引擎声,交通流量不怎么大的道路随即出现一台跑车,用猛烈的速度飞驰而过。我冷眼目送轮胎发出摩擦声,转了一个弯远去的跑车,里志叹了口气。 「刚才跟你说的程序,我都亲眼见证了。摊在桌上的票总是有复数委员盯著,我实在不觉得有机会下手。也就是说在开票作业中不可能混入假票……这么一来,只能猜测假票在一开始便已加进投票箱里。」 「是啊。然而……」 「没错。就是这个然而。如你所知,神山高中一班大概有四十三、四名学生。增加的假票约四十票。要是将假票集中投进某班的票匦里,就会出现将近其他箱子两倍的票。虽然票从箱子拿出来的瞬间不算引人注意,要是票多一倍难免有人察觉。」 那如果没多达一倍呢? 里志好歹放学后也持续思考许久,这种情形也他设想了。 「把假票集中放进某一班的票匦是行不通的。那如果分两班放进去呢?我想应该也会有人察觉到异状吧。如果分成三班灌票呢?还是乾脆分成十班,一班只多灌水四张票,这样大概就不会被看穿了。」 「或许,但这么一来还剩一个问题:那十个班级的票匦,又是谁在什么时间点放进假票的?」 「是啊。」 里志点头同意,接著一脸若无其事地夸口:「老实说,我认为犯人是选举 管理委员会里的某个人。」 「喂,你不是想帮助1年e班的学弟吗?」 「犯人不是那个一年级就对了。你想想看,只有这个可能性吧?毕竟会接触票匦的人只有选管了。」 他没说错,选管的确能轻而易举地在运送箱子时偷偷灌票。 「依照你的逻辑,事情就变成是有数名选举管理委员互相勾结,在各自的箱子里灌假票。理论上确实可行,但实际上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吗?」 「所以我刚刚也说很牵强了。一两个人就算了,九个、十个人共谋这种事,怎么想都很不切实际。」 说到这里,里志啪地一声拍一下手。 「所以我束手无策了。虽然我也想到灌假票的方式,但若假设这个方法是事实,就必须承认选管内部存在著秘密组织,我若假设秘密组织不存在,就不知道票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靠什么方式灌进去的,时间限制是到明天早上,考虑到还要四处打点,我希望能在今晚对犯人的身分有个眉目,我进退两难,不禁就打给奉太郎了。」 4 在夜间城鎭里行走的我们眼前,有盏红色的灯光。我与里志同时停下脚步,暂时遗忘方才的话题,目光被温暖的光芒所吸引。或许是我多心了,风中彷佛混杂著某种异样的动静。里志直挺挺地盯著那盏灯,文丝不动,只动嘴询问我。 「你会不会饿?」 我紧盯著红灯笼上头黝黑的「拉面」二字,默不作声。 我未曾预料到离闹区这么遥远的地方,竟然有这 种陷阱。夜间的神山市危机四伏,乖宝宝眞应该把头蒙在棉被里赶紧进入甜蜜梦乡。 「还是别做亏心事吧。」 「……你说的对。不可以做亏心事。」 三分钟后,我们在狭窄的吧台两个人肩并著肩坐在一起。这家店品项很单纯:拉面、叉烧面、馄饨面,以及煎饺与啤酒。我点了拉面,里志拿自己没吃晚餐当藉口,点了馄饨面配饭。老板有著厚实的胸膛与古铜色的脸庞,头上捆著白色毛巾.,客人一点菜就会用发自丹田的响亮声音大喊「好喔!」 店里到处都沾染著油烟,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壁纸也泛著黄光,但尽管模样老旧却绝不骯脏 原本还有其他客人,却跟我们正好错开,现在店里只有我们两名客人。我喝了一口倒进杯子里的冷开水,轻轻吐了一口气。我明明是在湿度高的季节,在湿度高的场所散步过来,喉咙却比想像中来得渴。 「奉太郎来过这家店吗?」手边闲来没事把玩起胡椒罐的里志对我提问。 「没有。倒是你来过吧?」 「啥,没有喔。我第一次来,完全不知道这里有店。奉太郎踏进店里的模样很大方,我还以为你是熟客。」 「是你说要进来的,我一时之间还以为你常来。」 老板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用浑厚的声音大喊:「别担心,你们不会后悔。」 我把手臂搁在吧台上,听著巨大抽风扇的运作声发起呆来的时候,里志碎碎念起来。 「我对犯人的庐山眞面目没兴趣……但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事?」 「谁知道。」 学生会长根本没多少职权,顶多就是在有活动时出面代表全体学生致词。要是有人想推动校规改革,是可想像在选会长时会引发纠纷,但在这次选举搅局又有什么用?」 这理由不问当事人也无从得知。不过我有些想法。 「你如果愿意听的话,我有几个随意的想法。」 「告诉我。」 「像是犯人非常喜欢选举,想再选一次。」 「哦。」 「或是他非常讨厌选举,想要让委员会难堪。」 「这样啊。」 「他觉得学生自治根本是儿戏,想向全校学生提出质疑:世上还有比学生会长选举更没意义的事吗?」 「这是恐怖份子吧。」 「他来不及推举候选人,想透过补选来争取时间。」 「候选人报名已经截止了,这招行不通。」 「他看选举委员长不爽,想搞砸选举见到他的丑态。」 里志轻声笑道。「眞是可怕,我无法乾脆否认……我还是不知道动机,不过恐怖分子说很吸引人。」 「搞不好是恋爱的魔咒。」 老板从在狭窄店面中显得巨大的冰箱中,拿出用绳子绑住的叉烧.,他切起叉烧,告诉我们学生有特别招待。说不定能多几片叉烧,我就好好期待吧。 我突然在意起一件事,径向里志确认。 「你说选举管理委员共四十八人是吧?」 里志将胡椒罐归回架子,托著腮帮子回答我。 「是啊。三个年级各有八班,每班各两人。」 「但你也说有十个人左右负责开票。」 里志在旋转圆凳上兜圈子,将身体微微面向我。 「就算只有十个人,一人大概分到一百多票,也足够应付了。再说开票本来就需要空间。若要动员所有人,就得使用体育馆了。」 「你们怎么分工?」 「我想想……」里志抱住手臂呻吟。「四十八个人里头有一半负责箱子。他们负责把票匦拿到教室,等票投完回来,他们的工作只到票从箱子拿出来的那刻,等票清光以后,大多数都离开会议室了。」 「他们不会留下来看到最后吗?」 「也有委员会这么做。一年e班的学弟就是这一类,应该没有人强迫他们留下来。」 「除此之外我还听到有负责发放票匦的人与保管钥匙的人。」 「负责发放票匦的人有两名。刚才我也提过,他们还要负责发放选票。」 「每一班有规定要使用特定的票匦吗?」 「没有,就是随手把附近的箱子交给排队的委员。但选票就不一样了。他们会请委员报上学年与班级,再发配那班使用的选票。」 里志说过,神山高中一班大概四十三、四十四名学生,当然多少会有些出入。要是选票不够可是个大问题,因此才会事先清点数量吧。尽管缺席与早退者的选票会多出来,但这些多余的选票与这次选举舞弊无关。 「制作选丰的人也是发放票匦的人吗?」 里志歪起头。 「我的参与程度也仅限于当天去监票……但也不可能只靠一个人做出一千多个人的选票吧。想必是靠好几个人分别制作。作法是裁纸以后盖上选举管理委员会的印章。」 「问题就出在这个印章。假票上也有这个章吧?」 「没错。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伪造票很简单。」 正是因为所有选票上都有选管的印记,这次事件才会演变成选举舞弊。要是灌票部分的票没有印记,就能以单纯的混入异物结案。混入假票的犯人须事先伪造选票,要是里志打算揪出犯人,这件事说不定能成为突破口。 但里志盼望得知,能够为一年e班无名氏洗刷冤屈的情报不是犯人的姓名,仅是假票混进来的管道,当然能揪出元凶是最好,但我们手上没有名单,没有人马,也没有权限。不采取能力范围外的行动,才是理性的态度。 「保管钥匙的人呢?」我换个问题,里志马上回应我答案。 「钥匙就一把,所以只有一个人,他负责在投票前给二十四个班级的箱子上锁,等投票结束以后再打开二十四个班级的锁。」 「听起来很闲……」 「实际上看起来也很闲。搞不好满适合奉太郎来做。」 这倒未必。这差事几乎不用工作,等候时间却特别漫长,再加上责任重大,感觉在别的层面上令人疲倦,我敬谢不敏。 「四十八人里二十四人管箱子,两人递箱子,一人保管钥匙,十人是开票员啊。」 「还有一名委员长,两名副委员长。在白板上记录各种内容的计票员则有两名。」 「有六个人没工作。」 「好几个人负责打杂与整理会议室,应该就是这六人吧。」 里志探出身子。 「这下我们差不多都弄清四十八人当天的工作了。这算是好的切入点吗?」 「这……我也不知道,至少刚才的对话深具意义。」 「哦,怎么说?」 我的面前放上了弥漫酱油芬芳的拉面。面条是细卷面,清澈的酱油色汤底放了叉烧与笋乾各两片,碗公中央堆著满满的鲜绿烫菠菜。 「拉面好了!」 我拿起卫生筷一口气掰开,将俐落地从尾端一直线分开的筷子举到眼前说道。 「刚才的对话感觉让等待时间变短了。」 「……你先吃吧,免得面泡胀了。」 「那当然。」 我开动了。 老板说我们不会后悔,真的没说错。中规中矩的酱油拉面没有怪味,虽然感觉咸度略高,这点反倒是给人一种吃了拉面的满足感。我从来没在拉面里头加过菠菜,这么一吃惊觉两者非常合拍,合拍到我都疑惑起自己过去怎么没这么做。此外还有一点很难判断是好是坏,就是老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技巧,汤头特别滚烫里志的馄饨面要不了多久也上菜了,我们小声惨叫:「啊!」「眞 的好烫!」一边将面送进口中。埋头猛吃到一半,里志看我也吃到一个段落了,握著筷子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话说还有一件毫无关联的事。」 面真好吃……我不曾觉得拉面美味过。不对,问题应该是在口感,而非滋味。 「你在听吗?」 「我在听。」 「馄饨很好吃喔。」 「给我。」 「才不要咧。你知道曾经有人要推千反田出来选吗?」 我的筷子在瞬间停止动作,又立刻恢复。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里志大口将馄饨吹凉,咕噜一声吞下肚。 「她原本在印地中学就是名人,在阵出那带是眞正的大家闺秀。成绩优秀又待人亲切,听说校长还试探她想不想出来选。透过文化祭一连串骚动奠基的知名度,又藉由眞人雏偶祭的报导直飙。她欠缺的就只有执行社团活动的实绩。」 担任古籍研究社社长,的确不是傲视全校的实绩。 「我也算不上多了解她……」我夹起浸在温热汤汁里的面,等待面条自然冷却。「但我觉得她不是擅长实务的类型。」 「主导社刊作业的,也大多是摩耶花在出力。不过社团与学生会是同一个道理。也有人认为会长只要有人望就够了,执行面靠底下的人打点就好。」 虚位领袖吗。在普通的高中学生会长身上寻找象徵性意义听起来简直像笑话,但既然都有虚张声势选举管理委员长了,我们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但实际上千反田并没有出来参选。」 「是啊。听说就跟奉太郎讲的一样,她觉得自己个性不适合……不过她好像很在意学生会长的经验是否能在将来派上用场。」 「派上用场……是指推甄时?」 我听说过若有担任学生会长的经验,比较容易得到大学的推荐资格。不过我很难想像千反田会为了大考而考虑参选学生会长。 里志露出苦笑,摇头否定。 「怎么可能。」 「说得也是。」 「听说她的意思是……哪天继承千反田家以后,代表神高的经验或许能派上用场。」 面吃完了。我很想举起碗公以口就碗喝汤,但汤汁还热得很。我漫不经心地望著正在清洗用具的老板,与烧著滚水的大锅子。 继承人吗。我们身处的世界与常识相隔太远,即使我实际见证了与千反田相关的诸多状况,仍无法产生实感,我很惊讶这年头还眞存在这种情形。然而对千反田来说,继承人这句话才是现实世界。 「真是的……」里志呼噜呼噜地呑下馄饨,茫然地说道。 「我以后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在我重新将手靠上碗公,再次为了它的重量与温度放弃捧起时,我发现在胡椒罐旁边有客用的汤匙。我立刻拿起汤匙舀起一口汤。 「律师怎么样?」 「律师?」里志彷佛听见珍禽异兽的名称,突然叫了出来。「哈哈,你从哪里冒出这个点子来的!」 我很喜欢这间店的拉面。下次来试试看馄饨面吧,里志的馄饨面看起来很好吃。要是舀起太多汤汁,汤可能会溢出汤匙溅到身上,因此我一瓢一瓢地缓缓动作。 「因为律师是正义的一方。」 「不,逞英雄这件事都是奉太郎你在讲。」 「我只是第一个想到的是律师,至于其他的选项,你看大侠怎么样?趁著夜黑风高将恶棍一刀两断。」 「哈哈……」 里志发出乾笑,回去吃起他的馄饨面。我们进食速度差不多,但里志还有配饭,还得花上一点时间。 仅有我们这组客人的拉面店,有对穿著西装满脸通红的双人组进入。店主向他们招呼「欢迎光临!」双人组似乎醉了,扯开嗓门大喊。 「拉面两碗!」 「还有中杯啤酒。老板,有没有什么下酒菜?」 在一口气热闹起来的店里,我似乎听见里志喃喃自语。 「我从来没想过……也不错。」 我难不成就这么造就了一名大侠? 5 出了拉面店,六月温热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动了红灯笼,里志想帮我出拉面钱当成谘商费,我谢绝了他的好意。说什么谘商费!眞是没礼貌,里志就是这一点不好。幸好我早有准备,随身携带了千圆大钞。 每当我身子一动,胸前口袋里头的找零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里志观望四周,接著看了一下手表。 「没想到这么晚了。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还找你出来。」 「我无所谓,反正待办事项也只有洗东西跟打扫浴室。」 「……你该不会还是生气了吧?」 「不,一点也没。要回去的话你陪我吧,我一个人会怕。」 没想到里志出乎意料地听信我告别前的玩笑。 今年四月在意外的事态之下,里志前来拜访我家。虽然他没有三番两次造访,精确的走法都忘了,但我家大致方位应该还记得。 「ok,那我们走吧。」里志说完率先迈开步伐。 从拉面店回到我家,走人行道宽敞的道路比较容易辨认方位。街灯的光辉迷迷蒙蒙,一想起冬季街灯清晰的光辉,更是令人领悟到季节正朝夏季推移。车流量冷清的道路上驶过一辆警车,我心头一惊,不过警车并没有停下来斥责我们夜游。 「我稍微想了一下。」我这么开头。「再怎么思考选票是从何时混入票匦里头一定会触礁。既然投票前都验过箱子了,选票也不可能事先混入。何况一箱要是多了四十票也太引人耳目,而要是分别在十箱混入四票,又需要大量的帮凶。」 我只不过是把里志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却换来他诚恳的肯定。 「没错,我也是在那边卡关。」 「这么一来我们只能改变思路。」 超出选民人口的票数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这些票被混入哪个地方? 「对了。」里志猛然大叫。「我刚刚想到,有没有可能假票一开始就放在桌上?」 「你觉得这有可能吗?」我仅仅一句反驳,就让里志的气势烟消云散。 「不,怎么想都不可能。只要在众目睽睽的桌子上,没有隐形的假票就不可能。」 「哪会有什么隐形的票。不过说不定的确有隐形的委员。」 里志皱起眉头。「……我可以询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那当然。」 人行道经过倒闭的加油站前,宽敞的水泥建筑袒头空荡荡,莫名令人感到不安。 我开口说明。 「光听你说选举的程序,我发现两个大漏洞。只要利用这些漏洞,连我也能灌票。」 里志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他大概不想打岔,因此我接著说下去。 「第一个是没确认从教室运送票匦回来的选举管理委员身分。在其他项目上,委员会会请好几个人来检查箱子是不是空的,检查票数是不是一束二十票,但委员会不会主动确认『某年某班的箱子回来了』的情报是否属实。如果你说的话是事实,这部分是给委员自报名号。」 里志刚才说:委员们三三两两地回到会议室,首先在记录某年某班的箱子已收回的表单上登记。 「这个手续大概只是在班级列表上画圈或打叉吧,尽管同是选举管理委员,很难想像所有人都能记住每个人的长相。我打个比方,要是由我拿著二年a班的箱子去会议室在表单上登记,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里志打 从喉头发出闷哼。 「……这部分或许正如同奉太郎的批评。委员会的确没有确认过拿著箱子离开会议室的学生,跟拿箱子回来的学生是否是同一个人。」 「因为票比较重要。说极端一点,不管箱子是谁送回来的,对选举本身都无足轻重。会制作那张班级列表,他只是方便之后确认是否每一班的箱子都送回来了。」 「没错。」里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票比较重要。然而奉太郎指出的漏洞虽然不小,依然无法解答假票是在哪个时间点灌进去的。」 「在这点上,另一个漏洞则是关键。」 我想像起今天放学后,选举管理委员们在选举前接收票匦的景象。古色古香的琥珀色坚固票匦。 「你说过并没有每一班要使用特定的票匦。」 「对,我说过。」 刚才里志也说:随手把附近的箱子交给排队的委员。 「这是问题所在吗?」 「箱子随机发放这点本身不是问题。交由选举委员自行报告哪班的箱子送回来了,也不能算是问题所在,但要是这两点结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 里志架起手臂仰望阴郁的天空,不发一语地走著。眼见他就要撞上电线杆,我赶紧拉住他的袖子。 「……奉太郎的意思是,拿著箱子回到会议室的学生,可能不是选管委员是吧。但是这跟箱子是随机发送这点又有什么关系……」 「论点有点偏离正轨了,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无意出题考倒里志,拐弯抹角没有意义。会这样反覆提问,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思路打结,想按部就班拆解谜团。 「我想表达的是,即使有不是选管的人物送了不属于任何一班的箱子过来,体制上也无法确认是否确有其事。」 历经了短暂的困惑后,里志瞪大了双眼。 「奉太郎,这种事哪能轻轻松松就办到啊?」 光听里志说明,神山高中的学生会长选举流程对计票错误与漏票有万全的防范措施。然而若有冒牌选举管理委员送冒牌的票匦上门,却没有像样的对策。 「你先等一下。」里志伸出手心制止我。「这不大对吧。虽然选管连个臂章也没有,可以轻易假冒,可是箱子呢?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些票匦是从多久以前开始使用的,但它们的确是有年份的器具,不是一朝一夕能变出来的东西。要是有学生捧著白色的新木箱过来,再怎么说也应该会有人注意到。」里志稍微停顿,又接著说下去。「偷偷把取出票的票匦带出会议室,再若无其事地灌进假票回来也是行不通的。内容物清空的箱子会被选管会回收,堆在会议室里头。只要没有箱子,就无法透过这种手法舞弊。」 「这个嘛…….也就是说除了选举用上的二十四个箱子以外,还有一个用毛笔字写著『票匦』,泛著琥珀色泽的上锁箱子就行了吧。」 「哪来这种箱子?」 这哪需要问,当然就是…… 「特别栋一楼的仓库啰。」 毕竟据说票匦平常就放在那里。 里志一副著急的模样,彷佛都要跳脚起来。 「那里放的是这次选举使用的箱子。不是放奉太郎口中拿了舞弊的箱子的地方。」 连我也跟著著急起来了。那间仓库里的票匦才不只有二十四箱。为什么里志听不懂我的意思……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心中突然闪现了理由。原来如此。这不能怪里志。这都要怪家庭成员不同。 「我姊收到了明信片。」 「咦?」 话题突然转变,里志愣了一会。 「啊,这样啊。你姊还好吗?」 「托你的福。她回去大学那边,现在不在家。谁知道现在收到一张寄给我姊的明信片,有够麻烦。在她回来以前只能先放在她会看到的地方了。」 「……你为什么不转寄给她?」 我浑身受到了震撼。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个办法。只要转寄给她就好了。我怎么都没想到? 「奉太郎?」 「抱歉。我受到了一点惊吓。回到正题,那张明信片是同学会的通知函。」 里志的脸上写著:这是哪门子的正题?他不服气地出声。 「我说啊――」 「三年i班的同学会。」 一辆重型露营车大声播放著激昂的嘻哈乐飞奔而去。里志伸出十指,一根一根屈指计算。a、b、c、 d…… 「原来如此,有九班!」 我点头肯定。 「神山高中一学年有八班,仅是目前的编制。过去曾有九班,说不定还有过十班的年代。明年也可能变成七班,有一天也可能变成六班。」 「没错,这很自然。因为学生……出生率也在变动。但学校仍会继续存在。」 我们对神山高中的认知,是透过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我的认知并没有错,然而不管我们是否在学,神高一直存在著。过去一学年有九班的时期自然也有学生会长选举,从票匦的老旧程度来看,那段年代应该也是使用相同的箱子。 学校不可能因为班级数减少而废弃票匦。毕竟说不定哪天又会来到一学年有九班的时代。 「特别栋一楼的仓库里,还闲置著学生人数比现在多的年代的票匦。犯人知道这点把箱子带出来,放进假票,假冒选管把票匦送进会议室。」 「清点送还票匦班级的清单上头什么都没写。而就算箱子上了锁,也能靠保管钥匙的人拥有的钥匙打开。」 「因为钥匙就只有一把。票匦上挂著的锁头应该全都能用那把钥匙打开。明天一大早潜入会议室清点票匦数量,要是真有二十五箱就是证据了。犯人没时间将票匦归位。只要够早过去,说不定还能碰上意图掩灭证据的犯人。」 要是注意到过去也存在于学校,在校内使用的票匦现在多了出来,想要看穿选举舞弊的伎俩应该不难。我因为有个毕业于神山高中的老姊,才会查觉到学校也是置身于时间洪流中的一物,但里志只有妹妹,因此比我晚领悟到这点。事情不过就是这么简单,却有种讨人厌的感觉。我们明明都很清楚时光正不断前进,这件事却彷佛告诉了我们:「不,你其实根本不明白时光流动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顾著关注箱子里头……遗漏了什么东西。」 里志如此低喃。听见他这句寓意莫名深远的话语,我耸耸肩,胸前口袋的零钱互相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6 后来里志告诉我,当晚他就告诉总务委员长我们的推论,再由总务委员长转告给选举管理委员长。据说选举管理委员长直到最后都坚持一年e班的学弟有嫌疑,然而留在会议室的票匦的确有二十五箱,他才撤销他的主张。 在填补选举制度的漏洞后,选管会重新举办学生会长选举投票,最后由常光清一郎荣获新学生会长宝座。新会长在午休时对全校播放的就职演说中,对于选举的风波只字未提。 灌假票的犯人在早上前去收回第二十五箱时被逮个正著。我没问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动机。里志表示后续处理是选管的工作,才不是他的分内事。我完全赞同他的意见。 连峰可否晴朗 放学后有直升机飞过 啪啦啪啦的旋转声朝著校园而来,来到近得惊人的距离,始终没有离去。直升机停留的时间实在太久,正当我都开始怀疑它是否要在校园降落时,声音才终于远去。 古籍研究社社办地科教室里头有四个人。我正在看书,里志在写作业,千反田与伊原与我们隔著一段距离,从刚才开始就在谈笑。 大概是直升机的噪音太过响亮,一切都被从中打断,等到噪音消失,大家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气氛显得有点异常。我无意打破这段寂静,却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直升机啊。」 至今听过这么多次直升机的声音,唯独这一天让我想起了往事。 「我记得小木喜欢直升机。」 我这句话明明是对里志与伊原说的,做出反应的人却是千反田。 「小木?你是说二年d班的小木高广吗?」 「他是谁啊?.」 「就是二年d班的同学。」 除了古籍研究社以外没有参与任何课外活动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其他班级同学的名字?我阖上手中的书。 「这位小木是你不认识的人,他是我中学时代的英文老师。里志,你也知道吧。」 我一点名,里志随即将自动铅笔搁置在桌上,转身面对我。然而他歪著头,似乎也摸不清楚状况。 「我当然知道小木老师,他是我三年级的班导。但我不知道他喜欢直升机。」 这下我可无法释怀。在各种层面上,里志理当比我更熟悉小木老师。 「我还以为小木喜欢直升机这件事广为人知。」我说著说著瞥了一眼伊原。伊原应该也知道。我、里志与伊原三个人,都是从镝矢中学升上神山高中,只有千反田和我们不同校。然而伊原虽然注意到我的视线,却将脸撇得老远,只说了一句话。 「哦?」 怪哉。里志跟伊原都不知道吗?平常不怎么细心观察学校教职员的我都知道的事,这两个人却不知道,感觉不太对劲。再说伊原跟我一直都同班,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伊原,你记不记得以前某天有直升机飞过镝中上方?」 「大概有几十次吧。」 真是冷淡。但我也没见过态度亲切可人的伊原就是了。 「其中不是有一次,小木突然中断课程跑去窗边仰望天空吗?他痴痴地看著直升机接近后逐渐远去的模样,笑著解释说自己喜欢直升机,接著又回去上课,记得吗?」 「……对。」伊原露出很不甘心的表情。「你说到这里我总算想起来了,的确有这回事。原来这个人是小木老师啊。」 「就是小木。」太好了,我没有记错。然而里志却频频歪头。他的脑袋瓜左摇右晃,该不会这是一种消解肩膀僵硬的体操吧?动作戛然而止之际,他如此宣言。 「这就怪了。」 「不管你有没有跟我抗议,这件事都真的发生过。」 「可是当自卫队的直升机组成的squa dron飞过校园时,那么多人围观,我却不记得小木老师有特别的反应。」 里志的话里我有几点不明白的地方。「squa dron是什么?」 「空军的编制。」 「你怎么知道那是自卫队?」 我想不出还有哪个直升机队会用箭头编队飞行。」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疑问就剩下一项了。「你确定小木在场?」 里志皱起眉头。「……应该在场。我记得见到直升机刺激了我的联想,于是我就用字典查了『atm』这个字。这样的话那堂课应该是英文课,应该是小木老师。我的英文一直都是给他教。」 我想伊原跟千反田大概百思不解直升机跟自动提款机有什么关联。不过atm同时也是反战车飞弹的缩写,军用直升机上常会装备。这些都是题外话。 「你说得对。要是有飞行队来了,小木应该会冲到操场兴奋地手舞足蹈。」 「没那么夸张啦。」这只是个比喻嘛。 伊原似乎渐渐回想起来了。 「对,见到直升机很开心的人就是小木老师。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想应该是刚升上中学不久吧。」 「经你这么说,我记得我好像还心想:这间中学里有些老师好奇怪。」 「不过就像阿福说的一样,后来我就没见过小木老师对直升机有所反应了。」 原来是在刚入学时的事。虽然我的记忆都模糊了,但这么说来,我的确不记得除此之外小木做过相同的举动。 里志也想起了各种细节。 「比起这种枝微末节的插曲,小木老师还有更猛的传说。震慑人心的小木传说。」 「不要随便帮他乱编啦。」 我还以为里志又要搬弄一些夸大的事迹,没想到他很严肃地跟我表达不满。 「才不是我编造的。这是他自己说的。」也对,里志就是个爱听闲聊的人。我默不作声,里志露出满意的笑容,接著抓住宝贵机会开始装模作「小木老师他……我是有点不相信啦。讲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但也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的事。」 「你快讲啦。」 「根据他本人表示,他活到现在,被雷劈过三次。」 不管小木多爱直升机,或是直升机射出atm,听在千反田耳里她只是陌生人的故事。就算千反田有无边无际的好奇心,也不可能对此感兴趣。她在此之前都没加入话题,但听到这件事还是出声了。 「咦?你说的雷是那个雷吗?·」 她用食指指向天花板。里志点点头。 「没错。就是闪电。」 我不知道这件事,默默看向伊原。她大概也了解我的视线代表什么意义,但从她微微摆头的模样判断,这家伙似乎也没听说。 千反田心疼地皱起眉头。小木明明与她非亲非故。 「三次!眞亏他平安无事。」 「被闪电三电啊。」 好一句冷到令人同情的话。装作没听到才是体贴的行为。 明志彷佛自己没说过刚才那句话,平淡地接著道。 「听说三次都没有直接被击中,但也没能全身而退。他说第一次只是昏了过去,身体上还有灼伤的伤疤。」 「这样啊……人还活著眞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她说得没错,雷击足以致人于死地。小木外表没有显眼的伤疤,个头不高但散发著强韧的感觉。被雷击中三次却没受到重创,的确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我很在意,一个人眞有可能被雷打过整整三次吗? 神山市的落雷率并不是格外地高,怎么唯独小木一个人就被击中三次?这也不是里志信口开河。里志有时候会胡诌,但他不会信誓旦旦为自己的谎言背书。 那么,是小木在说谎吗?这也不合理。确实有很多人喜欢吹嘘自己的倒楣事,但声称自己被雷劈过三次,撒谎也撒得太夸张了。 正当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我脑中闪过某种预感。一种不太正面的预感。 我问道。「里志,图书馆里头会有旧报纸吧?」 尽管对于我突然转换话题有些不满,里志仍回答我。 「有啊。学校的图书室里也有少量旧报纸。」 「啊,图书室里有的报纸,就只有与神高有关的报导剪报喔。」 这么说来,伊原的确是图书委员。偶尔上一趟图书室,经常会见到这家伙。 这件事与神高无关,剪报帮不上忙。我抓起肩背包。 「我回去了。我会顺道去图书馆,要不要来?」 听见我对他这么说,里志一脸狐疑。 「怎么回事?奉太郎怎么好像很有干劲?」 这算干劲吗?应该不是。只是预感太过强烈,我坐立难安…… 「我只是很好奇。」 就在我如此喃喃自语的瞬间,我觉得气氛似乎不太一样。不对。气氛显而易见地改变了。里志惊讶地用手摀住嘴。伊原也露出惊愕的苦瓜脸。 里志手忙脚乱,相当惊慌,「奉太郎?你是奉太郎,折木奉太郎本人没错吧?你没被外星人附身吧?还是你被千反田同学附身了?」 「我好端端在这里呢。」 「折木,你还是回去吧。你直接回家早点上床休息。不要著凉啰。到了明天身体应该会舒服点。」 ……我主动出击有这么超乎常理吗?也不想想我是自动自发在呼吸的。不知道图画馆开到几点,至少不会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要是错过闭馆时间可不妙。我还是放弃邀请这群没礼貌的家伙速战速决吧。 正当我想著想著站了起来,有人也同时起身。她就是千反田。 「折木同学,你很在意这件事吧。」 「还满在意的。」 「你是要去调查吗?」 「虽然可能不会有任何收获,总比什么也不做来得安心。」 「我也很好奇!」 搞,搞什么鬼?千反田穿过一张张地科教室的桌椅,一步步朝我靠近。她在距离约一公尺前的地方停下脚步,乌溜溜的黑眼珠直直盯著我看。 「这世界上竟然有东西引起折木同学的好奇心,眞相到底是什么……我很好奇!」 唉。这家伙其实也挺没礼貌的。 里志似乎再不解决作业就会大难临头,没开口要跟。反正我也没特别希望他来。坦白说要是图书委员伊原愿意跟来,想必能帮上大忙,可惜我跟伊原的交情没好到能开口。 因此到头来我在校门,只要与千反田会合就好。 时间正逢放学返家的尖峰时段。身穿制服的学生接连不断地步出文艺型社团兴盛的神山高中,踏上归途。操场上还有体育型社团正在活动,但也差不多到收尾时间。将跨栏捆在一起扛在肩上的田径社女生,与沿著内野边走边回收垒包的棒球社男生映入眼帘。 我上下课都是用走的,千反田则是骑脚踏车。要不了多久,千反田便从停车场所在的学校后方,缓缓骑车过来。 「那我们出发吧。」 她对我这么说以后,我突然想到。现在神山高中四周不管往哪走,都是放学的学生。我若跟千反田要一起走,她就只能下脚踏车,在学生之间边走边推车。我想像那副情境。 还是别这样委屈她吧。 「你先走吧。」 千反田悄悄看了我一眼。「我可以载你。」她说。 我想像起千反田骑车,我坐在后头的情境。 不管怎么想,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仔细想想,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在这里集合。千反田要是想见识我调查的过程,我们在图书馆集合就好。我伸手指向道路,请她先走一步。千反田向我致意后正准备出发,我突然灵机一动,又在背后叫住她。 「对了,千反田。」 「什么事?」她踩在脚踏车上回头望著我。 「等你到了图书馆,要是可以搜寻过去的新闻报导,可以先帮我调查小木正清这个名字吗?小小的树木端正而清新,这几个字的小木正清。」 「我知道了。那就待会见。」 我目送著千反田的背影,发觉她跟脚踏车不太搭调。不过她再怎么像古早时代的女学生,我也不认为她更适合马车或人力车。 我也加入了放学的人潮之中。脚步太慢会害千反田枯等,跑步又太过背离节能主义,但加快脚步倒是不成问题。 我低著头快步行走。市立图书馆与我回去的路线距离不远,我只需要稍微绕点路。我走在河流沿岸熟悉的通学道路上。雨天我可能绕道走去架著拱顶的商店街,不过大致上我都是走这条路。在校舍一旁形成人群的神高生,有的前往住家,有的前往补习班,有的前往其他各种目的地,三三两两地逐渐解散,最后走在河边的神高生只剩下我一人。 赶路赶累了,我扬起原先紧缩的下颚。这时我注意到后方的机车,稍微往旁边退让。不经意抬起目光,正好见到白雪盖顶的神垣内连峰一如既往地耸立。 神山市位于神垣内连峰山麓。每当在校外教学离开这座城鎭时,少了如屏风般连绵的.群山俯视自己,我一方面感到解脱,一方面又感到不安。有三千公尺尖峰绵亘的神垣内连峰甚至能阻挡大气流动,使得连峰两侧气候截然不同。这都是听说的,我根本没到过实地。地理教科书上写了这些知识,老姊也说她的亲身体验印证了这点。 别说是日本,就连海外某处,老姊都可以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赶往当地,耸立在我眼前的神垣内连峰,她也爬过好几次。只不过折木供惠尽管有诸多身分,目前仍称不上是名登山家。她应该顶多攻克了几座公认给入门者爬的二千公尺后半的山。 我小学时代也曾被拉去爬山。不消多说,登山自然是一项与节能主义对立的行动。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上山了。 日落前还有一段时间。我没忘记千反田还在等,依然花了点时间眺望看惯的山峰。 我会注意神垣内连峰并非偶然。 见到我抵达图书馆,千反田小声走近我,交给我一张影印纸。 「我找到关于小木老师的情报了。」 其实也用不著特地印下来。我想到影印费大概要十圆,从钱包取出十圆递给她。千反田一语不发地收下了钱。 千反田帮我找到的资料是去年的新闻报导。 神垣内连峰举办登山道美化活动 神山山岳会主办的镫岳登山道美化活动自二十六日起开始举办。有十 一名志工参加,捡拾登山道周围的垃圾。神山山岳会会长小木正清( 39 )表示,登山热潮导致不懂登山礼仪的登山客增加,希望大家能了解到违反登山礼仪可能造成生命危险。 「原来小木老师是登山者啊。」 我的脸色大概黯淡了许多。 千反田窥探起我的表情。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过去的报纸全部都能搜寻吗?」 「早于五年前的报纸还不行,但可以请那边的柜台帮我们调阅。」千反田回应我的时候,仍对我的态度表露出怀疑的模样。 听见小木接连遇上三次雷击,我突然有个想法。待在平地眞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或许有可能。我曾听说世界上有人被雷击中数十次都还能生还。但我的思考是往另一个方向,而我的猜测成真了。 我不太希望自己猜测的最终结果成真。我边想边走向柜台,询问坐在电脑前一名戴著银框眼镜的年轻女子:「不好意思,我想搜寻报导。」 「好的,请问要搜寻什么?」 我请她搜寻自己升上中学那年四月至五月的报导。 敲击键盘的声音流利地响起。女子没看键盘也没看萤幕,盯著我打字。接著她问我。 「请问有没有关键字?」 我稍事思考。「……山难。」 女子没问我原因,面不改色地操作电脑。 这个人是图书馆员吗?以前我一直觉得在图书馆工作的人全都是馆员。有一次我的误会曝光了,被伊原狠狠耻笑了一番。不管她是馆员还是工读生,女子的动作都很迅速,两三下便查出符合条件的报导。 「共有十 二件。需要再缩小范围吗?」 「只有十二件的话,麻烦你直接给我看吧。」 女子旋转萤幕,将萤幕正对著我。当时的报导全文似乎还没数位化,仅能用系统搜寻,而系统只显示开头。然而开头就能见到我预期中的文字。 ――神垣内连峰山难 搜救陷入胶著―― 千反田从默不作声盯著萤幕的我后方开口。 「……是五月九日的报导。过去的报纸在那边,我们找找。」她的口吻很严肃。 千反田很迟钝,我、里志与伊原都领会过来的事,往往唯独千反田摸不著头绪。但从她刚才的语调判断,千反田大概察觉到眞相了。我默默跟在千反田后头离去。 知道日期以后,要找到目标报导不需要多少功夫,,我们没花上一分钟就找到了。这是五月九日星期五的早报。在????矢中学担任英文老师的小木,大概就是在这一天在课堂上宣称自己喜欢直升机的。 报导这么写著。 神山山岳会员 二人遇山难 神山警察署八日接获报案,民众俵田幸一( 43 )与村治勋( 40 )两人在预定下山时间后仍未返家。两人同属神山山岳会会员,警方推测他们以神垣内连峰的錣岳为中心行进。 虽然山岳搜救队已出动,由于錣岳周围天侯恶化,搜救陷入胶著。县警已将搜救直升机移至神山警察署,预定待天候恢复后自空中展开搜救。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千反田应该大致上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愿出口。这是我自己回想起来,自己说要调查的事,我觉得我有义务提出答案。 我先说结论。「小木并不是喜欢直升机。」 傍晚的图书馆人出乎意料地多。有亲子与年长者,与我们穿著相同制服的神山高中学生也穿梭其中,还看得到身穿友校制服的学生。在图书馆要保持安静,我压低了声音。 「小木被雷击中了三次,应该是眞的。但在这座城鎭当个普通的英文老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雷打到?所以我灵机一动,想到小木可能是很常跑去容易落雷的地带。」 「就是山里头吧。」 「没错,我猜测小木是名教师,同时也是名登山家。于是我脑中立刻产生联想,我发现自己好像摸清了他唯一次宣称自己喜欢直升机,背后有什么意义。为了确认我的想法,我才跑来这里。」 现在,过去的报导正摊在我面前。报导记载著小木隶属的山岳会会员罹难了。 「为什么唯有那天小木想看直升机?因为那架直升机具有特别的意义。我想他应该衷心期待那天有直升机升过,说白一点,他无论如何就是很担心直升机能不能飞。所以他一听见声音,就忍不住去确认机体了。」 光是一名英文老师在意直升机,没人摸得著头绪。 然而要是这个人是登山家,理由就深远得很。更不用说神山市内可是坐落著高达三千公尺,连绵不绝的尖峰神垣内连峰。登山家会在意直升机是否能够飞行,换一个角度思考,大概就能想见发生了什么事。登山与直升机之间的关联,不是空拍就是运送物资。不然就是……搜救。 千反田的声音细小得宛如自言自语.我觉得理由不只是因为这里是图书馆。 「……这则报导提到八日天候不佳,导致直升机无法出动。」 「这样啊。」 接下来的话我没说出口。千反田应该也心里有底了。我不想多费唇舌。 小木所在意的应该是在神山市警察署候命的直升机能不能出动。他在课堂上一边从abc开始教导中学一年级学生英文, 一边关心神垣内连峰周遭的天候是否恢复晴朗。连峰要是晴朗,直升机即可出动。直升机要是出动了,遇难者获救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听见千反田的呢喃,我再次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 冲到窗边的小木在直升机的声音远去后又回到讲台。他解释因为自己喜欢直升机。我似乎还记得当时小木的表情。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是不知道他的心情,但印象中小木在笑。」 是因为他站在我们这群学生面前吗? 阅读之后几天的报纸,见到报导指出寻获了遇上山难的两名神山山岳会员遗体。 发现遗体的正是县警的直升机。 走出图书馆,天已经黑了。这次是预定外的行程,我跟千反田回程走不同的方向。步出正门玄关,正要分手的时候,千反田突然问我。 「请问……」 「啥?」正要转过身去的我回头望向她。千反田的头似乎略微低垂。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请便。」 「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 原来是问这个。我不禁露出苦笑。「我主动展开调查有这么奇特吗?」 千反田跟著露出微笑。「我总觉得不太像折木同学的风格。」 「说得也是,毕竟我老说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 「不对,并不是这样。」 我不动的信条就被她这么乾脆地驳回了。比起讶异,千反田看起来更是有些疑惑,她继续说道。 「折木同学会为了别人尽力而为,我也被你帮了很多次。可是折木同学对自己的事很随便。但为什么你今天偏偏想调查自己的疑问呢?眞是抱歉,我实在很好奇。」 我觉得她的话有点问题,她似乎有很大的误会。 但要解决这个误会大慨得花许多时间。太阳下山了。我决定快速回答她的提问。 「听见雷的事迹后,我脑中浮现了不好的联想。」 「你的确创过。」 「要是我的联想是对的,未来我就必须多加注意。所以我必须调查。」 如果调查是须关一周的大动作就另当别论,但不过是翻阅报纸,用不著费多少功夫,况且还有助手。 千反田似乎还摸不著头绪。「多加注意?」 「实际上有这种背景,我就不能轻易宣称小木喜欢直升机。这很不识相。这么一来我就得多加注意了。」 我这只不过是不经意的回答,然而千反田不知为何却瞪大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出人意表的反应害我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歪歪头补充。 「该说是不识相吗?一种不知道人家的心情怎么能大放厥词的感觉。不过我大概再也不会见到小木了,知不知道他的心情都没差。」 「折木同学,我觉得你这样很……」千反田这句话都说到一半了,却又蠕动著阖起的嘴,随即露出茫然的表情。最后她只说一句话。 「我不会形容。」 我实在搞不懂她想表达什么。但既然她自己都不会形容了,我怎么可能会听懂。 「是吗。那就掰啰。谢谢你的协助。」 「不客气。再见。」 我们简短地道别。千反田家很远,就算骑脚踏车,回到家应该也完全入夜了。虽然是千反田自己说要跟来的,我仍然感到过意不去。这件事应该会成为人情债吧。 在归途中,我不经意抬头仰望。 神垣内群山已然隐没在黑暗之中。 我们的传奇之作 1 我第一本读的漫画书是哪一本?虽然努力回想,但当时年纪实在太小,虽然能想到几本可能的候选书,却无法断言就是哪一本。一头栽进漫画世界里,是我仅存的温暖回忆。 我家只有起居室有一座书柜,上头排放著满是尘埃的百科全书,以及不曾从书盒中取出的文学全集,没有漫画书。大部分的漫画我都是在阿姨家接触的。阿姨家有座铁制书架丑陋俗气,高度却足足超过头顶,从左至右全都塞满了书。里头有一半是过去到现在的漫画。以前我每天从小学下课回家,总是放好书包以后立刻前往阿姨家看漫画,等到晚餐时间再回家。跟妈妈不太相像的阿姨在我来访时,总是会笑著摸摸我的头,说爱看漫画的摩耶妹妹今天也来了。接著阿姨就任我取阅任何一本漫画。只不过现在想起来,阿姨似乎把内容比较儿童不宜的漫画,都移到书柜上方我这个小学生构不到的地方了。 转机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读了《火鸟》……印象中应该是这本书。也可能是《狂野七人》或《奔向地球》,总之我比以往还更加沉溺书中时,阿姨很难得地请我来吃点心,我小时候食量很小,阿姨担心我吃不下晚餐,从来不逼我吃东西,但那天她收到别人送的高级西瓜,想让我品尝看看。 「摩耶吃完西瓜再回家吧。」 阿姨叫住我这么说对阿姨很不好意思,不过我不记得西瓜的滋味了。我只记得我们闲散的杂谈中,阿姨无意间说的一句话。 「书这种东西眞是奇妙,不管谁都可以写。」 我不记得这句话是在什么脉络下说出来的。可能当时我们在聊开车或用无线电都需要执照,只有写书不需要吧。然而这句话让我发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实。 ……原来如此。其实我也可以画漫画。 注意到这点后,我无法克制冲动,当晚立刻著手创作漫画。我原先就不排斥画图,美术的成绩总是在五等第制里拿到五。我深信自己也能画得出漫画。我这个信念,大概只花十到十五分钟就碎了一地吧。我凝视著自己刚才画下的别脚画作集合体,落下眼泪。我十分懊悔,咬牙切齿,不敢相信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我嘟嘟哝哝地痛斥自己,泪水滑落到笔记本上,最后我痛下决心。 从那天起,我一直画到现在。 《拉辛漫画月刊》创立之初,是《辛索漫画月刊》的分志。出版社似乎试图透过重复「辛」字来强调血统关系,两者却有很大区别,与基本上以少年读者为主的《辛索》相比,《拉辛》的题材比较中性,带著一种欢迎不分男女老少的漫画爱好者的感觉。有好几本杂志都会让人想帮它们加上「为漫画爱好者打造」这种文案,而这本次文化风格最不强烈,原则上不会刊登太过小众难解的作品。我的零用钱与房间空间没有充裕到允许我搜刮每一本漫画杂志,但唯有这本《拉辛》,能让我每号都在十八日发行日按时购买。 如同其他许多杂志,《拉辛》也接受读者投稿漫画,设置了名叫新大陆奬的新人奬。该奖一年选拔四次,除了会在杂志上刊登的大奬得奬作以外,还会额外选出几名佳作,以及二十名左右只有题名会刊在杂志上的努力奬,附上简短的评论。 二月十八日是个寒冷至极的星期天,就在被下个不停的雪淹没的街上,我装备著围巾、耳罩与橡胶靴子等我所有的防水防寒措施,前往国道边的光文堂书店。要我在这种有遇难风险的星期天跑来外头,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但今天是《拉辛》的发售日。就算我每期都会买,我也不是每期都想看得连一天都等不及。然而预定今天发售的三月号另当别论。 一步步踩著深至脚踝的积雪,花了平常五倍的时间抵达光文堂潜店前,我首先将身上的雪细心拨落,以免弄湿了书本。我无意识地左顾右盼后才进到店里,吸了一大口空调的暖风,前往漫画杂志的柜位。 就结果来说,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拉辛》还没进货。问了店员才知道如果发售日恰逢星期日,实际发售日可能会微调。没书就是没书,我只好悻悻然地回去。 隔天星期一 放学后,我请朋友替我处理图书委员会的工作。没去古籍研究社与漫研就冲出了神山高中,在终于除过雪的人行道小跑步奔向光文堂书店。我拿起被塑胶绳捆著的《拉辛》抱在胸前,深呼吸后走向收银台。收银台的店员是我面熟的女性,她一如往常娇滴滴地问我要不要把书装进袋子里。 「好,麻烦你。」我回答。接著我咽口水向她提出请求。 「可以帮我剪掉绳子吗?」 我的脸颊通红滚烫,很担心她会做何感想,但她似乎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何稀奇,答应以后拿出剪刀帮我剪断塑胶绳。 抱著纸袋走出书店,我立刻拿出杂志。很少有人会在书店前打开刚买的漫画杂志。我边担心会被认识的人撞见,一边伸手翻著书页。 第十回新大陆奖得奖作品:《狸猫的反击》,作者是狸穴守。 没听过。希望很有趣。 我继续看佳作题名。入选佳作的作品会刊出一格,但每个格子里的图我都没印象……换句话说上头不是我的图。 我仰望冬日清澈的天,吐出的气都化为白雾。 努力奖有……田坂市太郎、mi lulu、正田金助、乔治亚佐藤、矢岛薰、地衣句入、井原花鹤、春阎魔…… 「耶?耶?」 我发出怪声。正要进入书店的男人朝我这瞥了一眼,我却不觉得丢脸。 「啊、耶?」 我又看了一次 井原花鹤〈塔所在的岛屿〉! 我上杂志「我的笔名与我画的漫画篇名,上了《漫画拉辛》的三月号! 我暂且阖上《拉辛》,接著又战战兢兢地再次打开。我想一定是我刚才打开的方式不对,把杂志合起来,内容应该就会不一样了吧。 但杂志的内容没有任何改变。 2 五月里一个晴朗的星期一 ,我在导师时间结束后首先到图书馆。我身上同时承担了漫研、古籍研究社与图书委员会的外务。,图书委员的排班时间原本是星期五,但从今年四月起一年级委员接手星期一的排班,我想稍微帮忙处理借还书。借还书作业顺利结束后,距离日落还有好一段时间。我虽然觉得接下来应该先去漫研露脸,脚步仍朝向专科大楼四楼边缘的古籍研究社前进。 推开地科教室的拉门,熟悉的开朗语气立刻迎面而来。 「嗨,摩耶花。你来得正好!过来吧。」 我见到身处教室正中央的阿福向我招手,脸上自然流露出笑容。 教室里二年级社员都到齐了,今天一年级似乎还没来,福部里志与千反田爱琉,也就是阿福与小千排排坐著,一本册子在桌上摊开。折木坐在稍远的位子板著脸望向窗外。 「咦,怎么了?」 我将书包放在邻近的桌上走近两人,小千笑咪咪地向我展示册子的封面。上头写著:「神山市读书心得竞赛得奖作品集」。 「这是四年前的册子,昨天整理房间时找到的。我无意间翻开来看,竟然见到上头记载著出乎意料的名字。」 小千纤细的手指拨开的那页,里头写著:金奬「《青鸟》读书心得 小岛雅美」、「银奬「《山椒鱼》读书心得 三山次郎」、「《小气财神》读书心得 清水纪子」、接著在约有五人得奬的铜奬里头,出现了「《跑吧!美乐斯(注) 》读书心得 折木奉太郎」。四年前正是我们中学一年级的时候。 (注:日本文豪太宰治所著小说,叙述牧羊人美乐斯行刺国王失败,处决前夕请求国王放他回乡参加妹妹婚礼。美乐斯以好友薛利伦提屋斯的 性命为担保,一路上遭逢困境,最终仍准时返回,国王因此也改变想法。) 「摩耶花同学与折木同学是同班同学吧?」 没错,非常遗憾,我跟折木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念同一班,因此我也记得他的读书心得得过奖。不过我没读过他得奖的心得文……我还不知道心得文集结成册了。 「居然选美乐斯。感觉不太像折木会做的事。」 「摩耶花你真傻。奉太郎怎么会自己选择友情故事来写心得?十之八九是作业的指定阅读。」 「那我应该也记得才对。美乐斯眞的曾经出现在指定阅读过吗?」 小千略略歪著头说道。 「我记得我中学一年级时的暑假指定阅读书籍,应该是阿克塞尔.哈克的《小国王十二月》。」 经小千这么一说,似乎的确是这本书没错。 我们三人的眼光不约而同落到了折木身上,折木虽然没朝我们这里看,似乎也明白了我们的沉默代表什么意义,他轻叹一声转向我们。 「是图书馆推荐我看这篇写心得……毕竟这故事篇幅很短。」 原来如此,那我就懂了。 阿福笑得不亦乐乎。「摩耶花我跟你说,这篇心得棒透了。我深深感觉到奉太郎从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是奉太郎了。」 小千也点点头。「我也读得津津有味。我绝对写不出这种心得。」 这两个人说得这么夸张,害我也想读了起来,但还是先跟折木确认。 「我可以看吗?」 折木虽然一脸老大不甘愿,却也回答我:「看啊,反正这是公开资讯。」 不直接表示他不想让我读,而在语句中暗示不想让我读,但册子本身公开,因此也无法阻止我,还真像是折木的风格。于是我承蒙他的好意,从小千手上接过册子。 原文应该是手写的稿子,册子已经整理成印刷体了。 《跑吧!美乐斯》读书心得 折木奉太郎 读了跑吧!美乐斯,我觉得很好看。美乐斯与薛利伦提屋斯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也很高兴迪欧尼斯能改过向善。希望他这次改过能够持续下去。 美乐斯原本根本不需要用跑的。美乐斯的村子距离王城才十里,也就是四十公里,用走的也只需要走十小时。刚离开村子的美乐斯一开始会跑步,是为了斩断留恋,远离村子以后就恢复步行了。 美乐斯最后之所以必须全力奔跑,有两个理由。一个是因为先前的豪雨冲断了桥墩,另一个更关键的理由,则是因为他被山贼袭击了。美乐斯虽然被山贼包围,却至少打倒了四个人突破重围,我觉得他很强,这种事一般人是办不到的。然而美柴斯却也因此精疲力竭陷入昏睡,导致他后来必须用跑的。 美乐斯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打从一开始美乐斯自己就宣告过:我除了性命以外一无所有,而看他的穿著打扮应该也能明白这点。那么山贼们到底想做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了他们的目的。美乐斯告诉他们自己除了性命以外一无所有,而山贼们回答他:我们正想要你仅剩的性命。也就是说比起山贼,说他们是刺客更正确。虽然他们很弱。至于是谁派了刺客过来,美乐斯本人是创:我看是国王的命令吧。刺客们没有回答他。我觉得他们没供出委托人的名字,这点很讲义气。 然而美乐斯猜测国王派刺客暗杀他,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我觉得不是。不管别人想不想刺杀美乐斯,国王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迪欧尼斯王不相信人性,他根本不觉得美柴斯会回来。正因为他不觉得,才会在美乐斯确实赶回的时候大受震撼而改过向善。不觉得美乐斯会回来的人,不可能会派刺客阻挠。美乐斯回来。 那么刺客到底是谁派的?刺客成功杀害美乐斯,又会有谁感到高兴? 试著设想,暗杀顺利进行的状况吧。美乐斯直到日落都没出现,薛利伦提屋斯被处决,一脸悲哀的国王觉得人性果然不值得信任。 之后要是人们发现了美乐斯的尸体,国王不顾他被盗贼袭击而死无法守约,硬是要处决人质这件事就会传遍各地。人民在畏惧国王的同时,心底一定也会鄙视他的判断。而要是刺客把美乐斯的尸体藏得好好的,一直没有人发现,国王就会深信美乐斯一如自己预期逃之天天。国王失去了相信人性的机会,将会一而再再而三动用极刑,导致国势一路衰退。 也就是说美乐斯要是被刺客杀死,这个王国无论如何只能走向不好的结果。这样想来派出刺客的人,应该是假如美乐斯守约返回,国王有可能改过向善而获得人民支持的情况下,得不到好处的人。这个人在美乐斯回来的时候,一定很不甘心吧。 话说回来,当美乐斯就快要抵达王城的时候,自称是薛利伦提屋斯徒弟的菲乐斯特拉特斯,无视于死刑还没执行的事实,告诉美乐斯他来不及了,叫他不要再跑。尽管如此菲乐斯特拉特斯在师傅获救时却似乎不在场。他应该不是薛利伦提屋斯的徒弟,派菲乐斯特拉特斯去说服美乐斯的人,恐怕正是派出刺客的人,既然现在美乐斯没死成,即将抵达王城,至少也得撒谎拦住他。 故事提到迪欧尼斯王无法相信人。我想他的疑虑是正确的,国王确实有敌人。然而国王在历经了美乐斯的风波后,仍无法看清他的敌人是谁。想加害美乐斯的人,未来想必也会使盗浑身解数,煽动迪欧尼斯王的疑心来离间人心吧。 很高兴迪欧尼斯王改过向善,但读完《跑吧!美乐斯》后,我也怀疑国王的悔悟没办法持续下去。 我伸手扶额。 「折木……」 我压根不知道他交这种心得文。看一下折木,他又将脸别开了。四年前写的东西被我们这样仔细审视,他大概坐立难安。 「特别令我感到佩服的是,」不知何时跑来我旁边的阿福兴奋地说。「这篇心得代表镝矢中学参加市内的比赛,虽然只拿到了最小的奬,照样是得奖了。说眞的,读书心得不是单纯写下读后感的作业,而是要朝老师满意的方向来写的作业,但这篇心得启发了我。这样写也可以过关啊。」 「一般情况下,这种心得应该行不通吧。中学一年级的国文老师不是花岛老师吗?那位老师本来就怪怪的。」 我现在对花岛老师仅存的印象,就是他断言我们阅读时不需要揣测作者的想法。 我记得老师接下来是这么说的:「反正他们八成都在想不正经的事。国文这种科目,即便作者写作时脑子里只想快点跑去喝酒睡觉,你还是得中规中矩地切中那篇文章想表达的意思。比方说松尾芭蕉写过:日月乃百代之过客,流年亦是旅人。你如果认真研究宇面,最后得出的解读将会是芭蕉认为岁月不是一去不回的事物,而是可以交会的事物,也就是说可以来来回回,这等于是在暗示芭蕉是时空旅人。你们如果觉得不可能就自己去查查看吧,很有趣喔。」……现在回想起来这老师眞的好怪。我不太意外这样的老师会推派折木的心得文参赛。 「迪欧尼斯王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折木同学你怎么看?」 被小千这么一问,折木的脸似乎发红起来。 「我才不管。」他简短回答。 翻阅册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件事。「折木,你写的这篇好长。」 折木似乎被我戳到痛处,朝我这看了一眼。 「其他人的都比你写的略短。你这篇已经快到字数上限了吧?」 「关于这个嘛,」原本还板著一张脸的折木微微苦笑起来。「我以为作业要写最少五张稿 ,于是写了刚好五张。结果其实是最多五张。我非常不甘心自己绞尽脑汁要打混的心思也是白费工 夫,还想找出可以删减的桥段。」 「写完再删减就不算打混了吧……」 我傻眼地回应他, 一旁的阿福用力点头。 「不过我懂这种心情。如果是我,可能就真的删字了。」 为了打混居然得做出一点也不打混的行为,这种心情你懂吗?我望向小千以眼神询问她,结果小千也一头雾水地侧著头。她果然也不懂。我们社团里的男生实在太奇怪了。我们相视而笑。 该走了。我看了一下手表。太晚到可不好,我从椅子上起身。 「咦,摩耶花,你要回家了?」 「还没,我得去漫研一趟。最近都没怎么去。」 听见回答,阿福的表情似乎黯淡下来。我向他点点头表示不要紧,接著拿起书包。 神山高中漫画研究社自从去年文化祭以后就变了调。 就算画得不好也想自己画画看的小团体,与打从一开始就无意自己创作 只想开心阅读的小团体,因为与文化祭相关的种种事件而开始彼此仇视。想画的人自己去画,喜欢看的人就自己去看。事情明明就是这么简单,但双方都开始感情用事,漫画本身已不再是问题重点。肃杀的气氛毫无缓和的迹象。 我也得为双方的对立负一份责任。以前纯阅读派占压倒性多数,创作派只能忍气吞声。但在文化祭期间创作派的我被纯阅读派的女生泼了脏水,纯阅读派自己被这过火的霸凌乱了阵脚,而创作派则是正式被激怒了。我自己觉得那次事件虽然有点恶意成分,基本上仍是一场意外,不过在两边人马心中,眞相已无关紧要。 换了新学年,新生招募期也结束了,在几名一年级加入以后,发生了改变对立状态的转机。纯阅读派实质上的领袖,瞒著周遭的人创作出色漫画的河内亚也子学姊,早其他三年级生一步退社了。创作派为此沉浸在胜利的气氛中, 然而要不了多久,大家立刻认清河内学姊是负责踩剎车的人,她离开以后事态毫无任何好转迹象。学姊还在社团里的时侯,两派顶多是说话带刺爱互相挖苦。到了现在五月,两派用难听的字眼对骂已经不稀奇了。如果是创作论的舌战我尚可理解,然而互呛的主因通常是嫌对方吵或太嚣张,净是这些无聊的理由。 在漫研拿来充作社办使用的第一预备教室里,纯阅读派占据教室前方,创作派则占据后方,彼此进出都分别使用不同的门。我很清楚自己被视为创作派代表人物,但这种区分实在蠢到极点,我总是从距离近的门出入。而我的举动似乎显得更像在挑衅。 在古籍研究社与大家为折木的心得文笑开怀后,我也去了一赵漫研社办,一如往常在窗边的位子,在笔记本上写下接下来要画的漫画点子。这阵子画的作品舞台都是现代日本,偶尔该转换风格想一些可以画奇形怪状物件的故事,于是我随手写下闪过脑海的关键字,像蒸气电脑、大时钟(非常非常巨大),或是用上了整条街的自动煎蛋机。我见到人影落在笔记本上,于是抬起头来,同是二年级生的浅沼同学就站在我面前。 「可以打扰一下吗?」 在漫研构思漫画点子没什么好害羞的,但我的手仍反射性地阖上笔记本。 「好啊,怎么了?」 浅沼同学在附近拉了一把椅子,隔著桌子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她稍微压低了声音。 浅沼同学生得一张瓜子脸,有双微微的丹凤眼,嗓音尖锐。她也曾创作漫画。她画漫画的资历应该很长,动作十分老练,下笔没有犹豫.,慢手慢脚的我也有几分羡慕,但在内心深处却觉得,她要是画图能再仔细一点,画出来的漫画也比较幸福。我曾经数度将这种想法化为言语直接告诉浅沼同学,她却总是笑著带过,最后开始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因此我后来就放弃灌输她自己的想法了。 在文化祭与河内学姊起冲突的虽然是我,但后来在想亲自创作漫画的派阀中,最积极争取漫研主导权的人就是浅沼同学。我想浅沼同学应该是想改变漫研一时之间光是持有沾水笔就会被白眼的风潮,为今后即将到来的学弟妹打造一个可以安心创作漫画的环境吧。这是回避复杂的人际关系,埋头随心所欲创作的我所做不到的举动,我对浅沼同学的志向是既尊重又尊敬。 浅沼同学开宗明义地对我说。 「我之后要出同人志,也想跟伊原你邀稿。」 我不禁左顾右盼,不过似乎没有人在注意我们。这还真是天外飞来一笔。我的确把自己的漫画拿去发行过同人志,但我没跟浅沼同学合作过。 「同人志……你要怎么卖?」 浅沼同学像我一样匆匆望了一下预备教室,哀怨地开口。 「再这样下去,今年文化祭地只会出评论。都进了漫研却不能画漫画,哪有这种道理啊?既然如此乾脆我们自己出吧。」你说是不是?」 「你要创办一个跟漫研划清界线的社团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瞒著其他人做出一本同人志,用神高漫研的名义拿去夏天的贩售会上卖。我要用那本同人志,向大家宣导漫研可以画漫画,甚至本来就该画漫画。」 她的话让我愣住了。藉由出其不意来制造既定事实,将局面导向对我方有利的状态,这说起来不就是政变吗?虽然非常悲哀现在的漫研确实一天到晚在派系斗争,但我至今未曾察觉到自己创作的漫画,可以对纯阅读派构成攻击。这么说来在现在的漫研里,创作漫画这件事本身就能被视为一种宣导,应该说理所当然会成为一种宣导。或许是我心思太单纯了吧。 「……阵容还有哪些人?」 在我的询问下,浅沼折起手指跟我一一列举名字。 「我,田井、西山、针谷,以及你。我还打算再找几个人。」 这些人的确都是创作派的社员,但据我所知,能画出一定水准的作品的人,就只有我与浅沼同学。田井是新生所以我不清楚,但她也说过自己没画过漫画,想进漫研学习。西山同学与针谷同学都是二年级,我记得他们只画过单图。 「所以她们也能画连环漫画吗?」 浅沼同学轻轻一笑。 「应该没办法,但也用不著要她们画长篇。四、五页就够了。要不然也可以画跨页两页。反正重点是要尽量拉人参加。」 就算西山同学与针谷同学至今以来只画过单图,就这样断定她们画不了长篇很没礼貌,我很希望浅沼同学告诉我她们有这个能耐,然而她的回应却暗示了重点不在画不画得了长篇。既然她的目的是拿出实际成绩,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浅沼同学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疑虑,转换口气要安抚我。 「用不著自己从头构思啦。我已经决定好主题了,随便画画就好。」 我还没有资格为自己的创作引以为傲,但我仍有股冲动想反驳她:漫画不是随便画画就能画出来的东西。浅沼同学应该心知肚明,我选择相信她这么说,只是被逼急了。 我姑且向她确认:「主题是什么?」 「我想定成『漫研』。」 我忍不住哀嚎。 浅沼同学加强了语气 「不定这种主题,我们社团根本出不了一本书,我不否认出这本同人志是为了作出成绩,但这是个打著神高漫研招牌向读者展现作品的机会,毕业以后一辈子都遇不到了。我不要这样。伊原你也一样吧?」 虽然我没特别希望打著神高漫研的招牌,但要是能让多一点的人读到我的漫画……果然很值得开心。 「你意下如何?」 我心动了。我还是不希望漫画成为党争的工具,但我就 是想创作,也想让我的创作能接触到读者。眞要说起来,我的创作是以什么形式接触到读者,其实也不重要。 浅沼同学似乎从我的迟疑中看出机会,她的语气稍微轻松起来。 「你如果愿意加入,就先跟我说页数吧。」 「咦?要先确定页数才能参加吗?」 我有点意外。我很少与人合作,但多人一起推出刊物的时候,通常都是先决定阵容再决定页数,或者是确定合作以后不限定页数,大家想画几页就画几页,等稿子交齐再确定页数。要是页数还没确定就不能报名,这种作法我自己是第一次听到。 「对。我想先确定页数抓预算。」 「预算?经费不是参加的人自掏腰包吗?」 「我们自费就算不上漫研的活动了吧?我要跟总务委员会协商,说什么都要跟社费拿钱。所以我一开始就需要精准的金额。」 这样真的行得通吗?社费是整个社团的资金,可以的话应该要获得全体社员同意,或至少也要汤浅社长同意,不然就成了盗用公款。再说我也不觉得总务真的会同意拨款。 「你应该跟社长提过这件事了吧?」 汤浅社长不怎么涉入漫研内部对立,总是若无其事地打点著招募新社员或申请社费这些需要人处理的杂务。我一方面觉得她不太可靠,一方面又觉得她不火上加油为任何一方撑腰是明智之举。 浅沼同学吞吞吐吐地喃喃自语。「嗯,对耶,应该跟她说一声……」 我感到有点害怕,但不管这么多了,预算还是交给浅沼同学处理吧。我来思考自己的漫画该怎么办。 「我很难马上确定页数。可以画漫画是很高兴没错,但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漫研』这主题能画些什么,也不知道能画几页。我先画分镜清算页数,你等我一下吧。」 浅沼同学噘起了嘴。「好吧,没办法。要等你多久?」 今天十四日,我必须先整理出故事会用到的点子,再整理成剧情,既然只是要确定页数的话,分镜其实可以画得很草率…… 「大概到星期五吧。」 「好。在那之前我会再去找其他可能会画图的人。」 离开前浅沼同学也没忘了叮咛我。「这件事不要说出去喔。」 3 我的父母对我画漫画这件事没什么意见。他们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告诉我只要把书念好,其他的时间要怎么用都是我的自由。 「把书念好」这句话,我的解读是能在家里自由画漫画的时间,就只有假日。我在平日画漫画时,父母总会一脸担忧,所以我都在六日完稿,但这阵子的周末我还有许多别的行程,十分忙碌。 浅沼同学告诉我同人志的事是在星期一,星期五就必须回覆她参加意愿。虽然我还没开始动笔,但我想尽量遵守我与父母之间平日不在家画漫画的不成文规定,因此我决定在学校进行准备。 问题是场地。只要浅沼同学的计画还是个秘密,我就不能在漫研社办准备。古籍研究社的社办是最理想的工作环境,但我不太希望把漫研剪不断理还乱的纷争带进这个空间。身为图书委员,我也无意强行占据图书室,因此我决定在自己的班级,也就是二年c班的教室摊开笔记本。 我不清楚别人的情况,至少我自己很抗拒在别人面前画漫画。特别是在校内还有同学的地方绝不列入考量。但我现阶段要处理的部分是将点子整理成一篇故事,在旁人眼里我就像面对笔记本发愤图强,要是再打开课本伪装就更加完美。这么一来不管是神明还是折木,都无法看穿我正在构思漫画故事。 星期二放学,我在c班教室自己座位的椅上挺直腰杆端坐,打开世界史课本构思。 我生平第一次使用别人出的主题,仍有些不知所措,但只要放手去做应该还是能有成果。浅沼同学只说主题是「漫研」,没指定要以神山高中漫画研究社为背景。研究漫画的社团……有了,如果弄成未来的故事呢?像是人们在文明衰退的地球上从遗迹发掘「漫画」,研究漫画的故事。会不会太做作了? 我握著自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些点子,但心思太涣散,没办法维持专注,这都怪与我身处同一间教室的女孩,她叫羽仁真纪,全名读起来莫名顺耳,让人很想直呼全名。她的外表内向实则不然,在文化祭时还轻松驾驭了大胆的角色扮演服,聪明伶俐的气质倒是符合事实。而这位羽仁同学是漫研社员。她现在正与其他女生开开心心聊著暑假。 我无意主动深入了解漫研的派系斗争,但只要旁观也能了解大概的情形,羽仁同学属于所谓的纯阅读派。但显然她也没打算积极为派阀立功,在两派互呛的时候,她会待在纯闽读取附近,却从来没帮腔。她跟被视为创作派却对主导权之争嗤之以鼻的我立场,或许很接近。我们在漫研社办不交谈,但在班上倒是可以稀松平常地对话。 羽仁同学即使知道浅沼同学的计画,我也无法想像她跑去跟任何人告密。然而要是她见到了我的笔记本,就会发现我在规划漫画的剧情。这太丢脸了,因此我从刚才开始就会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朝羽仁同学身上摆。 大概是我自己想太多,但我也无法断言绝非如此。每当我绞尽脑汁推敲著故事,突然停下手上工作抬起头来时,老是会见到羽仁同学故作风凉地别过脸去 「真的吗,可是我们学校棒球社很弱耶。」 这样的对话传进我耳内,因此她应该也参与了那团女生的对话,可是我就是觉得自己被监视了。但假使她发现我在设计漫画剧情,我也不懂她在远处盯著我看有什么意义。 ……其实羽仁同学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她跟先前退社的河内学姐私交很好。她们不是单纯的社团学姐学妹关系,我数度见过她们像普通朋友一样亲密交谈。河内学姐有很多女性粉丝,我知道她俩的关系在这些女粉丝里曾蔚为话题。根据我无意间听到的讨论,她们似乎住得很近,从小就常常玩在一块,原本纯阅读派的领袖河内学姐的人马,监视我这个有机会参加创作派政变的人……这种假设也不算跌破眼镜,但就跟漫画一样夸张了。不过我也想不到其他被监视的理由。 正当我想著这些事的时候,羽仁同学看了看手机,起身走出教室。看来果然 是我,想太多了,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然而隔天星期三下课后,羽仁同学也留在教室里,而我猜她的视线果然正集中在我身上,教室里碰巧只剩下我,羽仁同学以及三个热烈讨论足球的男生,我盯著笔记本,羽仁同学默默地读著书。再怎么难下笔也得画,再不快点完成分镜就来不及了。 或许这种作法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不过我在画漫画的时候,总是会先写台词表。某个角色要用什么语气,这个人会在什么场面开口.,为了确定并雕琢这些设定,我会先把台词写出来。我不清楚这种做法有没有效率,真要说起来,我把先写好的台词植入对话框的时候通常还得缩短,效率大概不是很好……但我别无选择,因为从台词开始动工,是我基于在学校画分镜太过丢脸,万不得已才想出的替代方案。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从前天构思出来的故事第一句台词。虽然主题让我提不起劲,一旦开始编织故事,自然会出现我想画的桥段,作业过程也会出乎意料地顺利。我回想起《漫画拉辛》的讲评。职业漫画家会参加新大陆奖的评选,而且就连努力奬都能获得一句评语。这次的评选委员是新纳丰老师,他给我的评价下。 「◎热情、品味 △画技(要加油) x台词太冗长。作品越来越进步,有志者事竟成!」 老实说在这之前我从没读过新纳丰老师的漫画,但获 得评语的隔天,我就砸下零用钱抱回整套。总之台词太长是我的弱点,这点我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我一边留心该怎么删减语句,保留有实质作用的台词,一边填满笔记本。 就在我开始没入作业的时候,突然有人找我搭话。 「摩耶。」 是羽仁同学。我抬起头来,刚才还在教室的男同学不知何时已离去,放学后的教室只剩我与她。羽仁同学的视线不在我身上,而是在她握著的手机上。我故作平静阖上笔记本询问她。 「怎么了?」 她转向我的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浅沼的计画曝光了。」 我不需要装傻,也不太惊讶。浅沼同学虽然叫我要保密,但她似乎也毫无掩饰地找感觉会画漫画的社员搭话,我早就料到某天一定会穿帮,这样想来,羽仁同学果然一直都在监视我吧。 「是吗。」 既然都东窗事发了,大概没办法拿漫研的预算出同人志了,不过打从一开始社员为一己之私要找总务协商这计划就不可行。这下本子的资金来源应该确定是参加的人自掏腰包了,或许一开始就该这么办。 想著想著,羽仁同学都目瞪口呆了。 「摩耶,你这么风凉没问题吗?事情好像闹得很大耶?」 我看向她握著的手机,看来她似乎透过信件之类的管道收到消息。闹得很大……她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漫研发生了什么事吗?」 羽仁同学点点头,板起了看似软弱的脸。 「听说浅沼被大家批斗。不过我也不太意外。」 她这句不太意外是指浅沼同学暗地耍小手段被批斗也不意外,还是尽管她尊重浅沼同学的志向,却也觉得纯阅读派生气也是无可厚非?我分不出来。 「对啊。」我虽然也分不清自己倾向哪种想法,却也同意她的话,开始收拾桌上的笔记本。羽仁同学有点惊讶地开口询间。 「你要过去吗?用不著自己惹得一身腥吧。」 我很感激平常没说上几句话的羽仁同学为我著想。但我实在按捺不住。 「虽然我还没确定要不要参加浅沼同学的合本,我依然无法坐视不管。」 羽仁同学微微一笑。「这样啊 对不起,那我也要过去了。」她说。纯阅读派的羽仁同学要是去了社办,就必须加入谴责浅沼同学与我的阵营。羽仁同学应该就是清楚这点,才跟我道歉的吧。 「摩耶,我们来交换信箱吧。出状况我会再联络你。」 我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我的手机。 漫画研究会的社办在一般大楼二楼的第一预备教室,我所在的二年c班教室则在同一栋三楼。距离不算远,老实说我的脚步一点也不急切……谁会加快脚步赶去一个准备被人痛骂一顿的地方?羽仁同学则跟在我后头。 抵达社办推开拉门的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没用跑的。因为场面一看就知道胜负已定。浅沼同学,针谷同学、田井三人被半圆形的人墙层层包围,田井可怜兮兮地抽泣,浅沼同学低著头压抑著自己。抱著手臂站在三人面前的二年级生筱原同学见到走进教室的我,发出轻蔑的笑声。 「是伊原啊。你怎么现在才出现,是在等散场吗?好精明啊。」 「才没这回事,我只是不知道出事了。」 「真的吗?」筱原同学破口大骂,接著手指向沉默的三人。「我就告诉晚来一步的你吧,你们的计画全都被拆穿啦。」她得意洋洋地说。「你们盗用社费自己出刊物,是想把不会画漫画的人赶出漫研吧。有够贱。」 筱原同学在河内学姊退社后,就身处纯阅读派的领导地位。或许在她看来浅沼同学的计画就是这么一回事,但这么说还是太过分了。 「才不是你说的这样。浅沼同学只是不希望在漫研里画漫画还要遭人白眼,才想拿出成绩来。关于社费的事,她也跟我说会找汤浅社长好好谈。请你不要说成盗用。」 「汤浅社长啊。」说著说著,筱原同学露出满脸的笑容。「学姊也退社了,她说要专心拚大考,你不知道吗?」 「什么?」 我环视社办寻找汤浅社长的身影。然而找不到。不只社长,三年级生全不在场 「……原来是这样。」我无意间脱口而出。就像浅沼同学想靠同人志拿下漫研的主导权,筱原同学也想趁著中立的汤浅社长退社这个机会占据上风。现在的确也差不多到了三年级生退出的时间。社长一定是在昨天或今天这些我缺席的时间退社的 眞是受不了,问题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漫画研究会要不要自己创作,我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见到我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筱原同学趁机一口气发飙。 「说起来你那句遭人白眼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骂我们吧?平常在那边嗤笑我们不会画图还敢进漫研,我们要你们别擅自作怪,你们就觉得自己吃亏啦?拜托你们行行好,我们只是想告诉大家这些有趣的漫画多有趣。我们只是因为喜欢漫画就被父母老师瞧起,为什么连到了社团里头都还得被你们看扁啊!」 原本围绕著浅沼同学的社员目光,现在全都潮向我。她们的眼神眞是冰冷刺骨! 我才没有瞧不起她们。我只是自己爱画漫画,应该也没为自己会画漫画而骄傲,更不可能看扁不会画漫画的社员。 ……真的吗? 会不会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口的话语或无心的态度,透露出连我本人也未曾察觉的可憎一面? 不对,我要振作。我不曾轻蔑过她们,会画漫画这档事,就跟可以把铁棍弯成大车轮,能背出所有日本年号这些特技没有两样。尽管对当事人意义重大,也不值得跟人夸耀,我明明是这么想的,怎么何以怀疑自己呢。 千万不能被冰冷的视线刺得自乱阵脚。现在的我必须逐步确认状况。 「所以谁是新社长?」 筱原同学惊讶地瞪大了眼,「哎呀,你不知道吗?」 她的意思是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吗?到底是谁?不可能是浅沼同学吧。莜原同学型起手臂指著我。 「我?」 「怎么可能。你后面的人啦。」 我回头一看。 我的身后站著从后头走进教室的人,我那位看似软弱实则不然的同班同学羽仁。羽仁同学对目瞪口呆的我合起手掌,做出像是参拜的手势。 「抱歉,摩耶。我找不到机会告诉你。」 接著羽仁同学穿过筱原同学与浅沼同学之间,向筱原同学询问。 「条件呢?」 「她们全都答应了。」 「太好了。你也跟摩耶说一下吧。」 这是指休战的条件吗?筱原同学的态度比方才还要冷静,首先告诉我。 「这是在你缺席的时候决定好的。」 「……反正就是不准我们画稿吧。」 「我才没有要这样讲。你画啊。」 超乎想像的宣告让我不禁看了一下浅沼同学。然而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也没有笑意。这样看来筱原同学的话还有下文。 「反正这个人主导的同人志一定做不起来啦。再怎么逞威风,画得出像样漫画的人也只有伊原你了。随便你们画吧。我们还可以协助你们申请社费喔。然后要是这样你们还画不出来,我们就要指著鼻子嘲笑你们。而你们要为浪费社费负责,全部滚出社团。」 接著她收回伸出的手指,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胸前。 「要是你们眞的交出了有模有样的成果,这下可就恭喜贺喜了。漫研就随你们胡搞瞎搞吧。我们要创办新的社团自己玩自己的。」 原来这就是条 件。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我心底早已有数,两派的隔阂已经严重到无法修复的程度一浅沼同学的爆点,将漫研导向了一分为二的道路。 羽仁同学毫不在乎一片茫然的我,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手。 「好啦,这样摩耶你也了解状况了吧。不好意思,就是这样。那我们必 把该办的续办完吧。」 她从筱原同学手中接过某种用纸,对著浅沼同学轻轻甩著纸张。 「其实我帮你把社费申请书准备好了。上头有我的签名,也跟顾问老师知会过了。金额与使用目的就麻烦浅沼你自己填吧。」 被点名的浅沼这才终于抬起脸来,呆楞房地望著申请书,接著无力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要申请多少钱。页数都还没决定好……」 「什么,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不要紧!不够的话你可以再申请,总之你先申请个一万圆吧。先起头最重要!」 浅沼同学彷佛受到了羽仁同学开朗的语气引领,有些跌跌撞撞地走近羽仁同学收下申请书。筱原同学也准备周到地拿出原子笔交给她。浅沼同学惊愕地看著原子笔,正要在申请书上下笔时,就像是被不知名的物体阻挡一般全身的动作都凝结了。 「怎么了?你还是会怕吗?」 但在这样的挑衅下,她的眼光中闪现怒意,手同时一口气动了起来。 我只是一个劲地呆呆望著她的身影。我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但这一连串经过让我大受打击,脑袋转不过来。最后我心里才涌生出一个疑问:为什么羽仁同学这么急著要浅沼同学申请社费?那张申请书填好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就能做同人志了吗?不对,同人志本身不需要担心…… 刚才筱原同学说了什么?我在软烂的脑浆中拚命寻找她刚才的说法。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你们要为浪费社费负责,全部滚出社团―― 「啊!」 等一下!我虽然喊出声,浅沼同学却已经在对方唆使下塡完申请书放下原子笔。浅沼同学小声地「咳」了一声转过头看向我,然而羽仁同学早已迅速将申请书从她手中抽出。 防止漫研分裂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我们放弃尚处计画阶段的同人志,跟她们承诺不再擅自决定出同人志,寻找修复关系的方法。然而一旦申请了社费,我们就不能拿计画还没开始执行当藉口。就算我们一圆都没动,只要社团出了钱,就无法摆脱「浪费社费」的指控。 我不曾怨恨过纯阅读派的社员。说起来我根木不觉得自己隶属创作派。可是这次她们的手段实在太过分了。想分道扬镳的话可以自己闭上嘴退社,或是叫我或浅沼同学滚出去,但她们却故意要让与她们作对的人面子扫地。我默默怒视羽仁同学,她却瞧也不瞧我,慎重地将申请书收进书包里。 「那你们接下来加油吧 ,我去跟老师拿印章了。」她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社办。 我要是现在追上她抓住她,制服羽仁同学从她的书包抢走申请书的话,是否就能避免漫研的分裂? ……应该只会更加恶化吧。寂静的社办里只听见一年级的田井啜泣声,最后田井再也不顾四周地放声大哭。 「学姐对不起,对不起。」 4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创作? 星期三放学后,被筱原同学等人削了一顿的浅沼同学失神落魄了一阵子,不过我问她要不要放弃时,她倒是清楚回答我:「继续做。」 「同人志完成的话筱原同学她们就要退社了。你确定吗?」 问了也是白问。要是做不出同人志就变成我们被踢出去了,不管做不做事态都不会有任何好转,但浅沼同学听了我的话以后却露出僵硬的笑容道。 「正合我意。与其要被踢出去,不如我们把她们赶出去。」 我又不是为了把筱原同学逐出漫研才创作漫画。但要是有人问我为了什么而创作,我也开始答不上来了。 太奇怪了。在昨天以前,我应该都说得出口才对。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继续动笔。 大致的剧情已经完成了,台词差不多写好了。我反覆读了好几次,实在不觉得现阶段的成果有多好。雕琢得很用力却有点老哏,然后或许因为我是当事人才感觉得出来,这篇作品散发出作者画得不开心的感觉。可是如果要等到想出最棒的剧情才动笔,我大概十年内都画不出,现在只能用手上的资源继续动工。 到星期四放学后,我开始处理分镜稿。虽然预算暂时敲定了,但一万圆根本出不了同人志,我们还是必须先抓好页数。正确来说,浅沼同学似乎很排斥在羽仁同学的强行介入下改变方针。 进入分镜稿阶段,尽管不用精雕细琢,还是必须实际在纸上画出格线填上对话框,并且逐格补上画面。到这阶段就不能在教室或图书馆赶工,在家里又会见到父母眉头深锁,在漫研处理的话,这下可是货眞价实的挑衅了。因此我剩一个选择,也就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办地科教室。我希望尽量不要把漫研的纷争带进古籍研究社里,但转念一想,我也不是第一次在地科教室画漫画了。 今天社办里只有阿福。平常我会很高兴,但今天我还有待办事项,阿福自己也在填写一份文件。 「嗨。」 「嗨。」 我们简单打声招呼相视而笑,接著我在稍远的位子就坐,摊开笔记本。在漫画稿纸上画分镜比较方便往后的作业进行,但稿纸太厚,我也有点排斥携带显而易见的漫画画材来学校,最重要的是稿纸有点贵,因此我总是用笔记本画分镜。 来吧,干活了。 我抱持著祈求的心情,从第一个格子开始勾勒。拜托你有趣点啊。我虽然不是很会画,但我会全力以赴。我从过去到现在看过的漫画都很有趣,你一定也可以很有趣,拜托你有趣点啊…… 季节正逐渐从春天推移至夏天。从敞开窗户灌入的风十分宜人,我不用尺画出来的线就很笔直,不用圆规画出来的环形就很浑圆。我在纸上画出貌似扫晴娘、仅是在圆圈中填上眼睛的简单登场人物,一格格决定这篇漫画的剧情发展。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这次不该在纪录台词的笔记本上画分镜。原本我不想在学校拿著好几本漫画用笔记本到处跑,才会统整在一本笔记本里。然而在描绘印象还很深刻的开头部分时是没有问题,但画到第三、四页的时候,我渐渐得往回翻一句一句对照台词。这样实在很费事,下次画漫画时我一定要把写台词与大纲的笔记本和画分镜的笔记本分开。 即使被准备不周耽误,分镜作业照常进展。非常遗憾,我隐约之间对浅沼同学交代的主题「漫研」所抱持的不协调感,随著作业进展变得越来越具体。不过我的脑袋丝毫都没回想起这篇漫画将会用于驱逐筱原同学一伙人。事已至此,我决定把漫画以外的事全都拋在脑后。只不过要是停下了手边动作,那种阴沉的心情又会立刻一拥而上。 我继续画分镜,翻阅笔记本对照台词,翻到更后头确认剧情走向,接著继续画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震动声打断了我的工作。 这是收信的通知声。我打开书包检查手机,寄件者出乎意料竟然是羽仁同学,内容很简短。 「快过来。」 这封信既然是羽仁同学寄的,应该就表示漫研出事了,要我快点赶去社办,会发生什么事,我心里也预期过几种状况,每一种状况都不太妙。互相憎恨较劲到尽头,终于出现伤患……我不禁做此想像。我砰地一声从椅子上猛然站起,耳边突然冒出一句惊呼。 「哇,吓我一跳。」 我也被吓了一跳。都忘记阿 福也在了。 「啊,对不起,我刚好收到邮件。」我脱口说出完全不构成解释的话语,将桌上摊开的笔记俐落阖上。尽管不觉得会出现什么问题,以防万一我还是交代阿福道:「帮我看著!」 于是阿福一头雾水地歪著省头。「要我帮你看……所以是阅读故事吗?」 才不是咧! 「不是啦,帮我监视!」 「还需要监视喔?」 这倒也是,突然要阿福帮忙监视笔记本,他当然不知所措。我也觉得是自己的说话方式有问题,但我没时间解释,就直接冲出了地科教室。 我冲到第一预备教室,然而里头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一如往常,纯阅读派占据了教室前方,创作派则位居后方,各自读著漫画聊著天。虽然气氛不怎么和谐,至少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紧急事态。 筱原同学也在纯阅读派的人里头,与同伴开怀大笑。另一边创作派里头没见到浅沼同学。不知道是她尚未从昨天突如其来的冲击中恢复,还是有别的事要办。其他的创作派社员也没有悲壮的气氛,看来也不是浅沼同学在我赶到之前被逐出社办。 先找羽仁同学吧……我环视教室,这才终于注意到关键的当事人不在场。见到东张西望的我,筱原同学开口询问: 「你在找人吗?」 「呃,对。」 「浅沼没来喔。」 附近的二年级生起哄笑道:「她大概躲在某处哭泣吧。」但筱原同学连理都不理。我在找的人虽然是羽仁同学,不过现在举出这名字可能会为她带来困扰,就让她们以为我是在找浅沼同学吧。 「是喔,谢谢。」 转身准备离去,背后就传来了笑声。只不过要是我没听错,这些笑声里头并没有包含筱原同学的声音。 如果羽仁同学不在漫研,叫我快点赶来的讯息所指示的场所,就只剩二年c班了。我们是同班同学,首先想到这个地方也不为过。不过我不想再白跑一趟,于是先回信给她。 「我跑去漫研了,要去哪里找你?」 我待在距离第一预备教室稍远处等待回信,但过了两、三分钟都还没等到,直接过去还比较快,我索性爬上楼梯走向二年c班的教室。 然而来到这里也没见到她。教室里头包含不是c班学生的人共有五人,各自坐在桌子或椅子上。我座位附近偶尔会聊上几句的同学也在,于是我问道。 「你在这里见过羽仁同学吗?」 「 honey (注)吗?我一直待在这里,都没见到她。」 (注:羽仁日文发音近似honey。) 我都不知道羽仁同学绰号叫honey ,她那软弱的外表一点也不适合这绰号…… 先不管这个,情况不太对劲。如果羽仁同学不在漫研也不在教室,我就不知道她到底想找我去哪里了。总不会是图书室吧。 「你在找honey?」 「唔,说是我找她不太对,是她叫我来。」 「来这里吗?」 「我就是不知道要去哪。好,我了解状况,谢谢。我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走出教室查看手机,还是没收到回信。我虽然很在意羽仁同学找我有何贵干,但既然联络不上我也无所适从。早知道也跟她要手机号码就好了。 「……去画分镜吧。」 我百思不解地歪著头,回到社办。 我在地科教室里放声哀号。 「笔记本不见了!」 一直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不见踪影。怎么可能?我记得我是放在这里的啊! 社办里依然只见阿福埋头处理文件,听见我的声音,自动铅笔从他手中掉落。 「吓……吓我一跳。现在又是怎样?」 我刚才离开时拜托阿福帮我看管笔记本,但说法太模糊,他差点误会成阅读笔记本的内容。虽然我订正过说法,或许他还是误会了吧。 「阿福,我原本在这里的笔记本,你该不会拿走了吧?」 「没有,我没拿。」 「那我笔记本跑去哪里了?好奇怪喔。」 在我开始翻找书包的时候,阿福略带不安地开口询问我。 「我说……该不会说需要笔记本所以要我交出来的人,不是摩耶花?」 我吓得面无血色。猛然抬起头来,阿福的表情也不像平常那样嘻皮笑脸。 「我不知道这件事。」 「……这样啊。」 阿福突然对我低头致歉。 「对不起,都是我疏忽了。有个说是受摩耶花你所托的女生过来,我让她把笔记本拿走了。虽然你交代过我帮你监视,我却没注意到不对劲。」 所以我的笔记本被偷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记不太清楚,因为我在处理这份文件……应该是在摩耶花离开没多久。」 「是谁干的!」 「我对她的脸有印象,但我不认识。她匆匆忙忙赶过来,问我伊原同学的笔记本在不在这里。」 错不了,是羽仁同学。她用邮件调虎离山,趁我不在的时候拿走笔记本。我压根没想过这本笔记本也被盯上了,才会栽在这么简单的伎俩上。 「对方是个看起来很软弱的女生,我以为她有什么难处。我竟然还告诉她你刚才坐在哪个位子上,我怎么会这么蠢。」 ……错不在阿福,哪有人料得到会发生这种事。之前我虽然也被偷过巧克力,但当时我一眼就看穿是谁为什么而偷,所以不太惊讶,事后也好好地教训犯人了。这次却不同。我用力摇晃脑袋瓜。 「不是阿福的错。反而正因为有你在,我才知道犯人的身分,感谢都来不及了。不好意思,声音太大吵到你。」 我随手拉了一把椅子,摇摇晃晃地坐下。 羽仁同学属于纯阅读派,因此在漫研内与我立场不同,但我们在班上也会正常交谈。我不会说我信赖她,她与我之间也没亲密到能使用信赖这种字眼。既然她没跟我提过自己当上社长,我想她也不觉得自己与我有多要好。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盘算著这种行为。 想用邮件把我钓出来,必须知道我的信箱地址。我昨天才告诉她信箱,羽仁同学通知我浅沼同学被批斗之后,主动提出要求交换信箱。也就是说从昨天开始,说不定早在她在教室监视我的前天,羽仁同学就在打我笔记本的主意。 为什么? 为什么她非偷我的笔记本不可? 我只想得到一个理由。 羽仁同学想搞砸浅沼同学的同人志。她设计我骗阿福,不择手段阻止我画漫画! 纯阅读派与创作派无济于事的争执、沦为党争道具的同人志、闪电任命社长,还有这次的窃案,一连串事件在脑海盘旋。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被牵扯进这样的事?失去笔记本并不算很大的打击,我还可以重画分镜。但我就是无法接受羽仁同学偷了我的笔记本。我没有多信任她,也跟她不算熟,但如果这都不是真的,该有多好! 「摩耶花、摩耶花!」坚定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阿福侧身蹲在面前。「你不要紧吧?」 我好想哭。我好想嚎啕大哭,让阿福柔声安慰我。但这可不行,要哭还嫌早! 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浑浑噩噩的脑袋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梦,是哪里出了错。但是非常可惜,我很清楚这都是眞的。 「那是很重要的笔记本,是不是?」阿福露出真挚的眼神询问。 「笔记本本身也没那么重要……只是因为我在画漫画 ,不想被人偷看。」 「所以是你的漫画被偷了啊。」 被偷的其实不是漫画,而是记录台词与大纲,还画了一点分镜的本子,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明。见到我默不作声,阿福将单手靠在略远处的椅子上跟我说。 「我去帮你要回来。你知道那个女生是谁吧?」 「我确定那是我认识的人。不过……算了。」 「我不再跟你揽责任了。但还是过意不去,也不能容许这种行为。那女生是谁?」 我轻轻地摇头。 「我不怪阿福,再说这件事传出去会更难处理 我不想把阿福拖下水。」 我果然不该在地科教室画漫画,最终居然演变成这样。我低垂著头,阿福向我宣告。 「摩耶花,我很希望被你拖下水。」 「……嗯。」 阿福直直盯著半空,接著缓缓开口。 「或许我不够可靠,但抓还是跟我说说看吧。我现在知道我出马会让状况恶化了。可是会不会还有其他拿回笔记本的方法?我们一起想想看吧。」 我想现在我脸上挂著的,应该是微微的苦笑吧。 「阿福你果然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错嘛。」 「是啊……我明明知道漫研在内战,还是被耍得团团转。」 我无意将自己目前在漫研所处的立场告诉阿福。我不想害阿福担心。不过即使逼不得已只好跟阿福娓娓道来,很神奇的是,我却也安心许多。 于是我道出一连串的遭遇。 星期一浅沼同学找我出同人志。制作同人志的用意是要在漫研里头的派系斗争取得上风,为了确定页数,我请对方等我几天。 星期二我在教室打开笔记本动工时,我觉得羽仁同学在监视我。 星期三羽仁同学告诉我浅沼同学的计画败露。而羽仁同学不知何时开始成了社长。 今天我收到羽仁同学的邮件暂时离开,在这段期间笔记本就被偷了…… 在我的话结束以后,阿福陷入深思。我感觉跟阿福吐露过后,自己同时也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最后阿福低声说道。 「她在跟踪你.」 我也觉得。昨天以前我都在二年c班的教室进行漫画准备工作,今天才搬到地科教室,羽仁同学怎么都不会跑错地方?我只能解释成她悄悄跟在我后头。 「如果我在教室画,是不是就不会出这种状况了?」 「很难说……」阿福架起手臂,暂时陷入思考。 「……你说星期三的时候,你也是在羽仁同学的引导下移动的吧。」 「对。她告诉我社团在找浅沼同学的碴,我就去漫研了。找碴倒是眞的。」 「那时候你的笔记本应该留在教室里吧?」 是这样的吗?我开始回溯记忆。 就算还没开始画图,我也不会把写著漫画剧情的笔记本留在教室桌上。我记得我放进书包里了。在那之后我是否也把书包带到漫研社了? 没有。因为我还打算回教室,我并没有带书包去漫研。 「我把笔记本放进书包,书包本身留在教室。」 「也就是说羽仁同学昨天也有下手的机会。」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发现这件事,阿福说得没错。事实上昨天教室里只剩我跟羽仁同学,她比我晚一点离开教室,当时应该可以轻松下手。 「为什么……」我不禁嗫嚅起来,阿福用力地点起头来。 「没错。为什么?为什么她到了今天才必须偷走摩耶花的笔记本?」 「当然是为了搞砸浅沼同学的同人志啊。还会有别的理由吗?」 「真是这样吗?……听著你的话我突然有种想法,这件事跟之前奉太郎那篇很像。」 折木那篇? 之前是多久之前的事? 我跟阿福与小千……没错,我们在看折木的读书心得。看得很开心。感觉彷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他选的书是《奔跑吧!美乐斯》,心得的主题是谁妨碍美乐斯。然而我实在看不出两件事哪里有相似之处。 「很像是……像在哪里?」 「就是戴奥尼修斯与山贼的部分。」 「戴奥尼修斯是酒神。」 「咦?是喔。那就戴纳米斯……这是天使?」 「好像是能天使的读音吧。不管他了,就叫国王吧。听了摩耶花的话,我联想起国王与山贼的那部分。」 我记得折木的心得里写道,阻止匆匆赶往王城的美乐斯的山贼,是受雇前来夺走美乐斯性命的刺客,而他们的雇主并非美乐斯推测的国王。 「……两者有什么关联?.」 「你还记得吗?奉太郎说只要国王打从心底相信美乐斯不会回来,他就不会妨碍美乐斯回来。这思路还眞像奉太郎,我觉得有点爆笑。」 我也笑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读过那篇心得的感想。就算美乐斯回来,国王也没有损失。国王的立场是美乐斯应该不会回来,但万一他回来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因此从我这观点来看,派出刺客的人也不是国王。」 我能理解他的思路。如果国王不择手段也想维护「人类不值得相信」的价值观,把可能推翻这套价值观的美乐斯视为威胁就算了。然而那个故事里的国王应该没想这么多。 「根据摩耶花的说法,羽仁同学似乎认为浅沼同学根本做不出同人志。而就算浅沼成功了,羽仁同学也不痛不痒吧。」 「怎么会不痛不痒?同人志一旦完成,羽仁同学她们就要被赶出社团了耶?」 「可是自己提出那个条件的人,就是羽仁同学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阿福露出有些阴沉的表情。 「我听过漫研不少传闻。再加上摩耶在告诉我的情报,我觉得漫研分裂是不可避免了。神山高中的社团活动兴盛得再夸张,玩出跟监或政变这些手段还是太离谱了。据我所知,漫研是个包含新生就超过三十名社员的大团体,就算分成两半还是比绝大多数的社团来得大。我认为羽仁同学这位社长的目的,是想透过分割社团来促成两派人马正常进行社团活动……摩耶花你自己觉得呢?我的看法有没有问题?」 阿福原本就有众多嗜好,不管什么知识都会饥渴地吸收,进入高中担任总务委员以后,他对手续,组织或体面这一类的知识变得更为熟悉了。像折木很怕与他人共事,虽然知道人与人之间存在著装模作样或对名分的需求,却没有实质概念。阿福在这方面却是机灵得很。尽管如此他的本性却没受到污染,这点也是他的迷人之处。 这么世故的阿福都说漫研没救了,或许漫研真的完了。漫研两派互不相让的确已经达到无可救药的境界。即使如此我仍不肯相信漫研应该走向分裂之道,但羽仁同学又是怎么想的?难道说…… 不对,她要是这么想,事情也不对劲。 「既然如此她可以默默退社啊,不然她也可以要求企图擅自出同人志的我们退社,以示负责。」 「真的吗?要是羽仁同学她们默默退社,看起来不就像是仼另一派为所欲为,夹著尾巴逃.走?这样很没面子吧。反过来说要是她们单纯赶走摩耶花你们,就变成创作派为了出同人志召集伙伴,她们就为了这个理由勒令你们退社。无论如何这藉口都太牵强了,要是你们去找顾问老师哭诉,羽仁同学她们就要挨骂了。」 原来如此,阿福说得对,这样不够名正言顺。 「我是不太熟悉这个领域,不过只要能生出一本任何形式的同人志,这个条件不是很好达成吗?」 「这……如果 copy本也算数,是满简单的。」 「要是书完成了,这次颜面尽失的浅沼同学一派人马也能扳回一城,两派就能和平分手了。要是书没完成,那就是没善用机会的创作派自己的问题,足以构成驱逐创作派的理由。」 我懂阿福的意思,但我却看不出这个逻辑导向的结论。我稍微加重了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羽仁同学与美乐斯的国王是一样的,她不就没有理由偷走我的笔记本了吗?而她无缘无微偷我的东西,不就构成了单纯的霸凌吗?」 并不是她有充足理由偷窃我就能接受,但若她的行为只是单纯的恶意,我更是难受。 阿福盯著地板轻声说道。 「是啊。怪就怪在这里……我好不甘心。我如果是奉太郎可能马上就有头绪了。到底是为什么?拿走摩耶花的笔记本,对羽仁同学应该没有任何帮助才是。 阿福有时会推托区区一个资料库又做不出结论。尽管他有丰富的杂学知识,情报也很发达,却不擅长透过这些知识发掘出眞相……应该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放弃发掘眞相了。 然而现在阿福却认真地动起了脑袋。我怎么会懂?我应付不来。这些平常他大概会挂在嘴上的话语,如今却不曾脱口而出,动也不动地陷入思考之中。 我当然也跟著他一起思考。只是在这同时,我也不可自拔地端详起默不作声的阿福。 最后阿福难得皱起眉头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摩耶花把笔记本拿回来。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可以请你再等一下吗?」 实际上不管阿福再怎么认眞付出,而我再怎么怒不可遏,羽仁同学大概早已扬长而去,今天没什么希望能拿回笔记本了。要是羽仁同学只是想欺负我,现在笔记本大概已经化为灰烬,或是随著河川流向大海,或是被扔进可燃垃圾里了。如果笔记本平安无事,总还有机会拿回来,阿福却要我再等一下。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为什么你要我等待?」 阿福解释得有些呑呑吐吐。 「我曾经稍微参观过你怎么画漫画的,你就算没了那本笔记本,应该也能画吧,当然我也知道你很生气,我也不能容忍她的行为。但单纯考虑你的损失的话,其实也只有要花时间重新记下笔记而已。」 他说得没错。那本笔记本只是一份纪录,是三天之内赶出来的东西。先撇开我的情绪不论,再给我三天,我仍然可以复制那本笔记本。 「这么一来……我想羽仁同学的目的只是争取时间吧。她可能会在争取到的时间之内出手你想想看,电视剧与小说里出现绑架案时,不是都要等犯人联络吗?两者是相同的。你先观察对方要出什么招,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吧。」 「但要是她出的招是最糟糕的伎俩,我想比起等待,应该要积极阻止才对。」 「没错。到那个时候,我会保护你。」 ……尽管我不免怀疑阿福又能帮到什么忙,既然他都这么夸口了,我也是可以好心相信阿福。我大力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再等一下。明天我是不是最好不要跟羽仁同学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如果对方有条件,应该会主动找上门来。要是能跟奉太郎商量该有多好啊。」 如果折木在,他应该能按照逻辑推导出真相。 但我不觉得折木来帮我出主意比较好……谢谢你,阿福。 6 五月十八日星期五。原本还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却遇上很多丧气的事。 出门忘了带手帕而比平常晚到校,羽仁同学已经抵达教室,见到我也毫无歉意,把我当路人视若无睹。我可以一边摇著她的肩膀一边大叫:把我的笔记本还来!但我已下定决心要听从阿福再等一下,更重要的是如果害羽仁同学受伤就糟了,我还是按兵不动吧。 比起见到羽仁同学,我更怯于跟浅沼同学报告进度。原本承诺星期五会告诉她页数与参加意愿,现在却来不及了。我跟浅沼同学交换过电子邮件信箱,这么重要的事还是想当面传达,因此我等到午休解决完午餐后,就前往浅沼同学所在的二年a班教室。 a班教室里只剩两三个动作比较慢的人才刚拿出便当,其他人几乎早就用餐完毕各做各的事。蹑手蹑脚踏进其他班级总是令人迟疑,当我在入口徘徊时,有一位苗条的美丽女同学注意到我,开口询问。 「你找谁有事吗?」 「呃,对。我找浅沼同学".」 「浅沼啊,不知道在不在。」. 这位同学环顾教室,在窗边找到浅沼同学,便上前跟她攀谈。她指著我这个方向,大概是在转告浅沼同学有人找她。浅沼同学见到我后表情稍微紧绷,步伐沉重地走过来。 「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没精神。浅沼同学心情似乎也很低落,我实在不想落井下石。我再次对偷走笔记本的犯人感到愤怒。 「我之前跟你说,那件事我会在星期五回覆吧?」 「对,你是想谈那件事啊。」 说著说著,浅沼同学无意识地左右张望。或许是不想在教室提起同人志的事,从计画败露的经过来看,可能是担心隔墙有耳。我也不禁配合起她的动作压低了音量。 「对不起,可以再等我一下吗?」 浅沼同学吊起双眼。 「啥?你是什么意思?今天这个期限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 尽管我早预料到不会多轻松快乐,她的回应还是比我预期得还要严厉。 不管她话说得多重,我都下定决心不跟她提起笔记本可能被羽仁同学偷走的事情。我不仅没证据,要是这件事公诸台面,想必会为不可能重修旧好的漫研内部对立状况火上加油。要是最后笔记本一去不回,我的确打算毫不客气地煽风点火,但现在姑且先摸摸鼻委屈一下吧。 「我眞的很抱歉,我原本以为来得及,但分镜画不完。」 浅沼同学大剌剌地叹了口气。 「是吗。你应该不是想逃掉吧。」 这句话我实在不能当作没听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井哭哭啼啼地逃了,西山背叛我们跟对方一五一十吐露实情,现在换你叫我再等一下。我会觉得你想逃掉也很正常吧。」 听到这里,虽然说祸端是浅沼同学自己起的,我仍觉得她有点可怜。无论我有什么苦衷,我没能赶上约定的期限是事实,错都要怪我。我再次向她低头谢罪。 「对不起。」 「我问你,你真的会参加吧?」 我可以理解她还气在头上…… 「我就是因为觉得过意不去才来道歉的,你怀疑我的诚意吗?」 浅沼同学又叹了一次气,但这次不再是刻意而为。 「……抱歉。我有点太神经兮兮了。」 「我也是。」 「那我要再等你多久?」 分镜进展到一半,要是星期一要回笔记本,星期二应能完工,但要是笔记本拿不回来,就须从台词表开始重新构思。如果我以笔记本要不回来为前提,在周末就动工…… 「星期二……不,下周三吧。」 浅沼同学点点头,视线微微垂落在地上。 「我知道了……抱歉,伊原。事情变得有点棘手。」 虽然策画这次计画的的确是浅沼同学,我有机会画漫画,也听得津津有味。我没有资格接受她的道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跟她告退离开a班教室。 回到自己的教室以后,午休都快结束了,几乎所有学生都待在班上。 漫长的假日 1 这天从一大早就有点不对劲。 我醒过来,床头的时钟显示早上七点,星期天。 我的感觉不像是浅眠被打断时那种惊愕的苏醒,虽然还有微微的睡意残留,却也不想睡回笼觉。我在棉被里滚了一圈,贴伏在床上,接著撑起手臂起床。 我一踏下床,就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望著从窗帘缝隙透出的早晨阳光,我茫茫然地嗫嚅。 「感觉状况不错。」 现在的我无论身心,都没有欠缺什么的感觉。 我并不是常常苦于身体不适的人。所以与其说现在的我身体状况很好,还不如说是精力很充沛。我甚至还觉得像这样的日子要是不做点无谓的事来消耗体力,后果可能会不太妙。最近难得这么有精神。 我下楼走到厨房查看冰箱。里头还有培根、舞菇与小松菜,我将这些材料剁碎。使用烤面包机的空枢,我在小碗里打蛋混匀,随手加入包装起司、牛奶与刚好映入眼帘的咖哩粉。我用瓦斯炉的其中一边炒培根,另一边做玉子烧。因为不 小心忘了烧开水,只好之后再泡咖啡。 我将早餐运到起居间,土司上什么配料也没涂,塞得脸颊都鼓了起来。下楼梯的脚步声传进耳中,由于老爸出差不在家里,我马上知道是老姊。脚步声接著朝厨房前进。 「啊,早餐做好了耶!」老姊从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奉太郎,这是你做的吗?」 「你觉得呢?搞不好是晚上小偷帮我们煮的。」 「这小偷还真温馨……他应该还没走远吧。别突然开不好笑的玩笑啦。」 我没应声,将炒培根堆在吐司上。老姊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可以吃吗?」 我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因此用点头代替回答。老姊人在厨房应该看不见,但就算我拒絶她还是会吃,根本没差。再说我一开始就准备了老姊的份。 没过多久,她就说了一句没礼貌的话。 「唉唷,没想到还满好吃的。」 「不要偷吃啦。」 「这是怎么弄的?你加料了吧?」 她似乎在吃玉子烧。咖哩粉还放在流理台没收起来,我想老姊应该马上就会察觉,因此我没作声继续用餐。 「你加了这个啊。」果不其然。 「要说精致……或许还称不上,不过你也挺行的嘛。奉太郎你哪根筋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人还是一样莫名地敏锐。我喝了一口牛奶回道。 「我今天状况很好。」 老姊惊讶地回了我一声:「是喔?」 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餐,打扫环境又洗了衣服。清洗浴室还擦了微波炉周遭,午餐煮了乌龙面来吃。时钟显示一点。这天眞长。 我坐在房间的床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从拉开窗帘的窗户看出去,户外十分晴朗。这阵子锋面滞留,下了好久好久的雨。好久没见到晴天了。 「……出门吧。」 我穿上工作裤,在侧边口袋放进文库本。套上polo衫以后再一次望向窗外,我不禁露出笑容。 「我居然会珍惜起晴天。」 在难得的晴天舍不得待在家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我折木奉太郎.,福部里志要是听到了,大概会来量量看我有没有发烧吧。我把钱包拿在手上,却又心血来潮抽出一张一千圆,放进另一边的口袋。 我就这么出了家门,接下来没什么行程。我只是想散步,不过也得先决定好目的地。 「该去哪里?」 我原本想去书店,可惜这个月我因故阮囊羞涩。再说口袋里的文库本在今天之内应该还读不完。 这么看来我还是去可以读书的地方吧。我考虑过河岸旁,但这个季节蚊子也差不多要出现了,我不太想待在水边。而且河岸的视野很开阔,非常引人注目。我不算是很在意他人眼光的人,但迟钝总有个极限。 这附近有八幡宫。那里很安静,也有适合坐的石头,应该不错。就在我很满意这个选择,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八幡宫太近了。从我今天状况良好的程度来看,不走远一点,可能会有体力过剩的危机。 「那就换成这里吧。」 我转过身子。荒楠神社的距离恰到好处。我非执意要去神社,只是因为一开始想到八幡宫,自然想去类似的场所。 我迈开步伐。原本我还觉得穿p0l0衫有点寒意,走著走著身体开始感到不冷也不热,相当舒适。我绕开熟悉的通学路,踏上平常不走的暗巷。巷子里似乎是风流动的道路,左右明明包夹著木围墙,却能感受到凉风吹拂。我见到一只猫站在围墙上。那是只脸有点臭的虎斑猫。 「嗨。」我举起单手问候它,猫咪似乎受到惊吓逃跑了。眞对不起它。 一路信步而行,我来到桥边。连日的雨一直下到昨天,河川暴增了不少水量。我暂时停下却步,俯视发出轰轰巨响的浊流。 「古人说:汇集五月雨,迅流最上川。(注)」 (注:原句为「五月雨をあつめて早し最上川」出自松尾芭蕉《奥之细道》。最上川位于现今山形县,是日本三大急流之一。) 这条河不是最上川,下的雨也不是五月雨,我要是再饱读诗书一点,或许可以想出更贴切的诗句,可惜我就是没书袋可掉。里志大概对得出更高明的诗词,说不定千反田更是厉害。 我路过章鱼烧店前,一股香气飘入鼻尖。虽然我吃了充足的早餐,却还是食指大动。我手上有千圆大钞,应该买得起章鱼烧 我感受到一股冲动的诱惑。不对,冷静点。现在买章鱼烧要去哪里吃?我好不容易把持住自己,却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离家走了十分钟,陌生的巷道逐渐增加。我打从出生以来没离开过这座城缜,才过十分钟就走到陌生的道路,可见我活得多么勤俭。我不曾感觉自己的方向感欠佳,因此我是怀抱著一定程度的自信才踏入未知的路径。这里,朝这个方向走,大概在这里朝这个方向转弯的话…… 我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连我自己都敬佩不已,这里正是荒楠神社前方。 「好。」 我喃喃自语,抬头仰望鸟居的前方。我都忘了荒楠神社位于有点高度的丘陵山腰。这表示要走到神社内部还需要爬上漫长的楼梯。就算我今天的状况再怎么罕见,处于想无所事事地散步的异常状态,攀登漫长的楼梯还是太吃力了。我在一瞬之间犹豫起来。 「算了。」旋即迈开步伐。 我一边数著阶梯的数量一边攀登。没爬多久就进入茂密的杉木树荫,气温一口气降不少。阶梯的数量在我爬了超过三十层以后开始混淆。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好多层。我虽然没思考过未来该从事什么职业,不过我想必不适合需要清点数量的工作。 我开始喘了起来。想读书也是很费劲的,乾脆就在这个阶梯上坐下来开始阅读吧。不不不,我都爬了一半。再爬一下,再爬一下就好。我采取前倾姿势逐阶攀爬。 虽然我早就放弃计算了,但我大概爬了一百阶。好不容易爬完,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洗手台映入眼帘,我很想喝水喝个饱,但洗手台不是饮水台。至于自动贩卖机……神社里应该没有吧。 正当我东张西望的时候,我跟从社务所出来的人对上视线。她穿著短裤与ㄒ恤,打扮休闲得就像是待在自己家里。她是个戴著小镜片眼镜的长发女子。 「啊。」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个人是十文字香穗。她打扮得很居家也是理所当然,这里就是十文字的家。对方也注意到我,慢慢朝我走近。 「感谢您前来参拜。」她将手心在胸前合起,恭恭敬敬地鞠躬。我差点被她出乎意料的迎接唬得一愣一愣,随后又想到之前自己曾经被类似的手法骗过。 「打扰了。」我姑且先如此回应。十文字噘起嘴,似乎很不满我没有慌了手脚,又马上露出笑容。 「你来参拜吗?」 「也不是……不对,我也是来参拜的。」 在神社的人面前,我实在不敢坦承自己不挑地点。 十文字回头望向刚才她离开的社务所。 「艾流莱了唷。」 「啥?」 「艾流莱了。」 这是平贺源内发明的什么东西吗?艾流莱了…… 她是说「爱琉来了」吗! 「咦,为什么?」 她笑呵呵地回应我。 「她只是来玩的,方便的话你也来吧。我可以请你喝杯茶。」 「我就免了。」 「我们正在聊跟你有关的话题喔。」 跟我有关?是什么话题? 「我不会勉强你,不过俗话也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嘛。」 「这是佛教的谚语吧?」 「我对宗教一视同仁。」 「可是我……」 「不过你喔……算了,我还是直接给你看吧。来,这边请。」 我莫名其妙就被抓进社务所里了 现在想想,我或许是被她巧妙地拐骗进去。 社务所一隅有个三坪大的房间。拉门跟其他房间看起来都一样,一踏进去才发现这里似乎是私人房间,放置著许多物品,有柜子、闹钟,放置小说与杂志的书架、茶壶以及茶几。十文字的住处应该是在别的地方,不过这里似乎是她位于社务所的房间。 「哎,哎呀,折木同学怎么也来了?」 千反田手忙脚乱。她左右张望,伸手顺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接著才恍然大悟似地起身收拾茶几上的物品。十文字语带笑意地对她说道。 「用不著藏起来吧。」 「啊、也是。你这么说也对。」 她点点头,似乎因此稍微恢复了平静,恢复端庄的坐姿。 「折木同学你好。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是啊,我吓了一跳。」 「啊,不过折木同学也知道我在这里吧。」 她在说什么? 「咦,是喔?」 十文字看向我,我摇头否认。 「可是我曾经说过星期天跟香穗同学有约。」 「你是什么时候跟谁说的?」 「我是星期五放学后跟摩耶花同学说的。」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你跟伊原说的话啊?我正想这么反驳,却被先发制人。 「你当时不是刚好待在附近吗?」 我记得星期五放学后我待在社办,确实很有可能待在附近。 「我没听到。」 我不做多想立刻否定,发现再说下去,感觉好像是我偷听了千反田与伊原的对话,特地来千反田的目的地堵人。于是我再次加强语气否定。 「我完全没听到。」 千反田淡淡地点头。 「说得也是,折木同学当时在看书嘛。」 旁边的十文字低吟一声。很难说她到底相不相信我。 十文字帮我张罗坐垫与绿茶。这段期间千反田再度将她想隐藏的东西放上茶几。 「我是来看这个的。」 那是张照片,是四月时在千反田家附近举办的真人雏偶祭照片。 「啊,不过我还是觉得好丢脸喔。」 她再次作势要藏起照片。 千反田在真人雏偶祭里担任皇后,穿上十二单衣。我受千反田之托,担任帮雏偶撑伞的人。里志帮祭典摄影,我看过那些照片。不过现在茶几上的照片是别人拍的。 要说看了难为情想藏起照片,我何尝不是。我的目光注意到一张照片。就在低垂眼眸、神色自若的雏偶千反田后方,是头截鸟帽子的我……我的表情真是呆滞得惨不忍睹。不仅是嘴巴大咧咧地张开,双眼也相当无神。 我不禁别过头去。 「照得好丑。」 「你说这张吗?」千反田将那张照片拿到手边。「的确不太上相。」 十文字将绿茶端上茶几,在坐垫上坐下来,回应道。 「你当时在打呵欠吧?还真是奇迹般的一张照片呢。」 「比起奇迹,我觉得更像是恶梦。」 还有,我那副表情才不是在打阿欠。当时的我……大概是看得出神了。我在里志的照片里看起来比较像样,应该没有整趟路上都挂著这种表情吧。希望如此。 十文字略带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硬是把你拉来,因为我们看了这个忍不住笑了……刚好你本人来了,要是不给你也看看这照片,我总觉得自己在背后嘲笑你。」 我懂她的意思,但反正她们也不是嘲笑我才看这些照片,十文字眞重义气。 「顺便一提这张照片里,被拍丑的就是爱琉了。」 「香穗同学!不能给他看!」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夹在被照片打开话匣子的两人间缓缓喝著茶。我受十文字之邀才会出现在这里,然而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应该说我在这里坐立难安。虽然说我刚好口渴,有茶可喝这点实在感激。 我本来想抓住对话的空档告辞,对话却迟迟没完没了。在我伺机而动的这段时间里,我把茶喝完了。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的对话差不多要告终时,十文字不经意望了一下时钟。 「都这么晚了。爱琉,差不多了。」 千反田回以微笑。「好的,我知道了。你东西都买好了吗?」 十文字的动作瞬间凝结。「糟糕。我一出去就遇到折木同学,就混到了现在。」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难道是我的错?十文字眉头微皱,垂下头来。 「惨了,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怎么了?」 千反田回答了我的疑问。 「我今天原本预定给香穗同学看过照片以后,要协助她做一件事。」 十文字接著说明。 「除了这项工作以外,家里还叫我去买东西。跑一趟不需要多久,我刚才原本要去,遇到你害我吓了一大跳,就忘了这件事。」 你那样也算吓了一大跳?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千反田安慰道,「那就让我来代替香穗同学工作,你去买东西吧。」 「可以吗?」 「当然。我之前也有经验了。」 「得救了。」 说完以后十文字闭上双眼,拱手朝千反田一拜。 「阿弥陀佛。」 「你这是佛教用语吧。」 「我对宗教一视同仁……那接下来折木你何去何从?你继续待著也无所谓喔。」 「这怎么好意思,我要告辞了。谢谢你的茶。」 「是吗?不用客气嘛。」 我正要起身时,突然在意起一件事。 「是说,你们口中的工作是什么?」 千反田舞动双手,彷佛跳著某种舞蹈。「就是打扫。」 看来那动作是拿扫把扫地的姿势。十文字接著补充说明。 「再上去一点有个奉祀稻荷神的祠堂。其实用不著今天扫完啦。」 「没关系。反正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也就是说原本要两个人一起打扫,现在剩下一个人……早知道就别问了。 但既然我都问 了也无可奈何。我只有这句话可说。 「我也来帮忙。」 千反田一度要劝退我,却也没强硬拒绝。 2 稻荷神的祠堂位于拜殿旁边延伸的小径尽头。 这么说来,神社里头的确飘扬著「正一位(注)」的旗帜。不过我没想到号称就在附近的小径其实一点也不近。 (注:稻荷神的神阶,神阶是日本神道教的封给各级神明的阶级,稻荷神属正一位,后世便以「正一位」为稻荷神的代称。) 「这里真难找,信徒眞的会走这条路吗? 「我也不知道……但神社应该不是招揽信徒才立祠供奉神明的吧。」 我双肩扛两根扫把,千反田提著水桶,装著打湿的抹布、畚箕、垃圾袋与手套。 「走吧。」 小径的开头就是上坡,马上就要爬楼梯。我要是走在前方,扫把可能会打到千反田,因此我让千反田先走,爬不久,我不经意往后方一望,神社境内已被树荫完全遮蔽。 不过这里还眞是安静。 ……我才感叹起宁静,耳朵便察觉到诸多声响。树叶的摩擦声、鸟语、我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千反田的脚步声。没想到平凡的散步最后居然出现这么神秘的发展。 「对不起,折木同学。状况变得好神秘。」 没想到我心里的想法被她一语道破,我感到心一惊。 「不要紧,我今天很闲。」 有段时间我们默不作声地攀爬。这段楼梯比在下面看还要险峻,我死命盯著脚边。 就在我都要忘了刚才的对话时,千反田说。 「眞是难得。」 我感觉已经爬很久的楼梯,然而实际上爬楼梯的时间大概还不满五分钟。红色鸟居与小小的祠堂是铲平了山的一角设置。祠堂前方有座石造的平台,上头放著白色酒瓶。这里虽然感觉人烟罕至,地上仍然弃置著空啤酒罐与香菸盒。 我将一根扫把递给千反田。 「该怎么扫?」 「祠堂神主会整理,我们扫掉落叶就好。」 「抹布是做什么用的?」 「要是狛狐跟鸟居上头沾了鸟粪,总不能坐视不管,我想用抹布擦掉。不过……」 千反田在成对的狛狐四周打转,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起来还满乾净的。应该擦擦酒瓶就好。」 把酒瓶放在这种地方要做什么……我看酒瓶八成只是某人忘在这里的物品。 「好,开始扫吧。」 千反田呵呵笑了起来。 「先打声招呼吧。」 说得也是。我们将扫把架在狛狐身上,并排在祠堂前合上手心膜拜。阿弥陀佛。 我记得稻荷神是保佑生意兴隆的神明。以前我读过的资料说,稻荷神原本是丰收之神。还是这是里志告诉我的?无论如何,现在的我跟这两种福气都无缘。我该对稻荷神说什么?有了。我会尽快打扫完毕,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好了,我们开始吧。」 千反田似乎打算先著手擦拭。既然我刚才都扛了这么重的东西上来,我决定先扫地。明明还没到落叶的季节,地上却不知怎地积满了叶片,这下大概会是一场硬仗。 我单手握著扫把扫起地。总之就先扫扫鸟居内侧这块区域吧。 沙沙的声音听起来莫名舒服。 回想起来,我上午也在打扫。明明是为了久违的晴天才出了门,我怎么又在这里打扫起来了? 哼哼哼,扫地扫地。 「折木同学心情很好呢。」 直到千反田对「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正呼著歌。这实在太丢脸了。我感到体上升,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好意思展现出我的心慌,只好推托道: 「也还好。」 千反田伸手掩住嘴角,肩膀抖动了两、三次。 千反田擦完酒瓶后戴上手套。她捡起空罐放入水桶,接著开始陪我一起扫地,我们没有说好,却也自然而然分好了工作。我负责面对祠堂的右边,千反田负责左边。 我默默扫著地。这次不可以再哼出歌了。两根扫把发出的声响时而合鸣,时而疏离。 「我有点惊讶呢。」 千反田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头也不抬地询问。 「惊讶什么?」 「没想到折木同学会帮忙打扫。」 「我房间很乾净喔。」 「眞的呀?」 我想了一下。 「除了考试与某些重大行程前。」 她回应我的语气中透著笑意。 「我也是。我对自己房间在考试前的乾净程度有点没自信呢。」 耳边传来小鸟叽叽的叫声。 「……析木同学不是常常说,没必要的事你不想做吗?所以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折木同学马上就会回去了。」 她的话的确有道理,这份打扫工作没有我想像得操劳。这件事原本就与我无关,我可以叫千反田自己加油以后就扬长而去。应该说平常我大概早就这么做了。 我没停下手边的动作, 一边回答她。 「我今天状况不太好。」 「咦?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想稍微动动身子。我如果不帮你打扫,说不定就去慢跑了。能做比较有生产力的活动也不错。」 我悄悄望了一眼,千反田一下子将头往右歪,一下子往左歪,接著对我说。 「真的很谢谢你。」 我不太懂她是为了什么道谢。 手动著动著,身体逐渐开始冒汗。风吹不进森林之中。或许是连日的雨打湿了泥土,虽然怎么扫都没有灰尘扬起,相对地落叶也难以顺利地被扫起来。我自然采取了将扫把贴在地上的扫法感觉扫把要磨损了。 「折木同学。」 「嗯。」 「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嗯。」 她要说什么?商量文化祭要出的社刊还嫌早。 明明是千反田自己开的话题,她却有些犹豫,迟迟不肯提问。由于扫地的声音一个劲地作响,我不经意望去,才见到她一直在扫同一个地方。 就在我急得想开口催她的时候,千反田这下终于说出口了。 「这件事要是冒犯到你,就别回答我了。」 「如果你要问成绩我可不会说。大概也是你比较好吧。」 「我不是要问这个。」 她停顿了一段正好足以呑口口水的时间。 「……折木同学为什么会开始把那句话挂在嘴上?」 「那句话?」 「就是那句……『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 原来是这个。 我停下手边动作,规律的扫地声旋即消失。 千反田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挥手。 「你要是不想说也好。不对,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奇怪?我这样讲你听得懂吗?」 我忍不住苦笑。「我懂你的意思。」 我吐了一口气。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起。这故事并不有趣,说起来根本不是什么天大的理由。我基本上就是个怕麻烦的人。」 「眞的呀?」 我回溯起记忆。树木间露出晴朗无云的天空。我竟然会想回答这种问题,可见今天我果然不对劲。 「我想想……」我喃喃说道,再次动起扫把。 3 这件事并非完整的理由,也非值得一提的遭遇。 但或许比听我哼歌还来得甚于入耳。 大既是小学六年级待的事了。在我们学校,每班的每个学生都要担任一种干部。你说你们学校也是?这么说来,这种作法应该不少见吧。 反正我身上也兼了一项干部。干部是由大家毛遂自荐,如果这样还决定不了,就靠投票选出。详细的过程我忘了,总之我成了校环干部。听起来很像以前电信局里的工作吧。咦,你没听过?当时叫做交换手,就是接线员……算了,你下次去问里志吧。 这个校环委员是校内环境干部的简称。听起来很像负责打扫的人,但清洁工作是由美化委员负责。这个职位说穿了就是让班上每个人都有事可做,想办法硬挤出来的工作。主要的工作……听了可别笑出来……就是给花坛浇水。 别误会,我可没因为这个工作而对花有了研究。叫得出名字的花,大概也只有三色堇之类的。而这个工作超乎想像地麻烦。听起来只要每天浇水就好,其实不是。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浇花要视土壤的乾燥状况而定,乾了就要浇。我们学校有三个班级,每周会换一班负责浇花。也就是说每隔两周,我就要整周天天查看花坛的状况,需要的话就浇点水。 这项工作要学很多事。要说麻烦的地方,就是浇花不是天天浇,而是要每天判断哪种花需要浇水吧。 干部不是一个人独自担任,所有的干部都是两人一组。我的搭档……她叫什么不重要,就叫她田中吧。什么?她是女生。干部都是男女一组。 田中在班上是不起眼的女生。连我这么不在意班上同学存在感的人都这么觉得了,她应该真的非常不起眼。她很内向,想跟她聊天,讲了两三句就接不下去了。要说她阴沉,或许有点阴沉吧。发型?我记得是长发。没有你长就是了……这件事很重要吗? 反正我跟田中成了帮花坛浇花的干部,一开始几周没什么问题。到了我们值班那周,放学后我跟田中就去校舍后方的花坛查看土壤状况。通常我说要浇水的时候,田中总会说还不需要。她说水浇太多不好。她看起来不像是个凡事都有强烈主见的人,尽管态度委婉,她这样顽固地反驳,我一开始还吓了一跳。 只不过这样的对话仅限于第一周,等到浇水的标准在不知不觉间确立以后,这件差事就不需要两个人出马。我们一人浇一天,轮值得很顺利。 好景不常……不知道过了多久,状况就变了。田中找我商量,她说: 「我家要改建,暂时要搬去远处,从车站搭公车要一个小时。公车班次不多,要是没赶上会很麻烦,我想早点放学回家。」 印象中我也没有很抗拒,不过班导也出面劝我。 「田中也很辛苦,你要体谅她。你家很近,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吧。」 他说得没错。我家离我读的小学很近。中学也还算近,到高中却一口气变得好远。先不管这个了。 这个班导是名年轻男子,我记得他担任教师才三年吧。是个热血的人。他总是觉得班上还有许多待改进的地方,常常在各种地方出主意。 像是:「折木,你在地板贴上胶带,方便大家对齐桌子吧。」 或是:「折木,我想把壁报的纸弄大一点,你帮我裁这张纸。」 或是:「折木,我看天花板的萤光灯好像越来越不亮,你帮我注意一下。」 你很意外吗?也是。我们班导常常叫我做事。现在想想,我当时或许觉得那是教育的一部分吧,反正我巡视完花坛回去以后,班导常常在没几个人的教室里等我,叫我去做事。当然,他命令我,我就会乖乖听从他的命令去做。其实在升上六年级以前我常常遇到这种状况,只是对象都不一样。 班导要我体谅田中的苦处,代替她巡视花坛。我乖乖答应,从下个值班周开始每天独自巡视 一开始田中还会跟我道歉,不过人总是会习惯的。不久后她就一句话也不说先回家了。但我也不怪田中。走到车站搭上公车,接著要经过一小时的车程才能回家,确实是很辛苦。 到目前为止的经过都是前提,有没听懂的地方吗?我实在不习惯说故事。 很好。那我继续说。 这是某一天发生的事。 我在午休与田中一起去了花坛,班导叫我们在角落播种。我忘了那是什么种子,当时应该是暑假前夕,所以应该是牵牛花吧。不,其实我不记得! 班导也叫我们在花坛插上写著花名的牌子。现在想起来,那大概就是班导自己心血来潮的主意吧。他大概觉得教育环境改善运动的目标不仅限于自己班级里头,牌子的数量很多,我们两人分摊仍然拿得双手满满。加上还要带花的种子,拿得有点吃力。我将种子放进口袋。种子外头有纸包裹,因此不用担心在口袋里散开。田中则是双手拿著牌子,很吃力地试图将种子夹在指间。 「你放口袋吧。」我理所当然这么劝她,因为我也是这么做。想不到田中摇摇头。 「我没有口袋。」 她说。之后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她的衣服没口袋这件事。毕竟我实际上没什么机会盯著别人的衣服看。 我们很少交谈。虽然我们担任相同的干部,但田中实际上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做事了,我们也没话题。我们播完种以后,就看著牌子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跟田中都不记得花的名字。毕竟没人告诉过我们。因此我们无法设置立牌,不过我们还是设法混了整个午休。 到了放学后。 那周轮到我们班负责花坛。不过在午休播种时我确认过花坛,判断还不需要浇水。所以虽然我其实可以赶快回家,却还是留在学校闲晃。我似乎在教室与朋友聊天吧。结果田中出现了。她看起来快哭了。 「我的书包不见了。」她说。 书包耶。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不见啊……尽管这么想,书包却始终找不到。我们快速地搜索一遍教室,确定眞的没见到书包以后,我提议要找班导商量。当时我们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开始有些装成熟的家伙排斥凡事找老师,田中倒是很乾脆地这么做了。 我们三个找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三个?就是我、田中与班导。你问跟我聊天的朋友上哪去了?不知道耶。 我不记得他们加入搜索行列,大概早就跑了吧。 班导找得很认眞。当时我没还察觉,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在怀疑吧。你问怀疑什么?你也知道吧。你不知道?原来如此。是霸凌。他怀疑田中被人霸凌,书包才会被藏起来。我也有我的考量,急著想帮她找到书包。 别露出那种表情。就结果来说,田中的书包没被人藏起来。她在穿堂……你知道穿堂是什么吗?那是叫多用途空间还是广场?总之学校里头有个这样的地方,田中把书包放在那里玩耍,结果路过的某个一年级还二年级把书包当成失物,好心地帮她送到职员室。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然而保管书包的教务主任有事离开,这段期间没有人知道失物的下落……就只是一连串倒楣的巧合。 坦白说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我跟田中仅是同一个干部的关系,但我也很担心要是书包一直没找到该怎么办。 教务主任回来以后,他稀松平常地回答我们。「失物有人给你送过来了。」见到书包的那刻,我们真的很开心。 教务主任也没忘记训话。他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在外头很不可原谅。我自己常常放学后丢下书包玩耍,反而觉得问题出在冒冒失失把书包当成失物的低年级身上。不过我没说出口。 在短暂的训话里,田中看起来坐立难安。我了解她的心情。仔细一想,虽然书包找回来了,里头的东西却未必平安。她应该很想尽快确认内容物吧。在这点班导还挺机灵的,他 抓准空档插嘴。 「主任说得是,总之你先点一下里头的东西吧。」 要接收书包的时候,田中将平常的文静全都拋诸脑后,兴奋地扑向书包。她焦急地转开扣子打开书包,从里头拿出铅笔盒。我记得是个很小的笔盒,花样很朴素。 随后她在铅笔盒里找出一支自动铅笔,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太好了……」 我瞥了一眼,那枝自动铅笔上印著某个卡通人物,不知道是出自哪部作品。后来她告诉我这是寄杂志回函抽中的奖品。价格应该不贵,但说贵重也是挺贵重的。在当事人心中这枝笔就是宝物。田中打从心底雀跃不已。 我问田中。 「书包里的东西都在吗?」 于是田中握紧了自动铅笔回答我。 「只要这个还在,现在都不要紧。剩下的我回家再检查。」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谢谢。」 带自动铅笔来小学上课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在此之前也没有人禁止过学生带印著卡通人物的自动铅笔。然而田中很倒楣,偏偏被教务主任见到这一幕。 「怎么可以把重要倒不能弄丢的东西带到学校来!」 主任开始发飙。但想起来眞正不能弄丢的东西应该是课本才对。照他的逻辑来看,只有弄丢也无所谓的东西才能带到学校……我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了。 后来学校正式下达禁令,不准学生携带印著卡通人物的文具。眞是晴天霹雳。笔记本,橡皮擦、垫板……我有好几项文具都印著人物。学校要学生将这些用品全都换成新的,引发了很大的问题。知道这条禁令来自田中的自动铅笔的学生,我想只有我与田中她自己吧。 这是这样。 就连我也因为这件事受到打击。我想我开始会把「没必要的事不做。 必要的事尽快做」挂在嘴边,这件事大慨就是最初的原因吧。 4 「……咦?」 千反田定住了。好厉害,她眞的一动也不动。 她似乎在脑海重整故事内容,在原地暂时僵硬了一会。要是戳她一下,她大概向往后仰吧,我心想著这此事继续打扫。在我长谈的期间也扫了不少地,接下来只要用畚箕捞起收集起来的落叶,丢进垃圾袋就完工了。一想到还要再加把劲,我突然觉得好麻烦。 畚箕放在千反田提过来的水桶里。我踏出一步想去拿畚箕,千反田又叫了一声。 「咦?」 「你在咦什么啊。」 「这个故事我从头到尾都听完了吗?」 「应该吧。」 「这个结尾是不是怪怪的啊?」 说不定眞的有点奇怪。 「折木同学帮田中同学找书包,书包找到了,里头有一枝很重要的自动铅笔,结果折木同学念的小学就查禁了人物周边,对吧。」 没错。我捡起畚箕。 碰。耳边响起拳头敲击掌心的声音。 「啊,我懂了!」 「是喔。」 「折木同学自己有很多周边吧。这些周边被禁让你大受打击……奇怪?可是这跟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有关系吗?」 她摇头晃脑,猛然想起才又挥动扫把,接著怯生生地开口询问。 「难道说 你是帮田中同学导致周边被禁,所以觉得早知道就不帮她了?」 哦哦。我那么努力却弄巧成拙,因此决定以后都要无所作为吗?听起来很有道理。 眞是可惜。 「不对。」 「可是……」 「扫地啦。」 「好、好的。」 千反田也即将把自己负责区域扫完了。尽管不算多,脚下仍堆著落叶的小山。 我先把畚箕拿去用,边集中落叶边说。 「你不是老爱从结论说起吗?偶尔也让我学学你吧。」 「折木同学眞是坏心眼。你果然省略了过程。」 「省略!」 这字一听起来还是如此甜美。 今天的我的确有点不太对劲。可以直接明说的事情,不知怎地就想用那种迂回的方式道来,见到困惑的千反田,我再次觉得偶一为之也不坏。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也无伤大雅。拜此所赐,打扫的时间感觉也变短了。 「呃……」 千反田将手纸抵著嘴角陷入沉思。总觉得不给提示有点坏心,我说了一句话。 「禁止周边的事只是后续发展,没什么关联。」 她又圆又大的眼眸仰望著我。 「……你该不会在逗我玩吧?」 「差不多就是那样。」 「折,折木同学!」 我将收集起来的落叶一一装进垃圾袋里。明明扫了那么宽广的地,装进袋子里的落叶体积却少得可悲。总觉得我只是在胡乱收集尘埃罢了。 「别生气嘛。连小学时代的我都马上发现不对劲了,应该不难看出问题。」 「虽然你这么说 」她垂下头来。「折木同学跟我又不一样。我真的很缺乏应用能力。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自己也知道啊…… 这样显得好像是我在捉弄千反田。或许是我叙述方式有问题。 「我确实告诉过你,一开始是我跟田中轮流巡视吧。」 「没错。」 千反田探出身子点点头,表情很认眞。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接著田中放学后开始不能留校。因此我们值班那周,我每天都要巡视花坛。」 「没错。」 接著千反田彷佛想强调自己很专心听故事似地补充。 「因为她家要改建,暂时要住在比较远的地方。通勤要一个小时。」 「问题就出在这里。」 千反田记忆力很好。她虽然漏了,但应该没忘记。 「我应该也说过,她是要从哪里用什么方式花一小时回家。」 「你的确说过。是从车站搭一小时的公车。」 「这个公车说得更精确一点?」 「是市营巴士。」 「市营巴士要怎么搭?」 说到这里,千反田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双手遮住嘴……扫把则用腋下撑著。眞会应变。 「我、我知道了。田中同学这样回不了家。因为田中同学当天穿的衣服没有口袋。」 「没错。」 「搭公车需要准备钱、月票或是回数券。如果她身上没有,应该会放在书包里头。」 我用力点头。 「说得对。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田中嘴上说没搭到公车会很惨才把工作推给我,居然会在放学后留下来玩,弄到书包消失就很奇怪了。即使如此,我仍然解释成她只待到还等得到公车的时间,才急急忙忙帮她找书包。 谁知道书包物归原主以后,田中唯一在意的东西,就只有那枝珍贵的周边自动铅笔。我特别提醒她看看有没有别的贵重物品,她却一副毫无头绪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都说到这里了,千反田又脑袋打结了。 不,或许这也不能怪她。当时我也不愿意相信。 「我只能推测田中不需要搭公车。」 「……怎么这样。」千反田目瞪口呆。 「我想起初虽不是这样。她拜托我帮忙巡视那周,到下一次值班周为止,可能眞的都是搭公车上下课。但至少事发当天她不用搭公车。比起回家的手段,她更在意周边文具。这是因为田中当时已经可 以走路回家了。」 「也就是说她家改建完了。她之所以不告诉折木同学这件事……」 「这还用说吗?」 我顿了一口气。 「当然是为了把干部的工作推给我,自己逍遥啊。」 千反田一边用畚箕捞起落叶一边与我对话。 「原来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折木同学是不想再被人欺骗,才会说『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 ……并不是这样。 看来果然是我表达的方式有问题。我并没有这么想。 后头的真正原因,说起来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可以随便说给别人听的想法。但我都跟千反田说了这么多,要是她到了最后一部分却误解了,我是否还能默不作声? 这么一来就变成我在说谎了。虽然不是开心的话题,我还是想讲给别人听。 「不对。」我为话题起头。「我那天注意到田中没检查贵重物品,然后我反射性看了班导的脸。班导说田中因为家里改建很辛苦,要我帮忙。我想他了解状况,应该会注意到哪里不对劲。要是注意到了,田中可能会挨骂……然而班导没有骂田中。」 千反田一脸不解。「他是不是没注意到?」 真是这样还比较好 「不是的,他的表情相当吓人。就像是把内心的慌张直接写在脸上那样。因此我立刻看出这个人也知道改建早就完工了。」 「……」 「那么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他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回到原本天天轮班的作法?可能是我想太多吧。说不定他只是单纯忘了。可是那天见到他那副表情以后,我开始这么想……因为我是个会毫无怨言地完成所有要求的孩子。因为我很好使唤,所以见到我被硬塞工作.,他也不想帮我。」 我把扫把当成手杖敲了一下,继续说明。 「当时的我又继续思考。说起来田中她家改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因此我有义务要为了田中的苦衷代劳?也没有。田中的苦衷是她的苦衷,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虽然是这么说,但田中也是同学,又是同一个干部。有困难的时候也是彼此彼此嘛。不过是在放学后巡视花坛,又不会花上多少时间。我家离学校近也是事实,就当作是日行一善嘛。 ……我发现我就是中了这种想法的魔咒。」 田中这件事只是个开端。 在此之后我发现与我同班的人里,存在著长袖善舞、很会把麻烦事推给别人的人,以及心甘情愿接手麻烦事的人。而我发现从升上六年级以来,应该说从我懂事以来,我通常都是后者。一旦发现这个事实,我就接二连三想起过去许多经验其实都是同样的道理。 在宿营的时候,为什么人家叫我带足足有一公升的沉重沾酱?在流感猖獗,学校即将停课的时候,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要负责跑好几个人的家送讲义吗?当所有男生一起玩足垒球打破玻璃窗的时候,班导叫我代表同学去跟校长道歉,难道是因为我是队长?不对。是因为我没有怨言。 这倒是无所谓。每件事都没花掉我多少时间。我并不是觉得接下这些任务很吃亏,或是不满其他人过太爽。 我只是发现自己太好使唤了。 我回想起一件事。 当时我无法按捺向他人提起这个发现的冲动,就告诉了老姊。 ――虽然我觉得有困难就该互相帮助,但对方未必会在我遇上困难时出手帮我。我不是想要对方感谢我。但我没料到自己被耍了。以后我放学再也不会留在学校里了。只要跟人待在一起,我又要被塞工作了。一定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我是会默默接下差事的笨蛋。我不在乎我笨。可是我不想被占便宜。当然真的没办法的话,我还是会乖乖做事,也不会埋怨,但如果不是,如果是实际上必须由别人来做,我没有义务要做的事,我再也不会出手了。绝对不会。 姊姊听完我的一番话,将手放在我的头上告诉我。 ――没错。你这个人虽然很笨拙,却想变得机灵。你虽然很笨,却在奇怪的地方很敏锐,才会领悟到这么不舒服的事实。很好啊,不做就不做。我觉得你的想法没有错。 接下来那句是什么?我记得老姊应该还说了一些话。对了,她应该是这么说的。 ――从现在起,你就去休一趟漫长的假期吧。就这么办,你要尽量休息。在这段休息期间,内心深处没有任何改变也不要紧…… 「……同学。」 看来我反常地陷入思考之中。我完全没注意到千反田在呼唤我。 「啊,抱歉。怎么了?」 千反田就在我眼前,瞪著一双大眼紧盯著我看。 「折木同学很难过吧。」 我别开脸笑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孩闹脾气,闹到最后无法回头罢了。」 我现在已经懒惰成性,没办法轻轻松松撤销这项信条。没必要的事,我不做。 斜眼一看,千反田双手握著扫把,接著她完全没有移开紧黏著我的视线,说了一段与事实相去甚远的发言。「可是折木同学,我觉得……故事里的折木同学与现在的折木同学,其实没什么改变。」 我很想将这句话一笑置之。但我做不到。 千反田退开一步,弯下腰来提起装著落叶的垃圾袋。 「非常感谢你。托你的福,这里乾净许多。」 「不会。」 「香穗同学回来以后, 一定会为你准备茶水与点心。要不要休息完再走?」 我面露苦笑摇摇手,饶了我吧,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女孩子的空间了。 「不用了。给我扫把,我放回原本的地方。」 我接过扫把,用肩膀扛起两枝扫把,我小心避开千反田转过身来,隔空对她喊话。 「帮我跟十文字打声招呼。我要离开了。」 我步下树影散落一地的阶梯。杉叶随风摇荡的声音传入耳中。久违的晴天似乎还没有消逝的迹象。回到家时,洗好的衣服应该也乾了。 走到一半,我听见千反田的声音。 「折木同学!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扛著沉重的扫把转头很吃力,我决定装作没听到。没必要的事不做。搞什么鬼,我一整天都不对劲,到了现在才终于恢复平常的状况啊。我搔搔头。 于是我突然回想起来,当时老姊把别人的头搔得乱七八糟,又补了一句话。 ――因为总会有一个人,来为你结束这段漫长的假期。 迟来的羽翼 1 漫长的梅雨结束了,弦月照耀的夜空中仅有稀薄的云朵飘荡。太阳下山后吹进房里的风仍有暖意,让人感觉到夏季的来临。我一边为远方零零星星的民家灯火分心,一边看著乐谱压下风琴的按键。 大致记下流泻的音色后,这次我缓缓哼出旋律。在这么宁静的夜里,我哼唱的旋律说不定能传得很远。我开始感到不好意思,歌声也自然逐渐变小。 我将同一首歌唱了一次又一次,好让耳朵记住曲调。等到音程的正确度几乎合格了,正当我深深吸口气,准备接著搭配歌词重唱一次时,听见纸门另一端的人在呼唤我。 「爱琉。」 是我的父亲。父亲很少在我回房的时候传唤我,该不会是风琴声或歌声太大声了吧,我战战兢兢地回应他。 「是。」 「你到佛堂来。」 父亲的口气听起来比平常还沉重,却不像生气,我感到安心,一同时也更加疑惑到底有什么事。我们家在谈正事时常常会选择佛堂,但我对父亲即将告知的大事毫无头绪。 「我马上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看来今天的试音到此为止。我盖上风琴的盖子关上窗户。 离开房间时,我突然有点迟疑。父亲有什么要事?我突然之间毫无理由地害怕起知道父亲的目的。 ――我不能像这样继续唱歌吗? ――直唱同一首歌不好吗? 连这种想法都从脑海中浮出来了。 这可不行。正式比赛快到了,我似乎变得有点神经兮兮。我嘲笑起自己的恐惧,关上房间的灯。 在没拉上窗帘的那扇窗另一端,稀薄的云朵正从月亮前方飘过。 2 历经期末考后等待暑假的神山高中,被松懈的气氛包围,地科教室也不例外。但问我古籍研究社平常的气氛算不算紧绷,我也只能回答:一点也不。只不过这间社办四人全员到齐,彷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地科教室宽敞得足以容下一整个班级,我们随意霸占位子。不过彼此之间的距离倒不算远,我们各自散坐在教室中央附近的几个位子。 我跟千反田默默读著书。我读的是忍者、公主与庶子的故事,突如其来,没有伏笔的大事件相当紧凑,每章都有人陷入危机,是个精彩的故事。这本书非常适合被考试抽乾的脑袋。千反田在读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一本刊登著丰富照片的大开本书籍,看起来很像旅游书,但我这里看不清楚,也没打算看个清楚。内容似乎不太有趣,千反田面无表情地翻著书页。 伊原与里志则不断在a 4笔记本上写字画图,讨论该怎么做……不对,我在每章的空档暂停阅读偷看他们的时候,主要都是伊原在写字或说话,她单手握著自动铅笔,面有难色地喃喃自语。 「是手,果然问题出在手上。」 「手吗,有道理。」里志赞同地点点头。 「这个人右手动不了……应该说因为心理因素不想动,只要把这件事画出来就变成伏笔了。」 「原来如此,伏笔啊。」 看来他们在策划漫画的企划。 离开漫画研究会以后,伊原不再对自己在画漫画这件事羞于启齿。,或许是因为我跟千反田早就知道伊原在创作了,她发现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害羞的。也可能是退出漫研以后,她心中产生了某种变化。 千反田原本就确定自己将来要继承家业。如果伊原也下定了决心,我跟里志就显得很没出息,眞伤脑筋……不对,我们才是正常人。应该是高中二年级就毫无迷惘决定要继承家业,还有努力发展自己热爱技艺的那两个女生不正常吧。 「找个人问你右手怎么了就解决了,可是这个场景只有一个人。看著自己手的自嘲太刻意了,该怎么处理啊……」 「原来如此,只有一个人啊。」原本只是笑盈盈地聆听的里志,在这里多说了一句话。「一个人的时候通常会做什么事?」 「做什么事喔,我想想……」 伊原看也不看里志,抱著手臂瞪著天花板,最后突然双眼发光叫了出来。 「原来如此,阿福做得好!没错,用不著想得太难,我怎么会卡在这里呢?让角色喝咖啡就好了嘛。角色原本想用右手拿起杯子,下一格却换成左手。好,这样很自然。就这么办。」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点子似乎兜起来了。伊原在线圈笔记本上大大地记下一些文字,特别用力地说了一声「ok!」阖上笔记本。 「告一段落了吗?」 「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开始画,但这样我就能见到大致的完成模样了。」 「太好了。」接著里志说。「下次讨论时先告诉我故事内容吧。」 这么说来里志根本对故事一无所知,就义无反顾地搭理伊原的自言自语。我真不知道该说他在打马虎眼,还是该体恤他的辛苦。 伊原大概是卸下重担放心了,语气变得有点迟缓。 「说到咖啡,之前发生过一件怪事。」 「什么事?」 「之前我去雾生的美术社……」 「雾生?怎么跑这么远!」 才说到一半就被里志的提问打断,不过我懂里志的惊讶。雾生是这座城镇北边的地名,从神山高中骑脚踏车过去也要花二十分钟。从伊原的家出发的话,久一点可能要花上将近一个小时,市区明明应该也有美术社。 「哦,这是因为,」伊原露出有些疲倦的表情回答。「只有那家店才有以前的网点。虽然我很少用,还是想买来放。」 「原来是这样。」 美术社卖的这个网点是什么东西?想必是画漫画时会用上的道具。我也没兴趣继续偷听下去,正想回到小说的世界时,看看手表都快要五点了。现在开始读新的一章,可能读到一半学校就要关门了,我决定把乐趣保留到回家,便阖上文库本。伊原大概靠眼角余光补抓我的动作,对著我说。 「啊,折木也听我说嘛。」 「我听得到。」 「是喔?然后我买东西买到一半觉得很渴,想说庆祝考试考完,就进了附近的咖啡店。店家说招牌是咖啡我就点了,结果味道很奇怪。那咖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里志窃笑。 「摩耶花居然去咖啡店喝咖啡,好像奉太郎。」 伊原忿忿不平地鼓起脸颊。 「我这是在取材。刚才我不也因此想出了办法吗?」 「好好好,你说得是。那么,怪味是什么味道?」 获得里志认证眞令我我诚惶诚恐,不过我的确偶尔会上咖啡店。虽然我还没喝到可以尝出滋味差异,但多少喝得出咖啡的好坏。但我实在无法想像有怪味的咖啡怎么一回事。 伊原在脸前方摆摆手。 「顺便一提,有怪味的是砂糖。」 我越来越摸不著头绪。砂糖会有的味道当然就只有甜味。里志也歪起了头,又随即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喝起来是咸的。」 「……阿福,你是认眞的吗?」 「我是想为话题增加一点乐趣。」 伊原瞪了那张大言不惭的笑容一阵子,不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是甜的。」 我跟里志不约而同出声。「这很正常吧。」 碰的一声,伊原一拳捶在桌子上。「就是不正常我才会跟你们说吧!」 您说得是。 伊原怒目相对,确认完我们都乖乖闭上嘴以后继续说道。 「那不是正常的甜法,而是非常非常甜。我只在罐装咖啡中喝过那么甜的咖啡,有点吃 惊。」 「只是单纯加太多糖了吧?」 听见我这么说,伊原向我轻轻颔首,彷佛为说明不周道歉。 「一开始我点了咖啡与蛋糕的套餐。蛋糕是柠檬蛋糕,我觉得没有特别甜。店员问我牛奶与糖,我就请他加了。店员送来的咖啡一开始就加了牛奶,托盘上配了两颗方糖。我喝了一口觉得还好,加了一颗方糖喝了以后……简直甜得要命。」 里志一本正经点点头。 「原来是加方糖。如果是从糖罐拿汤匙加进咖啡,就有可能是不小心,加太多了。」 「是啊。怎么才加了一颗方糖就那么甜,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觉有问题了。所以之后我特别留心,但其他食物都跟平常没两样。」 里志架起手臂歪著头。 「嗯哼。甜得要命的糖啊。」 「很奇怪吧。」 「是啊。但也不是超乎想像的事。」 「真的吗?」 伊原探出身子。里志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甜味剂里头还有比砂糖甜了上百倍、上千倍的东西。要是用加砂糖的量去加这些甜味剂,就会甜得不可收拾。」 「唔……」伊原沉吟完以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咖啡的确是非常甜,但最多就是跟我刚才形容的罐装咖啡差不多,还不至于难以下咽。再说阿福知道有哪家店会把甜味剂做成方糖的形状吗?」 「不……我不知道。应该也没有这种店。」 那你刚才跟伊原讲那些话的意义何在? 「不过说不定眞的有甜味比较强烈的砂糖。像是精制过程不一样,或者是原料不一样。」里志松开双手,头转向千反田的方向。「千反田同学,你知道吗?」 「咦?」茫然地读著书的千反田惊呼一声,一下子抬起了脸庞。「请,请问你是指什么事?」 我们聊天的音量很大,但她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里志爽朗地解释。 「摩耶花说她去咖啡店的时候,店家给她非常甜的方糖。我们猜想说不定是原料是比一般砂糖还来得甜的特殊品种。感觉千反田同学应该会知道这种品种。」 「啊……原来是这样啊。」 千反田关上手边的书露出微笑,但我忽然觉得她的表情不太对劲。千反田本来是个表情内敛的人。她不会放声大笑,也不会勃然大怒。但撇开这一点,刚才的微笑看起来也生硬得像是假笑。 千反田沉稳地回答。「真是抱歉,我并不晓得。我家没种甘蔗跟甜菜……」 「这样啊。会不会哪天就种了?」 千反田一听到这句话,便微微垂下眼。「……抱歉,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那个甜过头的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问题意外地难解。我有点在意。」 「是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反田的回应语气依旧心不在焉,似乎无意加入话题。 伊原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想应该是在说:小千是不是不太好?你有头绪吗?我摇摇头向她示意:我不知道。 里志彷佛是想化解话题中断的尴尬,转过身来对著我询问。 「奉太郎你觉得呢?难道说眞的是糖特别甜?」 在旁听著伊原的故事,我心里也有些想法。要是没有人问,我没必要自己开口.,但要是有人问起,我也没必要保持沉默。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那么难解。」我回应。 「咦,眞的吗?」 里志目瞪口呆,而伊原一是很不满。 为什么?那方糖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方糖耶。」 「你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普通的方糖吧。」 「所以我的味觉果然出了问题吗?」 「不是吧?」我抓抓头。「刚才你自己也说过,店袒的人把咖啡端过来的时候,咖啡长什么样子……」 里志立刻作答。「摩耶花说托盘上还放著两颗方糖对吧。」 「没错。但我不是在说糖。」 伊原与里志两人表情凝重地陷入沉默。我悄悄看了一眼千反田,她似乎也在聆听,然而在半路加入话题的她好像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一脸茫然。 「伊原,你点餐的时候,店员问了你什么?」 「就问牛奶与糖啊。」 「他真的是这样讲的吗?」 伊原低著头默不作声,在记忆中寻思,不久后却摇摇头 「我记不得了。」 「我这问法太刁钻了。抱歉,一般人都不会记得吧。我猜他可能是说 『要不要加牛奶与砂糖』吧。」 里志还没反应过来, 一脸狐疑地询问。 「听起来是很正常的问法,奇怪在哪里?」 「这句话当然不奇怪……但伊原刚才不是说,咖啡里头一开始就加了牛奶吗?」 伊原彷佛当头棒喝,直直眨著眼。 「没错,的确是这样。」 「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里志浮夸地摆手。「奉太郎!什么『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你可以不要话说到一半突然发挥你的座右铭吗。」 我才没有这个意思……不,我可能有吧。我还以为结论可以直接省略了。 深锁眉头若有所思的伊原喃喃道。 「我好像知道折木想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我告诉店员我要『牛奶与糖』的咖啡既然一开始就了牛奶,那应该也了糖?」 我点头同意。 「可是我喝了一口就觉得苦才会加方糖。要是一开始就加了糖,我应该不觉得苦。」 「是啊。对了,你加了方糖以后做了什么事?」 「喝咖啡。」 「不对,在此之前呢。」 「吃了柠檬蛋糕。」 「我不是这个意思。」 至今只听不说的千反田怯生生地加入话题。 「我想……折木同学是不是想问你搅拌了吗?」 听到这句话,里志叫了出来。「原来如此!」他面对伊原满怀自信地解释。「没错。摩耶花喝的咖啡一开始就加了糖。但是糖都沉在底下,因此感觉不到甜味。这时候加了方糖再搅拌……」 伊原也发出哀号。「原来是这样。咖啡一下就变成加了两颗方糖的甜度了。」 「没错,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定是正确解答。」说完里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对我露出笑容。「好个安乐椅侦探啊。」 我也没说出令人赞叹的观点吧……不过或许对当事人伊原来说,是个意外的盲点。 「嗯……虽然好像眞是这样没错, 」另一方面,伊原迟疑地说。「但我的记忆很模糊,也没办法断言绝对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有点想再去那家店确认一次。」 既然那家咖啡店旁的美术社是伊原爱店,总还有机会拜访。无论如何,现在也无法继续深究。差不多该回家了,我准备将文库本收进书包。 此时里志冷不防开口。「那我们去确认看看吧。」 里志要跟伊原两个人一起造访啊?正当我还觉得里志眞辛苦的时候,他又接著说。 「也该来讨论社刊要怎么办了。」 「对耶,差不多了……」 「是吧?」 文化祭的筹备会议当然用不著特地跑去郊区,在学校也能召开。不过在咖啡店开会顺便比对甜砂糖之谜,听起来也挺风雅的。我没有强烈反对。 只不过墙上的时钟指著五点四十分。「现在去太晚了吧。」 「说得也是。那就明天……不对,明天我还有委员会的工作,不方便去 。」 明天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式。里志这个总务委员想必要处理一些杂务。 「后天可以吗?」 我是无所谓,不过暑假第一天就要开会也太勤劳了。伊原似乎也没有意见,就在我以为日期就这么定下来的那刻,千反田小声嗫嚅道。 「对不起,后天我有行程了。」 伊原愣了一下。「啊,是喔。也对。」 我跟里吉不发一语,但看上去大概充满疑间吧。伊原告诉我们。 「小千要参加合唱祭。」 「原来如此,那就不方便了吧。」 里志服气地点点头,我却搞不清楚状况。这间学校以文化祭为首的各种活动都特别丰富,唯独这个合唱祭我从没听说过。 「暑假还有这种活动?是在体育馆举办吗?」 我被回以两人份的冰冷眼色。 「怎么可能。」 「那可是市政府主办的活动耶。」 原来不是学校的活动。说得也是,我再怎么对精神饱满的学生置之不顾,也不可能连活动本身都没听过……幸好不是。 「为了纪念神山市出身的作词家江嶋相堂,每年这个时期都会举办江嶋合唱祭。不只是神山市内团体,周遭城鎭的合唱团也会来参赛。除了椙堂的歌以外,还会唱很多别的合唱曲。」 「没听过这个人。」 说起这种事,就是里志表现的时间了。他本人似乎也有所自觉,挺起了胸膛。 「他是大正时代在儿童杂志《红蜡烛》活跃的童谣作词家,与北原白秋、西条八十、野口雨情并称为童谣四天王。」 最后的童谣四天王保证是里志瞎掰的。 「小千曾经邀我练习过一次,但我现在想画漫画。」 伊原略带歉意地说道。这句话虽然是在向我说明,却是讲给千反田听的,不过千反田好像没注意到,她什么都没说。 古籍研究社自不待言也是神山高中社团的一员,就读同一学年却分处不同班级的我们,除了社团以外几乎没有关联。提起大家在校外有什么活动,我是无从得知,也不觉得有必要了解。正因如此,千反田与伊原一起参加合唱让我有点惊讶。 里志将手在后脑杓合抱。 「嗯――那我们之后再决定开会时间吧。用电话通知应该没问题吧。」 里志的口吻虽然若无其事,却也表明自己会负责联络大家。我很尊敬里志的勤奋,以及他从不流露自己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态度。 「好的,没问题。」 千反田这么回答,感觉今天的社团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到了夏天这个时期,白天很长。将近六点,太阳却丝毫没要下山的意思,我还是将小说收进书包,从座位起身。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 「哦,再见了。」 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不过走出社办时,我正好瞥见千反田在读的书。如果不是我搞错了,那应该是本关于生涯规划的书。 3 暑假第一天,我做了凉面。 大概是上午的天空阴沉得彷佛随时会下雨,到了中午却也一反盛夏时节有些凉爽,实在不是适合凉面的日子。我之所以没改变菜色,是因为凉面的保存期限到今天截止。 我目测分量抓了一些醋、酱油、砂糖、麻油与味醂混合,现做酱汁。我将面煮熟,再丢进冷水收缩。配料则加了番茄、火腿,以及一不注意就烧焦的蛋皮。我将番茄切片,火腿与蛋皮切丝。摆盘无关紧要,我将面的水分沥乾装进盘子, 一把抓起配料撒在上头。最后我将酱汁快速淋在上头,面便大功告成。我还顺带在盘子一旁加了辣椒。 我从厨房把盘子端到起居室,拿出筷子与麦茶准备用餐。在我合掌夹著筷子即将开动时,电话就响起了。 我暂时不管持续作响的铃声,看了一下壁挂时钟。我原本还觉得对方在用餐时间打来没礼貌,然而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下午晒得到太阳,我拿出洗洁衣物来晒,因此耽误了吃饭时间。这下可不能怪来电的人缺乏常识,随后我默默凝视著凉面 只能庆幸这种面不会泡胀。我缓缓起身接起话筒。 「喂。! 我接听第一声听起来不太高兴,也是不得已。 「您好,我姓伊原,诸间这里是折木同学的家吗?」 我真想回答她不是,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伊原啊。」 「啊,是折木你啊。太好了,你刚刚声音怎么那么低。」 「我正准备要吃午餐。」 「是喔。对不起,那掰了……」 伊原会打电话给我, 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只能暂时拋下凉面不顾了。 「没关系,怎么了。」 「我问你,」她的迟疑都透过电话传到我这里了。过了一会,她向我询问。「你知道小千可能上哪去吗?」 我换一只手握住话筒 「……为什么要问我?」 伊原回答的声音有点冷峻。 「我问了想得到的所有人,你是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 我很想问伊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自然而然感觉到伊原现在急迫无比,因此决定之后再问。 「首先就是学校吧。」 「是。」 「然后是市立图书馆、镝矢中学旁的那家,该怎么说呢?就是之前跟大日向去过的咖啡店。还有一家搬家了,这家也是咖啡店,店名叫凤梨三明治。」 我举出脑中想得到的千反田去过的地方。不过先不论图书馆,仔细想想千反田是否眞的会一个人进咖啡店,我自己都觉得可能性不高。 「我知道了,谢谢。我倒是没想到图书馆,学校那边因为阿福过去办事,我请他帮忙看过,但他说没见到小千的鞋子。」 「是喔。怎么了?」一出口我就想起来。「今天不是合唱祭?一千反田没到场吗?」 「没错。」 所以伊原才这么慌张啊。 「我们预定在六点上台所以还有时间,但小千没出现。」 一听到六点,我感到全身脱力。 「她睡过头了吧。」 「她又不是你。」 「我就算曾迟到也不会睡过头好吗。不,我怎样才不重要,她会不会是准备花了太多时间?」 她回应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没耐心。 「不是。有位老太太跟小千一起从她家阵出那里搭公车来文化会馆。」 看来合唱祭的会场是市立文化会馆。从我家骑脚踏车过去只要十分钟。 「所以她到了文化会馆才消失的吗?你打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想必也在会馆里面找过吧。」 「找了好久。到处都见不到她的踪影。」 我再次将话筒换手。 「……我该严肃看待这件事吗?」 「我也不知道。感觉她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但合唱团的人很担心,叫我去跟认识的人打听。」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会在那里出现啊?」 「我好像跟你提过,我参加过他们的练习。我想至少当天来帮个忙就来了。」 「原来如此。总之她没来我家。」 伊原似乎失去了平常心,我原本想缓和她的情绪才跟她开开玩笑,没想到她冷冷地回应我。 「我也不觉得她会去。」 「您说得是。」 「……唔,不过还是谢了。我挂电话了。」 「掰。」 电话挂断了。我放下话筒回到凉面前。 凉面有一般汤面所没有的莫大优势。 就是不需要担心被烫伤,只要有心就能在短时间吃完。 神山市民文化会馆外墙贴著犹如红砖的磁砖,共有四层楼,是一栋具备大小厅堂各一的完备设施。我不知道容纳人数有多少,根据告示牌,大厅可容纳一千两百人,小厅则是四百人。铺著黑色大理石地砖的楼中楼迎宾大厅里架著「江嶋合唱祭」的立牌,许多人在里头走动。 合唱祭从两点正式开始。四小时后才轮到千反田上场,可见参加的合唱团相当多。也可能是活动分为午场与晚场。立牌没针对这部分详细说明。 我来到服务台,询问身穿水蓝色制服的服务人员。「不好意思。」 服务人员是女性,对一脸学生样的我也很亲切。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此时我猛然惊觉自己不知道千反田加入的合唱团团名。我还想说去那团的休息室就可以跟伊原碰头,这下根本无从问起。 「先生……」 「啊,抱歉。」 我稍事思考,精心选择提问的方式。 有了,其实也用不著烦恼嘛。 「可以请教六点表演的合唱团休息室在哪里吗?」 服务人员嫣然一笑,翻了几页手边的资料夹。 「六点开始表演的话,就是神山混声合唱团了。他们在二楼a7休息室。」 团名比我想像得还直白。我向她道谢上了二楼。 我马上就找到目的地a7休息室。从走廊并排的门间距来看,应该是一 间高达五坪以上的宽敞休息室。近乎白色的灰色门扉是铁制的,贴著一张用透明胶带黏住的影印纸,上头用丑陋的字迹写著「神山混声合唱团休息室」。我怕敲这扇铁门会发出铜锣般的巨响,便直接推开了门。 开门以后,里头的人反应很快,立刻看向我这边。是伊原。她发现进来的人是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嗨。」 我挥舞单手问候后进入室内。 一踏进里头,我的脚就被门旁边的伞架勾住了。伞架不太稳定,我的动作明明不算大,伞架却应声倒下,里头的伞滚到铺著地毯的地板上。 「哎唷喂呀。」 「你突然耍什么宝啊!」 我原本想以意想不到的援军身分潇洒登场,谁知道第一步就出糗了。坐在一旁折叠椅上略为年长的女士惊呼几声,正要从椅子上起身。看来那把伞是她的。 「对不起 。」 我一边道歉一边扶起伞架,把伞插回去。我的手被弄湿了,赶紧拿出口袋里的手帕快速擦乾。 「不,我才不好意思呢。」 老太太只说了这句话,就坐回原位。她身穿宛如丧服的黑色外套与黑裙子,挺直腰杆端坐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 a7休息室一如在走廊目测时地宽广,里头物品不多,看起来更是空旷。除了地上放著大约十把左右的折叠椅以外,只有靠走廊的墙壁放著几张桌子。桌子现在是置物处,堆放著包包。其他墙壁上靠著一些收起来的折叠椅。离上场还有时间,房间里只有伊原与老太太两个人。伊原快步接近我。她似乎已将伞架的失态拋诸脑后,劈头就说: 「你来啦。谢谢。」 虽然伊原透过电话找我商量,主动栽进校外发生的问题还是很多管闲事。不过明知好邻居有难还悠悠哉哉地吃著凉面实在缺乏人情味,我才跑了这一趟,被伊原感谢也怪不好意思的。我无意识地将视线别开伊原,环视休息室。 「千反田好像还没来啊。」 「对。而且小千也没手机……」 「理论上她应该什么时候抵达?」说完后我看一下自己手表,再一下就三点半了。 「一点半。」 「……还眞早进场啊。」 「在两点开幕的时候,合唱团的那些代表要上台问好。小千原本预定当时要上台。」 「所以那是揭幕典礼啰,也就是说重点还是六点那场。其他的团员都到了吗?」 「预定中午要来的人都来了,现在在厅内听其他合唱团唱歌。在这之后傍晚才要会合的人应该会从五点半开始分别过来集合。」 这么说来千反田要是在五点以后才过来,也不会影响到合唱,可以先松一口气了。只是一度来到会场的千反田竟然会无声无息地失去踪影,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有点苦恼是否该将想法说出口,但见到伊原异常忧心,决定还是开口询问。 「千反田非得出席吗?」 「什么意思?」 「合唱不就是一堆人一起唱歌吗?她能出席当然是最好,可是少一个人应该也不要紧吧?」 伊原摇头。「不行。」 「为什么?难道千反田的亲戚来看她?」 「说不定真的来了,但与这个无关……是小千要负责独唱。」 我仰望天花板。大事不妙。 我并不知道他们要唱什么歌,但独唱是重头戏,歌手下落不明可不是闹著玩的。伊原应该纯粹是为千反田的安危担忧,可是其他合唱团团员大概正为自己是否能安然登台感到坐立难安吧。 我调整心情,提出问题。「你连络大家以后,还收集到什么情报?」 伊原手中握著掌心大小的记事本,她边翻面边回答我。 「她没去十文字同学那里。除了学校以外,她还告诉我小千不在城址公园与光文堂书店。入须学姊则找过一家叫伯耆屋的服饰店,还有荒楠神社。」 我抓抓头。 「我不清楚伯耆屋在哪里,但后者很远耶。既然千反田是搭公车过来的,她应该是徒步离开。你说的这些地方都是无法靠徒步过去的地点。」 「我想说走快一点应该走得到,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车站在徒步范围内,要是在站前的转运站换搭别线的公车,还说得过去。」 「她会做这种事吗?」 不会吧……如果是在正常状况下。 我有个基本的疑问。 「我说,千反田眞的是出于自愿跑去别的地方吗?还是说,这我有点难以启齿,她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这……」伊原的回应细若蚊鸣。「你问我,我问谁?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我搔起头来。 门把卡锵一声转了起火,休息室的门开了。我与伊原转头望向门扉,但门后的人不是千反田,而是一名年约四十的女士。她穿著米白色的外套,头戴不知是宝石还是玻璃的闪耀发饰。应该是合唱团的成员。 「段林小姐。」伊原呼唤了她的名字。 名叫段林的女士神情紧绷走向我们,开口询问。 「来了吗?」 「还没。」 「这样啊。眞伤脑筋。」她皱起眉头呢喃,突然注意到我,跟伊原问起。 「这位是?」 「啊,他是跟我同社团的折木同学,来帮忙找人 」 正当我觉得被这家伙叫折木同学真恶心的时候,伊原转过头来朝我打量。 「我这样说没错吧。」 就算现在是暑假,我也不可能来,这里玩。我点头后,段林小姐冷不防提问。「你有头绪吗?」 我不知所措地回答,「目前还没有。」 段林小姐深深叹了一口气,深到感觉很刻意。 「这样啊……」 随后她表情与语气都透出烦躁,批评起千反田来。 「我是觉得她好像压力很大,之前就特别留心。但没想到她会在当天闹失踪,我真是不敢相信。」 「或许她只是出去调适心情吧?」 「那也该找个人告知一声啊。再怎么紧张,也不能突然失踪,完全联络不上!」 我一方面觉得既然六点才要上台,用不著这么大发雷霆;却又觉得负责独唱的歌手在当天不知去向,会慌张也是合情合理。 但我不敢苟同她推测千反田是出于压力才闹失踪。我不是觉得那家伙不会紧张,之前她上校内广播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生硬。然而一直以来她再怎么紧张,仍会妥善处理好份内事,我很难想像她唯独这次承受不住压力。就算千反田是自愿消失,应该也不是独唱的压力所致。 「我还是联络看看她家吧。」段林小姐掩著嘴角自言自语。此时坐在铁椅上的老太太从旁插嘴。 「用不著这么担心,我看她马上就会到了。」 「虽然横手大姊你这么说,但我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段林小姐不肯退让,岂知名叫横手的老太太仍维持一贯的沉稳。 「年轻人有很多烦恼,好在我们还有时间,再等一个小时我想也不为过。」 「你又这么说。刚才你也要我等一个小时。」 「哎呀,我还真的说过呢。」 由于横手女士的态度太过平稳,段林小姐似乎觉得脸红脖子粗的自己很丢脸,别开了视线。 「……你说得对,还有时间。我知道了,再等一下吧。」 说完后她连瞧也不瞧我跟伊原,两三步离开休息室。看著门碰地一声关上,我感到有点错愕,向伊原询问。 「所以刚才那个人是谁?」 「她是段林小姐,是合唱团的……该怎么说?负责打理的人?」 「这是团长的意思吗?」 「她不是领唱者也不是团长,但就是负责管事的。」 我总觉得我弄清楚了。偶尔就是会碰上这种人。 「她说『刚才也』,所以她一直呈现那种状况吗? 伊原皱起眉头说了短短一句话。「对。一直都是。」 我悄悄看向横手女士。既然其他团员都去了表演厅,她孤孤单单地在休息室独自坐在折叠椅上,感觉别有用意,或是别有头绪。我决定问问看。 「伊原啊,你不是说有位老太太跟千反田一起从阵出搭公车过来?莫非就是她?」 「没错,就是横手女士。」 果然是这样。阵出很大不能一概而论,但她与千反田相邻而居的可能性很大,说不定本来就认识。也难怪横手女士会出言袒护千反田。 伊原似乎坐不住了,转身就要离开。 「我再去馆内找一下。」 「我等下也去找。」 「麻烦你了。」 伊原匆匆离开房间,休息室只剩下我与横手女士两人。 既然千反田到了文化会馆才失去踪影,相关人士里头最后一个见到千反田的,应该就是她了。我也可以自己到处找人,但现在我对千反田的行踪还没有个底。我还是尽可能先问话吧。 「不好意思。」 听见我的声音,横手女士维持著双手贴在大腿上的动作,微微歪起头。 「怎么了?」 「我听说您跟千反田……同学一起搭公车过来。我想找到千反田同学,可以跟您请教她当时的样子吗?」 「哎呀,是你啊。」横手女士没有直接回答疑问,见到我的脸突然笑了。「我还想说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就是在今年真人雏偶祭扮演雏偶的小哥嘛。你当时很很帅喔。」 ……原来她见过我。横手女士既然住在阵出,看过那场祭典也很自然。总之,她认得我的脸正合我意。 「真是谢谢您。那么,千反田当时状况如何?」 听见我的催促,横手女士低吟一声陷入思考,不久后她开始娓娓道来。 「我在阵出的公车站一个人等车。千反田家开车载他家千金过来,还特地打开车窗,请我照顾他家女儿。」 横手女士口中的「千反田家」,不知道载千反田来的是父亲还是母亲。目前似乎没必要确认这件事。 「千反田小姐下了车,我们彼此打过招呼,接著两个人撑著伞等公车。」 我有点在意,既然都开车送到公车站了,怎么不乾脆直接送到文化会馆?不过单纯考虑可能的情况,或许是时间只够送千反田到公车站,或是要往别的方向办事。 我还没问寻人时最该掌握的基本资讯。 「您记得千反田……同学的打扮吗?」 横手女士又低吟了一声。 「我们的舞台服装是同一套外套。所以千反田小姐穿著白色衬衫,裙子则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的,袜子是白的。她带著奶油色的包包,对了,伞是茜红色的。我当时还赞叹她的私人物品可眞别致呢。」 既然合唱团员要穿同一套服装上台,刚才段林小姐怎么会穿米白色的外套?她大概要在上场之前换衣服吧。 总之千反田除了随身物品以外,全身都是黑白色调。在文化会馆里头就算了,在外面应该相当醒目吧。 「两位是一起搭上公车的吧?」 「没错,两个人一起。」 「公车几点来?」 「一点整来。」 「几点到达这里?」 「差不多一点半吧。」 千反田既然预定一点半要来到这里,搭上这班公车正好是最后一班。再早一点出发会撞到午餐时间,早到也没有意义,行程听起来很合理。 「千反田在文化会馆的公车站也下了车吧。」 「没错。」横手女士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话,「她跟我一起来到这间休息室,但我一回过神来她就不见了。」 与她一起过来的人都不见了,横手女士却不动如山,只是鎭定地等待著千反田。 「您对千反田可能的去向,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在最后这么询问,横手女士露出沉稳的微笑。 「应该是去吹吹风让心情平静下来吧。我并不担心她。」 4 一出休息室,就听到远远传来迎宾大厅的嘈杂。在走廊前方,我见到伊原正好要回到休息室。 若伊原刚才是在馆内滴水不漏地搜索,经过的时间也太短了。她大概是有事才回来的吧。伊原见到站在休息室前的我,微微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不等我回应就继续说下去。「但你来得正好。阿福打电话过来,说他正要离开学校,问我们能帮什么忙,我先跟他说我要去问折木,才会折回来。」 好个不可多得的提议。里志很细心,能请他协助调查令人安心。 「我想想…….」 请里志确认刚才提到的图书馆或城址公园也不错。但坦白说这几条线索没什么希望。我确认手表,现在快四点了。我开始为剩余时间感到担心,此时不应该浪费贵重的人手。 我隐约有点在意一件事。虽然思绪还没清晰到能够以言语解释,比起赌上比纸还薄的可能性在神山市内瞎晃,请里志帮忙追查我这件挂心事还比较可能有所进展。 「叫他去车站。」 「神山站?」伊原狂乱大叫。「你想叫他去那里做什么啊?」 用不著这么激动,我又不是要叫里志搭车出远门。 「与其说车站,应该说我想请他去跟车站并设的转运站。叫他帮我在转运站拿路线图与通往阿出的公车时刻表。」 伊原张开了嘴,似乎有所欲言,大概是希望我说明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不过她随后又改便想法,板回一张脸把话吞回去。 「路线 图与时刻表对吧。」她点头确认。「那你要怎么跟他拿?」 「我在入口等他。虽然人很多,应该没问题。」 「好。」伊原边说边拿出手机。似乎拨通几秒后里志就接听了,伊原跟电话另一端一五一十转达我的要求。 不久后对话结束,伊原握著手机向我传进。 「阿福说他十五分钟以后到。」 光是从神山高中直接过来,大概就要十五分钟了。里志还要顺便去一趟车站,我实在不觉得十五分内他就能抵达。他大概是想表达自己向尽快赶到,但要是害他出了意外,我可会过意不去。 「帮我传一封讯息,要他不要勉强。」 「好,没问题。」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找到一半就回来了,想再搜一次馆内。要是这样还找不到,我就到附近的公园看看吧。你行动时不用在意我。」 我也只能不在意。毕竟我没有手机,没办法跟伊原互相配合行动。 「好,那之后见。」 我留下开始传讯的伊原,动身前往一楼。 江嶋合唱祭虽然是两点开始,迎宾大厅仍有很多人。许多合唱团都前来参赛,大概不少人是在亲朋好友登台的时间才抵达会馆。因此总是会有新的一批人来到这里。 我站在铺著黑色大理石地板的迎宾大厅中央,姑目还是环视四周寻找千反田的身影。 据说千反田穿著白衬衫配黑裙。有好几个人都作这种打扮,却没见到神似千反田的人,不过要是她真的在这里,大概不用担心,她也会自己回到休息室吧。 现在才注意到,服务台堆著江嶋合唱祭的手册,我想可以在等待里志的期间打发时间,就拿了一本。我站在风除室正对面,大大写著「江嶋合唱祭」的招牌底下、最醒目的位置张开手册阅读。 手册是奶油色的,选用了触感细腻的纸张。上头记载江嶋合唱祭的开始时刻是下午两点,却没写上结束时间,大概是考虑到可能因为意外状况而延长或缩短。我想观众很难安排晚餐,应该很头大吧。 介绍参加合唱团的文字很小,纸面几乎都被江嶋椙堂写的歌词覆盖了。在里志告诉我前我根本不知道江嶋椙堂这个人,他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人,歌词充满文言文。手册上也注起了各合唱团的选唱歌曲,我寻找起千反田的神山混声合唱团的曲目。 「……这个吗。」 她们唱的曲目叫 (放生之月)。怎么没人警告我有首歌跟泷廉太郎(注)的歌很像。 (注:日本明治时代的作曲家,西洋音乐黎明期的代表音乐家之一。知名作品〈荒城之月〉的日文读音与故事中〈放生之月〉读音相近。) 等待里志的时间,我读起了歌词。 放生之月 诚哉美声 笼中鸟 放生虽属 一功徳 浮生若梦 众无常 呜呼 吾人何尝 不曾想望 自由天空 寄吾生 且将解放 笼中鸟 诚哉美兮 缸中鱼 放生虽属 一功德 浮生若梦 众无常 呜呼 吾人何尝 不曾想望 自由大海 绝吾命 且将解放 缸中鱼 「……看不懂。」 很遗憾我缺乏诗的慧眼。撇开这首歌到底写得好不好,至少我知道她们唱的曲子大概长这样了。还有一首曲子,手册上只写了曲名。不过那是一首知名流行歌,连我都听过。是一首规劝大家相亲相爱的歌。 我将手册卷成筒状拿在右手,碰碰碰地打著左手掌心,在我以空虚的声响演奏出节奏时,视线无所事事地盯著连接室外与迎宾大厅的风除室。 透过玻璃门见到的户外天空,云雾已消失无踪,曝晒在强烈的强光底下。有名撑著洋伞的年长女士擦著汗进入,突然露出微笑。我很疑惑她怎么了,不过想必是为凉爽的空调感到开心。看上去挑高了三层楼的楼中楼迎宾大厅里头空调的循环效果很差,现在感觉冷气也不怎么凉爽,但还是比外头来得舒适。 「唔?」 我的双眼不经意追逐起那位年长女士。 她身穿黑裙配白衬衫,套著深蓝色外套并且背著小小的肩背包。黑裙配白衬衫的搭配与千反田相同,我猜想她应该不是观众而是合唱团员。虽然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猜对了,但我就是莫名在意她。 裙子、衬衫、外套、肩背包、阳伞。空调与笑容。 「啊!」原来如此。「是阳伞。」 这间文化会馆的风除室摆放了密密麻麻的伞架。风除室大概无法容纳最多一千六百人份的伞,因此在迎宾大厅的墙边也设置了伞架。但那位老太太却拿著阳伞走上阶梯。 我突然有个想法,便走向服务台。刚才同一位亲切女子问我。 「请问您在找些什么吗?」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您尽管问。」 用不著对我这左看右看都只是一介小高中生的人,用上「您尽管问」这么恭谨的口吻吧。我心想这工作还眞辛苦,开口询问。 「请问要在活动出场的合唱团的人,是不是不能用这边的伞架?」 这问题怎么想都很奇怪,不过服务人员却毫不迟疑回答了我。 「是的,我们希望能尽量让来宾都能使用到伞架,因此拜托了各位进入休息室的人员使用休息室里头的伞架。」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不会。若您还有其他疑问,还请不吝开口。」 她过于恭谨的对答让我瞬间感到于心不安,离开了服务台。不过这下我总算知道方才那位年长女性为什么不把阳伞放在伞架上了。 「……」 这样一来,我又可以再稍微缩小千反田的可能去向。至少不会是那个地方…… 我低著头回到「江嶋合唱祭」的招牌底下,打算再思考一段时间。走著走著就有人朝我大喊。 「我没有要你抬头向上看,但至少也要往前看啊,奉太郎!」 我一转过头,浑身大汗的里志就站在我刚才的位置。我看向手表,现在是四点十四分。从我刚才跟伊原说话到现在,还眞的只过了十五分钟。希望他没有太拚命。 「你好快。」 「会吗?拿去,你点的货来了。」 公车时刻表与路线图皆使用漾著光泽的纸张印刷,折成掌心的大小。 「真是辛苦你了。」 「别客气,小事一椿。」里志皱起眉头。「我听摩耶花说过状况了。千反田同学不见了啊?」 「据说是。」 「她不在学校。至少出入口没有她的鞋子。这下事情麻烦了。」 「没错。」 我随口回应,打开时刻表。 「千反田同学去了这座城鎭的某处,也没有带手机。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我心里有一些眉目,但我没时间一个个看了。奉太郎,这件事的舞台太宽广了,感觉无从下手啊。」 里志拿过来的时刻表没有精细到需要一一查看。一如我的预期,通往阵出的公车班次不多,白天一个小时才一班。我点了一下头,将时刻表恢复原状。 里志用手指抹去滴下的汗水说道。 「很不巧的是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必须马上过去。她可是千反田,我想不需要担心……怎么样,奉太郎?你能缩小千反田的可能位置了吗?」 「差不多吧。」 听见我这么回答,里志瞪大双眼。看来他没想过我会这么回应。 「咦?等等。奉太郎你 该不会已经知道千反田同学在哪里了吧?」 「说我知道不太准确,但我大致有了眉目。我会找出来的。」 眞正的问题大概出在找到千反田以后。 我看向手表。距离千反田出场还有一个小时又四十五分。 里志的话确实有理。为了找出不知去向的千反田而在神山市滴水不漏地搜查,一个星期都不够用。地毯式搜索行不通,必须用更有效率且省力的方法。这个方法大概没有里志想得那么困难。 「你要怎么找?」 被人直接这样问,我还是答不上来。就算我不怎么在意别人看法,要是自信满满为自己的方法打包票,方法一旦行不通,多少还是会不好意思。 「不,我还是不太肯定。」 我随口蒙混,正好也有要问里志的事,便强行转移话题。 「对了……那个江嶋椙堂眞的是主流童谣作家,还可以跟人家并列什么四天王吗?」 里志大概也看出我在敷衍他,毫不在意地回答我。 「可能我说得有点夸张了。就算把郷土爱加成算进去,我看实际上还是无法与白秋或雨情并论。」 「所以你口内的有点夸张,也根本不是『有点』那么简单嘛。」 里志无言地耸耸肩。我打开刚才在服务台拿的手册。 「千反田她们要唱这首〈放生之月〉。」 「这样啊。」里志匆匆一瞥歌词,莫名服气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江嶋倡堂原来是这种感觉。」 「说什么这样那样,到底是怎样?」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有点爱说教。」 原来如此。我也不禁点头。有人帮我找出最适合形容在阅读歌词的瞬间所感到的疙瘩词语,心情有点畅快。 「他大摇大摆地歌颂孝道、勤劳与正直这种价值观。我记得有些书写过他本人原本是和尚,歌词间不自觉的说教感应该就是这么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始终无法打进主流。大概就只有会知道的人才听过他吧。」 「这样居然也能举办他的纪念祭。」 里志回了我一个有点鄙夷的笑脸。「合唱团大多都会举办定期演奏会。我很懂既然要举办活动,就会想取一个响亮名称的感觉。」 我不懂那种感觉,但里志的确感觉能懂。里志看一眼手表,微微地锁起眉头。 「我差不多该走了。好烦,突然多了无聊的外务。」 要是没有这个外务我就能帮忙了。里志的弦外之音,连我也听得出来。 「别在意……是什么样的外务?」 「这个嘛。」 虽然似乎没什么时间,里志却满怀兴趣地回答我。看来他非常想找人抱怨。 「我堂哥夫妻来我家玩,我侄子有够难搞。」 「堂哥的小孩也可以叫侄子喔?」 「正式名称好像是堂侄。反正也可以叫侄子。他很爱下将棋,总是逼我陪他下。」 我不意外样样通的里志会下将棋。不对,里志岂止是会下,我记得他很强。中学毕业旅行晚上,他跟一个很自豪自己在市内将棋大赛得了第三名的同学下了一局,赢过对方 「你就陪他下啊。」 「我赢他会哭,然后逼我陪他下到他赢为止,连吃饭时间都不暂停。」 「……这还真讨厌。」 里志摇摇头,「这倒无所谓。反正只要让他就好。」 我在中学时代就认识这家伙。他对胜利执著无比,为了获胜他可以利用规则的漏洞,即使害游戏变得无趣也在所不惜。但我也知道他现在放弃了这种主义。 「那问题出在哪里?」 「我要是不跟他亲口说出我输了,他就会笑我卑鄙,在那边得意洋洋。」 将棋基本上就是王将被对方吃掉就算输,但在此之前也可以先投降。一般来说投降时会做出认输的宣告,这点知识我还知道。 「我只是陪他对局所以才让他,但我如果说『是你赢了』或是『真没办法』,我侄子会不满意。但既然我都让到自己死棋了,说不说出口又有什么差。」 「你不想见口承认你自己输了吗?」 里志漏出有点难堪的表情。 「我是希望他靠自己的实力逼我说出这句话。言不由衷的话很难启齿。但这不过就是措辞的问题,他说我卑鄙也有道理,我也是还不够成熟啦。」 余时间分分秒秒都在流逝,实在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我还是不禁苦笑。 「我懂。我以前也在亲戚的结婚典礼上……」 那是一昌天主教的婚礼。我穿著中山装的学生制服进入教会,聆听神父讲道。 ……唔。 我猛然感觉到脑中闪过某种想法。我很难形容,就在我恍然大悟,继续朝这个思路想下去的途中,它就像浪潮一样消退无踪。到底是什么?将棋与婚礼在哪一点上会让我如此在意? 「就是这样,我要走了,奉太郎。」 里志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好、好喔。」 「希望可以找到千反田同学。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帮助你,我眞的很过意不去。」 「不会。」 明明想法都还没兜起来,我却一个冲动告诉里志: 「剩下的交给我。」 里志瞪大了眼,接著含蓄一笑。 「好,交给你了。毕竟找得到躲起来的千反田同学的人,大概就只有奉太郎了吧。」 5 我回到二楼的a7,没见到伊原。看来她一如宣言跑去附近找人了。 超过五坪的休息室中央放著摺叠椅,只有横手女士坐著,而段林小姐待在窗边,凶狠地瞪了进入室内的我一眼,立刻又失望地垂下肩膀。 「还以为是她。」 我不由自主向段林小姐低头致歉,她却再也没看我一眼,找上横手女士发难。 「好了,横手大姊,已经过一个小时了。我们还是跟她家联络吧。虽然现在找可能太迟了,但我们必须考虑请某个人来代唱独唱。」 直到刚才段林小姐的语气都有种暗指现在年轻人不像样的恶意。现在这种讨人厌的感觉没了,她急巴巴地吊著双眼,看上去单纯是为时间感到焦躁。时限将近,她会有这种反应也很自然。 横手女士仍然一派从容地回答她。「是呀。但我想她会来的,就快了。再等一个小时就好。」 「你又这么说了……现在哪能这么悠哉?我说横手大姊啊,我来负责联络,你快告诉我那女孩家里的电话啦。」 哦。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要跟千反田家联络,还必须取得横手女士的同意,原来是因为她不知道号码。千反田这个姓氏不常见,其实也可以去查电话簿。慢著。要是段林小姐找上横手女士是为了电话,我也很危险。 我察觉到这点准备转身离开,却为时已晚。段林小姐转头环视一圈见到我,眉头深锁面露凶光朝我步步逼近。 「你是她同学吧。」 我立刻订正她的说法。「我们不算同学,我们读不同班。」 「有差吗!」 「呃,是啦。」 的确没差。 「你知道千反田家的电话号码吧。」 眞伤脑筋。为了方便社务联络,古籍硏究社的社团彼此都曾分享电话号码,但我也没熟到能背出来。我想不出隐瞒的理由,便据实以告。 「我有,可是我要回家看才知道。」 「你没带手机?」 「我没有手机。」 段林小姐发出尖锐的吼叫声。 「怎么可能!」 就是有可能。我差不多该打发走这个人了。 我没时间跟她一问一答,决定摆出眞挚无比的表情出手。放手做就对了。 「对了,我知道千反田同学在哪里了。她紧张到肚子不舒服,现在在休息。」 我突如其来的寻获报告似乎跌破段林小姐的眼镜,她吃惊地张大了嘴。 「就算放著不管她之后也会自己回来,但想必你是因为所剩时间不多才这么担心吧。我现在就去迎接她。」 冷静一想就会察觉到可疑之处,没有手机的我到底靠什么方式与她取得联络?但段林小姐似乎没怀疑,冷峻的表情一下子和缓起来。稍微安心下来的她开始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态度莫名冷淡地回答我,就要离开休息室。 「这样啊。那拜托你了。」 考虑到接下来的方便,段林小姐如果能自己离开是再好不过,但我还有话要问她。我叫住正要匆匆离去的她。 「请问……」 段林小姐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被叫住毫无头绪,愣了一声。 「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对。是一件小事。」 我边说边摊开在服务台拿到的手册,指著<放生之月>的歌词。 「请问千反田同学唱哪一段?」 段林小姐的眉头再次紧锁。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我原本还期待她能爽快地回答我不动声色的问题,谁知道被反问了。 「关于这件事嘛。」我设法接话来拖延时间。该怎么讲……我大概过了三秒就想到搪塞的藉口。 「我们想拍下她独唱的样子来当社团活动纪录照片,所以想知道她独唱的时机。我也想过直接问本人,但我怕可能来不及。」 好像有点牵强。 「原来是这样。好啊,我跟你说。」 似乎蒙混过关了。段林小姐的手指在歌词上头扫去。 「就是这里。」 呜呼 吾人何尝 不曾想望 自由天空 寄吾生 「这边要采用嘹亮的唱腔,因此是这首歌里比较动听的部分。比起拍照,录影的效果应该会更好吧?」 段林小姐热心提出建议,并看了我一眼。我当然没带相机或摄影机。段林小姐的表情微微僵硬起来,我发现她起了疑心,决定先发制人。 「非常感谢,我会去跟伊原说。」 伊原当然没带摄影机,段林小姐似乎没想这么多。 「好。」她接受我的藉口。「那我回表演厅,告诉大家找到人了。拜托你了。」 段林小姐离开房间,铁门发出巨响关上后,a 7休息室就剩我与横手女士。原本可容纳十几个人的房间突然剩两个人,空荡荡的室内感觉怪不舒服。 横手女士深深地坐在折叠椅上,双手放在大腿上。我来到这里一个小时,她的姿势完全没改变,我甚至怀疑她是否连动都没动过。然而她那双先前流露出温和与坦荡的双眼.,现在正紧紧盯著我,宛如无声地在责问我到底有何居心。 我走近横手女士,站在她眼前点头致意。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折木奉太郎,与千反田同学就读同年级,隶属同一个社团。」 横手女士的眼神瞬间游移了一下,立刻就恢复若有似无的笑容,点头回应。 「你多礼了。我是横手笃子。我腿有点毛病,恕我只能坐著。」 「好的,别在意。」 「谢谢。」 亲切有礼的对答昙花一现。横手女士的眼眯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 「折木同学,你说你知道千反田家的小姐在哪了。这是真的吗?」 我坦白回答。「不,我说谎。」 横手女士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她张开嘴,又直接闭上,她目不转睛地打量著我,最后喃喃说道。 「你说谎……」 「我想把段林小姐从这里支开,所以骗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横手女士虽然不解我撒谎的原因,看起来却不是要责怪我说谎。当然,这个人自己没有批评我撒谎的资格。 「因为我有些事想请教您。」 「问我问题?你想问什么?.」 看一眼手表,现在快四点二十分了。时间不多,我没有闲工夫旁敲侧击了。再说奉「必要的事尽快做」为信条的我想开天窗说亮话。 「您说自己搭公车到文化会馆这里,跟千反田同学一起走进这个休息室,对吧。」 「对,我是这么说的。」 开口要举发他人总是需要勇气。我没有多少勇气,只好微微别开视线开口。 「您说谎了。」 横手女士的表情冻结了。 里志的话很有道理,地毯式搜索才找不出千反田,需要其他方法。而最简单的方法不用说,就是去问知情的人。 横手女士铁定对千反田的行踪撒谎。这个人知道内情。跟她问出情报,远比踏遍神山市内的咖啡店或书店来得快。 横手女士放在腿上的手明显地绷得紧紧的。要是她现在乾脆承认,事情就好解决了,但想必希望不大。因为我还没能赢得这个人的信赖。 果不其然,横手女士故作风凉地说道。 「什么意思?」 我赌上一丝希望,再次向她套话。 「我没时间耗了,何以请您撤回跟千反田同学一起搭车来的前提吗?」 「但这件事是千眞万确的。我眞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这样有点没礼貌。」 遭到正面抵抗令我心情摆荡起来。我原本就不擅长协商与游说,至今为止的高中生活中,我总是尽可能将这些事推给里志或千反田。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说没时间也不是装可怜,而是事实。我握紧拳头鼓起勇气。 「不对,我再重复一次,横手女士您不太可能与千反田同学一起走进这个房间。」 「你是出于某种理由,才敢这么夸口吧。」 「当然,这道理非常简单。」我指向休息室门边的伞架。「就是它。」 「门?」 「不是。当然是伞了。」 门旁边有座容易翻倒的伞架,上头插著一把黑伞。我进入这个房间时脚被绊到踢倒了伞架,匆匆忙忙扶起伞架时手被弄湿了。 「我家附近没下雨,那把伞既然是湿的,想必是阵出下雨了。」 「这我应该提过。」 「没错,我也听到了,您也说一起等公车的千反田同学拿著茜红色的伞……而伞架里没有千反田同学的伞。这一带虽然从早就鸟云密布,您声称两位抵达的一点半左右也放晴了,千反田同学要是曾经来过这间休息室,很难想像她会带伞前往其他地方。这样看来千反田同学根本就没来到这里,而您说的话都是假的。」 横手女士扶著脸颊。「不过就是伞架里没有伞,能断言到这个程度吗?伞架又不是只有这里才有。」 「没错,一楼的风除室也有。然而馆方也劝导演出人士尽可能假用休息室的伞架。」 「是尽可能,但不是完全。」 所有的规则都未必能完全被遵守,说到底一开始规则就不可能确实通知到每个人。而我对于这点心知肚明,仍然确定千反田没过来。 「千反田要是一个人过来,或许的确可能没听到伞架的规定而使用了外头的伞架。但根据您的说法,并不是这样吧?您说两位是一起来到这间休息室的。然而只有横手女士遵守伞架的规定,千反田却无视了,这状况不太自然吧。大家都会自然被同伴 的举止影响,更不要说千反田是守规矩的人了。」 横手女士没有回话。然而她看起来也没有要吐实的意思,因此我先退一步。 「……即便如此,这还称不上是足以证明千反田没到场的证据。千反田也可能实际来到了这里,却又因为一些理由想回家,认为自己不会再到这间休息室来才把伞一起带走。毕竟我们可以找到一个人到过某处的证据,但想找一个人没到过某处的证据会困难许多。」 「是啊,你说得对。」 「对了,您似乎一直待在这间休息室。」眼看著她稍微放松的模样,我突然转变话题试探她。「明明其他合唱团员都去了演奏厅。」 横手女士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的自由。」 「您说的是。而您从刚才就对很担心千反田是否准时赶上的段林小姐说出奇怪的话,大致是说她马上就会来了。」 「我的判断很奇怪吗?」 我摇摇头。「不会。您的判断本身并不奇怪。」 「那你……」 「但是您的话里还加了一个条件。您说她马上就到,大概一个小时后就到。为什么是一个小时?您不是说再一下下、再过一阵子、她会赶上,而是说等上一个小时她就会来,光是我听到的就有两次,之前您似乎还说过一次,段林小姐也抱怨过。为什么不是半小时或两小时,而是一小时?」 横手女士也可能口头禅就是「等一个小时」,但我想到的是别的可能性。透过里志得来的情报,更是加强了我对这项推测的自信。 一小时是怎么来的?是表示什么的时间? 「是公车吧。」 横手女士虽然面不改色,肩头却感觉一口气垂下了。 我摊开里志帮我带来的时刻表。 「这是公车时刻表。为了拿到这玩意,我朋友还骑脚踏车飙车,幸好他没出事。根据时刻表,阵出到文化会馆的公车班次很少,一小时一班。所以您才会要她等一个小时。我没说错吧。」 见到别开视线的横手女士,我知道自己说对了。 「也就是说『等一个小时』其实是『等下一班公车来』的意思。千反田就要搭下一班公车来了,您抱持著这样的期待,用这句话安抚想把事情闹大的段林小姐,对吧?」 然而过了三个小时,千反田还是没到。我很佩服横手女士泰然自若的态度,但她心里应该开始感到焦急了。 从我刚才的话推导出结论,可以大幅过滤千反田的所在之处。 「千反田还在阵出,对吧?」 ……这句话成了关键。横手女士视线飘忽不定移来移去,最终她轻叹一口气。横手女士恢复高雅的微笑,做出直言。 「正是,千反田家的小姐没来这里。我撒了谎。」 「如你所言,阵出上午在下雨。」横手女士娓娓道来。「我撑著那把黑伞,千反田家的小姐撑著茜红色的伞是眞的。我们一起上了公车也不是谎言。公车很空,我们坐在附近。在等公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孩子脸色很差。搭上公车以后更是变本加厉,不经意见到时,她是一脸惨白。我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只一个劲告诉我不要紧。我感到很心痛却无能为力,就在我注意著她的状况时,那孩子突然按了下车铃。 我压抑著急迫的情绪维持沉默。我完全不知道线索在哪里,此外我认为默默聆听是对被我强硬问话的人最低限度的礼仪。谁知道她形容的千反田的样子,却异常得让我差点按捺不住。我从没见过那家伙一脸惨白。 我叫住准备下车的她。那孩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发一语微微向我点头,快步离开了公车。我也想过要追上去,但实在不便多管闲事,就这样来到了文化会馆。」 横手女士的话似乎到此为止,我首先问了一件事。 「千反田看起来是身体不适吗?」 横手女士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并不知道。」 这问题问了等于白问。如果是出于身体不适而无法完成独唱任务,也可以到文化育馆来向合唱团员说明状况,也可以先回家专心休息到最后一刻。地用不著逃也似地下公车。 千反田下车的理由,一脸惨白的理由,并非出于身体不适。我如此推测,进入正题。 「千反田是在哪个公车站下车的?您对她下了车以后会去哪里有头绪吗?」 横手女士对我的追问冷眼以待。 「你知道了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她。」 「不需要这么做。」横手女士挺直腰杆如此断言。「那孩子是千反田家的继承人,她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她中途下了公车只是一时迷惘,绝对会准时赶上。用不著白费功夫,相信她等待她就好。」 我抓起了头。「……我是觉得她会来没错。」 横手女士惊讶无比,一脸目瞪口呆。 「那你怎么还说要找她?」 明知故问。 「因为她应该很难受。」 「难受?」 「您还不懂吗?」 我不知道继承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我知道她的责任感很强。千反田会从搭上的公车下车还消失无踪,表示背后有非常严重的理由。而那个理由,我并不想用「一时迷惘」来形容。 横手女士说得没错,那家伙一定会在正式上场前及时出现。但那只是千反田与害她一脸惨白消失的理由交战,设法靠责任感克制的结果。她告诉自己:我好想逃,但是我必须过去,我必须过去――这怎么可能不令人难受? 历经辛酸后能有人迎接,自然令人高兴。所以我过去找她,也绝非是没必要的事。 我没跟横手女士说明这些长篇大论,只简短回覆了结论。 「我们朋友不是白当的。」 「……」 横手女士对我投以幽暗的眼神。她似乎在斟酌我的话几分可一信。但我也没有与横手女士对立的理由。 「您会在这边等待千反田,不也是想迎接她的到来吗?」 横手女士脸色大变。 「您待在这里迎接她,而我们赶过去迎接她。您不觉得我们想做的是同一件事吗?怎么样,您可以告诉我千反田在哪里下车了吗?」 「……你刚才是说『我们』吗?」 嗯?问这个啊。 「这是因为伊原也很担心,要去当然就一起去,不然她一个人过去我也落得轻松。只是她先跑出去找千反田了,现在我要跟她会合可能不容易。毕竟快没时间了,要是真没办法,我也不会硬要找到她再过去 怎么了吗?」 「没事。」横手女士不知为何掩著嘴,眼睛泛著笑意。此后她又恢复双手放在腿上的姿势,中气十足地对我说。 「我知道了。虽然我觉得你说的话很自以为是,倒也有几分道即。再说尽管我深知那孩子会来,却也开始著急起来了。我就告诉你吧。」 我点头。 「……那孩子在阵出南的公车站下车。从这边搭车过去,面向公车行进方向右边的山边,可以见到一座孤立的灰泥外墙仓库。她如果在某处藏身,一定就是躲在这地方。」 横手女士应该是在车里目送千反田下车。公车在此之后想必也立刻就驶离了。 我不清楚道路到仓库距离多远,既然她都说是山边了,应该或多或少有段距离。她还有时间见到千反田走到仓库并进入吗?事已至此我对横手女士没有疑心,但总觉得还有蹊跷。 「您亲眼见到了?」 横手女士摇摇头。「没有。但我用不著看到也知道。」 她彷佛回想起幸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