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文集》 猫手之子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图源:te1991(lkid) 提督:笔君 作者:绫里恵史 插画:かる 译者:笔君 ================================= 脚下传来肉踩烂的触感。 脚掌伸进鞋里,立刻踩到了柔软的东西。温热的液体渗进袜子。冷汗打湿了制服的侧肋。我连脱鞋都做不到,呆呆地杵在一年级的鞋柜前。开朗的笑声拍打耳朵。几个女生用手打着拍子跑了出来。我等待她们离去,伸出颤抖的手,用手指伸进鞋口的缝隙,拉开鞋子。 血与踩烂的肉拉出丝。脚底的肉块已是面目全非。 恐怕是还没长毛的老鼠幼崽吧。我勉勉强强才想象出原本的形状。 我一只手提着鞋,走向设置在运动场旁的饮水区,用力拧开水龙头,用水打湿鞋子,冲走里面的肉。我甩甩鞋,将水甩掉,又把脚塞进鞋里,走了出去。在校门前,我回头观察身后是否有人。只见运动场上留下点点湿润的足迹。 只有一只脚的足迹,就像奇怪生物走过的痕迹。 宝之原初中。我确认挂在校门上名字,踏上归途。 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我搬到这个小镇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但是,我仍未适应这里。我走在通向老旧民宅的路上,小心不被人看到,垂着脸。这个闭塞的乡下小镇,感觉连空气都不一样,总有种阴魂不散的不悦感。 独自回家虽然平和,却很孤单。承受着夏天炎阳的炙烤,更是惹来忧郁。前面的拐角连着一间木制小屋。我确认没有买零食的学生后,拐过粗点店所在的拐角。 忘~记了歌唱的金丝雀啊,是~被丢弃在人迹罕至的后山林中了吗 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歌声。带着奇妙的拖腔,发出嘹亮的声音。 我环视一圈,可没见人影。我循着歌声,驱策视线。察觉声音是从粗点店与邻家之间的缝隙中传来,于是心惊胆战地窥探过去。在暗处,蹲着一个人。有人正在墙壁与墙壁之间创造出来的逼仄空间里爬着。 那个人看上去是个比我还小的孩子。蜷缩的身子上,穿着红色的衣服。小小的右手,正捏着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执拗地拖动着。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孩子脚下,被粉笔画得密密麻麻。 没有手的小孩子,头被打烂的猫……无章可循线条将整个路面淹没。 不~不~那样~太可怜了~~~~【注:西条八十《金丝雀》。上同】 那孩子将粉笔摁在地上,粉笔的顶端破碎掉,画出的线开始分岔。突然,那孩子抬起脸。黑色的长发随之舞动,红嘴的唇扭曲起来,眨着巨大的眼睛。 ——是个女孩子。 女孩犹如人造之物,拥有清晰的五官。面容很端正,可所有的部件都莫名地扭曲,让我联想到曾几何时在图鉴上看到过的,大朵的食虫花。 她身上是让人联想到古旧人偶的土气连衣裙,张开红而大的嘴唇,笑了。她准备说些什么,而抢在声音传过来之前,我的肩膀被抓住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你在看什么呢。快别这样了」 粗点店的大婶将我从缝隙中拉了出来。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咕噜咕噜转着。看到这个动作,我理解了大婶想说的话。 ——那孩子脑子有问题,别靠近她。 对人冰冷到这个地步,真的好么?大婶看着茫然的我,皱起眉头。她发出略微不解的哼哼,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没见过呢……莫非是神崎家的孩子?就是,那个搬过来没多久的?」 「我、我叫神崎朋花。请多指教」 我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为了不被讨厌,尽可能深的鞠了一躬。大婶表示理解一般微笑起来。挂满赘肉的脸变得皱皱巴巴。 「这样啊这样啊。那就难怪不知道了。不可以搭理那孩子,知道了么」 大婶笑着说道。我对该如何回答犹豫不决。大婶的嘴角不耐烦的抽搐起来。我注意到了方才的失策。我错了,应该赔礼。 「非、非常抱歉。谢谢您告诉我」 「啊,这没什么,是我爱管闲事。叫住你真是不好意思」 大婶就像对待小狗一样,向我挥挥手。而我紧咬着嘴唇。又来了。我无法很好的回应他人的期待。该道谢的时候一语不发,该笑的时候面无表情。 就算在转校以前的中学里,我也没能处的很好。不知为何,班上的同学们只要我一出现就会笑起来。一想到来到新的学校后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就感觉问题果然出在我自己身上。 为了能够稍许弥补过失,我鞠了好几次躬。但是,大婶的笑容依旧不改。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离开粗点店,动起愈发沉重的脚。 果然是我不好。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生活的更加安静。 被讨厌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得到安稳的时光,其他任何东西我都不需要。 就连这些许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霸凌从转校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继续。 而最初的原因,便是我打破小镇的“规矩”。 *  *  * 这个小镇里有几条奇怪的“规矩”。 第一、不可以将尸体埋进土里。 第二、不可以用粉笔在路面上乱涂乱画。 第三、必须参加神社的清扫。 应该还有其他各种“规矩”,但我并没有掌握具体内容。我打破的,是第一和第二条“规矩”。正确来说我并没有打破,只是接触到了。 我感觉就像不小心摸了不能碰的恶犬而受伤,伤口无论过多久也不会好,一直溃烂流脓。 那一天,教室里养的仓鼠死掉了。 死因是暴饮暴食,当归咎饲料投喂过多。 肥大化的仓鼠化作一个毛球,陷在巢材之中。班上的女生哭了起来,可怜死掉的仓鼠。在呼啸的悲伤风暴中,我只是茫然的杵着。在哀叹面前,不知为何我首先产生了『怎么没有考虑适量投料』的疑问。 但是,我没能说出口。既然大家都很哀伤,那古怪的就一定是我。 哭不出来的我被大家投以怀疑的眼神。但是,我不觉得悲伤,也不会流泪 。 我拼命地低下头,这时班长的女生抓起笼子。她摆出毅然的态度走了出去。由于宝之原初中的学生很少,连带感很强。班上的女生都同样紧抿着嘴,跟在她身后。我四下张望了一番,连忙跟上大家。 午休的走廊上人很多。可是看到班长灌注力量的表情,无论是谁都让开路。在弥漫的奇妙紧张感中,我们走下楼梯,来到校舍背后的焚烧炉前。焚烧炉的盖子敞开着,散发出灰烬和垃圾的味道。班长将笼子里面的东西向焚烧炉里倾泻一空。仓鼠的尸体被残忍的抖落下去。我举起手,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不埋掉么?」 把它当垃圾对待,会不会太冰冷了? 「神崎同学,刚才,你说什么?」 班长冰冷的声音朝我降下。声音的严肃感,令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我说的话有那么奇怪么?我环视四周,回应我的却是厌恶的视线。大家全都两眼大张地盯着我。充满焦躁的眼球不住地抽搐着。 「她说什么」「会不会招来影子呢?」「怎么可能」「也许,她和千寻一样」「鬼?鬼之子?」「埋葬尸体」「会从那边涌出来的」「不知道么」「啊」 大家一齐嘟嚷起来。 班长轻咳一声扶正眼镜,将手背在身后,挺起胸。 「是这样啊,没人对你说过啊,神崎同学。其实,不可以将尸体埋进土里,不管是宠物还是人都不可以。必须烧掉。记好了,因为这是很久以前就立下的规矩」 「那个,为什么不能埋掉呢?埋掉的话,会发生什么?」 「我说过这是规矩的吧?神奇同学,你脑子不好使么?别再多问了」 班长瞪着我说道。似乎被我扫了兴致,周围的女生也跟着唉声叹气。班长粗暴的关上焚烧炉的门,提着空荡荡的笼子离开了。再也没向焚烧炉转过头去。 就这样,仓鼠从教室里消失了。 接触到第二个“规矩”,是在当天的下午。 哐、哐、哐。 抽屉在桌子里磕磕碰碰。老师从讲桌里抽出抽屉,摆在桌上。他的样子就像女鬼一样怒不可遏。配戴眼镜的平静风貌之下,浮现出深不见底的躁厌。他将抽屉倾泻一空,向我们展示内部。 「粉笔不见了,是谁拿走的?」 一股好似狂涛席卷的错觉侵袭教室。我不由觉得呼吸困难。 教室里的粉笔管理很不正常。平时会收在带锁的抽屉中,就连根数也要做到彻底的管理。至于粉笔不见这件事,应该是老师们之中有谁忘记锁抽屉造成的吧。但是,老师并未言及此事,只是向我们追问 「是谁?拿走粉笔的人,给我立刻举手」 不会骂你的——这种话,老师是绝不会说的。 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他们声音很小,好似昆虫振翅,但却毫无道理的拍打着我的耳朵。 「是谁拿走的?」「怎么办,规矩被」「太一之前就是因为粉笔」「才不是啊,笨蛋」「可是,千寻她」「有其他人会碰」「神崎同学」「是神崎做的?」 最后那句话明确的传进了我的耳朵。大家好像弹簧一样转头面对我。 而后,班长展露笑容。她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我说 「神奇同学,是你做的么?你不知道吧?」 「…………诶?」 「实话实说就行了。既然你不知道,那也没办法了」 班长用混着亲切的语气说道。她话中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可是,那时的气氛容不得我反问。班长除了我的肯定,不想得到其他回答。我看看周围,用眼神求救。然而,大家的脸上全都浮现出安心的颜色,心满意足的点头。 「神崎么」「是神崎同学呢」「毕竟是转校生」「既然不知道」「就没办法了呢」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班长一脸得意地打着圆场。但是,我并不知道粉笔的去向。唯一的指望,就是不让老师认可此事了。他将黑框眼镜的位置扶正,微微倾首。 「神崎,是你么?你不知道情况就把粉笔拿走了?……我说神崎,这个镇上有个不能用粉笔在路上画东西的“规矩”。特别是不能在路上画圆,画线,这是不能触犯的。所以,粉笔的管理十分严格……是你偷了么?嗯?」 「我不知道!粉笔什么的,我又不想要!」 ——嘁 叫喊的同时,听到背后传来尖锐的咋舌。我没有回头的勇气,但至少,我窥见了身旁之人的表情。在一张张不满的面孔中,我发现了一个面色异常的女生。眼神怯弱的少女,神经质的咬着指甲。我拼命的想起那个女生的名字。 「八木同学,是八木同学对吧?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诶?」 「八木同学非常害怕对吧?为什么害怕?」 八木瞪圆眼睛看着我。此时我回想起来。仓鼠死掉的时候,她哭得最大声。然后,有好几个女生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八木,你知道么?」 老师用粗野的声音发问。八木低下头。她不自觉的颤抖,令课桌晃动起来。班长踢开椅子站起身来。但她在说出什么之前,八木同学开口了 「千、千寻她,因为、千寻她!」 八木颤抖的手伸进书包。下一瞬间,用皮筋扎起的一捆粉笔出现在她的手中。八木同学将脏兮兮的手拍在课桌上。 折断的粉笔掉在地上,伴着大颗的泪水零落,她叫喊起来 「因为千寻对我说,让我拿给她,让我送她粉笔啊!我、我!!!」 她将脸趴在桌上。含混不清的哭声塞满整间教室。 老师伤脑筋的挠了挠头,然后嫌麻烦一般摇摇头,说 「啊,千寻啊。老师也对那个很头疼呢。但是偷东西是不可以的哦,八木。等一下到办公室来一趟,听到了么。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清洁值日按往常的进行」 起立,敬礼,非常感谢 话被强行打断。喧哗声中,老师带着嚎啕大哭的八木同学离开了教室。在他关上门的同时,沉默降临。无数的视线扎向我的后背。感觉皮肤要被刺破,快流出血来。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班长踩着慢到不自然的步伐,站到我面前。她作为全班的总代表,向我宣告 「你都干了什么」 此刻,我的待遇被裁决了。 *  *  * 「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没偷啊」 我面对房间的墙壁,试图抗议。不过,声音当然传不到任何人耳中。 而且,问题不在于我偷没偷,而是在于我违逆了整体的意思,伤害了一个人。这就好比将刀子插在巨大生物的尾巴上。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敞开床边的窗户,便于散去血的气味。 我把室袜子进袋子埋进了垃圾桶里。一旦被妈妈知道,可想而知事态将会恶化。强硬的妈妈一定会直接前往同学家中讨要说法吧。 被画的乱七八糟的课本我也不想打开。我抚摸着指尖黑淤的伤痕,摇摇头。那是竖在课桌上的刀片所造成的伤口,可能会留下疤痕。 伤口现在好像还在作痛。 「朋花?有空么?」 听到妈妈在一楼喊我。我站起来,慢吞吞的换上新的袜子,下楼向起居室走去。妈妈抬起脸,化过妆的眼睛困惑地歪着。 「啊,朋花。不好意思,可以帮我跑个腿么?我想去超市买牡丹饼。你看这个」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把回览板向我递过来。上面刊载着神社扫除的通知,以及必须参加的警告。我翻开第二页,被上面的内容震撼了。 『必须自备贡品。鲜花的种类要讲究。上完花后换水还需保持三天以上。尽可能置备手制的和式点心,制作方法如下……』 细如蚂蚁的文字塞满了整张纸。 「绝对要参加神社扫除的事的确听过,不过……这个会不会有点太过了呢。呐,朋花。总觉得有些奇怪啊……这座小镇」 妈妈害怕似的嘟哝着,我一语不发的点点头。这座小镇,被难以理解的法则束缚着。就好像是试探我们的陷阱一般,与纠缠不休的蜘蛛网有几分相似。 「……我,买牡丹饼去了」 我将不祥的想象咽了下去,对妈妈露出微笑。 拿过钱后,走出家门。太阳依旧热得发白。我一边祈祷不要遇到班上的同学,一边前进。夏意正与日俱增。 在太阳的炙烤下,我飞奔起来。 *  *  * 在超市买完牡丹饼,走上回家的路。我单手拎着袋子,仰望天空。夕暮不知何时悄然而至。蓝天开始染上成熟果实的颜色。不用担心遇上同学的时段即将到来。 在这个小镇上,没有小孩子会在夕暮十分外出。 夜间外出是被禁止的。但逢日薄西山,孩子们就会窝进家中。 为什么孩子们会乖乖地缩回家里呢?这似乎是因为 怪谈的关系。 神隐,带着皮包会抓人的巨大男人。就算被排挤的我也听过几个故事。我如同应对躺在面前的肥猫,忍受着镇上的阴冷故事。 这些传闻的其中之一,偶然传入我耳中。 我不知道那个算不算的上怪谈。可是那个东西似乎令人毛骨悚然。 ——千寻,是什么呢? 在我发呆思考之时,一股温热而凝重的风从我大腿间吹过。酸甜的气味充满鼻腔。这味道,仿佛是刚刚降生的婴儿。 与此同时,我感受到了背后的某种气息。 ——后面,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有着令我背部感受到烘烤般的热量。异样的气味越来越浓。有种仿佛脖子被触摸到的酥麻感觉。黏在皮肤上的汗水流了下去。我吞咽口水,让视线缓缓移动。浓密的橙色灌入我的眼睛。即将沉没的夕阳灼烧着视网膜。 在那里,站着一个少女。我曾见过的那个少女扣着十指,微微歪着脑袋。 长而浓密的黑发盖到腰部。犹如古旧人偶的服装,与以前所见相同。她拥有美丽的容貌,笑容却难以形容的骇人。 「呐,你在做什么?」 从她口中露出凶暴的牙齿。好似动物般脏兮兮的牙齿,生硬地相互咬合。 她伴着拉得很长的声音,向我接近。然后,那种风又一次吹过。少女的裙子被掀起,纤瘦的双足露了出来。此时此刻,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膝骨突出的腿上,满是或黑或紫的伤痕。斑驳的皮肤让人联想到两栖类的表皮。 难以名状的恐怖从我胸口爬上来。 这位少女,好瘆人。 「呐,来玩吧,来玩吧。嗯?」 少女伸出右手,她惨白而细长手指捉住了我的衣服。 这是一只与年幼外表格格不入的手。不知为何,惟独她的手比身体发育的更好。 「来玩吧。呐、呐、来玩吧?」 「……还、还是、下一次吧」 我逃跑似的转过身去,少女的指尖从衣服上松脱下来。她摆出险恶的表情,但马上露出笑容。看到吓坏了的我,她不由沮丧起来。 「嗯、嗯,那就下次咯」 她开心的说道。这个笑容,是我迄今为止从未见到过的。 少女面部的肌肉,只为笑容而使用。她将脸部整体柔软化,创造出笑的形状。这个变化简直就是怪物,然而笑容却开朗的令人失语。 「再——会——咯——」 少女蹦蹦跳跳,像跳舞一样向我挥手。她的身影,让人联想到闹腾的幼犬。我心中不自觉的开心起来,也向她挥挥手。而后,少女的手挥得更加激烈。我沉重的心,感觉变轻了一些。 我听着乌鸦的鸣叫,旋踝离去。温热的风又一次拂过脸颊。 乳臭的味道已不复在。我陡然向后转过身去。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唯独电线杆的影子落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我望着无人的道路,再次起脚。此时,我突然察觉到。 最初相遇之际,少女正用粉笔涂鸦。 然后少女方才,站在夕暮之下。 就好像弃镇上的规矩于不顾。 亦或,仿佛唯独她在规矩之外。 *  *  * 「神——————崎——————!」 响亮的呼喊声,让我抬起脸来。反射着发白阳光的校舍映入眼中。同时,闪闪发光的透明物块落了下来。那东西砸到我,发出夸张得响声随之碎掉。 我淋到大量的水,瞬间变成了落汤鸡。只听到众人的爆笑声,随后头上响起关窗的声音。星期六的课程在上午就结束了。然而似乎为了用水泼我,他们专程留在了教室里。欺负我似乎成了他们的一种娱乐。 我吐出水,擤擤鼻子拧干裙子。他们的攻击很阴冷,但比起直接诉诸暴力要强上一些。他们远远地围着我,向我扔石头取乐。要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我只有忍耐。在我忍耐的这段时间里,事态不会恶化。 我祈求神明,只有相信如此。 我拖着滴水的身体,向前走去。但是,心中突然萌生出难解的不安。从背后传来一个细微的笑声。直到刚才他们都应该还在二楼才对。不祥的预感充满全身。人类是会习惯刺激的生物。他们若是厌倦了拐弯抹角的攻击,那时的情况将不堪设想。 我脑中浮现被抓到后,脑袋被割掉的蝉的样子,下意识跑了起来。 嘎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是空水桶。里面还是湿的。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猛地飞奔起来,提升速度。 「啊,逃掉了」「喂,逃了啊」「给她注意到了?」「注意到了嘛」 声音里,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冲出校门。可是,脚步声从背后追赶上来。 追上来的不止一个。但是,我没有余力确认具体是谁。能够想象,被他们逮到会遭受怎样的对待。脸被摁进便器里,肚子被踢到呕吐这种事,我实在受不了。我只是希望平静的生活,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果然是我的错么?因为我的错,所以遭到他们排挤么?但既然如此,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我该怎么做才不会被讨厌呢?我想了很多,但找不到答案。 「哈、哈、哈」 我听到了自己混乱的呼吸声。汗水湿透全身,心脏激烈的拍打胸腔。感觉一旦停下来,腿就会从脚跟断掉。眼泪和鼻水垂下来,顺着下巴流下去。 背后传来谩骂声。我祈祷着能够甩开他们,拐过了下一个拐角。 跑到那儿,我不禁站住了。 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涂鸦。 黝黑而蒸腾的柏油路面上,爬满无数条线。分叉的白线仿佛充满憎恨,埋没道路。涂鸦中,因扭曲而被扩大的巨大男人仰望着我,让人产生异样的避忌感。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畏惧与不安塞满胸口。 我的脚在颤抖,但为了逃跑,我除了前进别无选择。我将视线移向脚下,脚尖的位置上拉着一条恍如境界线的粗白线,就像禁止进入一般。在线的前方,展现着一个异样的图画世界。此刻脑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不可以跨过画在路上的线。 在背后脚步声的推挤下,我跳过了白线。 于此同时,脚步声拐过了拐角,随后响起几近惨叫的声音。脚步声停止,沉默塞满耳朵。我呆呆的杵在了原地。不知为何,他们没有追上来。冷汗从背后渗出。 从远方开始响起蝉鸣。我听着好似噪音的声音,转过身去。 几名同学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血色慢慢从他们脸上褪去。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响起扭曲的笑声。一名女生发出惨叫。以此为号,所有人都逃走了。他们之中,就算有人摔倒也没人伸手,而从背上踩过,只顾飞奔离去。 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乳臭味充满鼻腔。湿透的制服表面已经开始干了。我被令人不快的蒸气包围着,攥紧裙子。警报声在脑内鸣响。 ——不能回头。 背后的那个是~~~~~谁~~~~~【注:童谣《笼中鸟》】 响起了带着奇妙延时的声音。脚步声向我接近,乳臭味越来越浓。兼具甘甜与腥臭的味道,让人联想到鱼烂掉的臭味。突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头发。 头发被强拉住,我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以前见过的少女正站在那里。她的手被粉笔弄得很脏。少女粲然 一笑,美丽的容颜扭曲变形。她眨着大眼睛,手从我头发上松开,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 「呐,来玩吧,来玩吧?」 惨白的手指抚过我的脸,拂去我黏在额头上的头发。 她抚摸着我的脸,不可思议般歪起脑袋。 「为什么湿哒哒的?不讨厌么?不冷么?」 听到担心的声音的这一瞬间,某种东西碎掉了。 我的脚下脱去力量,当场瘫坐下去。迄今为止一直能够忍受的事情,如今变得再也按捺不住。泪水顺着我的脸纷纷零落。恐惧,悲伤,不甘,充斥胸口。 当然讨厌了。怎能可能没事啊。非常非常的伤心啊。 我为什么非得遭这种罪不可?难道我做错什么了么?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所以拜托了,至少不要讨厌我就够了啊。 柏油路面的热气灼烧着脚掌。我嘶吼一般不住的哭泣。少女一脸困惑,在我身旁蹲了下,不知所措的向我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好了,别哭啦」 少女将我抱住,把我的脸埋进充满乳臭的胸部。少女的衣服上沾满灰尘和汗水。她抚摸着我脑袋,动作就像安慰小孩,又像对待爱犬一般充满了爱。 她的身体很温暖,可不知为何唯独右手很冰冷。 「没事了,没事了,别担心,别担心」 少女唱歌一般说着。我闭上眼。尽管她既温柔又甜美,但我的本能呼喊着与之相反的话语。必须逃走,必须挥开少女的手。 只觉得她,欠缺作为人类的某种东西。 可是,我放弃了行动。少女的胸部很柔软。我依偎着她娇小的身体哭泣。她那些许的异样,我觉得无所谓了。 她不会欺凌我,也不会追打我,不会骂我。 她只是紧紧的抱住我。然而为什么,我非逃走不可呢。 「嗯,来玩吧。一起玩吧」 少女开心的笑起来,站到我的面前。她开心的唱着歌,走了出去。 我和她并肩偕行,突然注意到有件重要的事我还不知道。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开口问她。困惑再次填满胸口。她没有察觉我的心情,兴高采烈地转过头,撩去贴在脸上的头发,神采奕奕的回答出来 「——千寻!」 *  *  * 她的名字叫冬咲千寻。 就这样,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孩子们惧怕的千寻,似乎和她是同一个人。但是,她身上虽然有些不祥,但是个普通的小孩子。千寻的发育很糟糕,年纪与我同岁。不知有着怎样的隐情,她没有上学。我每天放学后,她总能无处不在的出现在我面前。 她首先会淘气地向我撒娇,然后要我抱她。我抱起她的身体,她便会心满意足的哼起来。看到她粗野地推挤我脑袋的样子,感觉就好多了一个妹妹,很是欣慰。 在傍晚的短暂时光中,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 与其说是在玩耍,不过只是望着她在路上乱涂乱画,在公园里蹦蹦跳跳的样子。千寻似乎对此很满足,时不时会来到我身边,让我抚摸她的脑袋。 「朋花~,呵呵,唔唔,朋花~」 看着她开心的笑容,我也十分满足。 我已经不再孤单了。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感到寂寞。 于是后来,我得知了第四条“规矩”。 ————不可以和鬼之子玩耍。 那天和千寻交好之后,霸凌销声匿迹。 班上的同学们就像害怕我似的不敢靠近,不敢吱声。特别是那天追赶我的那群人,态度尤为明显。他们面无血色,嘴唇发颤。 就在紧张持续过几天的某一天。班长摆出决死的表情向我搭腔 「呐,神崎……难道、那个……你和鬼之子,和千寻好上了?」 她的视线摇摆不定。我注意到班长害怕千寻,于是用力点头。她如同胸口遭到挤压一般抽动起来,撞到前面的座位,逃走了。听着同学们哗然的声音,我握紧拳头。 从那以后,全班对我的霸凌完全消失了。 看来我已经不被需要了。 没有人在向我说话。每当我视线转过,他们就会连忙别开脸。即便如此,这个反应与无视依旧存在差异。他们害怕被我讨厌。崭新的课本回到了我的课桌上,然后还向我贡上了漂亮的笔记本和感觉很高档的文具。礼物到现在依旧源源不绝。 虽然送来的东西对了起来,但依旧源源不断,让我联想到了『贡品』这个词——为了平息愤怒、取悦而献上的物品。 我在班上既存在又不存在,化身为非人的存在。 他们畏惧着我,害怕站在我身后的,千寻的影子。但是,我没能理解他们为何害怕千寻。 小孩子畏惧千寻,对她害怕而避忌。 然后提到大人,他们则极度的厌恶千寻。 *  *  * 某个休息日,我和千寻外出去玩。 夏天来的很早,蝉鸣不绝于耳。天空被染成浓郁的蓝色。几千缕阳光洒遍大地,酷热难耐。我准备买冰棍,来到粗点店前。我喊起不知何时坐在地上,正在乱画的千寻。 「千寻千寻,过来」 「朋花!」 千寻像小狗一样扑入我的怀中,心满意足的挂在我的手上,哼着撒起娇来。我抚摸着她的脑袋。而就在此刻。 「你、你、你在做什么!」 我被可怕的蛮力从千寻身边拉开。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脸,样子简直像青蛙怪。粗点店的大婶抓住我的肩膀,猛烈地摇晃我的身体。 「不可以,你怎么能和这样的孩子在一起?你妈妈呢?你妈妈知道么?」 大婶极力控诉,说得好像我被诱拐犯绑架了一样。 我忍耐住视线的起伏,强行扭动脖子,看到千寻被埋进了冰柜里。然而实际完全相反,她在冰柜中摸索,起身的时候,左手抓住了一个冰棒袋。她笑眯眯的看向我,我无声地向她诉说。 救救我,千寻。救救我啊。 千寻点点头,跑到我身边,伸出惨白的右手,拧住大婶的肚子。千寻无视大婶的尖叫,施加的力道逐渐加强。赘肉被捏烂,像麻薯一样被拉长。 「放开,放开朋花」 千寻发出句尾很托的声音。但是,大婶拼命的摇头,把我抱得更紧。表情从千寻脸上消失了,她夸张地张开大口,喷泄出幽暗的声音。 「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啊啊啊啊啊放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玻璃窗震得哐啷直响,声音空洞地在店内回荡。 千寻动作夸张地合上嘴,唇角上挑,露出毫无感情的笑容。 大婶的手失去力量。千寻抓起我的手,拿着冰棍离开小店。我转过头去,只见大婶瘫软在地,店前的地面湿了一片。 千寻一边走着,一边用八重齿咬开包装袋。 冰棍的钱,并没有付。 此后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好几次。 大婶和老人只要看到我们就会不合逻辑地发出惨叫,想要拉开我和千寻。特别是年俞知命的人,反应格外突出,甚至还会用拐杖打过来。但是,千寻一直不以为然,伸出她惨白的手从他们手中将我抢回来。 回过神来,已经没有人再来搭理我们。看来我已经被认作了和千寻一样的『怪物』。 不过,我不在乎,就算被镇上的居民们抛弃我也无所谓。将我从霸凌中解救出来的不是大人们,而是同学们所畏惧的千寻。大人们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 不施援手,不作犒劳,不知体谅。 他们真的什么也没给过我。这样的一群人,没有权利将我们分开。 我选择了和千寻在一起的路。我心血来潮的,加入了千寻一个人的游戏中。 我们两个一起用粉笔在路上乱画。对我们这番行为监视了一段时间后,大人们脸上血色尽失。这个反应真有趣,我们随心所需地增加涂鸦。我执着地用粉笔将所见的一切区域画上线条。 ——你们就看着我们瑟瑟发抖就对了。 我心中这样想着,勾勒出无数图案。 我感觉就像在诅咒这个世界,和千寻两人一起不断对世界倾吐怨恨。我们无拘无束的享受着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时光是那么灿烂。 好似腥臭,又似乳臭的气味,依旧一如既往的飘散着。 这个气味,在跨过路面上画出的线时,尤为浓郁。 *  *  * 千寻被大人讨厌。我也被大人憎恨。 所以,我们俩不好的风声会传到妈妈耳中,也是天经地义的结果。 「我说朋花。今天我从粗点店的大婶那里听说……你好像在和有问题的孩子交往,是真的么?」 我在客厅摄起饼干的瞬间,妈妈说道。我一口吞下发潮的点心,带着只字不提的觉悟收拾干净,准备回房间。而正当我如此打算之时,妈妈转过身来。她用开水漫过红茶茶包,上下摇晃着说道 「有人对妈妈说了,让我们家的孩子最好不要和那孩子在一起,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闻所未闻的东西,让我们家的孩子最好适可而止。什么叫适可而止啊」 妈妈气愤地叹了口气,不高兴地摆摆头,把手放在烫过的头发上。我一声不吭地看着妈妈,妈妈接着说道 「他们说那孩子是冬咲家的独生女,是打破所有规矩而被妖怪抓走后,乱搞一通后怀上的孩子。说她不是人类的孩子」 ——不是人类的孩子。 我睁大眼睛。一股感受到乳臭味的体臭的错觉袭来,想起了她莫名好似动物的身影。千寻不是人类——我茫然地反复回想,而妈妈对我不加理会,继续说道 「什么叫不是不是人类啊。这种差别对待,现在还没绝迹啊。果然乡下就是乡下,蠢死了」 「…………咦」 「朋花好不容易才交到了朋友。妈妈很生气啊。那帮人怎么那么阴险冰冷啊。你也不用心烦了,那些冷言冷语别往心里去就对了。下次把她带过来玩吧。来到这里之后也不上培训班了,很闲的吧?」 妈妈挺起胸膛,微笑起来。这样的反应,很符合她强硬的风格。受了欺负讨回来就好了,妈妈在看不惯的情况下就会顶撞别人意思。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微微倾首。 「于是,那孩子究竟怎样?」 我招待千寻来我家,是在三天之后。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  *  * 对于招待千寻这件事,要说没有抵触肯定是在说谎。 千寻虽然是我朋友,但缺乏常识。看到她幼稚的言行,不知道妈妈会作何反应。所以这是一场过于危险的赌博。但即便如此,只要妈妈点过头,就没有不邀请她的道理。 当我问千寻要不要来我家之后,她歪着脑袋。 千寻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副不解的表情,似乎连去我家是什么意思都没能理解。我嫌从头给她解释太麻烦,我就粗鲁地拉起了她的手。 「总之,来我家吧。没事的,就和平时一样。只是在家里玩,妈妈还等着呢……」 就在此刻,千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个反应不正常。千寻就好像发病一般开始全身抽搐。她绷直双腿,猛力摇头,大眼睛里泌出眼泪。 为什么哭了?莫名其妙的。我困惑起来。 可是,妈妈还在家里等着。妈妈就跟个孩子似的,如果爽约一定会吼我的。我叹了口气,背起千寻。虽然她有些乱动,但哭着哭着似乎就忘记了目的,开始趴在我背上进入梦乡。 我把千寻在玄关放下之后,妈妈睁大了双眼。 应该是和预想相差太悬殊了吧。能够看到她脸上明显的灰心之色。 千寻醒了,擦去口水。她的眼睛停在了妈妈的脸上。她眨了眨眼,从头到脚打量着妈妈的样子。 「那个,这是我妈妈。妈妈,她是千寻」 千寻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 看到她这个样子,妈妈脸上的僵硬溶化了。微笑的千寻身上,充满无尽的天真。这似乎很侥幸的与妈妈对乡下孩子所抱有的幻想相一致。 「欢迎,小千寻。谢谢你一直以来陪着朋花。不用客气,快进来吧。朋花也是的,既然对方比你还小,说出来就好了啊」 看来妈妈认定千寻比我年幼。 她将千寻招入家门,献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在妈妈眼中,千寻是一个在乡下遭受无理的虐待,处境可怜的少女吧。千寻的脸被蛋糕塞得鼓鼓的,似乎再满意不过。 时光平静的流逝,时针转眼要转到七点。妈妈一边在厨房里搅着炖菜,一般开口。 「小千寻,晚饭就在这里吃吧」 千寻正愉快地盯着电视。没有回答,我们就当成了认可。妈妈将炖菜装进盘子里。或许是被香味所吸引,千寻抬起脸。她看着餐桌上的菜,发出欢快的声音。然而,她的视线突然停在了窗外。 玻璃染成了彻底的黑色。千寻微微倾首,而后揉起眼睛。 「咦、咦?」 「千寻,怎么了?」 我想去碰她的肩膀,但千寻挥开了我的手。她的脸不自然的扭曲,随后僵硬起来。她张开大嘴,露出犹如奈落深渊的黑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谦虚叫喊起来,四体伏地,像犬只一样飞奔起来。 她鞋也不穿,直接冲出玄关。近似惨叫的声音,在温热的空气中扩散开来。我茫然的目送她离去,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我转过头,只见妈妈端着锅子呆呆地杵在原地。 「那、那是怎么搞的」 不能抛下千寻不管。我无视妈妈的低语,冲向外面。 「千寻,怎么了。快停下,快停下啊」 我一边叫喊一边奔跑。但是,冲在前面相当远的千寻没有停下,迅速转过一个拐角。她四肢拍地的样子,完全不像人类。实在太过异常了。 前日听过的话,掠过我的耳边。 ——千寻不是人类。 ——不可以和鬼之子玩耍。 怪异的恶寒贯穿全身。一个如耳语般声音在脑中重复着。 不该追上去。就算不追上去,也不会有任何人责备你。 极为自私的想法,令我全身发颤。我不可能停下脚步。若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和她分开,我就再也没脸去见她了。 我感到肺脏好像爆炸一样的痛。连衣服都无法完全吸收掉的大量汗水染湿全身。即便如此,我依旧不停奔跑。就算千寻已经脱离了我的视线,我依旧朝着路灯一头的残影追上去。 不知拐过第几个弯时,我发觉自己踏入了陌生的道路。 眼前的民宅密集的快要相互挤烂似的。在夜路之上蹭蹭堆砌的建筑群,看上去就像腐朽的墓碑,阻止我继续向前。我来到路口环视之时,注意到千寻的存在。 她在道路的中央,像忠犬一样坐着。 在她跟前,站着一个人。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俯视着她。 那个人似乎刚从玄关出来。从敞开的门中透出微薄的光线。看到照得发白的脸,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位中年女性。在她消瘦的脸上,两颗巨大的眼珠放着光。就好像鱼眼一样,黑瞳绽放出异样的光辉。干枯的嘴唇渗着血,像蛞蝓一样扭动。然而,丑陋的脸也像枯萎的花,保留着昔日美丽的残影。 女人伸出细若骸骨的手,毫无预兆地在千寻脸上奋力挥下。随着肉与肉撞在一起的激烈声响,千寻被轰向一旁,无力地在水泥地上翻滚,与地面之间发出不快的摩擦声。 女人拽起千寻的前襟,攥得硬邦邦的拳头没入千寻的肚子。 千寻的身体不断地扭曲着。女人的手每挥一次,千寻的身体便轻而易举的变形。千寻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她伴着惨烈的咳嗽,喷出呕吐物。脸被弄脏的女人停止了动作。沉重而又发粘的沉默弥漫开来。 心脏的鼓动难忍地敲击我的鼓膜,全身的血液发出杂乱的噪音。 忽然,千寻的腿在眼前浮现,我回想起她的腿上被无数的淤伤所覆盖。在女人动手前,我扯起了嗓子 「千寻!」 刚叫出来,女人便瞪向我。她用头发上挂着呕吐物的脸,紧盯着我。 看到她放光的眼睛的那一刻,恐惧超出了界限。内裤渗出温热的触感,开始扩散。我在恐惧和羞耻的压迫下动弹不得,连逃跑都办不到。 「…………呐、唔」 千寻发出好似撒娇的猫咪的声音。她向女人诉求般,扭动身体。 女人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咋舌之后,拖走千寻。千寻在即将消失在门中时,向我看了一眼。她笨拙地策动肿胀的眼皮,向我挥手。 门,咿呀关上了。千寻,对我露出了真切的微笑。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关的严严实实的门走去。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滴了下去。我栽倒一般贴近门,刚一将耳朵按倒门上,便听到了殴打的声音。我的指甲陷入门中,当场瘫坐下去。 要是我能死命的拍门就好了。或者,我该直接把门踹破,大闹一场。 可是,我没能选择这些做法。我缓缓站起来,流着眼泪,一步,一步,如同将脚从地面上拔起来一般,离开了这个家。 千寻在我邀请她来我家的时候哭起来的原因,如今我明白了。 她害怕『妈妈』这个词。 被妖怪抓走后,乱搞一通后怀上的…… 幻听好似在耳边细语一般,回荡起来。 这个声音很讨厌,在我耳旁纠缠着,久久不散。 *  *  * 回到家后妈妈向我问了情况,对虐待的事十分气愤。 就连千寻那异样的逃跑方式,似乎也在这份愤怒面前被遗忘。妈妈似乎联络了当地的民生委员,但从她狂怒的样子能明显看出结果。妈妈对我说遇到千寻就告诉我情况,不过我发起烧来,就睡下了。 我的身体机能,似乎乱作了一团。 吃什么吐什么,烧得很高却完全不出汗。 我像蒸桑拿一样裹在被子里,做了个噩梦。在梦中,我一直望着千寻挨打的样子。但我回过神来,被打的变成了我,而千寻在远处望着这一幕。我对她萌生杀意,当我理解其中含义后,惨叫起来。 跳起来的我,眼中呈现的是昏暗的天花板。熟悉而亲切房间,感觉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地方。我好害怕。恐怕,是因为我无法原谅抛弃千寻的自己吧。 我真自私。我竟然不去关心她是否平安,更害怕她厌恶的眼神,害怕她的笑脸因为恨我而扭曲。 我一时觉得好想去死,然而,我的身体渐渐康复。 某天,我出了一身大汗,身体恢复原状。噩梦消失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尘不变的现实。我再次回到了学校,然而千寻不再出现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在了。在路上乱画的身影消失了。 班上的同学对千寻不在的事十分敏感。礼物没有继续送来,气氛开始变得冰冷。他们远远观察着我,开始商量对我如何处置。被他们再次排挤只是迟早的问题吧。舍弃朋友的我,就算遭到这种对待也无话可说。 想必一旦有人动手,状况便会急转直下。我每天都怀着等待处刑的心情。难以呼吸的日子一天天流逝,暑假临近。然而现在的状况,感觉就算挨到那一天也无法逃脱。 我的神经衰弱过度了。我怀着侥幸偷生的安心感,踏上了回家的路,想要趁着遇不到同学们的时间赶快回家。但是,我的脚不由停了下来。 路中央,死了一只猫。 应该是被车轧烂之后,又被轧过的吧,猫的下半身完全被碾烂,化作红色的块。但是,上半身残留相对原始的状态。唯独下半身化作肉块的样子,有种仿佛是将两件不同东西拼在一起的异样感。 一只小小的手,抚摸着猫咪如同睡着般阖着眼的脑袋。从蒸腾的柏油路面散发出令人胸闷的肉烤焦的臭味。而且其中,还混着乳臭。 千寻抚摸着猫咪的脑袋,抬起脸。 意料之外的再会,令我为之一窒。我的脚开始颤抖,下意识想要逃走。可是,我却硬是留在了这里。我不知怎么开口,无法顺利的找到语言。不等我思维收束起来,千寻露出灿烂的笑容,手左右挥起来。 「呀嚯,朋花」 瞬间,一种仿佛头部被殴打的冲击向我袭来。 千寻的右手,添上了相当凄惨的烧伤。 皮肤发红发黑,手腕周围可以看到裸肉,生出大量的水泡,就像蛤蟆背上的疙瘩一样。烫伤的皮肤,好像马上就会脱落一般,附着在手上。炙烤着猫内脏的气味,仿佛是从她的右手飘散出来的一般。 我忍住要吐的感觉,蹲了下去。那天晚上,门的那一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熨斗?是燃气炉?是电炉?存在于家庭中的凶器在我脑海中飞过,随即消失。 她右手变成这个样子,都怪我。无论怎样,都怪我没有上去阻止,拔腿就跑。 结果已经铸成,已经无法挽回。 想到这里,胃液迅速逆流,夸张地洒了一地。我咉咽着,说出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千寻。 我发出浑浊的声音。可是,就算道歉也于事无补。换做我是千寻,我绝对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我怀着这样的想法,然而千寻却不解地歪着脑袋。 「为什么要哭呢?」 千寻站起身,向我走来。右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脑袋上。 就像以前一样,不停地,不停地抚摸我的脑袋。 「为什么要道歉呢?」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孩子,一定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身上发生了多么悲伤的事,自己被遭到何等残忍的对待,她一定浑然不觉。 没有遭到责备的安心感擅自涌了上来。我按捺住想要痛揍自己的冲动,继续谢罪,无意义地重复着对不起。 千寻困惑地歪着脑袋,轻轻拍打我的头,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别担心。这已经是第十三次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诶?诶诶?」 我没明白什么意思,皱起眉头。我没能理解「十三次」的含义。 不过,千寻挥了挥烧伤的手,重复起来 「这已经是第十三次了,所以没关系的。能治好的。妈妈也知道。所以,没关系,没关系。不要哭,不要哭。朋花是乖孩子,要乖哦」 千寻笑着拨开我的头发。一块皮从被分泌的汁液打湿的右手上剥落下来,黏住了我的头发。千寻无视茫然的我,俯下身。 她抱起猫的尸体,内脏从腹腔掉落,发出湿响。 她重新抱住身体变轻的尸体,像抱玩偶一样。老旧的衣服染上 鲜艳的红色。不明正源的块,啪嗒啪嗒地掉在她细长的腿上。 千寻笑了起来,背对着我跑了出去。 ——————第十三次。 我呢喃着。第十三次。 我知道不可以跟上去。某种异样的感觉从残留的内脏中散发出。但是,我还是跑了出去,朝着离去的背影,奋力蹬地。 路上残留着血迹。 仿佛让我追上的标记。 *  *  * 零星点点的红色,最后连到了她家。 在白昼的光线下看她家,那天夜里的异样丧失了几分。玄关的左边有间车库,令人感受到一丝生活气息。本以为千寻会进家门,但她绕到了侧边,不见了。似乎是绕到庭院里去了。 我犹豫了,没办法拿出勇气直接从后面追上千寻。我打量家的四周,身体钻进围墙与邻家间的空隙,想从围墙上开的洞中向里偷看。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偷窥,那里被铁皮堵上了。 我强行拨动铁皮,弯起小小的身体向内窥探。 千寻坐在庭院里。在未经打理变得荒乱庭院的中心,她让猫的尸体躺在地面上,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然后跑了出去。我听到拉开隔扇的声音,看来是进到家里面去了。我有些害怕那个女人会不会出现,但千寻一个人又回来了。 在夏天的湿气与高温中,猫的尸体似乎开始腐烂。苍蝇烦人地到处飞舞。 千寻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再次走近猫。 那个东西反射阳光,强烈的光芒散碎开。我好几次眨眼,揉搓眼睛。 千寻手中,拿着一把菜刀。仿佛连鱼头都能切断的巨大刀刃,反射着光辉。 她拿着这种东西,要干什么? 思考的瞬间,千寻挥起手。菜刀砸向猫的爪子。刀锋,陷入血染的毛皮中。千寻一次又一次的挥下菜刀,这回鲜血飞溅,刀刃陷入尸体。不知是不是砍到了骨头,菜刀一时停了下来,但千寻前后拉动菜刀后,菜刀一点点的陷入肉中。旁边的土,渐渐染成红色。 菜刀的刀锋陷进土里,将猫的爪子从身体分离。 千寻拿起爪子,举到眼前,仿佛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一般,将猫爪装进口袋。从裙子的口袋里,露出肉球和指甲。 接着,她开始舔舐沾上猫血的右手。 舌头滋噜滋噜小心地舔过手腕周围。手臂被大量的唾液弄湿。千寻满意的点点头,掀起裙子,毫不在意内裤露出来,将裙摆送入嘴里咬住。 她用左手重新拿起菜刀,将自己的右手横放在地上。 千寻想做什么,我触电一般理解到。声音从喉咙中零落。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但是,嘶哑的声音没有传到千寻那里。 她毫不犹豫的,将菜刀朝自己的手挥了下去。 溅起夸张的血沫,刀身陷入手臂。鼻涕和口水从千寻脸上喷出。果然好痛的样子,她的脸像恶鬼一样扭曲起来。来不及被吸收的唾液,从咬在嘴里的裙子流出来。她继续用左手,笨拙的推压菜刀。血滩急速扩张,蔓延到千寻脚下。人的手和猫的手不一样,很难砍下来。 本应如此才对,可如同回想起什么一般,千寻的手遽然脱落。 「………………诶?」 与此同时,血也止住了。千寻的手如同原本就是一块死肉,掉在地上。 她拭去汗水,吐出衣服。浸透唾液的裙裾贴在腿上。千寻捡起掉落的手臂时的表情,就如同解决了一件困难的工作一样,十分清爽。 千寻接着让舌头在断面上滑过,小心翼翼地舔掉残余的血。 随后她有从口袋里取出猫爪,拿近自己手臂的断面。发出硫酸浇到肉上的滋滋声,猫爪如同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断面接上了她的手臂。 猫的毛皮剧烈起伏,这个变化如同无数蛆虫钻进手臂中一齐蠕动。这份狂躁还在继续,膨胀与收缩反复交替。猫的皮肤逐渐增大,不久变成了小孩子胳膊的大小,停了下来。 回过神来,猫爪已经和千寻的手臂接在了一起。 不同之物合而为一,自然到令人怀疑原本会不会就是那样。 我的理解没能跟上眼前的情景。我感觉脑浆快要融化掉,从耳朵里流出来。我毫无意义的动起腿。皮肤在墙壁上磨破,却感觉不到疼。 此时,千寻突然扭过脖子。不知谁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朝我看过来。 我们四目交合了。而就连理解到这个事实,我都用去了数秒的时间。 我只能逃走。那副情景,恐怕是不能看到的东西。 我脑袋里鸣响警钟。这种感觉,比从同学们手中逃脱时更加强烈。可是,我无法动弹。全身使不上力,而且与涌现的恐惧截然相反,我并不想逃走。况且,我没有理从千寻身边逃走。居然要从朋友身边逃走,简直愚不可及。而这时,我察觉到。 就算如此异样的情景摆在眼前,我依旧将她当成朋友。 我脑中浮现她伸出双臂,寻求拥抱的样子。一闭上眼,我们一起玩耍的那些日子便会浮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即便那样的情景摆在眼前,那段日子依旧历历在目。她总是陪在我身边。我们,我们曾经的的确确是朋友。而如今,我依然想和她做朋友,不想让这个心愿付诸东流。 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逆光之中,千寻出现了。我以为,我会被她杀掉。 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会被刚才那把菜刀杀掉。 泪水纷纷零落。我觉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无论何时终结都无所谓。即便如此,我还是痛彻的感觉到,我不想被朋友杀死。千寻在狭窄的缝隙中灵巧的移动,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的手上什么也没有,用柔软的手掌触摸我的脸颊。 「朋花,你哭了?」 她微笑着。千寻既没有打我也没有杀我。 只是,不解地歪着脑袋。 「为什么哭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千寻将我的脑袋抱在怀中。甜美的乳臭,和铁锈的味道混在一起。脑袋传来轻柔的毛,以及肉球的触感。她正用猫手抚摸着我的头。 「没关系,没关系。乖。朋花是乖孩子,乖」 听着她那如歌声般的声音,我明白了。 千寻不是人类。那和我是不同种类的生物。这是件悲伤的事。 泪水从我的眼中流下来。但与此同时,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千寻没有变,就算我舍弃了她,就算我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性,她依旧待我不变。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伤害我,连想都没想过。 现在,她抚摸着我的头。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个。她很温柔,就算是怪物,她还是她。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足够了。 人类才更加丑陋,教人恐惧。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哦」 我强行拭去泪水,紧紧抱住千寻。千寻不住地点头,用她的猫手抚摸我的脑袋。苍蝇飞走了,我的头发上黏上了血和腐肉。 就这样,我和她又重归于好了。 孩子和大人对千寻的恐惧程度不一样。 或许是由于有人亲眼目睹过那副光景所致。 千寻砍断自己的手臂,似乎是第十三次了。小孩子或许是目睹到那一幕,害怕自己的手被夺走吧。我又和千寻玩到了一起,贡品也继续送来。但是,他们应该不知道千寻新手臂的事情吧。千寻从第二天开始就戴上了手套,把手藏了起来。在酷暑之中似乎也豪不在意。 小孩子越来越惧怕我们,躲得远远的。但是,大人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嫌弃千寻,讨厌千寻。但是,对我并不害怕。随着我们每天在一起玩耍,妈妈的脸色也一天天的变差。 看来,大人们只见似乎也存在着霸凌。 以妈妈向民生委员联络千寻的事为契机,居民们的态度骤然一变。妈妈虽然没说具体说出来,但从毫无血色的脸就能明白待遇有多么恶劣。有一次妈妈从超市回来,衣服上竟然粘着蛋液。 妈妈不习惯被别人排挤。所幸,爸爸所在的会社地处小镇的边境,外部的人有很多,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可是妈妈诉说现状的尖锐声音,还有爸爸息事宁人的话语,让我彻夜未眠。 一到早晨,妈妈呆呆地杵在堆满厨余垃圾的家门前。她受伤的脸,和受欺负时的我很像。我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欺负,心情很难过。 我想消除胸中的苦闷,将事情说给了千寻听。 「妈妈被镇上的人欺负了」 千寻应该无法理解我的意思吧。我没有期待过她的回应。 在电线杆旁,她抬起头,不再将发现的蚂蚁碾烂,站了起来,一脸认真的点点头。她的反应让我很意外。她歪着脑袋,向我询问 「被谁?」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而且,具体是谁我也答不上来。 不过,我能猜到谁最有可能。是一个叫松田的男生的母亲。她曾看着正在清扫厨余的妈妈,捂着嘴笑过。我脑中浮现那个浓妆艳抹的脸,诅咒一般放出粗声 「松田君的,妈妈」 「呵」 千寻哼着拿出粉笔。她仿佛忘记了我说的话,在路上画出了什么。我觉得有些失望。不过我放弃那种念头,再次坐到她身旁。 在蒸腾的柏油路面上,粉笔咯吱咯吱的磨损。她在路上画出了一个圆。我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千寻一次又一次地描着同一个巨大的圆, 一个来源不明的声音灌入我的耳朵。而且,那个声音和千寻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不能用粉笔在路上画圆。 「唔,呼」 粉笔在磨损,圈越来越浓,呈现出惨白的线条。看上去,路面上仿佛开了一个黑色的洞。突然,千寻的粉笔应声折断。 ————啪 柏油路面如水面般动摇起来。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里面伸出来。 黑色的某种东西膨胀起来,伸向天空。不久,那个和柏油路面分离。 好似影子的球体飘在空中。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不过我能推测到,那是非常不祥的东西。 ————会不会招来影子呢?? 记忆中,某个同学曾如此害怕地呢喃道。千寻毫不迟疑地触碰黑色球体,用猫手逗着它。她将嘴凑近仿佛高兴地颤抖起来的球体,小声说道 「松田松田。松田家的家长。是女的。对,是女的」 一瞬间,黑色球体的表面泛起涟漪。那东西突然飘向空中后,拐过一个角,消失了。千寻若无其事一般,用脚抹掉了地上的圈。 然后,她开始悠然地唱起歌。 第二天,松田家的夫人从阳台上掉了下去。 ——在被子好像晒干准备的收的时候,被黑色的块缠住,『拉了下去』。 住院后的她给妈妈打了电话,如此说道,并疯狂道歉。看到这个情况,镇民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自那一天起,排挤消失了,妈妈遭到彻底无视。本来就不愿奉陪那帮镇民的妈妈,这种情况反倒求之不得。妈妈变得经常能笑了,开始积极参加邻镇的运动俱乐部。 从松田家的夫人掉下去的第二天起,贡品变得更加豪华。慢说在学校里,就连家里的邮筒也收到了贡品。然后进入暑假,在松田家的夫人出院的那天,邮筒里塞进了最新型的游戏掌机,还有一封信。 『不会再做那种事了。请原谅妈妈』 信上用颤抖的字写上致歉的话,最后这样收尾。 『还请务必劳驾朋花大人让鬼之子高抬贵手。拜托了』 此后,又添来了诉愿的信。每次发生不好的事,每次有谁的宠物死掉,发生不幸的事故,我的邮筒里都会收到信。添上的东西里,甚至冒出了漂亮的发卡和化妆品,多种多样。然后,必定会附上相同的愿望。 朋花大人,朋花大人,劳驾让鬼之子高抬贵手。拜托了。 我似乎变成与碟仙或是丘比特那一类的生物。 而且我的作用并非回应人们,而是向异质的存在搭桥。 我姑且将他们的愿望传达给了千寻。我不知道千寻是否真进行过干预。恐怕这一切都和千寻毫不相干。可是,我让千寻别那样之后,千寻便粲然一笑。从她笑容中流露出的天真的施虐心,让我内心发凉。 就这样,我的立场为之一变。我被神化了,他们每次见到我就会对我卑屈鞠躬。说实话,这种感觉很好。我可以将他们鄙视我的那份恨,尽情的奉还给他们。我应该拥有这样的权力。我的平静与安稳,如今无法动摇。 但是,以遇到奇怪的影子为契机,我陷得越来越深。 我又和千寻那边的生物,相遇了。 *  *  * 某个晴天,那个男人来了。 那一天湿气不大,阳光和煦。我们像往常一样用粉笔在玩耍。无论我们把线画的多么夸张,都不会有人来管。我觉得这样有些无聊了。 路上重拾宁静,只有蝉鸣声和粉笔消磨的声音。 ————吱吱 粉笔发出好似昆虫翅鸣的声音。此时,有人跨过了白线。 我吓了一跳,抬起脸。于是,我遇到了巨大的男人。 他的下巴满是胡茬,但相貌很清爽。薄薄的工作服穿在身上,头上戴着一个猴脸面具,就像庙会打靶店的老板。 但是,男人的手中拿着一个华丽的皮包。 我一开始没有觉得这个男人是千寻那边的生物。但我能感觉到,填满我胸口的味道是一样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和千寻一样的乳臭,但更加腥臭。 男人俯视千寻,乐呵呵地笑起来。千寻伸出手臂,抱住男人。 「叔叔!医生叔叔」 「哦、噢噢,你还好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奇妙的起伏。两人紧紧相拥。但是,男人突然离开,颦蹙起来。他抓着千寻戴着手套的手,一脸厌恶。 「嗯、嗯、嗯嗯嗯?」 男人看到了我。我发出短促的尖叫。他掐着眼窟窿把面具从面部挪到头顶。冷冷眼睛细细颤抖着。千寻拉扯男人的工作服,看男人不动,改用脚踢。 「不是的,朋花是乖孩子。和以前一样,是妈妈干的」 「啊,是这样啊。是这样啊。那么,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呢,是朋友。重要的朋友」 「朋友?朋……友,是吧。挺好的呢。嗯,嗯,挺好的」 男人弯下身子,握住我的手。我总算察觉到男人的身体比普通的大人还要高出三个头。酷似怪谈中出现的带皮包会抓人的男人。但是,他的眼神很温和,让我联想到笼子里的大象。 「呀,请多关照」 他的手很温暖,很潮湿,照顾着小个子的我,将我的手包住,上下摇动。这是让人感到和蔼的握法。最后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转过身去。 「话说回来,这样做是不行的,不可以的呢。不可以接上无关的东西。人类的手不行么?应该不会找不到合适的手吧?到卖手的那边去过了么?」 「卖手的姐姐已经不干了。她说再过三天就要交货了,现在舍不得肝脏,要逃得远远的」 「怎么搞的啊。这是怎么搞的啊」 男人肩膀上的肌肉一下子隆起来。犹如粗木的手臂更加粗壮。我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小声重复。 ——卖手的? 「啊,不知道么?不知道的话就得告诉你呢。卖手的呢,就是以卖手为业的人啊。把人抓走,把手收集起来出售哦。不过,最近很困难呢,所以她拜托解体人,从尸体上拿到手,但说好十年后用自己的肝脏去交换,是鲜活的肝脏呢。不过,居然逃走了。逃得了么。区区卖手的,怎么逃得出解体人的掌心。被菜刀挖开肚子,一下子就结束了呢,连同生命一起」 男人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他的体味更加的浓重。我不由后退一步。男人并不在意,将皮包拉到手边,用小心翼翼的动作将皮包打开。 从包里飘出类似干冰的烟雾。男人拿出了一个被霜附着的红色瓶子。散发出近似盐酸的味道。男人右拿出一件东西,是扎成一捆的粉笔。他将瓶子和粉笔放入医生用的药袋中,弯下身子,交给千寻。 「给,老样子。药是涂手上的。接上动物的手可不太好哦。要珍惜使用哦,粉笔也要珍惜使用哦」 「谢谢。谢谢」 「下次要是再砍身体,要记得给我说一声。我会尽我所能的提供帮助。这边的小姑娘也是,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力所能及的事我会帮忙的。所以,你们两个要和睦相处哦?永远,永远和睦相处哦?」 男人用守望着孙女般的温柔眼神看着我们。他转过身,走了出去。巨大的脚跨过了粉笔画的线。 而就在此刻,男人的身影消失了。 残存的气味,随风慢慢吹散。 *  *  * 我的奇妙日常,在平稳中推进。 回过神来,我的世界里已经只有千寻了。 镇上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不敢看我。在耀眼的蓝天下,我的整个假期都和千寻一起度过。这样的日子绽放着奇妙的光彩,有种缺乏现实的感觉。一回到家,邮筒里便塞着贡品。最近,茶色的信封中甚至装了现金。我愈发被神化。我只不过是搭个话,他们就好像天塌下来似的哭喊起来。 现在的我,实现了曾经所有的渴求,得到了平静的时光和一个朋友。 但是,朋友不是人类。她终归,不是人。 这件事,让我慢慢感觉沉重。 千寻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背叛我,不会瞧不起我。她露出好似动物的笑容,关怀我。但是,她果然不是人类。 我无法向她期待任何普通女孩的话题。班上的女生到邻镇购物的时候,我们还是在公园里,在所有能称得上游乐设施的东西上乱画。对于曾经焕发着光辉,无与伦比的快乐行为,我慢慢觉得索然。 诅咒世界的时候倒无所谓,可憎恨的对象向我屈服后,我无法对弄不到手的东西感到可惜。千寻就像对我千依百顺的妹妹,可我没有一个正经的朋友。我的身边,就连正经的人类都不存在。 除我之外,千寻在所有人眼中都不过是个单纯的怪物。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从根本上就错了。但是,烦躁的感觉渐渐变强。如今我所缺少的,是普通的朋友,能够在假日里普普通通的去玩,聊一些闲话的朋友。但是,无论我多么渴求,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 只要我和千寻做朋友,这种事就是天方夜谭。这份妄想开始侵蚀我。 只要我和千寻做朋友,我就无法与镇上的接触。即便如此,我仍然需要千寻。没有千寻我就活不下去。一旦千寻不在,我不过是人们用石子招呼的对象。我害怕被千寻抛弃,怕的快要发疯。 就在这个时候,妈妈对我提起要办生日派对的事。 妈妈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可是,想要制止千寻被虐待的心愿似乎化作了泡影。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份内疚,妈妈想招千寻上我家。妈妈似乎觉得,我的生日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没有得到朋友祝贺的经历。所以说,我也不至于感到开心。千寻会来参加派对吧。即便如此,也不会是为了替我庆祝生日,而是为了吃蛋糕。因为她似乎不知道生日这个概念。 我叹了口气。举办徒具形式的派对让我感到好空虚。而且,都这么大了还办什么派对啊。不过,在母亲固执的敦促下,我勉为其难的把这件事说给了千寻听。 「千寻,这个星期天是我的生日。方便的话,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千寻停下了生锈的秋千,微微倾首。她果然不知道生日派对是什么。 「派对呢,就是吃蛋糕,送礼物,庆祝生日的活动哦」 「唔。真好啊,这个真好啊」 真寻开心的笑了,红色的舌头舔舐嘴唇。看来她想起来以前来我家时的蛋糕的味道。在那之后,千寻被母亲狠狠殴打,失去了右手。但是,在她心中似乎没有残留怯弱和恐惧。 千寻的嘴唇被唾液打湿。就在此刻,我心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不是蛋糕啊!你知道么!是庆祝我的生日啊!反正千寻是不会明白的。你真的笨死了。啊,受不了了」 我不假思索地叫起来,蹲了下去。与此同时,冷汗从我背后喷了出来。任凭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在我脑中回响,恐惧令我全身颤抖。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只见千寻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只有困惑。 就好像被饲主责打的犬只。 「为什么生气了?」 她的脸扭曲起来,说道。大颗的泪珠从惨白的脸颊上滑落。就和笑的时候一样,她哭起来的时候,面部的肌肉也会剧烈地扭曲。 「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哭起来。我最初感到心痛,但热辣的感觉再次沉入心底,开始堆积。太阳炙烤下的脖子,正在发焦。突然,我感觉无法原谅坐在千寻面前的自己。哭泣的她好丑陋。然后,唯独这样的她,是自己不可或缺的。 「千寻,你说对不起,那你会送我礼物么?」 被我这么一喊,千寻的哭声夏然而止。她不解地歪着脑袋。 「礼物?」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并不是很想要,但我任由蛮不讲理的愤怒宣泄而出,夹杂着嫌弃的语气开了口。自我厌恶的感觉灼烧我的胸口,无法停止。 「礼物呢,就是送给别人的东西。说上一句生日快乐,然后把礼物交给过生日的人。当然,为了过生日的人能够开心,要送上美妙的,让人高兴的东西」 千寻频频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灿烂的笑容。 「如果我拿来的话,朋花就原谅我么?」 「反正千寻是拿不出来的吧。我知道的啦,又不是特别想要」 对,我知道。有些是力所能及的,有些则是无能为力的。 我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轻轻地伸出手,缓缓握住千寻的手。但是,她挥开了我的手。她揉着眼睛,抬头看着我。她应该是察觉到了我不开心的表情吧,她摇了摇头之后,背对着我冲了出去。 「千寻!」 就这样,她的身影消失了。 直到生日派对当天,她的身影都不曾出现。 *  *  * 生日当天,千寻突然出现了。她的样子还是和平时一样,然后耷拉着脑袋。 我推开门,连忙跑到她身边。 「千寻!太好了,你来了!」 我害怕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千寻站在玄关前,手背在身后。我冲到她身边后,她向我递来一个袋子。 「生日快乐」 她的语气,就像念台词一样不自然。我接过袋子。袋子上绑着脏兮兮的丝带,里面应该是不值钱的饼干。失望在我 两人在试胆之夜 作者:舞阪洸 插画:饭田のぎ 译者:笔君 润色:墨君 ================================= 1 我的名字是养老猛,凶猛的猛,可我非常胆小。特别在夜里怕黑。我感觉黑暗中好像潜藏着什么,脚就开始哆嗦。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的胆小。可是,这就和性格一样,无法轻易改变。 我想只要适应黑暗多少能得到改善,于是尝试走过没有路灯的夜路,却只是徒增对黑暗的恐惧心,没有丝毫改观。现在我已经放弃了。 这样的我,除去胆小如鼠这一点,也是一名普通的男子高中生。所以也会有喜欢的女孩。 我憧憬的女生名叫净美原清香。 她既漂亮又温柔,很照顾人,成绩也很优秀,运动神经也很好,性格也不错。为人乐观向上,不树敌,很懂礼貌,最重要的是笑容极具魅力。 所以,她在男生中有很多信奉者。不,或许应该称之为心醉者。 向她表白的男生络绎不绝,然而得偿所愿的一个没有。 就算在近一年内,棒球部的王牌呀,足球部的队长呀,还有帅气的学生会长等铮铮男子果敢的向她发动攻势,然而尽数阵亡。 就连能够代表学校的男生尚且如此,我这种路人级别的学生,答案早从一开始就再明显不过。我的朋友中也有很多人对她一片痴心,可没有一个拿得出勇气去表白。 她也并非高高在上,只是不知为什么不和特定的男生交往。一般来说,感觉做到这种程度的女生在同性之间似乎不受待见,但她却超受女生欢迎。 于是,她爱的是女生么?曾经的确闹出过这样的误会。 以前曾有位提出「请做我的姐姐大人吧」的下级生——据说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生——结果似乎还是以心碎告终,于是「净美原清香同性恋说」消失了。 然后又冒出一桩勃兴{传言}(?),怀疑她会不会在小时候便被父母定下终身大事,决定高中毕业的同时成婚,诞生了「净美原清香婚约说」。 不过。 她的家庭的确很富裕,双亲的年收入比平均家庭要高,但父母各自在一流的企业工作,所以本家并没有特别雄厚的资产,也并非是历史悠久的家系。 这一块的情报是由擅长通过互联网收集情报的pc研的人调查得到,与事实没有太大出入。 顺带一提,就连净美原清香父母工作的企业的供给体系都查了出来,提到过「她父母年收入合计三千万日元」,不过这种行为在个人信息保护法上说不说得过去就难说了。 如果他的情报可靠,那么静美原家的年收入比普通家庭要多很多,但也不会觉得是会定娃娃亲的家世。首先,在她小的时候,她父母也才开始工作不过10年。工资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多。 于是,「净美原清香婚约说」也从校内的主流(?)中排除掉,现在多数情况只能用单纯的一个「谜」字来解释。 好了,前面热情地阐述净美原清香的魅力,强调了她无论被如何高水准的男生表白都不会点头,现在差不多也该进入主题了。 可谓是学校学生中憧憬对象的净美原清香,和我,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得意么! 没错,有一半可谓是得意。 然后剩下的一半则是遗书。 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啊,希望大家能够明白。 难以置信也好。 荒谬无稽也好。 被骗也好。 我这种身无长物的男生,成为净美原清香那种杰出的女生的男朋友的原因,就因为这个。 于是,近似身为路人代表的我和学校学生所憧憬的净美原清香是怎样成为交往关系的呢。 契机。 开端。 反过来说,一切的终结。 亦或者我的终结。 就是今年夏天,在一个闷热的日子举行的班级活动,试胆大会。 2 不是我自夸,我对试胆什么的超不擅长。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怕黑啦。 试胆大致上不就是在晚上去黑的地方么?在墓地呀废屋之类,没有人工照明的漆黑场所靠着手电的光亮摸索前进,这种行为对我来说,无异于自杀。 所以在毕业典礼临近,梅雨刚刚离去的某一天,手中握着配发到全班要在暑假举行试胆大会的计划书的那一刻,我就想到无论如何也要搪塞过去。又不是强制参加,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说自己有事,应该不会招来怨言。 这种超麻烦的活动,我本以为班上不会有谁参加,可是意外中的意外,大部分人都表示要参加。看来是男女配对进行试胆的参加规定调动了男生的参加的积极性。 并且规则上写着分组由抽签决定,所有对于我们班男生而言,遇到了能够和净美原同学配成一对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出于各方面的原因,净美原同学被提名担任实行委员,因此有保证她会主动参加。所以如果抽签抽中,将能够在夜晚的漆黑山路上和净美原同学两人独处。 而且配对是由抽签决定的,所以得到和净美原同学两人独处权的概率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所以是场必定会产生特等奖的抽奖。剩下的就是谁中奖的问题了。 在祈祷自己能够抽中的顽强意志下,所有男生都呼着粗气,在计划书上的参加意愿一栏上的「参加」打上了圈。 女生参加率为什么也这么高,我不太明白。不过净美原同学参加了实行委员……会不会是她面子足呢。 我不知道这些背后的情况,男生有多少人要参加和我无关。 某人和净美原同学配成一对一起走过漆黑的夜路……尽管想象这种画面心里不是滋味,但想象我在漆黑的路上和某人一起走,感觉更难受。我不希望让陪同的女生知道自己胆小的一面,要是误打误撞和净美原同学分成一对的话,说不定还会让她看到我的丑态。嘛,事情总是不尽人意。 不管怎样,让我参加试胆大会准没好事。 因此,我准备在「不参加」一栏打上圈。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察觉到,净美原同学正站在我的桌旁。 「养老君」 「啊?什、什么事?」 「试胆大会,你会参加吧?」 「呃……」 「我很期待哦」 此话怎讲?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惊讶的表情,净美原同学将声音压到极限,细语般动起嘴唇 (我似乎会和养老君配成一对) 「!?」 我的脸色没准变了。 不等我说出任何话,不等我提出任何问题,净美原同学便从我桌旁离开,继续开始回收计划书。 我揣度她话里的真意,脸上一直固定在困惑的表情。 怎么回事。似乎会和我配成一对……分组是抽签吧?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岂会知道。还是说,身为实行委员的她能够操纵抽签结果么?即便假定如此,还是不知道她要这么做的原因。感觉莫名其妙。 可是。 不论是怎样的理由,能够和她两人走在一起的机会,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这个事实强烈地动摇了我的心。 虽然走在漆黑的路上着实十分可怕,可一想到对方是净美原同学,我……感觉能够忍耐。 回过神来,已经在「参加」上打了圈。 3 于是到了暑假—— 从七月下旬气温不断攀升,进入八月之后「酷暑」一词便频繁的闯入耳朵。 在群山环绕的这个小镇上,夏日的炎热一时展现出威猛。 在这换做往年必定懒懒散散,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干劲的盛夏时分,我一直拼命的完成暑假的课题。在试胆大会开始之前,课题某种程度上已经提前做完。如果问我这有何意义,我只能回答你毫无意义,硬要说的话,就是干劲十足。 人类是精神主宰的生物。没有目标的时候和目标明确的时候,干劲和集中力存在云泥之别,这种事是我亲身体会到的。 试胆大会是在8月15日进行,所以剩下还有10天左右。我一边看着自己的房间里打着红色x号的日历,一边对明明如此避忌试胆大会却又满怀期待的自己感到苦笑。 不过话说回来,净美原同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在那之后问她那番话的真意……这种事自然做不出来。 把她操纵抽签和我组队当成心血来潮,感觉也太过没有意义。恶作剧……也没任何有意义。 若是我公开坦言不参加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我事先说不参加,但顺了净美原同学的邀请而频频点头,会被大家笑话,道理上就说得通了。可是我还没有表明不参加的意思,在那时邀请我毫无意义。 最首要的,我没有被她盯上的理由。憧憬净美原同学的不只是我。不如说,班上有超过8成的男生都喜欢她。她没有从他们之中把我挑出来的道理……虽然这么一口咬定感觉有些落寞,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没办法。 相比之下更让我在意的是,她似乎是知道我打算在「不参加」上打圈才在那个时间点上跟我搭腔的。是我想太多了么?可如果是这样,她就是真心希望我能参加试胆大会了。 于是,就说出了会和我组队的话。 这也就表示……她对我…… 我沉浸在甜美的想象,毋宁说是妄想中差点神志不清。 不对不对不对,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 净美原清香不可能会喜欢我,就连在意我都不可能。就算高中男生是单纯的稍稍对上眼就觉得「那女孩,是不是喜欢我?」的愚蠢生物,我也完全没有因为「净美原清香喜欢我」之类的天上掉馅饼的幻想而手舞足蹈。与其相信这种事,不如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向我搭话呢。还说出试胆会和我组队的甜蜜内容。 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思考多少遍还是找不出答案。 到头来,等待我的可能只是她因为心血来潮,或者作为实行委员希望想让更多的人参加试胆对我说出那番话,公明正大的进行抽签,于是我和其他女生分到一组。不如说,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 如果可能性不是零的话,我会想参加试试。因为,万一就像她那时说的一样,这将会成为我一生的回忆。 哎,果然男人是愚蠢的生物啊。不过,这不也挺好么。能够沉醉于一瞬间的快乐与刹那的快感中,这样就足够了。 我从桌子抽屉里,悄悄抽出一张照片。 那是净美原清香的照片。 这张照片十分珍贵,是游泳课上拍到的。换句话说,是净美原同学的泳装照片。 学校的体育课是男女分开来上的,所以游泳课自然也是男女分开。我们的学校男生没有拜见女生穿泳装身姿的机会。 于是,要说我如何弄到这张照片的话……嘛,就是那个了。老实说,就是翘课偷拍的。500毫米望远镜片发挥出了真正的价值。换而言之,净美原同学的泳装照就是拥有此等价值。 顺带一提,我本可偷拍净美原同学更多照片,但那时我见好就收了。 把这个照片增量冲印出来卖给学校的男生,兴许我能大赚一笔。但是,丝毫没有这种打算。这张照片,净美原同学的泳装照,是只属于我的。 净美原清香戴着白色的泳帽,露出吹弹可破的笑容,学校泳衣那时时兴的薄布料将身体的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 虽说大小算不上巨乳,却能充分主张女性魅力的胸前双峰。连希腊女神像都相形见绌,从侧腹腰部的,平滑而美丽的曲线。虽然位置相当远,但股间仅仅包裹着薄布的三角区域却十分危险。这一切都在夏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中断了暑假的课题,在这天夜里也做了高中男人无人不做的行为。 4 等了又等,终于到了试胆大会的当日。 今天的气温依旧从早晨开始就直线攀升,在网上看了看设置在邻市的气象监测点的数据,发现正午的气温已经达到了35c。这个小镇的温度一定会更高吧。但是,现在的我不会将酷暑放在心上。 净美原清香说过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结果将在今晚揭晓。她的话若是真的,我就能和她两人独处。 一想到这里,害怕走漆黑夜路的怯懦想法便被华丽的吹飞了。 于是,晚上6时许。 集合时间在6点半,试胆大会开始的时间是7点。 太早到的话,总感觉会让人觉得太拼命。于是我算准能够刚好到达的时间,6点10分离开了家门。到达作为会场的神社山道口差不多需要步行20分钟,所以这个时间应该正好。 正如我计算的一样,我到达神社道口是在6点25分。 接待由净美原同学和另一名女生担任。 「给,养老君」 我从净美原同学手中拿到一张纸。折成三角形的纸被透明胶封着。 里面写着数字,需相同数字的人组成一组登上神社,在那里取得前面的组所留下的道具,留下自己拿去的道具,取而代之。 从号码小的人(组)开始进行。 第一组所取的道具似乎已经由实行委员准备好了。 其他的规则还有。 唯独最后一组不需要带上道具。 只拿着一只手电前去。 中途放弃的组需马上返回, 然后,我认为最棘手的就是,在取到道具下山的途中可以吓唬下一组。但不能在神社境内等候。 试胆开始在10分钟后。 登上神社再下到起点一般也要走上7、8分钟。考虑到要在漆黑的夜路谨慎前行,或许会花上超过10分钟。而且放置道具的地方被指定在「神社或其周围」的范围,所以需要寻找上一组留下道具的位置。 这样一来,在回去之前必然会超过10分钟,换句话说,中途会和其他组擦身而过。这种情况,可以躲在石梯旁的树荫中,在后面的组登上来的时候冲出来。其中肯定有人准备了专门吓唬下一组所使用的道具。倒不如说,这才是第一目标。 不好。如果被人吓唬的话,我说不定会腿软倒下的。这种情况要是让其他人看到的话,肯定会对第二学期之后的校园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就算对方不是净美原同学也是如此。 问题是,越到后半部分被吓的危险就会增加。毕竟下山的时间是没有限制的。所以可能有很多已经登上神社的人组埋伏在石梯两侧。 想要避免这种事情,必须抽中第一组。 然而,我偏偏是最后一组。 我茫然的看着写着最大的数字——参赛人数/2——的纸。净美原同学静静的靠了过来,对我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我们是最后一组呢。请多关照哦,养老君」 「啊……啊,那个,请多关……照」 我感觉,此时的自己露出了傻到没救的表情。 我当然开心。 能和憧憬的净海原清香组队走夜路……不如说,能和她两人独处走夜晚的石梯, 我感到非常开心。 不过,我讨厌试胆。 成为最后一组,不知道在途中会被前面的组怎样捉弄。这也好讨厌。最重要的是,两人独处虽好,但前面的组要是藏在石梯两侧的话,就完全无能为力呢。 哎呀,我并不是说要做什么让人看到不好的事情,只是在视线的监视下走路,感觉很讨厌。 在黑夜之中,不知何时就会有人设下机关的状况下,没法安心的走路。如果露出被吓软的失态,一定会让净美原同学感到吃惊,被她轻视。若是这样,我就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 同班的男生 「运气不错呢」 以及 「好羡慕」 以及 「跟我交换吧」 我接受他们粗鲁的祝福,回以恰如其分的笑容,却并没有发自心底的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净美原同学在想什么。 黑夜果然好可怕。 不想在她面前出洋相。 不想被同班同学看到我的丑态。 所以我在喜悦的同时,也有同等分量……不,更有超出喜悦的不安和恐惧。 豪不在意我错综复杂的心情,试胆大会不久开始了。 5 第一对开始登梯。 我羡慕那两人,至少不用担心被前面的组吓到……尽管这么觉得,但也不尽然如此。 没有仔细听取说明的我没有弄明白,第一组其实可以被交错的后发组似吓到。证据就是第二组和第三组的男生仿佛在说「好好干一场吧」一般摩拳擦掌。 果然,其他组都对吓人干劲满满。 这样一来,作为最后一组的我和净美原同学这一对,从神社回到这里的这段时间里,会被至少两三组人袭击吧。搞不好还会被四五组,甚至更多的人袭击。毕竟因为我和净美原同学分到了一起,会被其他男生的嫉妒。他们妒火甚至用肉眼都能看到。 对我来说唯一的保险,就是他们若是要吓我,必然也会吓到我身边的净美原同学。所以我觉得他们不会弄出什么性质恶劣的把戏……不是觉得,是但愿。 一段时间后,从石阶上方传来女生的尖叫。 总之由于附近很安静,就连小小的尖叫都能听得很清楚,在场的同学们显得很兴奋。比起恐惧,大家更多的是喜悦,着实令我羡慕。 说到我,真的已经想回家了。我该找怎样的理由呢。 肚子痛……太容易被识破了。 让谁给我打电话,然后装作情况紧急,极力主张家中有急事然后回家……可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如果这次试胆是一个人挑战的形式,我会毫不迷茫,毫不犹豫,选择回家吧。这种情况原本就不会参加,所以回家也不需要找理由。 可是今晚的试胆是男女一组的挑战。而且对方还是净美原清香。就凭我的配对对象是她这一点,再艰难我也要留在这里。 就这样,第一组回来了。就连发出过惨叫的女生也很有趣地有说有笑,这份胆量真令我佩服。 从石梯上传来好几声尖叫。 上去过的组断断续续的回来。 不久,剩下的组开始变少。 渐渐地快要轮到我们。 虽然和前面回来的组之间拉开了间隔,但我们即将出发的时候,突然间不再有组回来。我明白,先发的几组基本上在石阶的中途布下陷阱严阵以待,准备吓我和净美原同学。 我估计已是面色苍白,唯独这时我必须感谢夜晚的黑暗。 手电规定每对只有一只,所以我准备来拿,不过, 「我来拿吧」 净美原同学露出爽朗的笑容向我伸出右手,我没有理由不给她。 「有劳了」 我在说什么啊!说点更幽默的话啊! 我自己对自己吐槽,将手电交给了她。 「那我们出发吧」 笑容不曾从净美原同学的脸上消失,她若无其事地不断迈向通往神社的石梯,悠然地开始向上攀登。 我做好觉悟,从用手电照亮脚下微微前方的她的左后方,跟上她一起开始攀登石阶。 6 深邃而寂静的黑夜中,手电的白光冲破黑暗笔直延伸。光线只照出前方的石梯以及石梯两侧树木的树干和枝叶,除此之外的地方被浓密的黑暗所覆盖。黑暗的质量是压倒性的,令我怀疑手电的灯光会不会黑暗的重量所破压垮消失的错觉。 坦白的说,我好害怕。说实话,我好想回家。 如果现在净美原同学突然关掉手电的灯光,一定会当场失禁蜷缩在地,或者发出不成体统的尖叫抱住净美原同学吧。无论是哪种结局,在那一刻,我的高中生活都会确实地终结。 我以不对净美原同学出丑的虚荣心为原动力拼死忍耐,不断前进。 就在此时。 察觉到右边的暗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手电的灯光迅速转了过去。 「好了,那边的是谁?不要做无畏的抵抗,赶快出来吧。我数到三要是还不出来就开始攻击咯。一~、二~……」 这是何等的从容。 我对净美原的胆量感到钦佩。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 差不多在前5组上去的男女组合从暗处现身。 两人手中握着水枪。 「用这种玩意就想吓人么」 净美原如此说道,声音中混着一些吃惊。 「哎呀~~~~,我们觉得这样的话不会发出声音,而且水落在头上会吓一跳呢」 「会么。不就跟用吊杆吊魔芋差不多么,勉强算是及格吧」 净美原同学呵呵低笑起来。 没有厌恶也没有讽刺,始终保持以往的爽朗笑容。 「好了,那么请回吧」 被净美原同学朝石阶下面一指,第一波伏兵灰溜溜地退场。 目送着两人,净美原同学说 「刚才是5组之前**君和**同学,所以达到神社之前还有4组呢」 啊,果然是前5组的组合啊。 「大家为了吓唬我们正在严阵以待呢」 我用索然的语气如此回答。 「不过,我觉得水准的话应该和刚才的两人差不多。这种程度就算不去在意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不可能弄出什么大的机关吧?因为不可以带大包呢。这样一来,基本上都是只能塞进口袋的小道具。就像刚才的水枪一样」 啊,原来如此。言之有理。如果允许带运动包和背包的话,不管多少支都能够带进来。不光是类似手电的移动照明,甚至可以带照亮全方位的,提灯之类的照明用具。但这样一来,试胆的意义就减半了。 「那我们出发吧,养老君」 「啊……嗯,走吧」 净美原同学扬起手电的灯光,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我却再度陷入疑窦之中。 她为什么要向我搭话,让我参加试胆大赛呢?为什么对我说可能会和我分成一对呢?然后,为什么能和她说的一样,真的和我组成一对呢? 就算身为实行委员的她可以操纵号码,但我还是不明白,也想象不出为什么要和我的组队。 如果万一她……不,都说了这不可能。 我拼命地打消脑内涌出的甜美妄想。 一旦陷入这样的妄想,登向神社的途中说不定会将不该说的事情说漏嘴。 然后,我铁定就会得到净美原同学「你说什么?」的反应。 如果被藏在石阶两 侧的先发组听到。 我一定会成为班上的笑话。 ……不,难道说,这才是她的目的…… 尽管我一瞬间萌生这样的怀疑,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净美原同学不可能这么卑鄙的来整人,而且目标不可能会选我。 如今的我和净美原同学的焦点仅仅是同班同学。我不记得自己哪里让她感兴趣,或者干出什么招她恨的行为。 我虽然偷拍过她的照片,但并没有让她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考虑这件事。 有些学长对她比我更为执着,还有好像跟踪狂一样对她死缠烂打的同级生。退一百步说,就算她打算整人制造笑料而设计,也会视对象而定吧。没有设计整我的必然性。 因为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种耐人寻味的状况,无暇对黑暗产生恐惧,对我而言反倒幸运。 在攀登石梯期间中,净美原同学将严阵以待的组合纷纷识破,在他们吓人之前先行搭话,让他们的企图尽数落空。 当我们击退最后的一组,也就是前面一对后,差不多花了一分钟就登上了石阶,到达终点,神社境内。 笔直延伸至神殿的灰色的石板,被净美原同学手中手电的光线照亮。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死寂,神社背后的森林与漆黑相互印衬,被黑暗所吞没。 黑暗理应没有浓淡之分,然而此处的黑暗给人发粘、浓厚、沉重的感觉。 我一下子害怕起来。 我想起了黑暗的恐怖。 黑暗深处潜藏着某种东西的想象(妄想)令我心脏发紧。 腿好重。 身体好重。 好想立刻转身冲回去。 可是,净美原同学在我面前,我无法在她面前做出丢人的行为。 渺小的自尊和夸张的虚荣艰难地驱策着我前行。 在院境内走了一小会儿,净美原同学停下脚步,于是我也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净美原同学将手电的灯光向右,然后向前,接着向左移动。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有没有人躲着」 「可是,先前出发的组不是都已经遇到过了么?」 「是呀。所以,我是想弄清楚是不是有除此之外的人藏在这里」???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真意,内心感到纳闷。 「看来一个人也没有呢。那就好。接下来,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诶?重要的话……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转身向我走来。由于在手电的逆光之中,我没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在我眼前一米的位置停下,改变了左手手腕的角度。 在手电的灯光下,看到了她的表情。 净美原同学的脸上依旧浮现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说起来,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她生气的呢。 我思考起这种事情,感觉无论发生什么净美原同学的这份笑容都不会消失,哪怕明天地球就会毁灭,亦是如此。 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能够看到她的笑容,我因黑暗的恐惧而缩紧的心稍稍得到缓解。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动起嘴唇。 「养老君」 「啊,是是是的」 「养老君你……」 净美原同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视线稍稍下移。 这个举动就好像在害羞一样。 就好像……就好像…… 我的心脏开始高鸣。 这不就像鼓起勇气准备对喜欢的男生表白的女生么。 不不不。都说这种事没可能的,绝对没可能的。可是…… 她为什么要选择我做她试胆的同伴呢? 就算能够操纵编号,为什么又专程和我组成一对呢? 为什么仔细到要神社的境内没有任何人呢? 为什么,她要在这只有我们两个的院境内,这样面对我呢? 纵使我否定了再否定,甜美的妄想依旧涌上心头。 「养老君……」 「啊,嗯」 「我的……」 净、净美原同学! 心脏因期待和喜悦剧烈震荡,仿佛立刻就要破口而出。 难道说,这就是正确答案!?超正确答案么! 净美原同学的笑容看上去,格外诱人。 「你知道我的秘密?」 「……什么?」 7 怎么回事。与我的期待截然不同的话语从她口中发出来。 她依旧挂着笑容,用微微眯细的眼睛凝视着我。 向我投来仿佛能看透什么的,透彻而锐利视线。 「你,知道,我的,秘密,是吧?」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明白她的真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的杵在原地。 8 「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就不能让养老君继续留在世上了呢。所以,死吧」 9 刚才我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感觉听到了与净美原同学毫不搭调的话。听错了? 她左手突然动起来,手电的白光刺痛我的眼睛。 太刺眼了,不禁用手挡在眼前,背过脸去。 下一刻,我右腿大腿上感到灼烧般的疼痛,不由「呀!」地尖叫起来。 我摇摇晃晃,第二击向我袭来。 这次是左腿大腿感受到了灼烧的疼痛,我忍不住瘫软在地。 我双手支撑缓冲屁股着地的冲击,眼睛落在自己的脚上,只见裤子被染成了鲜红。 诶?这?这是怎么回事!? 疼痛及流血令我仓皇失措。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完全想不出如何应对眼前的异常事态。 我思维冻结。身体僵硬。 屁股和双掌撑在地面一动不动,突然第三击向我袭来。 右肩。 接着是左肩。 刺痛在飞驰。 喷出鲜红的血。 我被捅了!? 我总算明白净美原同学对我做了什么。 理解了握在她手中的东西,是名为刀的东西。 我已经无法凭借双手支撑住上半身。 起身逃跑更是天方夜谭。 我倒在了地面上。 之后分明应该不假思索地大喊救命,然而此刻我却完全没有那样的余裕。 而且事后再回想起那一刻,如果我做出这样的行为,现在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反倒没有呼救才是正确的。 我忍受着灼烧般的疼痛,右手按住左肩的伤,左手按住右肩的伤,准备用滚的和净美原同学拉开距离。 但在此之前,我的腿又被捅了。 右腿的大腿内侧。 接着是左腿的大腿内侧。 右脚小腿,左脚小腿。 出血和剧痛向我袭来。 逃跑未果,我痛苦地在原地翻滚,然后双臂由右、左的顺序被捅。 攻击极为精准。 疼痛和恐惧仿佛要将我拉向地府。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大量出血而死吧。 我是在做梦么?那可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可是从双腿双手臂传来的难以忍受的剧痛,告诉我这并非做梦。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鼻涕眼泪顺流而下,恳求一般叫喊起来。 「为什么,因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净美原同学摆好左手握着的刀,轻轻 地沉下身体。 「什么秘密!?我不知道啊。你的秘密我才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这种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她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我的脸,她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十分可怕。 她认真的态度传达了过来。 她的杀气侵染着我。 远远凌驾于比夜之黑暗更可怕东西向我逼近。 这样下去,真会被杀的。 我不要不明不白的就被杀掉。 「我不知道啊。好过分啊。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我一边哭泣一边拼死控诉。 不知是不是哭喊起了效果,逼近的刀尖停了下来。 「……真的不知道么?」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啊!?」 她那美丽的脸上像佛像一样挂满笑容,右手依旧握着沾满鲜血的刀,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紧紧的盯着我。 可怕。 真的好可怕。 我打从心底惧怕着净美原同学。 居然能够若无其事的捅人。 居然能够面带笑容的捅人。 居然能够如此冷静的捅人。 迄今我所惧怕的夜之黑暗,在她面前形同儿戏。她让我明白,比起「此处或许暗藏着什么」那种模糊的恐惧,拥有着坚定而强烈的意志打算确实将我杀死的人类远远要恐怖的多。 在我被净美原同学吓到最终判决之前的时间,我感到恍如隔世。 疼痛,流血,就连动弹都忘记了,我只是等待着她的判决。 「……奇怪啊。好像真的不知道呢」 听到这句话我放下心来,力量从全身散去。感觉仿佛连骨头都融化掉,变成水母一般。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么」 她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困惑之色。 「这可伤脑筋了呢。或许搞错了呢」 你搞错了,所以我就要变成你的刀下亡魂么!? 我取回了几分冷静,可以在心中对她吐槽。 话说回来,净美原同学为什么想要杀我呢。不惜杀掉我也要保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不好意思。对不起」 放下刀尖的她,接着鞠了一躬。 这态度完全是敷衍了事。 「才不是对不起吧。我被捅了啊?被你毫不留情的捅了啊!?」 取回一些从容的同时,刺痛也会回来了。在进行这种对话的时候,流血依旧不会停止。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出血过多而死啊!?」 「所以我不是给你道歉了么」 「道歉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完全感觉不到诚意!」 「我知道了。那就用看得见的形式向你担保我的诚意好了」 「……哈?你说什么?再说比起这种事,还是赶快叫救护车啊!」 「我做你女朋友」 「……什么?」 「你喜欢我,对吧?」 「呃……这……其实……那个……」 「作为刺伤你的赔礼,我就做你女朋友吧。怎么样,明白我的诚意了吧?」 「为……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手里有我的泳装照对吧?」 怎么知道的~~~~!? 她用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如此回答。 「不止我的泳装照呢。还有很多很多照片,不对么?」 「这件事……为、什么……」 我痛骂自己口无遮拦。 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在看穿疑惑之前依旧挂着笑容,好可怕。 「果然有偷拍呢」 「啊,可是,充其量只是泳装而已,其他全都是健全的照片哦」 我拼命申诉,控制自己不要继续犯傻。 不打自招是闹哪样啊! 冷汗如瀑布一般流遍全身,我僵住了。 「真的只有健全的照片么?」 「真的!千真万确!换衣服或者淋浴什么的,完全没有!」 「呵呵。呵呵呵呵呵」 净美原同学突然笑了出来,我不禁双手捂住颤抖的脑袋和身体。 「这样么。果然似乎是搞错了呢」 什么?……照片!?搞错!?偷拍的照片上,写着她的某种秘密……所以搞错了? 想到这里,我只觉没有看她的脸是无比正确的选择。若是让她察觉到我发现这种可能的话,中断的攻击很可能会再次开始。 「只要我做养老君的女朋友,养老君就不需要偷拍,可以堂堂正正的在近距离拜见我穿泳装的样子哦?」 唔唔唔,多么具有魅力的发言。 我想象着自己和净美原同学一起在泳池游泳的样子。不知是肾上腺素还是多巴胺大量分泌,感觉疼痛稍稍有所缓和。可是。 「我做养老君的女朋友。养老君做我的男朋友。怎么样?」 「这……就算你问我怎样……可」 我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看不出她的用意。 「在我表现出诚意的同时,确认养老君是不是真的知道我的秘密,这样就合乎逻辑了吧」 啊……这样就明白了。 「不,能不能先别提这个,给我叫救护车呢?总觉得状态越来越糟糕,要撑不下去了」 「哎呀,那可麻烦了」 什么叫「哎呀,那可麻烦了」。根本是你捅的吧。 我连吐槽的力气和体力都即将耗尽了。 「那么在叫救护车之前,再多来几下吧」 「……啥?」 「因为,养老君从流氓手中保护了我,躯体没受伤的话太怪了吧。你说是吧?」 「你……你说什……」 不等我把话说完,她的刀子便插进了我的腹部。 「噫噫」 「没事的没事的。我能控制深度,不会伤到内脏的」 「痛痛痛!完全不可能没事啊啊啊啊」 「好好好,然后是背上哦」 她推着我的腹部将我整个人翻向一侧,用刀子在我的背部和肩胛骨下方插了好几下。 「啊啊啊啊。噫噫噫噫。咕啊啊啊」 这次,我发出惨叫。 疼痛和出血以及净美原同学的再一次攻击所造成的震撼,令我意识逐渐远去。 用逐渐朦胧的视线一角,我看到净美原同学将用布包着柄的刀子随手扔向出去。 「接下来,我要呼救咯」 我已经无力回答了。 「来人啊!!!救命!!!」 在合上眼的我的耳中,响起她的惨叫声。 啊,是这样啊。好像不能带手机啊。 我一边想着这种脱线的事情,意识缓缓沉入深渊之中。 10 ………………………………………………………………………………………………………………………………………………………………………………………………………………………………………………。 11 我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 这是哪里? 我慢慢地转动脑袋。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枕边还有呼叫护士的按钮。 啊,是这样啊。这里是医院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是在独间的病床上? 想到这里的瞬间,我的心拘挛起来。 在房间一角的管椅上,净美原同学用刀子削苹果皮的身影映入视线。一看到她手中的刀,那份恐惧便不由分说地浮现在眼前。 我不假思索的弹起来,然而冲破全身的痛苦令我表情颦蹙,发出低吟。 「哎呀,你醒了呢」 净美原同学把脸转向了我。 「噫噫」 从我口中漏出近似哀鸣的喘息声。 「不用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已经没事了」 她将苹果和刀子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站起来抓住椅子,向床边走过来。 她将管椅放在床边,静静地坐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我。 「出血量比想象中的要多,不过大家齐心协力为你输血,已经没问题了。啊,当然,我也帮了忙的哦。因为我是o型血呢」 她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对我讲道。然后这张笑脸,同样在用刀刺我时对我展露过。没错,她是无论何时,也不会停下微笑的人。 「没有伤及内脏,所以性命无忧。至于手脚上的伤,嘛,虽然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好,只要得到静养,总有一天会复原的,放心好了」 哪放心得了啊——我在内心吐槽。 不过她的确没有像那时一样全身释放杀气,也没有要把手中的水果刀用在我身上的意思。 「于是……口口声声说已经没事的净美原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问为什么?探望身为我救命恩人的养老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哈?救命恩人?谁?对谁?」 「所以说,你是我的恩人吧」 「不……莫名其妙。我只是差点被你杀掉吧?」 「那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呢」 净美原同学笑着对我单眼眨了一下。 可恶,超可爱啊。 「正式承认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呢」 这么说来,净美原同学对那件事之后——我失去意识之后的情况,进行了说明。 她的说明非常简洁。 踏入神社之后,我和净美原同学被藏在暗处的某人袭击了。 我挺身而出从暴徒手中保护了净美原同学。 因此我全身多处被刺,被砍,因为流血过多而晕倒。 或许是因为我出乎意料的抵抗,暴徒最终放弃,扔下刀逃走了。 因为太过吃惊而说不出话来,呆呆站在原地的净美原同学突然晃过神来,大声求救。 石阶下的同班同学赶上来的时候,净美原同学正紧紧地抱着失去意识的我哭泣。 吃惊的同学之中,有一个人用带来的手机报了警。 十分钟后,赶来的急救人员对我进行了应急处理,然后用担架送到了山下,被救护车送到了市立的急救中心。 事情就在昨晚。 之后,包括净美原同学在内的同学们接受了警方的询问。 于是,净美原同学将此前的经过——刚才描述的内容——告诉了警察。 讲完后的净美原同学,对我依旧露出那个灿来的笑容,如此收尾。 「嘛,事情就是这样了。你明白了么」 「这种捏造的东西说得过去么?首先那把刀上的指纹……」 「大致上,刀上采集不到指纹的。因为暴徒戴了手套呢」 啊……说起来,记得那时她在刀的柄上包了布…… 「足迹也很难猜忌呢。地面也很干燥,我们从一边的石梯上去,又从对侧的石梯下去,全都被同学们踩得乱七八糟了呢」 「可、可是,你的衣服应该沾上了我的血……」 「我一直抱着昏迷的你在哭哦。所以我的衣服上自然会有你的血啊」 「那、那么,包刀柄的布……」 就算我一个接一个指出,她灿烂的笑容依旧没有半分动摇。 「我为什么帮你止血,把带在身上的手帕弄成布条,给你堵伤口用了。上面自然也是鲜红的」 机关算尽。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换句话说,净美原同学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为此做过许多假设,准备道具,控制试胆大会。应该说,那场试胆大会本身就是为了创造出我们自然而然两人独处的状况而准备的。 准备何其周到。计划何其周密。行动何其冷静沉着。如果她不听我的哀求,我就是确实地死在不知名的暴徒手中吧。 想到这里,一阵寒气窜遍全身。 如今再一次鲜明的感受到那时的恐惧。 「如、如果我把事实都出来的话,可不认为你能轻松过关」 「哎呀。那种话谁信啊」 「有没有人信我不知道,至少警察会向我询问」 「或许如此。不过那样的话,我和你就成不了男女朋友关系了呢」 「这、这个……」 「不如说,你要是这么做,下次真的会死哦」 净美原同学带着灿烂的笑容凝视着我。明明是一如既往富有魅力的笑容,但挠成弯弓的眼睛丝毫未笑。 噫噫噫。 我发出细微的惨叫,将被子从头盖住。 「下次不会闹出夸张的事件,事故死如何?」 不要征求我的同意啊。 「不止如此。你的家人也会遭殃呢」 「什!?」 「令尊令堂还有妹妹三个人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呢」 这、这个人把一切都调查出来了。不只是我,就连我的家人都调查清楚了。不能说实话,无法逃出她的掌心。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蜘蛛缠住的蛾,无法动弹。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作为赔礼,我会当你的女朋友哦」 「只是为了监视我……对吧?」 「这个嘛。你说不知道我的秘密,为了确认你说的话是否属实,道理上我的确要时刻和你在一起。不过,要做你女朋友这件事既没有说谎也没有掺假哦。不是装作女朋友,而是真正做你女朋友。虽然动机或许和一般情况不一样,但我会和真正的女朋友一样,为你效劳哦?」 净美原同学如此说道,呵呵地笑起来。 笑不出来。我完全笑不出来。 「你若是让我穿着迷你护士服服侍特定部位,我会毫不犹豫的服侍你哦。或者是,让我全裸在你面前跳肚皮舞,我也会照做哦」 不行了。被她这么一说,我不禁想象起来。 我连忙侧转身体,背对着她。 「怎么样?要不要命令看看?」 「这、这种事,我才不做」 「是么。乐子留着以后慢慢享受是吧。倒也可以。毕竟,我和养老君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呢。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理由,都可以呢」 她弯曲上半身,将脸凑到我耳边甜甜地细语道 「……因为……因为……因为,我·是·你·的」 不行了,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会起反应的。我会超起反应的。 我蜷曲身体,双手按住股间。 「没关系,不用心急。当务之急是把伤养好。因为,我和养老君从此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哦」 我战战兢兢的扭过脖子,重新注视着她妖艳的微笑。那是不同于往常青春,富有妖媚的笑容。我觉得,这才是名叫净美原清香的女生表露本质的笑容。 12 我受到多处刺伤、割伤,虽然有好几个地方缝过针,但伤口本身并不很深,所以伤口愈合的很快。肌腱和骨头基本无事,没有对手脚的运动造成障碍。被送到医院后,立刻 就得到了同学们的帮助不断输血,所以血液方面也没有问题。 于是,我在八月下旬平安出院了。 这段期间里,净美原同学每天都来探望我。即便她动机不纯,另有目的,我还是对她不厌其烦的来访感到开心。 尽管同时也有恐惧。 「还是快点脱掉更好哦?」 我制止住说完这番话准备把手放在制服上的她,倍感狼狈。 在医院里怎么能做这种事。如果让人知道了,我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她知道我是那种胆小鬼,所以那句「脱么?」无疑是在捉弄我。 出院的那一天,我看到接我的父母和妹妹,不断深深鞠躬的净美原同学,丝毫没有做作的感觉。看到这样的她,连我自己都差点误认为真的救过她。她的演技非同寻常。 「一起来庆祝出院吧」 受到爸妈邀请的净美原同学受宠若惊(装的),小人得志一般厚颜无耻的来我家拜访,让我非常害怕。 美丽聪明而温厚的她也非常惹爸妈和妹妹的喜欢。和我的家人一起庆祝我出院的净美原同学成为了我家人公认的「我女朋友」。 之后的一段时间一直在自家养病的我,九月二日开始上学。 13 上学的时候,净美原同学在我身旁。 她甚至上我家来接我。 我和净美原同学走在一起,同学们纷纷上前搭话。其中也有我不熟悉的面孔,还有上级生。无论谁都夸奖我,赞美我,慰劳我,让我感觉无地自容。 毕竟我并没有救过净美原同学,却被人夸奖「漂亮」「干得好」「这才是男子汉」我会伤脑筋的。 就算看到这样畏畏缩缩的我,他们还是会以为那是我为自己的英雄事不自大的谦虚行为,对我大加赞赏,实在令我伤脑筋。 到了学校情况还是一样,看来我在学校里也被公认为是「净美原男友」了。 虽然有人羡慕有人不甘心,但没人讨厌我或怀恨在心。所有人都用温和的眼神守望着我和净美原同学。 那次试胆大会,将我这种平凡而不起眼的男生和人气№1的女生净美原同学连在了一起,作为创造奇迹的一大爱之事件在学校的历史上留下名字。 14 之后,我和净美原同学极力的呆在一起。实际上,净美原同学尽可能的在近处监视我……或者这样解释才对。 「以后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哦。我觉得,和养老君在一起比想象中的还要愉快哦」 说着这番话的净美原同学,灿烂、婀娜、优美的笑了起来。 笑容绽放出可怕的魅力。 如果在她身边,能得到他这样的笑容,感觉她的什么秘密根本就无所谓了,我感觉宁愿相信她曾经想要杀我的事情是一场梦。 富有魅力的净美原同学展露的那充满魅惑的笑容,让我忘却了对她的恐惧。 话虽如此。 我还是十分小心,不要知道她的秘密。无论我们看上去多么亲密,无论多么深知自己是她的宠物,我都不会去了解她的事情。毋宁说,我不想了解。 话说回来,「一直在一起」要到什么时候呢?我被她监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难道在高中毕业之前,一直会这样下去么? 难道是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还是说,永远在一起……难道她打算和我结婚么?如果这样,就能全天24小时监视了我呢。 无论怎样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呢。虽然我这样觉得,可实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的人生仿佛已经不属于我。在我人生的路口做出选择的不是我,而是净美原同学。我是被逮到的蛾,只好对眼下的境遇甘之如饴。 可是,她那不惜杀人也要保守的秘密,究竟……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思考这种问题。就算我真的不知道她的秘密,也会被她断定会知道,然后被杀掉的。不只是我,我的家人也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这个时候,我已不再对黑暗感到恐惧。也是理所当然的呢,毕竟我知道世间之中存在着远胜于黑暗的可怕东西……应该说,是存在着这样的可怕人物。 实不相瞒,和我身边这位一直面带笑容的人比起来,黑暗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 净美原同学今天也对我笑起来。 「呐、养老君,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去一下新开张的甜品店?」 净美原同学对我露出极致的笑容。用温柔的声音对我私语。我同样用笑容回应这样的她。 「啊,好的。那就去吧」 就这样,我在恐惧和幸福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过着与出色的女朋友,净美原同学在一起的日子。 作者后记 我是惊悚出挑战!的舞阪洸。 嘛,虽说是惊悚,终究只不过是「模仿惊悚」的东西。 我经常读推理小说,但却没怎么读惊悚小说。 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惊悚菜鸟的作者,所以感觉有那么一部分实际上无法用通过道理来干脆地阐明或是解决惊悚的恐惧。 推理小说也挺可怕的哦。对凶手是谁浑然不知,人却一个个的被杀。不过,诡计最终被揭穿,凶手被指认出来,所以才称之为「推理」,如果直到最后也不明白犯人是谁的话就变成惊悚了……这样比喻应该很好懂。 漂亮的排除和收束就是sf和推理,不加排除而肆意产出就是惊悚。是不是这种感觉呢? 于是,本作没有完全没有收束便结局了。 我不知道自己对惊悚的理解是对是错。 顺带说一下,我迄今读过的书中我觉得最可怕的,就是小时候看的电影《玛坦戈》……吧。我曾有还一阵害怕蘑菇呢(笑)。 嘛,由于小时候的经历,现在看的话或许没什么大不了。 话说,下个月(2012年)八月份《ガブリエラ战记》第五卷发售。 系列结局近在眼前!那边也请多关照。 上面的话告一段落。 岁月如梭,我移居到札幌已经半年了。 第二个冬天也平安无事的度过,「已经没事了,今后要一直住在札幌」的自信油然而生。 大家也请来札幌玩一次。札幌真是很不错的地方哦。 舞阪洸 vertical ~头上的恶魔~ 作者:榊一郎 插画:カラクリシオン 译者:笔君 润色:墨君 ================================= 就说说我是怎么变成家里蹲的吧。 恐怕在认识我的人们中,和我不算亲近的人都不会感兴趣吧。家里蹲什么的,在当今的日本到处都是,并不罕见。就像任何人都会可能突然患上抑郁症,任何人变成家里蹲都不奇怪。 不过我身边的人会问为什么时,会觉得不可思议。 大致上,我——自己这么也有点不合适,但成为家里蹲并不是性格使然。因为我这个很乐天也很自信,所以一点点压力基本睡一觉就过去了。嘛,虽然也有说『无自觉症状』更危险就是了。 总而言之。 我现在正绝赞家里蹲中。 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我不会外出。 但我害怕的东西,和大多数家里蹲不同,并非怕见人。说实话,现在的我非常想见别人,想见得不得了。虽然自己说出口有些害羞,可我非常寂寞。 所以我真的很想从家里出去去见别人。 但这是办不到的。 我怕得没有办法。 我大概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家了。即便如此,在当今的日本依旧可以活下去。邮购能够买到任何东西。只要有钱总能活下去。 所以我选择了家里蹲。 因为这——是我苟活下去的方法。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 你会这么想也没办法。 我至今为止,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怎么变成家里蹲的。 我承认,我的确觉得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另外还有一点,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希望避免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被逼到像我这样的境遇。这才不是什么半吊子的正义感和博爱精神。对自己真的不得不如此思考的思维,我曾非常害怕——现在也很害怕。 所以我要将我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在此先且留书一封。 读到这个的你,或许会觉得这可能是脑袋有毛病的家里蹲的妄想,或者是什么小说的草稿。 但我是非常严肃的。 这是警告。 也是愿望。 希望能够不要笑,读到最后。 如果我的想象是正确的——人类,现在,或许正处在生死灭亡的紧要关头。 ● 任何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都会发挥想象力,玩一些无聊的游戏。 不需要像过家家或是变身英雄扮演的那样,就算没有明确的设定也没关系。比方说路上的花砖,拼成格子花纹的花砖又黑又白,踩白得地方无所谓,踩黑的地方就算出局,会『死掉』之类的——这种游戏。只用稍微附加一些想象力,就算走在无聊的路边,也能变成冒险。 可是…… 「……?」 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脑海中描绘出来的,就是这种无聊的记忆。 就假定他的名字是铃木一郎吧。 我留意到铃木的存在,纯属偶然。 我和他原本在大学社团是一起的。 社团本身嘛,挂着文艺研究会这个名字,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只是随便在活动室里闲扯,仅仅就是这样一个团体。与一本正经的文艺社所不同的这个团体,是个真正的游手好闲集团,正因如此,加入了身份各异的人,在那里可以和许多人聊天,很愉快,理所当然的,我也加入了。 我和铃木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只不过,我和铃木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很亲近。 只是彼此面熟,叫得上名字而已——若有人问『是死党么?』会立刻摇头,若是问『是朋友么』也会稍加思考后点点头,两人间的距离就是这样。 只是,铃木在社团里是相当有名的。 虽然戴着眼镜,但容貌十分端正,个子很高,也很健谈,在女生里很受欢迎。可是另一方面,不知该说他为人一板一眼,还是散发求道精神……在大学里已然成绩优异,正是所谓的秀才型性格,所以就算被女孩子缠上也不会闹出问题。是个非常稳重,能够认定的『不错的人』。大概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 铃木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从他在大学的研讨会的时候开始就格外引人注目,毕业之时似乎被研究所选拔为研究员,然后就职——在社团里听到这段传言时,谁都是『啊,真有铃木的风格呢』地点头。 之后两年。 因为不景气而成为就业难民的我,凭着在文艺研究会的时候产生过一段制作社志的经历,成为了自由编辑。自由编辑听起来是不错,但差不多就是业界流氓。名片上写上头衔,总之还算有模有样,不过——嘛,总之够养活自己,还正好得到了父母留下的财产和保险金,生活无忧。 顺带一提,我的父母以夫妻档外出旅游,在旅游地死在了交通事故中。尽管如此,就连身为儿子的我看来,也只觉得那对关系要好的夫妻能够一起逝去,或许反倒是一种幸福——我自己也这么想过。 哎呀,话题扯远了。 讲的是铃木的事。 「——喂,铃木、么?是铃木吧?」 我的声音毫无自信。 因为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究竟是不是铃木。 他变得如此彻底。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虽然原本就不胖,不过——瘦得让人担心的他是不是患了什么病,两眼十分可怜的深深洼陷。恐怕是强烈的睡眠不足所致。很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穿着脏兮兮的西装,头发也没有打理,这样子要是看错了还以为是流浪汉。 可是…… 「……!!」 铃木吓得身体发颤,转过身来。 视线重新对上的瞬间,就连我也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 铃木在害怕,害怕得已经近乎发狂了。 然后他的行为本身——已经很难称得上正常。 「啊啊……!啊……!」 他的样子,就好像看到有人站在悬崖边上一样。 「啊啊啊啊!」 他向我伸出手,但又连忙收了回去。 在他眼中……难道我真的处于近乎站在悬崖边上的危险状态么。但若是对此时的我这么说,危险的应该是他。不管怎么想,这不是能够独自走到街上的状态。 他的行为非常古怪。 在我搭话之前……换句话说,明白这个行为古怪的男人就是铃木花了将近一分钟,不过……他一直在连绵的影子中移动 他紧贴着建筑物。 就好像怕光似的。 他从影子走进影子,以缩着高个子身体的姿态,用背擦过墙壁的样子进行移动。滑稽的程度让人觉得这是某种余兴节目,可是从本人的表情中足见他是认真的。那严肃的样子——就好像他认定自己是吸血鬼什么的一样,避开有光线的地方,从建筑物躲到广告牌的庇护下,或是招牌的正下方,总之沿着有障碍物阻挡不被阳光从头上直射的路径,十分顽强的行走着。 没错。就好像——遵循着『离开影子就会死』这种规则玩耍的小孩子。 但这和小孩的游戏不一样,因为他的表情透露着严肃。 铃木看起来并不愉快。 他的样子,就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的变化太大……已经完全没有当时在社团里的那种人气屈指可数的一板一眼的眼镜仔的样子。 我甚至看到了疯狂的影子,甚至曾一瞬间犹豫不敢上去搭话。 但此时我 上去搭话——或许出于微小的优越感,或是卑鄙的嫉妒心。在社团里远比我受欢迎的他,样子憔悴得一眼就能分辨,而且精神的均衡岌岌可危。我萌生出,想要应该更加近距离的确认他这幅样子的想法。 而我当时自当不曾想象的到,这份愚蠢而肤浅的心情,会将我自身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说。你是铃木吧?」 「…………」 铃木想要说什么,嘴巴一开一合,但仅此而已。 可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从影子里出来……他紧贴着建筑物的墙壁,不过,也紧盯着我,似乎想像我是谁。 「那个……我能到你那边去么?」 铃木对我下意识问出的话,充满了警戒心。 我甚至担心,说不定什么就会成为契机,令他当场失控。 不过—— 「…………」 铃木反倒露出好像得救了一般的表情,对我的提议一次又一次点头。 究竟是在搞什么? 我沿着路,来到他身边。 「啊……啊啊」 铃木点点头。 「好久不见、了呢」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 我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铃木一番说 「非常……憔悴啊」 「啊……是、么。一定是吧」 此时,铃木总算绽放出笑容。 他笑得肥肠痉挛——仿佛只是诞生于紧张不紧张之间的缝隙,与喜悦毫不沾边,仅仅是空虚的感情表现。 「发生什么了?」 「…………」 听到我的提问,铃木的脸瞬间扭曲。 他想说,但又没说。——就像这个样子。 现在想来——那时铃木的心境,应该和我现在一样吧。被无可奈何的恐惧缠身,希望向某人倾诉,却又害怕因此而增加牺牲者——这样的感情。 但是,他最终也没能沉默下去。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感情是有限的。 不管是喜悦、愤怒,还是恐惧。 所以—— 「找、找个有屋顶的地方说吧」 「屋顶?」 「没错。要有屋顶。不然我会、我会」 铃木噤住小幅颤抖的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什么很糟糕的事情』我心中本能地向自己发出警告,但我愚蠢地对此不加理会。竟然能让那个铃木变成这个样子,我对这种事很感兴趣——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什么素材,出本书什么的。我当时如此心想。 「没屋顶」 然后铃木顽固地主张『一步也不想走近没有屋顶的地方』。这似乎是他不能退让条件,无论我如何劝导,他都拒绝离开阴影来到蓝天之下。 看来他不止要沿着影子走,还只能站在影子里,完全贯彻『不走头上没东西的地方』的样子。 虽然想过乘计程车来移动……但他以「某种程度上无法放心」为由拒绝了。由于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明白何种程度才能让他放心,结果我依从他——配合他贴着建筑物的墙壁移动,直到走进附近大楼的地下咖啡厅为止,都不得不忍耐周围人们的视线。 可是。 周围的人群向我们投来的怪异的目光,那时的我沉浸在因为欢迎人士落魄而产生的优越感中。如果那时的我在我眼前,我真想狠狠揍上去。不对,我想抓住他肩膀,让他『快逃』。 但是愚蠢的我偏偏跟着铃木走了进去。 然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 「还记得我在生物科学系的研究设施就职的事么?」 有着厚实屋顶的场所——也就是进入地下之后,铃木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安定下来。他安心地舒了口气,一度脱力,之后又正常的走动起来。完全看不到之前贴着墙壁的样子,走路非常正常。 「嘛、基本记得。因为我是文科的,所以对那边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于是——两人走进咖啡厅,我如此回应。 实际上,他比较出名——在以美资企业为后盾从而进行研究的企业中就职的事,在文艺研究会中也掀起了一阵话题。特别是对他有意思的女生们,只听到外资企业这个词便怀起了强烈的憧憬,不过我倒觉得不算什么大事。 反倒是详细的听了研究所的事情,知道了那里非常出名而且待遇很好之后,反而觉得整日拿着一张写着『写手』名片的自己,待遇是多么凄惨。所以在同窗会见面的时候,我没有更详细的去问他的情况。 「那研究所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想」 「叫什么都无所谓啊」 铃木一边在里头的座位落座,一边粗声讲到 「真的,名字什么的——真的不过是招牌。走进里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哈……」 此时的我,仍在小瞧铃木所背负的情况。 点燃希望而就职的前途无量的新人社员,被摆在眼前的社会现实,社会的现状所打垮——虽然铃木已经就职一年多了,不仅仅是五月病,还有很多常见的情况。不如说,铃木也会患上如此平凡的『病』,反倒让我佩服。 可是…… 「我进的地方啊」 铃木一瞬间环顾周围,压低声音讲到 「是制造生物兵器的」 「……哈?」 我下意识漏出脱线的声音。 「b兵器。biological on」 「生物兵器」 那几乎是毫无实感的词语。 那个的确是小说、漫画、电影、游戏等诸多情况场面中使用的,方便而经典的小配件。生物兵器。对既存的生物通过品种改良或基因改造利用到军事目的——对军用犬进行的品种改进,在广义上或许也能够分类为生物兵器。 但是实际上,在一般市民的普通生活中——生物兵器被提到都会不寒而栗。这是天经地义的。只要不是自卫队,我们很难有机会在近距离目睹兵器,更遑论生物兵器。 说到大多数虚构故事中所使用的生物兵器,果然就是细菌、病毒——病原菌一类。 散播埃博拉出血热、拉沙热等等,致死率搞的病毒,让敌国混乱,死尸累累——在以这种目的培养并保管的显微镜下的微小生物。根据情况对其进行基因操控,可以改良成为令疫苗失效的凶恶品种,诸如此类的情况。 说起来,在不久前流行过的,通过注射消灭肉毒杆菌的毒性的东西来抚平脸部皱纹的美容法——因此法的流行而大量生产的肉毒杆菌,存在流入到恐怖组织的可能性。这种事,在好多报道中读到过。 就算知道了这种事,我们果然还是有种无法怀的危机感。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眼睛看不到那种东西。 不过—— 「怎么了,细菌兵器制造出来泄露了?」 听着我调侃的话,铃木却没有小,摇摇头。 「这种大规模杀伤性兵器,在这种全世界范围的军备收缩气候中,是不需要的。何况现在最令美国为中心的诸外国苦恼的,反而是不对城战胜,也就是恐怖主义与反恐的战争哦」 「……啊。嘛、感觉九一一事件之后就是这样了呢」 我点点头。 「那么,不是细菌武器么?那究竟制造了什么?人体改造的超人士兵么?」 「因为存在诸多问题,所以很复杂」 听到我的玩笑,铃木果然没有笑。 反而从他的言行可以感觉到,他是认真研究过那些家伙的事。虽然有种 美资企业很喜欢乱来的印象,但经营者之中,或许总有脑子里缺一两根螺丝的家伙。 「现代战争——方向可谓并非人与人的战斗」 「啊?怎么回事啊」 「战场没有人介入啊。比方说机器人」 「机器人?像高达么?」 「不对。虽然并非没有这种病期构想,但以美国为中心推进的是战场无人化。士兵不上前线,利用通信回路远距离进行控制——亦或是用人工智能来控制,自行进行军事行动的机器人」 「…………啊,是那个呢」 我也是自称写手的人,姑且看过报纸。 报道中好几次看到,自从在阿拉伯打了仗,美军使用无人侦察机的情况急速增加,还有美国军事相关企业还开发了有四足行走的,能在不规则地带进行运输的机器人。 不。就连最近阿拉伯的游击队先迎来了使用电脑网络或手机引爆炸弹的时代。不需要有人奔赴战场。军人们能够不用害怕死伤专心进行工作,军队也无需补偿战死者的家庭和遗族。于是,在军事基地坐在电脑前操纵兵器,任务结束后回家和家人吃饭——这样的事情不再是梦。 真厉害,就算是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我也产生了『这样的战争也不错吧?』的想法,现实中(己方)不会死人这一点具有难以争辩的说服力。无人兵器的采用数以及对其开发的投资,正以飞快的速度增加。 「就连自卫队也试做了无人侦查机器人」 「啊?是这样么?」 「嘛,是投入到补兵使用,像球一样的东西,所以没有向美军那样大规模投入」 「哈哈……」 「另外公开的就是——美军也在做将昆虫机械化的研究」 「昆虫?」 「是在昆虫的神经系统中埋入芯片,以控制行动的方法。只要搭载上超小型摄像头,就能充分进行侦查,并难以被击坠。也可以搭在细菌兵器像导弹一样使用」 「…………」 我哑口无言,听着铃木讲述。 化身技术人的他就是这么可怕。想必没有那种对生命的敬畏吧。嘛,虽然我也很美味很美味地吃着品种改良后的牛肉和鸡肉就是了。 「所以试想一下,既然有军用犬为先例,所以将更大型的生物用于军事目的的想法,实际上并不新鲜。在二十世纪,有训练海豚布水雷,还有反之清除水雷的计划」 「……真是无奇不有啊」 「但似乎有动物爱护团体和环境保护团体从中作梗,计划终止了」 铃木露出尤为讽刺的笑容说道 「之后,这种生物兵器的开发被国家从研究机关分割出去,在一般企业中施加企业机密的障壁继续进行。嘛,至此都算不上什么机密」 「…………也就是说」 我眯细眼睛。 「接下来是『听到了会很糟糕的事情』么?」 「……没错」 铃木低头说道。 说实话,他此时会沉默,让我觉得很意外。 他在害怕牵连我。明明平时他不会做出任何警告,对谁都无话不谈才对。铃木比我想象中的要善良,这件事令我吃惊——不过正因如此,我才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是要将秘密写出来赚钱的立场。 既然能够藉此排解他心理上的压力,所以我觉得这么做对他也有好处。 「好吧。那我继续了。别看我这样,也算个写手呢。对机密啦秘密啦倒是求之不得呢」 「……」 铃木抬起脸似乎有话想说,然后叹了口气。 安心。不安。失望。希望。 想必是相悖的要素在他的心中卷起漩涡。不久,他似乎放弃了,露出佛像一般暧昧的『顿悟』笑容,开始讲述 「……我加入的部门是」 铃木呢喃般讲道 「处理鸟的」 「鸟?麻雀和鸽子之类的,那个鸟?」 「对,是鸟」 铃木颔首。 「鸟……特别是鸽子和麻雀这种适应都市的鸟,使用在侦察任务中非常方便。换成昆虫的情况,有被鸟捕食的可能性,但鸟在这种危险性上会大大降低。当然,也存在会被更大型的食肉鸟类捕食的危险性,但将大型的食肉鸟用同样的技术变成兵器使用就可以了」 「这是……原来如此」 我姑且点点头。 我觉得现在还轮不到我这种外行人插嘴。 「总之。我们——正确来说是我所参加的小队,在我加入之前好几年都在一直研究将鸟兵器化的课题。因为鸟根本上比昆虫拥有更高的智力,更加复杂的自律行动以及判断能力,值得期待」 「啊。嘛,和猎鹰差不多呢」 都说鸟是走三步就会忘掉以前的记忆,但未必是正确。只要按照正确的步骤脚踏实地的下功夫,鸟也是能够被被调教的,而且拥有大量实例。 「而且……别的开发出的逆转录病毒……」 「逆转录病毒?和细菌兵器不是没有关系么?」 「不。这种逆转录病毒并非具有毒性的种类。相反具有能让特定生物的智力急遽上升的效果……这个就不细说了,它能改写被限制的脑细胞、神经细胞的分裂次数上限,使其增值——」 「抱歉,我不懂」 我耸耸肩。 我在走入这家咖啡厅的时候,启动了口袋中的便携式录音机。首先我想整和事情的大致脉络。详细的技术性说明之后再听一次就可以了。只要有录音,调查的话想必很简单吧。 「总而言之。这个病毒能让一部分鸟内的大脑产生显著的效果。这已经被证实了。所以被投入那种病毒的鸟——我们称其为。不过,对它们进行更深入的作为生物兵器使用的可能性的调查和研究,便是交付于我们研究小组的使命」 「smart bird……」 正如字面意思的『智慧化的鸟』么。 但是—— 「我们对这种smart bird——投入病毒的鸽子——反复进行了许多实验。尝试测试它们的智商达到何种程度而进行了测试。同时为了测试作为生物兵器的强韧性,对它们能够应对何种状况进行了耐久试验。只要能够提高飞行高度就尽可能的提高,能够提升飞行速度就尽可能的提升,提高作为侦察机的性能」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 铃木的脸扭曲起来,说 「在我们反复试验的途中——察觉到了一件怪事」 「怪事?」 「『第一百零一之猴子』的事,你知道么」 「嗯?那是什么?」 「这是名叫莱尔·华特森的英国动物学家曾经说过的话——嘛,或许该说疑似科学,所谓的『证据』的那一类现象」 铃木用低沉阴郁的声音笑起来。 「在某座岛上栖息的一只猴子,用海水洗过白薯之后再吃。应该是加上了咸味更好吃吧。于是,其他的猴子也开始效仿——就是这样,嘛、也罢」 只是单纯的学习——铃木继续说道 「只是,进行类似行动的猴子数量超过阈值之后——超过一定数量之后,它在空间上就会被隔离。比方说,应该不存在猴子之间的交流,但聚集在别的地方的团体也开始洗白薯。就是主张这种情况的学说。莱尔·华特森假定这个数字是一百,然后陈述第一百零一只猴子的情况」 「……啊。似乎在哪里听过。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零一只猴子的现象,就是我 们所管理的鸟之间所发现的情况」 铃木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 「本应该完全没有接触的smart bird集群,做出了只能认为是汲取了别的集群的经验的行动。详细的事例有好几个,比方说a集群做了条件反射实验,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养在其他房间的集群b也出现了这种条件反射现象」 「……这……因为是智慧化的鸟,所以能够互相交流经验么?比方说用叫声?」 记得可以通过这种程度的原始语言来进行意识互通,海豚也好鸟也好,某种动物会将看到或听到的某种现象记下来。不,就连昆虫也会有近似的信号交流。蜜蜂似乎有用舞蹈向同伴报告花的位置的行动,好像在报导上看过—— 「不可能」 铃木摇摇头。 「当然,我们的设施是p4级——绝对气密等级哦。因为我们是处理的是被病毒感染的生物,所以必须如此。声音传播是不可能的」 「…………」 「然而现实中,只能认定为进行过意识互通的现象开始频发。问题是,就连还未投入病毒的鸟也开始被传播了」 「……诶?」 这在道理上说不过去。 「我知道。你觉得这说不通对吧?我们也这么认为。但是实验的结果显示了『知识和经验的传染』」 「…………」 「假如——」 铃木将玻璃杯中第一杯附送的水一口喝下,接着说道 「我说假如。假如意识互通是成立的,那么是怎么做到的?小队中的一个人提出『会不会是传心术之类的』的时候,我们也笑了。不过半个月之后,我们笑不出来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 「但我们只能如此认为」 铃木摇摇头。 此时——咖啡厅的女服务员送来了我们点的咖啡和红茶。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我们之间飘散的微妙空气,显得有些尴尬的她慌慌张张放下两个茶杯后,立刻无言地行了一礼,缩了回去。 「是传心术。我如此认为」 铃木重复。 「我们投入的逆转录病毒,发挥出了超乎预料的效果——应该说是副作用比较好吧,就是这种东西在发挥效果。只能如此认为」 「……然后呢?」 我姑且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虽然把这当成了滑稽可笑的事情,但是——我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我们反倒非常开心。这不就代表,鸟类之间的网络能够确立么?如果顺利的话,就不必专程量产smart bird了。只要有一群鸽子,就能拥有巨大兵器系统的机能——我们曾如此认为」 「还有这种思维方式么……」 我只能表现出叫好的样子,献上好评。 ● 记忆和经验——或者就连智力和意识都能共有的鸽群。 想一想我就觉得恐怖。 「但是,我们的想法太天真了」 铃木一边向咖啡中加入砂糖,一边说道。 一次又一次——以偏执的动作。 感觉就如同藉由将砂糖投入黑暗液体中来中和噩梦一般。 「如果我们所做的耐久试验,不对,是之前做的所有试验留在了鸽群的集合意识中的话呢?若将残酷的环境中所经历的痛苦和压抑全都完完全全的记下来呢?不对,是通过网络进行增幅的话呢?就和『不幸的信』相同。痛的信号会通过网络爆炸性的增加,总有一天反馈到自己身上——」 「…………」 「被智慧化,也就是拥有了足以处理复杂的感情的大脑。比方说——」 由于咖啡中已经加入了太多的砂糖,咖啡从杯子边缘滴下来。 此时,铃木的手终于停下。 「会怀有憎恨之类的感情」 「…………」 「来自恐惧的并非反射性的自卫行动,而是更加理性的,有计划地……我们不曾注意到,可能培养出这种报复性的感情」 会报复的只有人类——这种文章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 所以我的理论就是,复仇是愚蠢的行为。 可是现实并非如此。 同伴被杀乌鸦会对巢穴附近经过的人产生攻击性——我在新闻中也好几次看到过这样的事情。或者换成狗或者猫的情况更为明确,可能会对特定对象怀有仇恨。 可是……这的确如铃木所说,是『藉由恐怖的体验,产生的反射性的自卫行为』。不管怎么说,动物制定复仇计划,并在长期的展望下实行——这种事根本不合理。能够干出这种事情的,只有人类。 「难道……」 「啊。然后就在我们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干出了无法挽回到无以复加程度的愚蠢行为」 铃木啜了口因为砂糖加太多,已经很难称得上是液体的咖啡。 但是本人的表情反倒完全不见痛苦,好像非常美味的喝着。或许是恐惧加上过劳的他的大脑,总是渴望糖分所致。 「我们在实验中,将一只smart bird——智慧化的鸽子放到屋外。测试它能否在一般环境下顺利完成交付的任务,并且回来。最初交予它的任务,和传信鸽差不多,所以没有任何人怀疑试验的成功。关于鸽子的归巢本能,在设施内已经确认过好几次了——然而」 铃木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摇摇头。 「那只smart bird没有回来」 「…………」 「在当时,我们之间还是一派乐观的气氛。还有人拿诺亚方舟打比方,说『没有回来反倒表示试验成功』」 诺亚方舟的传说中说,曾经全世界都被大水所淹没。 那时候,将芸芸众生尽数拯救的诺亚方舟,为了确认洪水是否退去,陆地是否再次显现,好几次派出了乌鸦和鸽子。 鸽子没有发现陆地。 但是鸽子自第一次飞行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个橄榄枝。 然后第二次飞行之后就没有回来——换句话说,这就是陆地存在的证据。 但是…… 「但是……不是那样的」 铃木呢喃着说道 「在我们明白这个的时候,也就是一名组员被杀的时候」 「——被杀?」 我瞪圆眼睛质问。 感觉话题突然跳跃了。 「被谁?你该不会是被鸽子杀死的吧?」 「…………」 铃木暧昧的一笑。 轻轻地,讽刺的——不,是自虐的笑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扯了。 鸽子不可能杀得了人。 如果是鹰或者鹫那种大型食肉鸟类还有可能——虽然这么想,但鸽子是体型小,力量不是很强的鸟类,不认为能够杀得了人类。或许出其不意能够造成伤害,但鸽子的身体太轻太无力,无法施加致命一击。不管智商再怎么发达,这也是不容动摇的事实。 所以—— 「最初,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铃木说 「那个人是头顶被狙击而死」 「头顶……?狙击?那果然就是人类所为了」 「司法解刨的结果」 铃木打断我的台词,如此说道。 「从脑髓中取出的,不是子弹,而是螺丝」 「……诶?」 「说到底,在头顶——从正上方狙击是不可能做到的吧?而且是在从研究所回去的路上……周围看不到建筑物,正走在 田间小路上」 「…………」 我无言以对。 铃木想说的事情,我能够理解。 「直升飞机么?还是从飞机上掉的?可真的是头顶哦?瞄准那种地方——而且不是用子弹,而是用螺丝击穿?」 「不、可是,那个,比方说为了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场事故——之类的。只是落成了螺丝的形状,其实是用枪射出来的……角度也是偶尔从头顶正上方……正好斜着头,从斜上方造成的」 我近乎喘气的辩解——不只是在对谁——然而觉得,自己希望铃木也有这种荒谬的幻想。 可是…… 「的确,这种事能用偶然说过去」 铃木意外的认同了我的说法。 但是—— 「如果是一次的话」 「……喂、难不成」 「在第三个人死的时候——第三位同僚头顶被螺丝穿透而死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 铃木双手抓着咖啡杯,颤抖着说道 「smart bird向我们复仇了……」 「…………可是」 我倒抽一口凉气。 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这么可怕的事实。 「鸟是怎么做到的?猴子还说得过去,可鸟要怎么用来复枪?」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来福枪啊!」 铃木用近似尖叫的声音说道。 刚才的服务员露出惊讶的表情从后面出来,但我用『抱歉,没事,没关系』地笑着将她赶回去。 然后—— 「怎么回事?」 「不知道么?正上方啊,垂直啊!」 铃木说道 「不需要枪!只用从正上方让螺丝落下来就够了!重力会代替火药赋予足以杀人的速度!」 「……啊」 我愕然地漏出声来。 就算是学文科的我也知道重力加速。 记得是9.8来着。 下落的物体会不问重量,第一秒会增加9.8米速度,然后第二秒会变成19.6——十秒后就会到达每秒98米,二十秒之后就会接近两百米,即可达到亚音速。 「秒速两百米的话,就会初速较慢而和子弹一样了」 「可……可是」 「当然,因为有空气的科里奥利力(复合离心力),无法如愿以偿的完成目标吧。但是,这种事只要多加练习总有办法实现」 瞄准移动的目标,或许的确能够通过练习培养出直觉。 实际上,许多老练的狙击手都是如此。 可是—— 「练习过了么?鸟?」 「既然具有智力,那是当然的吧?」 铃木用似哭似笑的表情如此说道。 「那么……」 「我们小组,除了我,已经,一个不剩了」 铃木,如此说道。 「对这种事……就没有办法么?」 「有什么办法?」 「比方说,杀掉smart bird」 「怎么杀?」 铃木询问的声音已经被泪水打湿。 「该怎么杀?不对,在此之前,要怎么找到?那不过是只随处可见的鸽子,没办法区分啊!」 的确如此。 当然,据铃木所说,铃木等人已经作为个体识别标签事先在smart bird左脚内埋入了芯片,但芯片首先被破坏掉了,而且又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所以无法用肉眼分辨。 「不对,在此之前,要如何靠近?对方可是会飞的哦!?」 的确。 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将来复枪带出去。 铃木也没有来复枪的持枪许可,而且就算手边有来复枪,他也没有将问题鸟击落的技术。 就算用半吊子的囮子,也只能对付普通鸽子。 反击几乎是不可能的。 「阴影——不,躲在天花板下面,原来是这么回事……」 垂直头上的狙击手。 无力的鸟所进行的——借助中立的复仇杀戮剧。 在头上展开的天空,十分辽阔。正因为将一定距离的头上空间本身当做了一种凶器,所以铃木才彻底拒绝在路中央行走。 「本来」 铃木说道 「它——它们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鸟」 「因为它们被智慧化了」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 铃木歇斯底里地摆头。 「我说过的吧,是第一百零一只猴子啊。它们是如何互相汲取经验的?」 「诶?那个,你说是传心术」 「没错啊。是传心术,传心术啊。传心术是什么?」 「哈?」 搞不懂。 话题突然就跳跃了—— 「大多数生物的思考——也就是脑内电信号,是不能够直接输出的。要通过语言、文字、绘画——将思维变化形式。但若是能够直接获取会怎么样?」 「怎么样是——」 「你能区分自己的右脑和左脑么?」 「诶?」 「直接汲取思考,也就是大脑互为一部分。而且,没有肉体这个器所形成的『壁』。于是——会怎么样?」 这也就表示。 个体这个定义,会消失么? 其产生的结果,就是复数思考相互融合的混沌么? 还是说——拥有某种强烈志向性的『核』将统合其他个体的意识,形成大规模的—— 「……群体?」 「没错」 铃木点点头。 群体。群体生物。 以僧帽水母为代表的一部分生物拥有特殊的生态。虽然个体能够活动,但集中一定数量之后,其团体本身就会像单一生物一样行动。 生命的未知拓扑构造。 「难道说,铃木,你——说那群鸟变成了群体动物?」 「这种可能性很高」 铃木如是说。 「原本问题的智慧化处理就是偶然的产物。所以这种形式的鸟群是否确立了智慧,我们不得而知。原本鸟的脑容量就很小。毕竟是爬行类的次级进化产物呢」 「你是说,走三步就会忘?」 「鸟脑袋(忘性大的笨蛋)。没错,经常能听到这么说。当然——根据种类和个体会存在差异。要不然,猎鹰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可是,这终归是有极限的。可是,那些家伙——smart bird的智商明显超过了那个极限。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你想说,它们变成了群体动物——也就是说,鸟群变成了一只动物,集团以单一意识构成么?」 「大概、呢」 「…………」 我只能噤若寒蝉。 道理虽然明白,但感受不到现实。 在街上经常能够看到鸽群。麻雀和乌鸦也差不多。 可就算告诉我那些是完整的一只生物,在集团的脑袋里卷起了对铃木等人的憎恶漩涡—— 「如果假说正确」 铃木说道 「那么就算杀掉一两只也毫无意义」 「不、可是、那个、smart bird不是成为和核心么」 这是漫画和小说中经常能够看到的道理。 只要打倒成为集团中心的个体,其他就是乌合之众—— 「如何分辨那一只?」 「…………」 发动攻击的鸽子并不仅限于有问题的smart bir d。 也有可能仅仅是被操纵的鸽子。 对方是鸽子,居无定所。 不能一只只不去分辨,也不可能这么做。 「不对。就算分得出来」 铃木的表情扭曲成自虐的形状,说道 「就算顺利将那罪魁祸首杀掉,也不会因此结束」 「你说什么?」 「我们的实验,注射的逆转录病毒终归可能只是一个导火索」 「导火索?」 「是电脑病毒啊」 铃木反倒摆出捉弄我这个无知者的口吻。 被虐的人,似乎通过戏虐别人来忘记自己的痛苦。铃木一定是通过哀愍我,来中和积压在自己身上的恐惧吧。所谓恐惧,归根结底是无法明白的东西。只要明白就能够做出觉悟。不明白便束手无策。 「最初的一只终归只是老版病毒催生的『变化』——通过连接其他鸟,将自己、自我、智能扩大的这个能力……如果能感染其他鸟的话呢?比如,通过传心术」 「…………这种事」 『怎么可能』我说不出来。 铃木从刚才开始,说话一直都极为脱离常轨。 「电脑网络——因特网。制造出最初的电脑病毒的是一台机器,但之后就会传染。进行自我复制并增值。一即是全、全即是一。所有都是主体,所有都是支援——」 「——因特网……」 的确。 因特网的确是这种设想——原本就没有设立『中枢』,就算某处遭到破坏,只要没有完全毁灭就能持续相互补充机能的巨大『通信网』。 如果,那些鸟通过传心术创造出了这样的构造。 杀掉第一只,的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必须将整个群体——也就是,将受到感染的所有鸽子全部杀掉才行。 或者,减少到一定数量,或许能让鸽子无法保留智慧,但这样难保迟早不会再次通过传心术与其他鸽子接触,感染,扩大群体。 「束手无策」 铃木低头说道。 「已经——无能为力了啊。它们的狙击来自正上方,想要回避垂直的狙击,只能加速不断躲进隔断正上方的地方啊……!」 「…………」 我——等待着。 等待着铃木态度一转,『怎么样,这个故事有趣么?』地得意地笑出来。 虽说是理科的,但他以前同样在文系的社团里待过,写出一本小说也不是不可能。他加入外资研究机关是真的,若是这样,就算他以职场为舞台,写出一本荒诞无稽的小说也不足为奇。 我,曾这么认为。 对——我是这么笃定的。 但是。 「…………」 无论过去多久,铃木都没有笑。 ● 离开地下街时,铃木非常害怕。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走到天空下的确等同于自杀行为。 但是,我直到这时,都没有相信他所说的话。不如说,我认为相信反而更加奇怪。毕竟铃木的话,除了他的奇行意外其他没有任何印证。 有可能全都是她的妄想。 「没问题的。这里没有鸽子」 我四下张望之后说道。 「出来吧」 「…………」 铃木离开地下街——下定决心登上楼梯,花去了近五分钟。 他登上楼梯之后,不久变成了走入地下街时的样子,来到附近的建筑物侧边——如脱兔之势逃入了有防护的正面玄关。 就好像——士兵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中一样。 对他来说,这片辽阔的天空之下,正是如此危险的地方。 「可是铃木」 我开口 「假设真的有那种好像杀手一样的鸟,为什么你要外出呢?」 如果头上的空间没有安全的地方,那么只要不从建筑物出来就可以了。 但是…… 「我」 铃木用充血的眼睛仰望天空,说 「我要离开、日本」 「……你说什么?」 「我要到、没有那些家伙的地方去」 「没有它们的地方是……」 「就算能够飞到任何地方,但鸽子就是鸽子……它们没有『迁徙』的习性。那么,只要渡海,它们不可能飞过长距离追过来」 「你要逃到巴西去么?」 「没错」 我带着开玩笑的态度说出的话,得到铃木严肃的肯定。 「喷气式飞机,我已经租下了」 「喂、等等……你认真的么?」 「当然是认真的」 铃木凝视着天空,如此说道。 他说,他是接到了喷气式飞机已经准备好的联系才出门的。 「只要阻绝头上的空间就够了,那么乘计程车不就行了?」 「普通车辆的外壳很薄弱,会被轻易的贯穿」 「既然那么担心,那准备好『装甲』不就可以了」 我如此说道。 「装甲?」 「厚板……不、有漫画杂志那么厚的话,或许能够阻绝子弹。乘计程车的同时,躲在座位下,应该可以挡住来自上面的子弹」 如果一份不放心,弄三份就可以了。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事情,铃木竟然没有想到,可见他被逼得有多紧。 「这……这样啊」 铃木的表情微微放松成笑的形状,说 「对呀」 「等等我。我去买点过来」 说完,我将铃木留在了原地,走进了眼前的便利店。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能够护住他的脑袋和肩膀。 如果有钢盔的话就最好了……总之要坚硬的东西。或者是并不坚固,但能够耐冲击的东西。 「记得,在处理炸弹时,会放入水中」 记得对于无论如何也无法分解的炸弹,会扔进水池中让它引爆。水对我们而言是非常寻常的物质,流体吸收并扩散冲击的能力非常出色。 我在超市中买了一箱两公升塑料瓶装的矿泉水. 「——铃木。我听说过水的冲击吸收能力搞不好比铁或者装甲更强呢」 「是、是么。是的啊」 铃木点点头,我将装满水瓶的纸箱交给了铃木。 虽然很重,但这个时候也没法抱怨了吧。 「然后就是叫计程车了」 「啊。啊」 铃木点点头,表情因为希望而变得轻松。 说实话……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我依旧没有全信铃木的话。但是要说我为何不惜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自然是沉浸在稳坐特等席,能够细细观察菁英没落的暗爽之中。陪他到最后,也只是充当报导的文章,感觉这样会更加有趣。现代社会的生活会产生诸多的精神负担。怪异的妄想——将它详细记录下来,就能变写成一本书或者文章吧。 「得救了,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眼眶湿润的铃木如此说道。 我的盘算,他一定心中有底。这人男人不坐车,而是让我徒步陪他前往机场的话,实在太累了。机场很大,不觉得能够不将脑袋暴露在外就能进行移动。 「坐上来吧」 我拦住附近驶过的计程车,塞了一万元堵住了对铃木高举『装甲』露出差异表情的司机的嘴,告诉了他包机正在待命的地区机场的名字。 ● 铃木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吧。 冷静——换句 话说,如果我的内心没有对他的焦躁和狼狈感到冷场的话,恐怕当时没有到达机场的话,应该也就不会乘上这问题包机了。 我中途用他借给我的卡将所有的全取了出来,用这笔钱让计程车强行尽到了里面。 不愧是外资企业,而且还是与兵器产业相关的实验室,一个菁英研究员的户头上竟然有那么多钱——只要有成捆的钞票,就算是地方机场的跑道也能够畅行无阻。因为原本是由于路线整合的关系而即将废弃的机场——但这依然是乱来的理由。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铃木握住我的手,不停地道着谢。正是如此,我才对用他的钱挥金如土却太不放在心上。 他双手支撑着塑料瓶的『装甲』冲上舷梯,消失在包下的小型喷气式飞机中。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那件『装甲』有何意义。或许事实上,那个东西毫无防御力。 「到了那边,我一定给你打电话!」 铃木说完,关掉了小型包机的舱门。 在高亢的喷气引擎声的推压下,我一边向后退,一边望着铃木所乘的那架飞机。或许是铃木来之前引擎就已经预热了,白色的小型喷射机缓缓地开始在跑道上奔跑。 「…………」 我突然仰望头顶,完全没有鸟的影子。 现在开始,就算那个smart bird想要狙击——如果原本存在的话——也不可能击中那架喷气机中的铃木。说到喷气机的外壳,其实非常薄,但不认为螺丝和小石子能够达到将其贯穿的高度。如果现在空中有鸟的影子,那么将无暇创造出初速度的高度。这段时间里,喷气机应该已经会以鸟所不及的速度消失在遥远的远方吧。 「……嘛,一份题材到手了呢」 我望着缓缓离开地面的喷射机,呢喃着。 然后—— 「……诶?」 似乎有什么爆炸了。 不。不对。是几十只、几百只鸟……这幅景象,看来它们是藏在跑道侧面的杂草中,一起腾飞。 这种情景其实应该并不少见。鸟被喷气机的轰鸣所惊吓然后腾飞,这没有什么不自然。 只不过。 这些鸟全都朝着喷气机飞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至少此时,我眼中是这番情景。 「——!」 鸟击。 这个词是指,鸟冲撞某种人造物的事故。 汽车、列车,或者输电线和输电塔、高层建筑、灯塔等收到鸟撞击的情况,都属于这个词汇的范畴,然而其中最为出名的——是与飞机相撞的事故吧。 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引发惨剧。 被吸入喷气引擎的鸟直接化作异物卷入引擎中,会妨碍引擎的正常运转。结果,引擎会因为嚯动力不足而导致坠机。 当然,大多数的飞机和飞机场都有针对鸟击的对策。 所以,事故虽然可怕,但发生的并不频繁。 暂且不提大型客机,引擎本身很小的小型喷气机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很小。是小概率事件。 可是…… 「铃木……!」 我不由叫喊出来。 小型喷气机陡然倾斜,机头栽倒了跑道上,机体一边与跑道发生激烈的摩擦,一边滑行——然后。 「…………!」 爆炸了。 轰鸣和闪光袭向惊呆的我。 隔了一阵,在冲来热风之中,连忙赶出来的机场员工抓住了我的手。就这样,我被强拉着带离,可是胸口涌上的恐惧几近疯狂。 鸟击的对策。 比方说用散弹枪的声音驱赶,用犬吠声来驱赶。 都是为了不让鸟接近飞机的威吓处置。 这种东西……对有意闯入的鸟毫无意义。杀意变成了冷彻的意志。对于凭着这份意志,将自己的身躯化为子弹闯入的鸟,枪声和犬吠声都不过是纸老虎。 而且…… 「……群体……生物……」 如果这是真的,以smart bird为中心的鸟群作为群体生物成立的话,几只鸟闯入喷气引擎,对于鸟群的集合意识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不,根据情况,损伤只是伤到一根毫毛的程度。 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在我看来,鸟群全都冲击了小型喷气机。 「……不可能…………」 轰鸣以及是员工们交织的叫喊声中,我一直、一直凝视着跑道上的小型喷射机。 ● 之后我是怎么回家的,说实话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因为正好在事故现场,被警察询问了很多事情,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几乎记不起来了。或者说,警方判断我太过支离破碎的叙述,无法成为有力证言。 总而言之,当我察觉到时,我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高层公寓面前。 是警车将我送回来的么?还是乘计程车回来的?就连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一味茫然的,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要一想,无比荒唐的恐怖想象便会冒出来。 「……啊。啊啊」 我回过神来之后,没有寻求任何人的见解,硬是让自己点点头,走了出去。 那是一场事故。一定是单纯的事故。smart bird的事是铃木的妄想,而且运气很差,他所乘的小型喷气机坠落了。或者是,因为铃木的妄想急剧发作,着急强行让飞机起飞所至。所以这只能是事故,或者是人祸——我如此劝说自己。 我一边劝说自己,一边向高层公寓的玄关大厅踏出一步。 此时…… 「…………」 咔锵一声,微小的声音在我身边爆开。 「诶……?」 我不由自的将视线移过去。 我看向那里,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 只是一片柏油路面,一片灰色而坚固的地面—— 「……!」 那里反射着光芒。 此时,我明白了,一颗钉子深深扎入了柏油路面。 「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叫唤一边冲了出去。 smart bird。 有智慧的鸟。 如果它们复仇的矛头不仅仅指向铃木个人以及研究员们,而是指向全人类呢?而且它们具有很高的知性,如果能够通过一定的观察获取知识的话,smart bird说不定会想到『消灭目击者』。毕竟鸟类集团若是要和人类发动正面战争的话,现在还没有那么强大。枪也好,飞机也好,红外线探测器也好,如果鸟要发动战争,人类可以用现存的武器和兵器,轻而易举的葬送smart bird吧。 鸟,拥有与人类匹敌的智慧,而且毫不隐藏与人类匹敌的憎恨感情。这样隐藏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最先被盯上的就是,与铃木长时间在一起的人。 也就是——我。 「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用双手护住头,发出惨叫,跌跌撞撞的冲入高层公寓中。 ● 于是,我的故事结束了。 我从那以后,一直都闷在高层公寓的房间中。在现代,只要有邮购和外卖,就算足不出户也能充分生活。 所以,我从那一天起,一次也没让自己暴露在蓝天之下。 我不知道在天空之下什么时候会被盯上。 没有天花板的话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杀掉。 所以,我已经无法再离开房间了。 存款已经几乎耗尽了。虽说只要有电脑的话,就算闷在房间里 也能工作,但不卖座写手的收入,要过上邮购的生活,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所以我大概——已经迫不得已只能外出了吧。 与其在这个屋里变成一具饿死的尸体被发现,不如选择死在外面。 不,原本smart bird是不是存在,我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无论是铃木的话还是飞机事故,以及那颗刺入柏油路面的钉子,全都不过是妄想。实际上只是我愚蠢地闹出了杯弓蛇影的笑话。 外出,说不定就能摆脱这种状况。 可是…… 我的房间外面附近,竖着一根电线杆。 往窗户那边看去,总能,真的,总能看到同一只鸽子停在那里,是我的错觉么。 当然,鸽子并不罕见。 我感觉,鸟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这或许只是单纯的被害妄想过剩。 可是,不过。 我无法保证不是如此。 虽然一切都可能只是铃木和我的妄想。 可是—— 群体生物。传心术。smart bird。 如果。形成群体生物而被组织起来的鸟,数量没有界限的话。 或者,没有鸟的品种限制的话。 或许——鸽子、乌鸦、麻雀,其他所有的鸟,在有一天一齐行动,依照集合意识觊觎着将人类斩尽杀绝的话 我明白。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这种思维没有任何根据。 可是。 我再重复一次。 如果我的想象是正确的——人类,现在,或许正处在生死灭亡的紧要关头。 作者后记 你好,俺是轻小说界的坑榊。 这篇名叫《vertical ~头上的恶魔~》的恐怖小说,其实是在很早以前御茶之水的某处和某制作人说话的时候,建立的骨架。记得在讲『环』和『旋』的事情,然后聊到了『制作恐怖电影的构成』,于是产生的题材。 于是——一边在那个御茶之水的宾馆一楼的露天咖啡厅喝茶,一边到处看『有什么能够成为素材的东西』。此时闯入视线的,是停在附近建筑物上的一排鸽子,于是就想到『能否以街上常见的鸽子为主题创作出惊悚作品呢』。 于是——说到用鸟创作的惊悚作品,已经有希区柯克的《鸟》了。 那一部作品通过电影来实现了很棒的冲击力,不过感觉用小说很难传递『鸟袭击』的恐怖。你瞧,鸟看上去是那么无力。描写『被尖锐的喙啄到』也不觉得任何恐怖。当然,猛禽类的爪子和嘴都很危险,不过——我觉得果然要用『无处不在的鸟发动袭击』才能描写出日常中潜在的恐惧。 那么,『如能和让鸟成为众所周知的威胁』——我思考了这个问题,于是就成为这一篇故事。 并不算黑暗。并不算华丽。只是要说的话,从日常的空隙中,机械性的,淡然迫近的威胁——若能这样的恐惧如果能传递给读者,将是我的荣幸。 榊一郎 小人游戏匠 作者:田尾典丈 插画:nauribon 译者:笔君 ================================= 「铁定、赶不上……」 我伴着叹息,不经意发起牢骚。 高中二年级的暑假,我进入曾经向往的游戏会社打工,已经一个星期了。最开始也许只是试试水平,能够定时下班,不过最近晚归的情况与日俱增。 话虽如此,高中生能在游戏会社打工或者工作的情况似乎很稀罕,只要能让我在那里工作,我就非常感激了。本应如此才对…… 随着工作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的理想正渐渐偏离。 每天都是除错除错除错。 最初本以为能够玩到未发售的游戏十分走运,可是这种想法在第三天左右就烟消云散了。 输入名字的画面是不是所有文字都能毫无问题的输入。 存档能否完整的保存下来。 在各种情况同时按键是否会发生冲突。 存档时拔下手柄会不会发生问题。 ectectect 以为确认一次就能了事的思想准备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得确认上百次才算正常——必须确认那些东西如否能按设想的运作。 找到bug之后就给策划修复,修复之后又要确认上百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报告bug之后,策划总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弄得连我也不是滋味。我只是很正常的报告而已,竟然还被咋舌。 我想做自己想做的游戏。 怀着这个想法进入游戏会社的我,绝望了。让我在那种地方做游戏,根本提不起干劲。 我都快心碎了。 于是,现在的我正在不断重复这个循环而麻烦的作业。 「在明天客户来之前要设定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让游戏完成到能玩的状态。如果遇到了什么奇怪的bug可就伤脑筋了,绝对不可以出差错哦。别忘了这是模拟rpg哦!」 虽然主任之前交代了工作,但她打完电话之后就回家了。 之后要对对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进行调整,总共800份。 输入合计30个场景的数据,这是让我一直干到明天的节奏。 如果那位不是我喜欢的年上的大姐姐,我估计会大吼一声「开什么玩笑!」一拳揍过去吧,虽然懦弱的我做不出那种事就是了。 「哈……」 自己的叹息在宽敞的楼层中回荡起来。 ……话虽如此,抱怨也于事无补。 我继续开始数据输入的工作。 为敌人设定数值,使用工具将电脑上的数据转换成游戏用的数据。接着确认各种参数在游戏主机中能否正常反映出来。转移到战斗场景之后,就要进入除错模式了。确认攻击力、防御力计算出的伤害值,通过准确率、回避率计算出命中率等数值是否计算正常。逐一慎重的进行查验。 如果是数值弄错位数的情况,明天就, 「怎么还留下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bug啊!你的眼睛是窟窿么?」 逼着主任办妥,对那个小心眼的主任发一通火试试。感觉兴奋起来了——才怪!一点也不开心,只有气愤! 我专心致志的敲打键盘,将所有的30个场景总共800个敌对角色的数值从头到尾填上。 「累死了……」 社内只有我一个人。 我明明只是个打工的,留到最后的社员却把钥匙交给了我, 「记得关好门窗哦」 之后提醒一句之后就回家了。 安全保障真的没问题么,这个会社。嘛,这种事无所谓了。 现在的问题和工作堆得像山一样高,海一样宽。只用输入数据倒也算了,但必须确认其是否能够反映出来才算结束。 我觉得,我办事效率并不慢,只是这次分给我的工作量太奇怪了。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无法完成的工作。简直太无情了。 所以,我要做出选择。 <所有敌对角色的数据还是输入进去,但放弃查验,祈祷不会发现失误> <从头开始将数据输入到能够完成查验的部分,为没能完成道歉> 就是这样的二选一。虽然也有<全部从窗户扔出去然后逃走>这个选项,但我并没有那么不负责任。 ……我要得到做出选择的要素。 忽然,我想起了最近的对话。记得…… 「你想,这次的客户不是说上次的游戏bug太多了,闹着要撤回呢」 「啊,所以才会对bug产生过激反应么」 「没错没错。不良影响现在找上门了哦。可是在现在这个阶段,出现bug是正常的呢……」 「因为出现了一个bug,就会连正常的部分也遭到了深深质疑呢。如果对客户逐一解释这种事情的话,可就没时间制作游戏了哦」 ……记得主任和策划谈过这样的话。 客户极端的害怕bug。若是这样,那就应该极力避免客户在游戏中途出现bug吧。 本来,这种事情不该由我个人来做主,但现在没有任何社员,事出无奈。毕竟我连能够做主的人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呢。 而且把这种事交给一个打工的,想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如果埋怨我,我就不干了。嗯,就这样吧。 我下定决心,重新转向显示器。 · 周围很嘈杂。 我睁开眼,从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渗入眼睛,让我感到奇妙的刺痛。 ……这、啊咧?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糟了!弄到哪里了!? 我直起上半身。我似乎趴在桌上睡着了。或许因为这样的原因,全身的关节都在痛。 「哦、早上好。这不是做得挺好么。了不起了不起」 醒来之后,主任正在我身旁确认游戏运作。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的?想到这里,现在已经9点50了。我环视一圈,大约八成的社员都已经上班了。 话说,我究竟做到哪里了?记忆好模糊…… 是我集中精力的时候睡着了么……感觉大概上午6点的时候确认过一次时间…… 「话说回来,明明没必要把所有敌对角色的数据都设定好的」 诶?全部? 我,全部做完了?真的么?虽然记忆相当暧昧,但我不记得是在完成之后才睡的。 怎么回事。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全部搞定了……? 嗯?……不、等等。主任的发言还有其他值得吐槽的地方。 「你不是说过将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设定好,弄成可以玩的状态么?」 「说是说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打算说第一个场景的所有敌人,难道,我没说么?」 「真是的」 「抱歉,真的抱歉!因此害你在会社呆了一晚」 主任拼命道歉。有没有搞错,没必要全部做完么…… 「绝对没有下次了!真的对不起,从这次起,我一定确认好工作在回家」 ……被可爱的年上大姐姐这样认真的道歉,我快要原谅她了。 不不不,这次的事能够原谅么? 不,就是可以! 「下次注意一点,那个、就可以了」 「谢谢。那么首先,今天的午饭我们一起吃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呢。我请客!」 「真的么!」 「我说话算数!」 能够节约下饭钱真是不胜感激。毕竟零花钱很紧缺呢!而且,还是和主任两人共进午餐! 哪里还有比着更丰厚的奖励?不,没有! 「辛苦你了。……话说」 主任心满意足地露出令人发寒的笑容。 「既然能把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搞定,那么日程表一定能腾出来吧?后面空余的部分我会给你些活干的」 主任是魔鬼。这算咋回事?糖果和鞭笞?傲娇么? 就算提早完成了工作,结果还是轻松不了。真是一桩不长命的买卖。 即便如此,为了制作喜欢的游戏,也只能积累经验了呢…… 话说回来,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将全部数据输入完毕的呢? 「这不是小人么?」 我将昨晚的事试着用开玩笑的态度讲给了坐在我身旁的女程序员,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小人?」 「你瞧,<格林童话>中不是有<小鞋匠>么?」【注:《格林童话——两个神秘的小鞋匠》】 「在店主睡觉的时候做好鞋子的那个故事么」 「没错没错。搞程序有很多这种会熬夜的情况呢。代替自己敲源代码什么的,在程序员中特别多呢」 「诶?是么?」 「醒来之后发现源代码已经弄完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呢。不管如何挣扎也不可能完成的部分,也顺利的处理好了之类的」 「那、那么,小人真的存在么?」 这不是梦幻般的事情么! 「唔呵呵呵呵!嘛,不过我觉得,其实是自己无意识中做的呢」 梦幻般的事情随着可爱的笑容瞬间抹消掉。 「嘛,一般都是这样呢」 「你最近也是睡眠不足吧,难道不是无意识间做的么?」 可是、奇怪,无意识的情况下能够做这么多么? 我准备做到能够确认到的部分,中途将意识完全投入了到了写数据中去了。于是,难道很巧合地没有bug么? 虽然实在太凑巧了让我无法接受,但工作毕竟是做完了。 也罢。 「不过,虽然小人的魔法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解决,但有时会把不能删的文件删掉,写出奇怪的代码搞出预料之外的bug,真希望他们小心一点呢」 说的一点不错…… 能够自动完成工作,果然还是比较好呢。 「而且<小鞋匠>有着在日本没有流传的结局哦。知道么?」 「不,并不知道」 「原来的结局呢,是贫穷的店主让小人做鞋子和衣服呢。之后小人消失了,店里的鞋子像疯抢一样非常热销来着……」 感觉的确是这样的故事。虽然记忆不是很明确,但最后,店主得到了幸福。 程序员接着说道。 「可是呢,我听到的故事里呢……夜里鞋子自动地飞速增多,然后店主将鞋子卖了。最开始只是存钱,但他的幸福被渐渐夺走了哦。幸福被夺走的店主最后不幸的死掉了」 「幸福被夺走是指……」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呢。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可、可是,那是<小鞋匠>的童话吧?没有这种结局吧?」 如果是真的,那就不会变成供儿童阅读的绘本了。童话应该大多都是欢喜结局。 「啊咧,你不知道么?其实童话的结局挺多的哦。特别是<格林童话>」 「是么?」 「有机会去查查吧。<白雪公主>的故事其实有王子吻了白雪公主之后白雪公主并没有死而复生,王子从小矮人那里买尸体的时候白雪公主偶然从喉咙里咳出毒苹果并死而复生,然后喂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继母在王子和白雪公主的婚礼上凄惨地遭到处刑的结局。另外还有<灰姑娘>里鸽子将恶毒的两位姐姐的眼睛啄掉的结局。<小红帽>溯源之后,似乎是奶奶的血和肉被制成葡萄酒和肉干被吃掉的故事哦」 那么有名的童话故事,是这样的故事么…… 「因为在日本作为绘本出版的时候,大多进行过改编呢。所以,<小鞋匠>有这样的结局并不让我吃惊」 「哈哈哈哈哈。那么,拜托小人的话,就会像日本的绘本里,必须付出什么东西呢」 「是呀,要付出什么呢?不过,我还是想要<小人>呢。能一直带在身边的话,一定很方便呢」 「真是很想要呢」 「唔呵呵呵。希望永远都陪在身边呢」 聊完这种话,我们回到工作。 话说回来,以设计员为目标的我不能对刚才的故事置之不理。不能继续深究下去。 ◆ 「当然不行了……」 之后过了不到三天,又有胡闹的工作推到了我身上。 这次是检查玩家控制的登场人物的参数有没有问题。 总共60个。要练到最高的30级。而且是上百次。 打倒敌人,将级别升满,然后检查有没有存在不平衡。 这款游戏的角色成长加入了随即因素。换句话说,每次玩成长的方式都有变化。开门见山的说,很难达成目标数值。 在此之上,这款游戏有相当一部分依靠的是随机,可以说玩一次当然会有不平衡。 不过。 客户似乎指出「会不会是整体不平衡?」。客户说,大概炼了两次喜欢的角色,本来应该成长的数值却没有成长。 客户玩得没有问题,成长应该不会偏才对,可是连续两次弄不到想要的数值,便开始怀疑似乎是bug。 于是,主任对策划粗暴起来。 「只玩两次就怀疑有bug,太奇怪了吧!」 「没办法。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带这样的吧。他们只是普通的在用数据库里的随机出来的关卡吧?有意见的话,应该向提供数据库的硬件制造商抱怨啊」 「要不要暗中将随机数的取法替换掉?数值早就定好的伪随机数,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做出来……」 「虽然很想这么做……但还是算了吧。万一败露了,还得按合同履约呢」 「那么,我们将调查的数据发过去,让客户心服口服吧」 于是对话结束之后,策划和主任都看着我的脸。 「这次的查验就交给你了!」 「既然上次能够输入数据,这次也一定能做到!这也是我的请求!」 都怪我完成过一次海量的工作,这次又被莫名其妙的拜托了。 策划指出的影响担在我的肩上。还是饶了我吧。 被主任和策划那样说了,我实在无法拒绝,决定留在会社里熬夜工作。 不过,这次似乎不只有我,连主任也要陪着熬夜。 「嘛,总之就是检查随机数是不是真的在随机对吧。而且我还有别的工作。既然你要熬夜,我也必须监督你呢」 「上次不是没有监督么」 「所、所以说,那是我的传达失误……我、我不是好好道过谦了么!怎么,嫌活不过多么?想干的话还有的是哦!?」 「开、开玩笑的。我会撑不住的!」 主任红着脸闹起别扭。这个样子,果然还可爱。……虽然这不是年上之人适用的评价。 嘛,反正比起一个人熬夜要好多了。让我一个人熬夜工作,我有很多不安。而且,这次是和主任两人独处。一定要表现出努力的一面。 好了,开始练级马拉松吧! ——上午,四点。 差不多睡着了。而且从上次通宵算起还没过三天。身体状况还没恢复。 话虽如此,主任在的时候我不能发牢骚。我无论如何也想回应她的期待。 我确认检查列表。看到列表之后,我顿时着急了。 才只完成了22项。 还剩38项。剩余时间6小时。从昨天夜里10点开始到现在完成了22项。换句话说,现在是差不多对半开时间段。 ……怎么想都完成不了。 之后还有睡魔作对,效率必然下降。全力以赴能搞定18项就算谢天谢地了。 而且只用取得客户中意的角色的数据就行了,总之只有能干多少是多少了。 「干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你了」 如此向我搭话的,是以前和我说起小人的女程序员。 「您也辛苦了」 「怎么样,有希望搞定么?」 「……感觉相当困难呢」 「这里要轮到小人出场了么?」 「要是能再帮我一把就好了呢……」 「唔呵呵呵呵。一定会帮你的哦」 说完,她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天下间哪儿有这种心想事成的事啊。 「呐。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主任突然向我问道。 「谁?喏,是那个程序员……」 「今天只有我和你两个,没有其他人哦」 经她这么一说,我遽然环视办公室。的确没有任何人在。 「奇怪……」 「既然困到产生幻觉了,还是让你暂时睡上30分钟比较好吧」 主任如此指示。 或许这个指示成为了契机,我感觉越来越困,渐渐的没有再去在意那位女程序员的事情了。 好困, 真的, 撑不住了…… · · 周围很嘈杂。 我睁开眼,从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渗入眼睛,让我感到奇妙的刺痛。……又来了么。 这、我又睡着了!? 我连忙直起上半身,搜索列表。 我一看列表——上面已经全部检查过了。 「诶……?」 60项升级检查的列表,全都填上了数值。包括过程在内,非常完美。 老实说,我只能想到这是我在无意识之中随便填写的不正规的数值…… 「那个,抱歉」 我询问主任我在凌晨4点之后的情况。 「唔,虽然不是一直盯着你,不过你看上去就像平时一样在工作哦?我5点钟就睡了,所以后面的事情也不清楚……」 真的是小人又帮我干活了么?甚至连那种数量荒唐的检测也全部为我处理完了? 我在感觉幸运的同时,相反也感觉有些恐怖。 ……不过,小人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那一定是我在无意识之中完成的。 若是如此,未尝不可……? 我若无其事地将数据交给了主任,主任一脸开心的接过了数据。 「噢,这次也很完美!总之,我用邮件把数据发给客户吧。真是太谢谢了。之后也有劳你了哦」 「是,包在我身上!」 「那么,今天的工作也加油哦?」 主任笑着说出魔鬼一样的话。 毕竟在办公室熬了一通宵,实在想要休息一下。 嘛,不过,只要有这张笑容,感觉还能工作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单纯。 「话说,你可真厉害啊。感觉完全不像高中生哦」 拿到主任的数据之后,策划毫不吝啬夸奖我。 然后,这次主任也得意起来。 「真的呢。看上去就是一个数据输入和除错的工作人员,不过感觉是你的话还能胜任其他工作呢。比方说更重要的部分」 「是、是么?」 「是哦。没有开发经验,而且还只是高中生,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除错这种事,我只会交给拿得出真本事,敢负责人的人来做。如果让你得意忘形可就伤脑筋了,不过,你可以更自信一点哦」 被她夸得这么天花乱坠,我害羞起来。不过,嗯。虽然是无意识之中做的,但还是好开心。 于是在此之后,客户在收到邮件之前似乎把中意的人物顺利练成了,对怀疑bug一事致歉了。 我说,既然如此,在那时就发邮件过来的话,我不就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了么。 「我说啊。我们可是有一位优秀的工作人员彻夜调查哦!?能不能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怀疑是bug?」 不过,主任向客户发火,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么? ◆ 「给我适可而止啊……」 第二天,又下达了乱来的指令。 全部60个剧情部分,平均5次事件。换句话说,要触发总计超过300次的事件。 而且,剧情读起来长得毫无意义。而且这个『从无我的境界诞生出的究极之剑戟乱舞』究竟是什么,只靠冒险部分是怎么做出来的。 「负责脚本的会社事到如今突然撂挑子了。迄今为止得到的数据全都运作不起来了」 「因为和那个会社签约的不是我们,而是客户那边呢……。客户本想全部交由对方来做,怎么办啊……」 主任和策划都脸色铁青,苦闷地抱着头。 「那个会社真是嘴上功夫了得,可是半点能耐也没有!什么叫『阿宅开发经验很短所以不明白』啊!那个会社老的难道只有生锈的招牌么!」 主任朝墙壁踢了上去。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主任如此歇斯底里。真可怕…… 「客户说,如果我们肯做,会支付相应的资金」 「比起钱,更关键的是事件的数量啊!不能削减一下事件数么!」 策划摇摇头。 「因为脚本的原案是客户方的专业制作人写的。他们很有自信,还说不允许任何删减……」 「搞什么啊!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啊!还管什么自信不自信,现在可是能否完成的紧要关头啊!?alpha disc的提交可是在明天哦!?」 「客户说,因为要营业,所以日程也不能延期……所以,为了能够赶上,我反复请客户删减事件数,可是客户总是『唔,这个嘛』闪烁其词,又不给我们解决策略……」 「对风险管理和日程统统不能理解的顽固客户,空有自豪感向外发包!这算怎么回事啊……!也太荒唐了吧!」 然后,主任向我投来仿佛寻求依靠的眼神。 「拜托了。明天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成型。我不会说让你全部做完,这次搞定首次提交的事件60%就行了!不,只要想办法搞定40%,剩下的我们来应付!现在只能拜托你了……!所以……!」 「只能拜托我……?」 「对呀。如果连你也做不到,策划肯定也做不到。你有完全不像高中生的稀世实力与天才般的潜能,以及引发奇迹的力量」 那个主任竟然会如此求我。 仅是如此,我便干劲十足。虽然我喜欢她生气的样子,也喜欢她笑的样子,但惟独不想看到她悲伤或者不甘心的表情。 所以,我, 「我知道了」 接受了请求。 ……如果只凭干劲就能摆平的话也就用不着那么受苦了。 不行了…… 现在是上午2点。 做好的事件总共34个。距离保底线还剩86个。 这是在物理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数字。品质怎么看都不行。就算作为商品出售,也无法吸引用户的眼球。 算了。 我睡了。昨天——应该是前天吧?一整晚都没睡个好觉,一直这样。 对呀。我已经不行了。要怪就怪这个会社糟糕的工作分配。既然是这种怨声载道的业界,我也没必要奉陪了。我放弃了。 我睡了。剩下的就祈祷小人们稍稍工作吧。 我无力地趴倒在桌子上。眼皮不敌疲劳的重荷,自然而然的塌了下来。 · · · 我恢复意识。 周围很嘈杂。但是,并不是之前那种早晨独有的嘈杂,感觉是交杂着吃惊的喧闹声。 「真厉害啊……」 「这么重的活,竟然没有一句牢骚」 「给客户看的话,一定能让他们吓得倒在地上呢」 大伙儿在玩游戏。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显示器…… 是在玩新发售的游戏么? 「挺厉害的嘛!」 策划满脸笑容的称赞我。 「诶?」 「当然是说交给你的事件场景啊!不仅全部都搞定了,效果也非常完美!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 「真、真的么!?」 等一等。虽然之后经过了8个小时,但按理说,不管怎样也不可能全部做完。然而不仅全部做完了,就连效果也做完了? 「啊,是真的。完美,完美。做的如此完美,你怎么还是拿不出自信?」 虽然感觉他们似乎搞错了我所问的事情,但似乎真的做完了。 我粗略的浏览了用于事件的数据,的确没有问题。 并非我记忆中输入过的数据,的确没有问题…… 「本以为你是个能够写数据,会检查参数的厉害的高中生,可是厉害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你了。准确的说,只能用『天才』这个词了」 又是小人帮我做的么。 不,可是。 小人不可能实际存在。一定是我在无意识之中做的。 所以,我可以感到自豪吧? 「你真的好厉害!」 主任突然抱了上来。明明一起熬了一个通宵,可她身上依旧飘散着温柔的香气。 「我们会社终于得救了……!谢谢……。这样就能确实将游戏完成了……!开发必然会稳步进行下去呢」 想必是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吧。她眼眶中含着泪。真是个喜欢开发游戏的人呢…… 虽然不想凭自己的实力就是了。 没有让她露出悲伤的表情,真的太好了,我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制作的游戏平安无事的如期发售了。当然,制作组中放上了我的名字。虽然是脚本和除错。 「嘛,制作组只是为了显示责任人呢」 虽然主任说道,但我还是为自己的名字能都放上游戏感到非常开心。我的名字能够和主任的名字摆在一起,这让我更加开心。 后来暑假结束了,但因为策划苦苦哀求,所以我仍继续在现在的会社里打工。 「上完学再来也没问题。可以下午四点之后来,不用按标准时间上班,希望能过来帮忙」 策划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就二话不说的答应了。 然后,九月中旬。秋天真正开始的时候。 迎来了制作下一款游戏的阶段, 「要不要试着制作企划书?」 策划对我如此说道。 「是企划书、么?」 「对。其实客户问我们要不要试做一个这样的游戏,于是弄了一个案子。我们也需要年轻人的感性,怎么样?」 「可是我没做过企划书哦」 「任谁都有第一次,不行就老实说吧,我们也是经商的呢」 话是这么说…… 我偷偷看了看一起出席商谈的主任。她轻轻点点头, 「试试看吧。有不懂的地方我来教你。而且,本来就是我向策划推荐的你哦」 「是这样么?」 「因为我感觉你完全可以无视经验,什么都做得到呢。所以觉得应该先让你尝试一次」 「我知道了!我试试!」 主任的推荐,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不能让这个人蒙羞。 「话说策划,年轻人的感性怎么说?我也——」 「呜哇哇,抱歉抱歉!都怪我爱拽文!」 「一句拽文就完事了么!把花季少女的年龄当成什么」 「不不不,哪里花季了」 「哈!?」 主任和策划这种温馨的互动结束之后,我从策划手中接过了企划书的草案书。 「这是客户送来的草案书。把它丰富起来,弄得有血有肉吧」 我的目光落在桌子上。虽然游戏大体框架已经决定好了,不过我能看到给我自由发挥的部分。 我果断在网上查阅学习以前的企划书以及企划书的制作方式,利用学校放假的时间制作企划书。 可是—— 「这个哪里有趣了?」 世间之事并非那么一帆风顺。 虽然站在我自己的角度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可是这种感性无法让策划理解。 「啊,那个……」 我向主任看去。 「将成为核心部分的趣味看不出来呢。这样的游戏能够让人享受什么?」 可是,主任也没能理解,挤着眉头露出难看的表情。 到头来,之后的谈话也没能帮上忙,我最初的企划书被否决掉了。 我很失落。本以为是专心致志弄出来的企划书,可是包含提案在内的趣味完全没有传达到。 「没办法。下次吧」 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但是之后,我又重写了好几次企划书,但完全无法通过。 然后,对着我脚踏实地一次又一次制作企划书,客户给的期限也慢慢逼近。 「……约好了明天星期六送过去。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就放弃吧」 策划的话十分中肯,我很明白。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我该如何修改才是。有趣是什么?要怎样才能传达出来…… 我不知道。啊,可恶。真丢人。 因为明天就要送过去,所以考虑到到提交前的细节调整和修正,不通宵做到天亮的话,时间上根本无从谈起。 既然如此,那就通宵好了! 可是,就算通宵也不可能解决迄今为止烦恼我的事情。 烦恼消耗了我的时间,企划书完全没有进展。 突然,一个能够解决一切的点子在我脑中闪过,现在是想要依靠奇迹的状况。 现在是凌晨1点。 时间还很早,再睡一觉吧。 说不定小人能够顺利搞定呢。 对呀。以前不论多么乱来的事情,小人都能帮我搞定。 睡一觉,然后醒来,有趣的计划书应该就能做出来了…… 我趴在桌子上,意识迅速陷落。 · · · · 我睁开眼,直起上半身,确认时间,发现九点刚过。还没有任何人来会社上班。 我急忙看显示器。 在那里——完美的企划书完成了。 至少在我看来没有任何问题,感觉非常有趣。好想做,有趣的程度甚至驱使起我的创作冲动。 我身体颤抖。 事到如今,我 终于确信了。 我在睡着的期间里能够完成工作。小人——无意识完成了工作。 我感觉,只要睡上一觉,不管什么工作都能完成。 我马上给上班的策划看了企划书,策划赞不绝口。 「你倒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做啊!真棒啊!这个太完美了!」 主任也对我赞誉有加。 于是趁热打铁,决定开发这款游戏。我也参加了与客户之间的会议,商量了细节问题。 开发经费是一亿二千万日元,决定来年暑角逐商战。 可以说是中等规模的大作。 「版税合约也已经定好了,如果大卖,我们会社也能够飞黄腾达呢!」 「一定要大卖!」 我们的社长和策划兴奋地放出豪言。 顺带一提,所谓的版税合约,简单来说就是按卖出的比例获利的合约。只不过,并不代表从卖出从第一套开始就能收钱,而似乎是卖到多少万套才能获利的情况居多。这次我们如果卖出超过五万套,之后就能拿到版税。 或许是最近的客户群有些不景气,就算签了版税合约,提出的也是不可能完成的数字。不过,这次的5万套这个数字在社长和策划看来似乎是能够达到的数字,所以和客户谈完之后一直兴高采烈。 「哎呀,多亏你能够完成那个案子呢,真是帮大忙了啊!怎么样,要不要不上高中了,赶快来我们这里干?」 「社长。您也在太心急了哦」 策划代我谏诤道。可是,得到社长的如此托付,也不可能扫他的兴致。老实说,我也想退学之后,专心投入到游戏研发中去。或许我有些自恋,但我可以托付小人,有自信在这个业界生存下去。 嘛,和家人说起这个事之后,结果被说了一通,让我至少念到毕业。 「是这样啊,这也没办法呢。不过,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哦。如此一来,我们『成为发行方』的第一目标或许就能达成了呢……」 所谓的发行方,就是出售游戏的会社。 我们会社是开发游戏的会社——虽然是开发者,但不可能将游戏包装出售。所以,无论怎么努力,盈利终是有限的。 可是,成为发行方的话就能将出售游戏的盈利原原本本的——这么说似乎有语病,不过创造的利益是开发方所无法比拟的。而且,为了真正制作自己喜欢的游戏而冒巨大的风险,不可能就此退缩。 只要让这次的计划成功,便能向成功一蹴而就。 这件事,让我也有些兴奋起来。 我真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游戏了。 虽然曾经为前路的遥远感到绝望。 然而如今,却在我触手可及地方。 ◆ 十月。 计划正式开始。我作为核心设计员的忙碌日子开始了。 系统的架构建立。 平面设计的发包。 脚本的发包。 音响的发包。 然后对这些东西的讲解,进行商讨。 我自认为很顺利。 可是企划刚刚起锚,便冲上了暗礁。我在会议室里遭到了制作组成员的提问猛攻。 「喂,这个架构是怎么回事?」 「啊,呃……这个……」 我没法很好的回答提问。 这是当然的,虽然勉强弄到了企划书,但那是基于有趣和快乐的要素提出的东西。即便读过企划书的制作组成员能够理解意图,但架构的细节部分没办法传达给他们。 被要求解释企划书没有写到的部分,于是我的工作停滞下来。 「不,我知道你很忙,可那些是只有你才明白的部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解决哦」 「是……」 被策划提醒的情况也变多了。 「你,没关系么?我很担心呢……」 「主任……」 「你的这种表情摆出来,也会传播给制作组哦。就算困难,最好还是装作从容的样子哦……虽说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就是了」 「……我会加油的」 「……到了关键时刻,我却有别的活脱不开身。你一定要努力哦。我非常期待你能做出怎样的游戏」 说完,主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哈……」 我叹了口气。 我想回应主任的期待。 可是,我完全看不到能够顺利做好的曙光。 原本我的预测就很不充分。 这个企划,是我在无意识中小人制作的。 虽然觉得如果是我自己制作的,应该总能想出办法应付,但这种情况完全没辙。 填入细节之后越想越觉得这种架构漏洞百出,变得无法完全成立。 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似乎无法创作出无意识的情况下能够创造的东西。 「今天还要做别的工作,不过要是明天之前不能完成架构的话,缺掉的活要怎么补啊」 程序员对我说了这样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而且,会议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也没有得到任何建设性意见。 明天之前—— 这句话不知听过了多少次。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没有人给我扔那种胡闹的工作。 那种时候,只用向那种胡闹的日程表抱怨就够了。 可是,现在不同。 现在我是蛇头,蛇无头不行。 当然,如果其他制作组成员没有活干的话,可以先行制作今后所需的资源。只要经验丰富,该完成的作业以及必要的数据还是有希望的。 话虽如此,这也接近极限了。 没有细部的架构就无法完成的地方,必须弄出来。 如果我无法善用制作组,计划就会流产……! 「睡吧」 我只剩这条路可走了。 我想尽力。 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只能拜托小人了,因为我就是那么没用……! 我心中依靠着小人会帮我做好的理想明天,紧紧地阖上眼皮。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喂,起来」 我被叫起来,睁开眼。屋里离奇的热。衣服完全被汗湿。 眼前的主任露出平静的表情。 我确认房间内的时钟……十一点!? 「抱、抱歉。竟然睡到这么晚。我这就开始工作——」 「不用着急。毕竟你直到昨天都在不眠不休的工作,而且提交已经完成了呢。完成工作的第二天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嘛,制作组几乎都醒来回家了呢」 提交结束了?她在说什么? 「那个……」 「难道睡糊涂了?提交完成了,全部都完成了哦。昨天大家不是都在 会社里做最后的检查一直到深夜,最后找到了少量的bug便留在会社么?嘛,说到你的情况,因为这几天都在不眠不休的工作,作为一个高中生当然会累呢」 「结束……了……?」 「对哦。虽然硬件制造商那边或许会检查出什么,不过初校只发现了一些文字错误,这次没问题吧,大概」 怎么可能?主任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完成?根本就还没开始才对。 「不过,你真的干的很棒呢。客户的评价也很高,还说首笔订单要签15万套哦。虽然要弄其他线的企划没有办法,不过我也好想加入呢」 主任有些寂寞地夸奖游戏,但我所指的并非这些事。 我战战兢兢的看了看手机。不只是时间,就连日期也仔细地——看过了。 七月十二日。 我的背脊就好像塞进了一块冰柱一般窜起一阵恶寒。 七月……!? 昨天是,十月、十二日,才对…… 然而,为什么,过了,九个月……?房间里确实很热……但是因此而突然从秋天跨越了冬天和春天突然直奔夏天,开玩笑也总得有个限度吧。空调和手机设定的时间一定有问题。 「那、那个……结束了什么的,是骗我的吧?是想吓唬我吧?」 此时策划走了过来,发出爽快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要是吓人闹的这个份上可是会吓得人站不起来的呢。以前用出bug吓过人,那可真是冷场呢」 不对!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可是,完全看不出策划是在信口开河……! 为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我直到昨天应该还在为架构的事东跑西窜……」 「哇,真怀念呢。梦到那时候了么?哎呀,这种东西,一般不是会当做黑历史封印起来么?」 「那是企划刚起步时的事情吧。那时候我也觉得让现役高中生来筹划太冒险了而深感不安呢,可没想到竟然会发动如此漂亮的反击。真是三头六臂大活跃啊。我和主任没有看错呢!」 骗人的…… 我什都没做。 小人——无意识帮我做了这一切?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怪了。无意识发动了九个月?在这期间,我怎么了?有好好地协调么? 不可能。 「不是做梦,真的做好了哦。是不是半梦半醒?清醒了之后要不要看看?虽然感觉除错做得一团糟呢」 我从主任手中接过了手柄。然后,我仿佛被吸引一般玩起了游戏。 企划书中描绘的世界,出现在了那里。 明明是我自己制作的。 我却感觉不到出自自己的手笔。 我渐渐感到恶心。 视线开始模糊、扭曲。 在我不知道的九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游戏完成了。 而且,还是以我的理想形式。 可是,我却对此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就好像变成浦岛太郎一样的感受。【注:浦岛太郎为日本龙宫传说之一,故事中浦岛太郎在龙宫城住了几天,地上却过去了几年,物是人非】 ◆ 对小人积累的实绩,我已经无法承受了。 凭借着上次以我为核心负责制作的游戏完成大的飞跃的我们会社成为了发行方开展活动,发售的第一款游戏将由我负责。 「开发费用是三亿呢」 可以动用的资金已经决定三亿了。 换句话说,会社将给我三亿资金制作游戏。 开发费用三亿,在当今日本市场是破天荒的。 「没问题的,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而且如果不能大卖,这个会社就——完蛋了。 至少再也无法作为发行方发表第二个作品了吧。那将成为最初,也是最后的游戏。 「已经不用受客户的束缚了哦」 这种主宰会社命运的游戏,我实在担当不起。 「按你的自由来制作游戏吧」 第一次,真正的,能够自由的制作游戏。 可用我写企划书制作的游戏,真的能够得上三亿么? 我无法判断。 ……不,不可能有那种价值。 就算我能够操纵小人也做不到。 现在的我,没有那种实力。 明明机会正在向我招手…… 我拼命思考后提交的企划书,不出三秒就被驳回了。 「这可是第一次原创啊!不要偷懒!」 主任给我的是忠言。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说,你不是这种程度的吧?开什么玩笑,拿出真本事啊。如果有什么问题,那个,我也会来帮忙的……」 可是,这就是我的极限……!我拿出真本事也无法写出值三亿的游戏企划。 对呀。 不管是主任还是大伙,需要的都不是我。 而是能够操纵小人的我。 想到这里,我发觉小人夺走了我某种难以名状的重要东西。 突然,我想起来以前某人对我讲过的<小鞋匠>的故事。 「夜里鞋子自顾自地飞速增多,然后店主将鞋子卖了。最开始只是存钱,但他的幸福被渐渐夺走了哦。幸福被夺走的店主最后不幸的死掉了」 我感到战栗。 每次鞋子增多,就会夺取鞋匠的时光,在最后…… 对于现在这个状况,我痛彻的感受到,自己的幸福真的在被夺走。 ◆ 「我该怎么办……」 在回家的路上,我垂着头,自然而然的低喃着。 如果睡下去,不知又会过去几年…… 若是如此……会怎么样? 如果成功,我将名声大噪,更难抽身。 如果失败,我或许将无法取回自己的人生。 结果,无论选择哪一边,事态都不会好转。 不得不走上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一定就是这种感受吧。 「就算有了名声和地位,但我依旧是我啊……」 「不,没有这种事哦」 有人插进了我的自言自语。 我抬起垂下的头,在那里—— 「好久不见。小人干的还好么?」 她是对我讲过<格林童话>的女程序员。 明明至今为止都早已遗忘。 一看到她的脸,就好像记忆的拼图拼起来一般,猛然而鲜明地想起了她。 「什么意思?没有那种事指……」 「小人实现的是你的愿望。名声和地位,应该是你想要的吧。还有你自己的,理想——」 「或、或许没错……!可我要的不是这种形式!再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那当然是因为,给你小人的是我哦」 听到毛骨悚然的声音,我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样都不重要吧。不管我是天使,是恶魔,还是程序员」 「那,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对小人已经……」 「不需要了么?」 「诶…………」 「可是,你的人生如果离开了小人可是会一塌糊涂哦?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放弃小人,放弃掉迄今位置所积累的一切么?」 「这、这……」 「唔呵呵呵呵。办不到吧。为了那个主任,你会去使用小人。你就放心好了」 她的嘴角,扬 了起来。 「你已经离不开小人了,所以放心的去使用吧。那么,在你肉体寿命将近之时,我再来拜会」 然后她的身影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 「等等……!还回来……!把我,还回来……!」 可是,我的叫喊空虚地消弭了。 接着,我再次遗忘了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回到家以后,又过了漫长的时间。 这次是两年。 看来主宰会社命运的游戏,开发了大约两年时间。 我从高中毕业了,成为了我们会社的正式社员。 发售的游戏似乎在日本卖了30万套。 之后,作品被翻译在全世界发售,更加大卖,创造了合计350万套的销量纪录。 会社蒸蒸日上。 主任的笑容,刺得我胸口好痛。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下一次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三年,我已经23岁独立了。拥有了自己的会社。 以前同在一个会社的主任也在我的会社。她用温柔的笑容激励着我。 制作出的游戏大卖特卖。 我成为世界知名的制造商,到达了无人不知的高度。报纸杂志也频频刊载关于我的特辑。 以『鬼才!』为头条的那一页上刊载的我,接受了采访。 这样的记忆,我当然是没有的。 我只是东跑西窜,趴在社长室的桌子上睡觉。 桌子很大,非常冰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舍弃一起逃了出去。 然后在睡着瞬间,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不论重复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 我领悟到,我已经无法逃走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下一次醒来,我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我住在一个陌生的家里。 成熟的主任用「亲爱的」称呼我。 对我露出,只会献给我的温柔笑容。这是我曾经向往的东西。 然后,还有陌生的小孩子。是一双年幼的儿女。 他们露出天真笑容,喊着我「爸爸」,很钦慕我。 年迈的爸爸和年迈的妈妈露出平静的表情享受着这份天伦之乐。 我已不再吃惊。 但是,大家所渴求的,并非现在的我。 我马上又睡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于是,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在已经放弃去数的时候—— 我正躺在床上。 「亲爱的,我们不是约好,死也要一起死么……」 呼吸好困难。 心悸好剧烈。 身体动不了。 视线好模糊,看不清东西。 声音好远。 「老爸!你还有好多东西没教我啊,怎么能这样……!」 「爷爷,不要死!!」 不认识的声音正为我哀伤。似乎是我的家人们正围在我身旁。 ……不,他们哀伤的不是我,是被小人操纵的我。他们的声音,没有传达给他们所期盼的人。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胸口好痛。 可是。 可是……! 我的主观意识甚至还没高中毕业才对……! ……可是,我无能为力。不——是一事无成! 是我一味的依靠小人,才让我的人生加速的…… 人们都毫不吝惜地赞扬我。 但是,那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我所创造出的幻想。 名为我的精神将在无为中死去。 不要。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我不想死! ◆ 「好了,按照约定,我在笑纳你的寿命之际前来拜会咯」 曾经对我讲过有关<格林童话>的事情的女人出现在了眼前。 她的目的,是吸取人的寿命。 不是肉体的寿命,而是精神寿命。 她使役小人,让肉体和精神的寿命产生龃龉,吸取剩余的精神寿命,为自己延寿。 「还是作为冥府的特产告诉你比较好么?」 唔呵呵,她当即笑了起来。 「那个<小鞋匠>的故事其实完全是骗你的哦。我那是想警告你哦。如果不事先将那些事情讲明,是无法缔结契约的。话虽如此,不过开门见山的对你解释清楚,你就不会跟我缔结契约了对吧?」 我无法回答。可是,她对此毫不理会,对着虚空继续讲道 「嘛,不过,就算我讲的故事是事实,我也不会吃惊哦」 然后,她歪起嘴唇,露出毛骨悚然的冷笑。 「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呢」 在病房中响起的,无机质的心率计的电子音——消失了。 「临终快乐」 作者后记 这篇短篇纯属虚构。不是真实的故事。 这篇短篇真的纯属虚构。绝对不是真实的故事 。 因为很重要,所以说两次。并没有那种警世意义。 话说,主人公和会社的众人对客户和外包方怨声连连,虽然看上去是对方不好,但对方也有对方的难处。 客户在已经出品过bug游戏的情况,必然会对今后的开发多加注意,其实很劳神费力的。 外包方不接活也是因为剧情的量其实有事先提出的三倍,如果照单全收确实会造成破产,所以就算受到违反合约的威胁也只能痛下决心。 到头来,就落得必须有人来擦屁股的情况。 然后这种烂摊子每次都推给下面的人来做,这就是会社的结构。就像错的都不是自己似的。 关于小说中的小人,如果问我究竟能不能有,我姑且会认同她们的存在。 出现了早晨醒来的时候,「啊咧,弄完了……?」的状况。 可是,却没有实感,感觉是做完之后才睡的,但还是将信将疑没有成就感。 于是,就算怀着「睡吧!让小人来做就可以了!」这种童话情结睡觉,醒来的时候依旧什么也没搞定。 说一说没梦想的事,虽然搞定的时候意识很朦胧,但实际上是自己做的。 另外,突然接到责编老师发来的文本,究竟是谁帮忙写的? 田尾典丈 幽灵隧道 作者:西野吾郎 插画:みやびあきの 译者:小鬼(逍遥穷鬼) 校修:笔君 ================================= 我们的本地的o山是灵异地点,这可是真实的事情。 从k市通向旧d市的道路要穿过几座山呢?o山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山顶有一个神社哦。 从那个神社向南边俯瞰有一个池塘,池塘的旁边有一个公园。 然后,公园的附近有三条隧道。那个地方,在我们当地有着「妖怪隧道」之类的称呼,隧道的气氛很阴森。 一般说到隧道,就会想到走车的那个吧?不过,那个可是不一样哦。我啊,也只是很久以前去看过那么一下,那个真的很小哦。宽度很窄,洞高也很低。脚下的地面因为雨水的浸泡破破烂烂。一走上去石块和混凝土渣就会咯吱作响……这样的隧道,跨度延伸超过了五十米哦。这就是第一条隧道的特征吧。 因为隧道里一盏灯都没有,在白天也是很暗呢。可怕吧? 那个o山的公园离是离居民区相当远的深山里,所以人迹罕至。 虽然这不能称得上理由,不过那里可是自杀圣地哦。因此想要悄无声息的自行了断而去山里的话,不通过那个隧道是不行的哦。 原本曾经似乎是绕过公园穿过神社的步道,不过那个隧道实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以前就流传着那个隧道有自杀者的灵魂出没的传言。 于是,因为有这样的传言,当然也就有人来看了呢。 某个夏天的午夜,有一个大学生三人组前去试胆。 午夜深山中本来就暗,连月光也照不到的隧道中更是一片漆黑。而且,隧道还很长的吧?即使打开手电筒,也不能将隧道完全照亮。 尽管异口同声嚷着「哇,真可怕」,毕竟还是几个大男人抱成一团。壮了胆子的几个人一个劲的朝着隧道中行进过去。 在走到差不多正中间的时候,走在前头的a,察觉到后面的两个人有点慢。不,与其说有些慢,两人已经停在了a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颤抖个不停哦。 a问「怎么了?」不过两人都只顾着发抖没有回答。 不以为然的a说「喂喂,事到如今还怕什么?早点走吧」。他的声音响彻安静的隧道。然后,从a的身后传来了女人「走吧,走吧」的声音。 a被吓了一跳。因为声音来自本应没有任何人的方向。 a理所当然的惊呼「诶?」转过身去,用手中的光源照亮前方。 看到那个的时候,a「呀」地发出惨叫。 那个时候a看到的是,从顶棚上倒挂着的,头发很~长的女人的上半身…… 「颠倒着吗,那可是很不错的视觉效果啊。那个随时会出来么?如果拍下来,似乎会是相当给力的照片呢」 「……笹木,这时候应该是更加不同的反应吧?」 「昂?刚才是介绍拍摄对象吧?这不是正确的反应么」 对叹了一口气的赤堀,笹木武不解地歪了歪脖子。 ……这段脱线的互动帮了我不少,不过还是别让他们知道。 老实说,我现在怕得不得了。话说,颠倒着的是怎么回事?好可怕,至少给我正常的出现啊! 不仅仅是我,同学们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 ● ● 我的朋友,笹木武某方面很古怪。 家很近+同样的年龄,回过神来我们已经玩在一起了。 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再加上同在附近的同班同学井川千纱,我们经常三个人一起玩。 只是,虽然一直在一起,我也好,千纱酱也好,对阿武现在还是有一件事理解不透。因为他行动不仅唐突,而且不着边际。 嘛,不过事实上也是个挺可爱的家伙呢。 「想拍灵异照片」 阿武的那句话,像往常一样突然。 那是成为高中生后的第二次的夏天。到上周为止气势汹汹的棒球部员耷拉下肩膀,远处传来的正乐队的演奏中热度退去,那样一个倦怠的下课后的事。 我们的班级当时很流行鬼故事。 谁带的头不记得了,不过流行的程度,从以前几个人鬼故事爱好者的小圈子,发展成了现在的只要一个人讲全班都会专心听的程度。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围成一圈,兴致勃勃的谈论自己带来的鬼故事。 当初阿武也加入了那个圈子,不过基本充当听众的角色。 然而,他毫无逻辑性的说出「想拍灵异照片」,询问「谁知道能拍摄那样照片的地方吗?」 给他的回答,就是班里最强的怪谈爱好者·赤堀的鬼故事了。 于是,阿武对那个o山隧道好象非常中意。 「赤堀啊,那里还会冒出什么其他东西么?」 「啊、好像会出来哦。和隧道发生牵连后,从身后会传来阴魂不散的脚步声之类的,用『喂』向你搭腔的大叔之类的。根据类似都市传说的故事,会出现本不存在的第四条隧道,穿过去就会来到那边的世界之类的。……对了对了,停车场的厕所!那里的女厕所那边也有很吓人的故事呢。据说小女孩会出来」 「哇……」 鬼怪太多了吧。周围的同学和我的嘴里漏出了呻吟声。 可是,我和周围的大家都有所退却,然而阿武却向前探着身子专心听,随着赤堀屈指加算讲述故事,阿武也越来越兴奋。 「噢,品种真丰富啊。这样的话,怎么着我也能拍到一张呢!真是期待啊,和马!把周末晚上空出来吧」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家伙的概念中我会一起去似乎早已决定。 「或许能拍到呢。虽然没听说在那里拍到过灵异照片,但正因如此,说不定才是机会是吧?笹木、杉谷,如果拍到了给我看看吧」 「什么啊,赤堀也一起去吧!」 「绝对不要。半夜上那种地方去,脑子有问题」 多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啊。赤堀轻描淡写地拒绝掉了阿武的邀请。 「大家是怎么想的?要不要一起去?」 对阿武的话,周围的大家只是面面相觑着,露出微妙的表情。 「什么啊,只有我和和马很无聊啊」 「等等,阿武。为什么我要一起去?」 我快忍无可忍发出抗议后,阿武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呃,因为,你不是说你不相信鬼怪之类的么」 「不,信倒是不信……」 以前,我确实在阿武和千纱酱前面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那次,我说我不怕幽灵那种东西,是在千纱酱面前逞强。 我瞥了一眼身旁,千纱酱也和其他的女孩子们一起注视着我们的交流。……唔,现在害怕什么的根本说不出口啊。 「那不就得了。不信鬼怪的你,不过是在有些晚的时间在公园陪我玩吧?呐呐和马,一起来玩吧~」 「别用那种恶心的腔调」 好,就用「两个男人在夜晚去公园什么的太恶心了所以不要」来拒绝好了。 在我这样决意的时候,教室里响起了明亮的声音。 「好了好了!两个人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短发飞舞朝气蓬勃的千纱酱,举起了手。 「诶?」 我和千纱酱的四周的女孩子们同时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等等千纱,真的要去?妖怪会出来的哦?」 「嗯!虽然有点害怕,不过和你们两个在一起的话就没关系了。而且 ,不是很有趣么?呐,我也可以一起去吧,和马君?」 千纱酱用开朗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我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啦,千纱酱!一起去吧!」 我同意后,千纱酱开心的笑起来,又看向了阿武的脸。 「阿武也没意见吧?三个人总比两个人要好吧?」 千纱酱代替我问道,阿武也笑着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有女孩子在才更热闹呢。何况,比起只有男人去,妖怪会更容易出现吧」 前半部分我同意,但是后半部分完全没必要哟,阿武。 「嗯!谢谢,和马君,阿武君」 啊、多么耀眼的笑容啊,说感谢的应该是我哟千纱酱! 没错,即使是去灵异地点,也很高兴。 半夜一起外出,感觉像约会一样呢。 「哎~……我可不管哦」 激情洋溢的我们的后面,赤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 ● 星期六下午九点五十分。 我们家所在的住宅街的街口,我站在集合地点的一台自动售货机前面。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这个时候,阿武和千纱酱都还没有出现。 倚着自己的自行车,我叹了口气向天空仰望。 圆月挂在空中,照亮寂静的街道。真是个明亮的夜晚。 可太亮的话,千纱酱害怕得「呀」的向我贴来这种甜蜜的场景不就难以发生了吗? 不,感觉千纱酱本来就不怎么害怕鬼怪。 怪谈的圈子也积极地加入的,今天也是自发参加的。 嘛,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应该先准备一下让人舒服的台词吧?对,比如若无其事的一边看月亮……。 「真是漂亮的满月啊」 「嗯,不过千纱酱要更加……啊,诶?」 回过神来,千纱酱就站在我眼前。呜,呜哇哇。 「久等了,和马君。啊哈哈,怎么了?那么惊讶」 看着我慌张的样子,千纱酱有点好笑的问着。 「嗯,啊,不……什、什么也没有。那个,晚上好,千纱酱」 「嗯,晚上好和马君」 千纱酱轻轻颔首后,露出微笑。 「阿武君……好像还没来啊」 「啊、啊啊。嗯,那家伙大概要晚一些,他说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这样啊。这么说来,感觉和马君也准备妥妥的呢」 千纱酱一边看着我重视的容易运动的服装和背在身后的背包,一边点头。 「毕竟是去晚上的漆黑山里,做了一番准备呢」 「好厉害啊。我只想到又要骑车又要走路就穿了运动鞋和牛仔裤呢。怎么样?」 千纱酱的服装是如所述一致的牛仔裤和运动鞋,然后在白色针织衫外面披着橙色的卫衣。 ……嗯,很可爱。 「那个……我觉得,很、很合身哦」 「……那个,和马君。我是问作为走山路的服装怎样哟」 对着表情为难的千纱酱,我慌忙的摆手摇头。 「对、对不起。那个……嗯,完美!完全ok!」 呜哇,好害羞!我在说什么啊,好好听人家的话啊笨蛋! 「嗯,……不过,你这么说我很开心。谢谢你,和马君」 露出羞涩笑容的千纱酱,果然比满月更漂亮、可爱。 ● ● ● 晚上十一点多,我和千纱酱两个人在月光下。 『我一个人先去了,享受夜路上的二人世界吧』收到了阿武发来的这样的邮件。老实说,我非常开心。 我和千纱酱依靠被告知的参照物,带着困惑骑自行车奔驰在黑暗笼罩陌生的乡间小路上,大概骑了一个小时,总算是到了那个公园附近。 周围连一盏路灯都没有,狭窄道路的分叉点被夹在农田和河流中间。 在那里,孤零零的竖着一面写着『o山步道地图』的路牌。 由于直到太阳下山都一直有雨,气温不高反而湿度很高。 青蛙们的大合唱在重峦叠嶂中回响,吵吵嚷嚷的包围着我们。 「大概是这边的道路吧?」 「好像是啊……哇啊,真是一片漆黑」 那个通向o山公园的路极端的暗,顺着曲折蜿蜒的道路向前,由迫近的裸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或许因为之前听了关于这座山的很多故事,感觉从目的地的山中传来了异样的气氛。坦白说,好可怕。 我期盼着,阿武营造的『和千纱酱两人独处』本应该是非常开心的状况,可老实说,乐趣大打折扣。 「那么,走吧,阿武应该已经去了」 「嗯」 我压抑着不安,再度跨上了自行车。 骑着自行车继续前进,从分叉口过了仅仅几十米。山间的树木遮挡了洒向道路的月光,脚下的道路与周围的黑暗同化,道路和水沟真的变得无法区分了。黑到这个地步,自行车根本骑不了。 『骑自行车进去的话,就该带上蓄电池式的灯啊。那一带完全没有路灯,不骑就不亮的灯是派不上用场的。很容易掉进河里』 我想起那一天,赤堀好像回忆起一般补充说的话。虽然我本以为他有些小题大做,不过现在清楚的明白了,那的确是正确的建议。 我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筒,一边照亮脚下,一边推着自行车走。千纱酱也和我并排而行,靠着同一个光源前行。 随着这条路向上前行,道路渐渐变窄。右边的森林的树木和长长的杂草逼近道路,从左边的水渠传来汩汩的水声。 无法忍耐沉默的我,一直用明亮的声音和千纱酱说着话。 回答的千纱酱,那可爱的声音也比平时更加的明亮,与周围黑暗不相称的明亮的对话空泛地消失在半夜的山中。 比起二人在一起的快乐,更加凸显二人在一起的不安,就是这样的一段路。 所以,在那个黑暗的前方看见灯光时,我从心底里高兴。 那个光亮,是竖在公园停车场里的唯一的一盏路灯。 是在夏天的夜晚,而且是深山中的光源。周围聚集着大量的虫子。 虽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场景,但是总比黑暗要强多了。 「啊,那个是阿武君的?」 在千纱酱所指的前方,离路灯有些远的地方,是一辆熟悉的自行车。 「啊,是的呢。这么说,那家伙果然来了啊」 靠近后,看到那果然是阿武的车,于是我们也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在那里了。 「不过,那家伙人呢?」 那里是用白线画出五、六个停车位的狭小停车场。虽然这个地方小到独一盏灯就能照亮,但光线中找不到那家伙的身影。 我本想用手机叫他,可是屏幕上无情的显示着没有信号的标志。 「难道,他一个人走去隧道了?」 「怎么会……不,那家伙的话很可能这么做」 那个男人本来就是听了那么多的鬼故事,还泰然自若的说出到故事舞台上『去拍灵异照片吧』。那家伙害怕黑暗的样子,还真是无法想象。 「奇怪?」 「怎么了千纱酱?」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里有个形状不可思议的小建筑。 突然,想起来了赤堀说过的话。 「对了对了,停车场的厕所!那里的女厕所那边也有很吓人的故事呢」 也没有别的建筑了,大概,就是那个厕所吧。 白色的六角形的厕所,这么一想 感觉相当糟糕。深夜中的厕所,即使并非如此也令人生厌,毕竟有着那样的故事。 唰——! 突然,从那个厕所里传来流水的声音,我们吓得身体一颤。 厕所没有灯……在这样的深夜,谁进了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公共厕所?刚才冲水的,是哪边?男厕所?还是说…… 「和马君……有、有人要出来了」 千纱酱好像抱上来一般,紧紧抓住我右手。 由于紧张,喉咙发出凝噎声。在我们的凝视中,那人影从漆黑的厕所里慢慢走入灯光中,全身出现在我们面前。 「哟,两位真慢啊。有充分的享受二人的夜路么?」 阿武甩着打湿的手,坏坏地对我们笑起来。 「……是你啊」 轻快地声音和态度就像在早晨在街头打招呼一般,我和千纱酱顿时脱力。 那个瞬间,手臂上强烈感受到的千纱酱的触感分开了。 我如今在才发觉那是美妙的瞬间,不过已经迟了。 「……但是阿武,那个厕所不是有很糟糕的故事么?真亏你一个人进去呢」 「说什么啊,正因为糟糕才要进去吧。因为我是来拍摄灵异照片的啊」 那样说着的阿武的脖子上,挂着相当正式的挂着照相机。 「拍到、了吗?」 如果拍到了那会很恐怖,但是这个灵异照片摄影会能开的话,我觉得这也不错。只有我和千纱酱二人的夜路,在某种程度上也变成了享受…… 「没有,不行啊。把所有隔间拍完之后,感觉来了,于是就清爽了一把」 「那个,阿武君,刚才出来的地方,是女厕所吧?」 千纱酱的脸上,出现了与恐怖不同的抽搐。 「嗯?是这样没错,怎么了?」 「这个……嗯,没什么」 笹木武,这种状况也完全不为所动的男人。 我们在离路灯一定距离的地方(正下方的虫子真厉害)稍作休息。 「我在公园转了一圈,没拍到激发我冲动的地方,虽然将画面放大兴许能看到什么,但我想要的不是这种照片哦。要像这样,富有冲击力!我想要不会让人误以为是错觉的强烈冲击力!」 夹杂着身体动作大声讲述的阿武,看起来简直就像来采集昆虫的小孩子。……不对,这里是黑黢黢的山,地点和时间存在共同点,虽然对象不同,但行为应该出乎意料的接近吧?这怎么可能啊。 「阿武君,真厉害呢。在这么黑的地方一个人走来走去,不害怕吗?」 「真的。我可学不来」 「嗯?嘛,虽然因为很黑,觉得脚下会有危险,不过并不害怕哟。如果是熊出没的地方我还是会害怕的,不过这一带出没的最多只有猴子呢」 「……不是说会出来么。妖怪」 「笨蛋,要是出来我就拍了」 面对阿武唰地摆起照相机的样子,我和千纱酱惊呆了,但同时也感到说不出的放心。感受到,这就是在日常中。 ● ● ● 「我先前已经确定好地方了。隧道的入口就在那边」 阿武说位置很近,指向路灯照不到的漆黑斜坡那边。 「还有,二位,怪物迷赤堀君给了我们一个忠告。接下来,禁止叫彼此的名字。无论如何,让怪物知道了我们的名字是很不妙的」 「知道了啊。不过真没想,你竟然也会在意这种话」 「不,如果要是真的就麻烦了」 黑暗也好幽灵也好明明全都不害怕的样子,却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小心谨慎。 「……那么,也该出发了。已经休息好了吧?」 阿武绕到在他敦促下起身的我们的后面。 「为什么在我们后面?」 「因为这在你们的角度上是测试胆量吧?而且,我想拍摄照哦。你们在前面照着,我不就可以一直摆好相机了么。好了,好好享受试胆吧,给我噫噫呀呀的叫起来吧。这种画面也挺不错呢」 你这混账。——虽然这么心想,但那家伙在身后也挺壮胆的。 我和千纱酱对视了一下后「嗯,走吧」她对我点点头。 虽然不怎么情愿,还是走吧。但是说不定千纱酱还会搂住我的手腕。 我摆好手电筒,离开唯一的灯光渐渐远去。 在我们缓慢离开停车场的这段时间里,路灯变成远处单纯的一个亮点,照亮脚下的,只剩下手电靠不住的光亮。 「……唔,哇哦」 「就、就是这……个么?」 从停车场出来没多久,我们就站在了那个的前面。 o山公园步道,第一隧道。长满垂直而立的杂草的陡坡上,有一面不自然的混凝土墙面,上面开着一个小小洞口。 高度大概是两米左右。伸出手几乎就能碰到洞顶了。 宽度也很窄,两个大人并肩而行的话也稍显拥挤。 虽然听说很小,但还是超出了预想。这小得难以想象是隧道。与其说是隧道,不如是特别长的防空壕的感觉。 「是吧,气氛很阴森吧?」 从呆呆地看着洞口的我们的后面,响起了阿武和按快门的声音。 闪光灯照亮了周围的斜坡和隧道,光线看起来好像被朝着一直延伸到隧道深处的黑暗吸进去一般。 「唔……好黑啊。啊,啊哈哈,好像有点恐怖」 千纱酱的笑脸抽搐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从到达这里之前的情况就明白了,千纱酱是害怕鬼怪的。 不,我也害怕,不过人在看到有人比自己还要害怕的时候,就会不可思议的冷静下来对吧?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且,一想到到现在为止千纱酱一直在逞强,就更觉得害怕的千纱酱可爱了。 「没关系,只是暗而已哦。走吧?」 我竭尽全力做出轻松地表情给她看,千纱酱也还之一笑。 「嗯、嗯,也对呢,走吧」 同时,我的右手传来了温暖柔软的触感。 胸中咚咚的高鸣,到是恐惧还是幸福的心跳呢,老实说,我辨别不出来,不过……不对,这大概就是幸福的心跳。 虽然不曾相信,不过『吊桥效应』说不定是说真的呢。 我右手感觉着千纱酱,举起左手的灯慢慢向隧道中走去。隧道中充满着说不出来的讨厌的气味。 或许是白天一直下个不停雨水渗透进来,脚下的石砂地面很湿。 压抑着徐缓攀上背脊的讨厌感情,我们向深处走去。 「喔,厉害啊。真的没有加固过呢」 从走在几步之后的阿武的口中,发出了既无钦佩也无惊讶的声音。 「这隧道,不会塌吧?」 「……别说这种现实性的可怕事情啊」 对阿武的话我根本笑不出来,这个墙壁和天顶一点都牢靠。 很少有的说起来的阿武,过了不久似乎也厌倦了,陷入沉默。 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和不时发出的快门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就连那些声音,都像被柔软的土壁吸收一般消失了。 我头一次切实的感受到,寂静和黑暗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东西。 「……是出口」 手电筒的光照出隧道的出口时,从我的嘴里不禁的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我们自然而然地加快了速度,半跑半走的直指出口。 穿过隧道后,已经完全是山里的感觉了。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杂草在右边斜坡上一面铺开。 被 与郁郁葱葱的林木分割开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映出这幅景色。 到头来,赤堀所说过事情并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啊」 「是啊……啧,亏我还期待那个倒女会出现」 对于平静的说着可怕的话的阿武,我报以苦笑。由于到了明亮的地方,我的心情变得豁达了吧。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打发。 「也罢。反正后面还有」 我自己如此说道,觉得浑身无力。没错,还有两条隧道。 「哦,是啊!得乐观点呢。……于是,怎么了?」 听到阿武惊讶的声音,我发现千纱酱的样子不太镇定。 「喂,这里很怪啊。不管怎么说,不觉得也安静过头了么?」 「深夜的深山里,安静不是很平常的么?」 「但是,明明在深山里,虫子却不叫啊。而且直到刚才还听得到的青蛙叫也完全没有了,不奇怪么?」 说到这里,我终于也明白了。明白的同时也浑身发冷。 确实很奇怪。直到刚才都听起来还很吵的青蛙的合唱,为什么听不到了?因为到了山里么?那么,虫子的声音呢? 「这么说来,从走进隧道的时候起,就感觉什么也听不到了呢」 发觉相同问题的阿武也不解的歪着头。 「因为树太多了,声音可能被遮盖掉了。毕竟有的地方也没有虫子……反、反正,赶快走吧」 越想越可怕。如此想到的我催促继续,阿武也回了声「也对呢」点点头。 灯光照向前方后,发现到处都有积水,是一直延伸的一条泥泞小路。 右边临近斜坡,左边是一片长势茂盛杂草。 月光照耀的道路前面,离我们所站位置大约二十米的前方,看到了隧道的入口。 那么走吧。在这样说出来准备起脚的瞬间,感觉右手被紧紧的拉住。 「……怎么了?」 千纱酱用双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她表情僵硬,视线直直的投向前方。怎么回事。我不假思索的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过,打了个寒战。 连通第二条隧道的路上,隧道不远的前面,站着一个人。 不能被那个人发现。直觉上如此觉得的我关掉灯光。 月光照耀的路的前方,可以看见蹲在那里的小小的人影。 从短发和服装考虑,应该是小男孩。 男孩背对着我们,双膝贴在音雨水而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动着手。 是哪里的孩子呢?这么晚的时间里,在这种地方,在做什么呢? 我的眼睛无法从他的背影移开,屏气慑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啪嚓! 真的很突然的,在我旁边响起快门声。在那个充满机械感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照相机的闪光灯将周围的风景和男孩子无差别的照亮了。 「诶?」 我蓦地向发出声音方向转过脸去,只见阿武摆着相机站在那里。 「你、你搞什么……」 「嗯?干什么啊,你们看到那里有什么了么?虽然我看不到,不过我觉得用相机说不定能拍到呢」 终于挤出声音的我前面,阿武那家伙实在是不以为然,以平时一样的腔调做出回答。 「啊,不行呢。拍不到啊」 对于一边笑着一边确认显示屏的阿武,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嗯?为什么这幅脸色。难道说,还在那里吗?」 听到阿武提的问题,我慌忙回头向那男孩看去,屏住呼吸。 男孩不知不觉的站起来,一声不吭的地注视着这边。 我们和那个男孩的距离大概不足二十米。 多亏了强烈的月光,连他脸上的表情都能清楚看到。 他歪着脑袋,呆呆的看着这边,没有明确的表情。 而且明确的看到了脸,但是无法判断那孩子到底在看哪里。 因为,那个孩子的双眼就像都注入了墨一样,只是漆黑的点…… 「……!」 千纱酱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悲鸣,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在握住她的同时,拼命抑制住想要叫出来的冲动。 我如果惨叫起来,千纱酱一定会惊慌失措。 怎么办,该逃走吗?可如果那孩子追上来怎么办? 就算在我对自己的想象感到战栗的之后,男孩子依旧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在原地没有丝毫要动的感觉。 那样的相互注视,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啪嚓! 快门声再次响起,闪光灯第二次将附近照亮。 「哎呀,果然不行么」 我终于想要怒吼的时候,在我视线的前方,男孩突然笑了。 是朝向阿武去的吧。男孩的脸稍稍改变方向后,扬起嘴,嘴角开心的歪起来,然后—— 「诶……消失了?」 对,消失了。就像吹灭烛火一样,真的突然就消失了。 「呼……」 同时,力量从千纱酱手中散去,差点当场坐下去。 「没、没事吧?」 我连忙撑住千纱酱的身体,千纱酱颤抖的回了句「谢谢」。 尽管我「嗯」地点点头,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 男孩消失了几分钟后,千纱酱似乎冷静了一些。 「我说,阿……回去吧」 我一边咽下险些说出口的名字,一边说道 「回去?为什么?拍摄灵异照片的目的还没完成哦」 「笨蛋!现在哪里是拍照片的时候!你这家伙,真的看不到吗?在的吧,就在那里!大概这么大的男孩子」 「嘿,是吗。你们刚才看到的是小男孩啊」 阿武一边嘟囔着真好啊,一边一个人飞快的走向刚才那个小男孩所在的那一带。 「喂,等等啊」 我牵着千纱酱的手,跟了上去。 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但我很害怕这种情况下那家伙离开。 阿武在格外大的水坑前面,正好刚才那个男孩所在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不相信么?刚才真的在那里啊!」 「不,我相信。再说,也没有怀疑的余地吧。把灯打开看看?」 被催促着打开灯,我和千纱酱再次屏住呼吸。 泥泞的地面上,遍布着用树枝随便画出的痕迹。 那个看上去,就像是孩子恶作剧的涂鸦。 「虽然我没看到,不过似乎能够确定他存在过呢」 阿武理所当然的说道,用相机收录了那些恶作剧涂鸦。 「那么,去下一个吧。第二条隧道就在那里」 出现了这种情况,阿武脸上还是不见一丝恐惧。简直匪夷所思。 「你开玩笑的吧?已经够了,回去吧。……已经不行了」 虽然我也在害怕,不过千纱酱的恐惧更在我之上。 循着我的视线,阿武领会地微微点头。 或许是理解了我的意思。就在我松口气的时候,他说出了背叛我这种预想的话。 「知道了。那么,你们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一个人去吧」 「哈啊?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还不明白状况吗?」 我粗声反驳,千纱酱再次用力拉了拉我的手。 「……呐,你们两个。有没有,听到什么?」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颤抖的语言的含义,我的耳朵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哦?我也听到了……这是,歌吗?」 对,是歌。听得到几个孩子,快乐的唱歌的声音。 最初还是微弱的,从远处听着孱弱的声音,渐渐地变近,变强,听着有些耳熟的歌声开始清晰地传到我们的耳中。 「这个,从后面传来的。话说回来,这不是刚才的那个隧道吗?」 听到阿武的话,我打了个寒颤。 「喂,我听不到歌词,是什么歌啊?」 「……啊,是『通行了』啊」 通行了 通行了 这是哪里的小道 这是天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 到对面去 如果没有要事 就不需通过 为了庆祝孩子 七岁生日 请笑纳钱财 保我平安 我的耳朵,无疑清楚的听到了有名的儿歌。 要过去可以, 但回去时会发生可怕的事。……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原来如此,选曲浅显易懂呢」 阿武窥视着响起歌声的隧道,亮起几次闪光灯。 「果然拍不到啊。……那么,你们要回去么?」 「开玩笑的吧」 将与方才相反的含义灌注在动作上,我和千纱酱摇了摇头。 ● ● ● 第二条隧道,和第一条隧道的气氛稍有不同。 加固的部分只有入口这一点上是共通的,虽然高度上没有打太大不同,但宽度比第一条宽不少,似乎能让四个大人横着摆成一排。 「……这边,真够短的啊」 刚进入口,手中的灯就照到对面的出口了。 仅看这一点,也感觉比进刚才的隧道来得轻松。 「走吧」 「唔、嗯」 点头的同时,千纱酱用力握住了我的右手。 我也毫不犹豫的反握住那只手。 踏、踏的脚步声回响着。第二条隧道的脚下全用混凝土加固过,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巨大的脚步声。 我和千纱酱,然后是跟在后面的阿武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夹在里面的快门声,在狭窄隧道里回响。与声音仿佛被完全被吸收的第一个隧道形成对照,这条隧道充满了声音。 走到隧道中间的时候吧。 「刚才的歌声停了」 把相机对着四周的阿武,忽然注意到一般如此呢喃。 确实,早进入隧道之前听到的『通行了』已经听不到了。 从刚才声音传来的方位来考虑,应该不可能拉开距离就变得听不到了吧。或许,歌真的停了。不过,也不是很不得立刻就回去。 刚才正准备向前加快步伐时,千纱酱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那个、那个……有人在拉着我的右手?」 千纱酱摆出一张仿佛立刻就会哭出来的表情,挤出颤抖的声音。 「诶?」 千纱酱还是那副强硬的表情直直的看着我。大概,她太害怕而不敢去看自己的右手。话虽这么说,我也无法把视线从千纱酱的脸上移开。 因为,我正握着千纱酱的左手,阿武在稍远的地方两手架着相机。现在,应该没人拉着千纱酱右手。 不知不觉,我用喉咙发出声音。喉咙干渴得不得了。 「真的?」 继阿武轻快的声音之后,响起发干的快门声,同时,对准千纱酱的照相机闪光灯,遽然照亮隧道内。 「……噫」 明明没想过要看,但我与千纱酱相视的视野一角,瞥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就在此刻。 笼目 笼目 我们周围,突然开始了「笼中鸟」的大合唱。 笼中的鸟儿 虽然看不见身影……但从声音的方位,以及隧道内回响的许多脚步声听来,我知道我们现在正被十多个小孩子包围着。 什么时候飞出来 「噢、噢噢?厉害啊,这次我也清楚的听到了哦」 混在那个大合唱中,听到了阿武不合时宜的感叹。 不知不觉间,那家伙似乎回到了我们身后很近的位置。多亏了阿武坐怀不乱的声音,我稍微冷静了一下。 在即将天亮的夜里 「能跑么?」 我一边忍住不叫名字,一边对千纱酱说道。 但是,千纱酱用快要哭出来的脸对我摇头。 或许,那孩子还在拉着她。怎么办。 「……鹤与龟跌倒了」 「!?喂、喂!?」 我觉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阿武不知为何配合着周围哼着歌。 难道,这家伙被附身了?阿武对着仓惶地转过头来的我,如同发出「嘘~」的声音一般将食指放在嘴上……怎么回事,他打算做什么? 「在后面的 那个人」 是谁——? 配合着最后一句话说的时机,阿武猛然回头按下了快门。照相机的闪光灯,再次将漆黑的隧道内瞬间照亮。 那一瞬间,我确实看到了。 以我们三人为中心,牵着手围成一个圈的,几个孩子的身影。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我们抽搐着的脸太好笑了吧,孩子们发自心底的笑了。 捧腹大笑的孩子,拍打旁边人肩膀的孩子,用手指着这边的孩子。 交口哄笑的他们,眼睛果然都是如出一辙的单纯的「黑」。 他们在闪光灯中浮现的身影转瞬间溶解于黑暗中,他们的身影消失的同时,隧道中回响的笑声也夏然而止。 「……呼啊」 大概是紧张的弦断了吧。伴着千纱酱漏出的声音,仿佛力气从全身消散一般,无力的瘫坐在地。握着千纱酱的手的我也没撑住她的身体,也一样跪在了混凝土面上。 「诶?人类,真的会四肢发软呢」 唯独阿武一个人站着,一脸饶有兴趣的对我们按下了快门。 ● ● ● 吓得瘫软的我和千纱酱,如字面意思借着阿武的手拖出了隧道外。离开的是前进的方向,也就是说,第三个隧道的出口旁边。 「……已经,受够了啊」 千纱酱在路旁蹲下去,最终哭了出来。 我和阿武面面相觑。 「呐,回去吧。既然前进也只有刚才那样的遭遇。回去也一样吧」 「恩……也对呢。我知道了」 是注意到千纱酱已经不行了吧,阿武意外坦率的点了点头。 「那么十分钟……不,等我五分钟吧。后面我一个人去」 阿武把视线投向了前面,看着大概十米之外的第三个隧道。大小上与第二个看起来差不多,那边的出口看起来也很近。 「总之,让我去确认一下是否有第四个隧道吧。……好么?」 这次我和千纱酱面面相觑。 老实说.我恨不得马上就回去。只是,要是没有阿武一起走回去的话,想想就觉得恐怖。所以,如果那家伙玩够之后不一起回去的话就麻烦了。 千纱酱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哭丧着脸朝我点了点头。 「明白了。不过要尽快啊」 「哦,了解。那么,我去去就来」 那家伙好像在附近散步一样用轻快地脚步走进隧道,中途闪光灯闪了二、三次,轻松的穿过隧道,就那样向前方走去。 阿武的背影消失后,我用自己的手电照亮了脚下。 虽然我害怕黑暗,但我没有将灯光照向周围的勇气。 被树木切割后的狭窄夜 空上,月亮不断放射着没有温度的光,一直的照射着荒芜的步道和环绕其旁的斜坡与草丛。周围依旧听不到声音,夜路上只听得见我和千纱酱的呼吸声。 漆黑的夜路上两人独处——本应期盼的状况,如今只有不安,哪怕早一秒也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只是,一心想要回去。 因为,即便现在这样感受不到声音以及气息,不过那些孩子们应该还存在与某处。这个虚伪的宁静,就像是他们在屏息窥视的证据。 怎么说呢,刚在孩子们的表情,就像为了让给老师搞的恶作剧成功而全班合谋着一样,感觉到了天真无邪的恶意。 「要不要紧?」 也许是稍微平静了一些,千纱酱一边看着第三条隧道的方向一边嘟囔着。 「一定没问题的。多少发生了些事,但那家伙一定没事的」 努力开朗的回答后,千纱酱略微笑着点了点头。 刚好五分钟,阿武理所当然的回来了。 「哟,让你们久等了。哎呀,没有第四条隧道啊。穿过第三条之后就到尽头了……相机也什么都拍不到,真是不行啊」 看来我没有拍摄灵异照片的才能啊,阿武自嘲的笑了笑。 殊不知,我和千纱酱放心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那么就回去吧,阿武也在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这样的安心感,确实在我们中萌发了。 阿武从隧道里离开几米远,就在那个时候。 花一匁 赢了好开心 后面的隧道,右边的斜坡上,左便的草丛,前面的隧道……。 我们四周全部的方向,涌起了数十人以上的孩子的声音。 花一匁 输了好伤心 我反射性的站了起来,同时将站起来千纱酱拉进怀中。 「这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这个令人疯狂的问题,唾液急速滑下干渴的喉咙发出声音。 「花一匁」。这也是有名的儿歌,是自古流传的游戏。 那孩子 我想要 那孩子 我不要 「喂!快回来!」 「稍等一下,既然听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能够拍到?」 无法理解,面对这样的情况,阿武还是看起来很高兴的架起了相机。 这孩子 我想要 这孩子 我想要 「笨蛋!这情况真的糟透了啊!」 「我知道啊,还差一点点」 尽管如此说着,那家伙还是四处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按下快门。 指向不现身形那些人,光线一次又一次的放出。 就这么办吧 就这么办吧 那孩子 我想要 那孩子 我不管 这孩子 我想要 这孩子 我不管 就这么办吧 就这么办吧 歌声在持续。一遍又一遍的。就像在认真地斟酌要选谁一样,一次又一次。 随着节奏,歌声从左右像波浪一样,涌过来,退回去。 恍如配合着歌声的此起彼伏,周围的树木和杂草剧烈的摇晃,沙沙作响,将堆积起来的枯叶,以及在湿润的地面上踏出脚步声的我们包围。 「噢,好厉害,这拍摄的期待度真大啊」 「呐,快逃吧!歌唱完了的话,一定会出大事的!」 「嗯!……喂,已经不行了!逃吧,阿武!」 「喂,都说名字是」 总算抬起头的阿武,一脸责备的看着我——。 决定了 此刻,歌声停止了。 听上去那么大的歌声,树木的嘈杂声,大批的脚步声,就像虚幻的一样停止了,周围鸦雀无声。 「奇、奇怪」 孤零零地站在寂静中的阿武,突然发出声音。 「呐,我的右边,是不是有人?」 听到阿武的提问,我和千纱酱望向了那个方向。 此时,那家伙的右边,最初见到过的男孩子正开心地站在那里,那个孩子用双手紧紧地握着阿武的右手。 我看着阿武的脸,只能发出不成声的语言。 在我眼前,缠绕着阿武右手的男孩子的手,增加了。三只、四只、五只……由于不断增加的小手,阿武的右手已经看不到了。 ……不,不对。抓住阿武右手的新的手,不是那个男孩的手。 抓住阿武的,是如同从和暗中涌现一般生出的,徐许许多多的孩子的手。 无数的手,从草丛,从陡峭的斜坡,从脚下的地面,从背后隧道的黑暗,全方位的伸向阿武全身,眨眼间覆盖阿武全身。 我想要阿武 那大概是,最初出现的小男孩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覆盖在阿武身上的无数的手一起动了起来,一瞬间就将阿武拉入了黑暗的隧道中。 从聚合成块的群手中间,便携式照明掉在地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照明的掉落如同成为契机,隧道的黑暗中扬起阿武的悲鸣,大批孩子的笑声将其盖过,响彻四野。 已经,超过了理智所能接受的界限了。我强行拉着千纱酱的手跑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箭步循着来时的路冲出去。 第二条隧道,泥泞的小路,然后是第一条隧道。 不稳的脚下、千纱酱的啜泣声、依旧向身后传来的笑声,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的余裕了。 不假思索,依靠着手中的灯光,一味的全力在黑暗中冲刺。 在着混乱之中,唯独又抓我右手的她的手,我绝对不会放开。虽然不是出符合理性的判断,却是我明确的意志。 所以,除此之外——要就阿武之类的想法,根本就没有。 ● ● ●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周围唯一的光源,公园停车场的路灯下坐着不动了。 大口的粗气不断的从我和千纱酱口中泄出,肩膀剧烈的上下浮动,这样的情况究竟会持续多久呢。 好不容易取回思考的余力时,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阿武的事情。 「……我得回去」 我站起来,刚准备向隧道那边走去,衬衫的下摆被拉住了。 「不可以去啊。绝对不行。如果去了的话,连和马君也会……」 千纱酱后面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呜咽。我在她的身旁,依偎上去一般坐下。 我真丢人。千纱酱是因为阿武兴趣至上的行动以及我的居心不良才遭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等同于是我让千纱酱害怕的。 我无法斩钉截铁的保证,那些孩子不会到这里来。 唯独千纱酱我必须守护。我明白,为此我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里。我终究想象不到如何对付将阿武吞噬的那东西。到头来只有逃走。这个时候,就应该尽快逃走。 ……但是,就这样逃走的话,阿武会怎么样? 至少应该找人去求救。稍微走出去一些手机应该就能用了,也可以报警了吧。但是,该怎么说才好? 「朋友被幽灵小孩拖走了,请救救他」 ……好像笨蛋一样。我是警察也会认为这是恶作剧吧。 而且,就算信了,普通人类能把阿武夺回来吗? 我得不出答案,我们去也不是跑也不是,只是漫然的任时间过去。 我不停地看着手表。十分钟,二十分钟,时间渐渐流逝,可阿武没有回来。 一直害怕的孩子们也没有迫近,一直期待着的阿武的身 影也没有出现,在我们镇定下来之后,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果然还是去寻找阿武吧」 我刚刚起身,千纱酱便露出害怕的表情。 「千纱酱,抱歉让你害怕。但是,我不能扔下那家伙不管。至少去隧道的入口看看吧」 「……嗯」 漫长的沉默后,千纱酱微微的点了点头。 站起来后我们向隧道延伸的道路看去,愣住了。 在路灯勉强能够照到的地方,一个像泥块一样的人影蓦地出现了。 那个人从头顶到脚尖全都是泥,浑然不顾被泥固定的发型,服装也只能看出是短袖长裤。 这个人怎么回事。他对着出声尖叫的我们,弱弱的举起右手,。 「哟,二位。我回来了」 泥人发出虚弱,却又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是阿武!?」 「这个样子……或许看不出来呢。哎呀,好累啊……」 看到自己的样子苦笑起来的泥人,似乎快撑不住一般当即栽倒。 「喂、喂!」 「阿武君!」 我们慌慌张张的向阿武跑去。 ● ● ● 「——于是,这个就是那时候的衬衫呢。看吧,变成这幅惨状了」 明明很中意,阿武却好像很不忿举起那件沾满泥的衬衫。 「啊哈哈哈,真的假的」「好糟糕的衬衫」「好拙劣的谎言,你是小学生吗」 同学们异口同声的笑道,说着「好脏好脏」将衬衫丢来丢去。 在那个晚上之后已经过了超过一整天,今天是星期一。 早上,一到达教室,阿武就向大家讲述周末自己体验过的「灵异体验」。……听完后,就是现在的状况。 「大致如果是那样,基本上都是被带到那个世界去的节奏吧。为什么这么平常的回来了?」 一个同学笑着说道,大家「是啊是啊」的点了点头。 「这种事我哪儿知道。不就是从一群坏小鬼手中逃出来么?虽然不知道是幽灵还是什么妖怪,但那些家伙做的全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有时在地面上涂鸦,有时唱歌来吓唬人。……但是,可别说损害不大哦!试想一下,我可是倒在地上被拖进隧道里,在被雨水弄得烂乎乎的地上哦?被里面看不见的几十个小孩,用满是沾满泥的手触摸,拍打,挠痒哦!我都惨叫起来了啊。真是的,泥都进到嘴里和耳朵里了,还有人把手伸进衬衫里……啊,还有浑球要扒掉我裤子!……总之,不管是闹还是恶作剧都太过分了吧?小鬼真可怕!一点都不客气啊!」 虽然他本人是很严肃的在生气,不过阿武讲的东西终究谈不上是『灵异故事』。听上去仅仅是在讲述自己被孩子们很过分的捉弄过的经历。而且他从表情到举止也都乐在其中,所以阿武越是生气,周围的笑声也就越大。 「见鬼!什么都没拍到,还被笑话……欺人太甚!喂,和马也说点什么啊!你们实际『看到了』吧?真羡慕啊」 「……我们要是没看到就好了啊。特别是你被拖走的那个场景,简直是心灵创伤啊」 「和马君,别说了……呜,又想起来了」 看到我和千纱酱的反应,同学们停住笑问道「真的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该多好啊」 我这么回答,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了。 「喂,你们!为什么和我说的时候反应不同啊!?」 「那是品德的差距」 笑过之后,阿武视线嗖地移开。 「赤堀,你怎么回事?看你一直不说话,你也在怀疑我?」 把矛头转向可怜的男人,赤堀一点也不像察觉到我们对话的样子,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阿武拍摄的照片。 「赤堀?怎么了」 在惊异的我和同学们面前,赤堀终于面向这边,点了点头。 「啊,我相信你,笹木。拿出这样清晰地证据后,只有相信了」 「哈?你说证据……喂,你相信我是没问题,不过我的照片也没拍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啊?我昨天可是花了一整天确认了好几百次啊」 「……做了那样的事啊。你可真闲啊」 「当然了!我付出的劳动和身心遭受的痛苦岂能白白浪费!……话说,赤堀,到底哪个照片是证据啊」 「……这些全部都是」 赤堀指着桌子上摊开一片,阿武拍摄的全部的照片。 「其实,我该向你们道歉。我到昨天之前都不知道,其实那个隧道,由于去年的台风而引发泥石流,第一条隧道已经完全被埋了哦」 赤堀用认真的表情,说出难以置信的事情。 「……哈?说什么傻话啊,我们才去过了,很正常的通过了哦?」 「是啊。我们确实在所说的那个地方发现了隧道,并穿过去了」 千纱酱也在我身边不断地点着头。 实际上,钻过那个隧道的我们就是证人,比什么都重要的隧道内部的照片也大量存在。这东西是实实在在地证据。 「——所以才是啊。刚才也说过了,那个隧道从一年前就被埋了,没有修复。情报来源是我的父亲。顺便一提,父亲是在市政厅上班,公园管理专业。不会有错的吧」 脸色苍白的赤堀的表情本身,拥有着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闭嘴的说服力。咕噜,某人喉咙发出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 「不,可是……实际上我们通过了啊」 「……既然如此,再去看一次。那里绝对已经被埋了」 「但、但是但是!既然如此,我们穿过的那个隧道,是什么?」 对于千纱酱的问题赤堀刚张开嘴,从别的地方传来了回答。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我们通过的,应该是本不应存在的『第四条』」 似乎是完全想明白了,阿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也靠在了椅背上。 「也对啊。虽然记忆很模糊,不过照片中的第一条隧道的样子,总觉得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赤堀点头,阿武「这样啊这样啊」也对赤堀点了好几次头。 在全班的注视下,阿武从照片堆中拿起一张,得意洋洋的举到了自己眼前。 那张照片,以『第四条隧道』为背景,拍下了我一脸丢人转过身去和依偎着我的千纱酱的身影。 「灵异照片,确实拍到了」 这么说着,阿武简直就像得到中意的玩具的孩子,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扬嘴笑起来。 ※关于文中童谣 第一首为《通りゃんせ(通之歌)》原版。 第二首为《かごめかごめ(笼中鸟)》原版,一般作为捉迷藏用。 第三首为《はないちもんめ(花一匁)》京都附近地区的修订版。由于日本禁止儿童买卖将买修订成赢。是猜拳用的童谣。匁为日本古代计量单位,1匁=3.759克。 以上有兴趣可自查。 作者后记 晚上好,我是西野吾郎。不是『にしの』,是『せいの』(注:这里指『西野』这个姓的发音) 我觉得大白天读惊悚小说的人应该很少,所以就选了『晚上好』,不知对不对呢?如果是在白天就抱歉了。 好了,虽然拿到了难得的后记页数,但想不出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故事。于是,就说说我实际体验过的恐怖故事吧。 那是去年十一月中旬,修改受赏作原稿期间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我打盹儿醒来,发现床边的钟已经指着半夜过两点的时间。 我准备 开始修订原稿,打开了电脑,于是本想趁着启动的时间洗把脸,于是一边小心不发出脚步声一边走向盥洗盆。 我用冰冷的水快速的洗了个脸,顺便漱了漱口。而后,伴在吐出的水里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零零散散的落在盥洗盆里。 怎么回事,睡觉前应该有好好刷过牙吧? 察觉到不对劲的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滑落到排水口附近的『那个』。 然后,在我明白『那个』为何物的时候,差点尖叫起来。 『那个』是……全长大约一公分的黑色物体其实是—— 『 变 得 支 离 破 碎 的 蜘 蛛 尸 体 』 那东西竟然从我嘴里出来了!说真的,我好想哭。 哎呀,太可怕了。我总觉得很可怕,虽然机缘巧合下在嘴巴捣烂之后,咽下去之前吐了出来,可如果我一直睡到早晨的话铁定会吞下去的哦! 第二天,在准备就寝钻进被窝的枕边,出现了小小的黑色蜘蛛的身影……! 诸位,早晨醒来之后,先漱漱口吧。在睡觉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进到嘴巴里,人是不会发觉的……是吧。 西野吾郎 爱的才能 作者:竹冈叶月 插画:しらび 译者:笔君 ================================= ——索性,传闻变成现实就好了。 在公园前的巴士站下车后,要沿着视线不佳的坡道慢慢的走上一段时间。 「酩酊天使(よいどれてんし)」 「嗯……绅士喜爱金发女郎(しんしはきんぱつがおすき)」 「禁忌游戏(きんじられたあそび)」 「黄昏之恋(ひるさがりのじょうじ)」 「简·爱(ジェイン·エア)」 「搭档(あいぼう)」 「谁的啊,那是」 「水谷丰的」 「电视剧?」 「剧场版!」 「啊哈哈哈」 情何以堪。 时间差不多要过晚上十点了。三迫裄也和市之濑胡桃两人走在路灯黯淡的小道上。不知这个年轻的她是不是在害怕,胡桃从刚才开始,比上巴士之前离裄也更近了一些。裄也没有指明这件事,一边走,视线一边不知不觉地在自己脏兮兮的运动鞋和胡桃的淡粉色足尖鞋之间往返。 小小的鞋子。小小的脚踝。矮鞋跟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 「那就普通的,未来水世界(ウォーターワールド)」 「ど……ど……ど……」 「五、四」 「啊,等一等等一等」 「三、二」 「ど、ど、ど、哆啦a……」 裄也看了眼接不下去的胡桃,胡桃突然愣住。不过,胡桃还没有放弃。 「哆啦a梦 大雄的云之王国!(ドラえもん のびたのドラビアンナイト)」 看到胡桃无比严肃的断言,裄终于笑喷出来。【注:ドラえもん的ん结尾在日语接龙的规则中为输】 「至、至于这样么!」 「…………啊,真对不起」 胡桃向差点笑趴下的裄也抗议。裄也擦掉眼角浮出的泪花,不停道歉。 「……我也没办法啊。小说就算了,可我对电影一窍不通啊。这种接龙对三迫君太有利了」 「都说对不起啦。你又没有犯规,而且我已经超时了,是我输啦。是市之濑同学赢了」 「可是」 「一下子就把全称说出来,真像你呢。不如说很厉害吧」 胡桃眉心渐渐挤到一起的表情,应该是在生气才对,但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可爱。这应该是客观事实吧,也可能只不过是裄也个人的主观感想。 「不要小看剧场版的哆啦美。那可是名作哦」 「好好好」 「听好了,三迫君。下次一定要租来看」 「好好好」 就在聊着这种无聊闲话的时候,走到了坡道下的河湾旁,胡桃所居住的二层楼房子。 裄也尽管有些寂寞,但还是要在这里和她分别。 「再见」 「嗯。明天见」 「注意把门关好哦」 「谢谢。那个,多亏了三迫君,我能开开心心的回到家。真是帮大忙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最近在公寓附近有可疑人士出没。胡桃找裄也商量,说有人跟踪她,还会按门铃,感觉很可怕,于是裄也就当了会护花使者。 市之濑胡桃的房间就在眼前的楼梯上去的二楼的某一间。本来想把她送到家里,可没有得到同意。 「虽然这话不该独居的我来说就是了……不过一个人住,真的很辛苦呢」 「也许呢。也有个人吵着嫌臭呢」 一切尽在想象中。 「呐,市之濑同学」 「嗯?」 「我总有因为打工而晚来的时候……能不能拜托鹰杉前辈?」 胡桃似乎有些困扰,眉毛垂了下来。 「前辈现在正在紧要关头。还是别去打扰了」 ——哪有比自己的女朋友被跟踪狂盯上更要紧的事情啊。 裄也生气起来,但没有说出口。 「——再见,三迫君」 胡桃挥挥手。荷叶裙下的细足轻快地跑上楼梯。裄也不由呆在原地目送她离去,她也在最上面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有些古怪似的再次回眸一笑。她在途中害怕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让裄也觉得陪她一趟很是值得。 ——不过,我真希望现实就像传闻一样。 自己喜欢的人,不被男友珍视。怎么说呢,感觉机会要来了。 *** 裄也认识市之濑胡桃,是在去年的春天。是刚刚凭着保底的分数溜进大学的时候。 裄也看到挂着『文艺同好会』牌子的团体,以为可以相互畅谈自己喜欢的文学和创作,然而在迎新会中发觉事情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裄也在最开始的自我介绍中提到了自己喜欢保罗·奥斯特,可同席的人中没有一个读过他的书。 「……另外还有……石黑一雄」 「啊,是那个拍成电影的《去日留痕》吧」 「对,就是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看过电影」 真的松了口气。坐在裄也对面的超短发学姐开始死缠烂打。 「喜欢英国电影么?」 「嗯。大屋!执事!女仆!是萌之宝库呢」 「诶?」 「虽然故事不大明白,但有这些就没问题了呢。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莱克特博士形象虽然很潮,不过那个执事役真叫人欲罢不能呢。和主人缠缠绵绵简直棒极了。还能再吃三碗呢」 「哈、哈~」 「话说,三迫君莫非是女仆控?书架默认是森薰?梦想是欢迎回来主人?」 「……呃,不好意思。我,那个……不太明白。那个人写是写什么的?」 有些冷场了。 ——等一等。大家不要对我露出一副僵硬的表情啊。不要对我露出为难的表情啊。这里不是文艺同好会么?难道是萌动漫角色的同好会么? 所以裄也拼命转移话题,贴上笑容 「那么,大家喜欢写什么样的作品呢?」 「什么样?」 「纯文学?评论?中间小说?向杂志投稿之类的」 桌上包括裄也一共有六个人,大家都一样的陷入沉默,之后, 「投稿?当然在投哦?每天晚上都爆肝哦?」 「……在网上投ss之类的」 「而且还是工口系(笑)」 众人发出猥琐的笑声,随后又安静下来。宛如海底的砂砾。 旁边的桌上正为推理作家动画化的新作聊得起劲,唯独自己这一桌像是在熬夜一样。裄也知道,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自己造成的,感觉不堪忍受。 总之,除了日本的娱乐系作家的书之外,很少人读过其他书,以职业作家为目标投稿的人似乎也很少。 身边全是生活在海底的鲽鱼,裄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气氛,称去厕所起身离席。虽然强迫自己办完事,但已经没有回宴厅的力气了。 (——搞砸了) 加入的团体弄错了。 ——原本创作就是孤独的作业。寻求现实中的创作同伴,这种思考方式或许本来就是错误的。不过,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挂出文艺同好会的招牌啊。根本就是辜负我那一丁点的期待啊,混账。 「……搞砸了啊」 裄也心头一震。 这句话,就好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然而实际上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裄也,而是一个像裄也一样杵在居酒屋过道上的女孩子。 她注意到裄也,肩膀明显颤了一下。白皙的脸眼看着红了起来。 宽松的束腰连衣裙加上黑色裤套,搭配店里的脱鞋搭,好似卷毛幼犬的温柔面庞,令人印象深刻。 最开始应该和她一起打过招呼。是文艺同好会的一年级新生。 「那个……你是同好会的人吧」 裄也点点头。 「三迫裄也。政经科一年级」 「啊,不周之处还望见谅。一般来说应该先自我介绍才对呢。我是市之濑胡桃,社保科」 她深深的鞠了一躬,感觉做得有些失度。裄也无所适从,只好「啊,你好」回礼。 「与其说搞糟了……毋宁说感觉这个团体没多少人注重读书呢」 裄也睁大眼睛。 「而且,我对最近的作家不是很了解。完全说不出能够讲得开的话题。反正我只会把气氛弄糟,心想还是回去算了……果然这样是不行的呢。我太没用了」 「没、没有那种事哦」 实不相瞒,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 怀着相同想法的人就近在咫尺,让裄也很吃惊。而且——还这么可爱。 当裄也意识到时,心跳正急剧加速。裄也极力隐藏表情,继续保持平静。 「原来市之濑同学也是写手啊」 「嗯。能有机会的话,我想成为童话作家」 童话么,真不错。感觉很适合她。 「三迫君也立志想当作家么?」 「……差、差不多吧」 「好厉害。我们相互加油吧,三迫君!」 胡桃眼睛闪耀着,握住裄也的手。 裄也有些吃惊,犹豫地握住胡桃的手后,胡桃露出更加明媚的笑容。这是决定性的一击。裄也心中,退出同好会的选项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算回到上级生所在的大厅,也无需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现在,自己有胡桃。和一起回来的她两人对坐,热情交谈喜爱的文学和创作。心中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可以说,连裄也自己都吓了一跳。并且,这也是头一次将这些东西化作语言。 「嘿。好厉害。是这样啊!然后呢然后呢?」 大概,这多亏了胡桃。 她对裄也的话不仅没有抗拒,还时而表现出兴趣点点头,反问问题。裄也开心得不敢相信。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情投意合的同伴。哎呀,真是超乎意料的,理想中的姑娘啊。 「——喂、喂,你们一年组怎么搞起二人世界了啊。在聊啥呢?」 「呀」 一个人影将大酒杯压在胡桃的脖子上。 她是之前和裄也一个桌上的,变成熬夜状态的《去日留痕》前辈。她顺势搂住胡桃的肩,坏笑起来 「人家好寂寞,也算上人家一个啊。三迫君竟然这么敞开心扉,究竟是怎么弄的?用了什么魔法么?」 「我、我、我并没有。呀,好冰」 「别这样啊,前辈」 裄也笑了起来 「我的心脏才没有那么厉害啊」 「是么?拆开看看么?」 「用这个么?」 裄也将点披萨时附带的披萨刀递给故作正经的前辈。 和一小时前不一样,裄也能够自然而然的加入到对话终曲,能用玩笑来回应了。这一定多亏了胡桃。 胡桃只是在中间,对话就能相互接上,正常的进行下去。 可是,裄也理想中的气氛,因为一个男人的登场骤然一变。 「……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起伏的低音闯入耳朵。 裄也抬起脸。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俯视着桌旁的裄也等人。 他穿着毫无美感的黑色衬衫和浅茶色休闲裤。由于头发放任地耷拉着,给人面无血色的第一印象,不过容貌本身或许还算端正。裄也透过眼镜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就本能的不想和他发生瓜葛。 「……美角鹰杉老师。你到底还是来了啊」 缠着胡桃的前辈——好像叫秋庭史乃——有些意外地呢喃起来。 「……所以先来打个招呼」 「是么。那就先吃点东西吧。这种脸色直接喝的话会挺不住的呢」 「用不着你说教」 「你这人真是的」 「不会吧,阿迅不是说不来的么!」 隔壁的桌上爆发尖锐的声音。 她们眼神骤然一变,在一等席准备好坐垫,鹰杉看来是被招待到那边去的。 令人吃惊的是,和躁动的女生在一起的男生们,也很欢迎鹰杉。同好会的会长对一语不发坐下来的鹰杉一边询问「身体如何?」一边斟上啤酒。 宴厅上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一个重力与引力的聚合块。 「……那个人是谁?」 裄也一问,史乃苦笑起来。 「他是咱们差不多要变成悠哉酒会团的文艺同好会中,唯一一位职业作家大爷」 「职」 「前年不是有个叫高过迅木的作家获得了『小说spica』新人奖么。那就他啦。政经科三年级的鹰杉迅」 裄也感到难以置信,向对面桌上的青年看了过去。 消瘦的轮廓。剃刀一般神经质的侧脸。但应该是与自己并无二致的弱冠之年。 spica的新人奖。职业出道。标签太过强力,已经无法剥掉。 「喂,鹰杉老师!至少跟新来的打声招呼啊。怎么一来就喝起来了,不带这样的吧」 史乃叫了起了,把裄也吓了一跳。 鹰杉迅从宴厅里头转向裄也这边。薄薄的镜片下面,眼睛眨了几下。 「谁跟谁?」 「现在就开始介绍啦。首先是这位文学青年,三迫裄也。然后,这位小可爱是市之濑胡桃亲。另外」 「抱歉。我大概记不住」 「白痴!」 史乃生气了。与周围簇拥上来哄嚷的同好会成员相反,鹰杉迅自身看上去有些冰冷。不对——或许通常应该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属于这里的另一片天地正向他敞开着。 「实在抱歉。他是个非常自我中心的家伙。不是常言道,笨蛋和那个只有一纸之隔来着」 在与鹰杉对上视线的数秒间,裄也有种被昆虫的复眼盯着的感觉,目视的方式感觉构造截然不同。 「……见怪了。没想到能见到职业的,实在非常荣幸……」 而另一方面,这种令人厌恶的感受性似乎与胡桃不谋而合。她几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凝视着职业作家鹰杉迅。 明明直到刚才还津津有味听着裄也的创作论。 ——为什么呢。苦涩一瞬间在裄也口中弥漫开来。 团体的迎新会刚一结束,裄也就冲进了深夜依旧营业的书店,买下了鹰杉以笔名高过迅木创作的单行本。 裄也已经好久没有过购买在世的现代日本作家的书了,更遑论现役大学生的出道作。大致上,自己一定不会自发的购入这种书。 认定那反正只是除却朝气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不成熟作品的不以为然的心情,以及不明正源的丧失感交织在一起。不过最让裄也按捺不住的,是胡桃凝视鹰杉的表情。 (拜读你的高作) 裄也怀着这样的心情翻开书页。 然后——在房间一角开始的阅读,中途停下过好几次,最终推进到了最终章。裄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 关 键词是高过迅木。 感想。评论。 出现了庞大的信息量。 有绝赞声也有批判声。有因为年轻而自命不凡,构成复杂难懂,新奇度驾驭不足的批评,也有整体充满即视感的抱怨。裄也要从这些方面开始进攻,现在就能发动攻势。其他还有很多不足。用作铺垫的题材太直白。切入主题的手法也存在多处过于稚嫩的部分。不过,可是。 「……为什么啊」 将想到的缺点罗列起来,准备在网上发帖的手指,直接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做不到。所有缺点也无法掩盖,因为他的才能是货真价实的。 读完书的第二天,裄也半愣半醒地来到大学。 在停课通知的公告板前,偶然遇到了胡桃。 她眼睛有些充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啊……三迫君」 「没睡好的样子呢」 裄也仅仅留下这句话。 「嗯,昨天晚上去了趟书店,把鹰杉前辈的书买来读过了。所以有些睡眠不足」 就知道是这样。 在迎新会上,胡桃一直向鹰杉迅提问的情形,裄也同样看在眼里。 因为换座而坐到更近的位置时,她还用颤抖的声音做着自我介绍。对方一向她搭话,她就表现出开心的快要升天一样的表情。 因此裄也也明白了,鹰杉只要开口,其实意外的健谈。 「我也读了哦」 「果然很在意呢!」 胡桃就像因为感冒而兴奋起来的小孩子一样。火热的眼睛水润透亮,脸颊泛着红潮,央求似的望着裄也。 「真有趣啊……应该说好厉害才对。鹰杉前辈才华横溢呢。投稿,并且取得成果……竟然能和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团体里,真令人心潮澎湃,尊敬之情油然而生啊。真是太好了」 裄也的心,依然被高过迅木创作出来的高速幻影吹向远方。他能预感到,胡桃的心已经飞向了鹰杉迅本人的身边一去不返。 「等会儿一起去活动室吧。社刊上刊载了前辈好多的短篇。非常珍惜呢!」 「嗯,好、好吧……」 裄也没有真切的感受这是恋爱,只是他的目标,不自觉地的被设定为超越鹰杉迅。他觉得,不超越他,一切将无从谈起。 无论幸福或是不幸,自伊始之际便已成定局。 在裄也写投稿作品写得厌腻痛苦的这一年晚秋,胡桃下定了一生难得的决心,向鹰杉迅表白,结果从后辈升格为了恋人。 「太好了呢」 若是换个说法,可以说基本上只是将后辈的身份换成了恋人的头衔。 胡桃的酸楚,也从此开始。 「——怎么了,市之濑同学,怎么在这种地方?」 十二月已然过半。裄也整理着手中的报告,刚才从大学图书馆的地下走上来,就看到了胡桃。 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胡桃坐在银杏树下寒风呼啸的长椅上,独自揉搓着手。 「……啊,三迫君」 「不冷么?在这儿多久了?」 「嗯,稍微有点冷。我在等人」 「莫非在等鹰杉前辈?」 胡桃点点头。 「鹰杉前辈的话……被有子前辈请到活动室去了哦」 裄也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可没想到胡桃真的不知道。 「诶?不会吧。是这样么?」 胡桃连忙确认自己的手机屏幕。在裄也的记忆中,这已经是三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打、打不通的样子呢。谢谢你告诉我,三迫君」 她露出空泛笑容的样子教裄也好痛心,冻得发红的手指看上去好可怜,裄也哑口无言。这真的是对等的男女交往么。 「那种人呢,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秋庭史乃说过的话。 在酒宴上,她单手拿着乌龙茶兑酒说道。 「鹰杉的才能啊,看看社刊上的短篇马上就能明白了。大家都觉得他总有一天能闯出一番天地,可也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得奖呢。拜其所赐,我们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哦。很多人追捧鹰杉,而那些人自然是不想写书的,而且真正想写书的人不是走就是干劲缺失,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沦落成了兴致索然的萌酒社?」 在连锁经营的居酒屋里,学生和年轻上班族的声音尤为引人注目。 「鹰杉也算是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这样倒也痛快,不过只要妨碍他写小说,他就会全部抛弃,就算对涌现兴趣的人也毫不在乎,如果没有才能就只是个单纯的人渣罢了」 「……前辈也遭殃过么?」 「怎么可能嘛」 史乃自暴自弃地发起火来否认。具体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如此,同好会的人或多或少都难逃鹰杉迅的影响,有人毫无干劲,有人状态低迷,有人萌生恋慕,现在的文艺同好会就是这样的构造。 就这样岁月流逝,第二年的春天到来了。 「我回来了——」 送完胡桃回到家时,裄也收到了一封邮件。 『今天非常感谢。已经到家了么?』 她的笑容在脑中浮现。甘苦的心情在胸口弥漫,裄也拿着手机重重地躺在床上。 『到了。市之濑同学也小心点。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请不要哭泣。祝你幸福。这样的心情没有掺假。 准备投稿新人奖的小说依旧躺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还看不到完成的曙光。 *** 您的第三条留言。 『——啊,喂喂,阿迅。我是市之濑。……嗯,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要是肚子饿了或者晚饭没吃饱的话,我这就给你做了送去。现在做也没关系哦,一点也不辛苦。就这样了,原稿加油哦。我支持你』 四月十一日,晚上十一时零三分。 *** 文艺同好会的活动室位于校园一端的活动楼内,提供小巧舒适的空间。可是,假如要容纳包括幽灵社员在内近四十个人,终究还是不够。因此,前辈们打起麻将来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于是这种情况,就会占据学校食堂的一角或是咖啡厅茶桌。 「……你好。我能坐这里么,秋庭前辈」 「嗯。随便坐随便坐,坐我头上也没关系」 「这还是饶了我吧」 秋庭史乃坐在食堂的一角,翻着杂志。 那自然不是文艺杂志,是户外系的时尚杂志。然后她还穿着体现大四风格的黑色求职套装。 裄也最初满脑子全是退出同好会的念头,可还是与史乃为首的文艺同好会的社员之间的持续交往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在江郎才尽之后才把关系处理好,感觉有些讽刺。 「小胡桃情况怎样。她被怪事缠身了吧?」 「什么也没有哦。我已经把她送回家了。真看不下去她一个人死撑。绝对是在故作坚强啊」 「这样啊」 「至少让能鹰杉前辈来陪陪她就好了,但似乎没辙呢」 「鹰杉啊……那家伙已经宅起来了吧。连课也没上」 「是这样么……」 「作家老爷真叫人不爽啊。连就业活动也不参加啊」 岂不是前途越来越黑暗了么。 两人不约而同的垂下头,不知为何史乃拍了下裄也的脑袋。 「痛」 「现在才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啊,傻瓜,这种天赐良机还不好好把握」 「良机」 裄也慌乱起来。 「 突突突突、突然间说什么啊,秋庭前辈!」 「事到如今还准备装傻么。你喜欢小胡桃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啊。既然没办法增进关系,就要抓住机会啊。凭什么不去竞争」 被史乃直截了当的切中核心,裄也愈发语塞。他逃避似的仰望天花板,但他明白,史乃还是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交杂这叹息挤出话来 「……至少写一本,写一本能够接受的书再去」 「写不出来?」 裄也点点头。 做不到。就算写几十次几百次几千次,一想动笔手就会停下,无言可书。 高过迅木如吉他速弹的语言奔流在脑中重现。必须超越他。比那个更好。比那个更棒。 然后回过神来,与渐渐发白的窗外形成对照,自己一字未敲便半途而废。 「我……果然没有鹰杉前辈那种才能……」 「仓科有子。我们同好会的。听说要和鹰杉旧情复燃」 「什——」 「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史乃将身体靠在桌上。她的眼神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很认真。 「就算挂着『文艺』的名号,我们的同好会也不过如此。不论是你还是胡桃都太信奉『只能生产小说』的才能了。至少在爱一个人的才能上,你要比鹰杉那种家伙强上百倍哦,我保证」 ——你要比鹰杉那种家伙强上百倍哦,我保证。 史乃的话萦绕在脑中久久不散。 史乃称要上就职指导课分别之后,裄也一时间在校园内闲逛。 (仓科有子,么) 和胡桃截然相反,是个爱闹的张扬型美人。说到特征,她对一般的书不感兴趣,也不创作,毫不掩饰对鹰杉的痴迷。是鹰杉迅在获得新人奖后队伍更加壮大的,『鹰杉同好会』的一员。记得有一段时间,听说她是鹰杉的候补女友。 旧情复燃么?真的么? 在裄也从最近的车站回家的途中下起雨来,幸好总算冲到家里。而胡桃的电话打来,也就在片刻之后。 (市之濑同学?) 尽管肩膀被淋得透湿,裄也还是连忙冲上了二楼。 「喂喂,市之濑同学?」 『……那个,三迫君?唐突打扰实在抱歉。请别挂』 听到声音的瞬间,裄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场驻足。 「……发生什么了?」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那个,在回家路上,感觉身后,好像有人』 听她的声音,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拜托了,三迫君。在我到屋之前陪我说说话。我不想回头。好可怕』 「这哪里是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啊!报警了么?你等等我,我现在就过去!」 『没事的!』 裄也正准备转身,却被胡桃叫住。 『陪我说说话就可以了的。陪我说说话就够了』 「怎么这样……」 像傻瓜一样。傻傻的站在家里的走廊中央,傻傻的聆听的她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么。 「……市之濑同学,还有多远才到公寓?」 『还差一点。大概不到一百米』 「鹰杉前辈呢」 『找过了啊!我说我这次已经实在撑不住了!可他不肯出来』 那个该死的家伙—— 无以复加的怒火喷涌而上。 『三、三迫君。这段时间,我们再来玩接龙吧。这次玩什么好呢。作家名字怎么样?宫泽贤治(みやざわけんじ)的じ』 「……儒勒·凡尔纳(ジュール·ヴェルヌ)」 『ぬ、ぬ、ぬ啊?……我想想……』 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不过「ぬ」是难度相当高的头文字。裄也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哎,有没有什么人名能接上来么。 简·奥斯汀(ジェーン·オースティン)——不行,这也是「ん」结尾的! 五、四、三、二—— 「啊,抱歉,那个还是不算好了!」 『佐、佐藤小姐!?』 胡桃发出惊讶的声音。 佐藤?那是谁? 「市之濑同学?」 『……晚、晚上好。是,是。这段时间多有得罪了。我没有垃圾逾期不倒。是真的』 「市之濑同学?你怎么了?在和谁说话?」 『都说了,我没有留垃圾。气味……不可能。家?里面?什么叫没问题,让你看看……凭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啊!』 「市之濑同学!」 『我有急事,先告辞了!』 没有回应。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仔细一听能够听到微微的响动,硬质的声音应该是从她鞋子发出来的。然后感觉到她冲上楼去。插进钥匙。开门,关上。 「市之濑同学?市之濑同学?市之濑同学?」 『…………啊,三迫君。对不起,突然就……』 胡桃用无力的声音再次说起话来。连上了。只是听到回音就让裄也松了口气。 「刚才是跟踪狂?」 『不是的……是住在我隔壁大婶』 大婶? 『之前被大婶提醒过丢垃圾的事,然后就被盯上了……这种时候真是吓我一跳啊』 尽管胡桃呵呵笑着,但裄也更对她的疲惫感到心痛,实在放心不下。 「市之濑同学。我还是到你那边去一趟吧」 『没关系的。阿迅应该也该来了』 「————」 裄也眼前一片空白。 那是她恋人的名字。鹰杉迅。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这样啊。也对呢。还是这样更好」 『那么再见了,谢谢你。明天见,三迫君』 裄也有些茫然,但还是挂断了电话。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这样真的好么?裄也只觉浑然不知,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手机。 *** ——您的第一条留言。 『喂喂,我是市之濑。工作中打扰了对不起。有时间请回电话。拜托了』 ——四月十三日。晚上七时四十五分。 ——您的第二条留言。 『喂喂,我是市之濑。还在忙么?我等你电话。有件事想问问』 ——四月十三日。晚上八时十五分。 ——您的第三条留言。 『我是市之濑,是胡桃。阿迅。我好怕。怕的不行了。有陌生的人缠上我了。知道么?』 ——四月十三日。晚上八时四十八分。 ——您的第四条留言。 『阿迅。鹰杉迅前辈。是我啊,你在干什么啊……』 ——四月十三日。晚上十一时十五分。 ——您的第五条留言。 『……在仓科有子那里么?』 ——四月十四日。凌晨一时三十二分。 ——您的第六条留言。 『对不起。刚才的电话忘掉吧。我不知道怎么了。不会有那种事的呢。我知道。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四月十四日。凌晨一时三十六分。 ——您的第七条留言。 ——您的第八条留言。 *** 裄也一直担心着胡桃的状况,但毫无行动地挨过了一晚。 然后裄也发现她身影的时候,是在活动楼前面。裄也跑了过去。 「市之濑同学!」 「啊,三迫君」 「 昨天没事吧?」 「嗯,我没事。后来我马上钻进被窝就睡着了。爆睡呢」 带着白色蕾丝边的宽松束腰连衣裙,搭配牛仔裤和运动鞋。与随便的打扮形成对照,嘴唇和睫毛涂了浓重的唇彩和睫毛膏。 (没事,是在说谎吧) 她笑着抬头看着裄也,眼睛里布满血丝,感觉为了掩饰哭肿的眼眶施了很浓的妆。但是,裄也无法诘问。 既然她说没事,就只好相信她了。 「……那么,对鹰杉前辈……」 「嗯?」 呀哈哈哈哈! 突然发出的笑声,从头顶的楼梯上走下来。 「——真是不会看气氛呢!迅的话才不会挂的!」 裄也一惊。 从楼上走下来的,偏偏是仓科有子和她的朋友们。 「——啊」 对放下来之后,注意到是市之濑胡桃,就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睁大眼睛。 「……啊,你好。小胡桃」 仓科有子露出半吊子的笑容,准备从胡桃身边穿过。可是。 「等等」 胡桃突然抓住了有子的手。 「什、什么?」 「刚才,你说了迅?」 胡桃很严肃。真的很严肃。 胡桃甚至叫住比自己年长的前辈正面对峙,既不发火也没哭泣,只是淡然的询问。 「……你、你冷不丁的干什么啊,松手啊」 「不要蒙混过关。阿迅怎么了?」 「什、什么啊。莫名其妙。只是昨天打了个电话罢了」 「骗人」 胡桃短促地一口咬定。 「这是骗人的。为什么要撒这么明显的慌?为什么?」 有子没事吧?修罗场?朋友们向有子搭话,只见有子的脸唰地红起来,瞪着胡桃。 「只要看看通话记录就明白了吧?手机给我看」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我凭什么要被你这样数落!?你才是,敢让人看通话记录么?」 胡桃僵住了。有子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挥开被抓住的手。 「啊」 胡桃轻而易举地到了下去,跌坐在前日下过雨还没干的地面上。 仓科有子毫不退让,将手上滑落的手提包拉了上去。 「要是有能让女友伤心的邮件和电话才叫人吃惊呢。可这种程度怕是不行呢。真可怜」 有子小题大做地嗤之以鼻,从胡桃身边穿过。她的朋友也从两边追了上去。 然后,裄也用战战兢兢的声音向坐在地上的胡桃搭话 「……市之濑同学」 胡桃依旧垂着脸。柔顺的长发遮住侧脸。 她双手握住沾满泥的连衣裙的裙裾,用力到颤抖的地步。而且,泪水从眼眶中不断零落。 「回去了」 「嗯。先回去一次吧」 「…………回去了」 裄也不可能对一直静静哭泣的胡桃弃之不顾。 「我送你吧」 虽然这次已经没有余力去玩无聊的接龙了。 衣服脏掉的下摆被裄也穿着的衬衫包住糊弄过去。裄也带她乘上人少的巴士,在路上也尽量为她遮挡。 走进公寓二楼的房间,也只是为了支撑憔悴的胡桃。 「……我要去换衣服了,等我一下」 「嗯。我就在这里」 进门之后发现先,这是一间拥有一个狭窄厨房的1k。裄也站在厨房里,等待着胡桃在房间里面换衣服。 裄也在脑袋里一直在思考胡桃流泪,还有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原因。 是胡桃的恋人,鹰杉迅。 那个男人现在也随意驱使那份文才胡编乱写自己的世界,顺从自己的欲望随意对女人出手,践踏恋人的感情吧。这种事岂能容忍。他不就是——有点才能么。 (吃屎去吧) 小说无非是文字堆砌而成的聚合体,和才能没什么关系。裄也感觉自己开始理解史乃所说的话。叹了口气。 「……谢谢你,三迫君。我已经没事了」 胡桃打开槅扇,露出脸来。 她穿着一身长衫,双脚赤裸,手里拿着裄也的衬衫。 「三迫君请在里面稍事休息。衬衫马上就能洗好的」 「不用啦」 「这怎么能行。还请让我洗吧」 由于胡桃说的如恳请一般,裄也只好顺从。怀着无法使怪的感觉,在淡绿色的垫子上坐了下去。 似乎在操纵洗衣机的胡桃,迟一些才露脸。 「……对不起,竟然这种事情都让你陪我。我真是糟透了。我又喊又哭还摔倒,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没有那种事哦」 胡桃在裄也对面坐了下来,尽管眼角还在渗着泪,却依旧想挤出笑容。 「我为什么不能表现得坦荡一点呢。我明明是阿迅的女朋友,却动不动就放心不下……真是失格啊……」 「……失格又有什么问题嘛」 裄也将心声吐露出来。 胡桃仿佛被戳中软肋,睁大眼睛。但裄也已经不想停下了。已经撑不下去了。 「说实话,失格的是鹰杉前辈才对。将你逼到这个份上,他不配自称是你的男朋友。你也该醒醒了」 「不要。不要说这种话,三迫君」 「唯独市之濑同学不需要哭。市之濑同学的梦想是什么?不是成为童话作家么?难道要被那个人弄得遍体鳞伤才满意?」 「不要说了」 「市之濑同学!」 裄也抓住想要捂住耳朵的手。拉扯之中,最后将胡桃以推倒的形式按在地上。 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垫子上。泛着红潮的脖子。心爱的她。就这样,裄也用吻堵上了她的嘴唇。 「……虽然写小说的才能敌不过高过迅木,但爱你的才能,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裄也祈祷般轻声细语,再一次将唇贴在了一起。胡桃用力而僵硬的身体,如冰雪融化一般放松下来。胸口开始变烫。 对哦,市之濑同学。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 但在下一瞬间, 「!」 伴着剧痛,裄也意识到舌头被咬。 裄也捂着嘴翻仰过去。 「别过来……!」 胡桃边哭边喊。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中,反手握住银色的梳齿剪,朝着蹲在摊子上的裄也的侧腹捅了上去。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一次。两次。三次。 裄也无暇抵抗,倒在地板上。被刺的剧痛让身体动弹不得。她如同扑倒一般灌注了全身的重量,最深的地方没及剪刀的柄。她在颤抖,而且在笑。一边流泪,肩膀颤抖,但确实在笑。 「别说那种蠢话啊……梦想?童话?那种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啊……我喜欢阿迅。要论爱阿迅的才能,我才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样就足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想要反驳,但血液正从被刺的身体一分一秒的流失,单方面的剥夺裄也全身的自由。不明白。不明白。这真的是那个胡桃么?真的是那个在迎新会上互相畅谈梦想的胡桃?真的是那个怀揣梦想的胡桃么? 「……之濑、同……」 「喜欢过……真的真的喜欢过……然而……然而……我受够了!怎么办啊。必须把相同的事情再做一次么?」 再? 胡桃超越了恸哭,就像肝火大动的孩子一样哭喊,从垫子上站起身来。她 穿着染血的长衫,打开身后壁橱的门。然后,将手伸入无法动弹的裄也腋下,开始缓缓拖动。 ——呐、市之濑同学。告诉我啊。再是什么意思啊。 脑袋被塞进去一半的时候,裄也察觉到了壁橱里异样的气味。那是令人感觉迄今为止没有注意到反倒奇怪的奇臭。 (这是,什么) 壁橱的一角,堆着某种白色的题材。 题材被完全联想不到会是胡桃的兴趣的男性衬衫和休闲裤包着——像骨头一样的题材。发黄的骷髅掉在附近,黑框眼镜闯入视线的瞬间,裄也发出不成声的尖叫。 那不是题材。 那是—— ——bingbong。 内线电话,响起牧歌一般的声音。 没隔多久,又连续响了起来。 ——bingbong。bingbong。bingbong。 这次又开始传来拳头砸门的声音。 「那个人又来了。就是那个跟踪狂」 专注将裄也塞进壁橱的胡桃松开手,胡乱抓挠头发,「不要,怎么办啊」用颤抖的声音低喃着。这段时间里,门铃和敲门声执着地重复着。 ——咚、咚、咚。 ——bingbong。bingbong。bingbong。 「呐,三迫君,怎么办啊。能不能想办法帮我甩开……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呢。已经死掉了呢」 胡桃自言自语似的点点头,重新折叠裄也的身体,继续往壁橱里塞。 「加把劲,加把劲,加把劲」 胡桃虽然笨拙,但拼命坚持把裄也塞进装有鹰杉迅遗体的空间。 『……不在么』 『不对。警官您瞧。您瞧您瞧,绝对在的。表不是在转么』 『我明白了,稍等一下,佐藤女士。市之濑小姐。市之濑小姐。你在么』 『臭得要命。总之麻烦调查一下吧』 『关于鹰杉迅失踪一案,有很多事情要请教你』 裄也血流不止。 在警察闯入之前,裄也能否保住性命。问题仅此而已。 作者后记 「〇雄」因为出了些岔子把「哆〇a梦」杀害(破坏)掉了,准备藏进壁橱里。 ↓ 「哆〇美」对哥哥失踪一事感到怀疑,从未来穿越回来准备质问「〇雄」。 ↓ 在「哆〇a梦」被塞进去之前,「〇雄」与「哆〇美」令人窒息的心理战开始了—— 想到这种梗,于是静静地沉浸其中。发散思考之后就成为了这次的《爱的才能》。或许根本上并无二致呢。这样真的可以么(喂)。 说来惭愧,因为生来胆小,自从在社区儿童会自制鬼屋那次又哭又叫以来,我就不擅长进鬼屋了。恐怖电影也不敢好好地去看(因为好血腥好血腥好血腥。就连音乐都好吓人啊),唯一能够一搏的就是用铅字媒体创造的惊悚了。 想来能按自己的步调来想象「恐怖电影」「恐怖音乐」说不定也不错。如果实在是吓得不得了,就干脆把所有登场人物换成米菲兔就好了!在相反的意义上反而可怕是吧? 但愿诸位能够享受到铅字惊悚的乐趣。再会。 竹冈叶月 鹤见报恩(不可看)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图源:te1991(lkid) 监督:笔君 作者:日日日 插画:カラクリシオン 译者:笔君 ================================= 【1】 我的妹妹,非常可爱。 【1】 我,喜欢哥哥。 我爱哥哥。 【2】 有一点很奇怪,我有自信非常受我家妹妹喜欢。 事情是这样的。 她不被任何人所理解,摆出只有我能明白的态度。她被所有人讨厌,只有我悄悄对她说喜欢她。她不被人理睬,只有我悄悄为她擦去泪水。 仅仅如此,我成为了妹妹心中“特别”的人。 只有我被允许在题为“妹妹的人生”的故事中登场。 妹妹不知何时就不上学了,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不和任何人说话,不敞开心扉,只顾摆弄电脑。 老爸老妈无法理解这样的她,「去上学」「回归社会」「学成之后成为出色的大人」对她进行等毫无个性的说教,「上学好无聊」「社会毫无价值」「你们学了那么多,成为了出色的大人了么?」然后妹妹摆出乖僻的态度,说了很多任谁都会火冒三丈的使性子的话。 老爸对现代的孩子缺乏理解,认为养小孩和养狗没什么区别,所以……一气之下向妹妹的侧脸重重的打了一下。 这一刻,父亲在妹妹心中不再是『父亲』,而变成了『敌人』。 妹妹顽固地将自己关进壳中,老爸老妈看到她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样。 教育方式的错误不言自明,老爸老妈却一错再错,而我这人很圆滑,能够顺应他们的意思,并向像猫一样畏惧并舍弃一切的妹妹温柔地伸出手。 那种昏暗的生活,我似乎完全适应了。 我一从学校回来,就能看到老妈在客厅里一门心思的,像信奉宗教一样钻研《论家里蹲的治疗》《有图解的简单易懂现代病》等书籍,真是个没主见的家伙。 「欢迎回来」 老妈就像平常对我宣称自己很冷静一般,用近似发疯的声音说道 「今天老师来电话了。老师说,就算是义务教育,但这样继续不上学的话还是有留级的危险——呐,你做哥哥的就不能狠狠教训下她么?那孩子好像会听你的话呢」 「我知道了」 我露出灿烂的微笑。 「包在我身上,妈妈」 尽管随口答应,但我是在说谎。竟然叫我「狠狠教训」已经千疮百孔的她,这无法拯救她,只能毁了她。 饰演优等生,轻松得让我发怵。对爸妈和妹妹都能善颜相对,将自己身边整理成舒适的环境。 除此之外还能做? 登上二楼,妹妹房间的门微微开着,能够感觉到从里面投来的视线。 由于我一走近门就马上关上,所以姑且敲了敲门,喊了声「哟,我回来了」。没有回答,于是我擅自走进房间。 这是一个小巧而整洁的房间。为什么女孩子明明拿到的零花钱和我一样甚至要少,却能把房间布置得这么得体呢。我一边打量可爱而统一的装饰和小东西,一边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盯……」 妹妹一声不吭地盯着我。 她在巨大的台式电脑前面,坐在转椅上,将脸压在兔耳朵的靠垫里。身上穿着睡衣,由于不去理发店,头发长得很长,而且睡得很乱。 「哥、哥哥,欢迎回来」 「噢」 我随口回应扭扭捏捏的妹妹,将专程去她学校拿来的讲义搁在一旁。 她在不上学之前也是有朋友的。是一起看书打电动的朋友。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你今天在做什么」 刚一提问,妹妹就「啪☆」地露出了很好懂的笑容。 有人对自己感兴趣,任谁都不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这孩子,因为她过度的把自己孤立起来。 我平静的催促害羞的妹妹 「今天又在设计程序么?」 「嗯」 妹妹在暗下来的屏幕上,排列显示出几列窗口。这孩子很闲,所以经常会设计无聊的程序给我看。 「这是猜谜游戏,这个是方便从网上收集必要信息的工具。这个是『从学校的通讯簿转成成将来职业和收入』的程序。用哥哥试了一试发现,运算结果的年收入强到想要嫁给哥哥的程度」 「你还真闲呢」 「程序,喜欢。有精确地问题,通过过程,得到解答。单纯。我,想成为程序。做人类好麻烦啊」 我隔着妹妹的头注视电脑屏幕,在上面发现了一个标题为『都市传说』的文件。我将手放在妹妹的手上移动鼠标,将它点开。 「这是什么。你的魔手终于伸向超自然领域了么——」 妹妹吓了一跳绷紧身体,我随便应付。 「这种黑魔法的仪式还是别玩了啊。这样绝对会把妈妈……把房主招来的哦。我可不想撒盐驱邪啊」 「那种人,才不是妈妈」 妹妹没有特别的憎恨,正因如此,声音才显得寂寞。 「是虫。是虫豸。和我的人生毫无关系」 不如说,这种感情近似害怕。 打过自己的老爸,只会照本宣科的盲信老妈——在无法相互得到理解的时候,至少在产生这样的错觉的时候,妹妹就连身为生身父母的人也无法判定为能够进行沟通的对象。 人类能够极为冷酷的舍弃掉与自己人生无关的东西。不去认识,不屑一顾。在妹妹心中,老爸老妈连路旁的顽石都不如。只是一到早晨就会遗忘的噩梦。 「这是」 妹妹没有对着电脑屏幕,而是紧紧盯着身边的我。 「这是分析所谓的都市传说影响面大小的程序。创造出一些古怪的传闻,用多种方法进行宣传,调查它们怎样在人群之间流传」 都市传说,就是所谓的古怪逸闻。 就像看到嘴巴裂开的女人啦,摸到什么铜像就能实现愿望之类,没有科学根据的妄想。说出来的时候,总会带上「朋友的朋友经历过」之类的引子——比怪谈更具有真实感,发生在身边的悚人骇人逸闻。 「这个很有意思哦,不幸的信。本来前提是『不将同样内容的信交给多个人就会变得不幸』,结果写着写着就产生了错字和错意,最终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文面。『这是不幸的信(これは不幸の手纸です)』变成了『れれは充分の手纸で死』!」 面对坏笑起来的妹妹,我感到有些疲惫。 我忽然察觉到。 「这是什么?好像就在我们家附近——」 「啊」 妹妹依旧半笑着。 「『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呢。这个情报很少不是很清楚呢,是刚刚诞生的都市传说吧。大致上,很久以前有某条看了就会死的……」 妹妹用鼠标到处点击,歪起小小的脑袋。 「似乎是以这个小镇为中心传播的故事呢,是不是被程序自动收集起来了呢。哥哥听说过么?很有意思呢,都市传说正在成长啊……好想看看啊。看看传闻的中心,成为起因『什么』」 她说想要成为程序。被人讨厌,只能成为非人之物。 面对妹妹质朴的愿望,八面玲珑的我此时依旧什么也没去想。 「那么,要不要试试去找这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似乎很近的样子,而且这个小镇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了怪 事,也不能事不关己呢」 只要把家里蹲的妹妹带到外面就行了。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如此说道。 【2】 我和哥哥,没有血脉相连。 这个极端类似漫画的设定,拥有着极端鲜活的内情,不过这点不用管它——我们是义兄妹。这个词的发音是多么美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只有布偶那么高。哥哥虽然是个小孩子,但给我的第一印象像个大人。 优等生风貌,举止谨慎,无论什么问题都能给出最合适的解答。 啊,总感觉很辛苦的样子。 至少我不能给哥哥添麻烦。 总觉得硬撑的哥哥好可怜。会这么去想的,只有我。 ◎ ◎ ◎ 哥哥基本上是个优秀的人。 可是最近有些奇怪。无论什么样的人,一个星期不睡觉,不吃不喝,都会变得奇怪。正因为哥哥不断按捺天经地义的欲求,不断扼杀自己的生存着,所以无可奈何。 到了晚上。 我因为运动不足而睡不着,躺在床上。伴随着不安与痛楚的思考,突然察觉到。 房间里有人。 我全身僵硬起来。 这里是自己家。房间没有上锁。所以只要是家人,无论是谁都能闯入。然后对我来说,除了哥哥都是敌人。 是谁?干什么?哥哥? 我全身发热,但又急遽冷却。心跳变快,转化为冷汗渗了出来。有人正朝我走过来,而且隐藏着脚步声。 我好怕,紧紧的闭着眼睛,连指尖都无法动弹。至少不想看到可怕的东西。我仿佛连呼吸声都抹消掉,乖乖的,像尸体一样。 床在咯吱作响。 有人骑在了我的身上。 那个人体温滚烫,感觉不是爸爸或是妈妈,因为他们不可能有人类一般的热血。所以,我相信是哥哥来了。 我的胸口在不同的意义上高亢地鸣响。 深夜里。妹妹的床上。这个行为的意义,只能想到一点。 脑浆仿佛沸腾一般,无法很好地进行思考。 骗人的。不要。哥哥要对我—— 可是既然如此,在白天告诉我不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也……这么做,就像犯罪一样。 我的嘴被靠垫压上,下意识呻吟起来,但声音又含糊又无力,无法传达给任何人。就算尖叫,也发不出声音。 我突然害怕起来,睁开眼睛。 骑在我身上的某人,手中拿着某种细长的东西。 那是不存在于我与哥哥之间禁断的爱这个甜美空想中的小道具。 是一把美工刀。 刀锋轻轻抵在我眼球表面,挖了下去。 如梦初醒一般,疼痛和震撼令我从茫然转变为疯狂。手脚被牢牢按住,想要大声呼喊但嘴却被堵住,而且刀锋又逼近我的左眼—— 嚓库。滋滋滋——咕唰。 笔直一线的痛楚和冰冷触感在眼前上飞驰。 液体如泪腺决堤一般,从双目流出。那是血和眼浆。没有像漫画中那样激烈的喷出来,但弄脏了我的脸。 明明没有闭上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没关系哦,哥哥。 就算我双眼瞎了,我还是会心疼你,为你微笑。 虽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绝对不会怨恨哥哥哦。我不会对警察说,不会讨厌哥哥哦…… 在生理性的贫血与冲击下变得薄弱的意识中,我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加害者的脸庞。 我用残留这份触感的手指,将唇贴了上去,轻吻哥哥。 哥哥,我喜欢你。 我爱你。 【3】 我牵着妹妹的手,漫步在星空之下。 「喂,别粘太紧啊」 我对神情不安,身体向我贴来的妹妹的说道。不知是不是宅太久腿部肌肉退化了,完全搞不懂她走起路来为什么那么危险。不知该说她酩酊大醉,还是完全不看身边—— 我一边从她的手中感受她的体温,一边叹息。 当然,躲着酣睡的父母在大半夜偷偷带妹妹溜出去,是为了寻找那个奇怪的都市传说『深夜的移动图书馆』。 「不用选在晚上也可以吧」 这座没怎么发展的小镇上,日暮西沉之后非常黑,连我都不得不注意脚下避免摔倒。 妹妹闹起脾气来。 「毕竟名字是『深夜的~』啦。而且哥哥白天还要上学呢」 「你也应该去上学呢」 「办不到。而且所谓的怪谈,舞台基本上都是在夜里。这是为了保证遭遇率啦」 说完闹别扭一般的话,妹妹「啊啾」打了个喷嚏。 她纤细的身体正瑟瑟发抖。 「怎么了,很冷么?」 「非常的」 「都怪你整天宅在家里,身体已经无法调节体温了吧,这是空调依赖症。要不要去买罐咖啡?」 「不用了,这样就不冷了。……咖啡苦苦的,不要」 妹妹贴的更紧了。我配合妹妹的步幅,悠闲地前进。 目的地是曾目击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那片人迹罕至的空地。 「基本上变成传闻的都市传说,目击情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怎么说也不会出现在相同的地方吧?」 「但从其他方面也无从着手,说不定会留下痕迹之类的吧」 虽然不太明白,但妹妹干劲满满。女孩子真的这么喜欢超自然现象啊。 「哥哥明明是优等生,身为小孩子,却这么晚了还到处闲逛……」 妹妹幸福的笑了起来。 「哥哥和我一样,是坏孩子呢(音)」 【3】 眼珠被哥哥割开了。 第二天实在是烦闷的不得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有点发烧的程度,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在精神上安静之后,一时间无法起床了。 虽然试着摸一摸能够感觉到眼球表面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但只要闭上眼睛似乎就不会被任何察觉到受伤的事。 不过,视力变得非常不稳定。 「怎么办……」 我束手无措,所见之处一片模糊。 似乎已经到中午了,家中一片寂静。 爸爸妈妈去工作了,哥哥也去上学了吧,而我在偷懒。反正爸爸妈妈不会干涉我,翘课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如说,最近一直都没上学。 很久以前,我就像地狱的使者,像电视里的坏人一样,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欺负过女孩子。毁掉了同班同学脆弱而渺小的生命。 我当时好开心。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给予各式各样的刺激,会产生何种反应,完全料想不到。比起电脑,比起游戏机,比起猫狗都更能激发我的兴趣。我将好奇心诉诸在她的身上。 我不得不这么做。其中有内情,也有憎恶,同样也存在着必然性。 所以她至死为止,我都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过分,在惨剧酿成的瞬间,我才恍然大悟。 我突然害怕起来,远离学校。呆在那个地方,我会再次变成恶魔。我害怕自己的改变。我明明将自己身边的一个生命强行夺走,却还要一沉不变的带着欢笑继续生活。参加霸凌的同学们也是如此。 好恶心,好可怕。 在公论上,她死于意外,不能归咎任何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逼死的。是我。就如同是我杀了她。教科书上描述的『比大地还要沉重的生命』在我的手中像鸡蛋一般被捏碎了。 我一到学校,这种想法就会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我只有逃避。爸爸妈妈还是敷衍了事,吵着「不是你的错,是学校的错」,但我曾认作是朋友的那些共犯却毫无犯罪意识,继续欺负其他人。 站在我这边的,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就只有哥哥了。 所以,没关系。既然哥哥想要我的眼球,哥哥就拿去吧。因为我心中更重要的东西,早在久远以前就被夺走了。这是因果报应,没有怨恨的道理。 可是,今后我该如何是好呢…… 该去医院么?说不定还能治好。可是这样一来,哥哥伤害我的事情就会败露。这样的伤是怎么弄来得,我就是无法解释。 要是哥哥被警察抓走了,我就真的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呼」 我抬起脸,环视四周。回过神来,一个尖锐而吵闹的声音正在响着。是电话。换做平时会有家里人去接,但现在没有人。 虽然想过不去管它,可是电话一直在响,很烦人,于是我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走到走廊上。 虽然看不清,但这是我的家,东西的摆放位置我还是清楚的。 我向玄关一侧的电话伸出手,拿起受话器,放在耳边。 「……喂?」 我轻轻地说道,隔了一段时间之后。 『你好』 电话另一头响起的声音难以形容。尽管这么表述有些奇怪,但就好像外星人一样。 『我是鹤见』 【4】 「真的找到了……」 我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形容。 我不停地揉搓眼睛,确认不是看错或是做梦。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里有一片首冢(埋首之地),是飘散着淡淡骇人之气的不毛之地。不仅被钢丝网围着,而且遍地杂草丛生。没有什么或许不或许,这里就是一片私人土地。换做平时,决不会让任何人接近的地方。 碎纸和空罐还有杂志,被胡乱的扔在这里,状况凄凉。 昏暗之中,一辆卡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虽然没有参照物不好分辨,但卡车体型十分巨大。上面载着能将四口之家的搬家行李轻松容纳的集装箱,上面还有安装着小窗的门。 车辆不知沾着泥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非常肮脏,车体上的字『■■■■』也因为磨损难以辨认。尽管能够确信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图书馆,但或许只是一辆毫不相干的卡车。 而且这辆卡车看上去好像是被弃置的。 我咽了口口水,向紧紧牵着我手的妹妹问道 「怎、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她似乎有些吃惊。 「调查啊。虽然一下子就发现了目标感觉不够尽兴,不过我不想在深夜里毫无意义的到处乱逛,这不是正好么?」 她为什么会毫无危机感。 「喂,冷静点啊。那种事没可能的,反正是毫不相关的废弃的卡车啊。这里是私人土地,擅闯私人土地会很不妙吧」 我感觉有些不妙,向用力拉扯我的妹妹劝谏道 「等一等啊,真的感觉很不妙」 「害怕了?」 「才不是,都市传说还有怪物什么的的确很可疑,不过那辆卡车如果是可疑人物或者危险罪犯的巢穴可怎么办?在这种没人的地方被袭击可就完蛋了啊,有点现实方面的危机感啊」 这可不是游戏哦。我们还是孩子,无力抵抗实际的威胁。 探寻都市传说,不过是奉陪妹妹的心血来潮,没想过真的会找到。因为,现实总是枯燥乏味的,没有外星人,没有幽灵,也没有超能力者。 我明明如此相信—— 老天完全不懂察言观色啊。为什么真找到了啊。 妹妹似乎比烦躁的我心情更糟,噘起嘴。 「果然不是真心陪我的啊」 她的脸扭曲起来,从双目中浮出豆大的泪珠。 「还以为,只有哥哥肯听我的话……我的世界里,明明只有哥哥一个人了。可却连哥哥也愚弄我,嫌我烦,背叛我!好过分啊!」 「喂,别生气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担心你吧」 我粗声叫喊,妹妹愣了一下,撒开手。 就好像将我们之间的牵绊扯断一般。 「没志气,哥哥是卑鄙小人——够了,我自己去调查」 什么志气不志气,蠢不蠢啊。虽然想抱怨一下,不过在此之前,妹妹已经开始大步流星地开始上前。她就像什么也看不见一般,撞到钢丝网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去。 我连忙追上去。 「喂,喂,我知道了啊,我知道了,所以别先走啊,我会陪你的」 反正照这个势头,肯定劝她不住。 既然如此,还是陪她一起,看着她不要乱来为好。我下定决心,翻过钢丝网进入空地。 妹妹虽然走在前面,可不知是因为光线太暗还是心头有气,总是快要摔倒似的。 「哥哥!」 她对我伸出手,虽然在向我撒气,却像个死乞白赖的孩子一样。 就跟字面意思那样,真难伺候呢…… 「明白了,在下来当您的护花使者,公主殿下。所以安静一点,好么」 无法排除是否有罪犯睡在卡车里,吵闹绝非明智之举。我用手包住妹妹火热的手,两人向问题车辆走去。我首先向驾驶座内窥视。 「…………」 卡车的内部装饰,很平凡呢。毫无美感,也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不会有什么机关。 车内完全没有生活气息,感觉就是一辆被废弃的车辆。 「稍微去后面看看,如果什么也没有就回去吧」 我心想似乎不会出什么事,放心地说道,然而妹妹对我不加理睬。她拉着我的手,转移到装载货物的集装箱。 我试着四下打量,周围一片死寂。这是当然的,大半夜怎会有人到这种鬼地方游荡,而且这里离居民区和闹市区都很远,周遭只有农田。 干燥冰冷的风拂过脸颊,四周沉浸在虫鸣声中。 我和妹妹两个人踩过唰唰作响的杂草。 「这是运送什么的卡车呢」 「毕竟是『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不是运书的么」 「嘛,我觉得是一般的卡车,话说『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是怎样的都市传说?」 「唔~,不知该说详情不明还是内容太多——」 对话不即不离的进行着。 我有些大意了。 「让我看看」 到达集装箱的最后面,有一扇细长的门,在门上相当高的位置有一扇小窗。由于妹妹个子不够,我就率先从那里窥视里面。 里面会有什么,我完全没有料想到。 和某人对上眼了。 我还以为心跳要停了。 漆黑的窗内,是某人的脸。那人双眼大睁,就连充血的毛细血管也能看到。我大吃一惊,连尖叫声都没发出便倒向身后。虽然勉强站定了,但让妹妹也失去了平衡,牵连到自己,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屁股跌坐在地,尾椎骨好痛,但还是强忍着把声音憋了下去。 而后,眼前的门慢慢打开了。 听到被我坐在身下的妹妹「让、让开……」无力地呻吟,我全身僵硬起来,萌生出难以呼吸的恐惧。 潮湿的铁锈味传到鼻腔。 我抬起脸。 「你好」 一个人仿佛从黑暗中渗出来一般,出现了。 出现的是一位年轻女性,给人 某种超世脱尘的感觉。小巧漂亮的裤裙,令人印象淡薄的五官。她的嘴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用起伏感怪异,好像外星人的声音说道 「欢迎来到图书馆。本图书馆严禁外借,请当场阅览,明白了么?」 【4】 自称鹤见的女人非常温柔。 从声音听得出她比自己年长,但更多的就不得而知了。我紧紧握着受话器,站在冰冷的走廊上,和她对话。 没问题,只是用电话对谈的话,对方是不会察觉到我双眼的问题的。 鹤见小姐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你是谁?」的问题做出回答 『你哥哥(姐姐)的——对呢,是朋友哦』 虽然语言很含糊,但对我来说是宛如魔法的语言。不管是好是坏,有人对我这么说的话,我都会顺从。 『你没事吧?感觉似乎很没精神呢』 她在替我担心,声音很温暖。 我被她温柔的话语吸引住了,回过神来,将秘密全都说了出来。我无法忍受。独自怀揣被敬爱的哥哥弄伤的事实,实在太过沉重。我不知如何是好,精神支离破碎,单方面对鹤见小姐吐露心声。 她思考了一会儿,从容的说道 『你的双眼治疗过么?搞不好病菌会入侵化脓,发炎的哦?』 「可是——」 『不想去看医生对吧,也是呢,因为你不想让警方知道呢。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来你家拜访』 「诶?鹤见小姐,认识我家么?」 『是。我有说过的吧,我是你哥哥(姐姐)的朋友』 鹤见小姐确实地为我拂去不安。啊,交给这个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我怀着这样的想法,对现实十分疲惫,感觉似乎陷入了放弃思考的状态。 因为,鹤见小姐很温和啊。 『我现在就去』 对这样的话语,我没有丝毫怀疑。 这样就能全部解决,一时放心下来,沉浸在没有根据的乐观想法中。 「是,请多关照」 我不曾知晓,这样的回答,竟会是和恶魔之间的交易。 所以。 「我来了」 仅仅几秒钟后,我感觉到从背后传来充满温热的铁锈味的吐息。 我脑袋瞬间冷却。 隔了片刻,如发病一般全身痉挛起来。 我被恐惧所束缚,发不出声。我条件反射地看向身后,但视线模糊不堪无法分辨。我知道,那是一个毛骨悚然,像怪物一样,只能分辨出轮廓的某种东西。 有什么人在哪里。不对,不是『什么人』—— 「我是鹤见。前来拜访」 她抓住我的手腕。作为一名女性,这是强大的握力。就这样,我被拖走,拖向了玄关的方向。 我很混乱,脚下非常不稳,感觉快要摔倒。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不要啊!」 我拼命挣扎,但她断然不会让我逃走。我半悬空的,光着脚被她拉到外面。柏油路面传来针扎一般的触感,太阳的光芒打在皮肤上。 鹤见小姐的手,像尸体一样冰冷。 我只觉不明不白,想要哭出来。 「不要,不要对我做过分的事!」 我像小婴儿一样叫唤,但鹤见小姐不慌不忙,用手捂住了我的嘴,用那外星人一般起伏感独特的声音说 「……你的秘密,我知道哦」 她在我的耳边私语,念出束缚我全身的诅咒。我终于,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能极力忍耐,往肚里咽。 「那么启程吧(音)」 我已然对鹤见小姐屈服,无力诉诸任何抵抗。 【5】 都市传说。怪异。毛骨悚然的逸闻。 仿佛令人将这样的基础信息都抛在脑后般,这辆大型卡车装载的集装箱内,是一派可爱的空间。用这种表述很奇怪,不过就像上演世界名著的剧场一样。平和,而温暖,令人舒心。 西洋式小屋风格的装潢,坚固的衣柜和桌子放置在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地毯上,教人仿佛忘记这里是卡车内部。 到处都没有书,完全没有图书馆的感觉,不过—— 也没有都市传说的恐怖气氛。怎么说呢—— 「哇☆」 妹妹天真无邪地抓着我的衣袖,四下张望。长长的头发左右摇摆,十分可爱。她果然是个小孩子啊。 不过我感觉这里比外面看上去要狭窄许多,我和妹妹还有自称『馆长』的人挤在里面,有些透不过气。 不知是不是摆了家具的原因,总感觉很逼仄。 「请」 『馆长』小姐静静地端来红茶、饼干和果酱。 她满面的微笑教人放下戒心。不过,这依旧取不下她身份不明,年龄不详的标签,实在太过可疑。 不能忘记。我们现在无疑身处安稳日常的外侧,或许正身处与噩梦无异的都市传说的内侧。尽管妹妹毫无疑虑,感慨地四下张望,可事情一旦有变,我必须拉着她的手带她逃走。 话虽如此,我也很感兴趣。 对一沉不变的日常,对徒有压力强加于身的每一天,我也厌倦了。所以,充满刺激的未知遭遇,令我心潮澎湃。 我没有资格瞧不起妹妹,因为我也是孩子…… 我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在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去,而妹妹坐在了我的腿上,就好像天经地义一样。 我将侧坐上来的妹妹,在膝盖上抱住。 我感受着她的体温,感到惊讶。 「什么啊,你还这么爱撒娇啊」 「吵、吵死了。不是没椅子嘛」 所以就把哥哥当椅子么?妹妹噘起嘴。 「真要好呢(音)」 『馆长』小姐笑意变浓,更加柔和。我有些难为情。 「不不不,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家伙很傲慢,一点都不可爱。像这样撒娇,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呢」 「嘿」 妹妹不知从哪儿偷偷拿出一个喷雾器,朝我脸上喷射。 「呀!?你干什么!?」 「哥哥很臭,所以要除臭」 妹妹不高兴地向我连射。我究竟怎么她了?话说,我这个年龄的男生哪里臭了? 我想着这种事,突然看到妹妹手上的喷雾罐上写着『驱虫喷雾』,说起来大夏天里蚊虫的确很多,原来是这样啊。我的妹妹,果然好可爱。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虽说是图书馆,但却没有书……」 现在不是和妹妹嬉闹的时候。『馆长』小姐被我盯着,耸了耸肩。 「果然还是疑心很重呢。嘛,用不着那么戒备。不知是不是闹出了很奇怪的传闻,会让偶尔来访的人感到害怕,平平常常的在镇上行驶也会被拍照,又是逃跑,又是被警察追,很伤脑筋啊……」 『馆长』小姐装可爱地垂下脑袋。 「原本移动图书馆并不少见,在幅员辽阔的国家,有些地区附近没有书店或图书馆。为了让这些地方的孩子读上书,国家会启用很多移动图书馆,在全国范围巡回」 『馆长』小姐微微一笑。 「日本在不久以前也有很多移动图书馆哦。而且还有绘本剧和街头歌手,甚至更早的时候还有讲平家故事的琵琶法师。这样的移动娱乐设施以及全国巡回的娱乐提供者曾经也有很多,尽管最近几乎完全废弃了呢」 嘛,毕竟故事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泛滥到不需要专程通过沿街卖艺来传播的地步了。去趟便利店就能找到堆积如山的书和杂志,不需要巡回借书。 「不过,因为年轻人离开了铅字,需要故事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呢。虽然很寂寞,但我们仍旧周到地在各地巡回。是置身利益之外的志愿者呢」 感觉『馆长』很陶醉的样子,不过志愿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绝大部分人是金钱至上,可有些人的动机并非如此。大概吧。 「呵,感觉很辛苦呢」 我不由佩服起来跟着帮腔,腿上的妹妹虽然兴致满满地听着,但扭扭捏捏将脸埋在我的胸口一语不发。又在怕生了…… 真是个麻烦的妹妹,不过倒也没什么。 我一边感受着妹妹的呼吸,一边准备糊弄过去,提出严肃的问题。 「那么,不会是类似都市传说那种可怕的事情咯?」 「你也听信了那种奇怪的传闻么?」 被她投以怜悯的语气,我慌了起来。 「啊,不是的。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本来就不是很清楚这是怎样的传闻,而且也不感兴趣」 「是么?如不嫌弃,我来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这个都市传说详细的告诉你吧。在传闻中的『深夜的移动图书馆』里,听『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传闻,不是很有趣么?」 『馆长』小姐给出了非常幽默的回答。 对呀,虽然我只是奉陪妹妹,没什么好奇心,不过听听成为传闻的当事人讲故事,感觉也无关痛痒。 如果听到并非什么怪异,而是无聊的现实性的故事,妹妹也会失去兴趣呢。 「那就有劳了」 『馆长』小姐缓缓地从怀中取出手机。手机很朴素,就好像还没上过色一样。 「这是『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书』」 说起来,这里没有放书。 「虽然一般的移动图书馆应该会收集不少书,但我这家种类稍稍有些独特,使用不用铅字的方式收集故事。说实话,纸张装订的书籍,在收纳方面终究存在极限」 「是这样么,还以为要拿到书的话,就得用我家妹妹那种没用的程序或哲学之类不需要的书籍来交换呢」 妹妹似乎有些不满,「别乱说多余的话」一般打了我一下。 实际上,你不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书么?虽然课本连碰都不去碰。 「不过,你说这是『书』,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不甚其解的提问后,『馆长』微微点头。 「马上就明白了,敬请期待吧(音)」 rrrrrrrrrrr! 手机如同爆炸一般,发出巨大的来电铃声并震动起来。我吓了一跳,翻仰过去,抱住了险些要掉下去的妹妹。 我战战兢兢的看着搁在桌上的手机。 来电的提示灯,非常刺眼。 「那个……」 虽然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但我还是姑且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 我在一点点的好奇心以及十足的惊讶的推搡下,即将直面『故事』。 【5】 我被收入了逼仄的空间,就像图书馆的书籍一样。 看来我在一辆车里。偶然传来的震动和其他车辆从旁驶过声音,帕青哥机的音乐,行人的声音传入耳中。车不停的,不停的飞驰,我所熟悉的地方正一分一秒的远去—— 啊,已经回不去了。 我怀着真切的感受,好害怕,抽泣起来。 鹤见小姐一直在我身边,热心的照顾我,充满献身精神的为我服务。她远远比妈妈要温柔得多。 在如今依旧正在行驶的车辆内,鹤见小姐坐在我身旁(车辆不可能自动行驶,有其他人在驾驶么?)喂我吃东西。 我拒绝了她的这个举动。我的胃被恐惧塞满,填不下任何东西。可是空腹感没有消失,身体极力地向我诉求,好讨厌。而且吃东西不仅仅需要舌头和胃,还需要『看』的要素。一想到要把不明不白的东西送进口里,我就好害怕。 不过,我是不摄取营养就无法生存的动物,所以还是没能犟过鹤见小姐,最后还是让她将食物送进了嘴里。送进嘴里之后,那东西好吃的快让我哭出来。空腹是最强的配料,甚至连恐惧也能抹消掉。 「乖,乖」 鹤见小姐抚摸我的脑袋,喂我吃东西。我咳嗽起来,她替我擦嘴,喂我喝凉水。只是接受她提供的食物,她就会「乖、乖」地夸我,我好开心。 我,就这么被她喂养着。 我明白自己的立场就像聪明的宠物一般,顺从鹤见小姐这位主人,对她言听计从。理解这么做倒能落得轻松之后,我放弃了思考。 这是藉由调教、洗脑、怠惰产生的思维停止。 我没穿衣服,冷得瑟瑟发抖,一直如此。可是,鹤见小姐在我身旁,会抱着我,所以没问题。冷静思考就能发现,让我陷入此等境地的就是鹤见小姐,而且本来不抢走我衣服的话,我就不会冷了。 所以我不能感谢她,不能对她怀以恩情。 突然将我推入谷底,然后向我伸出援手的,都是鹤见小姐。既然上演这种把戏,她不可能爱我。 只是把我当做玩具。 不过,如果就这么被她支配,感觉非常轻松。 被割开的双眼看什么都模糊不清,仿佛永远深陷在噩梦之中。眼前恍恍惚惚,就像用铅笔随便乱画的线条,卷起诸多的漩涡一般。 鹤见小姐偶尔会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外面。尽管好不容易才用上衣遮住了肌肤,可几乎还是全裸,光着脚,就像散步的犬只。 我被戴上项圈,牵了出去。 我理应受到日本宪法保护的人权,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到了深夜,周围一片死寂,刺得我耳朵好痛。好冷,所以鹤见小姐像恋人一样依偎在我身旁,我好开心。那些许的温暖,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宝物。 不知不觉的,我对这样的状况不再怀有不满。 我知道。 爸爸妈妈没有爱过我。 我不在了,他们肯定会觉得无所谓,甚至还会开心吧。 我知道。 我不上学,学校的同学们肯定连我的脸都忘记了。老师也是一样,只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才会搭理我,我并不是特别的。 我知道。 哥哥也是。 哥哥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说不定还怨恨我。 我一直没有正确面对这个事实,一直天真的依存着他,一直在枯燥而冰冷的家中茧居。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而且,我察觉到了。 不对,是我体会到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 无论身体,还是心。 ◎ ◎ ◎ 稍稍散步之后,大致上没有达到多远的地方。 但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 有人的气息,还有不知是不是哭泣的声音。难以名状,毛骨悚然,令人放心不下。「是谁?」我提心吊胆的出声询问,但没有回答。那人曾对我大喊「救救我!救救我!」,感觉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鹤见小姐拖走那个女孩之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安静下来,感觉不到气息。我不愿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致上,我的身上也会上演身边『某人』相同的故事。我一字不差的记得,那是一位少女遭到残酷杀害的故事。 是个恶趣味的故事。 对方似乎很困惑,我默不作声的听着,那个人有时或愤怒或哭泣的爆发感情。鹤见小姐基本上为什么会找那种人,我好像明白了。因为她感到很开心。 鹤见小姐大致会将感到不解的人悄无声息的送回去,抓住反应激烈的人。殴打,束缚,甚至用车搬运。那些人之后的下场怎样,我果然不愿去想。 感觉鹤见小姐对她们做了某些可怕的事。 但我即看不见,也不知道,和我毫无关系。 如果不这么去想,感觉我的脑袋一定会变得奇怪。 除了散步之外,停车休息的时候也会有人造访。基本上是听说过这辆车的传闻之后,顺从兴趣的学生。由于其中有几个女生,唧唧喳喳的很吵,人很多的样子。 感觉,我们被称作『深夜的移动图书馆』,风传成了都市传说一样的逸闻。图书馆?我看不见,所以无法辨认……真的有书么? 说起来,那些人情况和我一样。将会听到在残酷黑暗与阴冷中无法得到拯救,惨遭杀害的女孩子的故事。这辆车是双重的构造,墙壁上设有机关,我被收纳在逼仄的盒子里,用电话对来访者讲述故事。 鹤见小姐的行动和散步的时候一样,对听到故事表露出强烈感情的人施以痛殴,捆绑确保,不然则直接让其回家。 我的工作又增加了。除了讲故事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最初因为看不到,不清楚情况,后来慢慢习惯了。首先遮住脸,用无法自己解开的项圈固定面罩,用这个状态来进行作业。 比方说做饭。 有时要用菜刀切食材。遵照鹤见小姐的指示,将滚落在眼前的东西用菜刀插上去,撕开,飞出的不知是蔬菜汁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弄脏了洋装。 有时要用交给我的绳子奋力拉扯。 因为需要很大力量,我面红耳赤绷紧双脚,全力以赴。 有时将沉重的东西交到我手上,疯狂殴打眼前的东西。某种东西被打的触感,残留在我手心。 今天鹤见小姐也命令我做饭,我拿起熟悉的菜刀,稳稳的将刀刃按在难以穿透的食材上,拼命的将其切断。 隔着面罩,我轻轻舔舐飞洒在嘴边的汁液。 有血的味道。 我微微的察觉到,那不是什么食材,而是活生生的人。于是我重新进行确认。 我刺杀了七个人,绞杀了五个人,扑杀了两个人。 我,已经回不去了。 【6】 『欢迎来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 从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仔细一听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不过声音沙哑,好像被金属勒住似的。我突然想起去看来电提示,但不出意料,果然是无法显示的号码。 妹妹坐在我腿上,仿佛在说「我也要听」一般用力推挤着我的脸。 声音对我们全然不顾,涛涛不绝的讲述起来。 『这里是收集一切故事的智慧箱庭。接下来讲述的,是这个世上奇妙而不可思议,但却不断侵蚀诸位的现实,毛骨悚然的,怪物般的故事……』 我一时认为是在放录音,可顿时萌生恶作剧的念头,向对方说道 「喂,在此之前——你是谁?」 『……』 有反应了。声音沉默了。 果然电话另一头有被雇来讲故事的外部人士么。 因为『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是志愿团体,所以不会付租金吧,可为什么这么闲?还是说,出版社会付他们钱么? 比起都市传说,这种背后的事情更让我感兴趣。 砰,站在我们身后的『馆长』打了下车的墙壁。那是在驾驶座那边,相当低的位置。 与此同时,电话里仿佛『噫』地叫了一样,继续讲起来。 『从前有一个女孩子』 声音在颤抖。 『她长大之后,不擅长与人相处,变成了一个喜欢读书的女孩子』 「和你很像呢」 我对妹妹说道,结果被瞪了,肚子上还挨了下肘击。 『她整日遭受阴冷的暴力』 声音结结巴巴,吐词不清。电话另一头,果然是个年幼的孩子啊。为什么会在这种大半夜里让小孩子当志愿者? 『比如被棒球棍殴打,比如不爱喝的牛奶被灌到吐为止,比如被埋进满是犬只粪便的公园沙场里只露出脑袋,比如在音乐教室里被要求不穿衣服吹竖笛……』 故事生动得不太对劲。 『她在一场意外中一去不返。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有人拯救她。她为了收集唯一心爱的书,死而复生,化作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 正当这么想时,这次又重新回到了非现实的故事中去。 这种将两个故事强行拼凑在一起的不协调感,是怎么搞得。 『经历永恒的时间化作怪异而生的她,常常会感到无聊,会将书,有时还会将能够讲述不曾耳闻的故事的活人随随便便的收集起来。她对富有鲜明感性的小孩子特别中意,将其绑架,令其创作出新的故事』 小孩子。听到这个词,与条件吻合的妹妹背脊一颤。 真是个胆小鬼。感觉她从刚才开始就对这种不寻常的东西怕的要命,究竟是怎么搞得。 『所以遇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之后,能够提供有趣的故事就好了。走运的话,说不定被放过一马呢』 现在是在乎这个的时候么。 『可是,如果什么故事也想不出来的话……没错……将会一直……』 嗯? 抬起脸的同时,从刚才『馆长』拍打过的墙壁的对侧,传来咚咚咚的激烈的拳头打击声。 这个时间上,我依旧怀着「吓到我了。好厉害的表演」的感想。 但犹如在耳中浑搅一般,听到了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不要!不要!不要啊——饶了我,求你了!我该怎么办!?我要回家……!』 「哎呀哎呀」 『馆长』小姐伤脑筋似的,走近墙壁,这次用力的踢了上去。过激的动作与她温柔的风貌毫不相称。 她转向我们。 「抱歉。请别在意,本来想让我家妹妹帮帮忙,可是这么晚似乎是困了,经常发些莫名其妙的牢骚……」 『别被骗了!』 巨大而尖锐的声音,震撼我的鼓膜。 感觉,就像从墙壁另一头传来似的。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我不要,再也受不了了!』 我蘧然僵住了,摇摇晃晃的站起。刚才便已是面无血色的妹妹,这次终于达到极限了,拉扯我上衣的下摆。 「哥哥,逃吧——」 她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点点头。虽然我还是有些乐观的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表演。不过,我本来就是为了陪妹妹。既然她想回家,我没有理由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我放下发出骇人声音的电话,果断拉着妹妹的手冲向出口。 但将手搭在来时门上的妹妹「咦?不会吧——」瞪大了眼睛。 似乎上锁了。妹妹想用身体把门撞开,但门岿然不动。 「啊,抱歉。我锁上了」 回过头去,『馆长』突然站在了很近的地方。从我背后,隔着墙壁传来惨叫。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股充满暴力的感情涌了上来,我向她投去充满愤怒的视线。一直装作优等生的我长年积累的压力,在这非日常之下会轻而易举的爆裂开。 可是,妹妹抱着我的后背。 「哥哥……」 不,不对。妹妹耷拉在我身上,然后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股奇特的睡意向我袭来,脚下的感觉开始变得模糊。难道,刚才喝下的红茶里…… 「你丫的——」 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向『馆长』伸出手。她挂断了不断重复『救救我救救我』的手机。 随后,她依旧摆出淡淡的笑容,挥动手机。 朝我扔了过来。 手机直击头部,我的意识开始变暗。 ◎ ◎ ◎ 醒来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了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地面上留有轮胎的痕迹,可『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已经不见踪影。 而且,妹妹也不见了。 我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在周围寻找,结果还是找不到。我彷徨了一整晚,回到家和老爸老妈说明了情况,向警察提出了搜索申请。 但是,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妹妹。 宅在家里不好对付的女儿不见了,老爸老妈似乎松了口气。虽说我也并非没有那种感受,可是…… 在那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中,我接触到她的纤细身体,感受到仿佛燃烧起来的体温。我们在一起,进行过的无关紧要的对话。 ——我的世界里,明明只有哥哥一个人了。 我察觉到了一件事。 我虽然在照顾妹妹,但我反而却依赖着她。 因为我,其实非常喜欢妹妹。 【6】 越想越害怕。 做什么都是徒劳,无法从这里逃出去。既然如此,挣扎也是枉然。就算现在我被放出去,我的双手仍已沾满鲜血。虽说是被强迫的,但我已经杀害了好几个人,必然会被世界冷眼相向。 我,变成了杀人犯。 像怪物一样,无法回归温暖的世界。 遮住面容的头罩,仿佛将我的人性一并套了进去,不见天日。即便如此,还是有那么多人打算给我救赎。相反,也有人向我这样的小丫头害怕得拼命求饶。 一切都是徒劳。 大家都死了。是我杀掉的。非常残忍的杀掉了。 鹤见小姐对向我伸出援手的善良的人,流着泪流着尿拼死哀求的人,柔弱的女性,娇小的孩子,不加区分的夺去性命。 虽然还是老样子,她还是以不解的基准放一些人回家,但招她喜欢的人,还是不管多少都会抓起来,当场杀掉。 将踩得粉碎的玻璃塞进嘴里,将内脏划得稀巴烂继来杀掉。用大头针刺进身体里,用超越承受极限的疼痛来疼死。沉进满到溢出来的浴缸里,把改造过的高压电击枪像石头一样扔进去电死。在全身涂满蜂蜜,扔进深山老林中让蚂蚁等虫子吃掉。用车轧。切下手放血。强迫自杀。甚至亲自掐死。 这种周密而半游戏的杀人行为,多到令我害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是有深深的怨念么?还是说,是鹤见小姐对杀人毫无感觉的崩坏人格使然呢? 可是,为什么——不杀我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我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我讲述的故事中,包括叫什么『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在内,还有不可思议的都市传说。有的时候,对这些故事怀有好奇心的人会自己找上门来。 大家为什么这么闲呢,基本上都是女高中生什么的。她们唧唧喳喳的边聊边上车之后,被鹤见小姐的眼镜选中的人将会受到处分。 果然会选对我的故事产生强烈反应的人杀掉? 「喜欢读书的可怜女孩,遭到凄惨的虐待。鞋里被拉了大便,头发被一根一根的扯掉,全身被口红乱涂乱画,脸被摁在便器里,蚯蚓和蟑螂被放进嘴巴里……」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这些悲惨的霸凌,正是我对那孩子——那个死掉的人做出的行为。那孩子充满怨恨。那孩子咒我们死。 对啊。「那家伙,很嚣张啊」「那家伙好烦人。真希望她别来学校了」我如此唆使大家,大家都觉得好玩,恶意不断传染。 她被弄得体无完肤。 她尝到被谩骂蟑螂涂粪浇尿嘲笑漠视暴力沙包滚泥毫无根据的谣言讨厌的外号蜈蚣蛞蝓蟋蟀挂上臭不可闻的标签的剪贴照算不上尸体的尸体模特人偶的手脚在黑板上乱写辱骂家人的粗口在垃圾箱一样的桌子和双肩包里的竖笛和体操服扔进焚烧炉商量之后老师背叛家人舍弃警察漠视的痛苦继而死去——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得不到拯救。我所讲述的『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是以『喜爱读书的女孩』为基础,而『喜爱读书的女孩』中的原型,死于意外。 难道——我察觉到这件事,愣住了。 鹤见小姐让我讲的故事,都是那个女孩惨死的片段。对此产生强烈反应的,或欺负过她,或对她视若无睹,很多人都怀有罪恶感。 杀死她的人,是我。是身边的大伙。是商量无果的老师。是逃避责任的教导主任和校长。是没有保护她的家人—— 难道说,鹤见小姐打算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一个杀掉么? 一阵恶寒涌了上来。 不过,这样就能明白了。 那个女孩子的死是凄惨的霸凌所致,赤裸裸的事实传播开,原本经营状况就不好的学校被封闭。教员和学生被彻底打散。想要找到他们现在的所在之处并不容易。 正因如此,才要将当时有关的人一个一个的找出来。有时绑架过来通过拷问来收集情报,继而杀掉。 逻辑接上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去挖掘这种陈年旧事呢? 「鹤见小姐」 我接受过柔软训练。双腿像跳芭蕾舞一样被拉开,从背上往上压。这是为了让几乎被监禁的我肌肉不至僵硬而让我做的。鹤见小姐就连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如此,给我极端的关怀,让我觉得好可怕。 「怎么了?」 「你,是谁?」 「我是鹤见,不是说过的么?我是你哥哥(姐姐)的朋友」 「究竟是谁」 我要深入。 我无法忍受继续浑然不知下去。 「我有哥哥,也有姐姐。因为现在只有一个,所以我认定是他的朋友。可是,难道说……」 我咽了口口水。 我无法忍受这种有头无尾的状况,我想将一切东西,无论秘密还感情,全都倾吐出来。 「我呢,有个喜欢的人」 与现在的状况丝毫不搭,如热牛奶般甜美而温暖的味道弥漫舌尖。能够对喜欢或讨厌畅所欲言的日子,已经离我太远太远。 「他是或许会成为爸爸再婚对象的情人的孩子。爸爸不知廉耻的将我带到了情人的家里,让我和情人的孩子一起玩。情人的儿子很温柔,对我很好,是个好人,我马上就喜欢上了他。我,曾想和他成为真正的家人……」 我忏悔一般继续讲述 「可是,爸爸想要和情人结婚,但对方的女儿成了问题。那个女孩因为体弱多病交际能力低下,很烦人,很难伺候。爸爸不想带上这样的孩子结婚,所以将婚期推迟」 爸爸只想得到快乐和安逸。 「于是,我也帮了忙。因为,我想更加接近他,想和他一起生活。他那个碍事的妹妹,命运般的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于是我开始教唆霸凌。最开始只是单纯的泄愤,释放压力,之后性质逐渐恶化,于是那个人死掉了」 虽然我没有亲手杀害她,但一切都因我而起。 是我杀了她,杀了柔弱又不可爱还很讨厌,但没有任何过错的她。 我没想过杀她——我无法如此断言。我的确将她视为眼中钉,怀有过欲除之后快的丑陋感情。 可是,我没有付诸实践。她是在学校举办的郊游之中,从山路上失足坠下山崖而死的。开玩笑,其 实是有人撞了她。事件被当做事故处理了。既然公众对此这样判断,那就不是杀人了。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看着,一直都…… 「对,我只是看着」 鹤见小姐似乎有些愉快。 「可怜的女孩在眼前惨死,只是看着。你那毫无用处的视觉,根本不需要吧。所以,我就把它夺走了」 这一刻,我明白了。 那天压在我身上,用美工刀划破我双眼的,不是哥哥。是偷偷溜进来的鹤见小姐。我没有想象到竟然会有外人趁着夜色潜入家中,所以没有察觉到。 「我呢,是被你杀掉的女孩的朋友。我没有说慌,我说过的吧?我是你姐姐的朋友」 没错,因为那孩子的死,因为扫除了障碍,爸爸才能满意的和情人结婚(和原配离异了)。我和哥哥变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所有人都将她遗忘。 仿佛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存在过。 「虽然没有到被欺负的程度,然而我每日都生活在阴影之下。只有她会找我说话」 柔和的声音逐渐龟裂,染上憎恶。 「是你们杀死的啊,我唯一的朋友,是你们杀死的啊」 突然,正在行驶的车体剧烈的晃动起来。受到的冲击仿佛遭受陨石直击。在激流摇晃的车内,我和鹤见小姐纠缠在一起,倒了下去,脑袋重重的撞在一起。 没有发出尖叫的余力。 虽然看不见无从知晓,但车子似乎是侧翻了。 ◎ ◎ ◎ 「唔……」 我呻吟着,抬起湿润的脸。大概出血了,但或许是惊讶更为强烈,我不觉得很痛。发生什么了?哪边是上下左右?鹤见小姐怎么样了?这些我都不清楚。不知是不是因为车辆侧翻而引燃了汽油,能听到啪叽啪叽的爆炸声,感受到强烈的热风。 我觉得自己闯进了地狱,准备放弃。 「没事吧!」 如敲打铜锣般的巨大声音将我唤醒。 「我来救你了!」 与此同时,我的手被抓住,拉了过去。双膝感觉到擦破一般的疼。一阵摇晃之后,我的脑袋撞到了强行拉扯我的那个人的胸口上。这份触感,就算依旧隔着面罩我也能感受到。得救?我是被囚禁的公主?这样的感觉完全没有。 救我——? 这种事我没有期待过。我已经深深地绝望了。胸口的感情,从惊讶一点点的转变为喜悦。可是,我察觉到身边的某人站了起来。 是鹤见小姐。 摇摇晃晃的视线中,她仿佛在寻求什么,向我们伸出手来—— 不要。 我受够了。 一股凶恶的感情在我内心不断膨胀。纵然因为无处可逃,无人来救而死心,只好在心里屈服,可还是有人向我伸出手,抱住了我。 此时,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心声。 「杀了她」 我用撕心裂肺的声音,怒吼起来。 「杀了她!!」 将我搂过去的那个人一时愣住了。我蹲了下来,在地上摸索,将好像碎玻璃的东西拿在手里。那个东西,像刀一样尖锐。我太过用力,自己的手掌开始作痛。 我找到目标,向鹤见小姐瞪过去。 而我的手,被身后的救世主轻轻地包住。 「我知道了」 用力点点头之后,我将自己的手借给他,尖锐的碎片刺向前方。滋滋滋,手掌传来讨厌的触感。我知道,流出的血液,甚至打湿了我的面罩。鹤见小姐惨叫起来。 她挣扎的手指拍打我的肩膀,继而滑落。 当场栽倒下去。 再也一动不动。 「…………」 我忘却了呼吸,一边感受着心脏高亢的鼓动,一边踢飞她的脑袋。没有反应。好开心,再来一次。我像足球一样踢着她的脑袋,沉浸在她死亡的欢喜中。 束缚我的恶魔,竟如此轻而易举的丧失了未来。 「哈」 我将手放在嘴边,压抑不住狂涌的笑意。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按捺不住,如哽咽一般喘着粗气,痉挛似的笑起来。成功了。成功了……。拯救我的人在我身后,依旧紧紧贴着我,颤抖着。杀人什么的,简直就跟切菜一样。 我的伦理观变得支离破碎,沉浸在狂热之中。 「没事吧」 我转过身去,将仿佛在害怕的他引入怀中。拯救我的他——赌上性命,弄翻车,甚至帮我杀人的他…… 是我的王子殿下。 「只要能够得到幸福,哪怕弄脏这双手,我也在所不惜」 这是一场生存竞争。鹤见小姐输了。我赢了。仅此而已。 不是我的错。 「你也一样」 我如同对待年幼的孩子一样,抚摸他的脑袋。他似乎冷静下来「嗯」地轻轻扶着我,在握紧我的手上施加力量。 「已经着火了,被浓烟卷进去会窒息的。准备离开咯」 就好像好莱坞的电影一样呢。 悠然地想着这种事,于是反应稍稍慢了半拍。在我身旁,黑暗仿佛在膨胀。有气息。本应死掉的鹤见小姐站了起来。 我听到水声,看来她还在流血。 她将插在身上的东西艰难的拔出来,愣住了。 「逃吧」 我使劲推着牵着我手的他,向门走去。鹤见小姐是只垂死的野兽,已经无法动弹。亦或者,她真的是不死的都市传说,无论捅多少次都会复活么? 男人困惑的望着这样的鹤见小姐。然后他歪起头,注视着我的眼睛。他大概透过面罩上的孔,看到了我被割开的地方已经化脓的悲惨样子。 「真可怜,你看不见我啊」 就如同刚才的回礼一般,轻轻抚摸我的脑袋。他拉着我的手,离开车子。浓烟和火焰在远处起哄。此时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他啧了一下舌。 「我的车撞上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动。还是用跑的吧,没问题么?」 「……嗯」 虽然因为监禁生活肌肉衰退了不少,但一下子还是没问题。 想到这里,我向曾经成为我漫长生活中心,那该死的车辆最后督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如同插进去一般,在大型卡车『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正侧面,一辆外观完全相同的车陷入进去。虽然看不清楚无法断言,但车子的种类,颜色,一切都一样。 陷进去的车,大概是这个男人乘坐的,几乎是全新的。仿佛用科幻技术复制出来,外观完全相同的两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正是噩梦的产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车会有两辆。 我揉着眼睛——啊,见鬼,还是看不清。 「这边!走了!」 没有思考的余裕,我被他强拉着,朝着警笛相反的方向,摇摇晃晃的在路上奔跑。这就表示,他不想靠近消防或者警察之类的公共机关么。 他和我一样。虽说是在监禁中遭到强迫,但还是杀过人。 我们留下腾起烈焰的车和车里如人偶一般站着的鹤见小姐,如脱兔一般逃走。 跑了一段路,拐过不知道多少个拐角,热气渐渐远去。 我的脚究竟动得有多拼命啊。 不久远离了喧嚣,站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好累,救世主抱住了我摇摇晃晃的脑袋。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 「好想见你」 这是对家人的挚爱。可是,这不可能。我没 有同胞。无论学校的老师还是同龄的孩子间,甚至家庭间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曾喜欢过哥哥。爱过他。可是,那应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虽然我眼睛看不见无法分辨,但这个人如果是哥哥的话,那该有多幸福。对,一定是这样。我的爱传达到了,哥哥为了救我,击退了邪恶,来到了我身边。 是因为经过了一段岁月,我也被异常的监禁生活弄得不正常了么?居然没有立刻察觉到。 「哥哥」 我刚刚喊出来,他便深深地点点头,将我抱在怀中。我也伸出双手,慢慢弯折,生疏地抱住他。他的体温,温暖我冷彻的心。在我内心深处卷起漩涡,爆发而出欢喜之情,仿佛焰火一般。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我好怕,好担心。我总算察觉到了。 当然这也是我自作自受。我为了成为哥哥的妹妹,为了接近哥哥,逼死了哥哥真正的妹妹。可是,我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遭受了数不尽的残酷对待,双眼也被弄瞎了。 所以,没关系吧。我可以开心吧。 「哥哥!哥哥!哥哥!!」 泪水哗啦哗啦的落下来,我忘我地,隔着面罩亲吻哥哥的胸口。就这样,精疲力竭地滑到地上。我,已经到达极限了。 而哥哥将这样的我,用公主抱抱了起来。 「稍微张大了一点呢」 哥哥害羞似的说道。 好喜欢你。 我爱你。 【7】 我背着遭到残酷虐待,满身伤痕,闭着令人痛心的双眼,脖子上戴着项圈,被面罩罩住脸的少女。 月亮很圆。 对方是精神病还是都市传说,就算到了现在我也无法判别,不知逃往何处才好。我动着脚,只顾走向远方。 少女——我苦苦寻找的妹妹,被头罩牢牢地遮着脸,我不忍心,想帮她摘下,可是办不到。因为被项圈固定住,没有专门的钥匙怕是不行的吧。回去之后,用裁缝剪或者其他什么先把蒙面罩的布剪下来吧。 虽说让警方保护也可以,但我们毕竟做了有愧的事。 自从妹妹被那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抢走之后,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即便是宅在家里,不和任何人交流的妹妹不在了,我也觉得总有办法应付过去。因为她的存在是负面的,不会对我的家人带来任何贡献。 可是,我错了。 深夜带妹妹出去散步导致妹妹行踪不明的我,被当成了杀人犯,老爸老妈也受到了警方的谴责。我向警方请求,先不要管这些事,把重心放在找我妹妹上面,可终究没有找到她,于是就连我也被当成了杀人犯。 父母离婚了,结果妹妹的搜查也终止了。 我被周围的人嘲笑,原以为关系很好的家伙也离我而去,我被埋没于孤独之中。我狂躁起来。我装作优等生,不懈努力,拼命为大伙做贡献,然而对我的态度就是这个样子么。 神啊,你太过分了。 我被疑心与绝望侵蚀,放弃了演技。我展现出真实的自己,释放出强烈的杀气,不相信任何人,就像野兽一样。这个情况,妹妹和我一模一样,我们才是真正的意义上的兄妹。 妹妹,只要把她夺回来,一切就都解决了。我如此坚信,将搜寻她定为我的日课。我虽然没有那种意思,但我已经没有能够支撑自己的东西了。 和身边那些舍弃我的人不一样,妹妹会依靠我,相信我,大概还爱着我。我少不了她。 或许为时已晚,但我总算理解到了这件事。 我不上学了。用父母离异时拿到的抚慰金取得了大型车辆的驾驶执照,购入了和那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一模一样的车。 对方说不定是都市传说,常理无法通用的怪异,所以用半吊子的方法可能无法接触。因此…… 「和那家伙,和『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做同样的事情。在车辆上将记忆无限忠实地再现出来,进行全国巡回。当然,不会绑架或伤害任何人,只是收集故事。为了寻找『深夜移动的图书馆』——游荡于全国的都市传说的线索」 回过神来,我对背上的妹妹讲述起迄今所走过的路。 我是为了让她开心么?想要得到她的夸奖么?对呀,我想得到满足,至少想让妹妹知道,我迄今累积的一切不是徒劳,成功拯救妹妹的心情。 然后,如果能够的话,我渴望得到她的感谢。 这便是对我的回报。 「我相信,要是知道有人在和她做同样的事——还有另一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存在的话,真货也会感兴趣,至少应该不会无视。而且……」 我在『深夜的移动图书馆』里听过那个故事。那是由喜欢读书的少女的怨恨催生的都市传说。正因如此,只要能够提供有趣的故事,就能逃过一劫。 我要用从全国收集到的故事,交换被抓走,被囚禁的妹妹—— 我本打算向她哀求,求她把妹妹还给我。 「听我说。我为了你,真的收集了好多好多故事」 我从套在腰上的挎包上取出大量的录音器。最近录音器机体小型化,能够在身上带上很多个。我同时打开电源,飞出来的言语言语言语——男女老少,开心的故事,恐怖的故事,无聊的故事,深深的惆怅……我不知什么故事才能触动『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琴弦,无节操的进行收集。 妹妹在我身后一颤,似乎对大量声音卷起的漩涡,亦或对我收集如此海量故事的执念感到些许的怯意。 没有得到她的夸奖,我觉得有些遗憾,开始自嘲 「不过,在我踏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之后——我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忘记了,直接用车撞了上去。我对夺走我一切的『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所怀的怨恨,似乎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呢」 现在不是优哉游哉地聊这种话的时候。 脚步声响起。 我背脊开始发寒,有什么正不要命的追过来。我想到是刚才的那女人,可她已经身负重伤,跑不动了。我蘧然回头—— 「等等!」 一个陌生的男人眼睛布满血丝,发出怒吼,追了上来。 他非常震惊的瞪着我,吼出难以理解的话 「把我妹妹还来!!」 这是近几年来我在内心中真挚地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所以,我感觉就像被自己追迫一般。遇到与自己相同的人就会死——我所收集到的无数故事中的其中之一,在脑中浮现。 【7】 我被扔了出去,全身与柏油路面发生强烈的碰撞。 我痛苦的呻吟,一时无法动弹。 就在伏倒的我的正前方—— 飞扑过来的男人,将背着我的哥哥当场按倒,开始扭打。不对,是相互厮杀。可能是哥哥带着的无数录音器撒落在道路上,巨大的音量承载着故事播放出来。男人忘我地殴打哥哥。哥哥向骑在身上的男人拼命的伸出手,要掐他的脖子。 男人与男人发出动物般的嘶吼,互相滚打,互相索命。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茫然地望着这一幕。 从身后追来的男人打了哥哥措手不及,占据优势。可是,哥哥为了和『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对决有所准备,也进行了武装。挎包里不止有录音器,他取出细长的,酷似匕首的东西。 他将似乎是皮制的包拉开之后,轻易地向对方刺去。 男人发出难以名状的声音,摇摇晃晃的倒向一边。哥哥还不满足,怀着深深的执念在男人的肚子、胸口、肩膀上,刺了好多下。别碍事;混账;去 鹤见报恩(不可看)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图源:te1991(lkid) 监督:笔君 作者:日日日 插画:カラクリシオン 译者:笔君 ================================= 【1】 我的妹妹,非常可爱。 【1】 我,喜欢哥哥。 我爱哥哥。 【2】 有一点很奇怪,我有自信非常受我家妹妹喜欢。 事情是这样的。 她不被任何人所理解,摆出只有我能明白的态度。她被所有人讨厌,只有我悄悄对她说喜欢她。她不被人理睬,只有我悄悄为她擦去泪水。 仅仅如此,我成为了妹妹心中“特别”的人。 只有我被允许在题为“妹妹的人生”的故事中登场。 妹妹不知何时就不上学了,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不和任何人说话,不敞开心扉,只顾摆弄电脑。 老爸老妈无法理解这样的她,「去上学」「回归社会」「学成之后成为出色的大人」对她进行等毫无个性的说教,「上学好无聊」「社会毫无价值」「你们学了那么多,成为了出色的大人了么?」然后妹妹摆出乖僻的态度,说了很多任谁都会火冒三丈的使性子的话。 老爸对现代的孩子缺乏理解,认为养小孩和养狗没什么区别,所以……一气之下向妹妹的侧脸重重的打了一下。 这一刻,父亲在妹妹心中不再是『父亲』,而变成了『敌人』。 妹妹顽固地将自己关进壳中,老爸老妈看到她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样。 教育方式的错误不言自明,老爸老妈却一错再错,而我这人很圆滑,能够顺应他们的意思,并向像猫一样畏惧并舍弃一切的妹妹温柔地伸出手。 那种昏暗的生活,我似乎完全适应了。 我一从学校回来,就能看到老妈在客厅里一门心思的,像信奉宗教一样钻研《论家里蹲的治疗》《有图解的简单易懂现代病》等书籍,真是个没主见的家伙。 「欢迎回来」 老妈就像平常对我宣称自己很冷静一般,用近似发疯的声音说道 「今天老师来电话了。老师说,就算是义务教育,但这样继续不上学的话还是有留级的危险——呐,你做哥哥的就不能狠狠教训下她么?那孩子好像会听你的话呢」 「我知道了」 我露出灿烂的微笑。 「包在我身上,妈妈」 尽管随口答应,但我是在说谎。竟然叫我「狠狠教训」已经千疮百孔的她,这无法拯救她,只能毁了她。 饰演优等生,轻松得让我发怵。对爸妈和妹妹都能善颜相对,将自己身边整理成舒适的环境。 除此之外还能做? 登上二楼,妹妹房间的门微微开着,能够感觉到从里面投来的视线。 由于我一走近门就马上关上,所以姑且敲了敲门,喊了声「哟,我回来了」。没有回答,于是我擅自走进房间。 这是一个小巧而整洁的房间。为什么女孩子明明拿到的零花钱和我一样甚至要少,却能把房间布置得这么得体呢。我一边打量可爱而统一的装饰和小东西,一边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盯……」 妹妹一声不吭地盯着我。 她在巨大的台式电脑前面,坐在转椅上,将脸压在兔耳朵的靠垫里。身上穿着睡衣,由于不去理发店,头发长得很长,而且睡得很乱。 「哥、哥哥,欢迎回来」 「噢」 我随口回应扭扭捏捏的妹妹,将专程去她学校拿来的讲义搁在一旁。 她在不上学之前也是有朋友的。是一起看书打电动的朋友。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你今天在做什么」 刚一提问,妹妹就「啪☆」地露出了很好懂的笑容。 有人对自己感兴趣,任谁都不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这孩子,因为她过度的把自己孤立起来。 我平静的催促害羞的妹妹 「今天又在设计程序么?」 「嗯」 妹妹在暗下来的屏幕上,排列显示出几列窗口。这孩子很闲,所以经常会设计无聊的程序给我看。 「这是猜谜游戏,这个是方便从网上收集必要信息的工具。这个是『从学校的通讯簿转成成将来职业和收入』的程序。用哥哥试了一试发现,运算结果的年收入强到想要嫁给哥哥的程度」 「你还真闲呢」 「程序,喜欢。有精确地问题,通过过程,得到解答。单纯。我,想成为程序。做人类好麻烦啊」 我隔着妹妹的头注视电脑屏幕,在上面发现了一个标题为『都市传说』的文件。我将手放在妹妹的手上移动鼠标,将它点开。 「这是什么。你的魔手终于伸向超自然领域了么——」 妹妹吓了一跳绷紧身体,我随便应付。 「这种黑魔法的仪式还是别玩了啊。这样绝对会把妈妈……把房主招来的哦。我可不想撒盐驱邪啊」 「那种人,才不是妈妈」 妹妹没有特别的憎恨,正因如此,声音才显得寂寞。 「是虫。是虫豸。和我的人生毫无关系」 不如说,这种感情近似害怕。 打过自己的老爸,只会照本宣科的盲信老妈——在无法相互得到理解的时候,至少在产生这样的错觉的时候,妹妹就连身为生身父母的人也无法判定为能够进行沟通的对象。 人类能够极为冷酷的舍弃掉与自己人生无关的东西。不去认识,不屑一顾。在妹妹心中,老爸老妈连路旁的顽石都不如。只是一到早晨就会遗忘的噩梦。 「这是」 妹妹没有对着电脑屏幕,而是紧紧盯着身边的我。 「这是分析所谓的都市传说影响面大小的程序。创造出一些古怪的传闻,用多种方法进行宣传,调查它们怎样在人群之间流传」 都市传说,就是所谓的古怪逸闻。 就像看到嘴巴裂开的女人啦,摸到什么铜像就能实现愿望之类,没有科学根据的妄想。说出来的时候,总会带上「朋友的朋友经历过」之类的引子——比怪谈更具有真实感,发生在身边的悚人骇人逸闻。 「这个很有意思哦,不幸的信。本来前提是『不将同样内容的信交给多个人就会变得不幸』,结果写着写着就产生了错字和错意,最终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文面。『这是不幸的信(これは不幸の手纸です)』变成了『れれは充分の手纸で死』!」 面对坏笑起来的妹妹,我感到有些疲惫。 我忽然察觉到。 「这是什么?好像就在我们家附近——」 「啊」 妹妹依旧半笑着。 「『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呢。这个情报很少不是很清楚呢,是刚刚诞生的都市传说吧。大致上,很久以前有某条看了就会死的……」 妹妹用鼠标到处点击,歪起小小的脑袋。 「似乎是以这个小镇为中心传播的故事呢,是不是被程序自动收集起来了呢。哥哥听说过么?很有意思呢,都市传说正在成长啊……好想看看啊。看看传闻的中心,成为起因『什么』」 她说想要成为程序。被人讨厌,只能成为非人之物。 面对妹妹质朴的愿望,八面玲珑的我此时依旧什么也没去想。 「那么,要不要试试去找这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似乎很近的样子,而且这个小镇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了怪 事,也不能事不关己呢」 只要把家里蹲的妹妹带到外面就行了。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如此说道。 【2】 我和哥哥,没有血脉相连。 这个极端类似漫画的设定,拥有着极端鲜活的内情,不过这点不用管它——我们是义兄妹。这个词的发音是多么美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只有布偶那么高。哥哥虽然是个小孩子,但给我的第一印象像个大人。 优等生风貌,举止谨慎,无论什么问题都能给出最合适的解答。 啊,总感觉很辛苦的样子。 至少我不能给哥哥添麻烦。 总觉得硬撑的哥哥好可怜。会这么去想的,只有我。 ◎ ◎ ◎ 哥哥基本上是个优秀的人。 可是最近有些奇怪。无论什么样的人,一个星期不睡觉,不吃不喝,都会变得奇怪。正因为哥哥不断按捺天经地义的欲求,不断扼杀自己的生存着,所以无可奈何。 到了晚上。 我因为运动不足而睡不着,躺在床上。伴随着不安与痛楚的思考,突然察觉到。 房间里有人。 我全身僵硬起来。 这里是自己家。房间没有上锁。所以只要是家人,无论是谁都能闯入。然后对我来说,除了哥哥都是敌人。 是谁?干什么?哥哥? 我全身发热,但又急遽冷却。心跳变快,转化为冷汗渗了出来。有人正朝我走过来,而且隐藏着脚步声。 我好怕,紧紧的闭着眼睛,连指尖都无法动弹。至少不想看到可怕的东西。我仿佛连呼吸声都抹消掉,乖乖的,像尸体一样。 床在咯吱作响。 有人骑在了我的身上。 那个人体温滚烫,感觉不是爸爸或是妈妈,因为他们不可能有人类一般的热血。所以,我相信是哥哥来了。 我的胸口在不同的意义上高亢地鸣响。 深夜里。妹妹的床上。这个行为的意义,只能想到一点。 脑浆仿佛沸腾一般,无法很好地进行思考。 骗人的。不要。哥哥要对我—— 可是既然如此,在白天告诉我不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也……这么做,就像犯罪一样。 我的嘴被靠垫压上,下意识呻吟起来,但声音又含糊又无力,无法传达给任何人。就算尖叫,也发不出声音。 我突然害怕起来,睁开眼睛。 骑在我身上的某人,手中拿着某种细长的东西。 那是不存在于我与哥哥之间禁断的爱这个甜美空想中的小道具。 是一把美工刀。 刀锋轻轻抵在我眼球表面,挖了下去。 如梦初醒一般,疼痛和震撼令我从茫然转变为疯狂。手脚被牢牢按住,想要大声呼喊但嘴却被堵住,而且刀锋又逼近我的左眼—— 嚓库。滋滋滋——咕唰。 笔直一线的痛楚和冰冷触感在眼前上飞驰。 液体如泪腺决堤一般,从双目流出。那是血和眼浆。没有像漫画中那样激烈的喷出来,但弄脏了我的脸。 明明没有闭上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没关系哦,哥哥。 就算我双眼瞎了,我还是会心疼你,为你微笑。 虽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绝对不会怨恨哥哥哦。我不会对警察说,不会讨厌哥哥哦…… 在生理性的贫血与冲击下变得薄弱的意识中,我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加害者的脸庞。 我用残留这份触感的手指,将唇贴了上去,轻吻哥哥。 哥哥,我喜欢你。 我爱你。 【3】 我牵着妹妹的手,漫步在星空之下。 「喂,别粘太紧啊」 我对神情不安,身体向我贴来的妹妹的说道。不知是不是宅太久腿部肌肉退化了,完全搞不懂她走起路来为什么那么危险。不知该说她酩酊大醉,还是完全不看身边—— 我一边从她的手中感受她的体温,一边叹息。 当然,躲着酣睡的父母在大半夜偷偷带妹妹溜出去,是为了寻找那个奇怪的都市传说『深夜的移动图书馆』。 「不用选在晚上也可以吧」 这座没怎么发展的小镇上,日暮西沉之后非常黑,连我都不得不注意脚下避免摔倒。 妹妹闹起脾气来。 「毕竟名字是『深夜的~』啦。而且哥哥白天还要上学呢」 「你也应该去上学呢」 「办不到。而且所谓的怪谈,舞台基本上都是在夜里。这是为了保证遭遇率啦」 说完闹别扭一般的话,妹妹「啊啾」打了个喷嚏。 她纤细的身体正瑟瑟发抖。 「怎么了,很冷么?」 「非常的」 「都怪你整天宅在家里,身体已经无法调节体温了吧,这是空调依赖症。要不要去买罐咖啡?」 「不用了,这样就不冷了。……咖啡苦苦的,不要」 妹妹贴的更紧了。我配合妹妹的步幅,悠闲地前进。 目的地是曾目击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那片人迹罕至的空地。 「基本上变成传闻的都市传说,目击情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怎么说也不会出现在相同的地方吧?」 「但从其他方面也无从着手,说不定会留下痕迹之类的吧」 虽然不太明白,但妹妹干劲满满。女孩子真的这么喜欢超自然现象啊。 「哥哥明明是优等生,身为小孩子,却这么晚了还到处闲逛……」 妹妹幸福的笑了起来。 「哥哥和我一样,是坏孩子呢(音)」 【3】 眼珠被哥哥割开了。 第二天实在是烦闷的不得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有点发烧的程度,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在精神上安静之后,一时间无法起床了。 虽然试着摸一摸能够感觉到眼球表面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但只要闭上眼睛似乎就不会被任何察觉到受伤的事。 不过,视力变得非常不稳定。 「怎么办……」 我束手无措,所见之处一片模糊。 似乎已经到中午了,家中一片寂静。 爸爸妈妈去工作了,哥哥也去上学了吧,而我在偷懒。反正爸爸妈妈不会干涉我,翘课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如说,最近一直都没上学。 很久以前,我就像地狱的使者,像电视里的坏人一样,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欺负过女孩子。毁掉了同班同学脆弱而渺小的生命。 我当时好开心。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给予各式各样的刺激,会产生何种反应,完全料想不到。比起电脑,比起游戏机,比起猫狗都更能激发我的兴趣。我将好奇心诉诸在她的身上。 我不得不这么做。其中有内情,也有憎恶,同样也存在着必然性。 所以她至死为止,我都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过分,在惨剧酿成的瞬间,我才恍然大悟。 我突然害怕起来,远离学校。呆在那个地方,我会再次变成恶魔。我害怕自己的改变。我明明将自己身边的一个生命强行夺走,却还要一沉不变的带着欢笑继续生活。参加霸凌的同学们也是如此。 好恶心,好可怕。 在公论上,她死于意外,不能归咎任何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逼死的。是我。就如同是我杀了她。教科书上描述的『比大地还要沉重的生命』在我的手中像鸡蛋一般被捏碎了。 我一到学校,这种想法就会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我只有逃避。爸爸妈妈还是敷衍了事,吵着「不是你的错,是学校的错」,但我曾认作是朋友的那些共犯却毫无犯罪意识,继续欺负其他人。 站在我这边的,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就只有哥哥了。 所以,没关系。既然哥哥想要我的眼球,哥哥就拿去吧。因为我心中更重要的东西,早在久远以前就被夺走了。这是因果报应,没有怨恨的道理。 可是,今后我该如何是好呢…… 该去医院么?说不定还能治好。可是这样一来,哥哥伤害我的事情就会败露。这样的伤是怎么弄来得,我就是无法解释。 要是哥哥被警察抓走了,我就真的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呼」 我抬起脸,环视四周。回过神来,一个尖锐而吵闹的声音正在响着。是电话。换做平时会有家里人去接,但现在没有人。 虽然想过不去管它,可是电话一直在响,很烦人,于是我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走到走廊上。 虽然看不清,但这是我的家,东西的摆放位置我还是清楚的。 我向玄关一侧的电话伸出手,拿起受话器,放在耳边。 「……喂?」 我轻轻地说道,隔了一段时间之后。 『你好』 电话另一头响起的声音难以形容。尽管这么表述有些奇怪,但就好像外星人一样。 『我是鹤见』 【4】 「真的找到了……」 我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形容。 我不停地揉搓眼睛,确认不是看错或是做梦。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里有一片首冢(埋首之地),是飘散着淡淡骇人之气的不毛之地。不仅被钢丝网围着,而且遍地杂草丛生。没有什么或许不或许,这里就是一片私人土地。换做平时,决不会让任何人接近的地方。 碎纸和空罐还有杂志,被胡乱的扔在这里,状况凄凉。 昏暗之中,一辆卡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虽然没有参照物不好分辨,但卡车体型十分巨大。上面载着能将四口之家的搬家行李轻松容纳的集装箱,上面还有安装着小窗的门。 车辆不知沾着泥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非常肮脏,车体上的字『■■■■』也因为磨损难以辨认。尽管能够确信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图书馆,但或许只是一辆毫不相干的卡车。 而且这辆卡车看上去好像是被弃置的。 我咽了口口水,向紧紧牵着我手的妹妹问道 「怎、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她似乎有些吃惊。 「调查啊。虽然一下子就发现了目标感觉不够尽兴,不过我不想在深夜里毫无意义的到处乱逛,这不是正好么?」 她为什么会毫无危机感。 「喂,冷静点啊。那种事没可能的,反正是毫不相关的废弃的卡车啊。这里是私人土地,擅闯私人土地会很不妙吧」 我感觉有些不妙,向用力拉扯我的妹妹劝谏道 「等一等啊,真的感觉很不妙」 「害怕了?」 「才不是,都市传说还有怪物什么的的确很可疑,不过那辆卡车如果是可疑人物或者危险罪犯的巢穴可怎么办?在这种没人的地方被袭击可就完蛋了啊,有点现实方面的危机感啊」 这可不是游戏哦。我们还是孩子,无力抵抗实际的威胁。 探寻都市传说,不过是奉陪妹妹的心血来潮,没想过真的会找到。因为,现实总是枯燥乏味的,没有外星人,没有幽灵,也没有超能力者。 我明明如此相信—— 老天完全不懂察言观色啊。为什么真找到了啊。 妹妹似乎比烦躁的我心情更糟,噘起嘴。 「果然不是真心陪我的啊」 她的脸扭曲起来,从双目中浮出豆大的泪珠。 「还以为,只有哥哥肯听我的话……我的世界里,明明只有哥哥一个人了。可却连哥哥也愚弄我,嫌我烦,背叛我!好过分啊!」 「喂,别生气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担心你吧」 我粗声叫喊,妹妹愣了一下,撒开手。 就好像将我们之间的牵绊扯断一般。 「没志气,哥哥是卑鄙小人——够了,我自己去调查」 什么志气不志气,蠢不蠢啊。虽然想抱怨一下,不过在此之前,妹妹已经开始大步流星地开始上前。她就像什么也看不见一般,撞到钢丝网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去。 我连忙追上去。 「喂,喂,我知道了啊,我知道了,所以别先走啊,我会陪你的」 反正照这个势头,肯定劝她不住。 既然如此,还是陪她一起,看着她不要乱来为好。我下定决心,翻过钢丝网进入空地。 妹妹虽然走在前面,可不知是因为光线太暗还是心头有气,总是快要摔倒似的。 「哥哥!」 她对我伸出手,虽然在向我撒气,却像个死乞白赖的孩子一样。 就跟字面意思那样,真难伺候呢…… 「明白了,在下来当您的护花使者,公主殿下。所以安静一点,好么」 无法排除是否有罪犯睡在卡车里,吵闹绝非明智之举。我用手包住妹妹火热的手,两人向问题车辆走去。我首先向驾驶座内窥视。 「…………」 卡车的内部装饰,很平凡呢。毫无美感,也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不会有什么机关。 车内完全没有生活气息,感觉就是一辆被废弃的车辆。 「稍微去后面看看,如果什么也没有就回去吧」 我心想似乎不会出什么事,放心地说道,然而妹妹对我不加理睬。她拉着我的手,转移到装载货物的集装箱。 我试着四下打量,周围一片死寂。这是当然的,大半夜怎会有人到这种鬼地方游荡,而且这里离居民区和闹市区都很远,周遭只有农田。 干燥冰冷的风拂过脸颊,四周沉浸在虫鸣声中。 我和妹妹两个人踩过唰唰作响的杂草。 「这是运送什么的卡车呢」 「毕竟是『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不是运书的么」 「嘛,我觉得是一般的卡车,话说『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是怎样的都市传说?」 「唔~,不知该说详情不明还是内容太多——」 对话不即不离的进行着。 我有些大意了。 「让我看看」 到达集装箱的最后面,有一扇细长的门,在门上相当高的位置有一扇小窗。由于妹妹个子不够,我就率先从那里窥视里面。 里面会有什么,我完全没有料想到。 和某人对上眼了。 我还以为心跳要停了。 漆黑的窗内,是某人的脸。那人双眼大睁,就连充血的毛细血管也能看到。我大吃一惊,连尖叫声都没发出便倒向身后。虽然勉强站定了,但让妹妹也失去了平衡,牵连到自己,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屁股跌坐在地,尾椎骨好痛,但还是强忍着把声音憋了下去。 而后,眼前的门慢慢打开了。 听到被我坐在身下的妹妹「让、让开……」无力地呻吟,我全身僵硬起来,萌生出难以呼吸的恐惧。 潮湿的铁锈味传到鼻腔。 我抬起脸。 「你好」 一个人仿佛从黑暗中渗出来一般,出现了。 出现的是一位年轻女性,给人 某种超世脱尘的感觉。小巧漂亮的裤裙,令人印象淡薄的五官。她的嘴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用起伏感怪异,好像外星人的声音说道 「欢迎来到图书馆。本图书馆严禁外借,请当场阅览,明白了么?」 【4】 自称鹤见的女人非常温柔。 从声音听得出她比自己年长,但更多的就不得而知了。我紧紧握着受话器,站在冰冷的走廊上,和她对话。 没问题,只是用电话对谈的话,对方是不会察觉到我双眼的问题的。 鹤见小姐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你是谁?」的问题做出回答 『你哥哥(姐姐)的——对呢,是朋友哦』 虽然语言很含糊,但对我来说是宛如魔法的语言。不管是好是坏,有人对我这么说的话,我都会顺从。 『你没事吧?感觉似乎很没精神呢』 她在替我担心,声音很温暖。 我被她温柔的话语吸引住了,回过神来,将秘密全都说了出来。我无法忍受。独自怀揣被敬爱的哥哥弄伤的事实,实在太过沉重。我不知如何是好,精神支离破碎,单方面对鹤见小姐吐露心声。 她思考了一会儿,从容的说道 『你的双眼治疗过么?搞不好病菌会入侵化脓,发炎的哦?』 「可是——」 『不想去看医生对吧,也是呢,因为你不想让警方知道呢。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来你家拜访』 「诶?鹤见小姐,认识我家么?」 『是。我有说过的吧,我是你哥哥(姐姐)的朋友』 鹤见小姐确实地为我拂去不安。啊,交给这个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我怀着这样的想法,对现实十分疲惫,感觉似乎陷入了放弃思考的状态。 因为,鹤见小姐很温和啊。 『我现在就去』 对这样的话语,我没有丝毫怀疑。 这样就能全部解决,一时放心下来,沉浸在没有根据的乐观想法中。 「是,请多关照」 我不曾知晓,这样的回答,竟会是和恶魔之间的交易。 所以。 「我来了」 仅仅几秒钟后,我感觉到从背后传来充满温热的铁锈味的吐息。 我脑袋瞬间冷却。 隔了片刻,如发病一般全身痉挛起来。 我被恐惧所束缚,发不出声。我条件反射地看向身后,但视线模糊不堪无法分辨。我知道,那是一个毛骨悚然,像怪物一样,只能分辨出轮廓的某种东西。 有什么人在哪里。不对,不是『什么人』—— 「我是鹤见。前来拜访」 她抓住我的手腕。作为一名女性,这是强大的握力。就这样,我被拖走,拖向了玄关的方向。 我很混乱,脚下非常不稳,感觉快要摔倒。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不要啊!」 我拼命挣扎,但她断然不会让我逃走。我半悬空的,光着脚被她拉到外面。柏油路面传来针扎一般的触感,太阳的光芒打在皮肤上。 鹤见小姐的手,像尸体一样冰冷。 我只觉不明不白,想要哭出来。 「不要,不要对我做过分的事!」 我像小婴儿一样叫唤,但鹤见小姐不慌不忙,用手捂住了我的嘴,用那外星人一般起伏感独特的声音说 「……你的秘密,我知道哦」 她在我的耳边私语,念出束缚我全身的诅咒。我终于,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能极力忍耐,往肚里咽。 「那么启程吧(音)」 我已然对鹤见小姐屈服,无力诉诸任何抵抗。 【5】 都市传说。怪异。毛骨悚然的逸闻。 仿佛令人将这样的基础信息都抛在脑后般,这辆大型卡车装载的集装箱内,是一派可爱的空间。用这种表述很奇怪,不过就像上演世界名著的剧场一样。平和,而温暖,令人舒心。 西洋式小屋风格的装潢,坚固的衣柜和桌子放置在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地毯上,教人仿佛忘记这里是卡车内部。 到处都没有书,完全没有图书馆的感觉,不过—— 也没有都市传说的恐怖气氛。怎么说呢—— 「哇☆」 妹妹天真无邪地抓着我的衣袖,四下张望。长长的头发左右摇摆,十分可爱。她果然是个小孩子啊。 不过我感觉这里比外面看上去要狭窄许多,我和妹妹还有自称『馆长』的人挤在里面,有些透不过气。 不知是不是摆了家具的原因,总感觉很逼仄。 「请」 『馆长』小姐静静地端来红茶、饼干和果酱。 她满面的微笑教人放下戒心。不过,这依旧取不下她身份不明,年龄不详的标签,实在太过可疑。 不能忘记。我们现在无疑身处安稳日常的外侧,或许正身处与噩梦无异的都市传说的内侧。尽管妹妹毫无疑虑,感慨地四下张望,可事情一旦有变,我必须拉着她的手带她逃走。 话虽如此,我也很感兴趣。 对一沉不变的日常,对徒有压力强加于身的每一天,我也厌倦了。所以,充满刺激的未知遭遇,令我心潮澎湃。 我没有资格瞧不起妹妹,因为我也是孩子…… 我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在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去,而妹妹坐在了我的腿上,就好像天经地义一样。 我将侧坐上来的妹妹,在膝盖上抱住。 我感受着她的体温,感到惊讶。 「什么啊,你还这么爱撒娇啊」 「吵、吵死了。不是没椅子嘛」 所以就把哥哥当椅子么?妹妹噘起嘴。 「真要好呢(音)」 『馆长』小姐笑意变浓,更加柔和。我有些难为情。 「不不不,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家伙很傲慢,一点都不可爱。像这样撒娇,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呢」 「嘿」 妹妹不知从哪儿偷偷拿出一个喷雾器,朝我脸上喷射。 「呀!?你干什么!?」 「哥哥很臭,所以要除臭」 妹妹不高兴地向我连射。我究竟怎么她了?话说,我这个年龄的男生哪里臭了? 我想着这种事,突然看到妹妹手上的喷雾罐上写着『驱虫喷雾』,说起来大夏天里蚊虫的确很多,原来是这样啊。我的妹妹,果然好可爱。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虽说是图书馆,但却没有书……」 现在不是和妹妹嬉闹的时候。『馆长』小姐被我盯着,耸了耸肩。 「果然还是疑心很重呢。嘛,用不着那么戒备。不知是不是闹出了很奇怪的传闻,会让偶尔来访的人感到害怕,平平常常的在镇上行驶也会被拍照,又是逃跑,又是被警察追,很伤脑筋啊……」 『馆长』小姐装可爱地垂下脑袋。 「原本移动图书馆并不少见,在幅员辽阔的国家,有些地区附近没有书店或图书馆。为了让这些地方的孩子读上书,国家会启用很多移动图书馆,在全国范围巡回」 『馆长』小姐微微一笑。 「日本在不久以前也有很多移动图书馆哦。而且还有绘本剧和街头歌手,甚至更早的时候还有讲平家故事的琵琶法师。这样的移动娱乐设施以及全国巡回的娱乐提供者曾经也有很多,尽管最近几乎完全废弃了呢」 嘛,毕竟故事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泛滥到不需要专程通过沿街卖艺来传播的地步了。去趟便利店就能找到堆积如山的书和杂志,不需要巡回借书。 「不过,因为年轻人离开了铅字,需要故事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呢。虽然很寂寞,但我们仍旧周到地在各地巡回。是置身利益之外的志愿者呢」 感觉『馆长』很陶醉的样子,不过志愿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绝大部分人是金钱至上,可有些人的动机并非如此。大概吧。 「呵,感觉很辛苦呢」 我不由佩服起来跟着帮腔,腿上的妹妹虽然兴致满满地听着,但扭扭捏捏将脸埋在我的胸口一语不发。又在怕生了…… 真是个麻烦的妹妹,不过倒也没什么。 我一边感受着妹妹的呼吸,一边准备糊弄过去,提出严肃的问题。 「那么,不会是类似都市传说那种可怕的事情咯?」 「你也听信了那种奇怪的传闻么?」 被她投以怜悯的语气,我慌了起来。 「啊,不是的。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本来就不是很清楚这是怎样的传闻,而且也不感兴趣」 「是么?如不嫌弃,我来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这个都市传说详细的告诉你吧。在传闻中的『深夜的移动图书馆』里,听『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传闻,不是很有趣么?」 『馆长』小姐给出了非常幽默的回答。 对呀,虽然我只是奉陪妹妹,没什么好奇心,不过听听成为传闻的当事人讲故事,感觉也无关痛痒。 如果听到并非什么怪异,而是无聊的现实性的故事,妹妹也会失去兴趣呢。 「那就有劳了」 『馆长』小姐缓缓地从怀中取出手机。手机很朴素,就好像还没上过色一样。 「这是『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书』」 说起来,这里没有放书。 「虽然一般的移动图书馆应该会收集不少书,但我这家种类稍稍有些独特,使用不用铅字的方式收集故事。说实话,纸张装订的书籍,在收纳方面终究存在极限」 「是这样么,还以为要拿到书的话,就得用我家妹妹那种没用的程序或哲学之类不需要的书籍来交换呢」 妹妹似乎有些不满,「别乱说多余的话」一般打了我一下。 实际上,你不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书么?虽然课本连碰都不去碰。 「不过,你说这是『书』,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不甚其解的提问后,『馆长』微微点头。 「马上就明白了,敬请期待吧(音)」 rrrrrrrrrrr! 手机如同爆炸一般,发出巨大的来电铃声并震动起来。我吓了一跳,翻仰过去,抱住了险些要掉下去的妹妹。 我战战兢兢的看着搁在桌上的手机。 来电的提示灯,非常刺眼。 「那个……」 虽然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但我还是姑且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 我在一点点的好奇心以及十足的惊讶的推搡下,即将直面『故事』。 【5】 我被收入了逼仄的空间,就像图书馆的书籍一样。 看来我在一辆车里。偶然传来的震动和其他车辆从旁驶过声音,帕青哥机的音乐,行人的声音传入耳中。车不停的,不停的飞驰,我所熟悉的地方正一分一秒的远去—— 啊,已经回不去了。 我怀着真切的感受,好害怕,抽泣起来。 鹤见小姐一直在我身边,热心的照顾我,充满献身精神的为我服务。她远远比妈妈要温柔得多。 在如今依旧正在行驶的车辆内,鹤见小姐坐在我身旁(车辆不可能自动行驶,有其他人在驾驶么?)喂我吃东西。 我拒绝了她的这个举动。我的胃被恐惧塞满,填不下任何东西。可是空腹感没有消失,身体极力地向我诉求,好讨厌。而且吃东西不仅仅需要舌头和胃,还需要『看』的要素。一想到要把不明不白的东西送进口里,我就好害怕。 不过,我是不摄取营养就无法生存的动物,所以还是没能犟过鹤见小姐,最后还是让她将食物送进了嘴里。送进嘴里之后,那东西好吃的快让我哭出来。空腹是最强的配料,甚至连恐惧也能抹消掉。 「乖,乖」 鹤见小姐抚摸我的脑袋,喂我吃东西。我咳嗽起来,她替我擦嘴,喂我喝凉水。只是接受她提供的食物,她就会「乖、乖」地夸我,我好开心。 我,就这么被她喂养着。 我明白自己的立场就像聪明的宠物一般,顺从鹤见小姐这位主人,对她言听计从。理解这么做倒能落得轻松之后,我放弃了思考。 这是藉由调教、洗脑、怠惰产生的思维停止。 我没穿衣服,冷得瑟瑟发抖,一直如此。可是,鹤见小姐在我身旁,会抱着我,所以没问题。冷静思考就能发现,让我陷入此等境地的就是鹤见小姐,而且本来不抢走我衣服的话,我就不会冷了。 所以我不能感谢她,不能对她怀以恩情。 突然将我推入谷底,然后向我伸出援手的,都是鹤见小姐。既然上演这种把戏,她不可能爱我。 只是把我当做玩具。 不过,如果就这么被她支配,感觉非常轻松。 被割开的双眼看什么都模糊不清,仿佛永远深陷在噩梦之中。眼前恍恍惚惚,就像用铅笔随便乱画的线条,卷起诸多的漩涡一般。 鹤见小姐偶尔会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外面。尽管好不容易才用上衣遮住了肌肤,可几乎还是全裸,光着脚,就像散步的犬只。 我被戴上项圈,牵了出去。 我理应受到日本宪法保护的人权,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到了深夜,周围一片死寂,刺得我耳朵好痛。好冷,所以鹤见小姐像恋人一样依偎在我身旁,我好开心。那些许的温暖,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宝物。 不知不觉的,我对这样的状况不再怀有不满。 我知道。 爸爸妈妈没有爱过我。 我不在了,他们肯定会觉得无所谓,甚至还会开心吧。 我知道。 我不上学,学校的同学们肯定连我的脸都忘记了。老师也是一样,只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才会搭理我,我并不是特别的。 我知道。 哥哥也是。 哥哥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说不定还怨恨我。 我一直没有正确面对这个事实,一直天真的依存着他,一直在枯燥而冰冷的家中茧居。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而且,我察觉到了。 不对,是我体会到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 无论身体,还是心。 ◎ ◎ ◎ 稍稍散步之后,大致上没有达到多远的地方。 但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 有人的气息,还有不知是不是哭泣的声音。难以名状,毛骨悚然,令人放心不下。「是谁?」我提心吊胆的出声询问,但没有回答。那人曾对我大喊「救救我!救救我!」,感觉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鹤见小姐拖走那个女孩之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安静下来,感觉不到气息。我不愿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致上,我的身上也会上演身边『某人』相同的故事。我一字不差的记得,那是一位少女遭到残酷杀害的故事。 是个恶趣味的故事。 对方似乎很困惑,我默不作声的听着,那个人有时或愤怒或哭泣的爆发感情。鹤见小姐基本上为什么会找那种人,我好像明白了。因为她感到很开心。 鹤见小姐大致会将感到不解的人悄无声息的送回去,抓住反应激烈的人。殴打,束缚,甚至用车搬运。那些人之后的下场怎样,我果然不愿去想。 感觉鹤见小姐对她们做了某些可怕的事。 但我即看不见,也不知道,和我毫无关系。 如果不这么去想,感觉我的脑袋一定会变得奇怪。 除了散步之外,停车休息的时候也会有人造访。基本上是听说过这辆车的传闻之后,顺从兴趣的学生。由于其中有几个女生,唧唧喳喳的很吵,人很多的样子。 感觉,我们被称作『深夜的移动图书馆』,风传成了都市传说一样的逸闻。图书馆?我看不见,所以无法辨认……真的有书么? 说起来,那些人情况和我一样。将会听到在残酷黑暗与阴冷中无法得到拯救,惨遭杀害的女孩子的故事。这辆车是双重的构造,墙壁上设有机关,我被收纳在逼仄的盒子里,用电话对来访者讲述故事。 鹤见小姐的行动和散步的时候一样,对听到故事表露出强烈感情的人施以痛殴,捆绑确保,不然则直接让其回家。 我的工作又增加了。除了讲故事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最初因为看不到,不清楚情况,后来慢慢习惯了。首先遮住脸,用无法自己解开的项圈固定面罩,用这个状态来进行作业。 比方说做饭。 有时要用菜刀切食材。遵照鹤见小姐的指示,将滚落在眼前的东西用菜刀插上去,撕开,飞出的不知是蔬菜汁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弄脏了洋装。 有时要用交给我的绳子奋力拉扯。 因为需要很大力量,我面红耳赤绷紧双脚,全力以赴。 有时将沉重的东西交到我手上,疯狂殴打眼前的东西。某种东西被打的触感,残留在我手心。 今天鹤见小姐也命令我做饭,我拿起熟悉的菜刀,稳稳的将刀刃按在难以穿透的食材上,拼命的将其切断。 隔着面罩,我轻轻舔舐飞洒在嘴边的汁液。 有血的味道。 我微微的察觉到,那不是什么食材,而是活生生的人。于是我重新进行确认。 我刺杀了七个人,绞杀了五个人,扑杀了两个人。 我,已经回不去了。 【6】 『欢迎来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 从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仔细一听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不过声音沙哑,好像被金属勒住似的。我突然想起去看来电提示,但不出意料,果然是无法显示的号码。 妹妹坐在我腿上,仿佛在说「我也要听」一般用力推挤着我的脸。 声音对我们全然不顾,涛涛不绝的讲述起来。 『这里是收集一切故事的智慧箱庭。接下来讲述的,是这个世上奇妙而不可思议,但却不断侵蚀诸位的现实,毛骨悚然的,怪物般的故事……』 我一时认为是在放录音,可顿时萌生恶作剧的念头,向对方说道 「喂,在此之前——你是谁?」 『……』 有反应了。声音沉默了。 果然电话另一头有被雇来讲故事的外部人士么。 因为『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是志愿团体,所以不会付租金吧,可为什么这么闲?还是说,出版社会付他们钱么? 比起都市传说,这种背后的事情更让我感兴趣。 砰,站在我们身后的『馆长』打了下车的墙壁。那是在驾驶座那边,相当低的位置。 与此同时,电话里仿佛『噫』地叫了一样,继续讲起来。 『从前有一个女孩子』 声音在颤抖。 『她长大之后,不擅长与人相处,变成了一个喜欢读书的女孩子』 「和你很像呢」 我对妹妹说道,结果被瞪了,肚子上还挨了下肘击。 『她整日遭受阴冷的暴力』 声音结结巴巴,吐词不清。电话另一头,果然是个年幼的孩子啊。为什么会在这种大半夜里让小孩子当志愿者? 『比如被棒球棍殴打,比如不爱喝的牛奶被灌到吐为止,比如被埋进满是犬只粪便的公园沙场里只露出脑袋,比如在音乐教室里被要求不穿衣服吹竖笛……』 故事生动得不太对劲。 『她在一场意外中一去不返。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有人拯救她。她为了收集唯一心爱的书,死而复生,化作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 正当这么想时,这次又重新回到了非现实的故事中去。 这种将两个故事强行拼凑在一起的不协调感,是怎么搞得。 『经历永恒的时间化作怪异而生的她,常常会感到无聊,会将书,有时还会将能够讲述不曾耳闻的故事的活人随随便便的收集起来。她对富有鲜明感性的小孩子特别中意,将其绑架,令其创作出新的故事』 小孩子。听到这个词,与条件吻合的妹妹背脊一颤。 真是个胆小鬼。感觉她从刚才开始就对这种不寻常的东西怕的要命,究竟是怎么搞得。 『所以遇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之后,能够提供有趣的故事就好了。走运的话,说不定被放过一马呢』 现在是在乎这个的时候么。 『可是,如果什么故事也想不出来的话……没错……将会一直……』 嗯? 抬起脸的同时,从刚才『馆长』拍打过的墙壁的对侧,传来咚咚咚的激烈的拳头打击声。 这个时间上,我依旧怀着「吓到我了。好厉害的表演」的感想。 但犹如在耳中浑搅一般,听到了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不要!不要!不要啊——饶了我,求你了!我该怎么办!?我要回家……!』 「哎呀哎呀」 『馆长』小姐伤脑筋似的,走近墙壁,这次用力的踢了上去。过激的动作与她温柔的风貌毫不相称。 她转向我们。 「抱歉。请别在意,本来想让我家妹妹帮帮忙,可是这么晚似乎是困了,经常发些莫名其妙的牢骚……」 『别被骗了!』 巨大而尖锐的声音,震撼我的鼓膜。 感觉,就像从墙壁另一头传来似的。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我不要,再也受不了了!』 我蘧然僵住了,摇摇晃晃的站起。刚才便已是面无血色的妹妹,这次终于达到极限了,拉扯我上衣的下摆。 「哥哥,逃吧——」 她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点点头。虽然我还是有些乐观的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表演。不过,我本来就是为了陪妹妹。既然她想回家,我没有理由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我放下发出骇人声音的电话,果断拉着妹妹的手冲向出口。 但将手搭在来时门上的妹妹「咦?不会吧——」瞪大了眼睛。 似乎上锁了。妹妹想用身体把门撞开,但门岿然不动。 「啊,抱歉。我锁上了」 回过头去,『馆长』突然站在了很近的地方。从我背后,隔着墙壁传来惨叫。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股充满暴力的感情涌了上来,我向她投去充满愤怒的视线。一直装作优等生的我长年积累的压力,在这非日常之下会轻而易举的爆裂开。 可是,妹妹抱着我的后背。 「哥哥……」 不,不对。妹妹耷拉在我身上,然后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股奇特的睡意向我袭来,脚下的感觉开始变得模糊。难道,刚才喝下的红茶里…… 「你丫的——」 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向『馆长』伸出手。她挂断了不断重复『救救我救救我』的手机。 随后,她依旧摆出淡淡的笑容,挥动手机。 朝我扔了过来。 手机直击头部,我的意识开始变暗。 ◎ ◎ ◎ 醒来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了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地面上留有轮胎的痕迹,可『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已经不见踪影。 而且,妹妹也不见了。 我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在周围寻找,结果还是找不到。我彷徨了一整晚,回到家和老爸老妈说明了情况,向警察提出了搜索申请。 但是,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妹妹。 宅在家里不好对付的女儿不见了,老爸老妈似乎松了口气。虽说我也并非没有那种感受,可是…… 在那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中,我接触到她的纤细身体,感受到仿佛燃烧起来的体温。我们在一起,进行过的无关紧要的对话。 ——我的世界里,明明只有哥哥一个人了。 我察觉到了一件事。 我虽然在照顾妹妹,但我反而却依赖着她。 因为我,其实非常喜欢妹妹。 【6】 越想越害怕。 做什么都是徒劳,无法从这里逃出去。既然如此,挣扎也是枉然。就算现在我被放出去,我的双手仍已沾满鲜血。虽说是被强迫的,但我已经杀害了好几个人,必然会被世界冷眼相向。 我,变成了杀人犯。 像怪物一样,无法回归温暖的世界。 遮住面容的头罩,仿佛将我的人性一并套了进去,不见天日。即便如此,还是有那么多人打算给我救赎。相反,也有人向我这样的小丫头害怕得拼命求饶。 一切都是徒劳。 大家都死了。是我杀掉的。非常残忍的杀掉了。 鹤见小姐对向我伸出援手的善良的人,流着泪流着尿拼死哀求的人,柔弱的女性,娇小的孩子,不加区分的夺去性命。 虽然还是老样子,她还是以不解的基准放一些人回家,但招她喜欢的人,还是不管多少都会抓起来,当场杀掉。 将踩得粉碎的玻璃塞进嘴里,将内脏划得稀巴烂继来杀掉。用大头针刺进身体里,用超越承受极限的疼痛来疼死。沉进满到溢出来的浴缸里,把改造过的高压电击枪像石头一样扔进去电死。在全身涂满蜂蜜,扔进深山老林中让蚂蚁等虫子吃掉。用车轧。切下手放血。强迫自杀。甚至亲自掐死。 这种周密而半游戏的杀人行为,多到令我害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是有深深的怨念么?还是说,是鹤见小姐对杀人毫无感觉的崩坏人格使然呢? 可是,为什么——不杀我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我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我讲述的故事中,包括叫什么『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在内,还有不可思议的都市传说。有的时候,对这些故事怀有好奇心的人会自己找上门来。 大家为什么这么闲呢,基本上都是女高中生什么的。她们唧唧喳喳的边聊边上车之后,被鹤见小姐的眼镜选中的人将会受到处分。 果然会选对我的故事产生强烈反应的人杀掉? 「喜欢读书的可怜女孩,遭到凄惨的虐待。鞋里被拉了大便,头发被一根一根的扯掉,全身被口红乱涂乱画,脸被摁在便器里,蚯蚓和蟑螂被放进嘴巴里……」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这些悲惨的霸凌,正是我对那孩子——那个死掉的人做出的行为。那孩子充满怨恨。那孩子咒我们死。 对啊。「那家伙,很嚣张啊」「那家伙好烦人。真希望她别来学校了」我如此唆使大家,大家都觉得好玩,恶意不断传染。 她被弄得体无完肤。 她尝到被谩骂蟑螂涂粪浇尿嘲笑漠视暴力沙包滚泥毫无根据的谣言讨厌的外号蜈蚣蛞蝓蟋蟀挂上臭不可闻的标签的剪贴照算不上尸体的尸体模特人偶的手脚在黑板上乱写辱骂家人的粗口在垃圾箱一样的桌子和双肩包里的竖笛和体操服扔进焚烧炉商量之后老师背叛家人舍弃警察漠视的痛苦继而死去——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得不到拯救。我所讲述的『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是以『喜爱读书的女孩』为基础,而『喜爱读书的女孩』中的原型,死于意外。 难道——我察觉到这件事,愣住了。 鹤见小姐让我讲的故事,都是那个女孩惨死的片段。对此产生强烈反应的,或欺负过她,或对她视若无睹,很多人都怀有罪恶感。 杀死她的人,是我。是身边的大伙。是商量无果的老师。是逃避责任的教导主任和校长。是没有保护她的家人—— 难道说,鹤见小姐打算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一个杀掉么? 一阵恶寒涌了上来。 不过,这样就能明白了。 那个女孩子的死是凄惨的霸凌所致,赤裸裸的事实传播开,原本经营状况就不好的学校被封闭。教员和学生被彻底打散。想要找到他们现在的所在之处并不容易。 正因如此,才要将当时有关的人一个一个的找出来。有时绑架过来通过拷问来收集情报,继而杀掉。 逻辑接上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去挖掘这种陈年旧事呢? 「鹤见小姐」 我接受过柔软训练。双腿像跳芭蕾舞一样被拉开,从背上往上压。这是为了让几乎被监禁的我肌肉不至僵硬而让我做的。鹤见小姐就连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如此,给我极端的关怀,让我觉得好可怕。 「怎么了?」 「你,是谁?」 「我是鹤见,不是说过的么?我是你哥哥(姐姐)的朋友」 「究竟是谁」 我要深入。 我无法忍受继续浑然不知下去。 「我有哥哥,也有姐姐。因为现在只有一个,所以我认定是他的朋友。可是,难道说……」 我咽了口口水。 我无法忍受这种有头无尾的状况,我想将一切东西,无论秘密还感情,全都倾吐出来。 「我呢,有个喜欢的人」 与现在的状况丝毫不搭,如热牛奶般甜美而温暖的味道弥漫舌尖。能够对喜欢或讨厌畅所欲言的日子,已经离我太远太远。 「他是或许会成为爸爸再婚对象的情人的孩子。爸爸不知廉耻的将我带到了情人的家里,让我和情人的孩子一起玩。情人的儿子很温柔,对我很好,是个好人,我马上就喜欢上了他。我,曾想和他成为真正的家人……」 我忏悔一般继续讲述 「可是,爸爸想要和情人结婚,但对方的女儿成了问题。那个女孩因为体弱多病交际能力低下,很烦人,很难伺候。爸爸不想带上这样的孩子结婚,所以将婚期推迟」 爸爸只想得到快乐和安逸。 「于是,我也帮了忙。因为,我想更加接近他,想和他一起生活。他那个碍事的妹妹,命运般的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于是我开始教唆霸凌。最开始只是单纯的泄愤,释放压力,之后性质逐渐恶化,于是那个人死掉了」 虽然我没有亲手杀害她,但一切都因我而起。 是我杀了她,杀了柔弱又不可爱还很讨厌,但没有任何过错的她。 我没想过杀她——我无法如此断言。我的确将她视为眼中钉,怀有过欲除之后快的丑陋感情。 可是,我没有付诸实践。她是在学校举办的郊游之中,从山路上失足坠下山崖而死的。开玩笑,其 实是有人撞了她。事件被当做事故处理了。既然公众对此这样判断,那就不是杀人了。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看着,一直都…… 「对,我只是看着」 鹤见小姐似乎有些愉快。 「可怜的女孩在眼前惨死,只是看着。你那毫无用处的视觉,根本不需要吧。所以,我就把它夺走了」 这一刻,我明白了。 那天压在我身上,用美工刀划破我双眼的,不是哥哥。是偷偷溜进来的鹤见小姐。我没有想象到竟然会有外人趁着夜色潜入家中,所以没有察觉到。 「我呢,是被你杀掉的女孩的朋友。我没有说慌,我说过的吧?我是你姐姐的朋友」 没错,因为那孩子的死,因为扫除了障碍,爸爸才能满意的和情人结婚(和原配离异了)。我和哥哥变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所有人都将她遗忘。 仿佛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存在过。 「虽然没有到被欺负的程度,然而我每日都生活在阴影之下。只有她会找我说话」 柔和的声音逐渐龟裂,染上憎恶。 「是你们杀死的啊,我唯一的朋友,是你们杀死的啊」 突然,正在行驶的车体剧烈的晃动起来。受到的冲击仿佛遭受陨石直击。在激流摇晃的车内,我和鹤见小姐纠缠在一起,倒了下去,脑袋重重的撞在一起。 没有发出尖叫的余力。 虽然看不见无从知晓,但车子似乎是侧翻了。 ◎ ◎ ◎ 「唔……」 我呻吟着,抬起湿润的脸。大概出血了,但或许是惊讶更为强烈,我不觉得很痛。发生什么了?哪边是上下左右?鹤见小姐怎么样了?这些我都不清楚。不知是不是因为车辆侧翻而引燃了汽油,能听到啪叽啪叽的爆炸声,感受到强烈的热风。 我觉得自己闯进了地狱,准备放弃。 「没事吧!」 如敲打铜锣般的巨大声音将我唤醒。 「我来救你了!」 与此同时,我的手被抓住,拉了过去。双膝感觉到擦破一般的疼。一阵摇晃之后,我的脑袋撞到了强行拉扯我的那个人的胸口上。这份触感,就算依旧隔着面罩我也能感受到。得救?我是被囚禁的公主?这样的感觉完全没有。 救我——? 这种事我没有期待过。我已经深深地绝望了。胸口的感情,从惊讶一点点的转变为喜悦。可是,我察觉到身边的某人站了起来。 是鹤见小姐。 摇摇晃晃的视线中,她仿佛在寻求什么,向我们伸出手来—— 不要。 我受够了。 一股凶恶的感情在我内心不断膨胀。纵然因为无处可逃,无人来救而死心,只好在心里屈服,可还是有人向我伸出手,抱住了我。 此时,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心声。 「杀了她」 我用撕心裂肺的声音,怒吼起来。 「杀了她!!」 将我搂过去的那个人一时愣住了。我蹲了下来,在地上摸索,将好像碎玻璃的东西拿在手里。那个东西,像刀一样尖锐。我太过用力,自己的手掌开始作痛。 我找到目标,向鹤见小姐瞪过去。 而我的手,被身后的救世主轻轻地包住。 「我知道了」 用力点点头之后,我将自己的手借给他,尖锐的碎片刺向前方。滋滋滋,手掌传来讨厌的触感。我知道,流出的血液,甚至打湿了我的面罩。鹤见小姐惨叫起来。 她挣扎的手指拍打我的肩膀,继而滑落。 当场栽倒下去。 再也一动不动。 「…………」 我忘却了呼吸,一边感受着心脏高亢的鼓动,一边踢飞她的脑袋。没有反应。好开心,再来一次。我像足球一样踢着她的脑袋,沉浸在她死亡的欢喜中。 束缚我的恶魔,竟如此轻而易举的丧失了未来。 「哈」 我将手放在嘴边,压抑不住狂涌的笑意。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按捺不住,如哽咽一般喘着粗气,痉挛似的笑起来。成功了。成功了……。拯救我的人在我身后,依旧紧紧贴着我,颤抖着。杀人什么的,简直就跟切菜一样。 我的伦理观变得支离破碎,沉浸在狂热之中。 「没事吧」 我转过身去,将仿佛在害怕的他引入怀中。拯救我的他——赌上性命,弄翻车,甚至帮我杀人的他…… 是我的王子殿下。 「只要能够得到幸福,哪怕弄脏这双手,我也在所不惜」 这是一场生存竞争。鹤见小姐输了。我赢了。仅此而已。 不是我的错。 「你也一样」 我如同对待年幼的孩子一样,抚摸他的脑袋。他似乎冷静下来「嗯」地轻轻扶着我,在握紧我的手上施加力量。 「已经着火了,被浓烟卷进去会窒息的。准备离开咯」 就好像好莱坞的电影一样呢。 悠然地想着这种事,于是反应稍稍慢了半拍。在我身旁,黑暗仿佛在膨胀。有气息。本应死掉的鹤见小姐站了起来。 我听到水声,看来她还在流血。 她将插在身上的东西艰难的拔出来,愣住了。 「逃吧」 我使劲推着牵着我手的他,向门走去。鹤见小姐是只垂死的野兽,已经无法动弹。亦或者,她真的是不死的都市传说,无论捅多少次都会复活么? 男人困惑的望着这样的鹤见小姐。然后他歪起头,注视着我的眼睛。他大概透过面罩上的孔,看到了我被割开的地方已经化脓的悲惨样子。 「真可怜,你看不见我啊」 就如同刚才的回礼一般,轻轻抚摸我的脑袋。他拉着我的手,离开车子。浓烟和火焰在远处起哄。此时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他啧了一下舌。 「我的车撞上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动。还是用跑的吧,没问题么?」 「……嗯」 虽然因为监禁生活肌肉衰退了不少,但一下子还是没问题。 想到这里,我向曾经成为我漫长生活中心,那该死的车辆最后督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如同插进去一般,在大型卡车『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正侧面,一辆外观完全相同的车陷入进去。虽然看不清楚无法断言,但车子的种类,颜色,一切都一样。 陷进去的车,大概是这个男人乘坐的,几乎是全新的。仿佛用科幻技术复制出来,外观完全相同的两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正是噩梦的产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车会有两辆。 我揉着眼睛——啊,见鬼,还是看不清。 「这边!走了!」 没有思考的余裕,我被他强拉着,朝着警笛相反的方向,摇摇晃晃的在路上奔跑。这就表示,他不想靠近消防或者警察之类的公共机关么。 他和我一样。虽说是在监禁中遭到强迫,但还是杀过人。 我们留下腾起烈焰的车和车里如人偶一般站着的鹤见小姐,如脱兔一般逃走。 跑了一段路,拐过不知道多少个拐角,热气渐渐远去。 我的脚究竟动得有多拼命啊。 不久远离了喧嚣,站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好累,救世主抱住了我摇摇晃晃的脑袋。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 「好想见你」 这是对家人的挚爱。可是,这不可能。我没 有同胞。无论学校的老师还是同龄的孩子间,甚至家庭间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曾喜欢过哥哥。爱过他。可是,那应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虽然我眼睛看不见无法分辨,但这个人如果是哥哥的话,那该有多幸福。对,一定是这样。我的爱传达到了,哥哥为了救我,击退了邪恶,来到了我身边。 是因为经过了一段岁月,我也被异常的监禁生活弄得不正常了么?居然没有立刻察觉到。 「哥哥」 我刚刚喊出来,他便深深地点点头,将我抱在怀中。我也伸出双手,慢慢弯折,生疏地抱住他。他的体温,温暖我冷彻的心。在我内心深处卷起漩涡,爆发而出欢喜之情,仿佛焰火一般。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我好怕,好担心。我总算察觉到了。 当然这也是我自作自受。我为了成为哥哥的妹妹,为了接近哥哥,逼死了哥哥真正的妹妹。可是,我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遭受了数不尽的残酷对待,双眼也被弄瞎了。 所以,没关系吧。我可以开心吧。 「哥哥!哥哥!哥哥!!」 泪水哗啦哗啦的落下来,我忘我地,隔着面罩亲吻哥哥的胸口。就这样,精疲力竭地滑到地上。我,已经到达极限了。 而哥哥将这样的我,用公主抱抱了起来。 「稍微张大了一点呢」 哥哥害羞似的说道。 好喜欢你。 我爱你。 【7】 我背着遭到残酷虐待,满身伤痕,闭着令人痛心的双眼,脖子上戴着项圈,被面罩罩住脸的少女。 月亮很圆。 对方是精神病还是都市传说,就算到了现在我也无法判别,不知逃往何处才好。我动着脚,只顾走向远方。 少女——我苦苦寻找的妹妹,被头罩牢牢地遮着脸,我不忍心,想帮她摘下,可是办不到。因为被项圈固定住,没有专门的钥匙怕是不行的吧。回去之后,用裁缝剪或者其他什么先把蒙面罩的布剪下来吧。 虽说让警方保护也可以,但我们毕竟做了有愧的事。 自从妹妹被那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抢走之后,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即便是宅在家里,不和任何人交流的妹妹不在了,我也觉得总有办法应付过去。因为她的存在是负面的,不会对我的家人带来任何贡献。 可是,我错了。 深夜带妹妹出去散步导致妹妹行踪不明的我,被当成了杀人犯,老爸老妈也受到了警方的谴责。我向警方请求,先不要管这些事,把重心放在找我妹妹上面,可终究没有找到她,于是就连我也被当成了杀人犯。 父母离婚了,结果妹妹的搜查也终止了。 我被周围的人嘲笑,原以为关系很好的家伙也离我而去,我被埋没于孤独之中。我狂躁起来。我装作优等生,不懈努力,拼命为大伙做贡献,然而对我的态度就是这个样子么。 神啊,你太过分了。 我被疑心与绝望侵蚀,放弃了演技。我展现出真实的自己,释放出强烈的杀气,不相信任何人,就像野兽一样。这个情况,妹妹和我一模一样,我们才是真正的意义上的兄妹。 妹妹,只要把她夺回来,一切就都解决了。我如此坚信,将搜寻她定为我的日课。我虽然没有那种意思,但我已经没有能够支撑自己的东西了。 和身边那些舍弃我的人不一样,妹妹会依靠我,相信我,大概还爱着我。我少不了她。 或许为时已晚,但我总算理解到了这件事。 我不上学了。用父母离异时拿到的抚慰金取得了大型车辆的驾驶执照,购入了和那个『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一模一样的车。 对方说不定是都市传说,常理无法通用的怪异,所以用半吊子的方法可能无法接触。因此…… 「和那家伙,和『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做同样的事情。在车辆上将记忆无限忠实地再现出来,进行全国巡回。当然,不会绑架或伤害任何人,只是收集故事。为了寻找『深夜移动的图书馆』——游荡于全国的都市传说的线索」 回过神来,我对背上的妹妹讲述起迄今所走过的路。 我是为了让她开心么?想要得到她的夸奖么?对呀,我想得到满足,至少想让妹妹知道,我迄今累积的一切不是徒劳,成功拯救妹妹的心情。 然后,如果能够的话,我渴望得到她的感谢。 这便是对我的回报。 「我相信,要是知道有人在和她做同样的事——还有另一辆『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存在的话,真货也会感兴趣,至少应该不会无视。而且……」 我在『深夜的移动图书馆』里听过那个故事。那是由喜欢读书的少女的怨恨催生的都市传说。正因如此,只要能够提供有趣的故事,就能逃过一劫。 我要用从全国收集到的故事,交换被抓走,被囚禁的妹妹—— 我本打算向她哀求,求她把妹妹还给我。 「听我说。我为了你,真的收集了好多好多故事」 我从套在腰上的挎包上取出大量的录音器。最近录音器机体小型化,能够在身上带上很多个。我同时打开电源,飞出来的言语言语言语——男女老少,开心的故事,恐怖的故事,无聊的故事,深深的惆怅……我不知什么故事才能触动『深夜的移动图书馆』的琴弦,无节操的进行收集。 妹妹在我身后一颤,似乎对大量声音卷起的漩涡,亦或对我收集如此海量故事的执念感到些许的怯意。 没有得到她的夸奖,我觉得有些遗憾,开始自嘲 「不过,在我踏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深夜的移动图书馆』之后——我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忘记了,直接用车撞了上去。我对夺走我一切的『深夜的移动图书馆』所怀的怨恨,似乎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呢」 现在不是优哉游哉地聊这种话的时候。 脚步声响起。 我背脊开始发寒,有什么正不要命的追过来。我想到是刚才的那女人,可她已经身负重伤,跑不动了。我蘧然回头—— 「等等!」 一个陌生的男人眼睛布满血丝,发出怒吼,追了上来。 他非常震惊的瞪着我,吼出难以理解的话 「把我妹妹还来!!」 这是近几年来我在内心中真挚地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所以,我感觉就像被自己追迫一般。遇到与自己相同的人就会死——我所收集到的无数故事中的其中之一,在脑中浮现。 【7】 我被扔了出去,全身与柏油路面发生强烈的碰撞。 我痛苦的呻吟,一时无法动弹。 就在伏倒的我的正前方—— 飞扑过来的男人,将背着我的哥哥当场按倒,开始扭打。不对,是相互厮杀。可能是哥哥带着的无数录音器撒落在道路上,巨大的音量承载着故事播放出来。男人忘我地殴打哥哥。哥哥向骑在身上的男人拼命的伸出手,要掐他的脖子。 男人与男人发出动物般的嘶吼,互相滚打,互相索命。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茫然地望着这一幕。 从身后追来的男人打了哥哥措手不及,占据优势。可是,哥哥为了和『深夜的移动图书馆』对决有所准备,也进行了武装。挎包里不止有录音器,他取出细长的,酷似匕首的东西。 他将似乎是皮制的包拉开之后,轻易地向对方刺去。 男人发出难以名状的声音,摇摇晃晃的倒向一边。哥哥还不满足,怀着深深的执念在男人的肚子、胸口、肩膀上,刺了好多下。别碍事;混账;去 如此夜里 作者:棹木高彰 插画:himesuz 译者:笔君 润色:墨君 ================================= 和雾香最初认识,是在五月的满月之夜。 晚上九时许,想必这时的校舍一个人也没有。我沉浸在奇怪的优越感中,闲庭信步地走过通往校门的道路上,结果发现有一个女生坐在下操场的台阶上,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而且那个女生似乎注意到了我,向我转过头来。 「晚、晚上好……」 我有些呆呆的,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 用生硬的问候回应的这个女孩,就是雾香。 「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我不可能认识全校学生,但我对她没有印象。因为她没有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所以我以为是非法入侵。 「你还不是一样?」 雾香态度强硬地顶了回去。我看着我展现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制服,回答道 「我可是这里的学生……」 「我也是这里的学生哦」 「啊,是这样啊……。几年级的?」 「……二年级」 雾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嘟哝着。 「那,我们是一个学年的呢。你几班的?」 「……这种事,你管不着吧。你这人真恶心」 哇,突然就说我恶心,真过分啊。只是问个班级而已,怎么就惹着她了啊。 「那个,虽然这话可能轮不到我说,不过,放学时间早就过了哦。话说,为什么穿着便服?是落下东西了么?」 「和你无关吧。你自己倒是快点回去啊」 嘛,我并不喜欢这种傲气的女孩,放着不管倒也心安理得。不过我还是感到好奇,于是在她所坐的台阶对面的一角坐了下来。 「回去啊」 「……那个,月色好美?」 我做出富有诗意的回答。 我自己这么觉得,可是雾香仿佛用看着非常恶心的东西一般的眼神看着我,直截了当的说我「恶心」。 哎,这可真要命…… 我叹了口气,仰望挂在夜空的明月。 「今晚是满月哦」 「还想扯月亮的话题?」 「啊哈哈哈哈……」 我想要用笑声糊弄过去,可是声音发干。我果然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知道么?月光是死者之光哦」 我吓了一跳。 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起月亮的话题,而且突然还冒出「死者之光」什么的…… 「以前读过的书里面写着。太阳的白昼之光,乃生者之光。可是月亮只不过是反射太阳的光,即死者之光。所以,不想长大就可以沐浴月光」 「诶?此话怎讲?生者的光是太阳的光吧?那么不是要多多的沐浴太阳的光么?」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雾香突然站起来,仿佛完全接受圆圆的月亮的一般,仰对着天,张开双臂。 「沐浴在阳光之下就会生长。植物也是这样吧?照射太阳来进行光合作用呢。因为太阳的光是生者之光,所以沐浴在阳光之下会不断成长。不想成长的时候就不能照射太阳光,必须沐浴在死亡之光下」 「所以是,月光?」 「没错。死亡之光无法孕育生命。取而代之,会将现在,原原本本的保留下来,维持永恒哦」 雾香陶醉的凝视满月。 她的侧脸有些忧愁,充满魅力。 我不由别开视线,抱怨起来 「得到永恒又怎么样呢?」 雾香不开心地转过头来等着我。 「既然有话想说,那就说出来啊」 「……不,没什么」 「反正就是那个吧,『生命正因为是有限的所以才宝贵』之类烦人的说教吧」 雾香哼了一声,走下台阶。我站起来说「我没想对你说教」。 「怎样都无所谓了。你还不赶快回去?」 虽然想让她早点回去,可我却把这样的想法咽了下去,试着说了别的事情。 「不是『你』。我叫真宫司翔」 「…………」 走下台阶的她,一脸惊讶地转过头来。感觉动作就像不由自主似的。 「真宫司,翔?好漫画的名字」 「才不像漫画!你在说什么啊!」 ……的确,连我自己觉得都像。不是汉字,而是片假名的カケル。虽然不知道我家父母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在我上中学的时候觉得特别难为情。名字被擅自取作了「翔」这个汉字。 嘛,我承认这么做是有顺势问出雾香名字的不轨企图。而且,她也有一半中招了。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尽可能装出生气的口吻问出来之后,雾香表现出略微思考的率直举止,之后灿烂的笑起来 「我叫雾香」 「雾香?姓呢?」 「不告诉你」 「闹哪样啊,这是」 「我又没必要告诉你。又是问班级,又是问名字,真恶心。翔,真恶心」 ……哇。这个人真难缠。 「哎。都是翔的错,什么都没干成。我回去了」 雾香留下这句话,飞快地登上台阶,不知朝哪儿走掉了。 「……校门在那边来着」 被独自留下的我,只能对着向校门相反方向走去的她如此呢喃。 总之,这就是我与她最初的相遇。 然后第二天,我在教室里听到了不好的对话。 「呐。昨天晚上,似乎出现了哦」 早班会开始前。 在我邻桌女生的周围,展开了这个话题。 「曾经自杀的学生的幽灵」 「不会吧。在哪儿在哪儿?」 「听说是半夜里在学校前面路过的前辈的朋友看到的」 前辈的朋友是谁?——尽管是引人吐槽的话题,但她们无视了这一方面,固定的怪谈话题聊得非常起劲。 「好像,那个人从便利店回家经过学校前面,还是骑自行车的」 我有时觉得,这种传闻系的故事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上总是特别详细呢。基本上,是为了让谎言显得逼真才这么处理的吧。 「之后就出现了。在运动场有下去的台阶对吧?那里坐着一个人影」 「讨厌啦」 明明应该害怕才对,可发出的是欢快的尖叫。 「前辈说,这所学校以前好像有学生跳楼自杀过。那个人的幽灵会出现了」 ……怎么回事,感觉听下去了。 虽然想过跟她们解释实情,不过她们也不会把我当一回事,所以算了。 总而言之,我基本上就是空气。 我在这个二年四班中的地位,就是空气。 座位定在教室靠窗户的最一排这个绝好位置,所以大家无论上课还是休息的时候都几乎看不到我,总之就是,比起无视更倾向于没有察觉。感觉我存不存在没有差别。 啊,要说和空气之间的唯一不同点就是,没了空气大家会很困扰,而我就算不存在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麻烦。 ……哎,我自己都这么断定了。 这件事就这样了,我和雾香的密会(虽然不是那种色色的东西)之后也在持续着。 在第一次见面的三天后,我又在相同的运动场上看到了他,这次是她主动向我打招呼 「哟,翔」 还只是第二次就这么熟了呢。嘛,怎么都好了。 「晚上好,雾香」 我坐在离台阶稍远的地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干嘛啊,真不舒服。要说「恶心」么? 「来打个谜语」 这个发展太突然了。 「太阳和月亮同时出来会怎么样?」 「太阳和月亮同时出来?黎明和夕暮不就存在这种情况么」 「卟卟!回答错误!都说是谜语啦!谁让你照搬地理课本上的东西啊。翔,真恶心」 ……哎,也对呢。刚才的确是我不好。不过,求你别对我说恶心了。很伤人的。 雾香毫不顾虑我纤细的心灵,「十、9、」地开始倒计时。干嘛?超出时间还有惩罚游戏么? 「、一」 数到最后,雾香瞥了我一眼。明亮的眼睛在向我催促,催促我快点作答。 就算让我快点,我也不知道太阳和月亮同时出来会怎样啊。难道会发生天变地异? 「…………一」 我沉默着,不知为何又数了一声一。雾香用锐利的眼神催促的着我。不,就算对我摆出这种眼神,不会的就是不会啊。 「…………零。好了,失败!翔输了」 雾香像弹簧一样站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做了个x的符号。接着「卟」地吐出舌头。……有些可爱呢。 「算了算了,感觉你挺兴奋呢。发生什么好事了么?」 「翔输了,所以禁止说话。好好听我说」 哇,真蛮横。 「正确答案是『明』。这么简单的谜语竟然都不会,翔真的是高中生么?」 「我是高中二年级。话说,为什么『明』是正确答案?」 「诶?你不明白么?没开玩笑?」 ……感觉,雾香从胸口深出涌上一股感情。难道是杀意? 「太阳就是日。是日哦。然后和月亮拼起来看看啊」 雾香在半空中写出「日」和「月」。日和月……啊! 「……真没劲」 我垂下头,雾香的样子更加气愤,叫喊起来 「明明不知道却说没劲么,你这人糟透了!翔,恶心」 「别说我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翔!」 雾香一边叫喊一边冲向运动场,中途转着圈跳起舞,开心地踩着乱七八糟的舞步。我站起来,向她走去。 「跳得乱七八糟呢」 我向又跳又转的雾香说道。 「干嘛啊,恶心翔。真臭屁。那你跳的比我好咯」 「不好意思,我可是跳过交际舞的哦」 我挺直背摆出姿势,雾香拍着手大笑起来 「受不了了,这设定真搞笑。交际舞什么的,一股大叔臭!」 「才没有大叔臭!这是绅士的爱好」 抱歉。虽然顶了回去,但我也这么觉得。交际舞不是我想学的,是父母硬让我学的。不过,大概是在纠结小学入学的时候学的,虽然没练过多久,但身体还记得,能够毫无压力地跳出流畅的舞步。 我一个人跳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 ……哇,好难为情。 深夜一个人在运动场上跳交际舞。 如果被什么人看到,真想去死。 话说,眼前就有一位观众。 我做好觉悟,等待着再次从她口中喷出的「恶心翔」的骂名。 可是,从雾香嘴里出来的,不是骂声。 「……真的会跳啊」 她用敬佩的眼神凝视着我。干嘛啊,这样超难为情啊。 「哎。翔真的会跳交际舞啊!好厉害!教我一下好不好,好不好嘛。姿势怎么做?动作怎么做?」 雾香学着我跳了起来。不,才不是那样。手的位置错了,而且男性女性的舞步是不一样的。 我不知从哪里教起,拼命地挠头,向她走过去。 「首先姿势太糟了」 「从这里开始?说话不要像个小学老师啊」 「不,可是,基础是很重要的」 「嘁,充内行」 「内行算不上,但我学过。怎么了?没干劲就算了哦」 「好好好,是我不好」 我注视着重新摆好姿势的雾香,我首先「手臂要这样」「视线向下」试着口头说明。可是她完全不上手,可能开始烦了,抱怨了句「真是的」,把手伸了出来。我用视线表达出我心中的疑惑,于是她说「把手搭上来试试啊」。 「诶……搭上来?」 「什么啊,不愿意么?交际舞不是男女一对一起跳的么?」 噘起嘴。 啊,我总算察觉到了,雾香的举止非常孩子气。不过这话若是对本人说,一定会惹她生气的。 我说了声「那就失礼了」执起她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温暖。 「啊」 握住手的瞬间,雾香突然一颤,连忙拿开手。 「怎、怎么了?对不起」 我什么也没搞清楚,先认了错。可是雾香摇摇头,不好意思的吐出舌头。 「只是有点吓到了」 「……是么。那么」 「嗯。有劳了」 雾香小题大做地打了声招呼,再次伸出手。我尽可能温柔的拉住她的手,让她的身体向我靠近。哇,好近。话说,快贴上了。……好久没有这样过了,感觉超害羞啊。 可是对方并非跳过交际舞的练习对象,完完全全是个新人。我将手绕到她的背后,她又颤抖了一下。怎么办,太紧张了。而且,感觉好香。 「这、太难为情了啊」 果然害羞对于雾香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更加害羞了,满脸通红,身体也开始发僵。那个,能不能别那么用力呢。连动起来都很困难,已经没心思认真跳了啊。 「我、我说那个……」 「什、什么?」 「一下子就一起跳,难度是不是太高了……」 雾香似乎在逞强。另外,本来应该只是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从刚开始就全力抓着我的手臂。好痛,超痛啊。 「也、也对呢」 听到我的话,雾香坦率的点点头,离开了。我依旧垂着通红的脸,她没有向我看过来。 我不知不觉的,终归是不知不觉的将牵过雾香的手拿到嘴边。不,闻味道或者回忆触感这种卑劣的想法,真的只有那么一丁点。 「喂、你干嘛」 雾香突然踹了上来。我的屁股挨了记下段回旋踢。转过头去,只见雾香用不同于生气时红着的脸,瞪着我。 「下、下流。刚才,你在想那些龌龊的东西吧。真差劲!恶心!恶心翔!」 这句话直刺我内心下流的地方——喂,这是谁唱的歌词来着?总而言之,我的心被挖掉了一大块,差点不小心跪倒在地。 「我,回去了」 说完,雾香真的离开了运动场。我刚想追上去,但觉得这么做太犯规了,所以只能凝视着她的背影登上台阶,朝着校门相反的方向消失掉。 第二天我很郁闷。 一直趴在桌子上,连动个一毫米的干劲都提不起来。 被彻底讨厌了。 我满脑子全是这种事,非常非常非常郁闷。就像驱虫变不成苍蝇一般不可思议。 只不过,我和雾香的关系并没有借此切断。 这天夜里,我又见到了她,而且她的心情恢复如初了。 我们从那以后有进行了好几次夜晚的密会(虽然是这么写的,但绝对没有那种色色的事情)。 雾香说想试试,于是我便手把手教他交际舞。她的水平一点点的升上,记住了舞步,之后我们似乎能够一起跳了。嘛,对于这件事,我也必须将自己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不过这件事暂且不提,皓月高悬的夜空之下,我们两个在运动场上不断起舞。 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那样的日子,美丽得让我希望它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世上的事情并非都是一帆风顺。 进入梅雨季节之后,阴雨绵绵不断。 在这样的日子里,雾香没有现身。 虽然对方也有很多自己的考虑,但我总感觉遭到了背叛,不对,应该是开始觉得寂寞,放学后一如既往的悠闲地在校内乱逛。直至日暮西沉,甚至太阳完全落山之后,我仍就坐在运动场的台阶上等待着她。 然后,我又听到了讨厌的话。 「听说,运动场上有跳舞的幽灵」 邻座喜欢怪谈的女生今天也十分开心的聊着。 一到午休这个没有朋友在身边的非常不爽的时间段,她们马上便拼起桌子,拿出便当和小卖部买来的面包,开始谈论最近流行的怪谈。是这样啊,原来诞生了这样的怪谈啊…… 「说到怪谈,『午夜零时』的故事,知道么?」 咬着菠萝包,皮肤晒黑的女生抛砖引玉。接着女生们一齐「呀~」地发出欢快的尖叫声。 嗯,真让人火大。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故事超出名呢」 「是我们学校很久以前的故事对吧?在午夜零时就会从屋顶上跳下来——」 「去往那边的世界」 「那边的世界是哪儿?」 「啊,不可以问这个哦。问了似乎会被拉进那边的世界哦」 「不会吧,讨厌,刚才的不算」 「啊哈哈哈,这货泪奔了」 唧唧喳喳的女生们,真是吵死了。 话虽如此,可我的脾气没有大到当面向她们抱怨。如果我拥有这种能够把话讲清楚的性格,我的人生一定会截然不同吧…… 嘛,这件事就这样了,「午夜零时」的故事我也知道。是个很简单很短的故事,总之就是午夜零时整点便会从我们学校的屋顶上跳下来,然后落向地面,在落到地面之前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虽然故事就这么简单,但似乎超乎预想的吸引人,甚至产生了这个故事的延伸以及以其为背景的其他怪谈。带上「我姐姐的朋友实际经历过的故事」的开头。 「亲戚的朋友」「朋友的亲戚」之类的,感觉更偏向都市传说了。 午休中一边讲着没有营养的怪谈一边对午餐大快朵颐的女生们,随着第五节课的铃声响起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接着,我们的班主任,教日本史的老头走了进来。 「啊……今天……从哪里开始讲呢」 老头应该已经年过七旬了。虽然似乎是一直在我们学校执教的行家里手,但他的情况诚如所见,是个在课上让睡魔肆虐的老师。说到都市传说,我觉得这位老头(话说本名忘记了)才是当之无愧的都市传说级别。 然后,六月将尽,我开始觉得焦躁。 期末考试?不是的。说的不是那种严肃的事。 我指的是雾香。 从那之后的两个星期,我都没有见到她。 虽然不自觉地对承认这件事的自己有些窝火,但我实在想见雾香,想见得不得了。我已经无法离开她那张与飞扬跋扈和孩子的举止无比相称的脸庞。 于是,我果断放下「找她」这个自己心中的禁忌,采取了行动。 为什么她会在深夜出现在学校里呢。 这个疑问因为咱两彼此彼此,所以无论是我还是雾香都不曾想去触及。正如我怀着隐情,她也可能有着不便对人提及的理由。所以,我们彼此之间订下了「不试探对方」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我感觉,白天在校内到处走寻找她是犯规的。她一定不会来找我,所以也不愿意我去找她。 可是,我实在无法忍耐下去,决定去寻找她。 然后,我后悔了。 她,雾香,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二年级的班我全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她的身影。我承受着这份打击,想着「其实会不会是一年级?」又把一年级的教室找了个遍。想到她有些孩子气,所以这种可能性也很充分。 「说不定是硬着头皮装成熟呢」 想到这种是,我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这种事,雾香的确做得出来。 可是,没找到。 「难道是三年级?」 因为她看上去很小,或许心情有些纠结,装得年纪很小的样子。原来如此。的确也有可能。我劝说着自己,又找遍了三年级的教室。 可是,没有找到。 雾香不在学校里。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机太糟糕了。比方说,我去的时候她正好不在座位上,或者那一天正好休息之类的情况。 不过,在令我心灰意冷的事实面前,即便回到教室,脑子里依旧只想着为什么雾香不在。 我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叹了口气。 此时我突然回想起来。 雾香为什么会从校门的反方向回去? 我们学校没有侧门,校门的反方向是围栏,而且围栏拉的很高。然后那一头不远就是森林。 ……是专程绕远么? 我开始在意,对此无法断定。与雾香扯上关系的事情,让我的行动格外主动。 放学后,在蒙蒙雾雨之中,我走向了平时不会去的校舍背面。 那边果然是设置着围栏,找不到能够出入的地方。深处建造着电力相关的建筑,上面带着严禁入内的黄黑警告标识。 我准备返回的时候,视线的一角看到了个东西。 那是一块小小的石碑。 小石碑不为人知地,静静地,然而周围的杂草却又被认真的拔过,伫立在那里。 啊……。 想起来了。那是祭奠死者的石碑。是为以前从这里跳楼自杀的学生立的。应该经历了相当上的岁月了,现在又是谁在打扫呢。 我在石碑前坐下,苦笑起来。 石碑与其说是为死者,更是为了留下的遗足而立的东西。 葬礼语气是说为死者,感觉更像是为活着的人而办的。死者的灵魂会如何如何,活着的人其实并不清楚。 这种东西,只有那种程度的价值吧。 想到这种事情,我又苦笑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 我多愁善感起来。 一定是这忧郁连绵的雾雨惹的祸。 回到校舍的我,在图书馆里稍微想了想, 我主要在想,雾香究竟是何许人? 现在,我的脑中有三种思考。 第一。雾香是这里的学生,没有找到她是因为运气太差了。 第二,。雾香是这里的学生,但由于某种理由不能来学校。 第三。……………………其实她是幽灵。 第一种情况,我应该还能见到他,所以没必要多想。 第二种情况,她为什么不能来学校的理由将是重点。 最先想到的就是所谓的翘课。其实我们班似乎也有一个不来上课的学生。虽说是似乎,但那个从四月份就没来过教室了,早已被大家淡忘了。嗯,就像我一样呢。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个无人认领的座位,现在依旧孤零零的摆在教室的角落。 正在生病疗养,可能是闹出乱子在 停学期间,这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我能在半夜见到雾香,就代表她不应该是处于生病疗养。停学的话,不是不让接近学校么? 这样一来,不上学的意味就变得浓厚起来。白天不来学校,半夜来。这种扭曲的感觉,我感觉能够理解。 然后第三种情况。 这种可能性,怎么说呢,我不愿意去思考它。她其实是幽灵。原来如此,这是完全符合怪谈的超常现象呢。 可是,我感觉不到超常现象的魅力。更进一步说,就算雾香是幽灵,那又怎么样。 虽然这是被用烂的台词,但我还是要说,雾香就是雾香。 她是幽灵所以就放心了?如果是人就要拉开距离么? 没有那种事。 不管她是幽灵还是人类,对我的价值没有区别。 对于等同与空气,不,连空气的价值都不如的我来说,雾香是唯一能够好好说话的对象。是我重要的人。 ——你寻求的,只是能够填补寂寞的对象吧。 我听得到这种声音。 也对呢。我不否认。或许我只是对于偶然结识的人心驰神往而已。 可是,这有什么错。 对于一直流浪在不受任何人待见的孤独中的我的心情,你又明白什么?喂,你究竟是谁啊。自言自语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总之,就算不关心我也不得不承认,不管雾香的真身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我认输一般高举双手,仰望天空。 ……雾香,好想见你。 这个愿望,在第二天实现了。 那是久违的雨停之夜。雾香坐在她的老位子上,望着运动场的方向。 我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感情,无座平静地走了过去。可能又被她察觉到了,在我搭腔之前她便转过身来。 「哟……」 「?」 雾香的左脸有些肿。 眼睛很红。是哭过了么。 气温已经大幅度升高了,可她今天依然穿着长袖衬衫。虽说是夜里,但一定很闷热吧。 「……好久不见、了呢」 我勉强挤出声音。「是呀」雾香笑眯眯的回答。 其实,我很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想知道,她肿起来的左脸,和暂时没能相见是不是存在关系。 可是,我果然没那个胆量,没能将这些问题说出口,只是坐在她的身边。 「今天,月亮没出来呢」 雾香呢喃着。 虽然没有小雨,但天空被厚厚的雨云所遮蔽,看不到月亮。 「明天会不会放晴呢」 这是她的愿望。也是我自己的愿望。她仰望天空的侧脸,看上去是那么的难过。 「……呐,『午夜零时』的故事,你知道么?」 我吃了一惊。 雾香突然说起的这件事,是我最讨厌的,在这所学校长久流传的怪谈。我感觉,似乎听到了那群女生欢闹的声音。 「……知道,不过,那又怎样?」 我很不想聊这个话题。为了营造出这样的气氛,我用坚定的口吻做出回答。 「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不过雾香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我学着女生们的口吻说道。 「不可以问那边世界的事情哦。问了似乎会被拉进那边的世界呢」 「是么……那也不错呢」 雾香表情茫然,依旧注视着运动场,呢喃起来。我有些急了。 「那也不错,究竟哪里不错了?」 「……或许比这边的世界更有趣呢」 「或许不会比这边有趣哦。超恐怖,可能像地狱一样哦」 「那不就和死后的世界一样了。感觉完全不想那边的世界」 「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啊。莫名其妙」 「……翔,真好呢。在这边的世界很开心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我凝视着她。 雾香低下头。 这次又想去数台阶么,她的眼睛直勾勾的落在地面上,呢喃起来 「……我,好像不该留在这边的世界里」 「才没有那种事」 我不假思索的叫喊起来。 才没有那种事。至少对我来说,你是重要的人。如果说不应该存在于这边的世界(虽然这种说法就好像认同了那边的世界存在一样,很讨厌),我会伤脑筋的。 雾香似乎被我的大声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我,然后露出微笑。不过,她的眼睛里感觉有些寂寞。 「翔,你,喜欢我么?」 「诶……」 这个提问,实在让我乱了阵脚。 雾香凝视着说不出话,视线游移的我,突然站了起来,「抱歉,刚才不算」说着,走上了台阶。 「雾香」 我叫住她。她在最上面的台阶停下,没有回头。 我的脑袋里卷起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的漩涡。 此时我预感到,我必须下定决心。 可是,我的嘴动不起来。 关键时候,我果然没有那个胆量。 「再见了」 不等我说话,雾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就连追上去,都做不到。 第二天又是一个雨天。 至少晴一下就好了。 我对天空撒着气。 这天夜里,雾香没有出现。 之后的几天里,我没能见到雾香。 七月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度过了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暑假之前的倦怠时期。 这一天,迎来了久违的大晴天。 我在运动场的台阶上等待着雾香。 根据以前的经验,雾香的确不会再雨天里现身。 既然如此,晴了就不一定了。 虽然我记得并不清楚,但晴天很多的五月份我们几乎每晚见面,如果不下雨,见到她的概率必然很高。 我坚信着这个假说,一直等待着她。 日暮西沉,西边的天空也从蓝色转变为褐色。繁星眨起眼,月亮从天空较低的位置爬出来。 我一直等待着雾香。 今晚,我打算一直等下去。 我,想再一次见到她。我只有这个念头。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 我祈祷一般双手合十,敛目等待着她的到来。 此时,我突然感觉好想吐,当场蹲了下去。 周围谁也没有。虽然本来就没想过向他人求救,但比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不适,我更担心雾香。 难道…… 我想起最后相见的时候,和她聊起的怪谈。 午夜零时。 我寻找时钟,在古老的校舍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我想上看去。 指针就快指向午夜零时了。 我弹了起来。 我已经顾不上身体的不适。 我全力奔跑,冲进校舍,冲上楼梯,在通向屋顶的过道上猛冲。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要!一定不要那么做,雾香! 我们学校曾经发生过跳楼自杀的事情,通往屋顶的门上的锁是打不开的。想要上去,只能翻过高高的围栏。 即便如此,我身体中的不适依旧在向我发出警告。「赶快、赶快」的大叫。 这一次,我一定要确确实实地告诉她。 「雾香!」 果不其然,通向屋顶的门开着。把手被破坏了。 我瞥了眼坏掉的锁,向屋顶冲了出去。 雾香正在攀爬围栏。 月亮照亮她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娇小。 「雾香!」 我又喊了一次,全力向她冲去。雾香转过身来,表情强硬。「别过来」喊道。 我扑向围栏。她已经爬到了一半,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摇摇晃晃地爬上围栏。雾香开始焦急的驱策四肢。可是,我的速度比她更快。 察觉到我接近的她,用脚踢了过来。可是,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不管几脚我都让你踢个够。这种攻击,根本不疼不痒。 我双手绕过她的腰,奋力地抱住他。温暖的体温传了过来,听到「呀」的一声可爱的尖叫。 围栏激烈地摇晃起来。 雾香的手似乎松开了。 双手抱住她的我和雾香一起被扔向水泥屋顶上。我的屁股和背部重重地摔了下去。 脑袋也被打到了。 不过,我用全身保护了她。 说真的,雾香其实挺重的,还以为要被压烂了。不过若是这么说的话,肯定会惹她生气的。 「不要!」 雾香仿佛要将我压烂一般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地挥舞双手,扭动身体向从我手中逃离。 「喂,冷静点,雾香」 「不要!放手。放手啊!」 她的手指直击我的太阳穴。由于力量实在太强,我的手臂失去了力气。 雾香推着我从我身上离开,或许是打算冲出去的脚被绊住,当场摔倒。她一边叫喊一边坐下来。 「为什么要妨碍我!我要去,我要去那边的世界……」 她哭了起来。 兹兹地啜着鼻涕,哭了起来。 我动起身体,爬到她的身旁。本以为她还会逃跑,可是她一动不动。 「不可以,不可以去那边的世界……」 「有什么不可以……我不应该留在这边的世界……」 雾香今天也穿着长袖衬衫。一定是因为刚才乱闹的关系,下摆卷了起来。 只有淡淡的月光,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是,我感觉看到了雾香手臂上的东西。 或许是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我,希望你留下来」 我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我希望雾香留下来啊」 「……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你」 「…………」 「因为,我喜欢雾香」 「……翔,根本就对我一无所知」 雾香抱起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不了解真正的我,不了解我的家庭。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不要自说自话啊……」 「嗯,不知道。我也觉得我对雾香一无所知。可是,即便如此,失去了你,我也会感到悲伤啊。我……希望雾香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 「雾香。那边的事情,并不是那种心想事成的地方哦。不论多辛苦,不管再难过,都必须在这边的世界活下来啊」 这句话,刺伤了雾香,更刺伤了我自己。我很后悔,我不想说,非常痛苦。 「拜托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雾香」 雾香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将自己的脸埋进膝盖,一直愣着。 我好几次对她伸出手,但都没有碰到她。 「……几班?」 经过恍如隔世般的时间后,雾香开口了。 她依旧垂着脸,漏出呢喃。我险些听漏。 「班级?我的?」 「……嗯」 「那个……四班」 「真的?」 雾香抬起脸,她的眼中是纯粹的吃惊之色。 「嗯……怎么了?」 「我也在四班,……虽然到了二年级之后,一次也没去过学校」 说完,她道歉似的露出微笑。 「这样啊。四班啊……那就没办法了呢」 雾香长长地叹了口气。 「去学校看看吧」 听到这句话,我好开心。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雾香就像不情愿一般扬起眼角。 「别、别误会了,才不是因为和你一个班才去的哦!只是隔了好久,感觉半天来学校也没关系而已哦。……而且,我也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我注视着噘起嘴的雾香,啊,她果然很是这种孩子气的举止。 和雾香分别之后,我一宿没睡。 嘛,就算问我平时睡不睡我也没办法回答,但那天夜里真的无法入眠。我从窗户眺望渐渐亮起来的天空,一直想着雾香的事。 这样的心情断然不属于愉快的范畴,反倒如同等待行刑的死刑犯一般。 太阳升起,天气似乎会好起来。阳光从一大早就很强。 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很好的条件,但我反而下定决心。 同学们走进教室。人渐渐增加,热闹起来。 雾香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说,她不来了么。 我依靠着一丝的希望,思考这种事情。果然因为长时间不来学校,很难再来上课吧。如果雾香就这样不来的话,至少可以挨过今天。我怀着这样的期待。 在早晨的班会即将开始之前,教室后面的门打开了,雾香走了进来。 她提心吊胆的样子,好像消除自己的气息一般缩手缩脚地走了进来,在教室里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嗯,她应该是在找我吧。 同学们最初没有察觉到雾香的存在。之后,近处的几个同学转向了素昧平生的同学,也只是露出诧异的表情,没打算上去搭话。这个时候,上课铃响起之后,班主任老头走进教室。 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确认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唯独雾香不知道自己的座位,杵在教师的后方,老头发出「啊~」的带着拖腔的声音。 「渡边的座位那里呢」 说完,用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指向教室的一角,靠窗户的最后一排的位置。 那是我一直擅自使用的座位。 不过,雾香对这个指示最为紧张。 然后,她好像很困惑。 对不起,雾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无论你多么拼命的寻找我,都无法看到我。 特别是在这种日照强烈的日子里。 因为,我是幽灵。 到了夜晚,像你这种灵能感应力强的人,偶尔才能看到我。不过,白天是不行的呢。 你之前也说过。太阳是生者之光。 我觉得你说对了。因为太阳生者之光 ,所以在白天的日照下,我的身影将会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雾香。 瞒着你,对不起…… 这一天,雾香每到休息时间就会在学校到处奔跑,寻找我。 就好像之前我做过的那样,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的教室都找了个遍。 然后,每当她回到教室,就会垂下肩膀。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个样子。 今天最后的课结束之后,雾香冲进了办公室。 她在那里抓到了老头,摆出拼命的表情质问他 「我们班,有个叫做真宫司翔的人么?」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老头的表情转变为震惊。 老头知道我的事。 虽然他当时不是我的班主任也没给我上过课,但他在学校里任教,所以自然应该知道我的事件。 老头反问雾香「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然后,将我的事件讲给了雾香。 也就是从前,从屋顶上跳楼自杀的学生的事。 也包括,那块小石碑现在依旧孤独地立在后庭的事。 我不忍去看雾香听闻真相后的表情。 我悄悄离开了那里,走向了没人的地方。 我觉得,这次,我真得和她道别了。 对我来说,雾香就是雾香。 不论是幽灵还是人类,都一样。 可是对雾香来说呢?而且,昨天晚上(正确来说是今天)说了那种好像很了不起的话让她活下去,可自己却已经死了,这究竟算什么。 我没脸预见雾香。 所以,我选择校内不会有任何人经过的地方,孤零零地蹲在了那里。 就这样,静静等待着夜晚到来。 静静等待雾香回家。 过了午夜零时,我心想不会再有人留下,于是开始在校内闲庭信步。 我下意识的避开运动场的方向。虽然那里是我和雾香的创造回忆的地方也是个理由,不过在此之上,我真的只有有一丁点,作为些微的可能性,期待着说不定雾香会在那里。 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 可是,我无法摆脱这种甜美的思维,害怕向运动场的台阶看去。雾香可能就在那里。不,应该是不愿意看到她不在的心情要更加强烈吧。 我随随便便地到处走着,将运动场之外的地方全都网罗了一遍。就连昨天造访过的屋顶也去过了。虽然门被破坏的事情在老师们中间引起了一些骚动,但好像没人怀疑到雾香头上,似乎作为外来人士的恶作剧进行了处理。 巡到这里之后,我下定决心。 去运动场吧。 我要确认雾香在不在那里。 我下定决心走下楼梯,穿过楼梯口(这里是日冕意思的「穿过」。因为门关着,也上了锁)走向运动场台阶的方向。 然后,我看到了像往常一样坐在台阶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运动场的雾香。 我不知该怎么搭话才好,也不知道该不该向她搭话,一时间杵在原地。 之后,我慢慢地接近她。换做以前,她一定早就注意到我了,可她没有回头。我一点点,一点点的缩短距离,隔着一人的距离在她身旁坐下。 「…………」 观察她的表情。 雾香不悦地盯着运动场的方向。 「……那个,晚上好」 我慎重地,问候了一声。 「……那没什么要说的么?」 不久,等到了傲气的回答。 「对、对不起!那个,我没想过要瞒着你……其实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绝对没想骗你那个……对不起」 最后,我只能说这些,只能道歉。 但结果上,我骗了她。 雾香重重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我。 「恶心翔」 这称呼,真是久违了呢…… 「在恶心翔心中,我就只有这点程度么?」 「诶?诶?」 我困惑了。完全搞不懂她愤怒的方向性。 「……对我来说,不管翔是幽灵还是人类,明明都无所谓,可翔竟然会在意这种事。竟然会觉得翔是幽灵,我就会讨厌翔。恶心,太恶心了!」 诶诶诶诶诶? 太惊讶了,以致我无法发出声音。 随后而来的,是强烈的欢喜。 雾香也不在乎我是幽灵还是人类,我太开心了。 「对、对不起,雾香。不是那样的,那个……」 雾香冰冷的视线刺得我好痛,刺中我心中软软的地方……这,似乎以前也有过。 总而言之,我想向雾香传达我的真意,我拼命地编织起想到的语言 「我也喜欢雾香。最喜欢雾香了!」 「我『也』是什么意思啊!『也』什么啊!」 雾香没有任何迟疑回答我,越来越心急。 「真恶心!翔真恶心!真不愧是恶心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可以!绝饶不了你!」 雾香站起来,走下台阶。我也站起来,凝视着她的背影。 「恶心翔要受到惩罚!」 走下台阶之后,雾香猛然转过身来,竖起食指,开心地微笑起来 「以后每一天晚上,一定要来这里!没商量!」 「……啊,嗯」 我点点头,走下台阶。 「休息日,不,雨天就算了。因为过来很麻烦」 「说起来,你为什么从校门相反的方向回家?那边没有出口吧?」 「啊咧?翔不知道么?那边不是有个变电所么?后面的围墙被破坏了,空隙能走一个人哦。半夜又不能堂堂正正的走大门。我总是从那里进出的。不过,要从那里走必须穿过森林哦。我讨厌雨天被草呀什么的弄湿」 「那么,雨天没有见到雾香是因为……」 「因为很麻烦吧?」 我的纯情,梅雨时节萌发的感情,竟然被一句麻烦带过…… 我懊恼地抱起脑袋,雾香「怎么了?」微微倾首。见鬼,真可爱。 「然后,还有一件事」 然后咻地,又竖起食指。我随口答应。 「在月美之夜,我们两人一起跳舞吧」 对这个提议,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她轻轻地伸出右手。 「有模有样了呢」 我轻轻执起她的手,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 话说,我很冰呢。因为没有体温。 「翔真的是幽灵呢」 我们握持在一起,雾香说道 「最初一起跳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身体非常冷的家伙呢,想着这么说你实在不太好,所以就没说呢」 我很吃惊。雾香竟然会这么为别人着想。不过,那时候的确挨了下段回旋踢呢…… 「在夏天里真不错呢。凉凉的」 「别把我当成保冷剂啊」 「有什么不好嘛。我可以贴着你哦」 「……这个嘛,的确」 「喂,否定一下啊」 雾香用力踩了我的脚。好痛,干嘛啊! 「恶心翔」 说完,雾香将脸埋进了我的胸膛。啊咧?怎么回事,这个展开。 今宵是满月。 沐浴在照耀天空的月亮下,我们翩翩起舞。 「怎么样?已经跳的很好了吧」 雾香骄傲地微笑起来。 「嗯。感觉能参赛了呢」 我凝视着怀中的她。 心碎神迷的看着她那太阳般的笑容。 皓月当头,太阳怀中。 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我的世界现在—— 绽放着尤为明亮的光辉。 作者后记 初次见面的各位幸会。好久不见的各位久违了。我是棹木高彰。 在这种地方这么写或许不太合适,不过我对惊悚很不擅长。 从小我就对恐怖故事怕到不行。只要有谁开始讲那种事情,我拔腿就跑。真的很讨厌。不严严实实地堵上耳朵就毫无意义。哪怕是听到一丁点的一丁点的一丁点我都会害怕。实在忍受不了。 而且,白天勉强可以扛得住,可到了晚上想起来的时候,简直糟透了啊。 然后在被窝里害怕起来。铺在地上的和盖在身上的只见有些空隙,然后一想到会不会有什么从空隙重钻进来,我就到处张望,各种戒备,结果大夏天热得不行也不从被窝里把手脚伸出去。 我害怕如果伸出去的话,就会被什么抓住。 这样的我,为什么会参加这次的短篇写作呢? 诚如大家所知。这个短篇集是以以前fbonline为基础的计划。当时被这个计划排除的我虽然想着「毕竟是惊悚呢,最好不要扯上关系」不过某天晚上接到责编老师的电话,对我讲「要出短篇集,所以弄一篇原稿」。没办法,我只好一边苦战一边执笔,送过去之后责编老师的对我说「这篇原稿怎么回事?」。说了电话的事情之后,得到的回复是「我可没说过这种事哦」。那么,那通电话是……啊咧?那时手机应该是关机的…… 这种素材感觉如何呢。 接下来是简短的谢辞。 给我灵感的各位老师,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各位业者,非常感谢,非常感谢。然后各位读者,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有缘下次在不是惊悚的地方再会吧。 棹木高彰 她在这儿 作者:佐々原史绪 插画:かる 译者:笔君 ================================= 歌声传来了。 ——鬼,在这边 往拍手的方向来 啪叽啪叽的拍手声,不时地间断。就像小孩子的儿歌。 ——鬼,在这边 往拍手的方向来 微微沙哑而宁静的……轻轻地,甜美的,悦耳的声音。在广袤无垠的野原上唯一的一条直路上无处不在地响起,随柔美的夜风飘过。 雪乘着风消失在山的另一头,后面留下闪烁灿烂光辉的月光。 美丽的歌。 美丽的夜。 歌声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 我在回到故乡的小镇,是在夏日将近的时候。 那时的蝉鸣音色十分吵闹,小镇发生了很多改变。 放眼望去,闯入视野的是四面环山。被加热过的空气在山间蓄积,沉淀,一动不动。冬天寒冷多雨,夏天酷暑难耐。虽然有些怀念,但实话实说,我并不想回到那片称之严酷也不为过的土地。我在东京上高中,来年将毕业进入东京的大学……然而,因为父母事业失败这种不严肃的理由,不得不修改轨道。 我很不满。 我不开心。 非常生气。 可是,我没有说出口。父母比我更加窘迫,而且要论不安,比我小五岁的妹妹似乎也超出我一倍之巨。她在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是刚要上小学之前。 「行不行啊。我,能做得好么」 我只能不断回答她:「没关系的。镇上的人都是好人」 明明我自己都对这番话拿不出确切的证明。 + 「哟、真锅。还记得我么?」 这张伴着亲切声音向我搭话的脸,我记得。是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上充满了和蔼的笑脸。 「记得是……和田?和我一起负责过饲育的」 「对对,没错。我们一起打扫过小兔子的小屋呢」 「话说,认得出我么?」 「长相隐约记得……那个」 「真薄情啊。曾经班上最帅的西泽诚就是我哦?」 「啊,西泽!不会吧,那时候明明还很矮啊,现在多高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呢?记得我么?」 「嗯……以前是短发吧?很会玩躲避球的?」 「没错没错」 「哦,记得是记得。好像是,麻纪麦原子吧?」 「反了啦!是麦原麻纪子!」 转校第一天,我的周围便热热闹闹地围起了人墙。 班会结束的同时,同学们从班上的各个地方聚集过来,兴冲冲地聊了起来。我们一家回来的事情,似乎在这个小镇上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大家都在等待着我们。 虽然有些烦。但这个时候有人肯接近,还是十分感激的。我一味地展露笑容打开记忆的匣子,搜索着大伙儿时的面影。一起捉虫子的人,一起搞恶作剧的人,一起瞎闹掉进水池的人,各种各样。 「呐,机会难得,要不要办个同窗会?南小六年二班一起办吧」 说出此话的,究竟是谁呢。 「把远处高中的人,还有离开县外的人也叫上」 「不错呢。毕业以后,大家就没有聚过呢」 「听说真锅回来了,大家都好开心啊」 「哦,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办吧」 大家一致赞成,飞快地开始制定计划。 大家都是满足的高中二年级,计划反正会因为凑不到人而告吹……尽管我内心这么觉得,但不知是有空的人出人意料的多,还是我的人望真的很强,我回到故乡仅仅两周之后,就要举办同窗会了。 「我也要全力以赴了,想起的人越多越好」 我在自家的日历上做上记号,将交给妈妈保管的照片贴出来观察。如果有毕业相册就好办多了,不过我在这个小镇只留到了小学五年级的冬天。只有郊游、运动会之类的快照。 怀着喜忧参半的感情,我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 妹妹身体出现不适,是在同窗会的前夜。 「哥哥,拜托了。陪在我身边吧」 到了早晨,妹妹依旧如此重复着。 她一定很痛苦吧。眼角满是泪花,不住的咳嗽,肩膀剧烈地上下震动。可能是家里的感冒药没来得急见效,上午我一直陪在她的枕边守护者她,就是不见好转的样子。 父母不在家。他们星期日也要去工作,没空管我们。 爸爸的本家就在不远,可唯独今天奶奶也不在,回来大概要等到太阳下山了。 同窗会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先在小学教室里开第一场,到傍晚的时候去中心街的卡拉ok进行第二场。 「没办法了呢……」 我和负责安排的西泽打了电话,说了情况。主角不在是很尴尬的情况。虽然西泽也有些困扰,不过 『嘛,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第二场是卡拉ok,能来么?』 「嗯。到那时候,奶奶还有爸妈也应该回来了」 最后,用开朗的语气挂断了电话。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回到妹妹的房间。已经将近中午了,酷热的阳光射进屋内的每个角落。唯有蝉鸣与妹妹痛苦的呼吸,还有空调沙沙作响的声音回荡着。 + 山的秋天自傍晚造访。 太阳停留的时间依旧是那么长,空气依旧是那么热,唯独天空的颜色有了些许的改变。落寞橙红色,渐渐变成熟透的紫红色。 我不时抬头望着这样的天空,骑着自行车。 奶奶回得比预想要早,似乎能够在第一场结束之前赶上。考虑到离家距离的关系,直接去卡拉ok肯定比较轻松,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露个脸。 我握着被汗水打湿的把手,拼命地踩着脚踏板。登上长长的坡道,再滑下相同的距离,就能看到怀念的宿舍。在碧油油的农田中,白色的墙壁赫然出现,体育馆庄严的红色屋顶也与旧时并无二致。 「赶、赶上了……」 我扔出去一般停下自行车,冲进校舍,走向定为会场的六年二班的教室。我并没有在这所学校中升上六年期,其实并不知道正确的地点。可是,在休息日的校舍内,听到十几名高中生的欢声笑语,立刻就能判断出来。 想到这里,我果断登上了四楼。 然而……谁也不在。 整个四楼鸦雀无声。 「怎么会,为什么?」 我一边一一确认写在门上的班牌,一边在走廊上前进。空无一人的教室,比我记忆中更小。无论黑板和讲桌,感觉都变大了似的。在黄昏的光彩之中,显眼的阴影模糊地显现出来。 六年二班在最里面,是校舍最西侧的一间教室。我稍稍屏气慑息,从走廊的窗户向里面偷看。本以为大家可能忍住笑声藏了起来,观望我的反应,然而不论看几次都没有人影。 我取出手机,试着确认时间。没错,第一场应该还在进行之中。 「难道说,我被耍了……?」 还是说,其实没有召集到任何人,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这种情况,也有可能。 本来就觉得,不过是转校的人回来而开同窗会,召集不了多少人呢…… 我在那里,究竟就这么傻站了多久呢? 啪叽 背后传来微小的声音。 非常细,非常细的声音。 那是如果教室里挤满人,就不会察觉到的细微声音。 「怎么回事……?」 我随便地抬起眼睛,想要寻找声音的出处。好像,是从走廊……不对,感觉是从窗户外面传来的。 我缓慢地准备向背后窥视,就在此时。 嘀嘀嘀嘀嘀嘀! 手中的手机响了。发出微弱光亮的显示屏中,显示着西泽诚三个字。 「西泽,你这家伙……」 『真锅,你人现在在哪儿?』 西泽打断我的抗议,接着说道 『告诉我,你还在家,对吧?』 「不,我在小学。我出来的比预定的早,所以本想参加第一场」 不知为何,对面传来了屏气的感觉。 『是、是这么样么。抱歉。我们稍微有点急事,所以没去那里』 「急事?所有人?」 『对。所有人』 我很扫兴,陷入沉默。将近二十人同时有急事?到底什么事? 『哎呀,是真的。真的不能在那里呆下去了。还有要告诉你一个遗憾的消息,第二场今天也黄了』 「…………」 我无言以对。 西泽的话从头到尾都很古怪。这就是所谓的那个么?果然一开始就准备那我开涮么? 『不过,我稍微腾出了点时间,所以』 他掩饰一般,接着说道 『我们两个一起玩吧。而且有些话想对你说。实在不好意思,现在能马上到镇上来么?』 「倒也行,去哪儿?」 『之后再跟你联络,总之先赶快从那里出去,然后来我这儿。拜托了,真的拜托了』 完全莫名其妙,我越来越觉得扫兴。不过,考虑到以后还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也不能随口回绝。虽然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同意了。 『真锅,快点。总之要快。然后……』 西泽似乎没有顾及我心情的样子,重重地放出话来, 『就算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感觉,声音特别的急迫。 + 至此为止的发展简直一团糟。 不过,我之后遭的罪要更惨。 我全力飞蹬脚踏板,回到中心街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肚子好饿,喉咙好干,全身被汗水弄得透湿。我还担心妹妹的情况,既然说同窗会不办了,真想回家。 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接到西泽的联系。 我在学校路上经常聊天的汉堡店喝着可乐。一次又一次的发了邮件打了电话,但一直没反应。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我的忍耐终于见底了。 「够了,谁管你啊!」 明天在学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不只是西泽,对南小的那群家伙,我一定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问个究竟。既然闹得我不爽,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被小看了,岂能打退堂鼓。 第二天早晨。 我带着强烈的愤怒来到学校,首先去找西泽。那家伙会在上课前十五分钟来到教室,和班上的同学们聊昨天看的电视剧,有说有笑。 可是,唯独今天西泽没有出现。到了上课前十分钟,前五分钟,直到预备铃响起,西泽的位子依旧空着。 「喂,昨天的那个究竟怎么搞的啊」 没办法,我向和田逼问 「所有人都有急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受伤了么?」 「真、真锅……」 和田一看到我的眼睛便方寸大乱,向后退开。他的眼睛的位置比我低一些,四处游移。 正当我开口准备追问的时候,上课铃响了,几乎同时,班主任走进教室。 然后,突然间。 「大家请冷静点听我说……西泽去世了」 老师用不镇定的声音,如此告知我们。 + 西泽的遗体被发现,是在南小和小镇正中间的国道的巴士车站。那时候,似乎我正为他没联络我而生气。 他被孤零零的留在长椅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他没有外伤。 死因是心功能不全。 在班上集体参加的葬礼上,就算面对那张笑着的遗像,我也完全没有现实的感觉。 至少,我还想见他一面,然而被遗族……尤其是遭到了他妈妈严正拒绝。 「请不要见他」 西泽的妈妈哭着说道 「那么凄惨的面庞,请不要看了」 这样的控诉在扩散,各种各样的臆测被添油加醋,然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西泽双臂扭曲,蜷缩着背,捂着耳朵,好像很冷的样子。身体和手臂没办法顺利的恢复原状,放进棺材里费了一番功夫。他的遗容很丑陋,很扭曲,不希望别人看到。 当然,对于同窗会一事的责备之意,早就消失了。回到这里才短短几个星期时间,打成一片的西泽便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就这样,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 每次看到摆着白花的西泽的桌子,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也随着事件的冲刷渐渐适应。 这次,麦原麻纪子死了。 她在社团活动结束后回家途中倒在路边,被人发现了。 依旧是心功能不全。 然后,她死去的姿势和西泽一样,捂着耳朵。 「上一次是传闻,这次可是事实呢」 班上万事通的女生表情颦蹙地说道 「毕竟发现的人,是我们社团的后辈呢。她说看到那个样子会做噩梦,似乎留下了心灵创伤而一蹶不振了」 听到这件事的众人,也都一副做噩梦的表情。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就有两名同级生死亡。而且第二个死者麦原和室内族的西泽不一样,是篮球部的王牌,而且是县大会的常客,竟然会心功能不全?她似乎没有特殊的疾病,心脏怎么就如此轻易的就停止了呢? 「我说,真锅」 在班级举行完葬礼后回家的路上,和田向我说道 「你记得生方由利么?」 「生方?」 我反问的时候,和田没有看我的眼睛。 「不记得了么……」 他的头垂得更深了,不久,发出微小的呢喃。 「我,要离开这个小镇」 「这么突然,究竟怎么了啊」 「才不突然,我一直都在考虑啊。如、如果再不快点逃走,我也会……」 「逃走?」 和田缓缓地抬起脸。他的眼眶盈满泪水。 「你啊,觉得这是第二个么?以为只有西泽和麦原两个人死了么?」 湿润的双眼下是黑暗的阴影。声音依旧不怎么大,却充满着显而易见的热量。 「不是的哦。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上县外高中的森崎和内藤也死了。久保也从昨天起联系不上了,所以大概也……」 突然而又震惊的消息令我哑口无言。和田的眼神就像中邪似的,继续说道 「我们在开同窗会的时候看到了。感觉有什么声音,然后……看到了……生方由利在窗外」 「在、在窗外也没什么吧」 我想用尽可能轻松地语气交谈。感觉不能随了对方的步调……不能变得和和田一样反常。 「她也是南小的吧?所以没什么奇怪的啊」 「她曾经的确是南小的……」 和田的声音再度失去热量。他耷拉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 整个人都矮了半截。 时间被漫长的沉默所充斥。 太阳沉入山头,路灯点燃稀稀拉拉的灯光。人工的白光,洒在我和和田的头上。没有昆虫振翅的声音,小蝙蝠从头上飞过。 「对了……」 对着正要开口道别的我,和田再次开口 「在离开之前,我有一件事没有做完。我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它解决掉。真锅,能陪我么?」 「没问题……什么时候」 「到了再说吧」 和田冷淡地回答之后,站起身来。虽然他的脚步摇摇晃晃,但他走在我的前面,乘上了巴士。 我姑且问了他情况,但他依旧保持着「之后解释」的态度,让我想起了与西泽之间最后的对话,老实说很不愉快。 可是,我只能顺着他。 刚才和田提出的『生方由利』这个名字,感觉会是许多事情的导火索。 + 在巴士的这段时间,窗外被夜色所笼罩。在蜿蜒的道路上前进了十分钟,到达的是南小。月光照耀的水田中,校舍赫然独立。 要说平时,放学时间早就过了。正门牢牢地上了锁,没有人的气息。 「走吧」 和田翻门进到里面。这大概是非法入侵。警卫看到会报警的。我本想直接逃走算了,可和田拼命向我招手,实在无法无视。 我也无可奈何也从正门翻了进去,可是校舍也上了锁,门没办法打开。 「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 和田没有回答。 他从花坛里捡起一块砖,突然奋力向门上砸去! 玻璃发出剧烈的响声,碎片撒了一地。一块大玻璃砸出一个洞之后,剩下的变得十分脆弱。和田一语不发地从那个洞里踹上去,入侵进去。 「喂!se一下就赶来了啊」【注:se是现为日本最大的警备服务会社】 和田一眼不瞧对慌张的我,飞快地进入校舍。 「欸,真是的!」 都到这一步了,实在不想退缩。结果,我也跟了上去。 校舍里非常昏暗。虽然得到了几分月光的恩泽,但眼睛没办法适应,只能用手摸索着前进。 我抓着楼梯上的扶手,一级一级地确认着登上去,沿着长长的走廊行走。 和田依旧一语不发,非常性急地走着。口口声声说着让我跟上,仿佛却要甩开我一般。究竟是怎么搞的? 不久,我们到达了,六年二班的教室。和田深深吸了口气,打开门。可是,没有进到里面去。 怎么回事啊。我正准备问,突然感觉背后有东西。 啪叽。 传来微小的声音。 啪叽啪叽。 从很远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 「生方……」 和田发出痉挛的声音。比我更加宽阔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我、我带来了哦。你的仇人就在这里」 和田用大拇指向我一指,叫唤起来。 「对吧,是这个家伙吧?你盯上的其实是这家伙吧?因为本来就是这家伙不好,不对么?我们只是陪衬。对吧……?」 和田焦点不合的眼睛到处乱撞。我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这家伙究竟想干嘛? 「喂,和田。你在对谁话说啊。这里没有人啊!」 「是生方由利啊!」 他的回答几乎变成了尖叫。 「都是你的错,真锅。都怪你在转校之前对生方做了那种事」 「所以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啊,那种人!」 ——真的么? 从黑暗中漏出细语声。 本应空无一人的我的背后,确实传来了声音。 有些沙哑的,甜美的声音。 这是……这个声音是…… 不必疏浚记忆的海底,我知道这个声音,对它非常熟悉。 「那不是生方吧」 我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嘶哑。 「是寺冈由利吧」 没错。 寺冈由利。 在女孩中个子很高,长长的头发,戴着白色的发箍。虽然没有戴眼镜,但视力似乎有些差。充满活力的眼睛总是颦蹙着。运动和学习都是常人水平,除了身高没什么显著的特征。 不对。 她最大的特征是声音。 她一个小学女生,却拥有低沉而稍稍沙哑的哑嗓子。被她的声音喊到名字会吓一跳。希望她不要再喊我的名字。 「怎么回事啊,和田。我是寺冈的仇人?我被盯上?搞不懂」 「所以说」 和田紧紧地盯着我,不断向后退。 「寺冈在你搬走之后,她的妈妈再婚就改姓生方了啊。她遭到继父的虐待,被赶出家门……迷迷糊糊地被翻斗车给撞死了啊」 和田铁青的我脸上,唯独动着的嘴唇在月光下映入我眼中。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遭到虐待?因为她那时变得完全不说话了。于是,他的继父不疼那种不可爱的小孩子啊」 「不说话……为什么……为什么又……」 「所以才说是你的错啊!」 和田激动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害怕。他一脸轻松,畅快的继续说道 「你不是对生方说过么。在全班同学面前说过『不要用那种声音说话』」 噫——我的喉咙发出声音。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缓解窒息般的痛苦。 「想起来了么,真锅。本来就是你的错。西泽和麦原明明都没有错……对、对了。提到在这里办同窗会,也是因为你。因为你回来了,所以才会这样」 吧唧! 如同打断和田的话一般,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很近,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吧唧吧唧吧唧 黑暗中,这个声音……小小的拍手声持续着。 然后 ——鬼,在这边 往拍手的方向来 接着,加上了歌声。 沙哑的声音。令人怀念的,少女的声音。 和田发出哀嚎向后狂奔,捂住自己的双耳。 但是,似乎毫无效果。 ——鬼,在这边 往拍手的方向来 声音越来越近。 看不见的某种东西跟在逃进教室的和田后边,划开黑暗。 「停手啊,不是我的错。错的是真锅啊,对吧?杀了那家伙就结束了。放过我啊!」 混着哭声的惨叫让我明白,和田所谓的『没做完的事』。这家伙只是逃出小镇依旧不肯罢休,还想将我出卖给寺冈么。 我感觉从脚到膝盖失去力量。倘若她真的死了,然后杀害了西泽他们,我并不觉得能够和她沟通。和田是想将我当做活祭,请求寺冈的原谅吧? 这个答案,在几秒钟后便见分晓。 想必是云遮住了月亮。 周围被漆黑所吞噬。 或许是出于人类的本能,我瞪大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尽早察觉敌人的所在,占据优势的本能。 可是这个本能,给我展现出了凄惨的情景。 在捂住耳朵的和田身旁,站着一个人影。 这时候,曾经感觉十分高大的背影,现在看上去并不及我。骨瘦如柴的身体十分衰弱,从白色衣服的下面伸出的指尖,甚至不及鸡架子一样的皮包骨。 曾经严厉的黑发变得干枯的乱麻,白色的发箍也不见了。 这些倒算不上什么。 原本机灵 的双眸失去光泽。 眼窝深深凹陷,仿佛吸入了无尽的黑暗一般,一片漆黑。 只看到她的眼睛,我已经停止了一切。我无法正常呼吸,连眼皮都无法动一下。 啪叽啪叽 重复着拍手的手指扭曲着。 从唱出歌谣的嘴唇中,不时滴落鲜血,染红她的胸口。 ——鬼,在这边 往拍手的方向来 枯瘦的裸足向和田的方向接近。 「停手啊……都是真锅的错啊。我只是跟在一起才开始说的啊……」 和田缩得越来越紧了,扭动的身体仿佛准备逃出去,但没来得及。 ——和田君 寺冈的脖子嘎啦一声折断了。 地面发出声响,头发散的到处都是,掉在地上的脑袋滚动起来。 砰、砰、激烈的回弹着。 ——找到你了 在和田的耳边细语。 低低的,静静地。 「噫」 和田喉咙颤抖,全身剧烈地痉挛。他的心跳,变得仿佛能够听到一般。 + 回过神来,周围已经亮了,我躺在不熟悉的床上。 据说我和和田被巡逻的警卫发现,扛去了附近的医院。 和田已经心跳停止没法救回来,只有昏迷的我接受了救治。 在仗着治疗和修养的名目请假的这段时间,我调查了寺冈的事。 和田说的基本正确,她遭到继父的虐待,最后遭遇事故,在即将升入中学去世了。我的话是促成寺冈沉默的原因这件事,似乎是事实。 但是,我转校之后,西泽他们假借我的台词,一次又一次地戏弄寺冈。我从从南小毕业的后辈那里打听到,他们一直念叨着她声音古怪,声音难听,有时只把她赶出教室不让她进来,有时在玩的时候大家一起扔下她回家。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听取了这些话。 「不要用那种声音说话」 我的确这么说过。 可是,这句台词并不是决定性的。我把最重要,最想说的话漏掉了。 后面还要补上,对……「除了对我以外」。 寺冈的视力很差。 所以接近别人之后,自然而然就会话多起来。我所认识的寺冈,是个很普通的,爱说话的女孩,不管和班上的任何人在一起都能有说有笑。 我不喜欢她的最准在其他人旁边活动,用那个声音细语。 「……竟然会变成这样」 那是将稚嫩的独占欲,将无聊感情表露无遗的发言。 这样的发言,竟然成了扭曲她今后人生的诱因……我怎么也无法想到。 我哭到日暮,在后悔的苛责中,不久回到了学校。 在和田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因为心功能不全而死的南小毕业生。 我本想在寺冈的墓前献花……但她的继父以及再婚的生身母亲早已辞世,无法得知详情。他们的死因是心功能不全。据附近的人说,他们被发现的时候,两人双双倒在自家的庭院里。 「是这样啊……在西泽他们之前,父母也去世了啊」 若是如此,下次无疑就要到我头上了。 不管怎么想,也不觉得她会放过我。虽然这么觉得……但没有出现。 无论是那个拍手声,还是歌声,都没有出现。 她已经满意了么?打算放过诸恶根源的我么? 如果是这样……她是注意到了么?我的真意,我真正想要传递的感情,其实她已经知道了么? 这是过于利己的思维方式,可是,在一复一日之中在我心中深深地埋下了根。即便不是这样,我依旧生龙活虎的活着,不奇怪么。 + 于是,过去了好多天。 西泽和和田,还有麦原桌上已经不经常摆花了,经过几周时间的冲刷,曾经好几次参加同班同学葬礼的经历,所有人……就连我也开始忘记。 秋天过去,冬天到来,日历完全更换的时候,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了女朋友。 她是我妹妹朋友的姐姐,比我小一学年。 她有着温柔的女高音,是个笑起来阳光的女孩,和寺冈完全不像。 当时她和朋友一起支援完全敌不过转校压力的妹妹,是个温柔的人。名字叫做上桥亚矢。 和她第一次约会,是在正月参拜。 我们约好一起敲响除夕的钟声。 第一次约会就在夜里,这是怎么回事?虽然不是没有这么觉得,但我并没有动歪脑筋,约定的寺院和亚矢的家没隔多远。旁边全是眼睛,没办法做什么,不、不过,混在人群里牵牵手什么的或许还是可以的吧。 碰头时间定在了晚上十点。 我到她家去接她。 正好那里是小镇的最偏的地方,附近没什么民宅,走上一个平缓的坡就能看到目标寺院了。 离山很近的这片土地上,在冬天一到晚上就会非常冷。有时头上甚至会飘雪。走在有些泥泞的路上,我独自一人飞快地向亚矢家走去。 到她家之前,还有一会儿。 嘀哩嘀哩嘀哩!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身体剧烈地一震。这首悠扬的旋律,是亚矢专用的来电音。我戴着手套艰难地按着键。 『……真锅』 亚矢的声音传了过来。很悦耳,是轻柔的女高音。 可是,接下来的话将这份天分瞬间打消掉。 『我好怕,怎么办,我好怕啊……要过来了……』 听到她的哭诉,我倒抽一口凉气,加快脚步。 「要过来了?什么过来了?冷静点说,亚矢」 『呀……声音,声音一直都……啊啊!』 亚矢的声音变成了惨叫。 就算呼喊她的名字,耳畔也得不到她的回音。 取而代之,一个熟悉的声音静静地震动我的鼓膜。 啪叽啪叽…… 是拍手声。 虽然有些含混不清,但确实是那个声音。 「亚矢!」 我死死的抓着手机,同时拼命地不断奔跑。熟悉的拐角几乎撞着过去,她的家近在眼前。宽阔的道路连通寺院,按理说,唯独今晚的行人应该川流不息才对。 可是。 这里空无一人。 只有两位少女。 一个是捂着耳朵倒在雪上的亚矢。 然后,另一个是…… 枯木一般的脖子不堪重负似的折断。长长的黑发撒乱在白雪上,年幼少女的脑袋滚落在地。 我几欲发出惨叫。 我冲上去,想要抱起亚矢,让她远离寺冈的脑袋。 然而,仿佛被冻住的手脚无法动弹。舌头和喉咙绷得紧紧,无法发出声音。 恍若无尽虚无的亡灵之眼,捕捉到了颤抖的亚矢。 ——亚矢 沙哑的声音,宣告 ——找到你了…… 哈?亚矢口中零落出微微的一口气。纤细的肩膀激烈的颤抖起来。 这是信号。 她的人生将在此终止的,印章。 「……为什么会这样」 语言如冰融化成水一般,从我口中滑出。我动起完全失去力量的手脚,冲到了亚矢跟前。我摸了摸她,她还是那么温暖。 「为什么要杀死亚矢。错的是我吧?要恨就恨我啊!」 杀死了西泽他们还有自己的父母。 杀死了没有任何关系的亚矢。 寺冈却没有回答。 乎风吹散雪云,将周围照成白色。而在这个地方,唯有那个声音回荡着。 ——鬼,在这边 往拍手的方向来 微微沙哑而宁静的……轻轻地,甜美的,悦耳的声音。在广袤无垠的野原上唯一的一条直路上无处不在地响起,随柔美的夜风飘过。 雪乘着风消失在山的另一头,后面留下闪烁灿烂光辉的月光。 美丽的歌。 美丽的夜。 歌声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我生平交到的第一个恋人倒在我的脚边。 「寺冈,为什么……」 听到我的哭声,歌声夏然而止。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身影,但能感觉她在接近。 然后。 ——永远在一起哦 在我耳畔,响起低沉而温柔地细语。 含混不清的拍手声,淅沥的歌声。 在最后,一切都消失了。 之后,只留下我,和一动不动的遗骸。 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虚无的眼睛仰望着黑暗。恐怕……无疑与我现在的眼睛……颜色一致。 作者后记 新朋友以及老朋友,你们好。我是佐佐原史绪。 虽然平时大多写的是300页到400页的小说,但我非常喜欢些短篇小说。学生时代,作为课题写过三题单口相声,非常开心。本来提交一个作品就行了,可一个人写出三四个作品,让教授头疼了。 我也非常喜欢写惊悚小说。 以前,我逮到一帮心不甘情不愿的朋友,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怪谈开开心心的讲了一通,当了一回坏孩子。大家一直说着很平常的事情,这时候让在场的气氛骤然一变,感觉特别有趣。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对不起朋友们,不过若是能够回到小学时代,我还会做同样的事。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于是这次能拿到这个工作非常开心。于是兴奋万分的写出来了。 虽然「呀~嚯~,用王道中的王道!」干劲十足,不过在web特辑发表的时候,其他诸位都是「世间奇谈」的故事,而只有自己好像是「常见的恐怖故事」超离群……总觉得,真不好意思…… 不提那些了。 最近没什么机会写短篇,所以这次不要只有赤和黑,每年夏天惯例的青呀白呀紫呀什么的弄一大堆就好了。目标是称霸七色! 于是,期待下次再见。 佐佐原史绪 平家同学不是幽灵么? 作者:石川博品 插画:みやびあきの 译者:笔君 ================================= 1 创造平家同学幽灵说的不是我。 我怎么可能说自己的女朋友的死党是幽灵。不可能。而且我和及川能凑成一对,本来多亏了平家同学。 从附属中学时代开始,我和及川还有平家同学成为了同班同学。那时候,一到放假或者有其他什么事情,及川就会过来玩,于是慢慢的就有了感情。 我对及川开始在意,是察觉到她「说不了ラ行」之后。【注:ラ行是日语中ラリルレロ,按汉语就是声母l的音节】 我觉得她很可爱。 老实说,她长得也很可爱。感觉圆圆的好可爱。脸圆圆的,眼睛又圆又大,另外,胸部也又圆又大。 不过,最最可爱的,还是她「说不了ラ行」。 「ナ行咱说不鸟。舌头尖不起奶」 她是这么说的,于是我突发奇想,让她试着说一下,结果舌头还是尖不起来。 不论试几次,她的舌头都舔到上面牙齿的内侧。偶尔好像要成功的时候,小小的舌头还是贴到了牙齿背面。 「试着说说r和l」 「啊怒,诶怒」 我笑了起来。有很多日本人在发音上区分不了「r」和「l」,可是说不了「r和l」的人缺少得可怜。 及川也大大的张着嘴,开怀地笑起来。 「对吧,果难说不鸟」 以此为开端,我落入了爱河。 ——这件事先放一边,我要说的是平家同学。说起及川的事情会没完没了的。将及川的优点集中编成及川百物语的话,就算点上一百根蜡烛也完全不够。如果真正的及川鬼哭神嚎地将烛火全部扫灭出现的话,就只会变成一片漆黑,然后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呢。【注:点蜡烛是讲鬼故事时候的习惯(这算剧透么)】 那天的放学后,我在活动室里。 我参加的「老游戏研究会」只有两名部员。活动内容如其名,是老游戏的研究——话虽如此,这里只是毕业之后因为深造或者就业离开这个城市的前辈们的不需要的游戏软体集中弃置场,我们也只是在这个活动室里玩游戏罢了。 虽然「幽灵部员」这个词经常可以看到,但换做我们的情况,感觉是越热心进行社团活动存在感就越微弱,最后被当成幽灵的呢。 「可恶,那群外星人……放马过来吧。敢掉我血就宰了你们……我要开枪咯噢噢噢噢噢!」 正入迷地打着pc版『宇宙警备队』的这一位,是我们的部长吉田健刚前辈。 我打开fami通看着今年夏天的发售预定,叹了一口气。 想要的有很多但是没钱 司 在占据这个狭窄活动室大半的怀旧游戏之山中找了找,产生了想把值钱的抛售出去来弄些经费的想法。不过,这是违反我们社团的规定「不重复的游戏不该卖」的规定,所以不行。据说一旦打破这个规定将会受到诅咒,一辈子都会被渣作缠身。虽然因为是健刚前辈的情报源,一点也不可靠就是了。 「前辈,有钱么?」 我向前辈搭话,前辈他 「哇,吓我一跳!」 大叫着从管椅上调了起来。 「别吓我啊。我正在玩藉由声音来寻求恐怖的游戏啊」 「抱歉」 我挠了挠脑袋,前辈一边碎碎念,一边回到游戏。 「嘛,钱我是没有的呢。就和平时一样」 「没有打工么?」 「笨蛋。我可是应考生哦?胜败就在这个夏天,哪儿有功夫打工啊」 那就有功夫玩游戏了么。不过,这样的健刚前辈其实是学校第一秀才。如果有阿古根学园七大不可思议,那么笔头非健刚前辈莫属。 可是换做我,就算想去打工也找不到地方接纳。s县阿古根市这个小城市,经济萧条。虽然老爸在那个叫渔协的地方可以走后门,但大清早就要去干那种事实在伤不起。 「呐,司」 前辈看着年事已高的十四寸显像管电视,喊到我名字。 「啥事」 「听说二年级来了个转校生?」 「啊,说起来——」 我想起及川发来的邮件,说有转校生到她们班上来了。 「好像在其他班,我没看到」 「是男生?还是女生?」 「是女生。名字……好像是实琉玖——」【注:实琉玖发音在日语中为牛奶】 「可爱么?」 「似乎相当可爱哦」 「哪里来的情报?」 「诶?这、这个——」 「嗯,是及川未来的情报么……这样一来,的确有可能很可爱呢。这是专程给男友上保险哦」 前辈的直觉非常敏锐。我和及川开始交往的那一刻,他瞬间就看穿了。 「好,总之先把那个人带过来。我要和那个人一起将这个社团作为『放学后y部』重新崛起」 「那我怎么办」 「你就和巨乳女友玩伊吕波歌牌吧。如果没有读手,就把我家小咪借给你吧。小咪虽然是猫,但能通人话呢。虽然不擅长发音就是了」 进行着这种没内容的对话的时候,门突然猛地打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走进活动室。 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叉着手,不悦地扫视了一下将柜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游戏。感觉就像把女友叫到家里来的时候,姐姐的那种反应。虽然我没有姐姐。 「这里就是老游戏部么?」 「啊?你谁啊」 前辈按下run键。「哈哈,我知道哦。你是来抢招牌的吧?好吧。我应战。司,准备『pro golfer 猿』!当然是光碟版的!」 实际上的确有人像这样来踢馆(?)。前辈将这样的挑战全部击退,让丧家犬接受惩罚,在正门前的面馆请吃乌冬面。 神秘女生对前辈不屑一顾,向我看来。 「你是长行司?」 「是我没错……你是谁?」 「我是今天转入的二年c班的曾祢实琉玖。叫我sonemilk」【注:就是名字发音】 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闪亮~☆」似的对我眨了眨眼。 不悦之后又是自来熟。另外,那昵称超没效率。感觉超麻烦。这间活动室,难道真的被诅咒了么…… 「曾祢实玖琉(sone mikuru)让世界变得更热闹——啊,是那个么」 前辈也有对此也有自己的应对。 sonemilk把竖在墙边的管椅展开,粗暴坐了下去。不悦地翘起的脚上是过膝长袜。穿过膝长袜的女生,在我们学校不是第一个人了(顺带一提,在男生中前辈是第一个。具体就不多说了) 「这个社团从今天起就由我接管了。请多关照」 听到了sonemilk的发言,我和前辈 「「哈!?」」 不约而同的惊呼出来。 「冷不丁的说什么啊」 「你丫的,我们可不会将『噢!放学后游戏部!』拱手相让!」 她向我们用稍稍低沉的声音说道 「及川未来是你的女朋友吧?」 「是,是的……」 「她那个叫做平川式子的死党,是你的同学吧?」 我点点头。 「那个平家式子啊——我想你已经察觉到了,她可是幽灵哦」 一本正经 的唱这一出,这让我们感到很伤脑筋。 「啊,那个……前辈,还是先去叫老师吧」 「啊,叫保健老师吧」 我们暗自烦恼着该怎么劝她放弃这种念头,而眼角看到她从管椅上站起来,打量着柜子。 「平家式子完全是幽灵哦。虽然我只是和她擦肩而过,但立刻就明白了」 「不、可是……我和那个人,从初中之后都在一起呢」 我的话似乎成了吸引她的饵食,她转过身来,探出身子。 「外行人不明白么。我一眼就能看出她死了有五百年了哦」 「无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幽灵」 前辈不耐烦地说道。「天下间哪里有金发的幽灵啊。那家伙不一直都ddy嘎嘎的奇怪发型么」 平家同学的确是金发,裙子超短,书包总是空空的,老是带糖果呀口香糖之类甜食,是迟到、早退、开小差的惯犯,违反校规骑机车上学——总之就是问题人物。 「幽灵不能是金发,那欧美的幽灵怎么办」 sonemilk只是在强词夺理。日本的幽灵不会是那个样子。 「司,你把平家式子的传说给这货讲讲!」 前辈下达命令,我开始宣讲最新的平家同学传说。 还有一个月就是成人仪式的时候,发生了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女生)被某人袭击的事件。在作为会场的大堂的停车场里,刚一下车便被棒子殴打,在美容院修过的头发被剪掉,那人租来的振袖(长袖和服)被撕烂,连车也被砸得稀巴烂。 或许从「平家同学传说」这个标题就能预料到,凶手正是平家同学。其实那名毕业生——虽然我也认识——也是想当有问题的学生,于是当时还是茶发(也算违反校规)的上中三的平家同学和问题儿同伴在聚集在便利店前面,被问题前辈冲了句「闪开,初中小鬼」就打了一架,被打得落花流水。平家同学为了报仇雪恨等待了两年时间,找准那个前辈穿着好衣服归省的时候袭击了她。 平家同学挨了停学一个月的处分,似乎还差点留级。 「怎么样,转校生。哪有这种坏事做着这么招摇的幽灵啊。幽灵一般都是躲藏在黑暗中过活吧」 前辈产生优越感,似乎超开心。sonemilk叉着手,颦蹙起来。 「不,她果然是怨灵。怨念已经积压到要伤人的水准了。放着不管可能会有大麻烦」 她似乎没有对我想说的东西没有领会多少。 「再说,你真的了解幽灵么?难道你是江原什么什么的弟子?」【注:江原启之,人物性质依剧情可推,不再累述】 前辈用看家本领「模仿劫持松子delue语言中枢的美轮小姐」诘问。【注:松子delue,140kg的女装男性,主持人。美轮小姐为美轮明宏,演员】 sonemilk摸索制服胸前的口袋。 「我姑且是干这行的。这是我的名片」 递过来的名片左上方印着「文部科学省」。 「诶……这是什么」 「我是国家公务员来的。除灵技官」 接着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真的假的……」 「文科省下辖么……」 隔了一会儿,她从我和前辈面前走过去,看向大海。从活动室的窗户可以看到阿古根海湾。 「我爸也是。虽然才能不如我」 我和前辈上下左右翻面,全方位的将名片看了好几次。纸滑溜溜的,感觉并不是用普通打印机印刷的。如果这是转校生的搞笑节目,那也做得太过了。 前辈将名片放在电脑旁边。「你身后有很多游戏对吧?其实里面有一个『诅咒的游戏』。将它找出来吧。如果找对的话我就相信」 「哎,好吧。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sonemilk开始在柜子里翻找。 我对前辈说起悄悄话。 「诅咒的游戏是什么?」 「啊?哪儿有那种东西。嘛,充其量只能拿来每次存档都会消失的dq3吧」 「那不是单纯的电池耗尽么」 「另外还有『sweet home』之类的呢。再把『生化危机』拿来就合格了呢」 「那不是单纯的惊悚类游戏么?」 「如果是『镜之国传奇』之类的。那个主演的人,你想——」 总而言之,前辈只是在戏弄sonemilk。 sonemilk绷着脸将选好的游戏拿了过来。 「给。看样子不止一款呢」 「嗯……?慨、这是——」 前辈看到递过来的红白机卡带,脸色大变。「竟然是『元祖西游记大冒险』和『少年梦冒险』……」 「这些是怨念被数据化之后的类型。虽然这种情况最近很流行,但这种陈旧的事例还是头一次发现」 sonemilk接着从红白游戏机卡的柜子里拿出当做卡带盒的大箱子。 「这个让我很在意。究竟是什么」 「这、这是从街机移植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附带的图版游戏,于是变成神秘架构的红白机版『源平讨魔传』……」 「里面有奇怪的东西」 她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个人偶一样的东西。「这个散发着妖气」 「慨,有个棋子是『风月魔传』的主人公风月魔变来的」 前辈站起来,在柜子里乱翻起来。「这种事,怎么可能……慨、『风月魔传』的卡带的插图里的枭首竟然是『源平讨魔传』的主人公平景清变来的」 「前辈,怎么回事」 「慨、放在两款游戏中间的红白机版『妖怪道中记』的盒子中竟然强行塞了md版(世嘉五代)『球界道中记』」 前辈跪倒在地。「党争二十余年,两者间不为人知的战斗仍在继续着么……」 「被人珍惜的东西里会寄宿人心。就算并非物质,而是情报的集合体也不外如是呢」 sonemilk将手搭在前辈的肩膀上,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前辈完全沦为丧家犬,浑身颤抖。 「对不住了,司。从今天起,这个放学后y部就要变成sos部重新开始旅客」 「诶,我不要这样」 「拜托了,行长。拜托你了」 sonemilk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拥有死党的男友这个微妙身份的你,正好可以接近怨灵」 「确实很微妙,不过……」 「会有绵薄的出场费哦。毕竟这是公务」 sonemilk坐在直到方才还被前辈占据的椅子上。「时薪一千日元。一起退治怨灵吧」 「是,这就去买『闪乱神乐burst』。波涛胸涌!波涛胸涌!」 sonemilk看着闹起来的前辈,摆出「啊咧?我有邀请这货么?」的眼神。 平家同学放学后基本上会在讲堂前。 遵照sonemilk的命令,我和前辈将她带到了那里。 来到操场,午后的阳光下尽情生长的草地上,无处不见蒸腾的热气。 「这种大热天里,真亏她们玩得起来……」 前辈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看着追着球跑的足球部部员。 及川也在那群无药可救的家伙里。 我们学校的足球部——特别是女子足球部非常强大,是全国大赛的常客。虽然这样挺好,但这份强大的代价,就是要把每周七天全都贡献出来练习。因此,我偶尔会见不到及川。 一个无人接到的 球弹向了我们这边。追着球过来的就是及川。她伸出脚,用脚尖的脚背将球捞回来,收入脚下。 「及川」 sonemilk招了招手, 「哎呀,sonemink。司也在啊。怎么呢」 及川一边不停做着神鬼莫测的假动作,一边带球。 荧光黄的球衣下,硕大的胸部弹起来。 沉甸甸的酸橙累累欲坠,仿佛纤细的酸橙树上迎来了大丰收似的。在少衣的季节,及川总是这个样子。比赛的时候最为突出。她上体挺得笔直带球突入对方阵中,酸橙便会夸张的摇晃起来。 「sonemink加怒脑游戏研究会呢么?」 及川走到sonemilk身边,抬头看着她。她们俩身高差很多。 「现在是见习」 说着,sonemilk朝我看来。「对吧,行长同学」 我没有回答。 「到处转转么」 及川看着我说道。我没有正面面对她。 「啊、是的……她说想去其他社团参观参观,正在做她的向导」 「这样啊。好好干哦」 及川向我们挥挥手,回到练习中去。 「平家式子的事要对她保密呢」 sonemilk说完,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我当然不会提及平家同学的事情。「你的死党不是幽灵么?」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铁定会被吼的。 虽然在活动室里说平家同学是问题人物,但我并不觉得她是坏人。及川到教室里来玩的时候,她会拉着我的衣袖加入对话,有的时候会突然消失,创造出我和及川独处的环境——回首过去的那些事,感觉她真是一个很棒的机会制造者。所以,sonemilk称她是怨灵,令我有些意外。 舞蹈部在讲堂前正做着重复下蹲的练习。我们老游戏研究会是个敷衍了事的社团,但舞蹈部却相当扎实。她们对着讲堂入口的玻璃墙跳舞,听说在家里也做练习。嘛,虽然我们也会在家里进行社团活动呢。 「哦,找到了」 前辈视线的前方正是平家同学。亮闪闪的金发十分显眼,根本用不着前辈提醒。 「司,你去搭话」 前辈抓着我的手摇起来。 「喂,平家同学」 她仿佛用舞蹈一部分的动作旋转着转过身来。红色的紧紧的大圆领背心,胸部印着「god bless the dead」的文字。下面是露出度很高的短裤。整体看上去活力十足,富有生命力。 果然没有这样的幽灵。就看能在太阳下面这一点就够奇怪了。 其他舞蹈部的部员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头也不回的继续跳着。她们用的都是各自的ipod和音乐播放器中的音乐,诸多韵律纷乱交杂,创造出异常的音响空间。 平家同学的眼神恨不得将sonemilk剁成肉酱。或许只是因为她目光凶恶吧。 「有时间么?」 我刚一说完,平家同学便,诺,点点头,在放在附近的大包里翻找起来。 「呐,借一步说话——」 sonemilk拉了拉我。「刚才的声音,可不是人类的声音哦」 「是么?一直都是这样哦?」 「而且,遣词不也是古代人的习惯么?」 「是么?一直都是这样哦?」 我开始怀疑sonemilk会不会真的有点那个。 平家同学用鲜红的毛巾擦去汗水,咕噜咕噜地喝起塑料品中的水。 找我式子有何贵干。 「其实这个人是刚来c班的转校生,曾祢实琉玖,她说对舞蹈部有兴趣」 听到我的话,平家同学,噫吁,瞪圆眼睛。 我曾听闻转校生之事,如今亲眼所见。曾祢弥勒(sone miroku),欲入舞蹈部之心志甚妙。 平家同学走近sonemilk抱住她的肩膀,唱出嘻哈风的变体节奏。在这方面这么显示出的硬来,果然是问题儿童。 sonemilk在平家同学手中缩了一圈。 「不会吧,竟然……竟然有这么强烈的怨念……」 sonemilk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颤抖。和到我们活动室来的时候判若两人。她的交际能力似乎异常废柴。 然后,废柴中的废柴=健刚前辈咻地站了起来。 总之,姑且还得将这个人介绍给平家同学呢。 「那个,平家同学……这一位是我们部长,三年级的吉田健刚前辈。我们是老游戏研究会——」 「果然是名曲啊,"california love"。zapp催泪啊」 前辈无缘由的嘀咕起来。说的似乎是平家同学跳舞用的bgm。 平家同学的眼睛绽放光辉。 汝知呼。平家同学说完放开sonemilk转向前辈。 「啊,知道啊。2pac对吧?你喜欢么?」 喜不足以书!神代等,执麦者绝非泛泛! 「如果没有那次事件就好了呢。真是天妒英才啊」 命陨刺客之手。为恶敬美是以哀之。 「可是,也有幸存下来的说法。因为死后还出了相册呢」 是存是亡莫衷一是。然莫论存亡,新作皆难发售。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 前辈也就算了。老实说,这人擅长的分野是个谜。 平家同学激动地说着,十分开心,这让我很意外。她一头金发,眼神凶恶,性格恶劣,在班上有些不合群,但我和及川是例外,关系相当铁。对此我有些得意。 可是,前辈完全抓到了平家同学的心。在我心中涌起一阵毛毛的感觉。这感觉是啥……嫉妒? sonemilk也呆呆的。 「喂——」 我用手肘戳了戳她。「你也加入对话啊。是你提出要来这里的吧」 「我、我知道啊。不用你多嘴」 她双手紧紧捏拳,转向平家同学, 「我、我也喜欢嘻哈」 用非常愚蠢的感觉上去搭腔。 前辈和平家同学转过头来。 「是么,你听什么样的」 说来听听? 「那、那个…ddy gaga之类的……」 「哈ddy gaga哪里嘻哈了」 士子,从未觉ddy gaga是嘻哈。 被两人嘲笑的sonemilk整个人越缩越小,仿佛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一般。她似乎并不了解西洋乐。 殊不知,老游戏研究会竟有嘻哈之爱好者, 「这次和你们一起搞个『舞蹈游戏部』吧。现在有bo360感应器和跳舞游戏呢」 平家同学和前辈自顾自的聊起来。 「没那个钱买设备和软体哦」 而我的发言也遭到无视。 平家同学问前辈,与曾祢弥勒造访此地所为何事,前辈说 「啊,对了对了。这曾祢实玖琉呢,正在犹豫是加入我们还是加入舞蹈部,所以姑且把她带来了」 平家同学听到这句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关掉音乐,穿上制服的裙子,将罩衫穿在背心上。然后, 有点小饿,说着,用手抱住sonemilk。 吃乌冬吧吃乌冬吧。 她开朗的缠着sonemilk讨要食物。 「诶?乌冬?为什么是乌冬?」 sonemilk困惑地看着我。 「放学后吃的, 当然要数乌冬了」 前辈如此说道,我完全同意。 平家同学表情遽变,问 曾祢弥勒,汝何方人士? 「我从东京来的……」 哎呀,东夷。平家同学说着,放声大笑。 「东京的家伙不懂真正的乌冬呢」 前辈用交杂这一些同情的语气说道。 平家同学则,本国焉有不食乌冬者,强行将sonemilk拉走了。 「这、喂……等一下啊!」 sonemilk发出仿佛要被带到那个世界的声音。 钱财之事无需斤斤计较。平家同学有力的宣言。看来是她请客。 「也请我吧」 我试着说道,平家同学则笑了起来 行长真乃奇哉怪也,我为何要请敌人吃乌冬。 我并没有加入sonemilk争夺战的意思。 「那么前辈,作为替代,你请我吧」 我试着这么说道之后,前辈「唔~,乌冬乌冬~」地好像憋尿一样呢喃着将我无视,跟着平家同学和被拖走的sonemilk走掉了。 面馆就在阿古根学园的正门前,店里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总是高堂满座。 这一天也几乎满客,似乎没有四人一起的座位。 「没办法啦。到外面吃吧」 所言甚是。 前辈和平家同学走向柜台。 「诶?诶?」 sonemilk不明真相,畏首畏尾。 「这家店是自助式的,所以要先结账」 于是我来带她。 冷笃·小·姜天。这是平家同学的菜式。 sonemilk似乎没听过这些词,一脸诧异。 曾祢弥勒也点相同的东西吧,这可是招牌菜色。平家同学如此说道,与店里的大婶相互颔首。 「呃……那么,虽然不太明白,但就要这个了」 「我要酱油·小·豆天」 接着,前辈点单。 「酱油?」 sonemilk吃惊地说道。 「就是加酱油吃的乌冬哦。面好吃是最重要的」 前辈说完,视线送向店里面。「啊,我要吃关东煮。曾祢实玖琉也吃吃吧,乌冬面馆的关东煮。如果我们有那种预算的话,就能让有意向入部的人把关东煮吃个够了呢。如果这样,绝对有人加入我们社团的」 「关东煮?」 sonemilk歪着脑袋。 平家同学雷厉风行地拿到乌冬面之后,折返回来, 行长也来吧。本小姐准了。 然后赏赐了我一些关东煮。舞蹈部还真阔绰啊。 没想到平家同学愿意请客,我和前辈都很开心。 大概是大碗里放了猪排和蛋,sonemilk又吃一惊了。 「这是什么!」 前辈露出木讷的表情。 「这是用来烫的哦」 所以说是自助式的。平家同学说完,笑了起来。 放上天妇罗,放上调料,再淋上高汤的时候,sonemilk又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 「只是高汤而已吧」 可别错当成茶咯。平家同学说完,指向了取茶的地方。 我们带着被文化差异弄得晕头转向的sonemilk来到外面的长椅。 「我,行不行啊……」 sonemilk用散碎的声音说道,我有些好奇,循着声音看过去, 「吃死者的食物,会无法回到这边的世界的啊。会变成全世界流传的神话或传说相同的一段轶事啊」 漏出声音。 「如果说这家店的乌冬有问题的话,那我们学校的哥们早就死绝了」 明明是想让她放心才说的,结果她的表情变得更加不安。 我们在校舍正对面设置的长椅上坐下来,吃着乌冬。 「唔唔!好吃!」 嘴上挂着面条的sonemilk发出惊呼。我们也将太过理所当然而不会说的话说了出来。 「嗯,好吃」 「果然乌冬就是好吃」 汗水鼻水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平家同学唰地打开金色底面画着红日的扇子,向张开的双脚间送风。裙子鼓起来,快被掀起来似的。 「平家同学,这样很不雅哦」 我话音刚落, 平家同学便一脸清爽的说,无需挂怀,下面穿着短裤。可是路过的初中男生都好像丢了魂似的露出期待的表情。 「真是把华丽的扇子呢」 前辈一边咬着豆天一边说道。 圆日便应闪闪发光。平家同学将扇子放在面前反射着光芒。头发是发白的金色,扇子是闪闪发光,类似油脂的金色。 「说起来,中三的时候,平家同学在运动会上分到的是白组,可就是吵着要在红组,跟老师大吵一架呢。我虽然在隔壁班,但记得很清楚」 我讲述的回忆似乎是黑历史,她捣住耳朵。指尖夹着的筷子就像发簪一样扎进头发里。 赤乃同伴,白乃可恨之敌。虽然她这么说,但敌人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好吃,关东煮也真好吃」 sonemilk坐在长椅上,大快朵颐地吃着盘子里的关东煮。 「结论=平家式子是好人!」 「说的对呀」 目送着平家同学返回舞蹈部的练习中去的背影,我和前辈对一连串的骚动做出总结。 sonemilk明明也被请了客, 「就算请客的是幽灵也没问题么?」 却神情苦涩,喝着茶。「她绝对是幽灵。错不了的。我的那个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啊。哪有一边嘀咕着烫烫烫,一边吃凉凉的面的幽灵啊。幽灵的食物,只有那个难吃的粉色和绿色的点心吧?」 「而且,幽灵怎么可能玩blog和twitter啊」 平家同学留下的名片中,写着她地域密集型blog「lil" n.o.r.e.のto live & die in a-town」的地址和twitter的账号。a-town似乎是阿古根市的意思。 「这些细节都是用来迷惑人的啊!」 sonemilk拍了下长椅的座板。 「再说从现状来看,是你比较古怪吧。就算你自曝是幽灵我也不会觉得吃惊呢」 前辈开着玩笑,sonemilk抓起脑袋。 「可恶、可恶……既然如此就攻入那家伙的大本营了!你们知道地方么?」 我和前辈面面相觑。 「可是,那个地方……」 「很不妙哦」 大概我们学校的全体学生对此都持相同意见。那里很不妙。作为试胆场所或许不错。 「废话少说,出发了!如果敢说不想去,我就举熊也三社的权利来诅咒你们!爸爸的熟人可是那里担任要职呢!」 「你是小夫么」【注:小夫为《哆啦a梦》中骨川小夫,拼爹族的写照】 sonemilk好像恶鬼一样,将自己的餐具送去了送还口。 我和前辈仰头叹息。 「哎,我知道,这个就是所谓的『把我和平的日常还回来』的情况」 「时薪一千元就出卖掉了呢,日常」 因为平家同学的关系,感觉夏日写照的街舞御风而来。 2 我和及川晚上会在阿古根河见 面。 吃完晚饭之后,我抱起钓竿骑上自行车,骑到阿古根河的上流。快到河口的地方有一座桥,我和及川会在那里碰头,一起下到河滩去。 在没有路灯的漆黑之中,及川依靠着提灯的灯光前进。夜里再看及川,或许是乌黑的头发融入了夜色中的关系,比白天看上去还要娇小。可能是因为针织衫紧而薄的关系,胸部看上去更大一些。 垂钓生涯十五年的及川在漆黑中毫不犹豫的行走着,捉住河滩的石头后面的虫子,装进便当盒里之后,凝视水面,寻找看上去可能有鱼的地方。虽然情况超越了身为垂钓新手的我的理解,但她似乎能够读懂灵脉。之后爬上大小合适的岩石,开始系钓线。 「话说,和sonemink去乌冬面馆呢?」 连接着钓竿和钓线的及川说道。她的钓竿是她爸爸亲手制作的和竿。【注:和竿为日本独特制法制作的一种竹钓竿】 「是啊。平家同学说的么?」 我靠着提灯的白光绑好钓钩。不论绑多少次都没办法做得像她一样熟练。 「是么。士子用邮件告诉我的」 她用钓钩刺进刚才捉到的虫子身体里。 「那家伙很有意思哦,还说是第一次去乌冬面馆」 「是么」 「不去乌冬面馆,要去哪里吃乌冬?」 「荞麦面馆?」 「啊,我反倒没去过荞麦面馆呢。这一带没有呢」 「咱去过哦。到埼玉去比赛的时候去过。在那泥吃过」 「荞麦面馆有乌冬么?」 「有的」 「这样啊。可是乌冬面馆没有荞麦面呢。也就是说,只吃荞麦面很容易吃腻么?」 「可能吧」 及川忍不住笑出来。「啊,对了。驱蚊液」 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这是他爸爸制作的药水,对挫伤、蚊虫叮咬、烫伤,还有其他一切的伤、瘙痒、毒都有效果,可以做驱虫液用。只供给附近的人,谢绝带出,绝不泄露的秘药。 「对大家要保密哦」 每次涂这个药,她都会像念咒语一样说出这句话。 她的爸爸能制作钓具,还会做药,是个博学多才的人,然而现在没有工作。因为有妈妈在渔协工作姑且能够维持家计,但及川之下还有一对弟弟妹妹,要养活三个孩子似乎并不轻松。 因此,及川钓鱼就成了添补。钓到的鱼将会成为第二天早上的菜肴。 脖子和胳膊涂完驱虫液之后, 「那么,我要灭喏」 及川说道,熄灭了提灯,夜色陡然向我们扑来。仿佛划破黑暗一般,及川咻地挥动钓竿。我也效仿她,但不能像她那样发出轻快而尖锐的声音。 我盯着钓线等待着。潺潺的水声就像在相互角逐一般,两岸的虫鸣交织不下。 河面和河滩都是一片黑暗,能看到的只有林木空隙间透出的点点星光。 身边的及川呼吸和体温都比平时要大,感觉好近。如果是由城市的光亮所形成的夜景,一定很浪漫吧,可我们的夜景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人独处这件事焕发着强烈的感受。 「唔,来了」 及川屏气凝神,呼地吐了口气。她的拉钩非常神,以竞技垂钓般的技术,在出现征兆前便能决出胜负。她咻地抽起鱼竿,瞬间点亮提灯。 「是鳟鱼呢。嗯,大丰收」 将钩从猎物身上取下后,再次熄掉提灯的灯光,稳当地放到岩石上。鱼要放进入鱼篓里,可是脚滑的话会很危险,所以她没让我做。 「咱也想去乌冬面馆」 回来的及川坐在岩石上,轻轻地呢喃起来。 「下次一起去吧」 我凝视着看不见的鱼竿前端说道。 及川很忙。每天从早到晚都要进行社团活动,两人独处的时间只有此刻。 可是,我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一边钓鱼,一边静静地坐在一起,让我很平静。听说及川从小时候就一直在钓鱼,于是我二话不说就对她说「啊、我也想钓」。及川给人开朗好动的印象很强,我可以从这样的时光中看到她别样的一面,这让我感觉喜欢上了她的一切。 「sonemink怎么样呢?社团决定呢么?」 「不,暂时在两边都是临时入部」 「和式子搞好关系呢么?」 「唔……一般般吧。不说sonemilk了,我们部长和平家同学感觉很对味呢」 「和健刚前辈?」 「嗯。竟然和那个怪人谈得来。感觉好厉害啊」 「式子也挺怪的呢」 sonemilk在回家的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平家同学很怪。明明是地缚灵的类型,脚步也感觉太轻松了。 这不就代表她「活着」么? 根据她的说法,阿古根市着一带历史悠久,就算存在其他古怪的东西也不足为奇。生活在这里的我看来,sonemilk不过是个「聒噪的新居民」。 「及川,你知道这一带的恐怖故事么?」 我刚一提问,及川便「嗯?」用鼻音作出回应。 「恐怖故事?没听过呢。而且就算有,咱也不想知道的。要是晚上钓鱼中途响起奶就糟呢啊」 「也对呢。一个人在这种又黑又偏僻的地方呆着,真的挺可怕的」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深山里。黑到就算身边有幽灵也会无视掉的程度。 「怎么了,突然间」 「不,因为sonemilk说她喜欢这种故事,所以想起来问一下」 「这样啊」 及川的身体左右晃了晃。感觉手肘的皮肤微微地要碰上一般。 漆黑之中,感受也变得奇怪了。我感觉想要更加接近及川,又感觉相让恋人彼此之间更进一步——比方说牵手、接吻之类的。 我们才刚刚交往,感觉可能有些太心急,我们还有时间,我独自产生了这样的感受。可是,我无法向前踏出这一步。感觉这种事没有什么无形的契机是不行的。 「呐——」 及川的低语让背脊一颤。我感觉到,她小巧而可爱的舌头就在我的耳畔动着。 「平时见不脑面,对不起」 「诶?」 我扭过身去,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怎么了,突然间」 「司,很无鸟吧?咱一直在参加社团活动」 「没有那种事哦。我觉得这样也挺开心的」 及川有些无精打采,这让我有些不安。「而且,我觉得踢足球的及川也是及川的一部分,我也想珍视那一部分」 「真的么?」 「是真的。所以,加油带我去全国吧」 「全国大赛……说的就好像经纪嫩一样」 及川呆呆地笑起来。 「带我去全国的荞麦面馆吧」 「被替换掉呐~」 笑起来的及川突然屏气凝神, 「唔,来了」 说完,她开始拉钩。我用提灯的光照亮出水的地方,在惊讶的瞪大眼睛的及川面前,七彩的鳞片绽放闪亮着光芒。 sonemilk不知何时就在活动室里了。 虽不知她有没有正式入部的意愿,但从第二天开始她就称呼健刚前辈为「部长」了。 「我会在活动室的地板上画出恶灵退散的咒法阵,所以部长和行长将平家式子引到这里来」 「别画这种瘆人的东西」 我目光从她翘起的丰盈的腿上背过去,说道。 「别管那个了,你丫先把社费交 了啊」 前辈眼睛从『暗黑要塞』的读取画面移开,瞪着sonemilk。 在活动室里说要把平家同学怎么样怎么样倒没什么——实际上什么也办不到——不过她要去平家同学家这个愿望令我和前辈相当头疼。 我们已经连续好几天满足她的要求了。 平家同学住在八云老师家里。 说到八云老师,是在我们高中已经教了几十年古文的人。虽然几年前告老退休,但现在又被返聘回来做讲师,带两三个班。 虽然不知道那位八云老师和平家同学的关系,但我能够感觉到他们是相似之人。 八云老师的可怕是出了名的。 「那个人喜欢刨根问底呢。如果提问答不上来,随便回答的话,他会用『为什么这么想』进行吐槽哦。可是,因为原本就不知道,所以就算被他刨根问底也依旧不明真相」 将『燃烧吧!!职业足球』euro决胜再现出来的时候,前辈讲述了在八云老师讲课当时的事情。 「我没有听那个老师讲过课哦」 「那可真是走运呢。那个人出的试卷,根本不留情面呢。想要拿推荐的话最好还是避而远之。我们班近八成都不及格呢」 「真的么?顺便问一下,前辈呢?」 「我?我的失误失分是规定分数的百分之五」 前辈若无其事的说道。这个人算是能念书的人。 「那前辈不是用不着害怕么?」 「不,那个老师在办公室里拥有非常大的权利。传闻说,连理事长也为他马首是瞻——」 此时,活动室的门突然猛地打开, 「事情我听说了!」 sonemilk大叫着插嘴进来。「那个八云老师其实是将平家式子召唤到这个世界的灵能力者」 「这种话就说不腻么」 「再说,八云老师本人都已经一只脚踩进那个世界了呢」 说着,前辈笑了起来。 sonemilk取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喂,啊,平家同学?啊,其实——」 总之这个人行动力强到浪费。 她似乎取得了平家同学的同意,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挂断了电话。我和前辈抢占先机,直接拒绝了她。 「我不会去的」 「我也不去」 sonemilk没有要行动的感觉,她拿起书包,翻找着什么。取出来的,是一叠万元大钞。 「这段时间的演出费每一万元结算一次。保密费就当缴付个税了。另外,社费是多少?五万够不够?」 前辈胡乱地抓起仍在桌上的钞票。 「司……」 前辈发出扼杀感情一般的低沉声音,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看到,因此我战战兢兢地摆开架势。 「什、什么事?」 「睁大眼睛看好了!男人变节的姿态!」 前辈关掉红白机和电视的电源,关上窗户上好锁,用手指确认。「好,门窗ok!随时可以出动」 对资助者言听计从的前辈,简直逊毙了。 sonemilk从包里取出一个提包。她看上去似乎想做什么,从贴着毛骨悚然的标签的瓶子在砚台中倒出墨水,用笔浸墨。又将罩衫的下摆拉起来,露出肚子。取笔在肚脐周围的白皙肌肤上歪歪扭扭地写上几个字,说道 「这也是一种咒法阵。不强的灵障是能够防御的」 「也给我写上吧。特别是重要的部位别忘了哦。说不定会被摘掉呢」 sonemilk阻止了准备脱裤子的前辈,在他肚子上施了除魔咒文。 「这是什么咒?」 我问题一出,sonemilk便 「般若心经哦」 若无其事的说道。毫不停顿地写下这种东西的身姿,只有真正的灵能者才有。 「嘛,重要的不是经文,而是书写道具呢」 写完经的sonemilk对准备拉下衣服的前辈说道。 「道具?」 「这个墨,是从某神社在进行等身大人偶供奉祭祀的现场偷来的灵灰溶解而成的。拥有能将人类和物件的怨念混合起来的可怕力量」 「罪、罪孽太深重了……」 前辈眼看着面色铁青。原来如此,发挥的原来是强大的诅咒效果啊。 「行长不来么?」 我勉为其难迎合她。总之,前辈已将活动室门庭紧闭,室温急剧上升,不宜久留。 「这个墨水的事,要对大家保密哦」 说完,sonemilk拍了拍我的背。 平家同学在停车场等着我们。 纯红的踏板式两轮轻便摩托车,车把特别订制成绞肉机的样子,平家同学正跨在上面。由于将来自地狱的火之车的感觉直观化,放学途中的学生都极力避让她。 「骑机车上学么……家离学校很远么?」 sonemilk开口问道。一开始说女孩子的脚怎么样怎么样,讲一些招人喜欢的话,经过一番良苦用心之后,装作随口一般问出了住所。 曾祢弥勒,求教八云先生,其心甚妙。平家同学打开折扇,在太阳光下亮闪闪地反射着。 「嗯。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城市」 sonemilk饶有兴致的说道。 平家同学从机车上下来后,从座板下面取出头盔,好像炫耀敌人的首级一样高高举起。 给、给,然而没人接过递出的头盔,于是我无意中接了下来,随后被平家同学手拽住胳膊。 快点快点,我依从她的催促两人坐上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一片走向校门转过头来的学生中飞驰。 我在正在校门前的斜坡上短跑的足球部部员中,看到了及川的脸。她瞪圆眼睛正看来了过。 「啊内,娘个嫩在骑!」 平家同学喊着未来招招手,拧动加速器。在被及川看到奇怪的一幕却无法辩解的情况下,我冲下斜坡。 我们沿沿海国道飚速北上。平家同学没戴头盔。化作阳光结晶的头发不断地扎着我的脸,能够感受到问题儿童特有的甜味。 她的家,就在碧油油的农田中分开的空地中独立着。 我们进入屋前,敲了敲钢网门, 老师,有求教之人,领其拜会。平家同学呼喊之后,八云老师突然从钢网门里头探出脸「什么啊,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 老师绕向玄关对我说道,我从串列座的后座下了车。或许是汗水打湿的身体又吹了一阵强风的关系,麻酥酥的。 前辈大汗淋漓的骑着自行车,sonemilk坐在后座上,两人也赶了过来。冒冒失失的走进院子, 「请跟我们讲讲这个城市的怪谈」 说得很不情愿。 八云老师上面是白色开襟衬衫,下面是黑色西裤,在家也是一副教师打扮,不过, 「你就是转校生吧。最近很稀奇呢,竟然有学生登门拜访」 八云老师不知是嫌麻烦还是开心,急急忙忙的将我们招进来,制作可尔必思。 前辈将可尔必思一口喝干,然后 「累死了。我要回家了」 哭丧着堆叠起语言,翻倒在地。 「曾经有名为阿古根氏的豪族治理这一带。正好在现在的野守峡公园附近建了一座宅邸」 八云老师在矮脚桌上摊开这个城市的地图。 「在这片海域有一块石碑,莫非——」 我话音未落,八云老师点点头。 「 没错。那里就是宅邸的遗址」 野守峡公园,小学郊游时去过。在海角顶端孤立的着,能将浩瀚的大海尽收眼底。 「源平之战进入佳境的时候,平氏一门在屋岛据守。瞧,那里是水族馆,那里就是屋岛」 说起来,我们郊游也去过屋岛。 「摄津国渡边攻打此处,率先出航三河守范赖的是九郎判官义经。元历二年二月十六日,阿波国由胜浦登陆,翌十七日,攻打野守岬的阿古根氏并将其消灭。当时,宅邸化为火海,族人幕僚乃至女眷妻小全部自尽」 八云老师似乎很激动,喝了一口可尔必思,接着讲到 「之后,似乎每年二月十七日便会在这个阿古根海湾看到奇妙的现象。渔民们传说,那一天出海的话,船头将会出现数颗首级,海中会伸出手来,骑兵会从海角飞驰追赶」 「噫、真可怕」 前辈舔着杯中剩下的冰,颤抖起来。 之后,八云老师给我们讲了各种各样的阿古根平氏亡灵传说,前辈最后宣言 「结论=有幽灵!」 「也对呢」 sonemilk「我都说了嘛」低喃着,对老师 「有没有听说那些灵最近活跃起来的事情么?」 如此问道。 八云老师摇摇头。 「不……没有听说」 「其实今年平氏的怨灵所引发的事件各地频发。今年的大河剧在平清盛拍摄也是为了镇魂哦」 前辈对sonemilk的高谈阔论,「好好,阴谋论阴谋论」地失笑起来。 「大河剧,平家同学看了么?」 sonemilk试探平家同学,平家同学似乎对八云老师的故事非常害怕,凶恶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像快要哭出来似的,但是突然 骄胜的松研不长久。气鼓鼓的说道。【注:松研为演员松山研一的爱称,这句话的原句为《平家物语》中「骄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ただ春の夜の梦のごとし」本文摘录前半句换做了松研,一般作「盛极必衰」解】 「平家同学讨厌松研么?声音甜甜的白面小生」 我如此问过后,平家同学说 无入道相国之器。总结说来,似乎并没有那么讨厌。是有些嫉妒吧。 「那么,玉木宏呢?源什么的呢?」 sonemilk刚一问。平家同学 mothafu" 左马头 biyaaatch! 地咆哮起来,好像要选桌子砸仪器一般,被我和前辈控制住。【注:左马头为官名,马厩官,唐名(中国名称)即典厩】 玉木宏干了什么啊……。 之后,平家同学从白村江之战到软银的狗(softbank软银广告代言狗狗),只要是白的东西都很讨厌,于是记着笔记的sonemilk终于 ——结论=平家式子是平氏的亡灵。 如此写下,瞥了一眼让我看。 所以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啊……天下间哪有看大河剧的幽灵啊。 「其实我也见过阿古根平氏的亡灵」 八云老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一般嚷着「看到过幽灵!」的家伙都会想让很臭屁的听众害怕而露出深邃的表情,但老师此时朴实无华地开始讲述起来 「那是……十年前的,大概是和现在一样的夏天。我当时半夜在书斋中读书,有人敲玄关的门」 「我、我知道了。这是夜袭吧」 平家同学拍了怕打岔的健刚前辈的肩膀说 莫要喧哗。 「我想,这么晚会是谁呢。出去一看,原来那里是一个女孩——不,应该说是一个女童。她穿着背侧下摆很长的汗衫,头发及颈齐——就是现在所谓的波波头」 「是日村啦,日村」【注:日村为日本搞笑艺人日村勇纪】 平家同学拍了拍健刚前辈的背,说 莫要喧哗。 「我觉得她的来头不简单,听过原委之后,得知在野守岬要展开对歌,于是我担任裁判。换句话说,就是和歌的评审。我感觉这很有趣,那块石碑旁边漂浮着几团青白色鬼火,一对古装的男女站在那里。他们以石碑为分界互相对歌,状况十分凄惨。秋日霞光起,夏日有虫鸣……基本完全不行啊」 「这哪里怪了?」 sonemilk发问之后,健刚前辈发出「哈?」的声音。 「喂,当然应该是春霞秋雾啊。和歌中是秋虫」 「嗯,正是如此」 八云老师点点头。「我把这件事指出来之后,鬼火微微变暗,亡灵们的身影变得模糊——仔细一看,海角被突然涌现的黑暗所笼罩」 「诶……那么,怨灵成佛了么」 sonemilk露出愕然的表情。 「比起怪物,还是老师更可怕呢」 健刚前辈抱着膝盖笑起来。 「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教训——」 老师叉起手,盯着坐在对面的健刚前辈。「不上进是很羞耻的事。诸位要到欧美大学留学。然后……」 「让对方的英才全都读古典文学对吧?上课的时候说不知道多少遍了啊」 前辈在膝盖上撑着脸,脸鼓起来。 「明白就好。吉田,就算不懂意思,年轻人还是应该多读古典文学」 前辈的视线从老师殷切的眼睛上移开,望向天花板。 「到头来不是这样就好吧。感觉幽灵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呢」 我喝着淡淡的可尔必思,沉浸在满屋的温馨气氛中。健刚前辈所营造的氛围不是我能创造出来的,感觉好羡慕。就算有幽灵,我觉得专程来见去见幽灵的也不会是我,一定是健刚前辈和八云老师这样的人。 平家同学明明是问题儿童却正襟危坐,笑眯眯的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离开老师家之后,我们走在来时的路上。在空无一人的宽阔车道上,健刚前辈推着自行车前进。我和sonemilk走在人行道上。 「八云老师说的女孩子的幽灵——过了十年之后,一定和我们差不多大呢」 sonemilk转过头来,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八云老师和平家同学两个人生活的那个家,孤独地挺立在高高的天空下。那里一定很安静吧。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听听音乐。或许爆音搭配嘻哈挺不错的。 「你想说那个幽灵就是平家式子么?那怎么可能啊」 健刚前辈一只手离开龙头,按下被狂风吹乱衬衫下摆。肚子上写的咒文隐约可见。 「可是,既然叫平家同学,我觉得果然是平家的亡灵呢」 sonemilk用脚尖踢了下护轮轨的支柱。 「我说你啊,难道前田敦子是前田日明的亡灵么?布鲁斯·威利斯是布鲁斯·李的亡灵么?」【注:前田日明是日本著名摔跤选手】 前辈把脚踩在护轮轨的铁片上。这句发言不知从哪里吐槽才好。 「问题果然是幽灵会成长这件事哦。这种事例我闻所未闻」 「有幽灵买糖果养育小婴儿的故事呢。虽然那个小婴儿是活生生的人类」【注:日本民间怪谈『育子幽灵』,又称『买糖幽灵』】 「这片土地上可能存在着什么秘密。能让幽灵成长的什么东西」 「才没那种东西啊。这里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普通城市而已啊」 将护轮轨当踏板的前辈坐到了座板上。「别管这种事了,我有点小饿了。去吃乌冬么」 「啊,好」 对着赞同的我,sonemilk皱起眉头。 「诶,又是乌冬?」 「不喜欢么?」 「倒也不是——」 她手插在腰上,来回看了看我和前辈的脸。「今天谁请客?」 「这个嘛……最后一名请!」 前辈蹴地而起,骑自行车飞驰而去。 「啊,你耍赖!」 我转身跑起来,sonemilk紧随其后。 被甩下的我放弃较量,仰望天空。耀眼的太阳在眼前变得暗淡。感觉身在此处,却又不在这里。如果平家同学是幽灵,那现在的我也一样是幽灵。那个人是不是幽灵都无所谓。无所谓和不想知道有些不同。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别,但大概是不一样的。 她是及川的死党,也是我的朋友。这样就足够了。 路上扫过的风吹干了沾满皮肤的汗水。我活着。如果平家同学也有相同的感觉,我觉得她一定是活着的。 将白天的事情讲过之后,及川就好像担心将我们吞没的黑暗一般浅浅微笑。 「健刚前辈真古怪呢」 我控制钓线的方式挺笨拙的,感觉被水中的什么人扯着一般。 「那个人那古怪了。还恶趣味」 白天的疲劳开始升温,在悠哉的身体表面浮现出来,被坐下的岩石所吸收。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收获,可及川也很稀奇的没有受到垂钓之神的眷顾。对话的节奏和往常不同,一时中断。潺潺的流水仿佛在催促我们一般。 「式子和sonemink相处融洽呢呢」 及川将钩提出水面,又投下去。 「那个能算关系好么……嘛,也没差啦」 我盘腿坐着的膝盖碰到了及川的大腿,紧紧的贴在一起。 「司,你和式子娘个人骑过车呢吧」 及川的腿突然拿开了。 「诶?啊,是的……」 我想起及川那时看着我们的圆圆的眼睛。现在的她是怎样的表情呢。我伸手摸索,但没有找到提灯。 「为什么」 「诶?」 「为什么要娘个人骑车呢」 「就算问我为什么……头盔递过来了,不知不觉就……」 「不」及川说完挥竿。能够听到水咻地被撕开的声音。 又没钓到。 「咱设了捕鱼瓶,去看看么?」 及川说道。 「啊,好啊」 我回应之后,马上将钓竿放到了岩石上。 「走吧走吧」 「钓竿就这么放着,没问题么?」 我刚一问,及川便「没问题的没问题的」说道。 「不拿灯没问题么?」 及川又「没问题的没问题的」说道。 我们向下游走去。满地都是石头,不好下脚。 及川掌心厚厚的部分碰到的我的指尖,滑入我的手中。冰凉而渗着薄薄一层汗的手,笨拙地缩成一团。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微僵硬起来。 「捕鱼瓶能抓到藻屑蟹」 「是么。要怎么吃?」 「煮成螃蟹汤」 「听起来挺好吃呢」 捕鱼瓶是根据情况口会缩小的陷阱,以人类的角度来看,能进去就能出去,但鱼出不去,会被抓到。 「还能捉到鳗鱼哦」 「真不错啊。及川,鳗鱼能弄么?」 「让爸爸来弄」 我们穿过桥下,继续向下。 脚下的石头滚落,溅起水花。及川毫不犹豫地带着我。 「可怕的故事,咱有哦」 就好像此前一直等待机会讲述这个事情一般,及川毫无征兆的讲出来。「曾经,在这条河上走夜路,会有小孩子上来搭话,『来玩相扑吧』。那个人对力量很有自信,于是就答应呢,结果比相扑的对手和石头一样重,推推不动,那那不动,回过神奶,天已经娘了。以为是小孩子的相扑对手,其实是地藏菩萨」 及川淌进水里。「这是第一个呢」 「似乎是很久远的故事了呢」 我对脚步不曾放慢的她感到有些不安。 「然后是第二个。曾经有嫩骑马过这条河,结果马突然发狂了。那个人只见有人那住呢马腿,于是拔起刀,砍呢下去,尖叫着逃走呢。回家之后看呢一下,结果那只手和人和猴子的都不一样,手肘以下的部分被完完整整的砍下,抓在马腿上。那天夜里,那个人的梦中遇见了水獭」 「水獭?那个像海獭一样的东西?」 「对。然后呢,『刚才砍掉的手还回奶』水獭说。『还给你没问题,可是接得上么?』那个人问,『有水獭的药就没问题。那个药能治百病』水獭回答。然后呢,那个人让水獭将药的秘方告诉他,交换手」 脚淌进了水里。及川圆圆的小手拉着我。 「往这边走,真的没问题么?」 「嗯,没问题」 感觉黑暗成了她的嘴,成了她的喉咙,成了她的舌头,将我包住。 「第三个。阿古根海湾的乌冬面馆,在半夜来呢一位客嫩,咚咚咚地敲门。店主起来问『是谁』后,对方回答『是咱』。店主又问『是哪里嫩』,对方回答『来自海湾』。这代表可嫩是水獭,于是店主关好门之后睡呢」 水不知不觉的没过了膝盖,到达了及腰的深度。 「及川,还没到么?」 「就快呢」 及川的手从我手中滑出,溶入水中。「那么,咱这就去取,等着哦」 「好的」 「司,要不要紧?」 「不要紧哦」 「害不害怕?」 「不怕啊」 在她离开我变成一个人了后,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感觉河流变快了。水比想象中的温暖,打湿裤子和内裤。小虫子飞来飞去,瞄准我的嘴巴和眼睛结成群。 「哇,有好多呢」 及川的声音感觉来自遥远的下流。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完全没有捞鱼的感觉。 「好厉害,好厉害,大丰收」 「也让我看看啊」 不知是不是在逗我,她没有回答。在水里,有东西从我双腿之间钻了过去。随后,又是一只。 我向她发出声的方向走了一步,两步,后背承受着水流前进一看,那里深不见底。 过了一会儿,声音随之沉没,有什么东西突然冲出水面。 两只酸橙随着汹涌的激流撞到我的身体。 「不是让你等着么」 及川双手伸进我的两边腋下,胸部对着我踩着水。又圆又大的胸部紧紧地贴了过来。我寻求支撑抓住她的腰,手碰到的她的裸肌。卷起来的t恤衫下面,是岩床般顺滑的后背。脊骨的凸起时隐时现。 「我说及川,你——」 「什么」 我的鼻尖感觉到她的气息微微凌乱了。 「不,不说这个,平家同学其实——」 「什么啊」 她们是不为我所知的某种东西。感觉这个秘密已经快要在我面前打开。就在这个夏天。 感觉一旦过了夏天,那种事就会变成「仅此而已」变得平静。可是现在,这个秘密无所适从地在我内心浮现。 「害怕了?」 及川在我耳边细语。 「害怕什么」 我回答之后, 「咱的故事」 及川如此说道。 我感觉被试探了。 「没那么怕啦」 我如此回答后, 「太好了」 及川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突然在我耳边吹了一下。 她在用恐怖故事试探我。用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目不可视的东西。她想看我对于曾经存在过的,我要如何面对,作何反应。 我不会逃跑。我并不害怕恐怖故事。……不,虽然里面应该有可怕的东西,但基本上不成问题。 幽灵? 有什么不好? 怨念? 差不多就行了。 魔鬼教师? 只是个老爷爷罢了。 我不在意那些。和喜欢的人相互拥抱已经忙得我不亦乐乎了。 我和及川好似随波逐流一般,起舞一般回转起来。 「话说,沉不下去,果然是因为胸部太大的原因么?」 我这么问道,她「笨蛋」笑起来,舔了舔我的鼻尖。 作者后记 〇我虽然没见过幽灵,但尝试写这种东西。 比起浑然不顾自己的男校出身写混校的故事,简直小儿科。 〇幽灵那种东西我本来就不信。 就算给我死了之后会成为幽灵的生涯计划,我也不会买账。 〇与其相信这种东西,大岛弓子的《秋日子如是说》最后的「如果不能化作花与蝶,我们将在彼此近在咫尺的今生中实现各自的梦」更让我相信。 〇所以我觉得我成为巴黎歌剧院的芭蕾舞学校的训练场的地板被芭蕾舞演员的雏鸟们的芭蕾舞鞋践踏的梦想也能够实现。 〇实现了就告诉诸位。 〇平家同学的台词的行文是抄仮名物语的抄本和和歌的行文。 〇关于及川未来的胸部的描写是从向田邦子的《回忆,扑克牌》所收录的开篇短篇,原原本本的引用。【注:抄自《水獭》】 〇我虽然不曾有过胸部像酸橙的女友,但我还是试着这么写了。 比起浑然不顾高中三年窝在活动室里度过写放学后生活,简直小儿科。 〇胸部那种东西我本来就不信。 就算给我死了之后会成为胸部的生涯计划,我也不会买账。 〇与其相信这种东西,大岛弓子的《棉之国星》中的「撒谎胸部就会像煤气罐一样膨胀变大」更触动我的心。 〇只会写假东西的我的胸部或许也会变得像煤气管一样。 〇这样一来或许大家从家里就能看到了呢。 石川博品 由于她被缠上了 作者:森桥ビンゴ 插画:切符 译者:笔君 润色:墨君 ================================= 说到堂岛冬子的怪异行为,恐怕我们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非常出名。 事情的开端在于她在入学典礼当天向全班同学做的自我介绍。替下之前上台的同学站在大家面前的堂岛,呼地轻轻吐了口气,讲完自己的名字和毕业初中之后,如此说道。 「我被人脸疽疮缠身,请不要接近我」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沉默的支配之下。可是沉默不久便被失笑意味的僵硬笑声所抹消。 在此时,任谁都以为那应该是「想讲笑话但是失败了」。 实际上,我也曾这么觉得。 我想正因如此,偶尔在食堂里坐到她对面的时候,我才会果断的跟她说话。 「堂岛同学吃什么?a定食?b定食?」 完全是无关紧要的内容。不过,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且那时我燃起了「好不容易成为了高中生,应该结交一两个新朋友」的微妙使命感。于是思考的结果,就是姑且试着从这种不即不离的对话开始。 堂岛没有任何回答。 如果她吃的是只要眼睛没瞎就能看出来的咖喱,被她无视也不是无法理解。会让她觉得「一眼就看出来,干嘛多此一问」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是,她吃的是定食。 a定食和b定食所使用的餐具是一样的,只有主菜不同。而且,她的主菜已经吃完了。 是没有听到我的问题么?虽然我这么想过,重复提同样的问题感觉傻里傻气的,我再次开口 「我感觉是a定食,不过已经没有了呢……」 听到我的话,堂岛一瞬间视线向上投向我,而后又立刻沉了下去。 我说的话,这次至少让她听到了。这样一来,总有办法说上话吧。正当我如此想到,拿起味增汤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 放在她面前的托盘中,还留着饭和味增汤,并没有吃完。 不吃了么?我脑袋浮现疑问,抬头向她看去之后,她扭扭捏捏地摆弄起水兵服的下摆。 「怎、怎么……?」 无视将手中的味增汤愣在半空中的我,她慢慢的拉起上衣的下摆, 「唠唠叨叨的烦死了!老娘吃什么要你管!」 如此说道。和自我介绍时感受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特别的刺耳。 她拉起衣服,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是肚脐的部分。 我呆呆地注视着那块位置,然而原因并非心神被她肌肤的柔亮所夺走。 因为她白皙的肚子上,有一张感觉明摆着是用马克笔画上去的人脸。 堂岛将衣服放回去之后,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继续开动。然后她仿佛突然才察觉到一般——就像没有进行过刚才的发言——看着我的手上,说 「青山君,味增汤洒了哦」 那一天,我不得不穿着充满味增味道的裤子上完下午的课。已经温了的味增汤没有造成烫伤,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据我所知以那一次为开端,之后她便引发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会在对话中途突然露出肚子,然后用可怕的声音喊出这种话。根据目击者的证言,那时必定会发现她的肚子上画着人脸,这应该就是堂岛主张的人脸疽疮。 可是,那个怎么看都是用手画上去的。没有肉的质感,也不是唱双簧,只是普通的画。 各种各样的议论交错之下,最后大家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堂岛冬子是一个坚信自己被人脸疽疮缠身的可怜女孩。 我也不是没想过她为什么会那么坚信,可是我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我初中时代有过想走「有点不良」的路线结果失败的经历,于是试着提出那会不会是她苦心编造出来的某种「角色设定」的假说,不过, 「那种角色设定,无论是在想到还是实行的那一刻都注定很可悲了」 被坂本优利的一句话就糊弄了过去。优利是了解我初中时代的为数不多的女生,因为是知晓我羞耻过去的人,所以是我完全无法违抗的女生。 嘛,于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在迎来五月的时候,堂岛冬子如自我介绍时所期盼的那样,完全没有人想要接近她了。 可是,我仍旧对大家得出的结论一直心存疑惑。 一定要和她做朋友的主张,我没有放弃。 之前的瞻前顾后,有一方面原因是我自己那羞耻的黑历史。 在小学毕业的同时,因为老爸买到了自己的房子,不得已我只好搬家。 小学时代的朋友——除了进入私立中学的秀才除外——关系好的基本上都上了相同的初中,唯独我不得不进入全都是陌生人的初中。 对于充斥着连「你几班?加入什么社团?」这种轻松对话都做不到的关系的未来,我害怕了。 其他人都和小学时候的朋友一起回家,唯独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格外显眼。 糟糕。真的很糟糕。 入学前一天我躲在被窝里烦闷到最后,下定决心。只能弄几个「角色设定」了。 我要争取到「虽然不认识但是个有趣的人」的评价,我觉得以此为起点应该能够弥补我的不利。 在这一层意义上,没有人认识小学时的我这件事,反而比较幸运。就算我展现出和小学时判若两人的样子,也没有人对我吐槽。 我满足于将缺点转变为优势的想法,感觉完成了如炼金术一般的丰功伟绩。 然而,我失败了。 现在想起来,从我做自我介绍的那一刻起,我就好可怜。 「哥有点坏过头了呢,在原来的地方住不下去了……不过,哥不太想牵连别人……最好别靠近哥……总之就这样,大家互相罩着点吧」 去死好了……以前的我。 弄了那种角色设定之后,进不了别人圈子的我一直扮演着自称不良(其实超怕寂寞),真的在学校里被孤立了。 那种角色设定如果被相信了还好说,可大家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禁失笑的情况,给人那种「那家伙真逊」的认识,真的不知道有几次想去死。 而某种意义上将我从那种窘境拯救出来的,就是优利了。 「青山啊,你说以前是不良,究竟是怎样的光辉事迹?」 那一天,优利如此向我问道。那时是放学之后,我正独自坐在座位上专心读书。 「诶……?什么?」 为了不让她察觉我的慌张,我偏起脑袋。之所以慌张,是因为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具体的设定。因为感觉角色设定不到几天就搞砸了,所以我也没有动机去考虑那种事。 「所以啊,说说你以前怎么个不良啊。为什么没法在以前的地方住下去了啊」 「还是别问比较好……」 「为什么?又不会少块肉。我又不在意受牵连」 半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优利,在她背后数米的和她很要好的几个同学半笑着观察我们的交流。 这不是公开处刑么…… 虽然这么觉得,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真的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那你自我介绍的别说那种话不就好了?」 优利说的大概没错。我不禁语塞,而优利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说,别再打肿脸充胖子了吧。没人信的呢……」 伴着怜悯的目光,如此讲到。 此时,我的脑海中冒出两 个选项。即 1:把角色继续扮演下去。 2:道歉。 「对不起!」 我当即选择了第二项。现实是无情的。继续装下去,就必须在孤立中度过初中的三年时光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道歉个,害羞一次,说不定成为谈资的我能和大家交上朋友。 于是我经历了这样的过去,到了今天。嘛,虽然事实背叛了我的预想,我的朋友并没有增加,但优利似乎对当即认错的我挺中意的, 「哎呀,实在没想到那个时候会道歉呢」 现在还被她当成笑柄。 正因为拥有这样的过去,所以我才会对堂岛冬子人脸疽疮的事产生共鸣。 我觉得她有些做过头了。我那种「有些不良」的程度,还有优利这种人觉得好玩来吐槽,可是设定太古怪的话,就连吐槽的人都没有了,只能唱独角戏。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市场观察堂岛冬子。 有时候, 「啊,堂岛同学,现在回家?」 像这样向她搭腔,但她的反应总之拉起水兵服的下摆,露出人脸疽疮(手绘)给我看, 「像你丫这种连呕吐物都不如的臭家伙少来跟老娘搭腔,废渣!」 然后对我痛骂。 第二天,我试着向她说起我姐姐在制服上喷小水的事,没有被她喊成「呕吐物都不如」,不过, 「别像只发了情的癞皮狗一样跟过来,少往老娘身边蹭!」 被她说了这种话,姑且让我将自己对人脸疽疮这个词的看法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总是不厌其烦的向堂岛搭腔?」 我被优利大惑不解的这么问道,于是我主张她与过去的自己有相似的味道,不过优利摇头否定。 「你毕竟中毒没那么深哦。那种级别可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呢」 实际上,优利和堂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不说,除我之外所有人都是如此。正因如此,我更是对堂岛的事情在意得不行。 优利曾经将我从窘境中拯救(虽然带着失笑)出来一样,我必须像那时一样拯救堂岛。这种微妙的正义感正是我的动力。 然后,在无数次向堂岛,持续着被人脸疽疮(手画的)痛骂的日子,然后我发觉, 「青山似乎是想看堂岛的肚子才向她搭话的」 这样的传闻传开了,我好想去死。 而且要说我究竟想看还是不想看她的肚子,事实上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看,于是我更加头疼了。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情况,像我这样的人能目睹同龄段女生白皙肚子的机会其实少之又少。 考虑着诸多问题,我只能憎恨自己软弱,害怕不光彩的传闻而终止向她搭话。 在如此的几天里,不与堂岛接触的日子中的某一天放学后,总是飞快回家的她很少见的留在教室里看起了书。 我将她的身影,与昔日的自己重叠起来。 那一天也是如此。我在被优利识破痛处的那一天,我也是这样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看着书。 我察觉到这件事,站起身来。 时机不错,几乎与此同时,大家离开了教室,教室只剩下了我和堂岛。 「堂岛同学,在看什么?」 我想读着文库本的她如此问道,她惊觉地抬头向我看来, 「诶……啊,海、海外推理小说……」 她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做出回答。这实在令我意外。因为迄今为止,她必定都是用人脸疽疮粗暴地顶回来。 「有趣么?是什么作家?」 我觉得,这或许是第一次和她正经对话的机会,于是缠着她问道。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个……青山君……还是不要接近我比较好哦……」 她依旧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回应了我。直觉告诉我,这正是解开她咒缚的好机会。 对话的走势完全一致,我按照自己的步调顺势突破, 「别在坚持了,好么?现在大家都在笑话你呢」 我作为拥有相似经历的过来人打算晓之以理的瞬间, 「啊……」 她呢喃起来。 然后与此同时,我无法呼吸。 并非出于自身的意志,突然,有种喉咙从身体内侧被封住的感觉。无论呼气还是吸气,仿佛空气无法在体内流动一般。 「哦……啊……?」 我没空考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发出苦闷的声音,抓挠自己的喉咙。 在面前,堂岛一脸不安地注视着我,但似乎马上察觉到,站起来身来,在我耳边细语 「没关系……马上就会好的」 说完之后,她从我身旁稍稍离开,用食指戳中我的胸口。她的食指,缓缓地描绘出某种文字一般的东西。 同时,她碎碎地念起咒文一样的话。我没听过,是不像日文的奇怪字句。 「可能稍微有些痛哦」 提醒完之后,她用双掌推向我的胸部。 呼地,吐了口气。 我感觉从她的手掌中发出热量。而且这份热量,仿佛直接穿透我的身体,感觉不可思议。 然后伴随这份感觉一起,啪地,体内响起某种爆炸的声音。 「好了……?」 在她如此问我的时候,我又能正常呼吸了,就好像刚才的状况都是假的一样。 「啊、嗯……」 我按着自己的胸口点点头。 在我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之时,堂岛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那、那个……」 刚才的是什么?她无视正准备如此提问的我,快步走去。 在走出教室的时候,她向我转过头来说 「……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哦。另外,不要接近我」 不等我认可,堂岛便离开了教室。被独自留下的我,依旧维持着按压胸口的姿势。 被堂岛触碰的地方,残留着那时的微微热度。然后正如她所说,胸口下面是丝丝拉拉的痛。 放学后的那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比起必须信守与堂岛之间的约定,我的心情更偏向于明哲保身。 我专程挑在教室空无一人的时候向堂岛搭腔的事情一旦传开,会对我想看堂岛肚子而向她搭话的这个基本无根无据的传闻平添一层可信度。 这个就不提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因为那时候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 虽然我知道,想要得到这件事的答案,除了问堂岛别无他法,但我还是无法问出口。 「不要接近我」 她曾对我这么说。那时的话,如紧贴一般留在我的脑子里。 我无数次的听过堂岛的声音。她说起人脸疽疮的时候,声音很低很吓人。可是她本来的声音非常细,是一不注意就会听漏的音量。 可是唯独那时候,唯独说出「不要接近我」的时候,她的声音并非如此。或许是我的错觉,但那确实是非常明确的,超过常人水平的音量。我察觉到,那时的她似乎是发自内心希望我听进去。 我不再向堂岛搭话,过着平静的日子。 加入空手道部的优利, 「青山,还是稍微锻炼下身体比较好哦。你也来空手道部挥洒青春的汗水如何?」 三番四次地邀请我加入空手道部,但都被我婉言拒绝。优利从小学就在练空手道,已经是有段位的人了,在初中时代也有好几次被她弄得很惨的经历。在流汗之前,明显会先悲惨的成为她技法的试验台,流出鼻血 。 而且最首要的,我已经加入了园艺社。虽然文科系的社团和体育系的社团可以兼入,但我自觉能力实在没有高到能够同时搞定两边的社团活动。 园艺社的社员只有四个,而认真进行活动的只有二年级的前辈一个,实在舒服。 心血来潮还能偶尔移步学校院地最角落的「园艺室」。那里不是温室,只是一个为防风雨而安装着玻璃的建筑。 在那里摆放着许多植物盆栽。以前有很多百合呀菊花之类的花,但现在占据园艺室大半的是各种各样的仙人掌。 「啊,青山君」 一走进园艺室,水绪学姐便对我露出甜美的微笑。园艺社的社长,真正且唯一进行活动的二年生,就是这位水绪学姐。姓氏是二之宫,不过有一次我在用「二之宫」喊她而咬到舌头的时候, 「既然这么叫很麻烦,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哦?」 如此对我说道,所以基本上我会用「水绪学姐」来称呼她。 水绪学姐将椅子摆在放花盆的架子的前面,坐了下来。膝盖上放着便携式cd播放器,连着脚下的喇叭。喇叭用很大的音量播放出古典音乐。 「学姐在做什么?」 我开口询问,水绪学姐微笑着说道 「我在让她们听音乐」 「让它们听?不是听不到么?」 「我也在听呢……目的是让这些孩子们听呢」 水绪学姐用下巴指了指仙人掌盆栽,如此说道。 「仙人掌能听音乐么?」 「不是经常说么,让植物听音乐能够促进生长」 我没听过这种事,于是歪起脑袋。 水绪学姐看着我露出浅浅的微笑,拿起摆的密密麻麻的仙人掌盆中的其中一株——一个叫鸾凤玉的种类——观察起来。 「嘛,似乎也有很多人对此怀疑……不过,如果这是真的,不觉得挺好么?」 说完,水绪学姐用手指抚摸仙人掌没有长刺的部分。 虽然不知道曲名但感觉曾经听过的古典音乐的乐章渐渐激昂,到达了高潮部分。 水绪学姐享受着这样的乐趣一般,闭上眼睛,哼起旋律。 我不由感觉到,直到乐曲停下为止,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于是我一直站在原地,望着水绪学姐和仙人掌。 这里的仙人掌,几乎都是学姐加入园艺社之后购入的。 她喜欢仙人掌。 我每次来到园艺社,就算不问,学姐也会向我讲起仙人掌的事。 「仙人掌里面含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成分,以前巫师相信能够通过食用仙人掌来与神通信。所以仙人掌之中有的种类会被用作灵能仪式,用作灵能的治疗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好喜欢」 学姐笑眯眯地讲述出不得了的事情。托她的福,我对仙人掌的知识也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 一边倾听音乐一边疼爱仙人掌的水绪学姐,虽然容貌很美丽,但直到不久之前都被当成「有点古怪的女生」,似乎在校内十分出名。 经常来园艺室照顾仙人掌,不时讲述仙人掌的学姐,或许确实有些怪。 但是我对她这个人并不感到很吃惊,而且最近说她古怪的人也消失了。 或许很大程度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堂岛冬子吸引了吧。 我入学之后,在了解到有水绪学姐这个人之前,首先遇到了堂岛,目睹了她的怪异行径,所以水绪学姐这种程度的人——这么说或许有些失礼——已经不能让我感到吃惊了,反倒让我觉得,她是个温柔的人。 我想水绪学姐在最近没有再被旁人叫做怪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身为当事人的水绪学姐对这种事似乎并不关心。就连自己被人当做怪人都不知道。歌曲放完,水绪学姐睁开眼睛后,含蓄地伸了个懒腰。水兵服的下摆微微上扬,白皙的肌肤微微露出。或许是堂岛的肚子看多了,此时已经没了感觉。 我不知不觉地拿出手机打发时间,看着上面。 「青山君,帮我一下」 水绪学姐突然对我如此说道,抬起脸,然后更换起仙人掌的花盆。 我将手机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遵从学姐的指示帮她换花盆。虽然不知道移动仙人掌的位置能够改变什么,水绪学姐有时候会摆弄仙人掌的位置,很开心地看着仙人掌。 换了一阵子似乎满意之后,我和水绪学姐一起离开了园艺室。园艺室不需要上锁,于是我和水绪学姐准备直接一同离校。 水绪学姐还是只讲仙人掌的事情,我总是「欸」「是这样」随声附和。 后来在吃完晚饭,在自己房间滚床的时候,我发觉手机忘在了园艺室。 我虽然平时都将手机塞进包里,但是想到要充电的时候在包里寻找,但没有找到。我当时觉得奇怪,搜索记忆,察觉到手机忘在园艺室了。 我想,如果明天要去学校的话,放着不管也没关系。会去园艺室的只有水绪学姐,只要明天早点去学校,到园艺室一趟回收手机就没问题了。今天不是特别需要打电话的情况。 可今天是星期五,换句话说,星期六和星期天学校放假。不管怎么说,连续两天把手机就这么放着不管,感觉还是不舒服。 我想了一会儿,结果立刻做出了去回收电话的选择。虽然等到明天早上也没问题,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对于夜里偷偷潜入学校这个状况,其实也唤起了我冒险的童心。 我告诉妈妈要出去一下,然后走向了学校。 徒步从家到学校要花二十分钟。虽然骑自行车应该会更快,但并我没有自己的自行车。以前在上小学的时候,我用胡闹的方式骑车结果遭遇了事故,即便现在成了高中生,家人依旧以此为由不让我骑车。 「你这人一下子就会得意忘形」 就算到了现在,妈妈一有什么还是喜欢这么说我。虽然她只是想吓唬我,但我那时在自行车上的确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我也不敢有意见。 当然,学校正门锁得很严实。 我在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翻了过去。 校前的路一到夜里便无人问津,连车辆也鲜少通过。校园内,更是鸦雀无声。 虽然我没有小孩子那么相信幽灵呀妖怪什么的,但是黑灯瞎火的校舍和空无一人的操场,依旧唤起我不愿造访的感受。 我能够拼命将想要拔腿就跑的心情压抑下来,应该是出于不愿承认自己害怕的矜持。 我鼓足勇气,以缓慢的步调,向通往园艺室的方向走去。 在距离园艺室还有十米的距离时,我察觉到了异常。 我看到一个好似白色人影的东西,在园艺室的楼,安装着窗户的那面墙的对侧。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感觉,有什么东西。 我告诉自己那是错觉,但那个东西实在太过真实。 有什么东西。刚才,绝对有什么东西在园艺室里。 而且明显不是动物的尺寸。是人。个子和我一样,或许比我小的人。 我一瞬间想要退缩。 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是现在撤退可以逃过一劫的想法在我脑中飞过。 可是犹豫之后,我一边发出夸张的脚步声,一边靠近园艺室。 就当里面真有什么东西,那究竟最有可能是什么呢。 幽灵?这不现实。不存在那种东西,绝对不存在。那么,很有可能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是小偷或者强盗,大概不会找上这种地方。那里不会想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就算仙人掌中也有高价的种类 ,但能够知晓其价值的人我觉得并不多。 若是如此,那就一定是附近的小孩或者这个学校的学生,像我一样偷偷溜进来了—— 我在脑中建立起这样的理论,站在园艺室门前,缓缓打开门。 门咿地发出金属之间侵轧的声音。 「……有人在么?」 我战战兢兢地试着发出声音。 黑暗中,园艺室的正中央,绿色的乱舞不时闪现。我马上明白那是我的手机。那是收到短信时的提示灯。 「那个,我不想做什么怪事,我只是来拿落下的手机的」 我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电话。只要拿走电话,就没我事了。不管是谁潜进了这里,都没有必要硬去确认。 而且进来之后根本毫无反应,那个人影也可能是我搞错了。我想着这种事,将手伸向手机之时,里面传来了什么动静。 我忍不住快速拿起,点亮拍照用的闪光灯。 将亮光,照向了发出动静方向。 在那里,出现出乎意料的人物。 「……堂岛同学?」 藏在东西后面的她,一声不吭的盯着我。她身上穿着白色连衣裙,似乎那就是白色人影的真面目。 「你、你在干嘛……?」 我用电话的灯光照着她,就算如此询问,她还是一声不吭。我刚向她走近一步,她便用原本的声音——也就是没有露出人脸疽疮——说道 「别、别靠近我……」 「这……就算你叫我不要靠近……在这种地方,你做什么?」 「和你、没关系……」 她似乎无意回答我的提问。 她不知为何呼吸很乱,看上去非常疲惫。然后她匆忙地移开视线。 「发生、什么了……?」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我继续盯着不肯开口的她,她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一般,双手撑在地上,全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很痛苦的粗暴地喘着气。 「还、还是叫救护车吧……?」 我将下意识想到的东西脱口而出,而她缓缓地摇摇头, 「青山君……难道你,是园艺社的?」 这么说道。 「诶……?嗯……我是,怎么了?」 「仙人掌的种类……分得清么?」 堂岛提到「仙人掌」这个词,让我吃了一惊。难道说,她和水绪学姐一样喜欢仙人掌,为了疼爱仙人掌而到这里来的么——正在我思考着这种事的时候, 「叫做peyote的仙人掌,有么?」 她有说道。 「peyote?」 「仙人掌的、种类。在日本、也叫乌鸟玉……」 经她这么一说,我转向摆放仙人掌的柜子,向琳琅满目的仙人掌盆栽看去。今天放学后换过摆放的位置,所以看上去稍微有些乱。 「乌鸟玉……有哦」 以前水绪学姐告诉了我很多仙人掌的名字,放在园艺室里的仙人掌,种类我都记得。 「能不能……帮我拿来?」 堂岛依旧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我没有去弄清楚情况,照她说的将乌鸟玉的盆栽拿在手上。 它是圆圆的小颗状的样子,水绪学姐说过「可爱得好想吃掉」,但我不太明白那种感觉。 我手里拿着乌鸟玉的盆栽,向堂岛走过去,然后她又 「别靠近我」 用不含感情的声音如此说道。 「诶?……可是,是堂岛同学让我拿来的……」 堂岛以匍匐的姿势,手指伸向几米之外的地面。 「放在、那里……放下之后、请你离开」 「诶……?」 「别多说了,快。快点……!」 第一次看到她声音慌乱起来的我,被她的气势所压倒,遵从了她的指示。我将盆栽放在了堂岛指定的地点后,退开了几步。 堂岛见状,爬着向盆栽靠过去。她的气息依旧很乱,抓起种在花盆里的仙人掌。乌鸟玉虽然是仙人掌,但是没有刺的种类,所以不会让人受伤,但若是将此视作疼爱植物,动作又太过粗暴。 想着这种事的时候,堂岛将乌鸟玉从花盆里拔了出来。她的这个行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这……你……!」 我慌慌张张地向堂岛靠过去,准备阻止她的行为,然而她仅用视线制止了我。 对面她仿佛在说敢接近就宰了你的险恶表情,我下意识停下脚步。 「抱歉……下次,我会赔偿的」 说着,堂岛呼了口气,之后将手中的乌鸟玉撕成两半,将一片扔进嘴里。 ——吃掉了!? 我极力忍住不把让这个声音破口而出。我完全搞不懂堂岛在做什么,在我脑海中,水绪学姐的话浮现出来,不断回放。 「可爱得好想吃掉」 「可爱得好想吃掉」 「可爱得好想吃掉」 但这绝对只是比喻,水绪学姐也没有吃掉乌鸟玉,虽然觉得乌鸟玉很可爱。 堂岛什么也不说,一语不发地咀嚼着送进嘴里的乌鸟玉。 她的表情很痛苦,感受不到「好吃」的感觉。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她是爱的过头所以吃掉,而是喝下苦口的药一般,勉为其难的表情。 堂岛的喉咙激烈的动起来,发出吞咽的声音。 然后就这样,将剩下的一般也扔进嘴里。 全部吃掉了。 我只能呆呆的注视着这一幕。 嘛,既然已经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可想而知了。虽然仙人掌拥有完全的生命力,但被那样分成两半,实在不觉得还能维系生命。 堂岛依旧一副痛苦的表情咀嚼着仙人掌,随后又吞了下去。 隔了一会儿之后,她缓缓站起来。 「……生吃可能没什么效果啊」 堂岛自言自语般呢喃着,我不知她所言何意,歪起脑袋。 堂岛的呼吸已经稳定下来。 刚才看上去还那么痛苦,现在看上去已经和在白天时一样,变回了平常的堂岛。 「那、那个……」 总算回过神来的我,开口打算问她究竟想干嘛。不过,她出手制止了我,视线向园艺室外投过去。 「不好意思,再离我远一点」 说完,她紧盯着有玻璃墙的方向。 「……要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要来了?什么要来了? 正当思考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 不,老实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只不过在我的视野中,恍恍惚惚地出现了好似霞光的东西,然后在慢慢向这边靠近。而且我无意中理解到,她所注视的应该正是那个。 我向堂岛看了看,堂岛闭上眼睛,开始低语着什么。就和不久以前,她将手放在我身上时嘟嚷的所类似的——或许根本就是相同的东西——莫名其妙的语言,就像咒语一样。 像霞光,又像雾的某种东西缓缓向园艺室的方向接近。 接着,那个穿过了园艺室的墙壁——仿佛视墙壁为无物——闯入园艺室内。 堂岛依旧闭着眼睛。她双手作出仿佛握持看不见的保龄球的形状,继续嘟嚷着。 好像霞光的某种东西接近一看,果然还是只能用「某种东西」来形容。 看上去就像烟的聚合体,或者水蒸气的聚合体。可是那个明显不会像烟或者水蒸气亦或是雾一般散去。 那个,确实在动。 和烟随风吹拂不同,那个仿 佛靠着自己的意识在动。 慢慢的,慢慢的,不间断地变换着形状,缩短与堂岛之间的距离。 看着这个情况的我,感觉那个就像生物一样。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够穿透墙壁的生物。可是,那个「某种东西」的确如生物一般拥有意识,现在仍在向敛目嘟哝的堂岛徐徐接近。 不久,「某种东西」与堂岛只有咫尺之隔,然后就在此时,停止了运动。 注视着漂浮在堂岛跟前的「某种东西」的我,不由自主地, 「啊……?」 漏出声来。 持续漂浮的像烟一样的「某种东西」,其中心部分清晰地显露出来。 是一张人的,脸。 好似白烟的物质,化作了人脸的形状。 或许因为缺乏现实感。或许是我深信不可能存在这种[异样]。我不可思议的感觉不到恐怖。 变成人脸的「某种东西」开始发出低沉地,含混不清的声响。我不知该不该称之为「声响」,那时的我不抱任何疑问,将它认作了「人声」。 「……现在就让你解脱」 突然,我听到堂岛如此低语。 只见堂岛睁开双眼,双手组合成难以形容的复杂形状。 她的手中发出朦胧的光,与此同时,堂岛迅速地解开组合起来的手,双掌向「某种东西」刺出。 「某种东西」发出更为强烈的声音。 如爆炸一般,嗙!的声音响彻整个园艺室。我全身不由一震,然后察觉到,堂岛眼前的「某种东西」消失了。 「消失、了……?」 无视嘟嚷着的我,堂岛发出轻轻地叹息。我看到她随即脚步就像跳草裙舞一般,几乎倒下去,连忙朝她冲了过去。 我抓住她的手,勉强防止她倒下。 她的手,出乎意料的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一般。 「谢……谢谢」 堂岛看着我,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如此说道之后,马上回过神来,挥开我的手。 「抱歉,不要靠近我」 她的气息变得就像吃完乌鸟玉之前一样杂乱起来。我不知不觉的能够明白,这一定是她刚才的行为所造成的。 我被她拒绝,向后退开一步,注视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的事,不要向任何人说哦」 不久,就像突然想起来一般,对我说道。 又来啊——我想。 堂岛在先前放学后对我说了这个话,在发生了许多事情之后,又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刚、刚才的是……什么?」 我开口询问,堂岛歪起脑袋。 「谁知道呢……不用、在意哦」 「那个白东西是——」 敌不过好奇心的我继续问道,然后, 「……看到了?」 堂岛露出吃惊的表情,同时打断了我的提问。 「怎、怎么了?是白色的,像雾一样的东西吧?」 听到我的回答,这次换做堂岛感到不解。之后她将手托在下巴上,摆出陷入沉思的动作。 「青山君……你是灵感应力很强的人?」 「……什么?」 「以前,有没有遭遇过事故?」 我对源源不断的提问感到困惑,稍微想了想,作出回答 「我在小学的时候,骑自行车遇到差点死掉的事情……怎么了?」 堂岛对我的问题不予置答,自顾自地认同一般点点头, 「是这样啊……这种人的话似乎会变得能够看见呢」 嘀咕着。 「诶……那个,刚才的,是幽灵么?」 「嘛,因为这种事,所以会变成这样么……」 对着根据堂岛脱口而出的单词提出问题的我,堂岛轻而易举表现出首肯的样子,我只能张口结舌,注视着她。 「我很早以前就是会被那种东西缠身的体质……所以,还是不要接近我比较好。青山君,不想被附身吧?」 就算听她这么说,那时的我依旧什么也听明白。可是,我想起她那次放学后用手推压我的心口,好像咒文一样念着什么东西的时, 「啊,那么,那时候也……?」 我正准备说出口,她又点点头, 「对哦」 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个是循着我的味道接近的。所以太接近我的,会染上我的味道吧?就算接近我的人也会被盯上的,所以……」 她平静地讲完话后,叹了口气。 「反正是不会信的呢……」 我不太明白。可是事实上,我的确看到了那个像雾一样的东西——堂岛说似乎是幽灵——之前也的确快要窒息,被她救过。所以,我无法对她的话一笑置之。 「仙……仙人掌,怎么了?」 我不假思索地问出来。我大概,想去相信她。并且为此,我想得到一些具备可信性的情报。 「来这里之前,稍微搞砸了,结果被缠上了……然后就变得没力气了」 我想起了水绪学姐说过的话。仙人掌之中有的种类会被用作灵能仪式,用作灵能的治疗药…… 「我平时都随身带着风干的黑鸟玉,可凑巧今天没有带……于是,我想起了园艺社的事情。听说社长是个怪人,只养仙人掌,于是就想这里会不会有。可是我没有见过平常生长的样子,所以有些不知所措。总不能挨个全部吃掉吧?」 堂岛似乎有些害羞,苦笑着 「毕竟,并不是那么好吃的东西」 补充道。 我注意到,这是头一次看到堂岛在笑。在学校里的她,总是面无表情。 「所以我觉得,青山君能够过来,真是太走运了呢。多亏了青山君才能找到黑鸟玉」 「是、是么……那真是太好了……」 之后,她又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由于从小就有这种体制,所以在熟人门下学到了退灵的技术,总之都是些动辄得咎的事。 我一声不吭的听着。我觉得,她一定希望有人听她倾诉。 「那么,路上小心哦。今天的事,希望不要向任何人说哦」 她彬彬有礼地,好像不想让我靠近似的选择了绕远的路线朝着园艺室的出口,如此说道之后离开了。 呆呆地目送她离开后,我自己也走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察觉到有件重要的事忘记问了。是那个人脸疽疮的事。是关于露出那个手绘的人脸疽疮,不想让人靠近的理由。 可是稍微想一想,这件事或许不用问也能够明白。 她一定是想,这么做的话就没人会亲近她了吧。然后还有一点,如果有人认定「她能看到灵」「她正与灵战斗」传出这种流言的情况,指定会被众人认定「又增加了一个可悲的设定」—— 在学校放假期间,我一直想着堂岛冬子的事。我的思考全都是错的,其实事实就像优利主张的那样,堂岛完完全全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我看到的东西只是偶然,而堂岛口中的灵只是在她自己的脑海中展开的设定,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可是,我不知不觉的相信了堂岛冬子的话。我能感觉到,不露出人脸疽疮时的原汁原味的她,其实非常的理智,而且并没有天马行空自说自话的感觉。 于是我稍稍觉得,她会不会就是我最初想到的,只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呢。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园艺室做那种事,给我 说那些东西,不是么? 我不由觉得,就算她弄出「人脸疽疮」的角色设定,在不想让人接近的同时,果然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缠上她,了解她。 假设在园艺室里遇到堂岛的是优利,堂岛会不会那么详尽地说起自己的事情呢? 「虽然我觉得她不会相信呢」 话虽如此,即使这样依旧对我不断诉说,难道不是因为她怀着希望能相信的心情么? 因为,只有我不断的向「被人脸疽疮附身」的堂岛搭话。 放完假之后,上学的日子又开始了,我接近已经到校的堂岛, 「堂岛同学,早上好」 试着向她搭话。 堂岛立刻站起来,拉起水兵服的下摆,露出那个「人脸疽疮(用手画的)」大叫起来 「吵死了!别靠近老娘!」 她肚子上画着的人脸疽疮,不知怎的眨着眼。 对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落座,只将视线向我投来的堂岛,我露出浅浅的微笑,在自己的作为上坐了下来。 感觉,我想的果然没错。或许堂岛是有些古怪,但一定是个害怕寂寞,想要朋友,非常普通的女孩。 然后我能感觉到,她露出的「会眨眼的人脸于闯」,是她对我些许认可的证明。我很开心。 一想到这种事,我便不知不觉的傻笑起来。 「哇,好恶心」 邻座的优利看到我发出不愉快的声音。嘛,除了这个,其他基本很平和。 我想,到了午休,再去向堂岛搭腔吧。只要有人跟她说话,她应该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曾经没有朋友的我,很清楚这件事呢。 作者后记 惊悚的概念我不是很懂, 「总之放幽灵出来吧」 于是怀着轻视的想法,本以为抱着虽然勉强但姑且一试的觉悟写出有幽灵之类出现的小说就ok,首先确立惊悚。 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我并不知道其他老师们的作品,大家出乎意料地拿着惊悚却没写多恐怖的东西,所以我的也没问题,于是就让自己认同了,可是计划一旦启动,其他老师们的短篇发表,我这才被大家独树一帜的惊悚所吓到。 这不是「唯独自己是穿着牛仔裤到正装舞会上走错场的人」的感觉么? 相当恐怖。 「冲着惊悚才读的,这货怎么这么渣啊」 ——要被这么说了! ——我害怕,不过实际上,计划平安无事的在好评之中结束了。 太好了。大家没怎么读我的小说呢。 我松了口气,然而这次编辑, 「啊咧,出书吧」 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让我很困扰。 我觉得,这简直是接近「将唯独自己是穿着牛仔裤到正装舞会上走错场的人拍成照片然后晒出来」的蛮行。 只是web刊载的话还能让大家的记忆随着时间渐渐淡忘,可是化作物理性的形式什么,怎么能这样。唯独这次我知会被人说成怎样。好害怕。 ——事情就是这样,即便我的小说一点也不可怕,但在这样的背景下,创造出了无数让我恐惧的回忆,所以感觉背脊稍稍有些发凉。 森桥宾果 不眠的屋子 作者:关根パン 插画:小路あゆむ 译者:笔君 润色:墨君 ================================= 这是,关于纠缠这个屋子的「恐怖」的故事。 我在这个屋子体验过的, 不, 现在依旧折磨我的「恐怖」的故事。 门,没上锁。 因为是一幢没有人居住,今后也不会有人居住的建筑物,所以算不上不可思议。既不构成意义,也没必要存在。 手电制造出的三个白圈照亮了房间里面。 到处都是看上去很散乱的榻榻米,很长时间没换的样子。在房间的一角,应该是现在的居住者拉起的放射状的白网。 「怎么样。感觉很舒适吧?」 逸美,浅浅地笑起来。 「唔哇ー。蜘蛛网,好久没看到过了」 慧在房间里东张西望。 「好脏啊」 悠一脸不安地念叨着。 逸美将蓝色的垫子在榻榻米上铺开。经过长时间的闲置,榻榻米上结了蜘蛛网,对直接做下去比较抗拒。 三位少女在垫子上,纷纷放下手电和行李。 虽说是行李,但只有为了实现今天的目的所必备的东西。即是,包里只有薄薄的毛巾毯,以及蜡烛和烛台。 「要睡这种地方么……?」 悠的话比起提问,更像是发泄不满。 「哎呀,这就害怕了?」 「才没有」 被逸美偷看表情,悠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做出来回答。 「厕所在哪儿」 慧用不合时宜的明亮声音说道。 「难道必须去旁边的公园解决么」 「这里的用不了么?」 「没有电的吧?自来水也一样」 「真的么。那咱火速解决就来」 慧跑着冲了出去。 「倒是提前解决啊」 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她果然不太对路吧?太没紧张感了」 「也对呢」 「就没有其他人了么?你有好好邀请么?」 「你明明说过要帮忙,可是一个人都没拉到,没资格说我」 悠有些生气,一时陷入沉默。 逸美站起来,打开门。窗框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让悠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从打开几毫米的窗缝中,外面的空气偷偷溜进屋来。 「干什么只打开一点点?」 「要换气啊。然后……开这么大的话,容易进来吧」 「……哼。像笨蛋一样」 悠小声抱怨。 没过多久,慧回来了。 「哎呀,夜晚的公园厕所,真那个呢,色色的呢!」 慧笑眯眯的。 「工口?」 悠,无法释怀地反问。 「怎么了?难道不色么,这不科学吧?」 「……是你那会有这种突发奇想的脑袋不科学吧」 「是么?」 慧望向窗外。 虽然是一年之中最长的季节,但已经过了夜晚十一点。窗户面对的是没有路灯的街道,外面接近一片漆黑。挂着几缕云彩的夜空中,露出微少的星光。 「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学生宿舍呢」 「对啊。虽然和校舍里得很远,但已经似乎有使用」 「擅自闯进来没问题么」 「谁知道呢。虽然按规定来说铁定是不行的,不过反正又没人来巡视,所以没问题」 「也对呢」 站在被长期闲置的房间内,慧表示认同。 「话说,不会有任何人来,一点也不色呢」 「哪有人会在这种地方做那种事?」 悠朝蜘蛛网看了眼。 「也对呢。那,咱们今天来这里干嘛的?咱还没问,住这里要干啥呢」 慧再次在屋内四处打量一番,坐了下来。 「难道,真的是色色的事情么?」 慧一脸木讷地提问,逸美对她讲到 「要是你期待那种事,那就对不住了。很遗憾,我们「现象研究爱好会」不是那种组织——」 现象研究爱好会是为了不进行社团活动而应运而生的社团。 两年前。刚刚入学的悠和逸美,两人加入了回家部。 可是校规规定,所有学生都要遵守加入社团的义务。 讨厌放学后的自由受到束缚的两个人,一起办了个社团,实质上作为回家部运转。 为了将活动内容敷衍过去,尽量弄成了莫名其妙的事情,于是拥有「现象研究爱好会」这个暧昧名称的社团便诞生了。 只要诞生了,也会想要搞点什么活动,不过两人的关系并不算铁,目的只是回家部而已,唯独这一点构筑了两人的协作关系。虽说目的相同,但性格不合,在教室里也不怎么说话。 不过,为了让社团延续下去,每年必须要有一次进行活动的记录。如果没有,也无法作为正式社团得到承认。 两人进学志愿很强。如果违反校规不加入社团的话,会影响内部评价。这一点必须避免。 只有两人的「现象研究爱好会」商量到最后,决定每年仅只一次在暑假召开关于现象研究的「报告会」。 将此作为活动的一环整理成报告,在文化祭中进行展示,将会完成最低限度的活动。 「——这个在被邀请的时候听过了。听说每年只有一次活动很轻松,所以就加入了」 「那个每年一次的活动日,就是今天」 悠说道。 「这个也听说过。不过,为什么要大半夜的专程集中到这种破破烂烂的小屋里做『报告』呢」 如果要报告研究成果,白天在咖啡厅或图书馆或者某人家里集中才更自然。 「首先,咱什么研究都没做。话说,现象指的啥?厄尔尼诺或者焚风现象之类的么。还是说,天体观测性质的?」 「我们接下来要报告的是——灵能现象的报告哦」 听到逸美的话,慧直接露出厌恶的表情。 「认真的么」 「吓到了?」 「吓到了,不如说……那不是欺诈么。这话可不像科学社团说的啊」 「抱歉。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社员只有我和悠同学,两个三年生,所以你不加入的话,爱好会就进行不下去了」 逸美悲伤地说道。 「这个咱知道……不过,咱很头疼的。大致上,接下来大家都要在这里讲恐怖故事吧?」 见慧害怕得不得了,逸美回答 「通俗的来说,就是这样」 「咱,不相信那种故事」 慧断言。 「怪故事之类的,至少知道一个吧?」 听到悠的提问,慧露出苦相。 「……嗯」 「嘛,没有的话,你听我们的将就将就就可以了。在这个屋子一起呆一整晚,可以讲很多故事呢。很幸运吧?」 慧依旧一副苦厄的表情。 「还是别太兴奋吧。不是都说,讲鬼故事会引来那个么?」 「引来什么?」 悠明知故问。 「幽灵啊」 「那也是目的哦」 逸美说道。 「确认怪谈能否招来真正的灵能现象也是今年在这里留宿的研究哦。用来做成报告书在文化祭展示呢。但我们并没有那么认真,你就放心好 了」 「是这样么……」 「不是有个百物语么。讲述九十九个怪异,第一百个真正的怪异就会造访」 悠说道。 「因为我们每个人只讲一个,所以完全不够。幽灵是不会来的」 悠仿佛在劝说自己一般。 「说的没错呢……」 「你不信鬼神的吧。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逸美吃惊地说道,慧垂下眼睛。 「故事,是不信啦」 慧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幽灵本身,就另说了」 关掉手电后,屋内的光源只剩下恍惚的烛火。 小小的一只烛火,照亮了围坐的三个人。 「……那么开始吧」 悠,故弄玄虚的微笑起来,开始讲述。 「我现在要报告的是,关于这幢学生宿舍的故事——」 众所周知,这幢学生宿舍已经好几年没用了。 然而,并没有拆掉,也没有重建,就这样一直保存了下来。而这其中是有隐情的。 那就是,这个地方住着幽灵。 其实,这所学校的某个地方,在建成之前似乎是一片墓地。 不过,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因为这样的学校,想找的话多少都找得到。 拆除墓地的时候,进行过适当的除灵,不留阴魂作祟,做到万全。这样一来,就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了。 可是,我们学校疏于做到万全。 在拆除墓地的时候,施工方与校方之间发生了工程款的纠纷。有一部分地方没有拆掉,留了下来。 结果过了一年,那里被别的业者拆除了。 只不过呢。这一年很糟糕。 不论道具还是药,任何东西都有保质期或有效期。除灵也不例外。 最初在拆除墓地时所进行过的除灵,在一年后拆除的时候已经不具效力。 所以,之后被拆除的地方,怨念没有被除去,留了下来。自己安眠的土地被别人擅自破坏,众灵的怒不可遏。 没错。 其实,这幢学生宿舍所建的地方,就是那个「后来被破坏的地方」哦。 学生宿舍自当初完成之后,就能听到地板下面嘤嘤哭泣的声音,镜子里面会映出本不存在的人影,频频发生怪事。 可是,仅仅只有这样的传闻并不足以让宿舍封锁。不可思议的现象被置之不理,宿舍继续运营。 可是某一天,最糟糕的事态发生了。 一个女生在大半夜悄悄地溜出了自己的房间,到其他人的房间去玩,中途从楼梯跌落死亡。 女生在摔下去的时候,从楼梯的扶手射出钉子,切开了她的手腕。 女生躺下的地板上,从手腕流出大量的鲜红的血写着 滚出去。 传闻闹开了,不断有学生申请离开宿舍。 当然,没有人愿意入住那里,于是那里人去楼空,最终宿舍被迫关闭—— 那里成为了幽灵们的居所。 然后,校方决定将宿舍闲置。 除了学生宿舍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现象,也没有遇害的情况。如果除灵不当,情况还有可能会恶化。所以,与其做些多余的事情,不如将它原木原样地搁置下来才是上上之选。 所以,那幢建筑物既没有拆除,也没有改建,就这样原原本本的留了下来。 顺带一提。从楼梯上跌落的女生,准备去玩的那个朋友的房间, 似乎就是这个房间哦。 「——说不定,她会闻到我们的气味,然后过来呢。她为了信守那一天没能完成的约定,现在在真正的意义上,成为了这幢学生宿舍的居住者——」 悠的故事讲完了,慧叫喊起来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故事超超恐怖啊」 「所以说,这个活动就是这样的」 悠对慧的反应显得很满意。 「话说,你说你不信,可你这样子好像很受不了这种故事啊」 「很受不了的」 慧坦率地说道 「和信不信没关系,感觉就是不舒服。我们学校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慧耸耸肩。 「逸美学姐不觉得么?」 表情没什么变化听完故事的逸美,在慧的催促下开了口 「我觉这故事挺耐人寻味呢」 听到兜圈子的口气,悠火了 「你似乎想说什么呢」 「对呀,和我听到的故事也有关联呢,令人吃惊呢」 悠露出狐疑的表情。 「关联?」 「纯属偶然……。哎,吓我一下,或许是必然呢。其实,我准备报告的也是——」 逸美淡然开始讲述 「关于这幢学生宿舍的故事哦——」 刚才悠同学说的来龙去脉是否正确我并不清楚,记得这幢学生宿舍自停止使用,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我讲的并非停止使用的理由,而是停止使用后所发生的事哦。 暑假某一天。 附近学校的孩子们在这所学生宿舍中完捉迷藏。 地方很宽敞,能藏的地方有很多,要藏的话还有更多地方能藏。 藏的男生,对同样藏的一个女生说 「我告诉你一个绝对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那便是设置在走廊上的,放清扫用具的柜子。和教室里的那个一样,是从外面上锁的类型。 男孩对女孩说 我藏进旁边的洁具柜。 如果我被找到了,当鬼的一定不会觉得旁边还藏着其他人。所以,如果我先被发现,你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这是心理战。 女孩进到了洁具柜里。 虽然里面结了蜘蛛网,很讨厌,但女孩暗恋那个男孩,也就听了他的话。 可是,男孩是在使坏。 在女孩进入洁具柜之后,他悄悄在外面上了锁,自己到建筑外面去了。 然后,他叫住扮鬼的孩子和另一个躲藏的朋友 「她说有事回去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 如此撒谎之后,让大家都回去了。 这是常有的恶作剧哦。之后,男孩回到了那个洁具柜,想着女孩差不多该寂寞的哭出来了,于是打开柜子。 或许,这个男孩也喜欢那个女孩。只想和她两个人玩。 可是,事与愿违。 这位男孩子让同伴回去之后,马上被附近公园飞来的棒球击中脑袋,当场昏迷过去。 醒来的时候,男孩在病房里。 外面已经日落了,在身旁,男孩的妈妈担心的看着他。 偶然经过的人发现了倒下的男孩,叫了救护车。 男孩子直起身体,妈妈一边哭一边安慰他。 此时,男孩很关心女孩怎么样了,想向妈妈询问,可马上想到。 学生宿舍是不能随便进去玩的。如果真的说出来,一定会被斥责的。 男孩最终没有将女孩的事说出口,被妈妈带回了家。 可是,男孩渐渐不安起来。如果女孩一直被关在洁具柜中的话,现在一定在那里不停地哭泣。 男孩子拼命地在脑海中组织着为自己开脱的情况。 那个洁具柜很旧,只要奋力用身体撞,一定能够将门锁破坏掉吧。所以没关系的。她,现在已经回家了。 家。对了。如果一直被挂着的话,她家里的人一定会担心她,挨个给班上同学的家里打电话的。就算不用自 己专程坦白,一起玩的同伴也应该会提起在那个学生宿舍玩过捉迷藏的事。这样一来,女孩一定会被找到的。 虽然会被臭骂一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先瞒到那时候吧,被骂的时间会稍稍延后吧。 他刚刚想到这种事,家中的电话响了。 男孩接了电话,是女孩的妈妈打来的。 「我家孩子,有没有来叨扰你们?」 女孩的妈妈因为工作从那一天起出了三天的差。因为是单亲家庭,所以女儿应该一个人在家呆着。然而,家里电话没人接。 她担心女儿,于是向要好的同级生家中打电话,问有没有过去玩。然而那时又是手机没有普及的时代,所以…… 男孩透过电话知道了,女孩没有回家,还被关在那个洁具柜中。 男孩对着受话器撒了谎。 ——是,来了。 然后害怕暴露真相,有加了一句。 ——因为一个人很寂寞,所以你女儿说,在阿姨回来之前一直要在我家留宿。 听到你女儿这种说法,女孩的妈妈「感觉就像绑架犯一样呢」笑了起来,想要听听女孩的声音。 ——她刚刚去洗澡了,还没出来。 然而这次,女孩的妈妈又想和家里人问候一声,于是男孩称外出买东西不在家。关于这件事,是真的。 ——妈妈说完全不介意。 「给你们添麻烦了呢。我也太不小心了呢。那孩子很坚强,所以觉得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对不起了呢」 ——哪里。 「女儿就拜托了。现在很忙,或许回家之前没办法联系。回家之后,我一定要道歉。对你也是,对那孩子也是呢。真的,非常感谢」 礼貌的道谢之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这天夜里,男孩无法入眠。 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如果不马上说出真相,事情就糟了。那个女孩,现在还在洁具柜中。 可是,时间过得越久,男孩就越难以坦白自己的罪。 男孩将那种为自己开脱的思考,认定为事实。 女孩一定早就破坏了洁具柜的门回家了。没有接电话,一定是去洗澡了吧。 然后过了两天。 这天夜里,男孩一个人离开家,走向了学生宿舍。 到了明天,女孩的妈妈就要回家了。那样一来,全都暴露了。在此之前,必须让女孩回家。 度过了睡眠不足的两天,烦恼到最后,只觉得应该早下决断。 男孩拿着一支手电,走入昏暗的学生宿舍。 男孩来到洁具柜前面,马上听到从里面传来什么动静,于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女孩还活着。 如果死了,不可能发出声音。 男孩决定道歉,只要道歉,只要好好道歉的话就能得到她的原谅。 就当一回电视上那种搞笑的人,行土下座吧。然后,摆脱她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这样一来,除了被女孩之外,自己就不会被任何人骂了。 男孩打开柜门,照亮了洁具柜里面。 女孩子,在里面。 可是看到她的样子,男孩马上明白,就算行土下座也一定无法得到她的原谅了。 因为,女孩毫无生气的眼睛,对着男孩子大大的张开,再也闭上了, 而且, 一只有女孩脸那么大的蜘蛛,正在撕裂、咬下女孩胸部的肉,发出讨厌的声音。 「——后来男孩怎么样,具体就不知道了,既然这个故事传开了,之后应该回家了吧」 逸美悲伤一般接着说道 「只不过,我不认为他今后的人生会很幸福呢」 逸美的故事讲完了,悠依旧垂着头一动不动。 「哎、哎呀,撒谎是不好的呢」 慧逞强,发出开朗的声音。烛火微微摇曳。 「对。说谎是要受到惩罚的。……怎么了?」 逸美向僵硬的悠问道。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听不到呢」 「我没事!」 悠突然发起火来,声音颤抖者。 看到她的样子,逸美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向慧送去视线。 「好了。那么你也来做下『报告』吧」 慧是压轴。 「呃。咱没有什么可以报告『报告』的啦。什么也想不出来啊」 听到慧的话,悠慌张起来。 「我、我也不是随便捏造的!」 「怎么了,悠学姐?」 「刚才的故事,是真的……」 逸美将悠无视掉,对慧说道 「至少也有一个听过的鬼故事吧?」 「……唔」 慧陷入沉思,一时默不作声,不过马上露出察觉到什么,或者是想起什么的表情。 「没、没办法了呢——」 慧稀松平常地开始讲起来。 「那么,我也讲一讲这个屋子的故事吧」 我想想。 那个。这个屋子,那个ー。 对了。有幽灵,有幽灵! 幽灵的幽,幽灵的灵,幽灵! ……这是啥意思?嘛,无所谓了。 可是,幽灵是存在的呢。 哎呀,虽然来这个屋子的时候不在就是了。 那个呢,果然一讲可怕的故事就会被引过来呢。 刚才总觉得,突然出现了。感觉一下子就萎掉了。 现在也正在逸美学姐后面,紧紧的盯着。 那个,啊咧?怎么说好呢ー。 穿着冬天穿的那种类似号衣的东西。那个,好像神明一样的名字…… 那个,对了。半缠。是半缠。【注:号衣指旧时兵卒、差役等所穿的制服;半缠为日本特有的一种上衣】 那个,就是七福神的那个。大黑天,弁天,韦驮天,半天,差不多的。【注:此处为类比,没有半天这个神】 哎呀,韦驮天不是七福来着呢。【注:韦驮天为佛教护法天神,二十四诸天之一】 还是加进去比较好哦。比起寿老人,还是韦驮天更有个性哦。跑得也快,似乎很受欢迎呢。寿老人什么的,不是老人么?换句话说,也就是人哦?实际上不太能凑福禄寿呢。 嘛,寿老人的事情先扔一边吧。 呃,那个穿着半缠的女人呢。 那个ー。 感觉非常猛的样子,呃,那个ー。对了。橘子皮……不对,露出橘子的白的东西。 咱应付不来呢,那白的东西。 好浪费啊。虽然咱还是会不往心里去,好好把它吃掉呢。据说非常有营养来着。 嘛,不过就是那个。 已经死了,在意营养也没用了呢。 悠库嘶库嘶地笑起来。 「我说,这是什么故事啊……一定是现场杜撰的吧……」 「不是的,真的有!幽灵!」 「可是……中途好多『对了』这种突然想到的感觉……而且非常脱线……」 「哎呀,喏,现在也带着白色的东西哦?啊。不过,把那些缠在一起……?难道说要裹成球……?开始吃了!其实反倒很喜欢呢。是把喜欢的东西留在最后的类型!出乎意料的展开!」 悠又库嘶库嘶地笑起来,逸美没有一丝笑意。 见状,慧突然陷入沉默。 「……抱歉,咱撒谎了。可怕的故事,咱讲不来。……生气了么?」 逸 美依旧保持沉默,但是不久便粗声扔出话来 「算了」 熄灯。 然后,在这里度过一晚,在文化祭发表之际,塞满模造纸来烘托灵能体验也好。 就算烘托不出来也没问题。 总而言之,到了早上,本年度的「报告会」就结束了, 三人以围着烛火的位置,只用一条薄薄的毛巾毯搭在身上,以不同的方向躺在了地板上。 我,无法入眠。 有幽灵在这个屋里,怎么可能睡得着。 多亏了慧那蹩脚的故事,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如此灭去烛光,哪里有什么东西,谁都在什么地方就会变得无法认知,突然开始恐惧。 从楼梯上跌落,手被切断的女生。 那是我杜撰出来的故事。本想今年一定要吓一吓逸美,所以就创造的那个故事。 逸美总是一脸冷静,俯视着我。 两年前说出要开「报告会」的,是逸美。 这种恐怖故事的「报告会」根本不需要。就算文化祭上随便发表些什么东西,作为活动也很充足了。 可是,如果那么说的话,我一定会被逸美笑成胆小鬼。这是我最不愿遇到的情况。我最讨厌被人看遍。所以,我赞成了「报告会」。 逸美每次在「报告会」中,总能讲出烦恼我一个月,不,是两个月都睡不好觉的故事。真的,竟然还要被她烦恼。过去两次的「报告会」上听了他的故事,我想忘都忘不了。 所以我心想,今年一定要让立场颠倒。 怎样的故事能让逸美害怕呢?我想了又想,最后想到以今年进行「报告会」的地点,也就是定在这幢学生宿舍作为舞台的一段情节。要是知道自己身在的地方有着被诅咒的过去,任谁都会害怕吧。 今年在外留宿,是我提议的。因为我想看看逸美那彻夜难眠的害怕表情。 谁知逸美完全不相信我的故事。从一开始似乎就想说我的故事是捏造的。 而且,她还自己讲起来这幢学生宿舍的故事,而且还比我的更长,更可怕,更毛骨悚然,更病态的故事。 我知道自己讲的故事是假的。因为,是我自己创作的。 可是,逸美的故事呢……? 被关进洁具柜里的女孩子呢……? 被巨大的蜘蛛咬死吃掉的女孩子,如果真实存在的话…… 她一定非常的怨恨。本应在身边的人消失了,结果,直到自己变成了那个样子才回来,一定恨透了那个骗子。 我也,撒谎了。 我说了,假故事。 我真的很想尽快回家,但我装作没事。 在学校里,我也老是撒谎。 和一开始就避着人的逸美不同,总之装作很懂的样子,表现得和大家打成一片,却一次都没有和同学在学校外面去玩过。 骗子就要受到惩罚。 逸美的故事中,和女生一起玩的朋友,加上男孩子一共三个。 怎么回事。和我们的人数一样。 说起来,这个房间也有蜘蛛网。 要杀我的,是女孩的幽灵么?还是巨大的蜘蛛—— 拜托了。我不会再撒谎,不会再虚张声势了。 所以,请原谅我。 啊。果然,还是新部员好。慧肯加入真是帮大忙了。如果只跟说了这个故事的逸美两人独处的话,会更加悲惨。 希望早上快点到来—— 我,无法入眠。 有幽灵在这个屋里,怎么可能睡得着。 女孩子从楼梯上跌落,手被砍掉而死。 实在太假了。那一定是悠那幼稚的脑袋拼命想出的故事。这种事不用调查也能知道。以前听说过这幢学生宿舍之所有没有拆除而被放置下来,只是出于单纯的成本问题。 当然,我讲的那个,被关进洁具柜里的女孩的故事也是信口开河的。 蜘蛛是很老实的生物,不会袭击比自己大的生物。更何况,怪谈的可信度在验证之下毫无支持力。 两年前,在不得不搞什么活动的时候,我从「现象研究爱好会」这个名字想到了「报告会」。 那只是玩玩。我知道,就算只在文化祭做做展示,也足够当做活动内容了。 不过,感觉戏弄一下凡事都喜欢充面子的悠很有趣,所以开办了一次、二次「报告会」。悠每次都如我期待的那样被我吓到了,感觉真不错。 悠在今年春天说,突然要拉一年生入会。 这原本就是为了不进行活动而创设的社团。我们有没有接班人都无所谓才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所以我立刻明白了。 啊。这个人已经在考虑夏天的「报告会」的事情了。 想要通过增加同伴来减少恐惧。 我甚至感觉悠这么拼命很滑稽,所以我自己揽下了招揽的任务,于是找到了看上去没有干劲的家伙招来入部。 是个就连一年一度的活动,似乎都会翘掉的人。 不过,她来了。 而且,她是「看得见」的人。 事先声明,我自己不是「看得见」的人。幽灵的姿态,生存的方式,我都看不到。 但我拥有「知晓」「看得见」的人的力量。 从小时候,我有时就能感觉到特定的人身上发出蓝色光。 最初感觉到的,是在爷爷葬礼上的奶奶。奶奶朝着不同于爷爷棺材的方向讲着什么。 奶奶的身影发着蓝色的光。 之后,我也偶尔看到了奶奶发出的蓝光。还是小孩子的我,就觉得奶奶是那种人,也没有问。只不过,每次看到奶奶对着没人的方向开始说话就觉得毛骨悚然,所以我就不太接近奶奶了。 在我长大之后,因为从事演艺工作的爸爸帮忙,我得到了现场参加电视节目的机会。 那是讲述拥有灵能体验的艺人的节目,讲述自己的体验。 讲述经历的表演者有十个左右。其中很多人说在那个演播室里看到了幽灵。然后我注意到,其中有几个人和我奶奶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对啊。散发青光的人就是「看得见」的人啊。 出乎意料的是,比起那些巧舌如簧的人,说话蹩脚的人发光的比例要更多。 比方说,就像现在在我身边的,慧一样。 太冒失了。「看得见」的人也不是总是发出青光,只有看见的时候会发出青光。 明明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慧不是「看得见」的人。 我一直过着不与人交往过深的生活,因为我不想遇到「看得见」的人。 就算看不见幽灵,但我知道「看得见」幽灵的人,所以如出一辙。说到这个人能看到幽灵,不管多么荒诞无稽,我都无法否定。就算撒谎,谎言也会被识破。和本人是不是主张自己没有关系。 对于「看得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的人,我非常不愉快。 就和慧说得一样,我的身后有一位缠着橘子的白筋,穿着半缠的女性幽灵吧。 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想加害我? 就算想问,也问不出口。 我并不害怕幽灵,我必须摆出毅然的态度,做一个立于优势地位的人。我心中所怀的恐惧感情,绝对不能让悠看出来。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脑子里全是那个女性幽灵的手爬上我的脖子将我绞杀的幻想。 好想逃出去。 虽然不想确认,虽然不想说出口,但是到如今,我的心正不停地向悠求救。 如果和能够看到来路不明的东西的那个来路不明的 慧两人独处的话……我说不定在就支撑不下去了。 希望早上快点到来—— 我,无法入眠。 有幽灵在这个屋里,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 可是,我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说了的话,我会被讨厌,谁也不会和我做朋友了。所以我很努力,虽然明摆着是在逞强,但我还是装傻充愣。 可是,我其实是在逞强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流露了出来。而且,或许其实是我在无意识之中自发的去回避别人。我没有交到过朋友。 像这样的我搭话的,就是逸美学姐。 虽然我嘴上说因为一年只有一次活动所以参加,但我真的是单纯的很开心。从来就没有人像这样邀请过我。不用说一年一次,就算每天都有活动,我也觉得没问题。 我对「报告会」的事也很期待。虽然没有告诉我要做什么,但能和同龄的朋友一起外宿,是在我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 逸美学姐发言完毕,一段时间之后……就在学姐也让我说点什么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进到了屋子里。 那是个手腕流着血,看上去充满怨恨的女孩。 那是悠学姐故事中出现过的女孩。虽然逸美学姐完全不信的样子,但那个故事是真的。我的眼睛确认到了本人的姿态,所以千真万确。因为我,拥有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的力量。 根据悠学姐所说,女生是在去朋友房间玩的中途,结果心愿没了就死掉了。 既然如此,把气氛弄得欢乐一些一起玩的话,说不定就能让她成佛。 于是,我讲了个蹩脚的故事。 穿着不和季节的衣服,缠着橘子白筋的女人。我不知算不算可怕,杜撰出了神秘幽灵的样子。话题非常脱线,说到一半,我自己都笑了。 可是,逸美学姐没有笑。这可不行。必须要大家一起创造出欢乐的气氛,不然那个人是没办法成佛的。 结果,我无法忍受学姐不耐烦的表情,停止了报告。 女孩子的幽灵似乎并不满足。现在也十分怨恨的样子,看着这边。她看着这边,既不接近,也不离开。 不,我感觉她正一点点的接近。 朝着逸美学姐那边。 既然要诅咒,诅咒悠学姐不接好了。为什么是逸美学姐。 为什么,要诅咒邀请我的,温柔的逸美学姐…… 或许都怪我没能让学姐露出笑容,所以幽灵才会对学姐作祟。无论如何,我也要保护学姐。 希望早上快点到来—— 我无法入眠。 因为我是幽灵。幽灵无法入眠。 我一直都在这个屋子。在她们三个来这个屋子的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个屋子。 顺带一提,我既不是从楼梯上摔下割断手的女生,也不是被关进洁具柜的被巨大蜘蛛吃掉的女孩,更不是穿着半缠裹着橘子白筋的女人。 我的确是女性,但我的死因非常普通,不值一提。 三位少女无视我的存在,已经发出香甜的鼾声。无论身处怎样的状况,人疲劳了自然会睡着。 名叫悠的少女,似乎是普通的人类。单纯的为了掩饰害怕,故作镇定。 名叫逸美的少女,的确拥有某种力量。 但是,她搞错了。名叫逸美的少女所认识到的蓝光,并非显示「能看到幽灵」的人。 因为,砍掉手腕的女孩是名叫悠的少女杜撰出来的。被杜撰出来的死者,不可能存在。即便存在,也不是幽灵。 名叫慧的少女所看的,是有妄想所催生的,单纯的「幻觉」。 所以,名叫逸美的少女的力量,不是「知晓能看到幽灵的人的力量」,而是「知晓能看到幻觉的人的力量」。 总是三个人都因为单纯的误会和幻想,陷入了子虚乌有的恐惧中。 不,用「子虚乌有的恐惧」来形容,或许存在错误。 「恐惧」既然会被认识到,就表示它确实「存在」。恐惧的对象是否实际存在,并不重要。 只不过,并存在于任何人的「恐惧」中的我,确实存在于此。 我无法离开这间屋子,似乎是所谓的地缚灵。 不仅仅是她们,就连在过去在这幢旧学生宿舍里做灵能实地考察的那些来访者也是。还有主张自己看得到,感觉得到的人也是。 所有人都不曾察觉到我。 我无法触碰人,无法向人搭话。 唯一能做的,就是窥视进入这间屋子的人的内心。 相对的,人类绝对无法感觉到我的存在。 可以说,这正是幽灵的正确存在方式。活着的人与死者能够相互干涉的世界,仔细一想就会觉得奇怪。 我如此思考。 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被任何人所留意, 在这个狭窄的屋子里, 没有说话的对象, 无法相互接触, 就连入眠, 就连死亡, 就连消失都无法做到, 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即便迎来终结束,也无从消解, 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一味的, 存在。 和哭, 和叫喊, 和笑, 和愤怒, 和放弃, 没有任何关系, 我, 在这孤独的牢笼中, 无法得到解放。 即便迎来早上,一切还是一尘不变的,继续下去。 在这个屋子里, 要论最害怕的, 不就是我么。 作者后记 能够线上故事十分开心,以「我有我有我有」的状态提出许许多多的点子,不过, 「惊悚这个词的意思,你懂么?」 不用明确的对我这么说,大概还是能对想传达的东西做出相应的反应。 对不起。パン完全不知道。 就是这种情况,于是,就变成「从提交的点子中最有惊悚意味的东西惊悚惊悚了一番写出来就可以咯」的情况了。与其说感谢,不如说悲摧。 此后,意味钻研惊悚的日子开始了。在早上,起床之后就是惊悚。中午,醒来之后是惊悚。傍晚,身边是惊悚。最过头了。 最后直到夜里做梦,里面都不是憧憬的人,变得似乎要冒出惊悚了,所以我对惊悚的印象变得非常模糊了。不过,从一开始我就不懂就是了。 不懂的事情,就问比自己大的人吧。 想到这里,我去问我真实存在的姐姐, 「惊悚是什么?」 试着问了之后, 「……贞子?」 得到了爽快的回答。原来如此。 不过,因为写这个实在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并没有模仿贞子。 关根パン 闭锁之蚁 作者:绫里けいし 插画:kano 译者:笔君 ================================= 手腕感到异样,我睁开眼睛。 如同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一般,脑袋好痛。泪水浸湿的视线中,映出一只蚂蚁。蚂蚁正咬着我的手腕。黑黝黝的强韧双颚咬紧我的皮肤。 可是,我不痛。异样感也在产生瞬间随即消失。 长此以往,蚂蚁会啃断我的身体。 ————————————嘎啦 伴随硬质的声音,我的手腕缺少了一部分。关节部位薄弱的皮肉,被强韧的颚带走。就算抚摸露出的肉也不会渗血,滑溜溜的,感觉不到痛。 自己的触感和设想的一样,阴森感超乎想象。 或者,人的伤口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么?我被单纯的疑问所吸引,让指尖在美工刀上滑过。伴随着火热的疼痛,血溢了出来。 看来,只有被蚂蚁咬过的部分不正常。 我叹了口气,环视布满灰尘的房间。长期没穿的制服耷拉在房间一角。被窝旁边撕烂扔掉的照片和信都堆成了山。 在纸下面寻找,还是没有发现蚂蚁的身影。 蚂蚁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我手掌的一部分,被蚂蚁带回巢穴了么。 我好整以暇地抚摸伤口,思考起来。 说起来,很久以前我渴望过没有痛苦的死去。 虽然想这么说,可伤口实在太小。这样不知要花上几年才能死。 我没有特别的恐惧。原本就连蚂蚁会不会再来都不清楚。我淡然地思考。 这个世上,好像没什么是一帆风顺的。 *** 令人吃惊是,蚂蚁第二天也来了。 蚂蚁每天都剥去我一部分皮肤。一只蚂蚁定期造访,啃咬我的手掌。就算在发现它的瞬间将它拍烂,可回过神来,蚂蚁还是从指头的缝隙间消失了。 虽然我像方糖一样被剥掉,但没找任何人商量过。 会来我家的,只有一个人。 而且,恐怕那家伙不适合咨询。 「啊,又只吃素食面,因为没人阻止就能只吃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太让人羡慕了吧,天诛!」 刚一拉开房间的隔扇,琉璃子便用塑料袋朝我挥下。袋子里塞满了宝特瓶。我躲开化作凶器的塑料袋,连忙制止琉璃子。 「住手啊,琉璃子。倒是给我注意一下啊,这可不是在说笑,真的会给我降下天诛的啊」 「开玩笑的啊。吉原江一不会死哦。有我保护呢」 「竟然细选出连我这个网络难民都能明白的梗,真了不起。就夸奖你一下好了。不过住手啊。我可不忍心你变成前科犯,快把凶器放下」 琉璃子像鸭子一样噘起嘴,勉为其难的放下凶器。她猛地坐了下来,毫不吝啬地露出从热裤中伸出的腿。大大的眼睛,映出一脸不满的我。 从小学起就和我是朋友的她,完全不懂什么叫客气。我若无其事地将手藏到背后。 被蚂蚁啃过的皮肤,有些地方凹陷下去。 「以前啊,你明明总是喊着『我是该死的人』之类的话,真没志气啊。江一,你什么时候变成软脚虾了?」 「那时候我还年轻。而且,人类大致上都是这样的吧。要是凶器摆在眼前还大喊快点杀我,那绝对有病」 「唔,说不定有这样的人哦?虽然我不想遇到这种人就是了」 琉璃子耸耸肩,伸了个大懒腰,似乎很快就厌倦了自己抛出的话题。她突然把脸向我凑过来,像说悄悄话似的低声说道 「话说,江一阁下,我不在时候,有没有什么古怪,嗯?」 「看看这房间的惨状,你觉得哪里不够怪?」 我有些吃惊地反问她。如果不是琉璃子,这房间铁定会招来厌恶。 各种各样的垃圾散落在榻榻米上,被子也没铺好。枕边还摆着素食拉面的碗公。由于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空气也很浑浊。不过,琉璃子叉起手,摇了摇头。 「说实话,比起我的房间,还是江一的房间要干净呢」 「…………嘛,我倒是没胆让它更脏下去呢」 我环视房间。除开照片和信堆成的小山,垃圾在晚上都有分类,装袋封好。被褥也会定期拿去晒,窗户是不是也会敞开。 「毕竟我每两个星期还是会扔一次垃圾的呢。老妈还是老样子白天不在家,衣服我也自个儿偷偷洗掉晾干。被褥之前也拿到自助洗衣房洗过呢」 「是吧。你的生活能力真令人羡慕。干脆嫁给我得了。我来养你吧」 「免了。我说你啊,竟然要嫁给一个家里蹲,真不后悔?」 我盯着她问道。从高中二年级的春天起,我已经宅了一年了。虽然是现在进行时的社会脱轨,但依旧十分健康的活着。 琉璃子歪起脑袋。烦恼了一会儿,最后嘿嘿笑起来 「哎呀,人家的志向是职业主妇啊。嘿嘿嘿」 「你大言不惭这点,我不讨厌哦」 尽管有些发呆,我还是抚摸着琉璃子的脑袋。琉璃子嘿嘿地笑起来。但是,我停下手。我察觉到光秃秃的伤痕,连忙将手藏到身后。 「嗯?江一,你刚才把手藏起来了吧!你居然有事瞒着我,真是白费心机,很可笑哦?」 「住手啊,喂!别抓我胳膊,好痛好痛好痛!」 琉璃子就像用拧的一样抓着我的胳膊,目不转睛地观察我的手掌。 剥落的皮肤下面,排列着桃色的肌肉纤维。琉璃子颦蹙起来。 「这没什么吧。你是那种指甲剪太过多也要烦恼的年纪么?让我教你怎么修剪么?」 「不必了。完全不需要…………这样啊。你什么也没看到啊」 我用琉璃子听不到的声音嘟嚷着。被蚂蚁啃掉的地方,似乎只有我能看到。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了。感觉要解开蚂蚁的真身,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我注视着琉璃子。但是,结果我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牢牢地闭上嘴。 琉璃子其实不喜欢恐怖电影。 她说,这种事情或许明天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能当成娱乐。 令人吃惊的是,琉璃子真的假设过自己成为恐怖电影中被害者的可能性。像是在海中游泳会被巨大的鲨鱼袭击,会被关进立方体的实验设施中,在汽车旅馆中会遭遇相互拷问,她都想过。要不要对她说出蚂蚁的事,我有些犹豫。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容易带入感情的她,会有感染妄想的危险。 「你也该回去了吧。都怪你过来闹,害我连正经饭都没吃上」 「你这个人真没礼貌。人家可是为了带伴手礼给你,在外面受了不少罪啊。拿去,这是新品红茶。感恩戴德的喝吧,小子」 「我都说了过了,没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出去的,而且让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讨厌红茶。以前就不想喝,你还是硬塞过来」 我们相互无言瞪视。发胀过头的速食拉面已经变成了乌冬。琉璃子鼓着脸,站起来,背对我轻轻走了出去。 「我回去了」 「再别来了」 「我想来就来,管得着么,笨蛋」 「哦,随你便」 一如既往的互动之后,琉璃子准备离开。不过,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带着动摇的感情对她说 「哎呀,青梅竹马的琉璃子妹妹突然变漂亮了呢,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去死吧,白痴」 琉璃子嗤之以鼻,这次终于走掉了。我朝着她的背影挥挥手,心想。 这种事,我知道啊,琉璃子。 虽然知道,但我就像装箱的水果,只能坐等烂掉了啊。 *** 事情发生的契机是冰箱。 像苍蝇一样震得很吵的冰箱。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难道是坏掉了?那一天,冰箱也发出生物一般的低吟。 半夜,我到一楼的厨房找夜宵,站在了冰箱前面。 冰箱里塞进了超出容量的食品,看上去,活脱脱就像内脏摆在开膛破肚的人体内。 仿佛世界的一切尽在于此,炫耀着异样的存在感。 而下一刻,我脑中一阵电流通过。当时还在上高二的我的脑浆,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像闪电一样烙印上去。 只要能一直吃这个,我不也能活下去么? 我的老妈不做料理。双双在职的爸妈,对我的放任到了不正常的地步。我一边消化符合高中生的日程表,申请必要的东西,从冰箱里取出食物维持生命。就算消除一部分的日程,大致上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只要冰箱里塞满食材,我就能活下去。 想到这一点的我,从第二天起不再上学。我脱节得一塌糊涂,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不过,和预料的相反,没有任何人责备我。住会社宿舍的老爹只有月末才会回家。工作疲惫的老妈只会用那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老师那边义务性的家访不久也停止了。不知是不是觉得让我挨饿也很麻烦,食物的供给现在仍在持续。 总而言之,我的身边,已经完全没有活力满到能向别人倾注热情的人了。 在我周围,能称得上活着的人,只有琉璃子。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今天我依旧在家中度过。温热的室内,如茧中一般平和。 我的世界,一如既往的停滞着。但是,就在这样的日子里 ——————嘎啦 啊,刚才,声音又来了。 *** 琉璃子来过一次后就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不过蚂蚁的造访,定期地持续着。 我手上的洞在变多,但性命似乎无忧。增加的只有伤痕增加,没有影响到日常生活。照这个势头下去,要死还得花上一百年吧。 一想到如此漫长的余生,不由觉得对这种其妙的生活放轻松就好。 我很悠哉,也怀着这样的想法,然而。 ——————嘎啦 「喂、别开玩笑啊」 发出怪声。 黑黝黝的巨大而凶恶的蚂蚁,啃着我的小指。 小指的根部从手掌被分离下来。蚂蚁用强韧的颚钳住我被挖下来的小指,浑然不顾呆住的我,以迅猛的速度冲了出去。 蚂蚁炫耀似的举着我的小指,冲到窗边,随即消失。 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没有缝隙。但是,蚂蚁如幻影般消失在了外面。我带着混乱站起身来。再怎么说,我也无法置小指被夺而不顾。 我拉开隔扇,冲下楼梯。飞奔出玄关。下一瞬间,我被充满生命气息的空气所吞噬。天空太过炫目,令我睁不开眼。 洒满春光的空间里,暖和得令我透不过气。感觉身体就要溶化似的。 我外出的时候,总是选择在夜里,或者阴雨天里。 我瞬间得到确信,晴朗的天空下,果然没有我容身之处。 我忍耐着眩晕,环望周围。于是,我顺利地发现了蚂蚁的身影。 在黑黝黝湿哒哒的柏油路的中央,蚂蚁正举着我的小指向前迈进。看上去,就像在搬运巨大的蛆。 我连忙追上蚂蚁。 蚂蚁如同宣称「谁会等你」,左右摇晃,一边避开行人的脚一边前进。这时,我发现穿着统一皮鞋的群体冒出来,于是抬起脸。男高中生的集团向我投来怀疑的眼神。遭遇到平日里应该小心回避的对象,我的喉咙嗖地发出怪声。肺脏被捏烂的错觉向我袭来,我向后跳开。 僵住的女生们相互把脸凑到一起,窃笑起来。我连忙确认自己的样子。我每天都在换衣服,应该没有汗臭味。但是,脸的就不好说了。 不见太阳,不见人的我,真有好好保持人的样子么? 我贴着墙,侧步移动。无数视线向我刺来,抑或故意偏开。心脏像爆炸般乱跳。背部和腋下汗如泉涌。 话说,琉璃子在哪里?她不在这群人里吧。 我环望四周。如果是那家伙,一定能很轻易的保护我不受视线的侵害。 呀嚯,江一,怎么了。需要我帮你么?嗯? 我真切地期待着这样的声音。但是,嘈杂的世界中没有琉璃子的身影。 琉璃子,不在这里。 我忍住头痛和呕吐感,逃回家中。 *** 小指被夺走,我开始对这个异常事态感到焦虑。 身体被夺走的事,让我真切的产生了恐惧。蚂蚁不是急性子,它们是威胁日常的敌人。并且,我被强制性的当成了方糖。 我失去了惯用手的小指,但不知为何,握力没有改变。就算胡乱地抓起东西,东西也不会掉。虽然看不到,但我的小指或许依然健在。不过,触觉消失了。果然,那里还是什么也没有。我的小指完全消失了。 我放弃更加深入的思考。 面对现状的非现实性,仿佛脚下开了个巨大的洞。 我身体被夺走的碎片,去了什么地方呢。正如琉璃所说,我突然间就变成了恐怖电影里的登场人物。长此以往被解体的话,我的身体会怎样呢。 我无端的想见琉璃子了。虽然不能对琉璃子说,但能听我说话的,就只有她了。这是何等的矛盾。但是,我没法叫琉璃子出来。 琉璃子的父母讨厌我。琉璃子没有手机。我也没有直接去她家的勇气。要取得联系十分困难。我就是如此孤独。 没办法,我选择了消极的自卫。 我小心翼翼地将被窝用胶带粘起来,只留下头部的方向,钻进袋状的被窝里。入口我用手堵住,屏气慑息。潮湿的黑暗很热,有灰尘的味道,令人呼吸困难。 我感觉被活生生的塞进了套子里。不过,若是悠然地在外面过活,就防不住蚂蚁了。我选择保持这个状态生活下去。我摄取瓶装水,要上厕所而到外面去后,解决完后又立刻折返回到被窝里。进食一天一次,我会冲到厨房解决。 在要睡的时候,我关上被窝空隙,睡下。就连窒息而死的可能性都被我无视掉。 但是那一天,那件事突然造访了。 ——————嘎啦 「……………………唔噢」 我睁开眼。唾液拉成的丝伴着脱线的声音滴落。 被窝里面,有蚂蚁。蚂蚁强韧的颚,钳着我的左手。 而且,我的左手,和身体分家了。 我领悟到自己的失败。如果真的想躲过蚂蚁,就应该将被窝完全封死才行。那样的话,就必须用胶带从入口内侧封死,做好窒息而死的觉悟。 滋滋、滋滋、滋滋 ,左手没有握住我伸出的右手。左手从脱力的手指中被拔了出去。数秒间,我木讷地注视着被窝的入口。我发作似的想把被窝甩开,但被胶带妨碍。 我像蛇一样让身体扭动起来,艰难的离开了被窝。 立刻朝即将消失在窗外的左手追了上去。 「还来!!!!!!!!!!!!!!!」 蚂蚁无视我的吼叫,从关闭着的窗户消失了。 蚂蚁从密室中消失,带走了我的手。我混乱了。一定有什么弄错了。 从窗户跳下去追赶,等同自杀。我再次从玄关冲到了外面。 夕暮下的大马路上,人影稀稀拉拉。我的手堂而皇之的在道路中央爬行,看上去就像独立的生物。我连忙追了上去。手在路面上摩擦着向前爬行,表皮被粗糙的柏油路面磨掉,从手指流出血来。 结束社团活动回家的高中生,又出现了。但是这次,我没把东拼西凑的集团放在眼里。尽管被穿着运动短裤的少年指指点点,但手更重要。 蚂蚁提高速度。蚂蚁和手在驶过的卡车下面千钧一发地穿了过去。 「咕呕?」 于此同时,我的胃夸张的痉挛起来。呕吐物像瀑布一样喷出,淋在电线杆下。我擦了擦嘴,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手险些被车轧过,能给人造成这么大的冲击么。我开始厌恶自己的纤细,异样的怒火塞满胸腔。黑黢黢的不安,如烂泥一般缠满全身。 我想将它挥开,冲了出去。我和蚂蚁的步幅相差很大,但却莫名其妙的追它不上。蚂蚁突然左拐,钻进施工现场的围墙之下,入侵空地。那里是从几年前就一直放置,预定建造大楼的工地。 据说因为预料之外的土质不稳而造成地基塌方,于是中止施工。我四下观察,寻找有没有地方地能够进去。随后,我发现一个好像被强行错开的不自然的间隙。 究竟是谁干的呢。尽管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是追赶蚂蚁。 施工现场中有个坑洞。本应被简单堵上的坑洞,不知是否进行过地质勘察,被挖了出来。坑洞的边缘全是泞淖,各处杂草丛生。 小时候我和琉璃子到这片空地上来玩过。 吃惊的是,在大人们夺走我们玩耍的地方以前,我们还是在户外玩耍的小孩子。 蚂蚁走近巨大坑洞的边缘。我的手在地上拖着,如同断了线一般,掉入坑洞中。白色手逐渐变小,消失在黑暗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假思索地放声尖叫,往坑洞边缘爬去。仔细一看,那里什么也没有。 巨大的坑洞,仿佛是通向地狱的入口,看不到蚂蚁的巢穴。 为什么蚂蚁会消失在洞中呢。或者,大量的蚂蚁在黑暗深处挖掘,创造了独自的地下帝国么?我将身体向下倾,仿佛要被吸入黑暗之中。 此时,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 「江一,你在做什么?」 转过头去,只见琉璃子站在围墙内侧。 已经回过家了么?她没穿制服,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布料在夕阳的光线下,仿佛在火红地燃烧。她平静地走了过来,无防备的坐在我身旁。两只白色的膝盖从卷起的裙摆之下漂亮的露了出来。 尽管视线被她夺去,我仍指着洞底。 「琉璃子……琉璃子,听我说,蚂蚁,蚂蚁,把我的,把我的手给」 「嗯?蚂蚁怎么了?江一,你没事吧?是不是关在家里太久,脑袋出问题了?要吃饭么?脑细胞似乎会因为上下摇头而死掉的呢」 摇头和吃饭之间有什么关联性?然而抢在我准备拼命解释事态之前,琉璃子倾下身体,毫不害怕地向坑洞中窥去。 这一刻,我的心脏被抓住了。我立刻抓住琉璃子的手。 她一副惊讶的神情看着我,然后得意地笑起来 「怎么了?江一?」 「不……下意识就……」 总觉得你会掉下去一样。 我的话顿住,没有说完。然后,某种难以言喻的讨厌感觉再次从胸口涌上来。琉璃子又向坑洞看去。短短的头发,像针一样指示着洞底。 「这里,真叫人怀念啊。以前和江一一起入侵这里,扔进了好多好多东西呢」 「诶,是这样么?」 「是呀。不过是这里被封上之前的事情了呢。我们的地盘被抢走,所以很不开心。记得还把锈掉的自行车扔了进去,眼看着就不见了呢。我们还经常说,这个洞肯定和异次元相连的呢」 琉璃子开心的笑了。她猛地抬起脸,摆出敬礼的姿势。 「嗯,再宣言一次吧。在我们脚下,通往异次元的入口敞开着!」 琉璃子得意地挺起胸膛。对我已经失去一只手的事情,仿佛毫不在意。她果然看不到。跟她说了也无济于事。即便如此,我还是接着说道 「呐,琉璃子。如果我说的手被蚂蚁咬着,拖到了洞里,你信么?」 「诶?啊咧?这可真奇怪啊。江一的手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嗯?」 「可是,这是真的」 我认真的说道,琉璃子仿佛被我的气魄压住,陷入沉默。她的裙子随着温热的风翩翩起舞。滑过指尖的砂砾,掉落洞中。 她从我身上别开视线,身体前后摇晃。 「江一啊,你是不是累了?」 啊,是这样啊。就连琉璃子也不肯相信我么。 我失望了,但我得到了确信。一定是我的脑袋出问题了吧。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我要放弃思考。琉璃子对着开心得快要吹出口哨的我说 「我说啊,江一。就算发生那种离奇的事情,你的大脑也会对很多东西进行调和的。你是不是累了?」 「很多事情?」 「很多哦。很多很多哦。江一不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拒绝一切的生活么?就像变回到妈妈肚子里的胎儿一样啊」 琉璃子摇晃的幅度慢慢变大。小小的脑袋在我跟前不停往返。 难道说,她想跳进洞里么。我的担心就如同要变成现实一般,她继续增加摇晃的激烈程度。 我的心脏开始乱跳,胃液涌上喉咙。琉璃子仿佛要消失在洞底,我睁大眼睛,摆出准备冲上去的架势。琉璃子不顾我的担忧,唱歌似的接着说道 「江一很软弱。非常软弱。大概,比江一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软弱。就连正常的活着你都会叫苦,是个人生的落伍者。我很一直很担心你哦」 琉璃子的嘴突然闭上。同时,她不再摇晃。 琉璃子用澄澈的眼睛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仿佛群星洒落一般闪烁湿润的光。 「把自己关起来保护自己的江一,壳如果从外面被剥掉,会怎样呢?」 ——我觉得,你宅在家里也没什么。但是,当受到无法忍受的冲击时,你又会怎么样呢?我很担心你的内心会发生什么。 琉璃子把下巴放在膝上,歪着脑袋。裙子随风飞舞,露了匀称的细足。那分白皙令我睁不开眼。 总觉得,她刚才对我说了非常厉害的话。 然后,我感觉我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是不得了的东西。 琉璃子再次向洞底窥探。她撅起嘴 「我说江一同学啊。还是回家吧」 了哦」 ——所以,你,现在首先——缩回去吧? 琉璃子唱歌似的说道。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冰箱里塞得满满的食品。 那些仿佛不会腐败,不会损耗的冷冻蔬菜,火腿,和奶酪。 可是,它们果然还是在一点一点的损耗掉。 *** 琉璃子说,钻进被窝就不会看到任何可怕的东西了。 但是,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无法防御蚂蚁的入侵。 某天早上,我醒过来后,右手也不见了。 寒气窜遍全身。我左右张望,不见蚂蚁的身影。蚂蚁就如同在说『手我收下了,别来找我』消失无踪。我跳了起来,冲向隔扇。 不等我犹豫如何打开,隔扇便自动打开。我的肩膀下面说不定长着透明的手。但是,在我烦恼不可思议的现象之前,身体已经飞出了走廊。 好想见琉璃子,想见得不得了。如果是她的话,一定愿意倾听我发泄恐惧。 她肯定会抚摸我的脑袋,对我点头,相信我说的话。 ——吉原江一不会死哦。有我保护呢。 就算是开玩笑也好,肯对我说出这种话的,就只有琉璃子了。 我就像滚下楼一般冲下楼梯。而后,厨房的门很少见的开着。我不由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是下了夜班早晨到回家,老妈坐在模糊的灯光下。 她卸了妆,用好似煮熟的鸡蛋的脸看着我。她直接对着盒嘴喝下牛奶,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洗过的脸感觉还很年轻,但遗憾的是,疲劳之色很浓。 由于我很少有机会和她对上脸,不由紧张起来。不过仅限今天,我要求她帮忙。我连忙挺直腰背,开口 「那、那个……」 「啊?什么?」 怀着不满的声音,让我不由闭上嘴。在凝重的沉默的压迫下,我无法呼吸。 冷静一想,我找不到任何该说的话。我的手没了,其他人是看不到的。就算我费尽唇舌也是枉然,只会让他们直观的断定我脑子有病。冷汗从全身上下渗出来。好想立刻缩回被窝里。 我想起琉璃子的话。她如同宣告神谕一般,用严肃的口吻轻轻说过 ——钻进被窝就不会看到任何可怕的东西了。 被窝外面,不是我的领地。眼前是妈妈的领地。 不好的预感在我全身流窜。在我下定决心逃跑的瞬间,死鱼一般的眼睛捕捉到我。浑浊的眼球中映出我的样子,老妈吐口水一般粗声说道 「我说你,要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啊,烦死了。我在你这个年纪都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啊,真是的」 她喝着牛奶,发出喉咙吞咽的声音。喝光之后,她挥动奶盒,再次看着我。 浑浊的眼睛深处,点亮着好似憎恶的光辉。我的脑内鸣响警报。但是,不等我制止,老妈用发自心底的吃惊表情对着我,再次开口。 而后,她斩钉截铁地扔出炸弹。 「什么?那孩子。喂,那个……叫琉璃子的孩子死都死了,你还磨蹭什么啊。真是讽刺。你干脆去死好了」 「喂,真的么」 仿佛从万里无云的晴空掉下炸弹的冲击向我袭来。我全身上下被轰得支离破碎。然而,扔下炸弹的罪魁祸首却在天上悠然起舞。 母亲颦蹙起来,用发干的声音接着说道 「说真的,我觉得你这种人还是去死算了。哎,全都麻烦死了」 无论什么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麻烦死了。 她随手扔掉奶盒。奶盒弹到我的脚边,一滴一滴地吐出白色的液体。 她站起身来,离开房间。远处响起起居室的门打开,然后关上的声音。 老妈弄错了一件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她想让我死。如今我也觉得很受伤。但更重要的是,她刚才说过的话。 琉璃子死了。琉璃子死掉了。琉璃子已经死了。 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不应该是这样。我最近还见过琉璃子。 她那太阳般的笑容,我记得清清楚楚。白皙的膝盖,匀称的细足,前后晃着脑袋的精神样子,我不可能忘记。 我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钻进被窝里的时候,我注意到。 在房间的一角,耷拉着一件应该很久没有穿过的制服。在那旁边,是纸屑堆成的小山。遭受爆击的脑袋高速运转,吐出无视倒落得轻松的疑问。 我,为什么会拿出这件没用的制服呢?穿上那个,去过哪里? 总是能闻到的线香的味道,刺激鼻腔。我被一击击倒,当场跪了下去。 这座纸屑堆成的小山,究竟是什么素材堆砌而成的呢?我为什么没有在打扫的时,把它收拾掉呢?我战战兢兢的将一片拿在手上。破碎了的琉璃子的笑容,开朗地仰望着我。 纸屑之山,是撕碎的照片和信堆砌而成的。 用了好多爱心和音符的信纸,在我手中分崩离析。这一切,全都是我撕碎的。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一边哭泣,一边撕碎并扔掉了与琉璃子之间的回忆。 连我自己都讨厌起自己的纤细。即便如此,我还是束手无措。 她弃我而去,我就好像遭到背叛一般。 「……………………………………………………这是、真的么」 我痴痴地呢喃着,趴在地板上,寻找红茶宝特瓶。 现在,两种感觉同时占据着我的内部。琉璃子的死被戳破的绝望,以及相信明天还能见到她的希望,卷起漩涡。但是,宝特瓶哪里也找不到。我不喝红茶,然而,宝特瓶像蚂蚁一样消失了。 我呆呆地杵在原地,承认自己的完败。琉璃子已经不在了。名为现实的炸弹摧毁了名为被窝的柔软外壳,将我炸得粉身碎骨。我仰望这天花板,漫无目的的思考。 啊,是这样啊,琉璃子死了啊。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 事情的契机,恐怕简单明快。 这个世界一贯很单纯。无论怎样的事物,都存在着原因和结果。 失去了琉璃子,我变得对一切都不理不睬,变得想要全部舍弃掉,放弃掉,从这个世界逃走。但是,我能舍弃的,全都舍弃了。 我很自由,很轻松。与社会脱节的我,故作勇敢,十分开心。 我还能往哪儿逃呢?自杀么?要自杀么?但是,这个还是算了。 然而,我被炸弹砸中脑门,爆炸了。我,明明只在乎琉璃子。为什么要将我重要的东西从我身边夺走?为什么要将我藏身的壳从外面破坏掉?我保护自己的壳,因为琉璃子意外死亡的冲击,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种控诉也是枉然,我慢慢沉入不幸的无底深渊。 总结:这种烦恼根本就无所谓。 琉璃子已经不在了。就算哭,就算大叫,也无法把她唤醒。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真理。我被孤单的留在了这里。 好了,既然讨厌这样的现状就只好逃走了。我至今为止,就是这样不断地逃避。 但是,我已经无处可逃了。乐园崩溃了。温暖的被窝之中,如今变成了痛苦的聚块。 不给我烦恼的余暇,蚂蚁从我脚下出现了。是只有我能看到的蚂蚁。 世界单纯而明快。原因和结果。因果和报应。琉璃子的死和蚂蚁。这是多么的美妙。于是,我准备将最终的脱节交给蚂蚁带走。 我一语不发,任凭自己被运向远方。不需要无谓的口舌,这样一来,我就什么也不用看见了。只要在被窝里闭上眼,就没什么可害怕 的了。 恐怕,蚂蚁是我无意识下的欲求所产生的舞台装置。 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擅自行动的产物。 好了,这样我就明白了。全都明白了。答案摆在眼前。 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不过无所谓了。蚂蚁就是蚂蚁。管它来自何方,管它什么无意识下的欲求,都无所谓。 一切都无所谓。复杂的思考只会让我疲劳。放弃思考就能得到轻松,轻松地让人发疯。话虽如此,但我一定已经疯了。 因为,琉璃子不在这里。 坦白的说,我无能为力。 对自己分析完毕。好好好好。所以说,什么结论也没得到。 来吧,慢慢等死吧。 ***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硬质的声音接连响起。但是,我不能睁开眼睛。 是我身上的声音——我脑中如此思考。笼罩在黑暗中的世界,像温开水一样暖和。 我裹在被窝里,不知为何,睡意和尿意都没有造访。我就像一块发潮的方糖,被缓慢的剥掉。就连被咬的感觉也完全消失了。 只要闭上眼,被窝里就什么也看不见。 任何可怕的东西都无法闯入视线。何其美妙的世界。 之后,要是能等到我的脑浆被片缕不存的夺走就好了。但是,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矛盾。闭上眼睛,虽说看不到『可怕的事情』,但我还是害怕蚂蚁。虽说没有烦恼就不会痛苦,但这一点仍旧无法释怀。 ——————最后,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呢。 疑问在脑中咕噜咕噜地回转。这是,我听到了声音。 「嗯,这或许就是精神上的死。不过,一个冰箱就能把你打击倒,如此软弱的你真的能够这样坐以待毙么」 听到怀念的声音,我弹了起来。我想睁开眼睛,但我随即放弃。我感觉,一旦我睁开眼睛,她就会烟消雾散。我紧紧的闭着眼,战战兢兢地抬起身体。 「哎呀,我可是相当的不安啊,江一君。你让我放心不下啊」 我跪坐起来,探索眼前的空间。我强烈的祈愿,祈愿她来到这里。 我已经没有拥抱的手臂,手指也失去了触觉。本应如此,但指尖触碰到某种温暖而柔软的东西。我想扑上去,抱住眼前温暖的块。 我依靠着她柔软的胸部和微微渗汗的肌肤,感觉就像扑入母亲怀中。 「噢,噢噢。怎么了呀,江一。这搞不好能算性骚扰哦」 「吵、吵死了,闭嘴啦。那种事怎么都好啦」 衬衫的口子摩擦着我的鼻子。琉璃子,确实就在这里。就像我失去的手一样,存在于我的眼前。但是,我一睁开眼,她肯定就会消失。 我如此确信。因为睁开眼的世界,全都是可怕的东西。 「琉璃子、琉璃子、琉璃子、琉璃子、琉璃子」 我把脸按进她的胸部,哭起来。零落的泪水顺着鼻子和脸打湿琉璃子的衬衫。她一边笑着,一边胡乱抚摸我的脑袋。 细细的手指,用力在我头上乱挠。 「好了啦,江一。别哭了别哭了。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别哭的那么伤心啊」 「我,琉璃子,琉璃子」 「嗯?」 我无法顺利发出声音。琉璃子反复地抚摸我的后背。 我模模糊糊的想起琉璃子的事。她平时很不正经,重要的时候却很成熟。在我难过的时候,琉璃子会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陪在我身边。 我寻找语言。然后,哭着叫喊起来。 「我,我不要你死啊。我不要你死啊」 「这样啊,江一不想我死啊」 琉璃子温柔的说道。被我说的那么直接,已经无法搪塞过去。 我飞快的动起脚,全力踩住地板,向琉璃子诉说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不要你离开我」 「这样啊,这样啊。好开心啊。不过呢,我被卡车轧过死掉了呢。已经办不到了嘛」 琉璃子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再次回想起来。卡车快要轧过左手的时候我会吐的理由,如今我察觉到了。那时,我的心被狠狠地挖地道了一大块。琉璃子被卡车轧死了。她留下我,擅自消失了。 「江一就没有别的感想么?不想让我死啦,不要我死啦,这种事早就该过去了啊。我觉得,你要更加向前看,应该向积极的方向发泄哦」 什么叫早就过去了啊——我想大叫,但我发不出声。 琉璃子一语不发的等着我,等待我积极的宣泄。我没有什么未来。当我如此思考之时,胸口有什么东西喷涌上来。泪水夺眶而出。 对,我的确有话想对琉璃子倾诉,想让她倾听。 「…………………………我不想死」 话语痴痴地从我口中飞出。 一句话飞出来,后面就像雪崩一样,不堪的心声不断涌出。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琉璃子」 「嗯,我知道」 「蚂蚁好可怕啊,琉璃子,我果然受不了那个,怎么都受不了啊」 「是啊,果然很害怕呢」 琉璃子安慰着我,抚摸我的脑袋。对呀。其实我在害怕呀。 就算蚂蚁是从我的愿望中诞生的,但我还是无法直面死亡。被蚂蚁带走身体这种事,果然太可怕了。然而,我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 相反的感情卷起剧烈的漩涡。琉璃子用温柔的语调接着说道 「江一不会死哦,有我保护呢」 「可是,你已经不在了不是么。已经不在这里了不是么」 「嗯,是的。我不在了」 手臂轻轻离开,我不由张开眼皮。 明明不可以看,我却看了。 眼前犹如春天的阳光刺痛眼睛。炫目的世界灼烧视网膜。 琉璃好好地坐在这里。她歪着脑袋,笑得跟平时一样。 「啊,所以————————我想去死呢」 啊,对啊。没有你的世界,我根本不想呆啊。 我不是从没有你的现实中逃了出来,藏进了被窝里么? 我伸出手。琉璃子向我投来悲伤的视线。 于是,醒来之后,她不在了。 *** 我眨眨眼。不快的触感在眼球上方爬过。 几百只蚂蚁在我身上乱爬。无数的蚂蚁身体抚过我全身。 我一动眼皮,蚂蚁就会从脸上掉下去。嘴里也被蚂蚁大量入侵。喉咙下面有几百只脚踩过。耳朵里响起大量的声音,就像拍手一样。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我直起上半身,蚂蚁成块的落下。我的脚,已经消失了。 髋关节以下的脚被夺走了。破破烂烂的内裤正被蚁群拖走。 蚁群就好像愉快的游行队伍,搬运着我的身体,热热闹闹的向前进发。 从我身体分离的脚踝和大腿,一边舞动一边远去。 我的身体继续被啃咬。双耳被夺走,嘴里的舌头被四分五裂。 然而,我却还能毫无异样感的听到声音。在声音的乱舞之中,我打算用消失的手掀开被子。被子自己动了起来,一边将蚂蚁压烂,一边掉在榻榻米上。 「啊,所以…………啊,嗯」 我的身体,只剩下胴体和脸的一部分。即便如此,我还是站了起来。 蚂蚁爬上我消失的脚,将我全身咬成碎渣。我动起本应不存在的腿,蚁块一个不剩的动了起来。我 是蚂蚁么,蚂蚁是我么,我变得无法分辨。 我带着铺遍全身的蚂蚁,拉开槅扇,走向外面。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在声音中,我冲了出去。无数的蚂蚁在脚下,在抓住门把的手中碾烂,我打开门。 外面没有任何人。眼前仿佛一切全都死绝,展现出一片灰色的街道,好像鬼城一样。大家抛下变成蚂蚁怪人的我,全都消失了。 在道路中央,是蚂蚁列成的队。几千只蚂蚁旁若无人的将路面淹没。 我跟在它们后边,如同逆流而上,一边将蚁群踩烂一边前进。 从我全身夺走的部分,已经被前行的游行队伍运走。 注视着兴高采烈扭动着的臀部的时候,剩下的眼珠也正被蚂蚁啃咬。几只蚂蚁费了一番力气从我的眼窝中拽出眼珠。滚落的眼珠加入到游行队伍中。 这一幕,是我所看到的么?是我的眼球看到的么?是我被挖去的脑浆看到的么?我变得无法分辨。 游行队伍与坑洞连接在一起。但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道难关。 空地的入口挂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向墙壁一样拉起的好几重黄色胶带,向游行队伍喊停。但是,蚁群将黄色墙壁开出一个洞,侵入到里面。我也弯下身体,将仅剩的一点点内脏塞进缝隙里。 我的身体纷纷掉入坑洞中。看着默然掉入的眼珠,我回想起来。把琉璃子轧死的卡车司机,将尸体扔进了施工用的洞里。 杜撰的隐蔽施工马上就被发现,然后肇事司机被逮捕。 被记者报道的,在葬礼上哭的,出殡时嚎啕大哭的,不是我。我早早的回到家,从窗户茫然的看着琉璃子被搬走。认为我是琉璃子朋友的,原本就只有琉璃子本人。 所以,我连她的朋友都不是。 我就是这么孤独。就是无可救药的孤单个人。 我呆呆的望着坑洞,望着琉璃子掉下去。 琉璃子已经不在了。我回想起她的话。 在我们脚下,通往异次元的入口敞开着! 向幽暗的坑洞望下去,我萌生出焦躁的想法。 呐,琉璃子。你说过这里是通往异次元的入口。我曾经很想相信,这里不是仅仅是施工用的坑洞。很想相信,你去了别的世界。 我不想死,实际上也不可想要去死。 只是,我想跳入坑洞中,到你所在的世界去。 因为我的容身之处,只有你身边了。 我走向坑洞。幽暗的坑洞,如同通向地狱的入口。 我知道。这里并非什么通向异次元的入口。因为琉璃子的死,我被残酷的抛弃。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真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陪我做梦。 没人会对我说,这里是通往异次元的入口。 所以,从这里掉下去,恐怕等同于死。这样就够了,应该就足够了。我已经受够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去死,去死,你这种人去死吧。 说真的,我觉得你这种人还是去死算了 脑中掀起热闹的大合唱。对,我应该尽快去死。 追随琉璃子的背影,跳进洞里就对了。随浊流逝去,这样就结束了。 然后,就在我准备跳下去的时候。 「不,那里是通往异世界的入口哦,江一」 响起满不在乎的,开朗的声音。我连忙转过头去。 死掉的琉璃子,如同天经地义一般站在我的眼前。 她挺着胸,站在警戒线的内侧。 警戒线没有开洞。就好像她很久以前就站在了这个坑洞旁一样。 宛如太阳的笑容看着我。琉璃子扭紧拳头,向前刺出大拇指。 然后,她斩钉截铁的断言道。 「所以,你不会死的哦,江一」 你会扔下死掉的我,到别的世界去哦。 蚂蚁哗啦哗啦地从我全身掉下去。我为了不被浊流冲走,向脚下注入力量。 就这样,我转向了琉璃子。填满胸口的漆黑恐惧,瞬间消散。她再次用力的点点头。琉璃子用笑容肯定了我。 我呆呆的看着她。琉璃子总是很不正经,但温柔得无可救药。 啊,这家伙在最后,就算死去的最后都在保护我。 我握紧拳头。本应不存在的手自然而然的动起来。 脚下躁动的触感将我推向坑洞。为了不被冲走,我拼命抵抗。我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向琉璃子呼喊。 「我啊,好想看看升上高中三年级的你啊」 「我知道哦。我也好想给你看」 「虽然我不过是这个样子。虽然不过是一个足不出户,不肯动的家里蹲……」 我垂下脸。大颗的泪珠一边将蚂蚁卷进去,一边朝地面滴落。 事到如今。一切都为时已晚。即便如此,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我还是大喊出来 「我啊,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啊」 琉璃子瞪大了眼睛,眨了几次眼。 然后,琉璃子真心实意的开怀一笑 「笨蛋,我也是啊」 蚂蚁冲了起来。浊流吞噬了我的脚。我的视野急速倾覆。 琉璃子踮起脚,大幅地向我挥手。直到最后她一直在笑。我拼命地伸出手,但是,我够不到,无法让她带我出去,无法将她带走。 只有我落入了通往异世界的坑洞。 留下她一个人。 ————————————嘎啦 然后,伴随着最后的声音,我消失了。 *** 手腕感到异样,我睁开眼睛。 如同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一般,脑袋好痛。泪水浸湿的视线中,映出一只蚂蚁。蚂蚁在我手肘上到处乱爬。不止如此,我全身都好痒。 有什么东西穿过眼睛附近。我连忙起身,猛地掀开被子。 「唔、哇」 蚂蚁爬满了全身。我拍落蚂蚁,向后转去。 只符合纸屑堆成的小山映入眼中、前面摆着红茶宝特瓶。 盖子敞开着,香甜的气味从里面蒸发,飘散出来。 好几只蚂蚁已经溺死在红茶的海洋中。 转过身去,只见蚁队从敞开的窗户缝隙中一直延伸到那里。 我在日照下的榻榻米上坐了下去,确认身体。身体安然无恙,手和脚都接在上面。只不过,脑袋如撕裂一般痛,还有反胃的感觉。 枕边残留着吐过好几次的痕迹。亏我没有被捂死。 红茶宝特瓶的旁边,放着空掉的药袋。那是妈妈拜托当医生的亲戚违法弄到的大量安眠药。我呆呆地看着它,想起了什么。 「……………………啊,是这样啊」 从手腕被蚂蚁咬到,醒过来开始,就一直是我在做梦。 红茶是琉璃子死亡的几天前拿过来的伴手礼。自从二年级的春天我宅在家里之后,她就经常到我家来玩。梦中进行的对话,是我和生前的琉璃子之间的交流。 然后,在升上高中三年级之前,她死了。 我抓起空掉的药袋。我曾选择了成功率很低,消极的自杀方式。其实我不怎么想自杀。即便如此,实际上,我似乎还是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过。 我吞下药,逃入梦中。即便如此,我还是没能彻底逃离琉璃子的死。 那句话,我掉入洞中的同时,应该就会死掉吧。 ——不,那里是通往异世界的入口哦,江一 在噩梦之中,为了让我不要死,她对我如此说道。 因为,我说过我不想死。 我站起身,走近床边。外面的樱花正在盛开。 琉璃子死后,还没过多少天。然后,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明明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然而唯独琉璃子离我而去的事实,无法消去。 「………………琉璃子」 我呢喃着,拭去顺着脸颊滴落的泪水。传到手背上的温暖触感,让我感到心安。 手,好好地连在身上。我注视着明亮的窗外,关上窗户。 我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慢慢吞吞的换上,缓缓走了出去。穿过房间,我把手搭在槅扇上。心脏爆炸般的狂跳。我让心跳平静下来后,走到走廊上。 我强行将颤抖的脚向前移动。从明天起做什么好呢?我边走边拼命思考。老妈厌恶的脸,学生们嘲笑的样子,屡屡在我眼前浮现。 说实话,我差点吐出来,好想立刻逃回被窝里。只是今天一天的话,就算在屋子里宅过去也应该不成问题。虽然脑袋这么想,但我强行拖拽着自己的身体继续向前。 因为琉璃子,笑着向我挥过手,笑着为我送过行。 就算丢人,就算难堪,就算难过,我也不能辜负她。 我咽下口水,深呼吸。我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我走到玄关,握住把手,大幅将门打开。外面洒落着温暖的春光。我握紧拳头。 ————————嗙。 于是,我走到了外面。 作者后记 祝贺《惊悚文集2 “黑”》发售。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虽然“赤”的时候就偷溜进来了,不过“黑”也叨扰大家了。惊悚即是欢乐。诚然令人兴起。“赤”中写的是拥有黑色要素的和式惊悚,这次的“黑”中就写了一个奇妙的故事。 想出这个故事的契机,来源于蚂蚁在我执笔时在手腕上侧爬一事。那时蚂蚁叼着饼干渣,于是就想到,如果颚中的是自己的手指该有多讨厌。这也就表示,绫里的房间里有蚂蚁呢。虽然已经驱逐出去了,但电脑周围依旧存在不安稳的气息。住手,别打我饼干的主意。 感谢画师kano老师精美的插画。感谢编辑,出版业界的各方全体人士的百般照顾。尊敬的读者,但愿能够有幸再会。那么,下一次再见。 夏天是难眠的季节。尽情让惊悚伴随黑夜如何? 绫里惠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