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王爷他有病》 第1章 藏了男人 严绯瑶眼皮酸沉,如压了千斤的石头在身上,无法动弹。 为了研究新药,她已经在实验室里连续熬了七十二个小时。 却在实验结果出来前一刻——轰隆一声巨响! 实验室意外爆炸,她被炸飞出去! 那一刻,她只觉得身体如同被抛进了狭长的甬道里,强烈的挤压感让她浑身剧痛。 同时还有许多并不属于她的记忆,像病毒一般疯狂的钻进她脑海里! 严绯瑶开始害怕、拼命抗拒,然而——砰的一声,她的身体似乎是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疼痛从每个骨头缝里冒出来。 她吃力的睁开眼……却赫然吓了一跳! 她没有死! 在她面前,有一张男人的俊脸,近在咫尺,彼此间呼吸可闻……他俊朗的有些不真实…… 严绯瑶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温热的、柔软的……所以,这是个活人?! 她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眼前这鼻梁英挺,剑眉如墨的男人,猛然发现,男人竟是被反绑着双手,衣衫不整的和她并肩而卧,亲昵的贴在一起! “小姐!小姐!”外头有人拍门,语调急切,“姑爷来了!您快出来迎一迎呀?” 姑爷……来了?那床上的男人又是谁? 严绯瑶被眼前的情形弄懵了,脑中的记忆,却自动鲜活起来…… 这个丰神俊逸的男人,并非旁人送到她床上的,而是她自己从外头绑!回!来!的! 目的,就是叫丫鬟口中的“姑爷”,嫉妒吃醋,继而更爱她而已! 严绯瑶没有时间接受消化她穿越成为古代另一个女孩子的事实,就要接手原主留给她的烂摊子! “作死!”严绯瑶低声咒骂了一句,咬牙忍住身上剧痛,翻身起来。 “小姐快呀,姑爷已经往这院儿来了!”丫鬟急声催促。 严绯瑶既惊且痛,脑门儿冒汗。这作死的原主,不但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更是要把命都搭上啊! 她四下环顾,寻找能藏的下一个大男人的地方。 古色古香陈设华美的屋子里……能藏人的,无非只有床底下而已。 严绯瑶忙扳过男人的身体,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从床上拽下来,掀开床单,往床底塞去。 她耳中却突然传来“滴滴”的警报声。 她立即低头,手腕上实验用的电子感应装置,竟然和她一起被传送到了这里! 此时它正闪烁着红光,提醒着她靠近了有毒物质。 有毒物质? 她抬眼看了看男人,双手猛的用力,把他推入床底最深处。果然警报停下,红灯也不再闪烁。 那个眉目如画的男人……莫非是毒药罐子里泡大的吗?单是触摸他,就会让感应器发出警报? 严绯瑶脑仁猛然一疼,脑中的记忆告诉她——原主不过是看这被绑来的男人太过美艳,忍不住色心大起,偷偷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竟然就被毒死了,给了自己这“外来户”鸠占鹊巢的机会。 院子里骤然传来男人暴戾的怒喝,“严三娘,你出来!” 严绯瑶心头一跳,迅速放下床单,转身疾步出门。 院中怒气冲冲的男人,身高腿长,浓眉圆眼,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直缀,倒是有几分玉树临风之姿。 严绯瑶心头冒出些温热之感,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想往人家身上扑…… 这是原主留下的感情,并不属于她。 好在大脑如今是被她掌控,她在离男人还有三五步距离时,就停下脚,微微福身,“表哥好。” 一脸怒气的男人,仿佛见了鬼似的,被她的客气疏离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望了望严绯瑶身后的门,“怎么,不请表哥到你屋里坐坐吗?” 严绯瑶看他一眼,“虽亲事已经定下,但三娘毕竟还未过门……这里是女子闺房,贸然请表哥进门,怕是不妥呢。” 男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了,上上下下打量她,忽而脸上显出了然的神色,“表妹该不是在屋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先前,你可是几次邀约我来,也没说过不妥呀?” 第2章 他,是谁? “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严绯瑶偷偷狠掐自己一把,逼出些眼泪来,委屈的看了男人一眼,“我是你未过门的妻,你竟要败坏我的名声吗?” “将房门敞开,有丫鬟作陪,算不得私下见面!”男人别开脸去,眼中却泛着一丝狠厉,“你说得了颜先生的墨宝,要叫我看看,莫不是骗我?” “大丫,速去请我爹娘来,有长辈在旁,才不算私下见面,”严绯瑶回头冲丫鬟道。 一直躲在廊下偷看那人,却暗暗着急,忍不住嘀咕说,“若叫她请了爹娘来,只怕闹出再大的事儿……也会帮她遮掩过去!严三平日蠢笨至极,今日怎么学精了?” 眼看着傅文贤被严绯瑶挡在院中,无法靠近房门,廊下那人急的跺脚……一股劲儿,她猛地冲了出去。 “阿姐,我听人说你从昌平坊掳了个男……男宠回来,若是人就藏在你房中,还是赶紧打发走吧!别再与表哥怄气了!表哥心里是有你的!”严雪薇跑上前来,横插在两人中间,用力的握着严绯瑶的手。 严绯瑶看着她,眯了眯眼睛,脑中的记忆告诉她,正是眼前这妹妹教她的法子,叫她寻个好看的男人来,以激起表哥争强好胜的心……日后必会将她放在心尖儿,对她紧张关切。 严绯瑶不由冷笑,原主也是个傻子,不但对这话深信不疑,甚至如今这副身体还带着对妹妹的亲昵,本能的握住妹妹的手,要寻求帮助似得。 “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但话可不能乱说!谁与你说的这话?叫他来和我对质!”严绯瑶不动声色的把手收了回来。 “如果没有,你敢推开门叫我看看吗?”傅文贤脸面紧绷,青筋暴起。 严绯瑶甩开妹妹,挡在门前,冷眼厉色道,“我不知听表哥信了谁的混账话,但你今日要硬闯我闺房,就是失礼!你整日嫌弃我粗鲁不懂礼数,你傅家的礼教,也不过如此!” 傅文贤被说的面红耳赤,两人争执纠缠之时……严雪薇脸上却闪过狠厉,她瞅准机会,侧身绕过僵持的两人,一头撞开了房门! 咣当一声巨响! 严绯瑶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千万!千万不要被发现!希望那绳子绑的结实,希望那人还没醒…… “啊——” 严雪薇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她的那一丝侥幸、那一点点的希望。 “阿姐,你还说没有!你如何解释屋里这个男人!?”严雪薇颤巍巍的指着屋子里。 与其说她是震惊,倒不如说她是压抑不住兴奋的狂颤。 严绯瑶僵硬的转过头来,抬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屋里是有个男人不假,却又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那个眉目如画的男人,并没有被绑着手脚,狼狈的从床底滚出来。 而是衣着整齐,如清风朗月一般,端坐在迎着门口的椅子上。他通身的俊朗之气,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却又忍不住心痒,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是谁?”傅文贤咬牙切齿,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如今,倒真有几分嫉妒了。 严绯瑶眼角抽搐……她还想知道那人是谁呢!只知道严三娘是从昌平坊的勾栏院里,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买的时候人就昏迷不醒,她怕人醒了乱跑,这才绑了手脚。 也不知他在床底下,是如何脱困的?严绯瑶不由深深看了那人一眼。 恰那人也向她看过来,一双眸子冷幽幽的,望不见底,带着叫人心惊的寒意。 “带我去见你家长辈。”他一开口,顿时一股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威势弥漫开来。 第3章 移情别恋? 傅文贤脸面涨红,“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见严家亲长!” 傅文贤声音很大,但对上屋里那男人,就显得气势不足,色厉而内荏。 男子并未理会傅少爷的挑衅,他径直朝门外走去。 严绯瑶连忙后退,躲去一边,因为她手腕上的感应器已经开始振动提醒。 但她这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却有了别的意味…… 那孤傲的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幽凉。 严雪薇轻嗤一声,小声道:“关起房门共处一室的事儿都干了,现在倒装起了清高……” 被这话挑唆的,傅文贤的目光像刀子一眼,朝严绯瑶射来。 严绯瑶索性谁也不理,她先去了前院花厅,还未来及向里头的三位长辈行礼,便听到严雪薇已经追上来。 清亮的声音更是紧随而至,“大伯不好了!姐姐闺房里藏了个男人!” 傅夫人惊得腾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目圆瞪,要吃人一般。 严雪薇迈步进得花厅,佯装吓了一跳,后悔不跌的小声道,“呀!不知傅夫人也在……” 她不这么明说还好,如此一提,傅夫人的脸色,立时更为难看…… 花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僵住了,却恰在此时,那男子不紧不慢的从外头进来。 他浑身清冷倨傲的气质,叫屋里众人,都震了一震……花厅顿时更为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震惊的功夫,那男子却已经行至上座,不等人请,便兀自在尊位上落座。 这般傲慢至极……叫屋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颇有些无措。 还是严父反应快,见人气质不俗,回头问严绯瑶,“这位是?” 严绯瑶低头不说话,心里却忍不住哀叹……干什么都来问她?她还想问呢! “他就是藏在姐姐房里的男人!”严雪薇急声说道。 严父脸色大变,抬手便握住了腰间佩刀,下一瞬就要拔刀砍人! 严绯瑶大惊,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严父的刀柄——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且他身上还携带剧毒,爹爹这一刀砍下去,怕是要坏了大事儿! 那男子把一屋子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他不急不慢道,“可有纸笔,吾写封信,送去侯府,一切自明。” 听闻“侯府”二字,严父的手从刀上挪开,“敢问是哪个侯府?” 男子垂眸一笑,宛若桃花千里,美不胜收,“广安侯府。 ” 嗬……一屋子人,齐声倒抽冷气。京都侯爵不少,可地位能比及广安侯的却是没有。广安侯年轻时随太祖皇帝御马亲征,打下大夏半壁江山,是大夏的开国元勋,虽已年老,其地位却无人能撼动。 “广安侯府……”严父嘀咕一声,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准备。 严绯瑶把所有的信息在心里打个转,忽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屋子里的人精神已经绷紧,猛然又被她吓了一跳。 严父忙来拉她,“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女儿冤枉,求爹爹为女儿做主!女儿并不知这位公子的身份,只是见他在街头落难……于心不忍救了他。但因公子身份不明,又惟恐给爹爹惹祸,这才偷偷将人藏在我自己房中,想着悄悄请了大夫来,看过了再悄悄送出去就是……”严绯瑶低头抽泣,说话间呜呜咽咽,好生委屈。 “可有人却硬要污蔑女儿,诋毁女儿清名,还要硬闯女儿闺房……说、说……说女儿藏了男宠在屋里……” 连杀人都未必会眨眼的严父,竟被她哭得红了眼眶,他立时怒吼,“哪个敢诬陷我闺女!看我不削了他的脑袋!” 严父一身匪气,暴露无遗。 严雪薇吓得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腿软的跌进椅子里。 严绯瑶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声音悲切道:“我不愿爹爹伤他,只愿爹爹解除了我们的婚约吧……”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傅文贤的身上。 “我……晚辈也不知道,是……是旁人告诉我……”傅文贤慌了手脚,他没想到严三娘竟然会主动出击。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严三娘竟然会提出“解除婚约”?!她是疯了?还是见那陌生男人长得太好看,所以移情别恋? 只有他嫌弃严三娘的份儿,她凭什么嫌弃他? 第4章 迷药所致…… 傅文贤还没抹开面子,傅夫人已经上前一步,笑眯眯的拉起了严绯瑶的手,“既是误会,解释清楚就是了,解除婚约这种话,是随随便便就说的吗?你这孩子……真是年轻气盛。” “公子家住何方?做什么营生呢?”傅夫人笑得灿烂,如一朵盛开的金菊花,“怎么就在街头落难,被严家三娘子给救了呢?”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还是问到了这里……她不由转脸向那男子看去,他会怎么回答呢?会据实说,还是帮她遮掩? 男子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清幽幽的目光落在了严绯瑶的脸上。 严绯瑶心头骇然,心跳都骤然快了许多,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严父见状,护女心切,错步挡在女儿跟前,挡住这男子放肆的目光。 “哪有这么盯着女孩子看的?真是无礼!”傅文贤不悦的哼了一声。 他虽不耐烦看严三娘那张脸,但她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他不看,也轮不到别的男人看! “吾如何在街头落难,被严娘子所救?”男子缓声开口,低沉的音线无端撩动着人的耳朵。 严绯瑶清了清嗓子,“我只知道公子是被人迷昏的,倒在街头……至于是何人做歹,图谋何事,这就不知了。” “迷昏……”男人注意到这两个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再看向严绯瑶时,眸中甚至闪过几许杀机。 “公子身上并无外伤,却昏厥不醒,三娘判断应是迷药所致。”严三娘解释了这一点还不够,她叫自己冷静下来,一本正经的说道。 “遇见公子之时,三娘就发现您身上有淡淡药香,定是常常服药。虽不知药方,却隐约可判其中几味药材,皆是矜贵之药,一般人家怕是用不起。公子必定是出身富贵,可富贵人家,身边怎会连个随从都没有?叫您一人倒在街头?那肯定遇见了不平之事……或许我遇见公子之时,歹人还没有走远,就在近旁躲着偷窥。如果不救公子,还不知公子会被带到哪里去……所以三娘就壮着胆子,贸然把您带回来了。” 花厅里一片吸气之声。 傅文贤上上下下看着严绯瑶,仿佛从来不认识她,原本鄙夷的视线之中,竟添了一抹抹的惊艳,“这是……这是你自己分析出的?你平日呆笨莽撞……” “咳!”严父猛咳一声,嗓音洪亮,“怎么说话呢?我家三娘只是在小事上迷糊!大事儿之上英明得很!” 陌生男子冷冷一笑,眸色浓郁,危险更甚,“淡淡药香?你能分辨的药材,是哪几味?” 正暗自恼恨的严雪薇差点哈的笑出声,她心里骤然轻快得意。严三娘哪懂什么药材!她不过是鼻子比旁人灵那么一点儿,怕是连狗尾巴草和黄粟都分不清,还药材呢!呵! 严父也担忧的望着女儿,垂在身侧的双拳不由局促的捏紧…… “三娘斗胆猜之,有郁金,犀角,龙胆,”严绯瑶歪着脑袋,眉头紧皱,似是苦思冥想,“还有生蕤仁,别的我就判断不出了。” 她垂头含蓄的笑了笑,她分辨出的药材当然不止这些,可其他的毒性太重,她不敢当众提及。 严绯瑶却不知,她这话一出口,厅堂里如绷着一根弦一般,静的落针可闻。 今日一桩桩的意外之事,叫众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如梦未醒……那个好吃懒做,惹是生非,字都识不全的严三娘,她何时懂得了这么多的药材? 连严父都张大了嘴,犹不敢信的盯着自家闺女。 第5章 小侯爷上门 “哼!姐姐别是瞎蒙的吧,被人当面拆穿了可不好看!” 空气里微妙的气氛,越聚越浓……严绯瑶思考该如何收场,却听门外的家仆扬声禀道,“小侯爷来了——” 在京都这地界儿,能被人尊称一声“小侯爷”的,唯有广安侯府的嫡长孙,纪元敬。他年龄不大,名气不小,一手花枪使得无人能出其右。 小侯爷的威名,大夏皆闻。 没曾想陌生男子一封信,竟招得小侯爷亲自来了! “快去迎接小侯爷。”严父说着朝男子拱了拱手,阔步出了花厅。 严绯瑶也打算跟着退出厅堂,接下来应该没她什么事儿了……有,她最好也躲着。 可她脚还没挪到门口呢,就听上座传来低沉稳健的声音,“严小姐留步。” 严绯瑶抬起脸,“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当真能以嗅觉分辨药材?”男子表情平静,看不出其心绪。 但严绯瑶就觉得,他那一双桃花眸危险得很,藏得是暗潮涌动。 “是不是真的,公子应该清楚。”严绯瑶低头说。 “那你可懂医术?” 严绯瑶不曾犹豫,忙不迭的摇头,“不不,医术是一窍不通。” 才怪!她打小跟着爷爷识药,跟着奶奶种药,十岁就能给人断病,十五岁已经能独自坐诊。后来爷爷说,不能光学老祖宗的东西,还要与时俱进,又把她送去日本学医,让她学了西医,以便西为中用,中西合璧…… 想到爷奶,她忍不住心底一疼,连忙收敛情绪。 “公子若没有旁的事,三娘先告退。”不等那人点头,严绯瑶已经脚下抹油,弯身退出了花厅。 哪知她刚一跨出门槛,还未转身,却差点与人撞了满怀! 好在那人反应极快,立时提气退一步站定。 严绯瑶也脚步一转,稳稳立在门边。 男子眼中惊艳,却根本没看她的脸,只盯着她腿上功夫,“好生稳健敏捷的下盘!” “见过小侯爷。” 严绯瑶屈膝行礼,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那人呵呵一笑,“难怪严娘子来京都不久,名声就要越过我去,原来有这么厉害的腿上功夫!佩服佩服!” 若是旁人说这话,定是取笑嘲讽之意,可眼前这个眉清目朗,笑起来宛若朝阳的年轻男子,却一派坦荡,其赞叹的口吻也不似作伪。 纪元敬甚至对眼前这小姑娘拱手还礼,“改日若有机会,纪某还想向严娘子讨教一番!” 严绯瑶愕然一愣。 小侯爷郎朗一笑,已经步入花厅,“王……呃,当真是您!我瞧见书信可真是吓了一跳!” 纪元敬大呼小叫,疾步上前。 严家前去迎接的众人这才脚步匆匆的追了回来……小侯爷是客,却把主人家给丢在后头,一个人率先跑了过来…… 严绯瑶忍不住嘴角直抽,看来古人的礼数,对某些狂放之辈,只是说着玩儿而已。 她朝严父打了个手势,比划她要告退先走。 严父还没点头,却听屋里那男人忽然开口,“今日幸得有严小姐出手相救,不然还不知歹人要把我带去哪里。元敬既然来了,可要替我好好谢过严小姐。” 小侯爷闻言,连犹豫都不曾,忽的起身,阔步来到严绯瑶面前,深深稽首,腰都弯成了九十度。 这可是大夏的君子大礼了! 不但严绯瑶被吓得有些傻,严父等人更是惊掉了下巴。严家入京良久,从来都是世家百姓口中的笑柄,何时竟得人如此尊崇!破天荒啊! “不知严小姐先前的婚约,还做不做数?”屋里的男子忽而又问。 第6章 把生米做成熟饭… 嗯?嗯?嗯? 他真是不出声则已,一旦开口,就振聋发聩啊! 严父等人,此时皆已经风中凌乱了……他是回报严三娘搭救之情,所以要以身相许?可这画风也不太对啊…… 一句话就能指使小侯爷替他行大礼的人,其身份不可估量。他娶严家娘子,实在是太委屈低就了吧? “那自然是作数的!”傅夫人急声抢白。 严父迟疑,“恐怕还得再议……” 先前着急推掉婚约的严绯瑶,此时却尤为沉得住气,一言不发的看着里头那男人。 她虽讨厌傅文贤,可这男人身上的危险气息太重,她更不想趟他这趟浑水。 “别误会,”男人微微一笑,似乎是看出她眼中防备,“过两天侯府要举办一场花会,届时宾朋众多,不乏青年才俊,或有投缘之人,能喜结良缘也算好事一桩。到时候还请严家亲长赏脸前来。” 严夫人当即激动的面红耳赤,呼吸局促……她来到京都,一直想打入京都的贵妇圈儿,结交几个手帕交。可等来等去,总不见人邀约她。她主动送了请柬,结果没一个人赏脸前来!把她闹了个大没脸,传为笑柄,好些日子她都不好意思出门…… 如今这可是侯府的花会呀!邀她出席!真是扬眉吐气了! “多谢、多谢公子!”严夫人激动不已,看向严绯瑶的眼神都灼热生光。 傅夫人却咬碎了银牙,她把傅文贤拉到背人之处,“严三娘不是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她怎的忽然要退亲?” 傅文贤自然不敢说,是自己想蹬了她,毁了婚约另娶他人,只说,“她必是看那男子清隽,见异思迁了!” “连个女孩子的心都笼络不住,你的本事去哪儿了?”傅夫人暗自咬牙,恨恨说道,“你别看她爹是山贼出身,可家中巨富,他做山贼的时候,藏了一大批的稀世珍宝!你若能娶了她,就是娶了金山银山了,你可知道?” 傅文贤不屑的哼了一声,“严家粗鄙……” 傅夫人在儿子头上猛拍一下,却舍不得用劲儿,只恨铁不成钢,“粗不粗鄙,是他自己家的事儿,你只管把人娶回来,往后宅一关。日后多讨几房温雅知趣红袖添香的小妾不就行了?” 傅文贤翻了个白眼,暗道,你当严家父女是好糊弄的? 傅夫人却说,“你秋试失利,已经叫你爹失望,但你二弟文韬武略样样出彩。你若再弄丢了和严家的婚约,那妾生的儿子,就要继承你爹的爵位,骑到你头上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傅文贤这才慌了神,急忙拉住母亲的手,“母亲是我亲娘啊,您可得给儿子指点迷津。” “今日严三娘救那男人看起来来头不小,严父定要生变!”傅夫人眸中寒光一闪,“这就不能怪我们先下手为强,把生米做成熟饭……” 傅文贤猛然一抖,一张脸立时红透,“什么生米熟饭……” “跟自己娘亲,你还装什么?你屋子里的丫鬟碧玉,不是早就被你收入房中了?”傅夫人说着压低声音,对儿子耳语一番。 傅文贤虽面红耳赤,浑身发热,为了继承爵位,却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傅夫人先一步离府而去,不多久就派人送了一包药粉给傅文贤。 傅文贤得了“宝贝”,连忙往严绯瑶的院子里去。 “我是给表妹道歉来的,先前是我错怪了表妹,表妹如何罚我都成!只要莫再生气了!”傅文贤被丫鬟拦在院中,扬声冲上房说道。 他心里清楚,阿娘给他的药是个中极品,就是再贞烈的女孩子,遇上了这药也要化为一池春水了。更可况严三娘本来就喜欢他,不过是最近自己对她太过冷淡,才叫她见异思迁的。 傅文贤信心满满。 第7章 哪个才是下了药的呢? 谁知严绯瑶根本不理他这套,叫丫鬟砰的关了房门,将他晾在院中。 傅文贤闹了个没脸,心下正恼怒,侧脸一看一个相熟的丫鬟从耳房茶水间走了出来。 傅文贤心中一喜,提步朝那丫鬟走去。 “香梅姑娘,多日不见了。”傅文贤把香梅挡在茶水间门前,目光热切的盯着丫鬟的脸。 丫鬟立时脸面红透,飞快的抬头看他,又垂下头去。香梅是严绯瑶的贴身丫鬟,她的名字已经写在了陪嫁的单子上。等严绯瑶嫁去傅家,她也得跟着去。陪嫁丫鬟替主子伺候姑爷的事儿……早有上了年纪的嬷嬷提点过她。 “姑爷有何吩咐?”香梅羞怯问道。 “你家小姐生了我的气,还闹着要与我退婚!” “什么?”香梅大惊失色。 “所以我来找她道歉,哄一哄就好,香梅姑娘可得帮我!”傅文贤冲她一笑。 香梅立时点头答应,恍惚间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谁的丫鬟。 傅文贤顺利进得茶水间,又趁香梅不注意,将那包药粉倒入青瓷茶盏中。他将下了药的杯盏放的略微歪斜,以免混淆。 香梅敲了敲上房的门,不说傅文贤在外头,只道:“婢子给小姐泡了茶。” “进来吧。”严绯瑶折腾这许久,这会儿正觉口渴。 吱呀一声门响,脚步声却有些重。 严绯瑶心下奇怪,丫鬟身姿轻盈,怎么这脚步沉甸甸的像个男人? 她眼皮一跳,转身绕出屏风,抬眼瞧见傅文贤正端着漆盘,站在她房中,“你来干什么?” “表妹还在生气吗?”傅文贤放下漆盘,端起茶盏送到严绯瑶面前,“文贤特来向妹妹道歉,先前是我冲动了,还请表妹原谅我这一次吧!” 严绯瑶正欲抬手推开茶盏,她手腕子上的电子环却猛然震动起来。 她心下一禀,抬眼盯着傅文贤,“表哥当真是来道歉的?” “这还能有假?”傅文贤连连点头,又把茶盏往前送了几分,“表妹若是不喝了这茶,就是不肯原谅我,你若心中不快,我也难以释怀!” 严绯瑶接过茶,在傅文贤催她喝时,她转手又往漆盘上一搁,“表哥请回吧,今日误会就算过去了。婚姻之事,还得凭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我原不原谅表哥,一点儿也不重要。” “重要!”傅文贤说着又要端起茶盏。 严绯瑶却眼疾手快,将那漆盘一转。 傅文贤有些眼花了,两只茶盏外观一模一样……哪个才是下了药的呢? 严绯瑶以为,他分辨不了两个茶盏,也就会做罢了。赶紧打发他离开,她也好为自己的处境做打算。 哪知傅文贤竟铁了心,猛然端起一杯茶,又送到她面前,“表妹不喝,我心中不安。伯爷最宠表妹,只要表妹释怀,咱们的婚事就还做得数。” 他的纠缠让严绯瑶心下厌烦,她接过茶盏,手腕上的电子环毫无反应,她低头嗅了嗅,茶无异香,“我喝了茶表哥就走吗?” 傅文贤垂眸一想,连连点头,心中暗道,等你喝了茶再说吧……等药效一上来,我要走你也会饥渴的扑上来不叫我走了! 严绯瑶大口大口喝了茶,往漆盘上一搁,却见傅文贤已经端起另外一只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饮起来。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有心要提醒他,却又哑口……药是他下的,茶是他自己喝的,她能说什么? “表哥口渴,喝了茶就走,表妹不会撵我吧?”傅文贤有心拖延时间,等药效发作。 他只想着自己算盘,却没注意到严绯瑶神色古怪。 第8章 傅家欺人太甚! “表哥请随意,”严绯瑶说着脚步向外撤去,“我忽然想起爹爹有事交代我,表哥稍坐,我去去就来。” 见她要走,傅文贤连忙伸手拉她。 他是个文弱公子,严绯瑶身手矫健,自然不能被他抓住,她侧身一闪,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 “表哥若是着急,先走也成。”严绯瑶说话间就要脱身。 门外却有人把她挡住。 “阿姐这是要去哪儿啊?”严雪薇红着眼,站在门口,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严绯瑶暗暗皱眉,怎么一个没解决,又来一个? “妹妹也是来道歉的?” “妹妹听信旁人胡说八道,误会了姐姐,惟恐姐姐与我生了嫌隙,所以特来找姐姐道歉。姐姐若是不能原谅我,我就……我就长跪不起。” 严雪薇说着弯了弯膝盖,却并没有真的跪下去。 她低头等了半天,却也不见姐姐伸手扶她,往姐姐脸上一瞧,只见一抹捉狭的笑。 严雪薇无法,只好憋屈的真跪在了地上。 “妹妹这是何必呢,快起来。”严绯瑶这才伸手拉她,“我要去前院儿寻爹爹,你与我一同去吧?” 严雪薇侧脸往屋里一瞧,“扔下傅公子一人在这里,合适吗?” 严绯瑶回头一看,傅文贤的脸色已经略略变了,呼吸也紧促起来。 她心知不好,怕是要毒发,“表哥有事还是快回家去吧!” “无事,向表妹道歉就是最大的事。”傅文贤身子有些晃,却迈步向严绯瑶走来。 严绯瑶赶紧甩开妹妹的手,躲出门外。 “那还请表哥稍后,我去去就回。”严绯瑶迟疑片刻,到底是不放心把严雪薇一个人扔下。 万一傅家这小子出了事儿,严雪薇在这儿,还是得牵连上她们严家! 严绯瑶一把攥住严雪薇的手,“你与我一起去。” 严雪薇却眸光一闪,猛力甩开她,巧笑嫣然道,“姐姐有事就快去吧,表哥怎么说也是客,怎能撇下表哥独自一人在这儿?这可不是咱们严家的待客之道。” 严雪薇说着还把她往前推了几步,侧身挡住傅文贤,生生横在两人中间。 严绯瑶吸了口气,是她自己要惹祸上身,这可怪不得旁人。 见这两人不走,严绯瑶脚下生风。她一面去寻严父,一面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来。 虽说她自己就是大夫,医术不俗。可原主并不懂医理,她若是出手,岂不一下子就露了馅儿了? 严父正在前院儿琢磨今日之事,听闻女儿寻他,忙不迭的主动就找了过来,“妮妮叫人请大夫?可是那里不舒服?” 一句“妮妮”差点把严绯瑶的眼泪都给喊出来,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亲昵的叫过她的小名了? “怎么还哭了?”严父笨手笨脚的慌忙拿帕子,要给她擦泪,“你放心,有爹在,谁也不能委屈了咱家妮妮!” 严绯瑶心下巨暖,真想一头扑进这便宜爹爹怀里大哭一场,可眼前却有更要紧的事儿,“爹爹快与我去看看吧,傅家表哥不太对劲儿!” 严父气哼一声,“管他作甚!他欺负我妮妮,我还看不上他哩!” 话虽这么说,严父还是跟着女儿的脚步,急匆匆的往她院子里去。 父女两人刚进了院子,就听见上房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动静…… 严绯瑶微微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严父却是老脸一红,连忙捂上严绯瑶的耳朵,把她推出了院子。 他又转身进院儿,咣的一声踹开房门。 严父看清楚屋里两人,一声怒喝,破口而出,“傅家欺人太甚!还请什么大夫!把傅家亲长给我请来!” 第9章 那小姑娘是贼人一伙儿的? 小侯爷一行不知严家热闹,他们出了严家,就上了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 小侯爷手脚麻利的铺好软榻点子,退到一旁。 那面沉如水的男子身子一僵,倒在软榻上。他眼目黑沉沉的如一汪深潭,黑的发亮。呼吸却发紧急促,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王爷怎么被严家的小姑娘救了?”纪元敬低声问道。 好一阵子,马车里只有那男子压抑的呼吸。 马车晃晃荡荡跑了许久,才听他长舒了口气,冷冷说道,“被救?我看是有人想跟我玩儿故布疑阵,欲盖弥彰呢!” 纪元敬一愣,错愕道,“你说那小姑娘是贼人一伙儿的?不能吧,看起来挺单纯的……” “自己单纯,看谁都单纯。”男子不屑哼了一声。 纪元敬嘿嘿一笑,讪讪的挠了挠头,“王爷怎么提前抵京了,身边连个伺候的随从,侍卫都没带吗?” 男子眼睛微眯,“他们中计,进城门之前被人引开。天子脚下难免叫人大意……对方似乎也是算准了,我会在这时候毒发。” 纪元敬立时收起嬉皮笑脸,一脸肃容,“王爷身体不好,知道的人多。可是间隔毒发的事情,知之者甚少!难道是……王爷身边出了叛徒?” 男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但拔出萝卜总会带出点儿泥。只要盯紧了那小丫头,总能发现她背后之人。” 纪元敬张了张嘴,他想说,王爷会不会多疑了?那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恶人…… 但见楚王爷沉郁痛苦,唇色发白,额上尽是汗珠子。他就把话音给咽了下去,王爷活的太辛苦了,他若不防备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有命活到现在? “等沈影回来,叫他去严家盯着,任何情况,及时上报。”男子说完,阖目仰靠在枕囊上,“珩六近来怎么样?自我离京,他可有长进?” 楚王爷此时脸色才稍见缓和,说起“珩六”语气都温软了不少。 珩六这名字,楚王爷敢叫,旁人可不敢。纪元敬忙端正跪坐好,“圣上越发沉稳老练,就是那些个老臣,也不敢跟圣上拧着来了。天子近臣里,多了些圣上一手提拔起的年轻面孔。” “这就好。”楚王爷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多了些欣慰之色。 “王爷此次入京,圣上知道吗?”纪元敬多问了一句。 楚王爷沉默了片刻,才说,“他召我下月归京,为太皇太后祝寿。我想着提前半月,好好看看他治理之下的大夏,看看如今的京都……没想到竟遭奸人暗算。” 纪元敬立时明白,这是瞒着圣上提前回来了,“圣上原本不知,这会儿恐怕也知道王爷您回来了。” “我这便入宫。”楚王爷点点头,“等我从宫中回来,再去拜会老侯爷。” 纪元敬连忙点头,“爷爷常念着王爷您呢,知道您回来,他又该嚷嚷着挖他的陈年老酒了!” 楚王爷眸色一暗,淡笑道,“等我好些了,定陪老侯爷喝个痛快。” 纪元敬把楚王爷送到宫门外,恰逢王爷的亲随追来。 若不是在宫门外,小侯爷定要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宫门前人多眼杂,他只得压抑住火气,喊了沈影上前。 “王爷叫你去盯着严家的小丫头,有任何异动,及时回禀。” 沈影乃是楚王身边一等侍卫,以往那是常在宫中行走的人,如今叫他去盯个听都没听过的小丫头? 沈影不服,“哪个严家?哪个丫头?小侯爷确定这是我家王爷的吩咐?” 纪元敬正一肚子火气,见他这样,不由气笑了,“沈大宿卫还好意思来问我?若非忠义伯府那个严小姐……你家王爷这会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影心中咯噔一下,脸上更是发烫,他们是王爷亲随,应当寸步不离的保护王爷。可他们竟在入京都之前,跟着王爷跟丢了……这话传出去,真是宿卫界的奇耻大辱。 “那卑职跟着严小姐,是保护之意?”沈影耿直问道。 纪元敬神色莫名的看着楚王爷离开的方向,语气幽幽道,“你家王爷的心思,岂是旁人能猜透的?叫你盯,你只管盯就是了!” 第10章 良妾的身份 沈影领命而去。 傅家亲长也已经被请上门来。 严家花厅里,气氛凝重,内阁间里时不时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傅文贤正衣衫不整的被两个家仆压在地上,严父黑着脸对傅文贤的哀求充耳不闻。 “这是做什么?亲家父怎把自己的姑爷给抓了?还……”傅夫人看儿子一身狼狈,脖子上还印着激情过后的吻痕,立时了然。 她偷偷冲儿子竖了大拇指,暗笑的像只偷了鸡的老狐狸。 傅文贤欲哭无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事儿是办了,可人却不是那个人呀! “问问你儿子做的什么好事?吃着碗里的,还惦记上锅里了?呵,你傅家真是欺人太甚!把妮妮婚书退回来!八抬大轿把薇薇娶回去!”严父怒哼一声,“我就当没见今日丑事!” 傅夫人立时一蒙,傅老爷也跟着茫然发问,“说错了吧?怎么是娶薇薇呢?我们要娶的是严家嫡亲女儿呀……” 后隔间里的哭声,立时更大了些。 严雪薇哭红了双眼,更是要撕烂了手里的帕子。听听,严家嫡女!她虽也跟了严姓,到底是差了那么一层,所以什么好处都轮不到她!她虽处处要强,处处拔尖儿,却只能捡严绯瑶不要的了!就因为她不是严家嫡女! “问问你的好儿子,你傅家教养出的文人才俊!做的是什么事?我这大老粗说出来都嫌丢人!”严父豁然起身,怒吼间声如洪钟。 把诚毅伯夫妇俩吼的浑身发颤,耳朵嗡嗡作响。 傅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她给儿子的药,药性有多烈,她是知道的……听这话音,药是下了,事儿却办岔皮了? “伯爷别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娶薇薇!”傅文贤红着脸,臊的无地自容,扯着脖子喊了一声。 他要就这么认了,严绯瑶倒敬他是条汉子。 可侧耳一听,外头“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严绯瑶嘴角抽了抽,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傅老爷抽了儿子,转过头来对严父赔不是,“年轻人冲动,血气方刚,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错过事儿?咱们是要结亲的,可不能因为年轻人的冲动,结成了仇啊!薇薇年纪小,且这身份,总是差了那么一些……” 严雪薇一时连哭都忘了,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傅老爷笑的厚颜无耻,“何况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年轻人都有错不是?对对,薇薇吃亏大,我们家也不会耍赖,不如就叫薇薇和她姐姐一起进门,良妾的身份,也不亏待她。” 屋里的两个女孩子闻言皆是一惊,傅家老爷这算盘打的还真是妙!用这下流手段的傅文贤非但不用为此付出代价,反而要把姐妹两个一同娶回家,得享齐人之福。 听傅家老爷的语气,严家非但不应该反对,反而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似的? 世上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严绯瑶掀开珠帘,走进了前厅。 正在舔着脸说话的傅家夫妇话音猛然一顿,目光灼热的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块已经落入碗中的肥肉。 “瑶瑶,若是当真退了亲……毕竟是对你的名声有影响。”严父皱紧了眉头,语气很纠结。 第11章 倒打一耙 严绯瑶呵的笑了一声,“爹爹可曾想过,若当时在屋子里的人不是薇薇,而是我。如今傅家亲长是不是会更加得意,来要求爹爹把我也送到他们家做妾?” 严父脸色大变,砰的拍了下手边方几,那实木的方几都被他掌力震裂了。 “反正在傅家亲长看来,不是他们的儿子做错了事,是这女子自己没保护好自己。他家儿子又不吃亏,这女子被欺辱,就该自认倒霉!” 严绯瑶转身看着傅家夫妇,冷声道,“倘若今日被欺辱的不是我忠义伯府,而是京都世家大族,你们还敢说这话吗?说到底,不过是欺负我忠义伯府在京都地位平平!” 严父的脸色立时铁青。 傅家老爷讪讪一笑,反倒教育她说,“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话说得那么刻薄?我家贤儿若是不娶你,你这牙尖嘴利的样子,怕是连婆家都找不到。” 傅夫人哂笑一声,“本来就找不到婆家,也是我贤儿善良不嫌弃……” “够了!”严父猛一拍桌子,喀嚓一声巨响。 那本就有裂痕的小几应声而碎,实木的小几断裂成两半,咣当砸在地上。 “既你们如此看不起我严家,这亲不结也罢!我家自己生的女儿自己养!用不着你们怜悯施舍的娶回家去!”严父咆哮如狮吼,“滚出我严家去!” “大伯……”严雪薇再也坐不住,猛地冲出后头隔间,屈膝跪在了严父面前,红着一双眼,灼灼看着他。 严父原本气势正足,瞧见严雪薇这副可怜巴巴的哀求模样,他一时语塞。 “大伯,雪薇不是自愿的……姐姐去请大夫,雪薇担心把傅家表哥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太过失礼,这才留下待客,可谁知,表哥竟是、竟是……”严雪薇说着嘤嘤的哭起来,“如今若是说什么也晚了……雪薇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以示清白!” 说着她猛然起身,一头往柱子上撞去。 严父武艺高强,岂能眼睁睁看着侄女撞死在他面前? 他当即起身,挡在柱子前头。严雪薇是用了蛮力的,竟把他这孔武有力的汉子都撞得倒退了一步。 “大伯何必拦我?若是傅家表哥不愿承认……那雪薇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不如死了干净!”她委顿在地,嚎啕大哭,哭声悲切至极。 严绯瑶冷冷的看着傅文贤,他若还是个男人,这会儿就该站出来负责了! 可他挨了他爹那一耳光之后,竟一直低着头,严雪薇要哭死过去,他却也只是闷声不吭,别说叫他扛起责任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薇薇别哭了,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严绯瑶冷声说着,别开脸去,连看都不想再看傅文贤一眼。 “表妹,我喜欢的人是你啊……今日之事是个误会,我怕你看上那男子,所以心急了些……只要你愿意嫁我,我定把薇薇也接进家门,日后定好生照顾你姐妹二人!”傅文贤接到母亲的暗示,连忙抬头,一往情深的说道。 严绯瑶被他这一番厚颜无耻的话气笑了。 “这也是对薇薇最好的办法,不然你叫薇薇日后怎么做人?”傅文贤哄劝道。 严绯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表哥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是我做了毁人清白的事,不愿负责吗?是我欺负了女孩子,叫人寻死觅活吗?傅家这般家教,竟敢自称礼仪之家,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傅夫人听不惯这话,冷脸道,“这话说道哪儿也是你不给自家妹子留活路,你若是为她好,就该遵守婚约,带着妹妹一起嫁到我傅家去!而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瞧见今日那公子,就见异思迁!妄图用个义女来搪塞我们傅家,再把你高嫁今日那公子!你严家的算盘打得真是好!” 严绯瑶瞪眼看着傅夫人,颠倒黑白的她见过,可是能像傅夫人这样睁眼说瞎话,还说得理直气壮的,她倒是头一回见识。 “呵,我明白了,这定是你们严家的计策,你们在我儿的茶水中下了药,叫他意乱情迷做了错事!你们在这里一番哭诉,演一出苦情戏,就是为了叫我傅家吃了这个亏!娶个义女当嫡女敬着!呸!”傅夫人灵机一动,竟厚着脸皮倒打一耙。 妇人牙尖嘴利,严父岂能是一个泼妇的对手? 他古铜色的脸被气的黑红一片,抬手指着傅家夫妇二人,怒不可遏的说不出话来。 严雪薇见状,忽而将身子一转,对着严绯瑶就跪了下来,一语不发,砰砰的磕着头。 “雪薇,起来!”严父厉喝一声,“你竟和傅家人站在一起,逼迫你姐姐吗?!” 第12章 三小姐先变了心了? “看看严家嫡女有多狠心?连一条活路都不给自家妹妹留!”傅夫人在一旁挑唆。 严绯瑶被逼到绝处,忽的冷笑一声,她缓步上前,拉起严雪薇的手,拿出帕子精心的替她擦着眼泪。 “傅家不仁,我却不能对妹妹不义。既然傅家不愿意负责,我也绝不可能委曲求全,嫁去这样龌龊的人家!” 严绯瑶微微一笑,恬静的脸上平添一抹亮色,“索性我们姐妹两个一起吊死吧!下到阴间,还能姐妹作伴呢!” 严雪薇闻言一抖,猛的甩开了她的手。 傅夫人也被女孩子这话给惊住,“你……你莫不是疯了?” “求爹爹饶恕,女儿不孝,日后不能侍奉爹爹了。还求爹爹在女儿吊死之后,进宫禀明圣上,女儿姐妹二人,乃是被傅家嫡长子,傅文贤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举给逼死的!儿不愿死了之后,再背着一身污名!儿只愿死的干净!” 严绯瑶说完,就大义凛然的起身站直了身子,并硬把严雪薇也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她干净的小脸儿之上,了无笑意,一双清亮的眼眸也透着决然。 撒泼耍赖的傅夫人着实被她这样子给吓傻了,无助的看着自家相公,“老爷……您看这,这事儿……” 傅老爷心里清楚,这女子虽在京都名声不好,可她当年确确实实救了圣驾。不然她爹山贼出身,无论如何不可能被招安封了“忠义伯”。 救了圣驾的女孩子,却被他们傅家给逼死了……这话传出去,他们日后也不用在京都做人了,怕是出门都要被人骂死,躲在家里也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何至于此呀……”傅老爷连忙开口,“本事喜事儿呢,怎么就闹得要死要活!此事好商量,好商量!” 傅家咬着严绯瑶,不想松口。 严父心软,他既不愿严绯瑶嫁给风流没担当的傅文贤,又不想看严雪薇被人毁了清白,日后抬不起头做人…… 严父看严雪薇哭得实在可怜,便主动退了一步,“瑶瑶的婚事作罢,傅家以良妾的身份,纳薇薇进门。” 严父以嫡女的嫁妆打发严雪薇,叫她到了傅家也能有自己的财物傍身。 终于拿回了严绯瑶的婚书,送走了傅家的一家三口。 严父目光凝重的看着严绯瑶。 “委屈我妮妮了……这些嫁妆原本都是给你准备的,日后不论嫁到哪儿去,你手里都有傍身的财物,不会叫夫家小瞧了去,如今却……” 严绯瑶却冲着爹爹仰脸一笑,“爹爹以前不是说,钱财都是王八蛋,没了还能赚!若是女儿嫁去了傅家,那才真是一辈子都完蛋!” 严父被她粗俗的话逗得哭笑不得,“那是爹爹在山寨做主时的积攒呀,如今虽封了忠义伯,却是有名无实,朝廷那点儿俸禄,够养活一家子算不错了,如何再为你积攒丰厚嫁妆?” “女儿有手有脚,便是没有嫁妆,也不会饿死。若男人是冲着女儿的嫁妆才娶我过门,我便是嫁出去,日子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如留在娘家,好好孝顺爹娘一辈子呢!”严绯瑶笑嘻嘻的说,“爹爹才说了不会嫌弃我嫁不出去,难道是说着玩儿的?” 严父见女儿轻松愉悦的表情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我妮妮是好样的!有志气!傅家那小子根本配不上妮妮!” 甩了傅家那渣男,渣婆婆,严绯瑶是打心眼儿里高兴。至于嫁妆嘛,都是身外之物,总好过把自己搭进去。就当是破财消灾,用嫁妆打发严雪薇这不省心的吧。 严绯瑶并非心狠之人,她想起严雪薇跪地哀求她时的可怜模样,不免同情。 谁知她还没回到后院,便听道廊外的丫鬟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三小姐真是心狠之人,把雪薇小姐留在屋子里,应付傅家少爷……明知傅少爷不对劲儿,却不顾惜姐妹之情……” “乃是看今日那公子面容英俊,并且那公子还是被小侯爷接走的,人家地位岂是傅少爷能比的?” “这么说来,是咱们家三小姐先变了心了?” 严绯瑶脚步轻盈,丫鬟没瞧见她,这般议论她的话音,却是一个字儿不漏的钻进她的耳朵。 严绯瑶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 “你别是胡说吧,咱们三小姐对傅少爷那是痴心一片!傅少爷哪怕是说喜欢天上的星星呢,三小姐也会搬梯子去摘!”那年纪小的丫鬟摇头不信。 年长的丫鬟却冷笑一声,“你真是天真,这话是雪薇小姐哭着亲口说出来的,岂还能有假?” 严绯瑶脚步一顿,心头更是猛然刺痛。 她爹把她的嫁妆都给了严雪薇,现在的局面结果也都是她自己要来的……凭白给了她嫁妆,非但没有换来她的感恩……她竟还在后院造谣,败坏自己的名声! 严绯瑶捏紧了拳头,“人善被人欺,你真当我是软柿子呢!” 她加重了脚步,廊外的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慌忙闭嘴。 严绯瑶目不斜视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果不其然,严雪薇正在院子里与人哭诉,“姐姐不愿去,就推了我出去……” “妹妹别哭了,爹爹后悔了!”严绯瑶一进院子就扬声说道,“爹爹说,他如花似玉的女儿去了傅家也实在是可惜,那满院子的嫁妆更是肉包子打狗!爹爹已经叫人去追傅家亲长回来,说这亲事不结了!” 严雪薇闻言一愣,连哭都忘了,木呆呆的看着严绯瑶,“你说……说什么?” 第13章 真心话? “爹爹说,你既不想嫁,他倒是也不怕得罪诚毅伯府,大不了到圣上面前评评理,不能叫咱们家吃这个哑巴亏!那可是嫡女的嫁妆,陪嫁给你,却还要你去傅家做妾,咱们家岂不是人财两空吗?”严绯瑶扬声说道,“妹妹快别哭了,这亲不结了!” 严雪薇霎时面如土色,“姐姐……当、当真?” 严绯瑶朗笑,“自然是真的,我会拿自己的嫁妆开玩笑吗?” 院子里原先不明情况,纷纷同情严雪薇的仆妇丫鬟们立时变了脸色,相互交换着视线。 严家老爷最是疼爱三小姐,家产留给前头两位少爷的不多,用老爷的话说,男儿志在四方,家业当凭自己的本事去打拼。女儿才是他的心头肉,他的财产都是给三小姐做陪嫁的……如今竟是把三小姐的嫁妆都送给雪薇小姐了? 呵,那可是天降的一笔横财呀!雪薇小姐非但没有感恩戴德,竟然还在这里诋毁老爷和小姐的名声,说他们狠心?推她出去顶祸? 看着她那同情的目光,渐渐的变了味道。 “已经说好的事儿……怎么能,怎么能变卦呢?”严雪薇急道。 严绯瑶笑起来,“爹爹是不愿反悔的呀,可你不愿意,还在这里怨怪爹爹。爹爹是心软的人,他怎么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呢?为了你,他情愿与傅家撕破脸皮!” “不,不是……我……” “莫非,妹妹还是愿意去傅家的?” “我……”严雪薇急的想哭。 “不愿就算了,一时半会儿就能把人追回来!”严绯瑶收敛笑意,面色严肃。 严雪薇将心一横,“我愿意。” “哦……”严绯瑶长长的哦了一声,缓缓点头,“我说也是,当时我看表哥脸色不对,叫你与我一起去请大夫,你却不肯,硬要在屋子里留下来陪表哥。想来你也是对他有情的嘛……” 院子里霎时安静,围聚过来看热闹的家仆不少,可此时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严雪薇……严家的这位小姐,很有些心口不一呀?面上说着不愿去,是被推出来顶祸的,可当面锣对面鼓的这么一说,真相大白——原来是她自己颇有心计的谋划来的? 严雪薇下不来台,恨得牙根痒痒,心里更是暗骂,这蠢货今日究竟吃错什么药了?平日一点就炸的性格,今日怎么也学会了玩儿阴的? “既然妹妹愿意,我也就不拦着了。爹爹也不能挡着妹妹的好姻缘不是?你们快去告诉爹爹,不用追傅家人回来了,妹妹自己愿意去。”严绯瑶呵呵一笑,“但妹妹自己去,我是不放心的。” 严雪薇一愣,眼皮子都禁不住猛然一跳。 “替傅家表哥敲开我房门的那丫鬟是谁?”严绯瑶的目光在院子里一扫,最终落在了香梅的身上。 香梅身子一颤,噗通跪了下来,“小姐恕罪……” “别跪着呀,快起来。”严绯瑶微微一笑,“你能瞒着我,替傅家表哥敲我的门,想来是不愿看到我与表哥生分,怕我们的婚事不成,你是关心我呢,何罪之有?” 香梅听的愣愣的,一时竟分辨不出小姐这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反话? “如今我与表哥的婚事到底是没了,可怜你一片心意,好在妹妹与表哥的姻缘倒是成了。打从今日起,你就去妹妹身边服侍吧,正好你还在陪嫁的单子上,日后和妹妹一起去了傅家,定要好好替妹妹分忧,好生替妹妹服侍表哥!”严绯瑶说的亲昵,没有一丝怨怪之意。 香梅一听,自己还能去傅家伺候傅文贤,当即脸上就是一红,忙福身道谢。 严雪薇脸上却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她还没被傅文贤接进门呢!姐姐就把别的女人塞到她身边争宠了! 自己不过抱怨了几句,姐姐就给她上眼药……眼前这厉害的女人,当真是那个没脑子的严三娘子吗? 严雪薇被扫了脸面,领着香梅铩羽而归。 平日里她在严家下人眼里,是聪明知礼,温柔婉约的娇小姐。特别是有脾气暴躁的严绯瑶做对比,下人更觉得雪薇小姐才像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今日经此一事,家仆们忽然发现自己竟被这位小姐给欺骗了! 被她骗的甚至暗地里说了严父,严三娘子的坏话……他们拿着严父的工钱,背地里说着主子的坏话,这可有违良心! 家仆们良心不安的同时,更是恨极了那个欺骗他们感情的雪薇小姐! 严雪薇虽得了严绯瑶的嫁妆,却惹了众怒。 “也不知她有多少话是真心的,今日都能昧着良心陷害三小姐,以前还不知道都做过什么呢!”以往对她多有照顾的下人,如今也都疏远冷落了她。伺候上也都怠慢了下来。 严雪薇回到院子,想喝上一口热茶,竟生生催了小半个时辰。 平日里端上来茶香四溢,今日端上来的茶汤已经半凉不说,里头竟浮着一层碎茶叶沫子,半点香味都没有。 “哗啦——”一声脆响。 严雪薇脸色铁青的将茶盏摔在地上,“这些个刁奴!狗眼看人低!” 严家人却还不知道,他们私底下退了亲事,早已经被一双眼睛盯得仔仔细细。 楚王爷觐见了圣上,从宫里出来不久,就有一道敏捷的身影追上了他宽大的车架。 第14章 她这冒牌货 “禀报王爷。”沈影蹲坐在车夫身边的车辕上。 车内面容清隽,唇色却有些苍白的楚王爷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影立时禀道,“严家已经和傅家退亲,倒是严兴源的义女,要被抬去傅家做个良妾。” “真退亲了?”楚王爷好看的眉宇轻轻一挑,眼中却并无意外之色。 一旁的小侯爷纪元敬嘿嘿笑了起来,“别是那小姑娘看上您了,真打算让您给严家当女婿呢?” 提及那小姑娘……楚王爷脸色一冷。 他抬手落在了自己的唇瓣上,刚醒的时候他还未曾察觉,这会儿却隐约觉得自己唇上似乎有脂粉的馨香,像……女子口脂的味道。 “除非,她不想活了。”楚王爷垂眸敛目,“我这五毒之体,这辈子是没那种缘分了。” 他这么说着,指尖却忍不住在下唇上摩挲,女子口脂那种清甜的香味也愈发的清晰可闻。 莫名的,他心跳竟渐渐加快,那女子一双清亮亮藏着狡黠的眼睛,也在他脑中愈发清晰可见。 “王爷别这么说嘛,万事皆有可能。王爷这般蒹葭玉树之姿,那女子救王爷之时,难道没有趁机与王爷亲近?”纪元敬不过是玩笑话。 喜怒不形于色的楚王爷,却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楚王爷斜睨了小侯爷一眼,“要不你与我试试,看能不能活过下一刻?” 纪元敬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下巴都惊掉了。 他表情呆滞的看着楚王爷,这位传说中的冷面罗刹,刚刚是一本正经的“调戏”他了吗? 这么看来……王爷虽面冷,可心情似乎还不错呢? 小侯爷心下惊异,回到家中就再三叮嘱母亲,“一定记得给忠义伯府的严夫人,严小姐下请帖!切记!切记!” 一向不关注这些事的长子竟亲自叮嘱起了下帖子的事儿,惹的纪夫人提心吊胆,眼皮直跳,“莫不是他看上了那位严小姐?可那小娘子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啊……” “阿娘别担心!一个山里的土匪,她若敢惦记上我侯府!敢惦记我哥哥,我自会叫她臊的没脸再出来见人!”纪府的小姐立时与母亲结成统一战线。 此时的严绯瑶还不知道,她人在家中坐,锅已从天上来——纪家母女对她竖起了十二分的防备。 她只晓得自家娘亲尤氏自打接到侯府请柬那一刻起,就兴奋起来。 “烫金的诶!这朱贴镶金边的请帖真好看!你来嗅一嗅,”尤氏拿着请柬爱不释手,放在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气,“熏了花香呢!不愧是侯府,连送个请柬都这么讲究。” 尤氏高兴的把自己从头到脚捯饬一番还不够。 愣是把严绯瑶也打扮的花枝招展。 严绯瑶揽镜一看,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认识的知道我是严家三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了个花豆娘呢!” 噗……一旁的丫鬟婆子都笑喷了。 再看她满头珠钗环佩,一身绣牡丹大花的衣裳,怎么看都是喜感。 “好看,为娘专门叫银楼新打的!”尤氏不许她摘,“你原先不是最喜欢叫娘亲为你打扮了吗?怎么突然挑剔起来?” 她娘亲这审美,严绯瑶实在不敢苟同…… 她终于明白为何原主的记忆里,每次出门,都要被京都的女孩子嘲笑了。 严绯瑶拧不过母亲,只得好言相劝,“我一个闺中女子,打扮的太妖艳,会被人笑话不知收敛。” “诶?”尤氏歪着头看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明艳照人了吗?怎的就转了性子?” 严绯瑶心头一颤。 她这“冒牌货”叫人怀疑了可是不妙。 她忙垂下眼睛,长叹一声,“阿娘……过几日妹妹是不是就要被抬到傅家去了?” 尤氏闻言,恍然大悟,不由怒道,“你管她作甚!你爹好心收她为义女,照顾她孤儿寡母。她可倒好!没良心的,惦记你的婚事,还骗走你的嫁妆!你爹也是太心慈!哼!” “这婚事才没,我就打扮的跟朵儿花儿似的,到叫人笑我是水性杨花。不如低调收敛一下,倒能给侯爷家留个好印象。”严绯瑶忙说道。 尤氏说不过她,倒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儿如今越来越聪慧了。” 原本是夸她的好话,却愣是把严绯瑶听的一脊背冷汗。 她忙去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裳,身上头上过多的配饰也尽都取下,只剩了个做工精致的步摇垂在发髻一侧。显得人活泼又俏皮。 严绯瑶收拾好,就扶着尤氏说说笑笑往二门走去。 母女两个正欲上马车。 忽听身后有人唤道,“伯娘今日不带我吗?” 第15章 楚王爷是何许人物? 母女两个齐齐回头,霎时一愣。只见严雪薇打扮的极其郑重,端着淑女的架子站在马车一侧。 “你已经许配了人家,当好好在家里做做女红,读读女戒。没事儿别往外瞎跑!”尤氏暗暗磨牙,话说的并不客气。 严绯瑶忙扯了扯阿娘的袖子,“周围好些家仆呢,这里是二门外,不光有内宅的仆妇。还有在外院行走的杂役小厮。” 她声音很小,但尤氏立即明白过来。 她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严雪薇摆明了是故意的! 故意在二门外叫她这当家主母下不来台。外院的杂役嘴多碎呀,前晌发生的事儿,后晌就能传遍整个坊了! “母亲想着妹妹性子娴静,不像我爱热闹,所以就没叫上你……”严绯瑶正说着。 严雪薇的眼泪却唰的就下来了,都不用酝酿,“我爹原先是二当家,跟着大伯去拿货,人说没就没了……也是大伯宅心仁厚,认我做了义女。说我爹在的时候什么样,往后还是什么样,但凡姐姐有的,就不会少了我……” 话还没说两句,人倒是先哭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母女两个如何欺负她一个孤女了呢! 尤氏当即就要骂。 严绯瑶立即把尤氏拉到身后,若是骂了,才是上了她的当呢。 “不就是去侯府参加宴席嘛,多大点儿事儿,也值得妹妹哭成这样?”严绯瑶捏着帕子上前,细细的抬手为她擦泪。 “妹妹想去,明说就是,何必哭哭啼啼?大夏的女孩子都是干脆爽利的性子,想做什么都摆在明面上呀。” “明说就行?”严雪薇反问道,“那我想与伯娘一起坐前头的车,姐姐坐后头,可行?” 严绯瑶这才发现,她和尤氏乘坐的车架后头又多出一辆车架来。 尤氏立即摇头,“那不行……” “行!”严绯瑶爽快一笑,“就要被接去傅家了,母亲定有许多话要叮嘱你,我在一边倒是不方便。” 严绯瑶冲尤氏点点头,痛痛快快的上了后头的马车。 她果断的动作叫严雪薇看直了眼……继而,她一双还微微含泪的眼睛里,忽的闪过一抹冷光。等到了侯府,她这姐姐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严雪薇也扶着尤氏上了马车…… 前头的马车里安安静静,后头的马车里丫鬟倒是愤愤不平起来。 “小姐何必让着她!昨日她那般诬陷小姐和老爷,大家伙儿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丫鬟急声说道。 严绯瑶却脸色一凝,抬手握住左手上的电子手环。那手环又开始震动提醒。 严绯瑶细细检查了这马车,马车里没有异香,没有点心茶水……枕囊坐垫看起来也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怎么手环的震动却越来越强烈了呢? “小姐找什么呢?”丫鬟终于发现她神色不对,正欲和她一起找。 却见严绯瑶忽然掀起了车窗帘子,向外瞟了一眼。 一辆宽大奢华的大马车,似乎已经和他们并行了一段路了。 “那是谁家的马车?”严绯瑶皱眉问道。 丫鬟眯眼瞧了一阵子,忽然惊呼一声,“呀!” 严绯瑶尚未明白,丫鬟却猛地拉过她的手,按下车窗帘子,拍着心口不叫她再往外看。 “那是楚王爷的车架!小姐瞧见那苍鹰了吗?是楚王府的徽记!”丫鬟心惊胆战的说道,“传言说,连当今圣上都惧怕楚王爷。圣上年幼之时,一直是楚王爷代为处理朝政,一直到圣上满了弱冠之年,楚王爷才去了封地。” 严绯瑶不禁诧异,提及楚王爷,她腕上手环突然灼热了一下。 但很快震动停止,灼热也冷却下来。 她好奇的再次掀开车窗帘子,果然见那辆大马车越过严家的车架,疾行而去。 为何她的手环在楚王爷的马车靠近之时,就会发出震动提醒呢?这楚王爷是何许人物? 严绯瑶很清楚,她的电子感应手环是实验室的高级货,实验室突然爆炸,连她都被炸得“灵魂出窍”,到了这莫名其妙历史未有记载的时代,可这手环居然安然无恙的跟来了……有没有可能,借着这手环,还能让她回到现代去? 有没有可能,那位楚王爷就是激活这手环的关键契机? 严绯瑶正胡思乱想,马车却已经进了广安侯府的大门,又行了不久,便停下车来。 她与丫鬟还没起身,前头已经听见严雪薇的声音,“阿娘慢点儿!” 丫鬟一愣,“雪薇小姐叫夫人什么?” 严绯瑶却是冷冷一笑,当即明白过来。她硬要坐前头那辆马车,把自己挤到后头来,原来是为了在今日这宴席上,过一把“嫡小姐”的瘾呢。 “夫人怎么也不纠正她?”丫鬟暗自着急。 第16章 真是缘分不浅 严绯瑶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往前头一看,原来已经有别家的夫人先到了,瞧见尤氏,便打起了招呼。 有旁人在场,尤氏虽然对严雪薇的称呼不满,却也不好发作。 “小姐过去解释清楚,她不就漏了馅儿!”丫鬟欲拉严绯瑶上前,证明真身。 严绯瑶却是摇了摇头,“出门在外,都是姓严的,若是闹撑才是叫我严家没脸。且让她得意着,不就是一时的虚荣嘛,不算什么。” 尤氏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未在人前纠正严雪薇,动作僵硬的与她扮演着慈母孝女。 严绯瑶正欲上前,腕子上的手环却又微微的震颤起来。 她停住脚步四下看去,总觉得这手环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等她再回过头来时,却见尤氏等人已经走远,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跟着尤氏远去。 严绯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在旁人家中作客实在不该乱走,可若是真能回到现代去,这般冒险也值了! 她顺着手环指引的方向悄悄走去。 她打定了主意,脚步也不由加快,若遇上人,就说自己是去净房走迷了路…… 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遇见几个丫鬟,见了她只是福身行礼,倒是没多问。 严绯瑶腕上的手环越震越剧烈,她的心跳也不由的怦然加快。安静的回廊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她绕过花墙,寻声一看,脚步戛然而止。 回廊外的六角亭里坐了两个人,此时仆从正在摆棋盘,两人说笑着要对弈一番。 严绯瑶低头看着腕上的手环,那手环不但震颤发热,这会儿竟还闪烁着红光。 她再抬头看六角亭里的人,坐在南侧的正是小侯爷纪元敬,而他对面的哪位正是原主绑来的俊俏公子。 严绯瑶暗暗吸了口气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要悄悄离开。 偏偏在这时候,那位公子抬起头来,幽冷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她身上。 严绯瑶像是被烫了一般,立马缩身到花墙后头,却听亭中传来低沉的嗓音,“把她领过来。” 说的是她吗? 严绯瑶拔腿就想跑,沈影却像是从天而降,脚步一错,挡住了她的去路。 “严小姐这边请。”沈影伸手相拦。 严绯瑶点头说好,脚步虚晃,却是绕过沈影,沿着回廊往回跑。 沈影一愣,自己竟被个小姑娘给骗了?他哪里能服气,翻身一跃,眨眼之间又挡在了严绯瑶面前。 “我家主子有请,严小姐跑什么?”沈影这次满身防备,断不能叫她再虚晃一招。 严绯瑶讪讪一笑,“我不小心走迷了路,就不打搅你家主子下棋了。” 沈影却伸着手,一动不动的挡在她面前。 严绯瑶只得叹了口气,顺从的跟着他出了回廊,走进那六角亭。 纪元敬一见她便笑起来,“又见严小姐,真是缘分不浅,今日可方便讨教一番?” 严绯瑶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不,不方便,改日吧。” 她与小侯爷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打量对面那公子。纪元敬是主,那人是客,可那人却坐北朝南,坐在了尊位上。说明他的地位远高于小侯爷…… 她还没靠近那人,腕上的手环就烫的她浑身都跟着燥热起来……难不成他就是丫鬟口中的楚王爷? 这个认识叫严绯瑶心头莫名紧张,“不打搅小侯爷下棋,我这就去寻母亲。” 纪元敬笑看她一眼,“严小姐会下棋吗?” 难道还要留她下棋? 严绯瑶忙不迭的摇头,“完全不会。” 纪元敬朝对面的楚王爷瞟了瞟,王爷面沉如水,倒是一点儿心思意念都看不出来……王爷叫人过来,却又不说话,是何用意? 先前他还觉得王爷对这小姑娘有点儿兴趣,莫非是错觉? “我叫人送严小姐过去,免得你再迷路。”纪元敬朝亭外的随从招了招手。 严绯瑶连忙福身道谢,她退出亭子,正欲跟着随从而去,迎面几个丫鬟奉着香茶点心而来。 严绯瑶避让到一旁,可她心头却是一震,不由得在那香茶上多看了一眼。 手环清晰的提醒着她,刚刚从她身边路过的香茶或是点心上带有剧毒。 以前在书上看,说古代的宫廷贵族里,人心诡诈。动不动就是设计陷害,投毒杀人……她还不信,杀人是要坐牢的,投毒哪儿那么容易。 可眼前的事实,却颠覆了她曾经的观念。 第17章 危险和杀机 严绯瑶不欲多管闲事,大步跟在随从身后。 纪元敬的声音却猛地从身后传来,“把她送到宴席上,替我转告阿娘和小妹,多照顾严家小姐。” 严绯瑶闻言,不由回头,正瞧见纪元敬仰着笑脸,冲她笑的灿烂。 他对面坐的那人,却是面无表情,清冷至极。自始至终,甚至连个招呼都没与她打。 毒死了那位公子,与她无关,她也不会心疼。可若毒死的是纪元敬呢? 若那位公子真是楚王爷,就算纪元敬不被毒死,与他同坐下棋岂不是也会被牵连吗? 说不定下毒之人要的就是一箭双雕呢? 严绯瑶心下一紧,这小侯爷为人爽朗热情,且已经帮过她一次,今日又对她这么客气……眼睁睁的看人被害,却袖手旁观,不是她的风格。 严绯瑶将心一横,猛地转身回去,疾步冲进六角亭,砰的撞在那奉茶的丫鬟身上。 丫鬟不防备,手里的茶盏脱手而出。 咣当——茶盏掉在棋盘上,茶水哗啦四溅,恰洒了纪元敬满身。 “婢子有罪!”丫鬟大惊失色,慌忙跪地。 严绯瑶也惊叫,“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好奇下棋这回事儿……” “无妨无妨……”纪元敬拿出帕子,擦着身上的茶水,安慰丫鬟道,“起来吧,不怪你。” 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未曾看过严绯瑶的那位公子,却突然抬眸,他鼻尖动了动,幽深的眼眸寒光一闪。 “元敬先去更衣。”他说。 纪元敬愣了一下,“没事,湿得不多……” 话没说完,纪元敬接触到他的视线,立马改了话音,“这就去。” 纪元敬阔步而去,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严绯瑶独自对着这位冷面公子,心下有些打鼓,“小女子也告退……” “慢着。”他转过脸来,清幽幽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四目相对……严绯瑶只觉自己的呼吸都不由局促,“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他没说话,却是挥手叫亭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眨眼之间,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孤身相对……严绯瑶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这人身上的危险气息太重,此时不用手环震动提醒,她也知道若顾惜小命儿,她应该立刻!马上!逃的远远的。 “你是故意撞翻茶盏。”他忽然开口,只一句话就叫严绯瑶僵立当场,迈不动脚步。 “我,不是……” “你知道茶水有毒。”他定定看着她,一双桃花眸中暗流涌动。 严绯瑶连连摇头,“小女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再不去宴席上,阿娘该着急了。” 她一面说,一面往后撤,撤出三五步之后,她扭头就要跑。 未曾听见他动,却是有风一过,严绯瑶的手腕已经被人擒住。 她心下一惊,那人已经近在咫尺,危险的气息,随着两人距离的靠近,也愈发的浓重。 “放放放……放手……”严绯瑶紧张又局促,声音都颤抖起来。 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手上用力,猛然把她拽的更近。 他身上那股药香,扑面而来,溢满口鼻。 严绯瑶腾地脸上发烫,心头发窘,口不择言道,“流、流氓!” 男子好看的眉头一挑,“你可知道我是谁?” “楚……楚王爷?”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原是猜测,哪知他一听,脸色就是一凝,如寒冰千里。 “接近我,是什么目的?”他声音低沉清冷,带着一股威严肃杀之意。 纵然两人贴的这么近……可刚刚那一点儿暧昧,全然已经被冷冻结冰! 如今只剩下危险和杀机。 “您误会了,我不认识您……只是听说过楚王爷的威名,又听闻楚王爷与广安侯府关系甚好,所以瞎猜的……” 他攥着她的手猛然用力。 严绯瑶忍不住呻吟一声,“疼……要断了……” 疼倒还是其次,他的手就挨在那手环上,手环灼热的厉害,紧贴着她的皮肤,她只觉下一刻就要被烫出泡来! 楚王爷似乎也觉察了她的异样,忽而掀起她的袖子,低头往她手腕上看去。 严绯瑶大惊,忙用手捂上手环。 楚王爷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另一只手…… 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这么一握——他冰凉冷硬的心,都不由的一颤。 这小手真软,细滑柔嫩的手感,独属于女子的温软……叫楚王爷的呼吸,也微微凌乱。 但他并没有放手,反而将眼前这小女子摁进怀中,控制住她两只手,撸起她的袖子,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这是什么?” 第18章 咄咄逼人 严绯瑶紧张的快忘了呼吸,活了两辈子,她还没跟哪个男人贴的这么近过…… 这流氓王爷!竟敢占她的便宜! 她在他怀中挣扎,奈何力气不如人,只好咬牙切齿道,“镯子!” “什么材质?何处得来?”他眼又不瞎,看不出那是个镯子? 少女的芬芳扑面而来,钻入他口鼻之中。他原本就嗅觉敏锐,此时更是被这甜腻的香气惹得有些意乱。 严绯瑶暗暗翻了个白眼,造飞机造火箭用的钛合金你懂吗?说出来吓死你! 她挣扎之间将两指并在一起,趁楚王爷不备,猛地在他肋下天枢穴上,狠狠一戳。 楚王爷闷哼一声,手上也失了力道。 严绯瑶忙趁机从他怀中脱身而出,疾跑几步,才扭脸冲他道,“原本听说王爷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没想到竟是个登徒子!无耻!那日我真不该救了你,就该叫你被歹人卖去昌平坊!” “你说什么?”楚王爷猛然抬眼,眸中如点着一丛灼灼火焰。 严绯瑶逞了口舌之快,哪里还敢逗留,提着裙摆,拔腿就往回跑。 恰遇上更衣回来的纪元敬,两人差点又撞了满怀。 纪元敬已经做好搀扶的准备,哪知这小姑娘竟十分嫌弃似的往一旁避让了好几步,语气更是怪怪的,“小侯爷名声不错,只是眼光可能不太好,交友一定要慎重!”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留小侯爷在原地莫名其妙,挠头不解。 待他回到亭中,却见楚王爷正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一向清冷淡漠的王爷,此时唇边竟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惊得小侯爷赶紧看天上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儿出来了。 “王爷看什么呢?”纪元敬忍不住问。 “你瞧,”楚王爷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以往那种僵硬凝涩的感觉减轻了,活动起来灵便多了。” 纪元敬忍不住长吸一口气,良久才压低声音道,“恭喜王爷……” 楚王爷抬起头,目光却不知落在了哪里。 其实对他来说,手指灵活轻便到还在其次,主要是那细滑柔软,绵若无骨的手感萦绕在他心头,经久不散。 “还下棋吗?”纪元敬落下棋子半晌,只见向来落子不需考虑的王爷,一直捏着白子,久久不落,只好出声提醒。 谁知楚王爷好似就等他这话似得,棋子一扔,“不下了,看热闹去。” …… 严绯瑶并非不认得路,她很快回到下车之处,寻了个下人把她领去了宴席之上。 宴席设在侯府的后花园里,如今牡丹芍药花开正浓,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与花争艳,叫人眼花缭乱。 严绯瑶无心看花,她的视线在园子里一扫,很快便发现她的丫鬟。 她趁人不注意,飞快的靠近丫鬟,原以为花团锦簇的院子里,她这么低调不会引人注目。 谁知她还没跟丫鬟说上话,就听上方传来女孩子清丽嘹亮的声音,“那位就是严家的另一位小姐吧?” 严绯瑶很是一愣,这眼神儿,够厉害啊! 寻声望去,一年轻女孩子,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丫鬟忙不迭在她耳边说,“那位是主人家,纪家四小姐,小侯爷的亲妹子。” “纪四小姐好。”严绯瑶不卑不亢的福身行礼。 丫鬟压低了声音,急声提醒,“这位纪四小姐可厉害了,刚刚已经叫雪薇小姐丢了几次脸了!吟诗作对猜谜语,雪薇小姐都不是对手,被人好一阵冷嘲热讽呢。” 纪四小姐已经起身朝严绯瑶走来过来。 丫鬟的话,叫她知道,这位纪小姐怕是来者不善。 “严家小姐诗词歌赋不行,也怪不得你们,毕竟出身都是爹娘给的,由不得自己。躲在山里当山匪的时候,能读到什么好书?请到什么好先生呢?”纪四小姐说着,周围响起一片嘲弄的笑声。 严雪薇脸上青白一片,尤氏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想着侯府邀请,可算是在京都贵妇面前扬眉吐气了,谁知这位纪四小姐上来就办她们难堪。 “听说山匪的功夫不错,不知当年救了圣驾的,是哪位小姐?”纪四小姐趾高气扬的停在严绯瑶三五步之外,抬着下巴,倨傲看她。 “正是我家小姐!”丫鬟气不过,扬声说道。 “那我就与你比武艺,如何?”纪四小姐笑的畅快。 严绯瑶哪里不明白这其中路数?纪家小姐是今日的主家,却这般咄咄逼人,就是想给她们个警告。 一再提及出身,就是为了提醒她们,看清楚自己的门第,不要妄想高攀。 古代人,最看重出身了,她早有耳闻。 第19章 愿意迎战,责无旁贷 严绯瑶不想和纪家起冲突,恭维人家两句,顺了人家的意,这事儿就过去了。 “广安侯府乃是大将出身,老侯爷当年更是追随太祖皇帝定国安邦,打遍天下。侯门无犬子,将门出英杰,就是侯府的小姐们,也个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严绯瑶笑眯眯说道,“三娘哪里敢与将门之后,争长短呢?纪四小姐太抬举小女子了!” 纪四小姐闻言一愣,错愕的看着她,“你真是严家小姐吗?我可是听说你横行京都,看谁都不顺眼……” “坊间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严绯瑶笑的坦然。 “别是怕了吧?”一旁有人起哄。 “刚才那位严小姐已经输了几次,输怕了!”起哄声越来越大。 尤氏在一边,脸面涨红,简直坐不住。严雪薇丢脸也就罢了,她就指望着自己的亲闺女来了,能给她长脸呢! 可谁知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严绯瑶,今日竟也怂了! 她跟着他爹劫富济贫的时候,可从来没怂过! “谁说我瑶瑶怕了!”尤氏愤然起身,脸面涨紧,“我们敢比!若是输了,日后就闭门不出,再不结交京都世家!” 严绯瑶错愕看着尤氏,见她浑身紧绷,脸色铁青。严绯瑶明白,尤氏乃是被狠狠的伤了自尊了。 若是为了争强好胜,严绯瑶不愿意比。 可若是为了维护阿娘那一点孱弱可怜的自尊,她愿意迎战,责无旁贷。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纪四小姐看向严绯瑶。 严绯瑶骤然挺直脊背,面色淡然,“怎么比?” “呵,应战了!”“口气还不小……”园子里议论四起,气氛高涨。 “今日没有穿骑装,武比倒是不方便,我们就来文比,”纪四小姐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番邦进贡的苹果,放在一旁侍女的头上,“就比射箭,如何?” 严绯瑶眯了眯眼,心中暗自盘算。 纪四小姐却不等她答应,就命人取来了弓箭。 头顶苹果的侍女,更是退到数丈之外,挺身而立站的笔直。 纪四小姐弯弓搭箭,眼睛眯起,瞄准了百步之外的侍女——猛然松手,噌的一声! 院子里霎时安静,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瞪大了眼! 百步之外,若是偏离一点点……那如花似玉的少女,岂不是要血溅当场了?! “小姐……婢子、婢子可不敢……” 严绯瑶的丫鬟一看这情形,腿肚子立即打起了颤。 看远处顶着苹果的侍女站的笔直,身姿稳稳当当。 再看自己的丫鬟,已经是脸面发白,抖如筛糠。 严绯瑶哭笑不得,这还怎么比啊? 她无奈一笑,抬手落在丫鬟肩头上。 “婢子不是怕死,是怕给小姐您丢人啊……婢子、婢子尿急!”丫鬟小脸儿都皱在了一起,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得。 “不怕,我不叫你去。”严绯瑶语气坚定。 丫鬟一怔,周遭却是欢呼声四起。 “厉害!”“漂亮!”“纪四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后!”…… 褒赞之声,瞬间淹没了园子。 严绯瑶与丫鬟扭脸儿一看,一只羽箭从苹果的正中穿心而过,侍女捡起地上的苹果,稳稳当当的朝纪四小姐走过来。 纪四小姐微微一笑,命人把弓箭转交严绯瑶。 丫鬟剧颤一下,险些尿了……却忽听自家小姐说,“不用。” 严绯瑶摆了摆手,却没接那弓箭。 纪四小姐脸色一冷,“怎么?认输了?还没比就认怂,可是比输了还丢人呢。” 尤氏已经急的向严绯瑶走了过来。 严绯瑶却不紧不慢道,“不知府上可有飞镖?柳叶形,梅花形,或是四角菱形镖都成。” 此言一出,周围霎时一静。 弓箭力大,靠的是弦与强弓的弹力。飞镖却全都是靠人的臂力。 纪四小姐用弓箭,她却要用飞镖……口气够狂妄的! 且她还说什么?不拘飞镖的形状,什么都成?每个人使飞镖,都有自己的习惯,使惯了一种镖,猛地换其他形状的,总得好久才能适应……这女孩子究竟是狂的没边儿了?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在装蒜? “你要用飞镖?”纪四小姐眯眼,“好,那距离我可以给你缩减一半……” “不用。”严绯瑶笑道。 嗬……院子里一片吸气声。 原本对女孩子争强斗狠并不感兴趣的夫人们,此时也都摒气凝声的看了过来。 纪四小姐简直要气笑了,严家这小娘子,不是没长脑子,就是吃了疯药了吧? 百步之外,靠小小飞镖打中苹果?就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身板儿,确定不是在搞笑? “把她说这几种镖都备上,拣你顺手的来。”纪四小姐吩咐下去。 不多时各式各样的飞镖都被呈了上来,竟有十几种样式。 丫鬟此时,已经是面如土色…… 小姐弓箭不精,她也认了!起码是跟着老爷在靶场上练过一段日子。可飞镖这玩意儿,小姐什么时候摸过啊? 莫不是她什么时候得罪了小姐却不自知,小姐要借着这机会,要了她的小命吗? 苹果被送到丫鬟手中,丫鬟险些跪了。 严绯瑶却拿过苹果,“我虽对自己的飞镖有信心,但还是疼惜丫鬟,这丫头跟了我许多年了,不说出生入死,也是姐妹情深。我不要她顶苹果……” “呵!”纪四小姐逮着机会,立时嘲讽,“丫鬟胆子小,就直说,说什么姐妹情深的矫情话?你的丫鬟若是不敢,我的丫鬟借你用用!” 第20章 花孔雀 纪四小姐身边立时有两三个丫鬟都主动站了出来。 这下子,尤氏脸上可就挂不住了……技不如人还说得过去,胆色都不如人,岂不太丢脸了? 丫鬟一时矛盾至极,去吧?她怕死。不去吧?她也是要脸面的呀…… “不用不用,摆个高脚的四方几就行。”严绯瑶倒是没什么包袱,笑嘻嘻说道。 周遭的嘲笑之声,愈发响亮,她却也能面不改色,充耳不闻。 尤氏一冲动,正欲开口说,她来当靶子。 却冷不防的有人比她动作快,只见风过树摇,一道身影一闪。严绯瑶手中的苹果,已经到了另一人手中。 那人抛着手里的苹果,爽朗而笑,“丫鬟年纪小,站的不稳倒是耽误事儿,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就把苹果放在了自己头上。 纪四小姐见状,气得直跺脚,恼恨道,“哥哥!你来捣什么乱!” 纪元敬却冲严绯瑶点了点头,“别打脸啊,小爷还指着这张脸讨媳妇呢!” 严绯瑶心头一热,忍俊不禁。 院子里的小娘子们更是一个个羞红了脸,今日这较量……真是越发精彩了呀!连往日难得亲近的小侯爷都亲自上阵了! 纪元敬脚步轻快的到原先侍女站的那位置,扶了扶头上的苹果,冲严绯瑶打了个手势。 严绯瑶捏起四枚菱形镖,调整了站姿,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周围看着热闹的人,也都跟着她屏住呼吸……这一刻可是比刚才要紧张多了!站在那里当活靶子的,可是堂堂小侯爷呀! 这万一射偏了……严家这女孩子,还有命活吗? 小侯爷看似是帮忙,实际是帮了倒忙吧?他岂不是要叫人家小姑娘紧张死? 众人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却见严绯瑶猛地抬手,纤长的手臂赫然挥动——噌!噌,噌,噌! 什么情况?院子里看热闹的众人,只觉眼晕,是他们眼花了吗?怎么那飞镖都有重影了啊? 眼见四只镖间隔不到一瞬,皆从严绯瑶的手里飞出,直奔纪元敬的头顶。 顶着苹果的纪元敬也是一愣,心头不由一紧。 第一个飞镖先到必然会把苹果打偏,随后而来的飞镖就难以瞄准目标……这女孩子定是想差了! 转瞬间,疾风掠过他的脸颊。 “噗——噗噗噗。”利器打入苹果的钝响,清晰的传入耳中。 纪元敬反应敏捷,身子一转,伸手接住从他头上掉落的苹果。 这么一看,他就愣住了,再抬眼看向百步之外那女孩子时,他眼中的惊艳遮掩不住。 他猛地抬手,朝四周举起苹果。 只见那大红苹果上,钉着四枚菱形镖,也恰恰组成一个菱形。四枚飞镖没入果肉中的深度一模一样,看不出偏差。 良久良久,院子里都是鸦雀无声。 “严小姐好俊的功夫!”纪元敬拔出飞镖,猛的在那苹果上啃了一口,赞叹道。 周遭的人这才如梦初醒,掌声四气,“好厉害……”“难怪以前那么狂傲,原来是有底气的……” 纪四小姐脸色难看,尤氏却挺起了胸膛,长舒一口气……憋了这么久,终于吐出这一口浊气了! 严绯瑶正欲向纪元敬道谢,却见他已经脚步匆匆的蹿回廊间。 离得太远,她不好上前说话,只得对他报以微笑。 女孩子灿若朝霞的明媚笑脸,晃的人眼花……纪元敬不由看呆,他脑袋上却猛地挨了一巴掌。 “哎哟……”他愤然回头,却迎上楚王爷清冷的眸子。 “花孔雀。”楚王爷点评道,面无表情的越过他去。 纪元敬揉着脑袋,拽住一旁的沈影,“沈宿卫,王爷这话,是何意啊?” “王爷夸你呢!”沈影正经说。 “夸我什么?”纪元敬挠头,这一巴掌可真结实! “夸你像漂亮呗,孔雀开屏的时候,不是挺花,挺好看的?”沈影嘿嘿一笑,闪身躲过纪元敬踹来的一脚。 女孩子们的目光都追随着纪元敬,自然看到了他身边那位气势逼人的公子。 “那公子是谁?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这都没听说吗?是楚王爷……太皇太后寿辰将至,圣上请楚王爷回京了……” “相传楚王爷曾经不是摄政王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 “少见多怪……其实楚王爷年岁不大,且长年服食延年益寿的不老丹药,所以年轻……” 严绯瑶正竖着耳朵听八卦,忽然肩头一沉。 第21章 礼是他送的吗? “严绯瑶是么?我叫纪玉婵,你这飞镖的功夫,是跟谁学的?”纪四小姐绷着小脸,抬手按在她肩头。 严绯瑶闻言要起身,纪四小姐却手上发力,把她又摁回座位上。 “纪四小姐?”严绯瑶狐疑看她。 莫非这位小姐是输不起,过来寻衅了? “我问你师承何处?”纪四小姐重重的哼了一声,“就是问你师门,你师父是谁!” “我听懂了。”严绯瑶点点头,却还是不明白这位小姐的意思。 她看起来来者不善,她哥哥站出来帮自己,更是叫她恨极了吧? 纪四小姐等待中,耐心渐失,“我不是来找你事儿的,我是想……想……” 吞吞吐吐中,纪四小姐脸庞微微涨红。 严绯瑶挑了挑眉梢,笑着说,“我没师父,觉得好玩儿就自己瞎练的。” 这自然不可能了,她小时候邻居家叔叔喜欢玩儿飞镖,能将飞镖使得出神入化,甚至能打天上的飞鸟。她觉得神奇,愣是求了叔叔一个月,叔叔才答应教她。 这么一学就是十几年,直到爷爷送她去了日本留学。 她在留学的时候,忍不住手痒,在一次晚会上小试身手,谁知台下竟有个日本忍者家族出身的学生,善使忍者的四角菱形镖。他对中国飞镖很是不服,向她发起挑战……一二来去的,竟和她有惺惺相惜之感,两人切磋交流,彼此都大为精进。 “嘁!不想说就算了!小气!”纪四小姐哼了一声,却仍旧撅着嘴,不肯离开。 严绯瑶有些头疼,她师父根本不在这时代,叫她怎么说? 说她小气,她也认了,纪家小姐能不能让让?纪小姐在一边儿站着,让她吃个茶点都不好意思伸手去拿。 “纪四小姐若是没事儿……” “我想学你那使飞镖的功夫!”纪小姐深吸了一口气,攥着双拳,用力说道。 严绯瑶一惊,“嗯?” “既然你不肯说明师承何处,那我……就拜你为师!”纪四小姐说完就一脸愤懑的看着她。 严绯瑶闻言一震,哭笑不得,纪小姐你确定是来拜师的,不是来寻仇的? “三娘学艺不精,不配为纪小姐的师父,您太抬举我了。”严绯瑶大摇其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纪四小姐像是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似得,忽而就拱手弯身,朝她行稽首大礼。 这么多人看着呢! 严绯瑶忙一把扶住她,“免了免了,不过是个玩意儿,纪小姐喜欢,改日我教您就是,不用如此。” 纪四小姐诧异的看着她,“你愿意教我?还不要我拜师?” “不值当的,我也就看它有趣。”严绯瑶扬了扬手里的飞镖。 纪四小姐皱紧了眉,难以置信,上上下下把她看了几遍,“我刚刚故意找你比试,不过是想叫你丢人现眼,谁知你竟有真本事在身。我纪家欣赏有本事的人,我为刚刚的行为,向你赔不是。” 纪四小姐倒是光明磊落,说完就推开严绯瑶的手,认认真真的躬身行礼。 院子里众人都关注着这边呢,两人的动作,自然也尽收眼底。 瞧见纪四小姐心甘情愿行礼……众人再看严家人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广安侯府的态度,在京都那就是个风向标呀! 连带着尤氏身边之人跟她说话,都格外的客气热切起来,尤氏喜不自胜。一直到上了回家的马车,她脸上还挂着笑呢,直笑眯眯的脸都笑酸了。 尤氏推开想跟她上车的严雪薇,“你去后头的马车,叫你姐姐过来坐,不是嫡女就不是!给你了这身份你也装不像!” 严绯瑶硬被丫鬟给扶上了前头的马车。 马车就要行出纪家,却忽的被人拦停下来。 严绯瑶的手环随即震颤,她立时一脸紧张的掀开帘子往外看。 没有瞧见那位冷冰冰的楚王爷,倒是有个小厮躬身站在马车外,手里还奉着一只锦盒。 “我家主子送给严小姐的见面礼。” 严绯瑶心头一跳,手环的提醒让她感觉到那位楚王爷不会太远……这见面礼是他送的吗? “你家主子是谁?是纪四小姐吗?”尤氏掀开车帘子,兴奋的问道。 那小厮嘿嘿一笑,却并不答话,只乖巧的把锦盒往前送了送,“主子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姐收下。” 尤氏已经伸手要接过锦盒。 严绯瑶却一把将阿娘给拉了回来,摇头道,“多谢你家主子好意,只是不好随便拿人东西,替我谢过你家主子吧。” “我家主子说,小姐一看礼物就明白了。”小厮说着,砰的打开那盒子。 尤氏一看,两眼放光,“呀!好漂亮的镯子!” 镯子! 严绯瑶却是心头一跳,加之手环的震颤更是叫她心神不宁。 这会儿她脑子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那清冷如冰,浑身剧毒的楚王爷。 “不能要!” 见尤氏欢喜的要拿那镯子,严绯瑶的声音都不由提高。 尤氏瞪她一眼,“你这孩子!纪小姐定是看你武艺不错,觉得与你投缘。礼尚往来日后才能亲近呀,回去你也准备回礼,回赠与纪小姐不就是了?” 严绯瑶一阵头疼,若真是纪小姐送的礼,她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楚王爷看起来就是不好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样的人突然送自己礼物,且两人身份悬殊这么大……能会是什么好事? 拿人手短,她若是收下这礼,日后怕是再也摆脱不了麻烦了。 “阿娘!不是纪四小姐送的!”严绯瑶没法儿在外头说清楚,只能狠狠瞪了阿娘一眼。 尤氏总算没有高兴过头,她收声敛气,安分的坐回了马车里。 严绯瑶放下车窗帘子,轻笑一声,“礼物太贵重,严家收不起,谢过你家主子。” 说完,她就催促车夫快行。 马车出了纪家,又疾行了好一阵子,她腕上手环也安静了许久,她的心才渐渐平静。 猛一抬头,尤氏的目光却是吓了她一跳,“阿娘怎么这样看着我?” 尤氏皱起眉头,“你何时练就了那么厉害的飞镖功夫?我竟不知道?” 严绯瑶吸了口气,却是平静说道,“柳叔教我的。” 原主的记忆里,柳叔是个厉害又神秘的人,以前是爹爹的部下,跟着爹爹劫富济贫。他不爱财,也不爱色,功夫深浅无人能测。且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他名字里有个柳字,便叫他“阿柳”。 严兴源被圣上招安,阿柳与众人喝了一场酒,便悄悄离开,分道扬镳。 她说是柳叔教的,阿娘便是怀疑,也无从取证。 尤氏哦了一声,迟缓点头,“说起来,阿柳也是个人物,若是他跟着你爹进京,日后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人各有志嘛。”严绯瑶笑了笑。 尤氏又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只发毛。 “为娘发现,自打离开傅家那小子,你就变得不一样了!”尤氏目光深深,突然说道。 严绯瑶心头一紧,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儿。 尤氏忽而一笑,“活泼了,豁达了,人也聪慧了不少!看来傅家那小子果然不是良配,先前,是他压了我闺女的运道了!” 严绯瑶暗暗舒了一口气,吓死她了! 第22章 我腿软…… 经过今日一场宴席,严家人可谓在京都出尽了风头,严家上下各个都欢喜至极,比过年还高兴,就差张灯结彩了。 只除了严雪薇与严绯瑶。 严雪薇憋着一肚子气,原想着借着今日宴席,结交几个贵女,日后去了傅家能被傅家高看一眼。 没曾想,她刚到宴席上,就被纪家四小姐故意针对,出了好些丑! 若是严绯瑶也跟着出丑,起码能让她心里平衡一些,可偏偏……偏偏那个蠢笨如猪的严三娘今日竟大放异彩! 连小侯爷都帮着他!传说中的楚王爷都多看她一眼!真是气煞她了! 严雪薇躺在床榻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浑身气急燥热。 辗转难眠的还有严绯瑶,她这会儿也烙饼似得…… 今日在六角亭里,那男子身上独有的气息,那淡淡的药香,似乎还滞留在她鼻端,萦绕不散。 她一闭上眼,就是那男子深邃的双眸,清隽的脸…… 偏那男人身上有股子危险的气息,让她惟恐避之不及。 严绯瑶正“烙饼”,却忽的听闻窗户外头传来一丝动静。 她立时睁开眼,黑漆漆的屋子里,瞧不见光亮,月光投射在窗户上的黑影,越发的清晰。 风过,树影乱晃。 忽的,窗户纸上多出一个黑影来! 严绯瑶瞪眼细看,掀被起身,抄起一把小杌子,悄悄朝窗户走去。 这贼人够大胆!三更半夜竟敢摸来忠义伯府!不知道忠义伯府以前就是山匪出身么? 严绯瑶正欲推窗砸人。 谁知窗外那贼人竟“当当”的敲响了窗,“瑶瑶,是我呀,你睡着了么?” 严绯瑶一愣,歪着脑袋愣是没听出这嗫声说话是谁? “瑶瑶,是表哥呀!你开开窗!”窗外那人又敲了敲窗子。 严绯瑶咣当扔了小杌子,隔着窗户道,“哟,是傅家少爷呀?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爬到我窗户外头做什么?学人家登徒子采花贼吗?” “嘘嘘——瑶瑶小点儿声!”傅文贤讨好道,“你快开开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严绯瑶轻嗤一声,“多谢表哥好意,不过你似乎走错地方了,你我婚约已解除,你要爬,也该爬严雪薇的窗户吧?” “先前是我糊涂,如今方才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我真正惦记的还是瑶瑶你呀!” 傅文贤扒着窗,“你瞧,我去年说带你去看城外的十里荷塘,没能去。今年我为你摘了那荷塘上开的最早的一朵莲花!” 如今是还是春日,离荷花盛开还早呢,哪里来的第一朵花? 她心下好奇,上前开窗。窗户刚开了一道缝,就有一股子异香扑面而来。 严绯瑶心知不好,连忙掩口闭气,顺势关窗。 可显然太晚了,傅文贤伸手挡住那一道缝,猛然使劲儿把窗户开的更大些,并将手里的粉末冲着她就吹了过来。 “表妹别怪我,失去你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 傅文贤一面说,一面翻窗进屋,“我对雪薇只是好奇,对表妹你才是真情实意呀!” 严绯瑶疾步倒退,腕上手环灼热发烫。 她倚靠着墙壁,却还是腿脚发软,随时都要滑坐在地……这手环怎么时灵,时不灵啊?也是怪她自己,明知傅文贤不怀好意还放松了警惕! “表哥别急,我的心意你难道不知道吗?”严绯瑶长叹一声,娇柔说道,“你这样才是叫我伤心失望呢!” 傅文贤闻言不由顿住脚步,“表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表哥与雪薇私下里亲近……我嘴上不说,心里能不难受吗?” 严绯瑶猛咬了下舌头,口中溢出腥甜的味道,舌头剧痛,她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如此不过是想看看表哥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傅文贤迟疑起来,“表妹不是骗我吧?” “我若不在乎表哥,此时放声大叫,表哥还能走得了吗?” 严绯瑶柔声问,“我爹疼爱我,给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如今却都给了雪薇,还不是为了试探表哥,看你究竟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我这个人?” “我、我自然是为了表妹的人了!”傅文贤说的底气不足。 严绯瑶呵呵笑起来,“我果然没有看错表哥,表哥快来扶我一把,我腿软……” 傅文贤嘿嘿一笑,搓手上前。 他正欲抱住严绯瑶,却忽觉腹下三寸处,猛然一疼。 “唔……”他捂住小腹,低吟一声,一开始只是浅痛,谁知痛觉竟逐渐加重。 中了迷香的严绯瑶还没倒下,他却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疼痛一阵阵席卷而来,他却不敢叫唤出声,“你……你做了什么?” 严绯瑶手上只有一根沾了些许血迹的金簪,但她刺中傅文贤的却是他关元穴。 关元穴受刺激,阵阵缩紧,疼痛感会逐渐加剧。 “自然是给表哥送回礼呀!”严绯瑶说着向窗户口踉跄走去。 她记得导师说,这手环有解毒之效,只要让它分析了毒药,它就能自动破解。 清亮的月光之下,窗台上还落有些许的白色粉末。 严绯瑶看了傅文贤一眼,见他已经疼的缩成一团,无暇他顾。她飞快的沾了些粉末,抹在手环上。 手环剧烈震了一下,继而归于平静。 严绯瑶心下一抖……她从没试验过手环的这个功能,难道是……坏了? 但随即她就感觉到,自己周身的力气,正在渐渐回来。 她不敢坐以待毙,忙用中医的手法在自己合谷、劳宫穴上猛掐,又狠力点按风池,风府,天柱穴…… 随着她指尖点按,一股子浑厚的力道像是被激活的电流,迅速的流遍她全身。 “还是老祖宗的东西好用,高科技傲娇起来真是靠不住……”严绯瑶心里嘀咕着,阔步向傅文贤走去。 傅文贤这会儿还在地上打滚,下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紧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叫出声来。 耳边这时却传来女孩子娇笑的声音,“表哥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帮你叫大夫啊?” 声音悦耳,但在傅文贤听来却不寒而栗,犹如鬼魅。 “不……不用……”他咬牙说着,心里却骇然。 配药的人说,这迷香厉害的很,但凡吸入一点,就能丧失力气,任人摆布……且这迷香还有助情的功效,保证让她欲仙欲死,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现在看严绯瑶哪里像任人摆布的样子?那配药的定然是骗子…… 傅文贤正在心里暗骂,却忽然身子一轻,天旋地转,惊得他差点喊出声。 “你……你干什么?” 第23章 元初,万物之始 此时的他却已经被严绯瑶扛在了肩头上。 严绯瑶呵呵一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难免叫人想入非非。时辰不早,表哥若是不想被我爹打死,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话音落地,她拉开门猛地一抛——砰! 傅文贤结结实实的被扔出门外,摔在地上。 他本就疼的如肠子打结的小腹,这会儿疼的更狠了! “我数三声,表哥要是再不走,我可就喊人了!”严绯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好整以暇的靠在门框上。 傅文贤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的细汗……真是秀才遇见兵!早知她是女山匪!却不想她这么有力气!以前她讨好巴结自己的时候,那温柔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别叫别叫,好表妹,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傅文贤努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这会儿他这般狼狈,且离表妹的屋子那么远,真是喊来人,她也吃不了亏……惹怒了她那山匪爹,说不定真把自己给打死打残…… “这就走……”他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去。 谁知脚下猛地钻来一个石子,傅文贤不防备,脚一滑“砰——”又摔趴在地,骨头简直要摔断了! 他欲哭无泪,只道自己倒霉。 他哪里知道,小石子不是自己“钻”到他脚下的,而是蹲在远处树梢上的沈影送来的。 沈影手里抛着另一颗小石子,冷笑连连,“无耻之徒,贪得无厌。竟敢半夜三更闯女子闺房!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见傅文贤好不容易又爬了起来,沈影手一抬,“嗖——”又是一颗小石子急速飞出。 噗通—— 傅文贤“五体投地”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这次摔的太狠,他愣是挣扎了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连把他扔出门外的严绯瑶这会儿都看傻了,嘶了一声,“这傅家少爷该不是小脑发育不全吧?这么平的路面都能摔?” 啧啧,幸亏退了亲了! 严绯瑶砰的把门关上,上了门闩。被傅文贤这么一搅合,她倒有了困意。 脑海里那楚王爷清隽的面庞也渐渐模糊了,她翻了个身,终于沉入梦乡。 严绯瑶睡的晚,次日便也醒的晚。 她还正做梦,耳边却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急促像催命一般。 “要死了……”严绯瑶抓过枕头捂住耳朵,嘴里还咕哝着,“论文我下个月再发表……” “小姐!快醒醒!纪家四小姐来了呀!您快起来!”丫鬟大丫的声音,更是比公鸡打鸣更高亢嘹亮。 严绯瑶混沌的脑袋猛地一紧,她忽的从床上坐起来——哪还有什么论文,她现在是严家三娘子!生活在君王一怒伏尸百万的封建时代! 拍了拍额头,她忙下床,连鞋都顾不得穿,疾步到门边,“你说什么?” 大丫仰头道,“纪四小姐寻到府上来了!” 严绯瑶牙根儿一疼,“嘶,昨日不是都已经和解了?她怎么又追来了?早知她这么难缠,昨日我就不赢她了!” “不是,不是,”大丫嘿嘿一笑,“她说她是来学艺的,还说小姐您已经答应过她了。” 严绯瑶这才想起纪四小姐想学飞镖的事儿,“我以为她是玩笑话,这姑娘还当真了……” 大丫忙进门为她梳洗换衣。 严绯瑶几次张口想唤丫鬟名字,但“大丫”这称呼,怎么想怎么叫不出口……也太土了!原主什么品位? “那个……大丫,我忽然觉得你这名字不好听,你看咱能不能换个?”严绯瑶笑嘻嘻商量说。 丫鬟闻言一愣,错愕抬头看她。 转瞬之间,小丫头已经蓄了满目的泪。 惊的严绯瑶当即摆手,“罢了罢了,你若喜欢,就还用着吧,不改了不改了……” 大丫却是抱着她的膝盖就跪了下来,哭得呜呜咽咽,“小姐终于想通了……这可是太好了……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严绯瑶皱着眉,一时有些懵。 “当初小姐第一次遇见傅家少爷时,傅少爷无意夸赞了一句,‘你这大丫头挺机敏’,谁知小姐就上了心,非要叫婢子改名大丫。还说一喊婢子的名字,就会想起第一次相遇的情形,就心花怒放,说那是你们一见钟情……”大丫趴在她膝头上,哭的好不委屈。 严绯瑶简直哭笑不得,竟还有这么个来历……原主留给她的记忆里倒是模糊不清了。 “那更该改了,不然雪薇妹妹听见了,岂不嫉妒?”严绯瑶呵呵一笑,“你以前叫什么?我倒记不清了。” “求小姐另外赐名吧,”丫鬟吸了吸鼻子,“就当……就当是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重新开始啊? 严绯瑶不由轻叹,可不是重新开始么……连里头的芯儿都换了! “就叫元初吧。”她语气幽幽,倘若真的回不去现代了,那如今就是她人生的新的开始! 她在现代社会的遗憾、委屈、悲剧……一切都结束了,如今人生有了新的开始,她定要珍惜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这辈子必定要活的认真!活的畅快!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元初涕泪横流,虽然没有那些个蝶儿呀,翠儿呀,听来那么柔美,但至少比大丫好听太多了……每次大丫大丫的叫她时,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姐还偏偏喜不自胜的……如今看来,小姐是真的把傅家少爷给放下了! “走,”严绯瑶满心朝气,“去见纪家四小姐!” 严绯瑶与丫鬟元初刚走进待客的前院,还没进花厅,便听闻花厅里传来争执之声。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沿着回廊悄悄靠近花厅。 “我来找严小姐学飞镖,哥哥跟来做什么?今日不用去校场了吗?”纪四小姐的声音,很是不满。 却听男子郎朗笑道,“今日休沐,我来看四妹你练飞镖呀。” “这是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哥哥来搀和,竟也不害臊?”纪四小姐咆哮。 “哟,你是我亲妹子,为兄的看顾自己的亲妹子,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你当真不走?” “不走!” 兄妹两个竟在严家的花厅里大吵起来。 严绯瑶诧异的看了元初一眼,丫鬟元初也一脸茫然。 “你不走,我、我……我也不走!”纪四小姐砰的拍了下桌子,气哼哼的坐了回去。 纪元敬呵呵一笑,也跟着落座。 严绯瑶在门外踟躇了片刻,正犹豫是现在就进去?还是等着兄妹两个气消了再进去? 她正欲抬脚。却忽听里头又开口了,不过这次,说话的纪四小姐却是压低了声音的。 “哥哥该不会是……看上那严三娘了吧?”纪玉婵斜睨着哥哥。 第24章 楚王爷大驾光临 “你不走,我、我……我也不走!”纪四小姐砰的拍了下桌子,气哼哼的坐了回去。 纪元敬呵呵一笑,也跟着落座。 严绯瑶在门外踟躇了片刻,正犹豫是现在就进去?还是等着兄妹两个气消了再进去? 她正欲抬脚。却忽听里头又开口了,不过这次,说话的纪四小姐却是压低了声音的。 “哥哥该不会是……看上那严三娘了吧?”纪玉婵斜睨着哥哥。 纪元敬面色一僵,“瞎说什么?一个没出阁的小丫头片子,这话是你问的吗?” “不是我问,我是替阿娘问的,你从来不对女孩子的事情上心,可这几日却反常,”纪玉婵冷冷一笑,“先是叮嘱阿娘下帖子,又亲自上阵,为她顶苹果找回面子……这一番情谊表达的还不够明白吗?” 纪元敬被妹妹说的无言以对,他绷着脸不说话。 纪玉婵又添一句,“今日我不过是来找她学飞镖的,哥哥就连校场练功都不去,巴巴的跟了过来,不就是怕我欺负她,过来当护花使者的吗?呵,还不承认!” 纪元敬张了张嘴,他能说是因为楚王爷……所以他才对严家这小姑娘格外关注的吗? 只是一旦这话说出来,那就更不得了了吧? “咳,我就是对她感兴趣,怎样?不行吗?你管我!”纪元敬冷哼一声。 一番话却是把严绯瑶惊的倒退一步,若非元初一把搀扶住她,她简直要坐到地上去。 相比较元初的满脸兴奋,严绯瑶的神情,却是凝重多了。 “夫人说的不错,以往果然是傅少爷压住了小姐的运道了!这亲事一退,您瞧,好事一桩接一桩!”元初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心里的兴奋。 严绯瑶皱眉重重摇头,丫鬟还是太单纯,古代是注重门庭的!广安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忠义伯府山贼出身,岂能肖想嫁进去? “阿娘可不会由着哥哥犯浑!你若是觉得好玩儿,讨回来做个妾也就罢了,你若是真动了心,哼!”纪四小姐不屑的哼了一声。 门外的严绯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门不当户不对,纪夫人怎么可能同意呢? 这小侯爷只怕也是觉得好玩儿,是猎奇的心思吧? 她可是打算这辈子好好做人,认真生活的……不能两眼一黑,随随便便就嫁了人,更不可能去给人做个小妾! “元初,快去请爹娘来,说我一个人招待不来!”严绯瑶吩咐着,提着裙摆,笑容客套又疏离的进了花厅。 房顶上蹲着盯梢的沈影一听,深感不妙! 这严家小丫头是他家王爷先遇上的!王爷专门派了他这一员虎将在这里盯梢,必定是看重这丫头。不论这丫头是敌是友,那都是他家王爷的人! 怎么能被小侯爷讨回去做了妾呢?万一这姑娘真是个奸恶之人,她给小侯爷吹许多枕边风,离间小侯爷和王爷的关系岂不是更麻烦? 沈影抓耳挠腮,又不好现身,只能招来信鸽,飞鸽传书告诉他家王爷。 信上书:小侯爷撇了校场练功,赖在严家不走,与其妹说,要讨严三小姐为妾。 唔,沈影写完,挠了挠头,虽然小侯爷没这么说……但兄妹对话,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他放出信鸽,这才安心继续盯着。 纪四小姐见到严绯瑶,便急不可待的把她给拉去了院子里。 “不必理我哥哥,他就是凑热闹的。”纪玉婵翻了哥哥一个白眼,故意挡在哥哥与严绯瑶中间,“我喜欢柳叶镖,你能教我吗?” “柳叶镖顺手,练好了威力不小。”严绯瑶点点头,轻轻捏了捏纪四小姐的右臂,“纪小姐自幼习武,臂力比一般人更好,飞镖用的纯熟后,更是威力无穷。” 还没开始练,就先得了鼓励夸赞,纪四小姐深感欣慰,脸色都好了许多。 “不过今日怕是练不成,小女还没准备好练习用的飞镖,不如……” 严绯瑶想说,不如你们先回去,改日再约…… 哪知纪四小姐却是耿直,“我带来了!” 一句话把她堵了回来。 严绯瑶咧嘴苦笑,无奈叹息。你家哥哥这么盯着我,我还能好好的教吗? “先用三指捏住飞镖尾端……手法是有讲究的,捏的长了不行,短了也发挥不出足够的力道……”严绯瑶只能当那个一直目光灼灼,不断打量她的纪元敬不存在。 她心无旁骛的当自己的好老师。 “我来做个示范……” 严绯瑶正欲投掷飞镖,却有家仆急急忙忙的跑来,气喘吁吁道,“楚、楚王殿下……大驾光临!” 当——严绯瑶手一颤,飞镖立时打偏。 本是冲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去的,却一下子打歪到了屋顶上。 吓的屋顶的沈影连忙翻身躲避。 幸得他躲的快,他适才藏身之处的灰瓦片,都被打碎成了五瓣。 沈影捂着心口长舒一口气,“难怪王爷要拍我来盯梢,果然是要命的差事啊!” “楚王爷来了?”纪玉婵重复一遍,小脸儿却腾的涨红,“哥哥!都怨你!定是你招来的!” 她虽又骂纪元敬,可语气却跟刚刚大为不同,此时带着一股子小女儿的娇羞态。 纪元敬却啧了一下嘴,摸着下巴道,“唔……那可不一定。”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严绯瑶一眼。 严绯瑶只觉头疼……这两位大仙还没送走,怎么又来一尊大佛? 楚王爷驾到,非同小可。 便是当山匪那会儿,也听说过这位“摄政王爷”的手段,铁面阎罗绝对是他了。 严家夫妇原本还在磨蹭,想要给女儿和小侯爷他们年轻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有长辈在,年轻人玩儿起来不是自在的多吗? 如今一听,楚王爷驾到……哪里还敢耽搁,夫妇两人马不停蹄就奔这院儿来了。 “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失敬……”严父慌忙拱手行礼。 楚王爷这会儿也刚到院子的月亮门处,严父拱手作揖。 楚王爷不说叫人起来,反倒是轻笑了一声。 严父心下疑惑,他哪里做错了吗?竟引得这位冷面王爷发笑?他绷不住,微微抬头,这么一看。 “咦?” “多日不见,忠义伯可好?” 楚王爷淡然开口,年轻的面孔上表情和煦,却偏偏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严父愣了愣,茫然道,“你不就是那日我家妮妮从街上救回来的……” 楚王爷抿了抿唇,笑意消失不见。 严父连忙闭上嘴,“见过楚王爷,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王爷大驾,失礼之处,还望王爷饶恕。” “不知者无罪。”楚王爷淡淡应了一声,便越过严父,径直入了院子。 严绯瑶与纪玉婵正出来迎接,恰面对面遇上。 纪玉婵原本大大咧咧,一副武将家风,这会儿竟露出些小女儿的娇羞,往严绯瑶背后躲了一步。 严绯瑶蹲身行礼,“见过楚王爷。” “昨日看严小姐一手飞镖玩儿的漂亮,今日心痒难耐,特来拜访。”楚王爷说话间,视线落在她手上。 严绯瑶立即把手往袖子一缩。 昨日他抓着她手时,那灼烫紧张的感觉好似又回来了。 严绯瑶不禁心头发窘,对这位王爷满是防备。 有王爷在此,严家父母不敢离开。院子里一下就热闹起来,楚王爷已经多年不在京都露面,此次从封地回来,还不知要在京都留多久?除了给太皇太后祝寿以外,他是否还有其他的政治目的? 整个严家如临大敌般紧张的侍奉着,就连奉茶送点心的丫鬟小厮,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谨慎。 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下,就连严绯瑶也不由的发挥失常。 一连打出两枚飞镖都没钉在靶子中心。 第25章 光天化日的调戏 整个严家如临大敌般紧张的侍奉着,就连奉茶送点心的丫鬟小厮,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谨慎。 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下,就连严绯瑶也不由的发挥失常。 一连打出两枚飞镖都没钉在靶子中心。 “你也会紧张么?”自从楚王爷来,就开始涨红脸的纪玉婵忽然问道。 严绯瑶清了清嗓子,往回廊里瞥了一眼,楚王爷等人正坐在回廊底下喝茶聊天。 “有个叔叔说过,紧张的时候,就把周围的人都当成瓜,”严绯瑶闭了闭眼,脑中想象了一下回廊里坐着一群瓜,在看她玩儿飞镖,场面的喜感,让她差点噗的笑出来,“这样就不会紧张了。” 她再睁眼时,眸中亮晶晶的如铺满了盈盈碎钻,光芒熠熠。 纪玉婵一时看呆了,但她立时就发现,回廊里也有两道视线,更加灼热的看过来。 “有用么?”纪玉婵问。 噌—— 严绯瑶手臂一挥,飞镖脱手而出。 当!正中靶心。 她用行动回答了纪玉婵的问题。 纪玉婵连忙也学着她的样子,闭目凝神,心里默念,“都是瓜,都是瓜……” 等她睁眼,却猛然吓了一跳,她险些叫出声来。 只见那浑身气势冷冽的男人,就站在她一步开外,距离严绯瑶不过半肘。 他幽深冷凝的眼眸,专注的落在严绯瑶身上,“严小姐也教教我?” 纪玉婵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儿里,堂堂楚王爷呀,大夏王侯重臣,听到他的名头,哪个不是闻之色变? 可这位楚王爷竟然对一个山匪的女儿说,教教他? 再看那山匪的女儿,竟一脸嫌弃,“王爷体虚,气弱,阴阳失和,常年服药之体,不适合玩儿这些燥热的东西,倒是下下棋呀,弹弹琴这类文雅的事情更适合王爷。” 纪玉婵闻言,腿当即就是一软。 她耳朵有毛病了吗?还是这严家小姐有毛病?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吗?还没听说过谁敢拒绝楚王爷呢……因为拒绝过他的人,都死了……他十二岁那年,就曾设下计谋血洗了太子东宫,愣是扶了出身不高的六皇子上位…… 楚王爷被拒,面不改色的捡起一只柳叶镖,瞄着远处的靶子,学着严绯瑶的样子猛地一投。 严绯瑶吸了口气,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王爷这姿势,角度都没错。只可惜,力道不足,那镖绝对钉不到靶子上。 王爷若是丢了丑,会不会迁怒他们这些人呀? 严绯瑶正暗自揣度……只听那镖果然是碰到了靶子上,却又掉落在地。 “这……” 楚王爷面无表情,坦然的又拿起一只飞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投。 不中! 再投! 还不中! 严绯瑶看的头皮发麻……这位王爷的执着劲儿,今儿若是不叫他投中,他还没完没了了? “其实手臂力道不足,可以讨巧,用投掷的手法使巧劲儿!”严绯瑶忍无可忍的上前,为楚王爷纠正姿势。 哪知她刚一靠近他,就被他擒住了手腕。 严绯瑶心头一跳,脑袋嗡的一声! 这可是大白天!这么多人在周遭看着呢!他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 “是这样么?”偏楚王爷一脸正经,蒹葭玉树般清隽的脸上,连一丝轻浮之意都没有。 仿佛他抓住严绯瑶的手腕,摩挲着她细滑的小手——只是为了看清楚她手指的动作,学习投掷飞镖的技巧而已! 严绯瑶心跳的厉害,男人身上清冽的药香霸道的将她笼罩。 她用余光向四下瞟去,却见众人都没有异色,该说笑说笑,该喝茶喝茶…… “你……”严绯瑶皱眉,奋力想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拽出来。 扔飞镖时绵软无力的王爷,这会儿力气却是大的惊人!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了,腕子却仍旧牢牢的握在人家掌心。 只除了增加的两人手与手之间的摩擦,叫本就灼热的掌心,更加热辣,别无用处。 “放手……”严绯瑶咬牙切齿,却不敢声张,只能小声威胁,“再不放手,我对你不客气!” 楚王爷微微一笑,清寒的面庞上,立时冰雪消融,华光潋滟。映着阳光,俊颜美的不似人间该有。 严绯瑶心头一滞,呼吸凌乱。 但她手上并没有客气,“对,就是这么捏着飞镖,腰要正,腿要直。别看是手臂上的动作,但人全身的力气,其实是由腿而发的。在投掷飞镖的一刹那,蹬地!发力!” 她猛然靠近楚王爷,借着纠正他站姿的机会,两指并在一起,猛地戳他肩外俞,魂门,阳纲穴,气海穴。 楚王爷闷哼一声,浑身酸麻。噌——飞镖倒是顺着他的力道,稳稳投掷出去。 当——这一下,飞镖不但钉在了靶心,甚至穿心而过,连飞镖的尾部都入木三分。 严绯瑶眯眼看他,原来刚才绵软无力都是他装的!她把他的力气激发出来,力道竟如此可怕! 但经过她刚刚一阵点戳封穴,怕是他好久都使不上劲儿了,人的力道来自下盘,他这会儿气滞血阻,只会腿脚酸麻,怕是站着都觉得累呢! “呀,王爷真是天才,您看,您这镖比我投掷的都好,我怎么敢教您呢?”严绯瑶顺利的把手腕从他掌心拽出。 腕子上那只手环热乎乎的,好在被他抓握的时候,震动已经自动停止,否则他追问起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楚王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活动了几下手指。 虽浑身酸麻无力,但手指轻便灵活,那种僵硬的感觉隐约在离他而去。 这叫中毒多年,身体酸沉的他,大为兴奋。大夫说,若毒不能解,则他命不久矣。他已经寻遍天下神医,皆没有找到可以解毒的办法,如今却好像要柳暗花明了。 习惯了喜怒不幸于色的他,此时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清淡道,“是严小姐教得好。” 严绯瑶心下轻嗤,是你装的好! 楚王爷却是真心站不住了,这丫头下手忒狠! 他只好抬手招小侯爷过来,扶他进回廊坐着。 等楚王爷离的远了,纪玉婵的呼吸才渐渐恢复如常。 她不由拽了拽严绯瑶的衣袖,竖着大拇指赞叹道,“你可真大胆……” 严绯瑶摇了摇头,随口道,“也许是无知者无畏呢。” 她虽说听说了这位王爷名头极大,却并不了解其性情,对他以往的“辉煌战绩”更是一无所知。自然没有心里包袱。 严绯瑶一脸轻松,“报复”了楚王爷这趁机揩油的登徒子,她只觉浑身舒畅。 教得更起劲儿了,只是学的人却没了心思,纪玉婵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的就走神儿了。 “妮妮,你过来!”严父忽然走出回廊,脸色凝重的朝她招手。 严绯瑶见纪玉婵心思已经不在飞镖上,顺势笑着说,“给纪小姐赔罪,您先练着,累了就歇息一会儿,我去看看我爹有什么吩咐。” 纪玉婵如蒙大释,扔了飞镖朝回廊走去。 严父赔罪之后,领着严绯瑶出了院子。 父女两个沿着雨花石小路,走了一阵子,四下无人,严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爹爹有什么吩咐?”严绯瑶抬眼却是一愣,她爹的脸色也太严肃了,古铜色的脸阴沉的能滴出墨。 “你瞧着楚王爷对你,是什么意思?” 第26章 不做高门妾 严绯瑶一愣,脸上灼烫,“阿爹说什么呢……” “刚刚他对你动手动脚,我……”严父深吸了一口气,攥着拳头,颇有些愤懑,“你也许不知道,当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萧珩,可传言都说,真正握着实权的却是萧煜宗。” 严父竟敢直呼这两人的名讳,严绯瑶不禁大吃一惊左右看去,“爹爹慎言!” “头回见时,我看这公子年轻气质不俗,却不曾想到,他竟然就是……楚王爷!他的心思手段,深不可测,你怎么就救了他呢?” 严父诧异的在她身上看了又看。 严绯瑶心头发窘,这大概就是孽缘吧。 她可不敢跟人说,不是她救回来的,是从昌平坊的勾栏院里买回来的。 堂堂楚王爷,竟然会被卖进勾栏院……说出来,会被他灭口的吧? 严绯瑶打定了主意,这事儿,打死也不能再提了! “我看他是对你有了别的心思!”严父重重的咳了一声,“你有什么想法?” 严绯瑶猛咳一声。 眼前这当真是古代的父亲吗?居然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跟女儿谈男人?还问她的想法?这可比现代的有些父亲还要奔放啊…… “我没想法。”严绯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咱们这样的人家,虽说被封了伯爵,可是京城里的世家都把咱们看成暴发户,瞧不起咱们!” 严父脸色一沉,“早知就听阿柳的,不入京城了!” “我没有自轻自贱之意,”严绯瑶连忙摆手,“我还看不上他们扭扭捏捏,惺惺作态的样子呢。嫁去世家吧?人家瞧不上我。去世家做妾吧?呸,我瞧不上他们!所以呀,我不想攀什么高枝儿,只想找个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的男人,日后能举案齐眉……” “哪儿学的那么些花里胡哨的词!”严父猛地一拍她的肩。 险些把严绯瑶给拍趴下。 她忙稳了稳下盘,这真是亲爹…… 严父嘿嘿一笑,“正合爹意,既然我们父女想到一处去了,那过几日,爹便为你设擂台招亲!省得那些花花肠子的人惦记!” 严绯瑶差点被口水呛死,怎么就想到一处去了?她明明说的是情投意合好么?设擂台招亲是什么鬼? “爹,这不合适!绝对不行!”严绯瑶忙拉住她爹的衣袖,“这里是京都啊,不是我们的山头儿!我们本就被各大世家嫌弃,低调做人还来不及呢,设擂招亲?我又不是公主!” 严父眯眼一哼,匪气十足,“低调?我严兴源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再者说,你看看,今日来的这几个人,有哪个是低调的?” 严绯瑶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院子,小侯爷名头极大,楚王爷更是不用说…… “今日这几个人往咱们严家一来,明日咱们的门槛都要被人给踏破了,你信么?”严父眯眼一哼,“由不得咱们低调呀!爹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上头两个哥哥,底下一个弟弟,皆不如你在爹心里的位置!” 严绯瑶眼眶一酸……上辈子她最渴望的就是父母亲情,可一直到死,都没等来。 上天让她再活一辈子,一定是为了补偿她的吧?竟让她遇见了一个女儿奴的爹爹。 “阿爹……” “别说你不愿意,就是你愿意,我也绝不可能同意让你去旁人家里做妾!妾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个奴才,是玩物,在他们眼里,牲口一样!”严父话说的极重,看着女儿的目光也是沉甸甸的。 严绯瑶连忙点头,“女儿明白……” “必须赶在他们开口之前,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也好堵他们的嘴,”严父深吸了一口气,“原以为傅家那小子是良配,没想到竟那么不是东西!你放心,比武招亲之后,婚期可以尽量往后拖,这次爹爹必定擦亮眼睛,好好替你把关!” 严绯瑶心头温热,她前辈子积攒来的运气,都用在了这辈子,用在了让她遇见这么个疼她的爹爹上了吧? “多谢,多谢爹爹……” 严父抬手,慈爱的摸着女儿的头,“谢什么,我是你爹,为你考虑不是应该的吗?” 严绯瑶鼻子一酸,可不是每个爹爹都是这样的呀…… 父女两个在寂静的小道上说着悄悄话。 却并不知道,早有人在暗处,将这一切都收入耳中。 沈影眼睛一眯,在父女两人回到院子之前,先一步翻身回去。 父女两个回到院中之时,只见严夫人尤氏,正陪着那几位说话。 她热情中透着紧张,回廊里只听她一个人的声音。 楚王爷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神色莫名。 另外兄妹两人则一语不发,时不时的撇看楚王爷。 严绯瑶清咳一声,上前福身道,“叫纪小姐久候,纪小姐若是乏了,今儿就到这儿吧?改日咱们再练?” 纪玉婵看了哥哥一眼,点头道,“也好,出来久了难免母亲担心。” 她起身就朝纪元敬清嗓子暗示。 可纪元敬像是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直到楚王爷缓缓起身,他才跟着站了起来。 “恭送王爷,恭送小侯爷。”严绯瑶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可算把两位大爷给送走了。 严父也在回廊拱手相送,尤氏左右看看,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她头脑发热,忽的热情笑道,“已近晌午,王爷不如留下用饭吧?” 尤氏话音落地,回廊内外霎时鸦雀无声。 严绯瑶没想到她娘竟热情到这种话都敢说,连严父也被惊的瞪大了眼。 “王爷息怒,妇人无知……”严父慌忙请罪。 王爷何等身份,其吃穿用度之讲究,就连宫里那位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吧……岂是一般臣子敢留饭的? 楚王爷淡淡看了几人一眼,“好啊。” 严父一个踉跄,险些原地栽个跟头,“啊……这,王爷这边请。” 严父请王爷往前头厅堂里去,他走了个同手同脚尚不自知。 纪元敬故意落后一步,并肩走在纪玉婵身边,“你赶紧回去,免得阿娘担心。” “哥哥不走,我……我也不走!”纪玉婵往前头的楚王爷身上看了一眼,又飞快的别开视线。 “我是男儿,你能跟我比吗?赶紧回去!” “就不走!”纪玉婵加快脚步越过哥哥,不近不远的跟在楚王爷身后。 “你……”纪元敬长叹一声,“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呀,有些人吃饭,无趣得很!” 纪玉婵哼了一声,脸庞却微微发红。 严绯瑶吸了口气,一阵的头疼。 “别紧张,王爷他其实不怎么挑剔。”纪元敬笑看着严绯瑶。 “多谢您提点,王爷可有什么忌口的?有什么习惯喜好?”严绯瑶忙问。 走在前头的楚王爷,却忽然回过头来。 他幽深的目光如冷剑一般,恰落在严绯瑶与纪元敬中间。 两人离的不近不远,仅有两步之遥。 楚王爷哼笑一声,“想知道我的喜好,何不直接问我?” 第27章 如临大敌 严绯瑶头皮一麻……这人属驴的吗?耳朵真长! “还请王爷明示,也好吩咐厨房注意。”她硬着头皮福身闻问道。 楚王爷眯了眯眼,“没什么忌口,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严绯瑶猛地抬头瞪他一眼,这厮,戏弄人呢! 少女的眸子清清亮亮,被她这么含怒带嗔的一瞪,楚王爷的呼吸竟不由一滞。 他脸上僵了僵,冷冰冰转过头去,再不搭理严绯瑶,与严父一前一后的去了厅堂。 严绯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见小侯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小侯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她恭敬问道。 “你与我不用这么客气,我瞧着你脾性不错,比京都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女合眼缘,”纪元敬忽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楚王爷看着冷,其实人很好。” 严绯瑶毕竟是女孩子,对男女之防看的还是比较看重的。小侯爷这动作惊得她立时向后跳了两步。 抬着手的小侯爷哈哈大笑,“是纪某孟浪了,请别见怪!王爷别的要求没有,只是他用饭一定得有人试菜。试菜懂吗?” 严绯瑶皱了皱眉,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个词,不过她好歹也是看过电视剧的人。 “就是试毒的意思吗?” 纪元敬收敛起笑意,严肃的点了点头,“皇家之人,这是规矩,不是不信任你们家,在哪儿都是这规矩。” 严绯瑶连忙福身,“多谢小侯爷提点。” “说了不必客气。”纪元敬伸手要扶她,见她连忙躲开。他讪讪一笑,收手回来。 严父在厅堂里,陪着几人说着话,吃了会儿茶,便听下人禀道厨房已经备好饭了。 纵然小侯爷一再解释,王爷并不挑剔吃喝,可严家上下还是如临大敌,就连尤氏也开始后悔自己的“过分热情”。 纪元敬性情洒脱豪爽,见严家人紧张兮兮的模样,他便起身宛如主人家一般吩咐安排。 “王爷讲究食不言,各个食案都离得稍微远一些。” 严家喜欢大桌吃饭,今日自然要照顾楚王爷的习惯,连忙换了单人单桌的小食案。 食案虽小,菜品却不能少,于是需得一溜儿的丫鬟端着漆盘,盛着摆不下的菜品候在门外。 长得漂亮的丫鬟都端着漆盘呢……谁来试菜呢? 严绯瑶拽了拽严父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爹爹安排人试菜吧?小侯爷交代了,王爷到哪儿都是这规矩。” 严父正在琢磨。 忽听小侯爷道,“严小姐,快过来。” 严绯瑶一愣,严父也是脸色一僵,他拉了严绯瑶一把,兀自上前道,“臣下唐突,愿为王爷试菜。” 小侯爷闻言一愣,侧脸朝楚王爷脸上看去。 只见楚王爷抿了口茶,神色淡漠。 小侯爷只得蹲身问道,“王爷您看?” “当初本王为严小姐所救,严小姐一番分析,叫人难忘。”楚王爷不紧不慢的说,“严小姐嗅觉灵敏,一嗅便能分辨本王常服之药。忠义伯也有这本事吗?” 严父闻言一愣,他额上微微冒汗,僵了半晌,只得摇头说,“没有。” 楚王爷倏尔一笑,放下杯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这安静的厅堂里,这一声轻响,好似格外清亮,撞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楚王爷虽然在笑,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王爷似乎不高兴了呢…… 严绯瑶心下一紧,父亲这般疼爱她,处处为她着想……若是她给父亲惹来了祸事,怕是良心难安。 “小女斗胆,”严绯瑶忙上前一步,“愿为王爷试菜。” 楚王爷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尤氏,挥手叫丫鬟们上菜。 丫鬟捧着漆盘,鱼贯而入。 分明人多,菜品也多,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偏偏厅堂里静的出奇,连脚步声都不曾听闻。 严父、尤氏过惯了山寨里豪爽奔放的生活,吃饭那是要热热闹闹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得香了还要使劲儿吧唧嘴……这会儿全然不敢。吃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再看严绯瑶,就更是憋屈了。 她跪坐在楚王爷的食案一旁,丫鬟上菜之前,她都要先夹一筷头儿到一只白玉碗中,再换了另一双筷子放进自己嘴里。 她尝过了,点点头,丫鬟才能把这菜品放在楚王爷的食案上。 严绯瑶心中不满,余光瞟见楚王爷用饭那斯文优雅的样子……她就来气! 好好的,他回自己府上用饭不成么?阿娘只是一句客气话而已,他还真就留下来……分明是故意叫这些人为难。想起他拒绝爹爹试菜,逼她主动请命……再想起练飞镖时,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拉她的手,当众揩油…… 严绯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手一滑,面前的汤碗歪了歪,“碧玉翡翠羹”立时流出汤碗,洒在了她的衣裙上。 “小女失礼……”她放下汤碗勺子,小声说道。 楚王爷斜睨了她一眼,“去更衣。”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严绯瑶心下一喜,生怕被他看出来,连忙低头遮掩,小碎步退出了厅堂。 她飞快的往自己闺房里去,步子欢快的像是脱笼而出的鸟儿。她路过花园时,还转门转进院子,挑挑拣拣揪了好些草叶子,花瓣儿,甚至搜集了一些花粉。 “哼,你若再故意折辱我,为难我!别怪我无情!”严绯瑶眼睛一眯,清亮的眸子狭长如小狐狸一般,闪过狡黠的光。 她采集的这些花草,不至于要人的命,但叫人过敏,出些皮疹,瘙痒难耐却是足够了。 谋害楚王爷的事儿,她是不敢做的,稍有不慎怕是满门抄斩……但叫他吃些苦头,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么? 严绯瑶回到房中,磨磨蹭蹭的换好了衣裳,嘀咕道,“最好他已经吃完了,若真等着我再回去给他试菜……呵呵。” “小姐笑的好阴险!”给她换衣服的元初缩了缩肩膀。 严绯瑶下巴微抬,“阴险的还在后头呢!” 她把花瓣草叶藏在衣袖中,又把花粉藏匿于指甲缝里。如此试菜的时候,只要她稍微这么一弹——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他好看! 严绯瑶志得意满的往厅堂里去。 入了院子,还没转过回廊的弯儿,就听见厅堂门口,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严绯瑶立时一惊,头皮发紧——她只是去换个衣裳的功夫,就出了事儿了吗? 听起来是女子的哭声,难道是阿娘尤氏做错了什么事,招惹了楚王爷? 她不敢再耽搁,不由加快步伐,疾奔过去。 抬眼一看,嗬,原先静谧的厅堂这会儿可真热闹。 丫鬟仆妇乌压压跪了一地,宽敞的院落都显得窄仄起来。 严父、尤氏都在地上跪着,但嘤嘤哭泣的却并非尤氏。 严绯瑶眼皮子一跳,哭的那人竟是她的好妹妹严雪薇。 昨日从侯府回来,严雪薇被人折辱取笑,原以为吃了亏就能学乖了呢,没想到,她又跑出来招摇! 这下可好,撞在楚王爷的枪口上了吧? 严绯瑶见她哭得伤心,不由暗自有些高兴。但转念一想,严雪薇惹了事儿,却要整个严家一起背锅……她还未扬起的笑脸立时又夸了下去。 严绯瑶快步上前,挨着尤氏跪了下来,伏地问道,“不知家人犯了什么错,惹了王爷不高兴?” 楚王爷啪的放下筷子,淡淡扫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在光洁的食案上轻轻敲着。 第28章 把她的名字加进去 小侯爷心领神会,抬头笑着说,“严家饭菜不错,正和王爷口味,严小姐,还不赶紧过来?” 严绯瑶微微一愣,只觉一道狠厉灼热的视线猛然落在她身上,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她寻着直觉看过去,就见严雪薇一双通红的眼睛里,迸射出嫉妒恼恨的目光,如灼灼烈焰一般,要把她给吞噬掉。 严绯瑶心中气闷,若不是她惹了祸,自己还用跪在这里请罪?这是非不分的女人! 严绯瑶并不示弱,也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她满是狠厉肃杀之气的目光,倒是把严雪薇给惊了一下,连忙垂头…… 严绯瑶这才上前,重新拿过筷子,做着她最不情愿的事情——为楚王爷试菜。 并且她精心准备好的“小礼物”此时却全然派不上用场……她那好妹妹已经得罪了楚王爷,她若是再敢耍小聪明,在他的饭菜里动手脚,他会不会让整个严家赔命啊? 让他不痛不痒的吃些亏,受些罪,严家却要扒皮脱骨的来赔罪……这买卖也太不划算了。 严绯瑶只得收敛起自己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的试完了所有的菜。 楚王爷吃饱,她也饱了。 王爷放下筷子,笑看她一眼,“多谢严小姐。” “不敢当,小女荣幸。”严绯瑶赶紧垂头,遮掩起自己的一脸不屑。 “当得起。”楚王爷轻笑,“本王不喜欢菜里多些‘调味料’,严小姐倒是体贴了本王的口味。” 他话音落地,笑容渐渐收起。 严绯瑶却霎时间冒出一背的冷汗……幸亏她刚刚什么都没做,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她又莫名,她还没动手脚呢,楚王爷是怎么知道,她藏了“调味料”在身上?这人难道能掐会算? 严绯瑶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她欢欢喜喜去园子里摘花采草的动作,全都落入了沈影的眼中。 沈影虽然不认得她摘了什么东西,但将此事向王爷一禀,楚王爷自然是心知肚明。 楚王爷酒足饭饱,这才起身要打道回府。 严绯瑶不敢与他多说话,却朝纪元敬招了招手。 纪元敬落后一步,与她小声说话,“往后还是多看着你家妹妹,楚王爷性子淡漠,眼里却揉不得沙子。他不喜欢旁人太过亲近……” 纪元敬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严绯瑶听的茫然,见他要走,情急之下,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雪薇她就要出门了,若是她惹怒了王爷,还请小侯爷为我家美言,请王爷不要迁怒我爹娘!” 纪元敬低头的看着她拽在他衣袖上的纤细小手,忽然想起王爷抓着这双手时,从未有过的那种温和神色……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女子究竟有什么独特之处?竟叫处处提防人,很难与人亲近的楚王爷,一再主动接近她? 两人距离有些近,少女身上独有的香甜气息钻入小侯爷的口鼻。 他的神色不由放软,“你放心,我会美言的,王爷他不是随便迁怒的人。” “多谢!”严绯瑶放手,福身道谢。 纪元敬冲她笑了笑,加快脚步回到楚王爷身边。 却见楚王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不同以往,很有些怪怪的。 “元敬该娶妻了吧?”楚王爷上马车时忽然问道。 纪元敬霎时一愣,王爷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这种事情来? “不急,大丈夫志在四方。”他忙拱手说。 “先成家,后立业,你也该抓紧时间了。我看京都有几个世家嫡女都不错。”楚王爷说完,似笑非笑的上了马车。 纪元敬一头雾水的站在马车外挠头,“王爷什么意思啊?” 纪玉婵哼笑一声,“回家我定转告母亲,叫她赶紧为哥哥相看!” “你给我站住!敢乱说话,我就催母亲快些把你嫁出去!”纪元敬敲了下她的头,咬牙威胁。 他才不要这么快成家呢,女人越多,麻烦越多! 楚王爷一行在严家人的恭送之下,缓缓离去。 王爷的车架轻轻一晃,闭目养神的楚王爷忽的睁开眼,看着单膝跪在马车里的沈影。 “禀报王爷,”沈影吸了口气,略有些紧张道,“忠义伯误会您……” 楚王爷眉头微挑,“误会我什么?” “误会您想纳严小姐做妾,他不愿女儿做妾,所以打算这几日就给严小姐定下婚事来!”沈影一口气,把偷听来父女两人的对话和盘托出。 楚王爷眯着眼睛,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象牙小茶桌上摩挲着,“设擂台,比武招亲?想法倒是不错。” 沈影有些疑惑,“倘若严小姐当真是与人勾结,要谋害王爷,难道不是应该想方设法接近王府吗?若是能到楚王府做妾,她该求之不得才对呀?” 楚王爷瞟了沈影一眼,沈影立时觉得周遭一寒。 “她说不愿到楚王府来么?” 沈影张嘴要答,常年做侍卫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危险,他迟疑片刻,慎重答道,“严小姐说的是,她不愿做妾!” 说完这话,他舒了口气,周遭危险的感觉渐渐退去……直觉救了他一命。 “不愿做妾?”楚王暗笑一声,“这严小姐处处透着奇怪呢,原本的严绯瑶是个女山匪,大字不识几个,自打来了京都,就放肆不知收敛,处处惹是生非,世家贵女,她皆觉得矫情,谁也不放在眼里。” “是,坊间都这么说。”沈影连连点头,这话他也都打听到了,“可卑职自己观察,发现果然是流言不可信,严小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呀!她知礼,识大体,进退有度。并且不愿意招惹是非,极力的避免与人争执……其性格和流言恰恰相反呢!” 楚王爷眼睛微眯,忽而说道,“有没有可能,她根本不是那个女山匪严绯瑶?” 沈影猛然一震,“王爷的意思是?” “你们中计被引走,我入京被劫持……好巧不巧的,就叫她救了我。且偏偏她对本王的病……”楚王爷低头看着自己灵便的手,“似乎有奇效。” 沈影眼中思绪翻涌,呼吸都急促起来。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楚王爷的表情深沉的叫人看不清。 “王爷的意思是,真正的严家小姐有可能被人掉了包?而如今这个严小姐,是专门为了设计谋算王爷而安排的?”沈影分析着,又猛地挠头,“那为何要安排一个对王爷病体有益处的人呢?他们想谋算的是王爷的性命吧?” 楚王爷还未开口。 沈影猛地一拍脑门儿,“属下明白了!他们知道王爷向来谨慎,要下手不容易,想先取信与王爷,再徐徐图之!” 楚王爷勾了勾嘴角,却没并有说话。 沈影兀自说,“如此可见那个憨直的忠义伯也是被蒙在鼓里呢!他被那冒充的严小姐给骗了,所以才想着为女儿谋个好亲事!也是个慈父了!可怜他一片慈父之心,却不知道自己爱护的却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楚王爷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如今这些不过是猜测,你就盖棺定论了?倘若真如我们所猜,那真的严小姐在哪儿?假冒的严小姐为何没有被其父母发现?我们不熟悉她,会被蒙蔽,却连她的父母也分辨不出真假吗?” 以为自己终于摸到头绪的沈影,又迷茫起来,好似眼前笼罩这一团浓雾,“那……到底是……” “所以本王说,这严小姐很奇怪,且先盯着她,看她要做什么,与什么人暗中联系。”楚王爷靠进硕大的枕囊中。 沈影忙应了一声,就要跳车离开,忽的他又想起什么,“那比武招亲的事儿怎么办……若是忠义伯真的把她嫁出去……” “今年宫里要选秀了吧?”楚王爷闭目养神,缓缓问道。 “是,花鸟使们已经在统计名单了。”沈影拱手说。 楚王爷眼睛没睁,点头道,“把她的名字加进去。” 第29章 比楚王府凶险多了吧? 此时的严家,已经送走了几位大佛,原本该归于平静。 可厅堂里的气氛,却仍然凝重,如绷紧了一根弦,鸦雀无声。 严雪薇屏住呼吸,心里却反复回想着刚刚的情形…… 她听说姐姐笨手笨脚,试菜也会把汤洒在自己衣服上。趁着姐姐去更衣,就毛遂自荐,要上前为楚王爷试菜。 虽说她已经许配了傅文贤做妾……可倘若能被王爷看上,王爷要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都是做妾,她自然要挑更高的枝了! 严雪薇信心满满,论姿色,论才情……她哪一样不必严绯瑶强的多?她信心满满的上前。 王爷没说话,她以为是默认了,便起身向王爷身边走去,准备跪坐在姐姐先前的位置上…… 哪知她还离着有十几步的距离,楚王爷却忽然皱眉,扔了筷子。把含进嘴里的一口鹿肉都给吐了……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楚王爷身边的那小侯爷也是个尖酸刻薄的,一点儿怜香惜玉都不懂!抬手指着她的鼻子,说她用的香粉太浓,熏着王爷了…… 她用的香粉乃是蔷薇香的,多好的味道,哪里就熏着王爷了? 也是大伯、伯娘太胆小,噗嗵就跪了。 害的她还没能靠近王爷,就不得不屈膝跪下来。 小侯爷叫他们滚……尤氏非要来拉着她一起退出屋子,跪在院子里。 让昨天就看她不顺眼的纪四小姐好一阵的讥笑……真是丢死人了…… 她这才忍不住委屈的哭起来。王爷还没叫她起来呢,姐姐就回来了……这下可好,反倒便宜了她那蠢笨的姐姐又进去试菜…… 严雪薇愤愤不平的抬起头来,气氛凝重的屋子里,她鼓着嘴,满脸的毫不在意。 “对不起大伯,是我惹了祸事,您怎么罚我都……” “你回去吧。”严兴源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挥手不耐烦道。 严雪薇一愣,气氛这么沉重,难道不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认错的么?她这都已经低头了,大伯却只说叫她走? “大伯我真的知道错了……” “行,长记性就成。王爷大度,没有计较,若是计较你冒犯之罪,莫说我们护不住你,怕是全家都要跟着受罚。”严兴源点点头,“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都学个教训,你回自己闺房呆着吧,过两日傅家就来接人了。” 严雪薇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还真叫她走啊?不是为了叫她低头认错,那这么压抑的气氛又是为了什么? 她福了福身,乖巧的出了厅堂,可她并没有回去闺房,却是转了个弯绕到厅堂一侧的窗户外头,侧耳凝听。 “楚王爷的态度,太明显了,这个险咱们冒不起!”严兴源沉声说道,“明日……不,今日下晌就开始准备,明日就设上擂台,后日就能开始!” 尤氏一阵诧异,待她明白了其中缘故,竟也连连点头,“是,我家妮妮怎么能给人做妾呢?便是王府的妾,那也是奴才!咱不稀罕!大不了招婿入赘,也不能委屈了我家妮妮!” 严绯瑶闻言一阵诧异,她以为尤氏爱慕虚荣,必定不会赞成爹爹的主意。 她还犹豫着,要不要把爹爹的打算告诉尤氏……她担心尤氏知道了,定会叫她去巴结楚王,巴不得送她去楚王府做妾。 她怎么也没想到,尤氏虽虚荣,却在女儿的事情上,一点儿不含糊!尤氏的语气,简直比爹爹与她商量时还要果断! “阿娘……”严绯瑶鼻子一酸,上前一把抱住尤氏。 这般亲昵的动作,把尤氏弄的一愣,待反应过来以后,她笑眯眯的拍着严绯瑶的背,“傻丫头,哭什么!阿娘生你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脚先出来,可把产婆吓死了!九死一生才有的你,你是阿娘的宝贝,凭什么送到别人手里作践?” 一屋子凝重的气氛被浓郁的亲情冲散。 窗外偷听那人却是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她一口的银牙咬的咯咯作响,“还说什么待我如亲生女儿……她给王爷做妾,你们都觉得委屈,却把我送去傅家做妾!你们……好狠的心!” 严雪薇怀恨回了自己的闺房,恨恨的把上好的三彩瓷瓶都给砸的稀碎。 她似乎忘了当初是她主动勾引傅文贤,也忘了是她跪下来磕头,逼迫严父把她送到傅家。 她更忘了,严父乃是念着与她爹的旧情,才答应照顾抚养她。而如今却把严绯瑶的嫁妆全都给了她,她不但不念恩情,反而觉得是严家亏欠了她…… “我必与她势不两立!她的一切我都要夺过来!”严雪薇狠狠的踩着已经碎成渣的瓷瓶,神色狰狞。 严父不知自己竟养了个白眼狼,他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为女儿招亲的事儿。 次日下晌,台子已经搭好,眼见着已经有许多人在打听,并且好热闹的说,等明日开擂一定过来报名打擂…… 哪知京都规矩多,设擂此等事必须经过京兆府的批准规划才能行事。 “我这就进宫去求圣上!”严兴源与前来喝令他拆去擂台的金吾卫争吵道,“你们不准动我的擂台!等我请了圣谕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金吾卫乃是专门负责京都治安的兵吏,闻言,也不得罪人,呵呵一笑,“伯爷您也别着急,离着天黑还早呢。您若是求来了圣谕,咱们这就走。您若是求不来……嘿嘿,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必定能求来!我为女儿选婿!我嫁女儿有什么错?圣上也不会拦着我!”严父怒气冲冲,攥着拳头就奔皇宫去了。 明日乃是严父选的好日子,他专门请人看过的,宜乔迁、宜嫁娶、宜开市等等,总之是个黄道吉日! 所以他把两桩喜事都定在了明天,明日既是傅家来抬严雪薇的日子。 也是他开擂,为严绯瑶选婿的日子。 他不觉得此事会有什么阻碍,便是那些个金吾卫找事儿,他也觉得皇帝必定能同意了!他闺女还救过圣驾呢! 若是有了圣上首肯——那也算是给女儿招亲的事儿,锦上添花了吧? 严父想到这儿,也不生气了,兴冲冲的进了宫。 …… “你爹怎么还没回来?”尤氏坐在家里,既焦灼又兴奋。嫁女儿,是比给儿子讨媳妇还叫她紧张的事儿。 毕竟儿子日后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可女儿一旦离开家…… 尤氏不由吸了吸鼻子,抬手握住严绯瑶的手,两行清泪都要下来了。 “阿娘别这么伤感嘛,我还没嫁人呢!”严绯瑶笑着安慰道,“爹爹说了,便是打擂有了结果,也是先把婚事暂定下来,成亲的日子可以往后拖一拖,他这次得好好考察那人的人品呢!” “是,是!”尤氏连连点头,“原以为你傅家表哥是知根知底的,我与他娘是远房的表姐妹,小时候还不断走动着……谁知竟这般靠不住!这次是得瞪大了眼!” 母女两人正相互宽慰。 忽有小厮急急忙忙来报,“老爷、老爷回来了!” “打擂台的事儿,安排好了?”尤氏豁然起身。 小厮挠头,“小人没问,只看见老爷骑着马回来,就紧赶着来报信儿了!” 尤氏笑着,作势要打他的头,“我看你是紧赶着过来讨赏钱吧?” 小厮嘿嘿一笑。 尤氏也不小气,叫丫鬟拿了一串铜钱就要赏给他。 却见严兴源已经阔步进了院子。 “老爷回来……”尤氏喜不自胜,话中带笑。可看见严兴源那一张惨白的脸,她就霎时愣住了。 夫妻多年,严兴源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她都能体会到他的心意。 如今他整张脸煞白如纸,不用说话,尤氏也预感到,事情不妙! 第30章 送礼是要办事儿的 她手里的一串铜钱,还没递到小厮手里,就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老爷,怎的脸色这么难看?出了……出了什么事啊?该不是,该不是……” 该不是楚王爷已经派人开口要人了吧?那也……欺人太甚啊! 这话还未出口,尤氏就又一惊——严兴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后头还跟了一个人! 瞧妇人的年纪,该有四十多岁了吧?一脸的严肃模样,嘴角也往下耷拉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抹了发油,根根服帖,一点凌乱都不见。 “这……这是?” “见过伯夫人,见过小姐。”妇人福身,姿势规规矩矩,无端透出一种刻板,“老奴是宫里的嬷嬷,特被圣上派来教伯府小姐宫规仪态,老奴敝姓许。” 尤氏错愕的回头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此时也云里雾里,“多谢圣上恩典,可……可为何要请嬷嬷来教我宫规仪态啊?可是小女在京都惹了什么祸事?” “小姐多虑了。”许嬷嬷勾了勾嘴角,一个标准的微笑,却没什么温度,“今秋采选,官家和百姓家的适龄女孩子,都要入宫备选。严小姐也在采选之列,与旁的官家小姐不同,您不是打小生活在京都的,所以对宫规仪态必定陌生。圣上隆恩,特地照顾严小姐,所以命老奴前来。” 尤氏大吃一惊,上前抓住严父的衣袖,“搞错了吧?怎么会呢?妮妮怎么会在备选之列?这备选的名单是谁拟的?” 许嬷嬷冷眼扫来,“伯府规矩,果然差了些。” 尤氏立时哑声,嬷嬷冰冷的视线,叫她不敢再多言。 严绯瑶更是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原以为若是被弄进楚王府做妾,就已经够悲惨了,一家人筹谋着该怎么避免…… 这可倒好!扭脸掉进了深宫里……深宫内院,怕是比楚王府凶险多了吧? 据说后宫佳丽三千,这三千的佳丽却都巴望着圣上一人的恩宠……圣上他就是超人,也不可能雨露均沾吧? 想想这形势,严绯瑶不禁生生打了个寒颤…… 原以为高考、考研、申请出国留学,已经是千军万马厮杀过独木桥的苦逼事儿了!如今想想……老天还是把她送回现代,再去参加一次高考吧! “忠义伯府似乎对送女入宫这事儿,颇有不满?”许嬷嬷冷厉的眉梢一挑。 严绯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爹娘他们是……他们是喜极而泣!太、太高兴了!” 她说的艰难,世上还有比这更违心的话吗? 虽说当今圣上很年轻,在原主的记忆中,山间救驾之时,虽没能看清圣上五官面孔。但看圣上身材还是相当不错的! 男人的脸又不能当饭吃,身材好已经可以给七八十分了!加上这身份地位,坐拥一个王朝,九十九分没跑了! 可她也得有命杀过千军万马,有那心机手段能活到见到这“九十九分男人”才行啊? “安排许嬷嬷住下。”严父有气无力的对尤氏说。 他现在不想说话,也没力气思考……谁能告诉他,他兴冲冲的跑去皇宫,求圣上准允他设擂比武招亲,为什么非但被责令拆了擂台!还招来了一个嬷嬷? 宫里的太监还告诉他,送交女儿被采选,乃是他们臣子向圣上当交的赋税。如若不交,就要杖毙? 太监还说,女孩子入宫是最好的事儿,一不小心就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就算没成凤凰,过几年也就放出来了,进宫的时候懵懂莽撞,等从宫里放出来,那浑身的气质,那仪态,世家小姐都比不上!叫他偷着乐吧! 啊呸! 他的闺女,宝贝疙瘩似的养着!凭白送进宫里来叫人磋磨? 虽然他以前是个大老粗,占山为王,劫道为生。可他也知道,女孩子一旦进了宫,那就是炼狱的开始。刚进宫的时候,连最小的宫女太监都敢甩给她们脸色看,处处受欺压凌辱! 飞上枝头成凤凰?不存在的! 凤凰们早就内定好的,不是顶级门阀家的嫡女,就是外戚、宗亲家的女子。 她们被送进宫里,都带着政治目的。那些女孩子更是从小就培养起来,她们有的心机手段,怕是他这个老大不小的山匪头子都不是对手。更何况他毫无心机,一派天真烂漫的宝贝女儿? 眼看严父唉声叹气,一张国字脸生生皱成了苦瓜脸。 严绯瑶连忙上前,攥起拳头轻轻捶着爹爹的肩,“爹爹别这么难过,长吁短叹,女儿听着心里难过。” “妮妮……”严父抬眼看她,大老爷们竟腾的红了眼,“人心险恶,你不知那深宫有多艰难……” 严绯瑶给爹爹揉着肩头,轻笑说道,“我是不知,也不打算知道。” 严父吸了口气,朝门外看了看,尤氏已经领着许嬷嬷走远。家仆也都在门外。 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爹爹已经打听过了,嘉裕帝那会儿有个大臣家的闺女,已经定下亲事,可是竟被花鸟使相中,要送进宫里。那大臣花了重金,收买了花鸟使。找了同族的女孩子代替那女孩儿,结果……”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结果怎样?” 严父压低了声音,“结果大臣就被生生杖毙了……不过你放心,爹爹不是孬种!大不了,咱们还回山寨去……不,咱们去更远的地方! 早知如此,我就当听柳先生的劝!就不来这京城!” 严父越说越生气,脸都涨红了。 严绯瑶心知一句老话“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爹拖家带口的,能逃到哪里去? 再说,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如今都再想办法谋仕途。长兄日后还能蒙荫,继承爹爹的爵位。 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们会愿意走吗? 严绯瑶连忙按住严父的手,“爹爹别冲动,事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如今还未入夏,等秋选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会有办法的!” 严父见女儿这般沉稳,不急不躁,反倒来安慰自己这个当爹的,既欣慰又愧疚。 “您别难过,就算是真要进宫,那有什么?女儿洪福齐天,什么都不怕。”严绯瑶扬起笑脸,冲爹爹灿烂一笑。 女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如一缕晨光,把严父的心都照亮了。 “爹爹必定要为你谋划,不能叫你进那吃人的深宫!”严父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 严绯瑶眼睛微眯,“爹爹先别急,等我的消息。” 严父微微一愣,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办法? 却见严绯瑶不急不慢,已经出了正房。 她回到自己院子里,叫来元初,把她的小库房翻了个遍。 原先她的库房里堆的满当当的,还有许多箱笼她这里放不下,放在母亲的院子里。 可如今那些写在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都抬去了严雪薇的住处。她的小库房就空了下来。 “这一对青花瓶拿锦盒装起来。”严绯瑶挑选着,“还有这一套赤金的首饰。” “小姐要做什么?”元初一面拿,一面问。 严绯瑶呵呵一笑,“拿最漂亮的锦盒装起来,我有用呢。” 元初手上的动作却是猛地一顿,“小姐难道是要拿去送人么?” “正解。”严绯瑶又挑了几样稀罕的小玩意儿,都拿精致的锦盒装好了。 元初却撅着嘴,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这些个可都是小姐最喜欢的!拿去送礼多可惜啊?” “送礼是要办事儿的,事情办成了,比东西重要多了!”严绯瑶眼睛亮亮的,带着对这些华美物件的欣赏和喜欢,却并没有不舍贪恋。 元初闻言只得把她要的东西都装好了,却听闻她是要往许嬷嬷那里去。 “小姐为何要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过是宫里的奴才……” “闭嘴!”严绯瑶猛地呵斥,把元初给吓了一跳。 小姐近来一直没有凶过,猛地一瞪眼,险些把元初吓哭了。 “嬷嬷现在就在咱们府上住着,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嘴巴一定闭紧了,不敬的话,一句都不要说。免得落人口实。” 严绯瑶说完,见小丫头脸上还是懵懵的,只得神色凝重道,“她是在宫里伺候人的不错,可她伺候的是什么人?是圣上,是宫里的娘娘,她伺候的人,哪个是我们能得罪的起的?人老成精,她能从一个小姑娘,在宫里熬到这个岁数,必是得主子宠信的。她一句话,可能会要了你我的命,你信不信?” 第31章 怎么是他? 元初猛地吸了一口气,“小姐您别吓唬我!” “算了,你还是别跟我一起去了,我自己去许嬷嬷那里吧!” 元初连忙摇头,“那不行……这么危险,婢子不陪着小姐哪儿成啊!婢子也去。” 主仆两个带了贵重的礼物,前来拜见许嬷嬷。 元初还有些扭捏,严绯瑶却笑容可掬,福身行礼,小意问安都自然得很。 好似许嬷嬷不是来教她规矩的嬷嬷,而是她家的长辈一般。 许嬷嬷板着脸,一副不好接近的清冷模样,她带来的礼物,许嬷嬷连看也不看就推了回来。 “老奴是奉命来的,不敢收小姐的礼。”她下巴一抬,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倨傲。 “嬷嬷的气质当真比一般的世家夫人还好,若您不说,我还以为您是哪个簪缨世家出来的嫡夫人呢!”严绯瑶一点儿不在意她的冷淡,仍旧恭维道。 她说了好一阵子,许嬷嬷都是冷冷的嗯、啊的应了。 连一旁的元初,都觉得自家小姐是在拿热脸贴了冷屁股,窘迫的快要无地自容了。 再看自家小姐,还乐呵呵的一个人说的热闹呢。 “我日后好好跟嬷嬷学规矩,学仪态,将来就也能有嬷嬷您这一身的气度吗?”严绯瑶眼睛里亮亮的,好似无比期待。 许嬷嬷皱着眉,这才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她以前也带过世家女学规矩,哪个不是偷懒耍滑,满心抵触? 这山里来的丫头,许嬷嬷是看不起的。 她故意甩了冷脸,是怕自己不严厉,小姑娘太皮。可如今听小姑娘语气,她是真想好好学啊? “看你能不能吃苦了,学规矩,可不是好玩儿的。”许嬷嬷冷冷道。 “我能吃苦!我就喜欢嬷嬷这一身气度,看着都叫人觉得端庄!大方!大气!”严绯瑶嘻嘻一笑,“我若早些见到嬷嬷,也不会在京都里闹出那么许多笑话了……嬷嬷您来之前,不知听没听我的那些丑事……还不都是不懂规矩给闹得……” 严绯瑶说着,羞怯的底下头去。 不等许嬷嬷开口说后,她又猛地抬起头来,明眸之中如铺满了碎钻,熠熠生辉,语气更是带着崇拜和向往,“只要我好好听嬷嬷的话,跟嬷嬷学好了规矩,定不会再闹笑话了!我在山里学武也没觉得苦呢,我若做的不好,嬷嬷您就放心打,使劲儿骂。我皮实着呢!” 许嬷嬷大吃了一惊,她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忍不住在眼底流露出惊讶来。 倒是有家里的长辈求她严加管教,但那大多是客气话,说说也就罢了。 如此认真,自己来求打骂的小姐……她还是头一回遇见。 “老奴定然不敢辜负自己的职责。”许嬷嬷心里对这小姑娘印象大为改观,甚至隐约有些期待接下来的相处,但她脸上仍旧是淡漠的,“职责所在,必定尽心尽力,所以礼物还是请小姐拿回去。” “嬷嬷定要收下,您尽心教我,是您的心意。我来看您,是我的心意,两不相干的,对吧?”严绯瑶挠头一笑,一派天真,“只是没想到,我的名字竟也在名册中。若不是退了亲,差点就坏了大事呢!” “退亲?”许嬷嬷微微皱眉。 “是啊,我原本是定下了婚约的,前几日才刚刚退亲。”严绯瑶歪了歪头,“若是我没退亲,还能参加采选吗?” “若是有婚约在身,是不会在名册上的。当今圣上宽仁,早有令下,婚约在一年以上的女子,不参加采选。”许嬷嬷说道。 严绯瑶心头一凝,前头说了那么多,她想打听的,其实就在这儿呢! “那我的婚约也在一年以上了呀?怎么会有我的名字呢?”她一脸懵懂无知。 许嬷嬷对她心有好感,防备便低,随口答道,“那许是才加上去的。” 严绯瑶眼睛微眯……原来如此! 她退了婚才几日呀?知道的人能有几个?偏偏就让负责采选的花鸟使知道了? 这里头必定是有人在搞鬼…… 严绯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傅家。 她爹退了傅家的婚事,扫了诚毅伯府的脸面,所以傅家就把两家退婚的事情告诉花鸟使知道,并把她的名字给添上去……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虽然自己一家人都觉得进宫是件暗无天日的倒霉事儿。 可未必旁人也这么认为呀?或许在许多人眼里,能够入宫参加采选,是不可多得的机遇呢?万一就真成了娘娘呢? 傅家会把这样的事儿,拱手送到她手里吗? 严绯瑶摇了摇头,绝不可能……既然不是傅家,那又会是谁? 她一时心里也没了主意。 她再三谢过许嬷嬷,并硬是留下了精心准备的礼物,这才离开,“不打搅嬷嬷休息,往后还需得您辛苦教导,今日您先好好歇息。” 许嬷嬷刻板冷硬的脸上,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温暖,“严小姐慢走。” “哪有小姐这样的人?给人送礼,不是求人多照顾,反而是求人更严厉的?”元初嘟囔着。 严绯瑶笑了笑,根本没把丫鬟的话往心里去,她抬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得出门一趟,你叫人备车,再告诉爹娘,不用等我一起用晚饭。” “小姐要去哪里呀?”元初急忙追问,却见小姐已经快步回了院子。 她只得赶紧去备车。 以往的小姐总是冲动,可如今小姐却越来越沉着冷静,元初觉得,不论小姐要做什么,定然有她的道理。 她却是不知,严绯瑶上了马车,是叫车夫往广安侯府去。 在京都,原主没什么交情好的朋友,她如今最熟悉的,不过是纪家。 纪家小侯爷看起来是个热心的人,且对她没什么恶意。 忠义伯府在朝堂里人微言轻,在京都更是没有什么根基。 可广安侯府就不同了,本就是世族,又功勋卓绝,若是求问小侯爷,或许能有不让她进宫的办法? 马车刚在侯府侧门外停稳,严绯瑶就飞快跳下车,亲自上前,与门房说话。 “我是严家三娘子,两日前纪四小姐和小侯爷在我家练飞镖的时候,小侯爷的物件儿落在我家了,所以我给送了过来。” 门房看了她一眼,伸手道,“什么物件儿,给小人就是,小人转交小侯爷。” 严绯瑶立即退后一步,抿唇看着门房,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盯得门房有些发窘。 “您放心,既是小侯爷的东西,小人可不敢私自留下,定会转给爷的。”门房以为她是信不过,忙解释说。 严绯瑶连连摇头,倒退两步,小声道,“还是烦请小哥告诉先告诉小侯爷一声。” 她哪有什么小侯爷的东西,要见他一面才是真。 门房见这姑娘固执,叹了口气,“这点儿小事儿,小侯爷怎会亲自来呢?罢了,你且等着吧,这就为你去禀报。若是爷发了话,看您还如何推脱?” 严绯瑶点点头,“劳烦小哥了。” 严绯瑶心里也有些打鼓,纪元敬会亲自来见她吗? 若是他细心,定然知道,他没有什么东西落在严家,也就会发现“还东西”不过是借口。 可若是他粗心大意呢?他若当真以为她就是来还东西的呢?他还会出来见她吗? 门房进去通禀之时,严绯瑶在门外的马车旁焦灼的踱来踱去。 她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正没底。 却听闻身后的深宅大院里,传来那门房与人说话的声音,“奴才说代为转交,可严家姑娘不答应……许是信不过奴才。” 门房的语气客气恭敬至极,与同她说话时,简直判若两人。 严绯瑶心下一喜,这是小侯爷出来了吗? 她笑着回头,看到走在门房前头那人时,腾地一愣,笑意僵在了她的嘴角。 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脚步略微停顿,就直直的冲她走来。 严绯瑶当即就想跳上车,赶紧逃跑。 但那人已经走近,并开了口,“严小姐来还什么东西?” 严绯瑶僵了片刻,才福身行礼,“见过楚王爷,没想到王爷也在啊?” “正要离开,”楚王爷萧煜宗打量她一眼,“元敬被老侯爷叫去说话,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你有什么东西转交,不如给我?” 门房探着脑袋看着严绯瑶。那眼神似乎在说,信不过他,还能信不过楚王爷吗?王爷何许人,岂会贪旁人的东西?能替她转交,也是给足了她面子了。 却见严绯瑶猛退了一步,“不……不敢劳烦王爷,都过了这两天,小侯爷也没想起来,看来是不怎么重要……还是等小侯爷想起来,再来归还吧。” 说完,她就又冲萧煜宗福身,“王爷慢走,我家马车就不停在这里挡道碍事了。” 她逃命似得跳上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快走。 一番举动,弄得纪家门房直挠头,“她连王爷都信不过么?” 楚王爷冷笑一声。 他看了眼停在自己身边的宽大舒适的马车,却摇了摇头,“坐得太久,身子乏困,先走走。” 车夫忙跳下马车,准备牵马慢行。 楚王爷却又道,“你先走,在前头坊门外等候。” 第32章 大哥二哥回来了? 躲在巷子里的严绯瑶屏住呼吸,瞪眼瞧着楚王爷的车架已经缓缓离去,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到哪儿都能遇上楚王爷? 想起这位王爷的剧毒之体,想起他两次刻意靠近她……严绯瑶就不由浑身发紧,呼吸局促。 她又在巷子里躲了一会儿,才拽了拽衣角,整理好自己,往巷子外走去。 她的手环还微微灼热震颤,但算着时间,楚王爷的车架也该走远了。 “这会总不能再撞见了吧?”严绯瑶嘟囔着。 她心下略松,正要将曲子哼出声,却忽觉一股矜贵的药香,扑面而来。 她脚步一顿,还未抬头,只觉跟前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把巷子里本就昏暗的天光给遮挡的更暗沉了。 她迟缓的抬头,嘴角微抽,“王爷……还没走啊?” 他怎么阴魂不散的?刚才离去的分明就是他的车架呀!她明明看见那苍鹰的徽记了! 萧煜宗也看着她,提步靠近,“严小姐怎么也没走?不是不着急归还吗?你若真有急事,不如本王带你进去?” “不敢劳驾王爷,”严绯瑶想也不想,立即拒绝,眼见楚王爷眼中浮现怀疑之色,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广安侯府门前风景好,小女并非等着见小侯爷,乃是在这里……看风景,对,就是看风景!” “看完了么?”楚王爷也不揭穿她。 严绯瑶连连点头,“看完了,这就要走。” “严小姐的车架没跟着呀,本王送你一程?”楚王爷道。 严绯瑶听得这话,却生生打了个寒颤,“送你一程”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瘆人呢……无端的就让人想到“黄泉路上送你一程”来。 倘若他知道了,自己当初说救他,根本是撒谎。他乃是她从昌平坊买来的男宠……莫说黄泉路上送她一程了,他会直接把她送到阴曹地府吧? 眨眼之间,严绯瑶脑中已经划过数个“杀人灭口”的恐怖方法。 她干笑两声,“不敢劳驾!” 说完,她连行礼也省了,扭头就冲巷子另一头快跑而去。 连一直在暗中盯梢的沈影,都忍不住现身,立在萧煜宗身后挠头发问,“这严家小姑娘也不是胆小之辈呀,怎的听见王爷要送她,就吓成这个样子呢?” 楚王爷本就了无笑意的脸,此时更是寒霜遍布,“做贼心虚。许嬷嬷已经派去了么?” “是,许嬷嬷已经到了严家。”沈影拱手道,“许嬷嬷在明,卑职在暗,定能尽快查出这严家姑娘暗中与何人联系!” 楚王爷眉头微蹙,淡淡的嗯了一声,负手不紧不慢的向坊门外走去。 她当真是敌对势力,派来迷惑他的人么?为何这想法总叫他心里有那么一丝遗憾呢? 楚王爷闭了闭眼,低声自语道,“乱我心者……留不得。” 严绯瑶回到家中,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平复。 楚王爷那张寒若冰霜的脸,却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告诉阿娘,我就不过去陪他们用饭了,我回房去了。”严绯瑶对等在二门外的仆妇说道。 仆妇忙挡住她的去路,急声说,“老爷夫人都在等着小姐呢,就连大公子和二公子也都回来了,小姐还是过去吧?” 严绯瑶心头一滞,大哥二哥? 原主的记忆里,大哥憨直,比她还能惹祸。二哥沉稳,却总欺负原主,原主觉得他阴沉难测,兄妹之间很有芥蒂。 来了京都以后,两个哥哥都被举荐去了军中。她至今还未见过哥哥们,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原主就是那只猴子。 今日哥哥们突然回来,难道是与她要进宫有关? 严绯瑶皱起眉头,“好,我去换了衣服,这就过去。” 换衣服是假,她得好好想想原主与哥哥们的相处模式才是真。 大哥严景川倒还好糊弄,可二哥严弘睿却叫她心里直打鼓,可不能一打照面就叫人识破了她是个“冒牌货”。 严绯瑶换了家居的衣裳,急忙赶去厅堂,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冷嘲热讽。 “三小姐的脾气见长啊?让爹娘和兄长都在这儿恭候着她?”那人冷笑一声,“这要是进了宫,难道还让宫里的主子候着她呢?我看呀,也别指望着她能选上娘娘了,不牵连的整个严家都跟着她满门抄斩算不错了!” “你少说两句!你妹妹心里正不舒服着呢!”尤氏呵斥道。 “她不舒服?我看她是得意得很吧?”那声音更是不屑了。 严绯瑶不敢再磨蹭,连忙打起帘子,端着笑脸进了屋子,“阿爹阿娘,大哥二哥,我来晚了,给你们赔罪。” “不敢当!”少年人轻嗤一声,斜了她一眼,“回头你真成了娘娘,别记了仇,再报复哥哥们,哥哥就给你烧高香了!” “你怎么说话呢!”尤氏在少年的头上猛拍了一下。 少年冷嗤一声,别过脸懒得看她,“赶紧吃饭,再等下去真饿死了!” “二哥辛苦。”严绯瑶冲他点点头,坐在了大哥严景川的身边。 严父先动了筷子,严绯瑶也顺手给大哥夹菜。 “怎么不见雪薇?”大哥严景川看了一圈,忽然问道。 严绯瑶没说话,坐在她下手的幼弟,严家老幺严昱成却忽然童声稚气的说,“雪薇姐抢了三姐的未婚夫,明日就要抬去傅家了,她才不来和咱们一起用饭呢。” 严绯瑶只觉饭桌上的气氛立时变了,她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余光却瞟见大哥严景川,“啪”的摔了筷子,豁然起身,浓眉大眼瞪着严绯瑶。 严景川这是为她打抱不平,要替她出气? “雪薇要嫁给傅家那小子了?”严景川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严家老二却嗤笑一声,“大哥听错了,是抬去傅家,不是嫁去傅家。嫁过去是妻,抬过去,不过是妾!” 说完,严老二不紧不慢的夹了京酱肉丝,吧唧吧唧吃的欢。 好似他压抑了一晚上的怨气,此时终于得到了疏解。 严绯瑶只觉今晚的晚饭,大概不能吃的和和美美了……忽觉肩头一疼。 抬眼一看,大哥如鹰爪一般的手,正紧紧抓在她肩头,力大之下,他指节都泛着白。 “她为什么要去给傅家那小子做妾?不是你要嫁去傅家吗?”严景川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严绯瑶一时有些懵。 原主的记忆,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她为什么会以为大哥哥和她关系比较好啊?这大哥哥恨不得把她肩头的骨头给捏碎吧? “疼……”严绯瑶猛的一抖肩,从鹰爪里脱身出来。 严景川却又猛地抓住她另一个肩头,“是不是你?你为了入宫,为了往上爬,就把傅家那小厮甩锅给她?” 严绯瑶闻言大吃一惊,错愕的看着大哥哥,一时连躲避都忘了,只听自己肩头关节,被大哥哥捏的咯咯作响。 冷不防的剧痛之下,她眼泪差点下来。 “说哥哥不聪明,哥哥还不信!”严家老二严弘睿冷笑一声,拿着筷子端着碗,脸色冷然嘲讽的看着兄妹二人。 “两个人都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严绯瑶进了采选名册,是今日才知道的事儿。在今日之前,傅家那小子在她心里,跟眼珠子一样宝贝,她舍得甩锅吗?” 大哥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盯着严绯瑶的目光,恼恨的几乎要把她烧起来。 严绯瑶只觉得无语,原主留给她的记忆,怕不是在逗她? 这大哥哥分明是喜欢严雪薇…… 第33章 委屈你了,瑶瑶 “爹,你说过要把雪薇嫁给我!”严景川终于放过严雪薇,扭过头去冲严父大吼。 严父本就暗沉的脸色,此时更是沉郁如墨。 “她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能去做妾呢?做我的妻,我还觉得委屈她呢!”严景川拍着桌子叫道。 桌子上的杯盘菜碟都跟着跳了一跳。 “你给我闭嘴!”严父终于忍不住,怒摔了筷子。 原本以为会和乐融融的一顿晚饭,却是吃得众人都满肚子气。 尤氏在一旁垂头抹着眼泪,严父与严景川四目相对,两张极其相似的刚毅脸庞上,尽是剑拔弩张。 “我不去军营了!”严景川忽然沉着脸说,“我要继承爵位。” 严父怒极反笑,“我还没死呢,你要继承爵位,等我死了再来!” 严景川的拳头猛然握紧。 坐在他身边的严绯瑶吓了一跳,大哥这不是要和爹爹打架吧?为了严雪薇那个女人值得吗? “是严雪薇她自己求着要去傅家的,若非她跪下求爹爹,爹爹断不会答应!”严绯瑶忍不住起身说道。 严景川猛然转过头,瞪大的一双眼里,红血丝遍布,“不可能!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爹爹要为她做主……” “瑶瑶,别说了!”严父怒喝一声,“这逆子,我用不着跟他解释!薇薇是我的义女,是他的妹妹,对自己妹子生出不伦之情,我臊的慌!就算没有傅家的事儿,我也不会把薇薇嫁给他!” 严家二公子忽然轻嗤一声,冷沉的脸上,满是讽刺。 也不知他究竟是对严父的话不屑,还是对严家大公子这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样子不屑。 “她又不是我的亲妹妹!”严景川咬牙切齿。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严父勃然大怒,忽然掀了桌子,一脚踹在严景川的肚子上。 哗啦,杯盘碗碟碎了一地。 严景川也跟桌子一起倒在地上,但他年轻力壮,蹭的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我要娶她。” “呵,”严父冷笑一声,脸面清寒,“实话告诉你,她已经是傅家的人了,是傅家那小子的人了。你要娶她?” 严景川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严绯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大哥,会不会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些? 果然,严景川疯了一般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骗我!她是不愿意的!她定是被逼的!” “大哥……”严绯瑶见他要扑向爹爹,慌忙上前拉住他。 严景川习武之人,力气极大,一把将她甩去一边。 严绯瑶绊了桌子腿,险些摔倒在地。 却是那个一直寒着脸,冷言冷语的严家二公子扶了她一把。 “多谢二哥……”严绯瑶话音未落。 严弘睿却分外嫌弃的轻嗤一声,猛地撒手。 这人……性子真怪! “你要和你爹动手吗?”尤氏也顾不得哭了,眼见大儿子冲动的要打老子。 她张开双臂扑到儿子身上。 看似她在阻拦儿子,却是为了挡住严父的怒气,尤氏把儿子连拖带拽的推到了门口。 严景川却恨恨看着屋子里的人,好似这些不是他的亲人,倒是仇人,“你说她是我妹妹,可你何曾对她像对绯瑶这样?若是绯瑶被人欺负,你也会就这么轻易的送绯瑶去给人做妾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尤氏的手猛地挥过,两行泪唰的落下,“你说的这是人话吗?绯瑶是你亲妹妹!” 严景川捂着脸冷笑,“是,绯瑶是我亲妹妹,所以你们看不得她被欺负……雪薇只是义女,所以她被欺负就没关系!好,好得很!” 尤氏要气晕过去,她怎么就生了这么蠢的儿子? 严绯瑶忙跑上前去,搀扶住尤氏,“大哥,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诬陷我们,我们难道不是你的至亲吗?爹娘在你心里就是那样自私的人吗?” “对!你们都自私!你们欺负她一个孤女!你们欺负她爹死的早,逼她娘改嫁……” “滚……”尤氏指着大儿子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逼她娘改嫁!我也没生你这不孝子!” 严景川红着眼,攥着两只拳头,扭头就走。 他行至院中,又猛地回过头来,“你们会后悔的!我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人!” 说完,他大步出门。 好好的宴席,此时却只剩下一屋子狼藉。 严绯瑶不由暗暗叹息,原本也许是因为她要入宫的事儿回来的吧?可现在还没说到这事儿上,家里却成了这样子。 “是爹娘没有教好他……委屈你了,瑶瑶。”严父长叹一声,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 严绯瑶并非原主,她对这个哥哥没有什么感情。 只是看到关心她的爹娘,如此伤感,她心里也不好过,“女儿不委屈,哥哥只是一时冲动,等他冷静了,解释清楚就行了。爹爹和阿娘别往心里去。” 爹娘对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改变,已经逐渐适应。 倒是严家二公子,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惊讶。 “行了,本来想说说你要被采选入宫的事情,看看他们能不能出些主意呢……”严父长叹一声,“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严二公子毫不犹豫的起身,冲爹娘拱了拱手,就大步离开。 倒是年幼的严昱成更懂事儿,和严绯瑶一起把尤氏扶回了卧房。 “你们也回吧,瑶瑶别往心里去,你大哥他……”尤氏说着又红了眼眶。 “我陪着阿娘,三姐回去歇吧。”八岁的严昱成,乖巧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严绯瑶见母亲也摆手叫她走,便不再多留,转身出了正房。 今日之事,叫她发现原主的记忆,有许多都不靠谱。 一个人的记忆,都会带着个人色彩,原主在许多事情上都糊糊涂涂……比如大哥对她温和,老是打听她和严雪薇相处的细节。她就以为大哥是对她关心,全然没有发现她只是大哥和严雪薇之间的传声筒。 四弟严昱成,因为不是她阿娘亲生的,是爹爹从山下救来的一个苏氏女子所生。 原主就特别讨厌那严昱成,可在严绯瑶看来,那才八岁的孩子乖巧又知礼,比她大哥强多了。 倒是二哥阴沉不定的……严绯瑶低头想着,冷不丁的从前头传来一声清咳。 她连忙抬头,却见一瘦长的身形,斜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 他一脚踩着石头,一脚耷拉在地,一副痞子样。 若是原主,张嘴就会奚落。 严绯瑶却冲他点了点头,“二哥,还不去睡么?” “二哥?谁是你二哥!”严弘睿轻嗤一声,语气嘲讽。 严绯瑶皱了皱眉,二公子这情绪,并非没有原因。 原主极其讨厌她这过于漂亮的哥哥。二哥哥的眉眼比女子还精致许多,皮肤也细致没有瑕疵。 除此以外,二哥还特别喜欢管着她,倒是比爹爹管她还严。 她要下河摸鱼,二哥不让。她要上树掏鸟蛋,二哥不让。她要和山寨里的一群男孩子比摔跤打架……二哥都不让。 时间久了,兄妹二人的矛盾就激化了。 “妹妹以前不懂事,不知二哥的管束都是为了我好。如今我吃了亏,方才明白,谁是真好。”严绯瑶低声说道。 严弘睿冷笑一声,张嘴就要讽刺,“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我才在军营里住了多久?你倒跟换了个人似得?” 严绯瑶心头发紧,直觉告诉她,这二哥哥是这家里最不好骗,也最容易识破她的人。 但表面上,她还维持着镇定,“人成长,不在乎时间长短。而是要看看,她经历了什么事儿。” “哦?你经历了什么事儿?” 第34章 动手吧 “被自己视为亲妹妹的人,自己的未婚夫一起背叛……两个人还在我的屋子里滚了床单,二哥说,这刺激够不够?”严绯瑶语气平静,笑着抬眸。 远处的灯光月光,落进她笑盈盈的眸中,越发衬得她眸子清亮。 严弘睿轻哼一声,飞快的别过脸,“说了,别叫我二哥!我不是你二哥!” “二哥还在生我的气吗?”严绯瑶叹息道,“我知道,是我以前太不懂事了,若是二哥一时不能原谅,那我日后再慢慢补偿吧。” “慢慢补偿?呵,你倒想得远!”严弘睿猛的转回脸,死死盯着她,“秋选你就要进宫去了,你准备怎么补偿?” 他不提这茬,严绯瑶倒差点忘了。 她原想着去找小侯爷寻个办法呢……谁知却遇上了楚王爷,连小侯爷的面儿都没见着。 “这不是还有段日子的吗?”严绯瑶呵呵轻笑。 “没心没肺!”严弘睿冷哼一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我问你,你真想入宫去吗?” 这二公子难不成还有办法? 严绯瑶心头一喜,连忙摇头,“不想啊,二哥,我这心机你又不是不知道,深宫那样的地方,岂是我能活得下来的吗?我只怕熬不过三日,就被人给陷害了……” “呸!”严弘睿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哥哥有办法让我不参加采选?”严绯瑶激动之下,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哥哥的袖子。 严弘睿张嘴之间,神色骤然一怔。 他缓缓低头,目光迟疑的落在妹妹的小手上……她不是一直很嫌恶自己吗? 以前她见着他就跑,溜的比兔子还快,今日竟离的这么近呢…… 严弘睿不由自主,连那冷嘲热讽的语气都变得平和了许多,“我能有什么办法……” “啊……唉,也是我异想天开……”严绯瑶手指一松。 严弘睿连忙说,“不过我可以请夏侯家的大公子帮忙。” 严绯瑶微微一怔,“夏侯家?”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京都世族、王公大臣的信息少的可怜,她歪了歪脑袋,手指已经垂了下去。 严弘睿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听说你似乎还招惹过他们家的小公子呢……” 严绯瑶一阵头疼,原主可真能惹祸,真正有用的事儿,她似乎一样也不曾做。 “二哥认得夏侯家的人?他们能在采选的事情上说上话吗?” “夏侯家的家主,正是当今的大将军,更是圣上的亲娘舅。”严弘睿解释说。 严绯瑶眯了眯眼睛,娘舅?也就是说,当今的太后娘娘,就是姓夏侯的?太后在采选的事情上,那是手握实权的呀!倘若真的能走了夏侯家的路子,她入宫的麻烦,也就可以解决了吧? 她不由眼神热切的盯着严弘睿,一双明眸,碎芒莹莹。 严弘睿心头猛地一跳,连忙轻咳一声,别开视线……他怕自己再这么看下去,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我在军中认识了夏侯家的大公子,大公子很赏识我的功夫,或许我能去求求他。” “对对,”严绯瑶连连点头,她没发现二哥神色异常,激动的笑盈盈道,“对咱们来说了不得的大事儿,对这些权臣来讲,也许就是芝麻大的事儿呢!若是我能免了采选,或是早早的被刷下来,我……我请二哥喝酒!” 严弘睿阴沉的脸上,竟不由自主的溢出一抹笑,“你一个女孩子,居然还要喝酒?” “啊,这个……那我不喝……” “和旁人一起,绝对不行。”严弘睿冷声道,“和我嘛,可以例外。” 严绯瑶低笑出声,原主怕不是个傻子?为何她会觉得二哥哥阴沉不定不好接近呢?这二哥哥分明是面冷心热的大好少年啊! “那我就等二哥的消息啦!”严绯瑶朝严弘睿福身道谢。 严弘睿却黑着脸叫住她,“我说……” “嗯?” “没事了,早些休息!”他原本温和的声音,又变的沉冷起来。 严绯瑶挠了挠头,二哥哥这性格古怪倒是真的。 待她走远了,严弘睿才低声咕哝道,“谁是你二哥,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二哥!” 他不满抱怨间,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袖,那被她抓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点褶皱。 他阴沉的脸上,一时又高兴起来。 严绯瑶想到明日还要早起,跟着许嬷嬷学规矩的日子怕是这就要开始了。 她不敢怠慢,忙洗洗睡下了。 她却是不知,自己在园子里和二哥哥说那一会儿话的情形,全然落进了沈影的眼中。 沈影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楚。 但兄妹二人反复提及的“夏侯家”,他听的认真! 倘若真与夏侯家有关,那可不能大意! 沈影慌忙回王府禀报。 楚王爷此时还未歇息,手边放着一摞书籍,都是他刚刚翻阅过的。 “启禀王爷!事情有进展了!”沈影声音低沉郑重。 楚王爷微微抬眸。 “严家那小姑娘暗中勾结的,似乎正是夏侯家!”沈影拱手,浑身都是防备之意。 萧煜宗的脸色也变得危险冷漠,“夏侯家?呵,老狐狸把手伸到我这儿来了。” “那严家的姑娘……” “留不得了。”萧煜宗淡漠开口,毫无怜惜不舍。 沈影倒是愣了愣,几日盯梢,他对严绯瑶的印象不错,又见自家王爷几次主动接近,他还以为王爷对那小姑娘有些兴趣呢……王爷的心思果然难测。 “动手吧。”萧煜宗吩咐完,就回头去看书。 他清冷的脸上,神色没有半分改变。似乎他刚刚吩咐下去的,不是一条人命。 沈影不敢质疑,静候了片刻,见王爷没有别的吩咐,他这才躬身退下。 萧煜宗的眼睛仍旧落在书页上,可是先前还翻看很快的书,此时却良久都未翻动一页。 那个女孩子的音容笑貌不由自主的浮现眼前…… 她身上独属于女孩子的恬淡馨香,她细滑柔软的小手,她嗔怒的目光…… 但过了今晚,只怕这一切都彻底的消失了,她将变成冰冷的尸体…… 楚王爷早已被冰霜覆盖的心,竟猛然一颤。 他手里的书,也当的一声,砸在了桌案上。 “啪!”一盏灯烛,竟爆了烛花。 “等等!”萧煜宗猛然开头,回头一看——屋子里哪还有沈影的踪迹? 一向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楚王爷,此时眼底竟有了一丝丝的……紧张? 他眯了眯眼,径自起身,也不指派门外恭候的宿卫,他亲自往严家而去。 还有一件事,他必须亲自确定了才能让沈影动手! 此时此刻,严绯瑶睡的正香甜。 梦里她避开了采选,得了自由身,爹爹带着他们一家辞官回乡。她开了一家医馆,小日子过得恬淡安逸…… 她正要把这美好的小日子过下去时,手环猛地一震,把她从梦中惊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忽觉一股子异香正逸散在屋子里。 她连忙用帕子掩住口鼻,心底忍不住暗骂,难道又是傅文贤?他还不死心吗?看来是上次她太客气了,就应该直接扎的他“半身不遂”才能让他长记性吧? 严绯瑶不敢大意,连忙起身,她用中医的法子,点按自己的穴位,以免吸入这异香昏厥。又启动手环解毒功能,希望这高科技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听得门外似乎有异动,连忙把被子枕头整理好,并将床帐放了下来。 暗沉沉的屋子里,猛然一看,好似人还在床榻上躺着……她却是举着一只粉瓷茶壶,躲在了床尾侧。 “吱呀”一声轻响,在这静默的夜里,听的格外清晰。 第35章 男人对待爱情这东西…… 严绯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手里更是握紧了那只粉瓷茶壶。 只要等人一靠近,她砰的一下砸下去!不砸的半死,也要把那混蛋砸晕过去! 一条修长的身影不紧不慢的朝她床边靠近过来。 严绯瑶一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哪有贼人是这么从容不迫的?这人不像是来做贼的……倒像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严绯瑶咬住下唇,估摸着砸下去的距离和力道——待那人已经走到床边。 她猛然一跃,粉瓷茶壶奔着那人的后脑勺就去了! 意料之中的“咣当”钝响,并没有传来。 那人像是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似得,竟比严绯瑶动作更为敏捷的迅速躲开了! 她一击砸空,险些把自己摔到床榻上。 但良好的平衡能力,让她迅速站稳,准备再来一击。 那人却是反应比她更快了一步,半路拦截了她的动作,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顺势夺下她手中茶壶。 轻轻一抛——咣当,茶壶只微微晃了一晃,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案上。 严绯瑶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她被人反剪着双手,挟持在了一个清寒的怀抱里。 她鼻尖微微一动,身后那人的清冽药香,立即钻入她口鼻。 “呵,我当是哪个采花贼呢,原来是楚王爷。”严绯瑶低声道,“不知堂堂楚王爷,竟有此嗜好。” 萧煜宗控制着怀里的温香玉软,少女清甜的香气无孔不入的钻入他鼻子里。 特别是现在——她竟然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该死! 他微微分神,手上力气略松。 严绯瑶不曾大意,更不曾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她手腕一转,猛地一扯,立时从他的钳制中,脱身出来。 片刻不曾犹豫,她手指点戳他上头天突穴,肋下天枢穴,出手迅速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萧煜宗闷哼一声,只觉半边身子都酸麻无力。 趁着另一只手还能活动自如,他疾步靠近,一把拽住严绯瑶的手臂,这次他可不会再大意了! 严绯瑶不曾想到,他看起来病弱,却这般好强,分明半边身子都麻了,也要反咬一口? 她猛地抬腿,攻他下盘。 萧煜宗抬脚压制,但半边身子的酸麻感,叫他难易单腿保持平衡……噗嗵一声,他身子一歪,带着严绯瑶一起砸倒在床榻上。 倒在床榻上的两人,仍旧争执不下。 但男人的体重和力道还是占尽了便宜,萧煜宗翻身一压,牢牢的把严绯瑶给压在了身子底下……夜深人静的闺房,香甜软糯的少女……这可要了命了! 萧煜宗体内有股子邪气横冲直撞,他极力克制,脑仁一跳跳的疼。 恍惚间,他猛然低头,竟把唇压在少女的唇瓣上……又软又香…… 忽然他身子一震,如被雷击中,剧颤一下,立时清醒过来! 他怎么就被蛊惑了呢?!他呼吸一紧,连忙低头看身下的女孩子…… 没有人能与他这般亲密接触以后,还活下来的。 这个对他与众不同的小姑娘,也在他意乱情迷之下……丧了命吧? 可这么低头一看,楚王爷生生一愣。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靡靡夜色之中,尤为清亮,眸中盛满盛怒,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咬他一口。 “只听说楚王爷手段厉害,没想到欺负女孩子更厉害!”声音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看来真是气急了。 萧煜宗却莫名高兴起来,她竟没死呢! 他不惜深夜亲自前来,就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人,对他身上的毒性免疫? 甚至……可以帮他驱毒? 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他低低的闷笑起来,便是这丫头真是夏侯老贼的安排,他如今也不想杀她了。 严绯瑶听得笑声,猛然抬腿,膝盖狠狠撞向他胯间…… 楚王爷翻身躲开,她也终于得了自由。 严绯瑶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张嘴就要喊“救命!” “把她带走,惊动起来的严家人,全部灭口。”楚王爷声音平淡,不掺杂一丝感情。 严绯瑶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救命”也卡在了嗓子眼儿。 沈影这会儿才从窗外跃进,低声说了句,“得罪了……”弯身就要扛起严绯瑶。 “等等!”严绯瑶向后跃了一步,“还请楚王爷明示,小女到底哪里得罪您了?竟惹得您堂堂王爷对小女如此紧追不放?半夜三更的,您要把小女带去哪里?” 萧煜宗迟缓起身,掸了掸衣袖,“你有什么资格提问?” 严绯瑶一噎。 “你想喊,大可以喊一声试试,看本王是不是能说到做到?”萧煜宗从容的开门出去,大摇大摆的样子,哪里像个采花贼!分明像是偶然临幸的帝王。 这想法在严绯瑶脑子里一晃而过,气得她脸庞灼热,牙根儿痒痒。 “我自己会走!”她抬手推开沈影,提步跟在楚王爷身后。 分明是在自己家里被劫持,她还的乖乖的一声不吭跟“劫匪”一起走……还有比这更荒诞,不讲理的事儿吗? 楚王爷的车架停在坊门外。 如今已经是宵禁的时候,可楚王爷的车架似乎在法令之外。 眼见大街上有巡逻的金吾卫,却对挂着苍鹰徽记的马车视而不见。 严绯瑶明白了,这会儿即便她大喊“救命”,这些巡城的兵吏,也会假装没听见吧? 她在国外留学时就学会了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低头不丢人,明哲保身是硬道理! 这位楚王爷权大势大,没要了她的小命儿,已经不错了。 坐进他宽大的马车里,严绯瑶贴着车厢壁,离他远远的。 他斜靠在枕囊上,闭目养生。奢华舒适的车厢里,充斥着他霸道带着清冽药香的气息。 严绯瑶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唇……奇怪了,他身上分明带着剧毒,原主就是因为“美色当前”忍不住轻啄了一口,就被毒死,怎么自己被他强吻,竟然一点事儿也没有?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滑落在手腕上。莫非这不靠谱的高科技,还真有那么点儿神奇的作用?已经在穿越之时分析分解了这种毒性吗? 可据她从小跟着爷爷诊脉,加之深造后的经验来看,他身上的毒性远不止一两种,情况复杂,要化解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严绯瑶深思一时却也没找到头绪,马车却已经稳稳当当的进了楚王府的院子。 楚王爷下车时斜睨了她一眼,“叫她过来伺候。” 严绯瑶还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就被沈影推搡着带走。 伺候……伺候什么?严绯瑶心里发窘,这王爷不是真看上她了吧?要她伺候侍寝呀? 这古代的男人对待爱情这东西,连点儿追求都没有吗?像牲口一样,看对眼了就掳回家里,床上一扔……严绯瑶暗自这么一想,不由一抖,遍体恶寒。 这楚王爷长得仪表堂堂,面若冠玉,怎么芯里头这么黑? 严绯瑶脑中急速盘算脱身之策,来硬的她身单力薄不是对手,她更不想牵连家人……一时还没想出最佳方案。 她却是被送进了一间浴室,一池温汤冒着氤氲的热气。 这是要她伺候楚王爷泡澡吗? 可这浴池子里漂浮的却并非花瓣之类,反而是几十种药材,一池温汤都被熬煮成了浓浓的褐色。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严绯瑶心头一惊。 她不敢抬头去看,惟恐见到什么“少儿不宜”的情形。 只听得有人顺着玉阶走进了池子里,带起哗啦的水声。 “王爷,别进去!”严绯瑶忍不住猛然开口,抬头一看,还好,他腰间裹着布呢…… 第36章 本王是吃荤的 严绯瑶紧张的脸面涨红,长长吁出一口气,“药浴确实能治病,可是这药汤不对!” 萧煜宗站在池子边上,褐色的药汤没过他的小腿。 他闻言转过身,正对着严绯瑶,脸上还有些好奇。 严绯瑶却呼吸一滞,有种鼻血往外涌的感觉,她忙别开视线,脸上却热的更厉害……这王爷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中了毒,命不久矣,怎么身材还保持的那么好?鼓隆的胸肌,棱角分明的腹肌,堪比时尚杂志的男模身材啊! “这药汤有毒,只会加剧王爷身上的毒性,便是好好的人,泡了这药汤,也会中毒……毒性积存体内,影响五脏六腑的运化功能……” 严绯瑶正说着,耳边却传来哗哗的水声。 她顿住话音,扭脸一看,楚王爷已经兀自进了池子,坐进了药汤里,全身都没入汤汁,只留了脖子在外头。 “你……”难道是不想活了?那也别拉她垫背啊! 泡入温汤的男人,舒了口气,连清冷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 见楚王爷并不相信她的话,严绯瑶索性闭口不言。 萧煜宗泡了一阵子,只觉浑身紧绷的肌肉,都在温汤里舒坦了,这才开口,“以毒攻毒,你懂么?” 严绯瑶连忙抬头,“王爷体内毒性复杂,这般以毒攻毒虽然能暂时压制毒性,不叫毒发来的那么急那么快……但实际上,不过是饮鸩止渴,只会让您体内的毒越积越多呀!” 她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楚王爷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从平和,变得灼热生光! 她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话多惹是非!她干嘛要说那么多!让这好色的王爷被他自己毒死不好么! “严小姐还懂医理呀?” “不懂不懂。”严绯瑶赶紧摇头,听得王爷轻嗤一声,她又改口,“在山寨的时候,跟着叔叔们也听过一些野方子。” “你可会号脉?”楚王爷抬手出水,水珠子顺着他精壮的手臂滑落,映着烛光,男人强劲的臂膀透着阳刚之美。 “不会。”严绯瑶脸热的如同被煮了,她把目光挪到别处,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这男人真是有毒!浑身上下简直剧毒无比,再多看他一眼,就要彻底中了他的毒……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女子只穿了一身中衣,男子更是赤身泡在药汤里。 夜风吹气白纱帘帐,气氛暧昧又危险。 哗啦一声水响。 严绯瑶如惊弓之鸟,立马闭眼,呼吸加重。 “过来。”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更是绷紧了脊背,像是绷紧的弓弦,“小女粗鄙,不、不敢伺候王爷出浴……” 忽的一阵风,从背后袭来。 严绯瑶一惊,侧身躲避,一块巨大的细棉布兜头将她罩住。 “本王带你回来,难不成是叫你看的?”楚王爷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严绯瑶深吸了口气,反复安慰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 她眯着眼,挪着小碎步到王爷身边,抬手一挥就把硕大的细棉布裹在了他身上。挡住那一身荡漾的春光。 他嗤笑一声,大大咧咧的张开双臂,像是等她投怀送抱似得…… 严绯瑶脸热的厉害,不由自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萧煜宗吸了口气……这丫头,怕不是想给他搓下一层皮? 但很快他却发觉,随着她的靠近,随着她的双手在他身上摩挲……即便是隔着一层细棉布,却仍旧有一种温热舒适,熨帖至极的感觉,随着她的双手动作,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他曾经找得道的高僧算过,问他是不是一定会英年早逝? 高僧说,他天命极贵,却是命途多舛,他杀人无数,也会受尽苦楚折磨……但他命里有一个转机,若是能放下屠刀,珍惜转机,命运就会大为不同。 楚王爷的视线,灼灼落在严绯瑶的身上。 她会是他命里的那个转机吗?为何她一靠近,他倍受剧毒折磨的痛楚,就会不由自主的减轻呢? “好了!”严绯瑶咬牙,恨声说道。 “好了?”楚王爷低笑,“那就安寝吧。” 他披衣向卧房走去。 严绯瑶却原地凌乱……还真是牲口一样啊? “王爷!”见他走远,她急忙开口,“我……我是要入宫采选的秀女,怕是不能伺候您呢。” 她第一次开始庆幸,自己竟在采选的名单上,也暗自庆幸她的机智。 “哦……”萧煜宗停下脚步,略略点头,“秀女须得是完璧之身,看来……” 严绯瑶连连点头,“真是不巧……” “无妨,明日本王进宫讨要你。”他勾了勾嘴角。 严绯瑶一噎,怕什么来什么,“王爷,不知王爷究竟看重小女哪点儿?”她改还不成么? 萧煜宗呵呵一笑,“本王看重的,是你这个人。” “小女斗胆猜测,王爷看重的是小女敏锐的嗅觉,以及对药物的判断能力吧?”严绯瑶脑子转的极快,“若是王爷需要一个试药,试菜的丫鬟,小女或许能胜任。王爷尊贵之躯,小女单薄稚嫩,怕是伺候不好王爷呢。” “噗……”严肃如楚王爷,此时却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分明人在屋檐下,却搜肠刮肚的替自己找理由,争取最大的可能保全自己……甚至连“稚嫩”这样的话都说出口来。 传说这丫头蠢笨莽撞,他倒是觉得,她处处透着狡黠机灵。 “十五岁?”萧煜宗问。 “是,好东西是要留在后头的,王爷是有耐性的人,不如多等几年。”严绯瑶说的一本正经,“等小女再长大点儿。” 萧煜宗忍俊不禁,目光扫过她只穿着中衣的身体……少女纤细,身量刚刚开始发育,胸前平平……使得等她长、大、点。 “除了这个……别的小女都愿为王爷效力。”严绯瑶示好说道。 “你倒是从善如流啊?”萧煜宗似笑非笑。 严绯瑶飞快的瞟了他一眼,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他脸上刚毅的线条也变得柔和,却叫人愈发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你多虑了,”萧煜宗忽然转过身,轻嘲道,“本王是吃荤的,对干瘪的豆芽菜没兴趣。” 严绯瑶一怔,见他阔步走远。再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中衣里,是一马平川……喂!说谁是干瘪的豆芽菜呢!看不上就看不上!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不伺候入寝,还不过来伺候更衣?”王爷不耐烦的声音,从远处卧房中传来。 严绯瑶暗暗咬牙,提步前去。 她有些摸不准这楚王爷的脾气……先前几番对她动手动脚,如今孤男寡女共处卧房,他倒又“君子”起来。 当真只是叫她伺候了更衣,便歇下了。 还叮嘱她不要远去,就守在床边脚踏上。 “你若夜里耐不住,爬上床来,本王也不介意。”他笑说。 呸!想得美!严绯瑶咬牙切齿,脸上却笑的谄媚,“多谢王爷好意!” 他许是泡了药浴的缘故,不多时就呼吸绵长均匀,沉沉入睡。 连旁边多了这么个大活人,都没有影响他的睡眠。 严绯瑶在这陌生的环境里,丝毫没有困意,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听说当今圣上都是楚王爷给扶上皇位的……可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啊?难道真的是常服丹药,所以容颜永驻?”严绯瑶心下好奇。 她看着楚王爷就搁在床边,离她不过一肘距离的手腕,忍不住心痒难耐……她七八岁就跟着爷爷学习号脉了,那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儿,看电视里的悬丝切脉,更是觉得酷毙了!一来二去,还真就摸了门道上了路,一学就是这么多年。 她盯着王爷的脸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睡熟了,忍不住抬手落在他脉门上。 第37章 叫王爷看个乐子 严绯瑶不知道,楚王爷虽睡熟,可是王爷寝房周遭皆是心腹暗卫。 上次入京,王爷被劫持,更是叫他们加强了防备——此时,有不下五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更是有不下三只冷箭,已经对准了她的后心。 倘若她有任何异动,眨眼间就能叫她立时毙命! 严绯瑶歪着脑袋,细细诊脉,“中毒好久了,毒已经深入肝脏,五脏六腑皆已经失调,他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奇迹……” 她暗自忖度,却不知“熟睡”中的王爷,舒服得只想叹息! 她柔软的小手,温热的指尖,像是灵丹妙药,把一股子肉眼看不见热流,顺着脉门导入他的体内,流入四肢百骸。 而他体内的陈年积毒,像是杂质,被这一股子的热流,一点点驱除体外…… 倏而,小手一挪。温热舒适的感觉戛然而止…… 萧煜宗差点忍不住顺势再把她抓回来。 但长久警惕的脑中,回响着一个冷静的声音,“不可贪恋安逸,越是舒适,越要防备!” 对了,她是夏侯家那老狐狸的棋子,他怎么能任凭自己沉溺进去? 他倒要看看,夏侯那老狐狸,给自己送来这么一枚有用的“棋子”是何目的! 严绯瑶诊了脉,就知道了,这位楚王爷中毒太深太久远,根本已经无药可医,若是用爷爷独门秘创的严氏针法,倒是可以控制毒性的蔓延……但自己凭什么要救他? 她凭什么冒着暴露自己,招惹是非的巨大风险,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 这人太危险,名声还那么狠绝。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 下定了决心,严绯瑶就揣着手,坐在脚踏上,倚靠着床沿,闭目养神……屋子里矜贵的熏香,叫人渐渐放松,一股股的困意终于席卷而来。 “妈呀……” 她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一看,窗外已经有天光倾泻进来。 周围陌生的环境,叫她一阵恍惚,感觉到身子底下并非柔软的床榻,她才忽的想起,自己被掳来了楚王府。 她翻身起来,冷硬的脚踏硌得她浑身酸疼,扭脸一看,楚王爷已经不在床榻上。 严绯瑶提步准备出门,却听院子里有家仆小厮说话之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中衣……这么出门,不被人笑死,也要把人吓死吧? 她左右看了看,只有床边硕大的紫檀木衣架上,挂着男人的深衣,再无其他衣物。 她拽过那深衣披在身上,衣服有些长,衣摆拽地。 严绯瑶随手扎了个腰带在深衣外头,便开门出来。 吱呀一声门响,院子里的人都抬眼看了过来。 晨光熹微的院子里,霎时间鸦雀无声——一个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女孩子,竟从王爷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家仆们眼中迸射着兴奋的八卦之光……他们中有人伺候王爷许多年了,还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从王爷房中——活着走出来的! 以前也有女子存了心思攀高枝儿,想爬王爷的床,可总是半夜就身体僵硬的被抬出来了…… 王爷狠心嗜杀,他睡过的女人都得死的说法,就是那时候流传起来的。 后来就没人敢存这心思了。 莫非是王爷去了封地,这狠厉的脾性倒是改了? “楚王爷呢?”女孩子抓住门廊底下正在扫地的丫鬟问。 却把那丫鬟吓了一跳,惊叫着跑开。 严绯瑶心下莫名,只觉众人看她的眼神十分古怪,却不知自己有什么可怕之处。 “果然是什么主子带什么仆,主子古怪,下人也怪异!” 她嘟囔着自己找去。 家仆们怕她乱走,惹了祸还要连累自己,连忙远远的给她指点,示意她王爷正在临近的园子里。 严绯瑶顺着下人们指点的方向找了过去,却见昨夜里阴沉沉的王爷,此时倒是神清气爽,正在花园子中间的空地上晨练。 严绯瑶默默的看了一阵子,忽然说道,“王爷的身体不适合练这套拳法。” 萧煜宗正好打完了一套拳,闻言收势站稳,回过头来。 忽见纤细的女孩子一跳,披着他的深衣,来到他面前,他的衣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腰间还打了个可笑的结…… 他眼皮直跳,蠢蠢欲动的想上去剥下他的深衣来。但忽的想起,她里头只穿了昨夜在闺房里的中衣……他又忍住了。 “你还懂拳法?” “不懂,”严绯瑶摇头,“不过我懂养生啊,中医讲究阴阳调和嘛,王爷气燥,再练这套拳法反而叫体内的燥热之气加剧,更不利于五脏运化。” 萧煜宗轻嗤一声,只当她是胡说八道。 “我倒是知道另外一套拳法,非常适合王爷练习,对王爷的身体也是大有裨益。”严绯瑶说完,笑盈盈的看他。 这女孩子虽躲避他,却并不是真怕他……萧煜宗的目光扫过她脸上轻笑。 这些年来,他看过许多笑脸,不是谄媚的,就是虚假的。 女孩子的笑脸却如晨光朝霞一般,明丽照人。 “哦?你打一遍,本王看看。” “王爷,您这是欺负人呢!”她抬着娇俏的下巴。 萧煜宗眉头一跳,“呵,本王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被你扣了欺负人的帽子,不如真的坐实了这罪名?” “王爷聪慧过人,且本就有功夫在身,小女的拳法,乃是为了强身健体,对您来说,还不是一看就会了呀?”严绯瑶后退一步,拍马恭维道,“小女傍身的才艺,你看一遍,就能融会贯通,变成您的,这不是欺负小女才疏学浅吗?” “呵,你倒是伶牙俐齿。”萧煜宗常被人恭维逢迎,但第一次他觉得,被人拍马屁的感觉也不错,“你要怎样才愿意打一遍?” “对王爷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严绯瑶笑眯眯的说,“还请王爷遣人送我回家,不要惊动旁人,昨夜里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萧煜宗冷笑一声,脸色微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您别误会,小女毕竟是要采选的秀女,若是被人说与王爷交往甚密,岂不是对王爷的名声不好吗?”严绯瑶眼珠乱转,更压低了声音,“秀女得是先叫圣上选的,圣上选过了才能赐给王公大臣的吧?王爷就不怕世人议论,说您凌驾于帝王之上?” 萧煜宗闻言,眸子一缩,目光紧紧盯着她,“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 严绯瑶连忙摇头,“小女山野之人,原本不懂,也是入了京才略知道了些道理。” “活学活用,你倒是聪明人。”萧煜宗轻哼一声,“本王若是不怕世人议论呢?” 严绯瑶眉头一紧,这可就麻烦了呀…… “但小女怕呀……”该认怂的时候,就果断认怂! 严绯瑶暗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呵,”萧煜宗摇了摇头,“不如你先打一遍,本王若是觉得好,你所言不假,就命人送你回去。且会叮嘱所有人,什么都没看见。你若打得不好……” “若对王爷的身体并无好处,那小女就自行打上十遍二十遍,叫王爷看个乐子。”严绯瑶说完,也不等他同意,就吸气并脚抱拳起势。 萧煜宗凝眸看着她,小丫头还挺有韧性,毫无内力但这架势倒是像模像样,有点儿女山匪的意思。 在看她慢悠悠的动作,萧煜宗不淡定了…… 这是功夫吗? 那么慢,是搞笑的吗? 但见她动作柔和缓慢,却在一个动作的末尾,会猛然发力! 她胳膊腿纤细,力道不足,但最后发力的一刹那,却还有些威力。 萧煜宗原本是看笑话似的看她,但渐渐眼神就专注起来。 “这套动作,你那里学来的?”他沉声问道。 第38章 她……是严三娘? 严绯瑶收势站稳,身上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光洁的额头上,也有细密的汗珠,映着晨光,透着勃勃生机。 “王爷觉得如何?” “绵软,迟缓,力道不足,”萧煜宗轻哼,“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招摇?” “这不是拿来应敌的呀,虽然练好了应敌也绰绰有余,”严绯瑶着急道,“乃是为了让王爷修身养性,调和体内燥热浊气,您别看不起它,瑰宝呢……” “你这套功夫叫什么?何处学来?” 严绯瑶嘻嘻一笑,“我说了,王爷就送我回家?” 萧煜宗轻哼,“你没资格与本王谈条件。” “太极,”严绯瑶笑了笑,“跟着山上的叔叔学得,叔叔打的好,我也就学个皮毛。” “还真是皮毛!”萧煜宗心下已经跃跃欲试,可脸面上却素淡如常。 严绯瑶看了看天色,朝阳就要跳出东方的云层了……她这会儿回去说不定就会撞见家里的下人。 若再晚上一些,怕是宫里的许嬷嬷也要知道她“夜不归宿”了吧? “王爷……”严绯瑶维持不住脸上淡定,急的要跺脚。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愈发觉得夏侯家的老狐狸找来的这丫头,是个活宝。 “沈影,送她回府。”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严绯瑶长舒了口气。 她走了两步,又掉头回来,“王爷的衣服,小女先借用了,回头归还。” “免了。”萧煜宗大方的挥了挥手。 “不敢不敢!”严绯瑶连声应着,快步离去。 一个大男人的衣裳,给了她,她该如何处置呀?烧了?楚王爷的东西她可不敢。藏着?万一被人发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严绯瑶跟着沈影出了二门,却见等在外头的竟是楚王爷的座驾。 那威风凛凛的苍鹰徽记,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亮眼得很。 严绯瑶却是快哭了……侍卫大哥,你是生怕人不知道我昨晚在楚王府里过了夜吗? “王爷座驾,我怎敢独自乘坐,还请沈将军给换了普通的车架吧!越小越好!越低调越好!多谢多谢!”严绯瑶连声恳求,拱手作揖。 她这客气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叫沈影哭笑不得,原想着她昨夜必定没有休息好,在马车上还能歇息一会儿呢,倒是叫她作难了。 沈影也不多话,叫人换了管家平日乘坐的马车,亲自送了她回府。 未免她被人遇见,沈影更是带着她翻墙爬树……回她自己家,她倒跟做贼似的! 严绯瑶刚进了屋子,还没喘上一口气,就听许嬷嬷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已经卯时三刻了,严小姐还没起身吗?” 刻板严肃的声音,叫严绯瑶的不由一抖,连忙抓住沈影的袖子,“你别走!” 沈影一愣。 严绯瑶却连避嫌也顾不上了,刷的脱下楚王爷的深衣,一把塞进沈影的怀里,“替我交还王爷,多谢!您从后窗走,委屈沈将军!” 衣服上还带着女孩子的体温,以及淡然的馨香之气。 沈影脸上腾的一红,少女一身中衣,更是叫他眼都不知该往哪儿瞧了。 恍恍惚惚的,他堂堂楚王宿卫,竟被推出了后窗……慌乱的跃上树梢,爬上屋顶,他才想起许嬷嬷是自己人,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起了起了!”严绯瑶原想补个回笼觉呢,那脚踏睡得实在太难受了,现在看来只能是奢望了。 她连忙穿衣开门,顶着一头尚未梳理的头发,和没洗过的脸,朝许嬷嬷福身行礼,“嬷嬷早安。” 许嬷嬷的脸立时就黑沉下来,“太阳都高升了,严小姐却还未梳妆整齐,也太惫懒了吧?” “嬷嬷息怒,昨夜里梦到被恶鬼咬了!跑了一夜,这才起晚了,日后不会了!”严绯瑶低头说道。 某人个正在练习打太极的人,猛然打了个喷嚏…… 许嬷嬷板着脸,“规矩不可乱,今日就罚顶碗一个时辰吧,若是碗从头上落下来,加罚一个时辰!” 严绯瑶一抖,“嬷嬷是说笑吗?” “老奴从不说笑。”许嬷嬷一脸严肃,“半个时辰后开始。” 严绯瑶赶紧喊了元初那丫鬟过来,为她梳洗打扮,连早饭也没顾上用,便顶着个碗站在廊间。 顶着碗不动,不叫碗掉下来,倒也不难……难的是站一个时辰啊! 严绯瑶才站了一刻钟,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了。 “掉一只碗,加罚一个时辰。”许嬷嬷坐在屋里,手边的桌案上放着一摞的小碗。 严绯瑶赶紧提了口气,站的笔直。但不过三五分钟,她又开始颤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元初在一旁冲她挤眉弄眼,使眼色。 看了半天,严绯瑶终于明白,这丫头是问她要不要去搬救兵来? 严绯瑶赶紧冲她摆手……动作太快,头上的碗一晃,差点砸下来。 严绯瑶心惊,赶紧站稳。 元初也提了口气,紧张的看着。 搬救兵,能搬来的无非是尤氏,或者严父……不管谁来,必是会心疼她,若是再跟许嬷嬷起了冲突,万一把人气回宫里,再告了黑状。吃亏的还是严家! 她不过是顶个碗,受点儿累罢了,真坚持下去,受益的也是她自己。 顶碗虽不起眼,却既能锻炼耐性,又有助于纠正站姿,提高气质。 “不用啦,我没事。”严绯瑶对元初比口型道。 她趁许嬷嬷不注意,悄悄点戳自己的穴位,以缓解腿部僵硬酸麻之感。 一开始她掌握不好力度,差点把头上的碗给砸了,几次之后就熟能生巧,四平八稳的舒缓穴位神经,头上的碗稳稳当当,连晃都不晃一下。 她差不多要站够一个时辰,忽闻院子外头颇有些热闹。 家仆吵吵嚷嚷,听起来人很多,却又嬉笑声不断,不像是起了什么冲突的样子。 严绯瑶心下好奇,探着脖子想往外看。 屋里立即传来许嬷嬷咳嗽提醒之声,她赶紧站的笔直,却是朝一旁的元初使眼色,叫她去看看外头那么热闹,是怎么回事? 元初早就按捺不住,得了小姐的首肯,立即提着裙摆一溜小跑。 还没等元初打探了消息回来,耳朵尖的严绯瑶已经听到了家仆们笑嘻嘻讨赏的声音。 为何这么热闹,她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这声音奔着她这院儿越来越近。 严绯瑶吃力的转动身子,想要不叫头上的碗儿摔下来,这动作就急不得……可院子外头的声音分明近在咫尺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做,”许嬷嬷清冷说道,“严小姐,今日不学顶碗走,今日的课程就是原地顶碗。” 严绯瑶还没迈脚呢,就被许嬷嬷喝止了。 “嬷嬷,我……我内急!”严绯瑶讪讪一笑。她不是内急,乃是心急,急着躲开外头那人。 许嬷嬷不知是不是故意,她向外瞟了一眼,却清了清嗓子道,“若是主子在上头说话,不拘是圣上也好,娘娘们也好,严小姐您内急,就打断主子,告退离开吗?” “那……自然不敢。” “越是人多事杂,越要心无旁骛,淡然自若!”许嬷嬷看着院子门口,沉稳道,“站直了,把您身为严家嫡小姐的气势都端出来!任凭谁也不能搅扰了您的事儿,更遮不住您的气势!” 严绯瑶被说的心头一震,当真站的笔直,昂首挺胸,颇有种俯瞰天下的睥睨之势。 恰在此时,外头热热闹闹的人群从她院门口经过。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红衣公子转过脸来。 傅文贤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之色,那天夜里,他在这院子里吃了亏,今日他专门从这院门口经过! 他特地带了许多赏钱,一路打赏,就是为了让气氛更热闹些! 他要让院子那个女人后悔!后悔拒绝了与他的婚事! 可这么侧脸一看,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院子里那个女孩子正在门廊底下站着,纤细的身量有一股挺拔之势,竟像是苍劲的青松。 她头上顶着一只青花小碗儿,原本有些可笑。可是她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端的是庄重肃穆……竟叫看他的人,也不由的肃静下来,不敢嬉笑。 讨赏的家仆本是热热闹闹的,可瞧见院子里的小姑娘,都不用人喝止——他们不由自主的一个个都闭了嘴,悄无声息的经过门前。 “她……是严三娘?”傅文贤犹不敢信。 第39章 小姐!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陪他来接严雪薇过门的随从轻推了他一下,“少爷,雪薇小姐还等着呢。” 傅文贤这才回神,提步向前走去……可他的心却仿佛落在了某处,之后的一路上,他神色都有些失魂落魄的。 就连他手里捏着的赏钱,都忘了打赏给下人。 纳妾不比娶妻,规矩要简单的多。 严雪薇带着丰厚的嫁妆,且是比一般的妾还尊贵些,是为“良妾”。有正经的纳妾文书,也不是奴籍,乃是自由身。 所以傅文贤才亲自来接她,不然一顶轿子抬进门,就算礼成了。 严雪薇会撒娇,哄得傅文贤对她很是顺从,说好的要亲自抱她进花轿。 可到了事儿上,傅文贤似乎是给忘了,一直愣愣的站在门口,默默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文贤?文贤!”严雪薇等的心慌,脸色都微微变了。 傅文贤“啊”了一声,这才上前。终于弯身抱起了她,他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把她扔在地上。 家仆们一阵惊呼…… 幸得傅文贤年轻,反应快,又跌跌撞撞的站稳了。 倒是把严雪薇弄的又惊又臊,脸都不敢抬的被送进了轿子。 “还走刚才过来的路。”傅文贤对随从说道。 傅家随从一愣,“少爷有所不知,这娶亲的规矩是不走回头路,所以咱们得绕别的路……” 随从没说完,却被傅文贤狠狠瞪了一眼,“那是娶亲的规矩!我现在是娶亲吗?” “啊……这……”随从深感委屈,他不知道这是纳妾吗?可是谁来之前说,尽量仿照娶亲的仪式呢?是谁? 严雪薇坐在轿子里,不晓得外头之事。只觉摇摇晃晃的起了轿,走了一阵子,却听她的陪嫁丫鬟香梅在轿子外头兴奋起来。 “小姐小姐,您快看,傅少爷专门走了三小姐院子外这条路呢!” 严雪薇冷哼,“这有什么值得高兴?” “这不是给您长脸面吗?让三小姐知道,您是得傅少爷看中的!是傅少爷亲自来接您回去的!这规格,与娶妻也差不离了呢!”香梅笑着说。 严雪薇一听这话,脸上露出笑容来。 她掀起轿帘往外一瞧,脸上的笑容却立时僵住。 只见一行抬花轿的人都驻足停了下来,因为走在最前头的傅文贤停住了脚。 他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瞧着,那呆愣愣的神情,叫严雪薇心觉不好……这神情,她熟啊!严家那憨头憨脑的老大严景川,就经常这么盯着她! “怎的还不走?为什么停下?”严雪薇心急,声音也尖利起来。 傅文贤被这声音搅扰,心里本就高兴,又见院子里那顶着碗的女孩子嘴角露出一抹讥诮。 他心下更是窘迫,原本想与她远远的说上一句话,此时却尴尬的无地自容,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得对院子里那女孩子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为何当初,他竟没发现她的好?只觉的她粗鲁,鄙薄,野蛮……一身的匪气,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 可转眼之间,她竟娴静温雅,浑身上下的气质又吸引极了他。 “究竟是为什么……”傅文贤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儿。 待轿子抬进了傅家,他翻身下马,被随从引去轿子前。 他恍惚看见从轿子里走出的那女孩子,正是门廊底下顶着小碗儿,却站的笔直如苍松,外头热闹却仍旧淡漠从容的严绯瑶。 “瑶瑶……”他张嘴喊道,并一把攥住从轿子里递出的手。 那手猛然一颤,轿子里的人也豁然起身,钻出轿帘,“你叫我什么?” 尖利的声音,尤为刺耳,傅文贤一下子从幻想中惊醒,“呃,薇薇。” 严雪薇气得浑身发抖,当她耳朵聋吗?她明明听见他叫了严绯瑶的名字! 可她人已经是傅家的人,轿子也进了傅家的门……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谋来的,她哪里还有退路? “我知道,文贤心里定然只有我一人。”她压下怒火,柔声说道。 傅文贤点了点头,却不似以往说些风雅的情话。 严雪薇心里凉了半截…… 严绯瑶并不知道此时已经被她那嫁出门的妹妹,给恨极了。 “一个时辰足了,小姐歇一会儿,咱们再练习行走。”许嬷嬷开口。 严绯瑶长舒了一口气,取下小碗儿,就忙说,“谢谢嬷嬷,还有嬷嬷那一番话,真是叫小女获益良多。” 许嬷嬷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严绯瑶提起茶壶,先给许嬷嬷倒了杯水,才又给自己倒上。 她端起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就听元初在院子里大叫,“小姐!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许嬷嬷眉头一皱,放下茶杯,轻咳说,“身边之人规矩差,其主子难辞其咎。” 严绯瑶暗暗吸了口气,迎出门外赶紧给元初使眼色,“不着急,慢慢说。” “哪能不着急!出大事了!”元初抹了把汗,“老爷夫人刚送了雪薇小姐出门,大少爷就提了把刀冲去傅家了!” 严绯瑶闻言一怔,提了把刀……去傅家? 严景川这是去作死啊?还是去送死啊? 她张口就想骂蠢货来着,但想起许嬷嬷还在屋里坐,压下了一口气,“爹娘呢?就没拦着?” “老爷气得说不出话,险些晕过去。”元初急的要哭,“夫人却是已经气晕过去了!前头都乱了套了,倒是有几个家仆去追,但大少爷功夫好,还提着刀,红着眼,说谁拦杀谁……怕是他们也拦不住啊!” 事情有些棘手,严绯瑶朝屋里看了一眼。 “小姐,怎么办……”元初要哭。 “你去找二哥,叫二哥带人去拦,务必把大哥追回来。”严绯瑶面色沉静,心里着急,脸上却像顶着碗儿那会儿一样,四平八稳的。 元初看小姐这么冷静,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好,婢子这就去。那夫人那儿……” “你不用着急,我去看看阿娘。”严绯瑶打发元初快去。 她则转身又进了屋里,福身赔罪,“叫嬷嬷见笑,我家家规确实较京都的人家里差了些。哥哥们也都在山里野惯了,得管教。那都是后话,还请嬷嬷准我去看看阿娘,阿娘气急晕厥,正是须得儿女在身边抚慰。” 许嬷嬷看她从容不迫,神情严肃却不慌乱,语速快却严谨,不由深深点头,“小姐快去吧,规矩不是一日两日学成的。” “多谢嬷嬷。” 严绯瑶疾步去了前院,尤氏已经被人扶到了软榻上。 大夫还没请过来,尤氏的脸色铁青,婆子掐了她的人中,她却还没醒。 严父在一旁神色凄惶的枯坐着,他表情痛苦,倒比昏过去的尤氏看起来更可怜。 “你们让开,让我看看阿娘!”严绯瑶急喝一声。 都围在阿娘身边,空气凝滞,更不利于人醒过来。 “给我拿一根大针,缝被子的那种。”严绯瑶沉脸吩咐。 下人们虽犹疑,但见她脸色这么严肃,语气又急,便不敢怠慢,急慌慌的取了针来。 手边没有针灸用的银针,严绯瑶也只能用缝被子针代替了。日后若有机会,还是得准备上一套齐全的针具来。 她暗自琢磨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她掀开尤氏的衣领,在肩颈几处大穴上下针,又翻过尤氏的手掌,在她手背,小臂之上扎了几针。 “你……你这是做什么?”严父看得紧张。 第40章 一战成名 严绯瑶没说话,专注下针,心无旁骛。 待她在尤氏手背合谷穴上留针片刻,再拔针之时。 尤氏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醒了过来,“我这……这是……” “阿娘。”严绯瑶忙拉住她的手。 严父也大吃一惊,他以为女儿是胡闹,但看她脸色一本正经的……他正犹豫着应不应该阻拦,女儿却已经把怎么都叫不醒的夫人给救醒了! “夫人,你可吓死我了!”严父与尤氏感情好,旁若无人的攥住尤氏的手。 严绯瑶忙起身让出位置,爹爹与阿娘说话的功夫,她提步到门外,“二哥哥把大哥追回来了吗?” “还没见着人……”家仆赶紧说。 “等回来了,直接把人押到这院儿来,再把在山寨上的‘家法’请过来。”严绯瑶神色冷冷,说起家法,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家仆却是抖了抖,“是……老爷的意思?” 严绯瑶冷笑一声,“爹娘险些被气得缓不过气,若是还在山寨里,如此悖逆,不尊寨主之令,该如何惩罚?” “那自然是家法伺候!”家仆立时站直了身子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去请吧。” 家仆这次不再迟疑,转身就去了祠堂。 “瑶瑶……”尤氏声音颤颤的。 严绯瑶赶紧进屋,“阿娘头晕吗?口渴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严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陌生和迟疑。 严绯瑶坦然的任凭他打量,她又没做坏事。若是为了保全自己,见死不救……她做不到! 更可况情况危急的,是关心她的尤氏,便是被怀疑,便是暴露自己,她也一定会出手的。 “幸而有你,幸而还有你啊……”尤氏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 严父拍着尤氏的肩头。 “阿娘别担心,大哥不会有事的,二哥已经去追了,绑也会把他绑回来。”严绯瑶知道尤氏在担心什么,她便是被严景川气晕,也还是担心他会惹祸。 母亲的心,总是这世上最软的。 “瑶瑶,你刚才拿针……”严父的话还没问完,院子就嚷嚷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放开我!严弘睿!你敢绑着我!我才是老大,我是你大哥!你凭什么绑我?!” 严景川咆哮的声音,要把房梁上的尘都震落下来了。 严父刚刚缓和的脸色,立时铁青,他嘴角发颤,整张脸的肌肉都绷紧而颤抖。 “爹爹坐着,我去看看。”严绯瑶抬手按住严父的肩头,她俨然一股当家大小姐的气势。 严父一愣,尤氏又嘤嘤哭起来。 他只好低头去安慰尤氏。 严绯瑶已经出了屋子,“大哥砍了人吗?” 严弘睿白皙的脸上,尽是不屑,削尖的下巴微微抬着,“没砍成,刚到傅家所在的坊门外,就被拦下了。” “咱们家有人受伤吗?”严绯瑶又问。 严弘睿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我把老二打伤了!怎的?你们要不是仗着人多,使了阴招,能把我绑回来?”严景川大骂道,“老二你太阴险了,对自己的大哥,你竟然还用计!呸!” 严景川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这粗鲁的样子,活脱脱的恶霸地痞。 倒是严弘睿冷嗤一声,脸上不屑更浓,却没有谩骂。 “二哥若不用计,大哥现在不是砍伤了傅家人,就是砍伤了咱们自己家的人吧?爹娘若要见你,是不是只能去刑部大牢里了?”严绯瑶厉声喝道。 “你别吓唬我!我怕过什么?”严景川两眼圆瞪,疯牛一样。 “大哥当然是不怕的,大哥铁骨铮铮,是条好汉呀!”严绯瑶呵呵一笑,“既是好汉,就敢做敢当吧?” “那是!” “大哥气晕了阿娘,气坏了爹爹,打伤了自家兄弟,若在咱们山寨里,当罚五十大鞭,”严绯瑶笑容猛地一收,声音肃然冰冷,“哥哥认还是不认?” 院子里霎时寂静无声,只听风吹过树梢,呜呜作响。 家仆门正面面相觑,小厮气喘吁吁的扛了祠堂的大鞭过来。 “呵,你还敢打我不成?我是你大哥,你别目无尊长!”严景川哼笑一声,并不怕严绯瑶这妹妹。 严绯瑶忽然走下门廊,看着二哥严弘睿,“二哥伤的厉害么?” “死不了。”他哼了一声。 “爹娘正伤心,家门里头出了这样恶劣的事情,我兄妹必须同心,为爹娘分忧。”严绯瑶语气郑重,“我是女孩子,使不动这家法,还请二哥执鞭行刑。” “你、你们敢?”严景川这才发现,小妹不是开玩笑,更不是吓唬他。 她是来真的! “刚才有满院家仆作证,大哥他理解我们的一番苦心,也承认自己的罪责,所以这顿鞭子,是大哥自己认了的,他必然不会记恨我们兄妹。”严绯瑶把场面话说的极其亮堂。 严景川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却被堵的无话可说。 “大哥,我们骨肉相连,打在你身上,疼在我们心里。”严绯瑶认真的朝他福了福身,两眼里还噙了泪,欲坠未坠的,叫人看着心生怜惜。 “只盼这顿打能打醒了大哥,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严绯瑶站直了身子,“这里是京都,由不得大哥犯上作乱,连累了爹娘,再连累整个忠义伯府。”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双眸之中只有清冷肃杀,“行刑!” “你敢!”严景川厉喝一声。 啪——一道大鞭,抽开凝滞的空气,狠狠的抽打在他身上。 严景川当即喊破了音。 严弘睿面无表情,手握长鞭,一鞭鞭打的结结实实。 满院子的家仆皆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只听啪啪的鞭打声,愈发的空旷嘹亮。 严景川一开始还嘶声叫骂,后来见二弟小妹是铁了心要打他,便咬紧了牙关,鞭痕之下沁出血迹,透过衣衫,染红了他的衣裳。 他额头上更是沁出一颗颗汗珠子。 他却站的笔直笔直……他没有错!他追逐自己喜欢的姑娘有什么错?爹娘破坏,兄妹阻拦才是错! 他们说是雪薇自愿去傅家做妾,他才不信!他们一定是为了破坏他和雪薇的关系,才故意把她推了出去! 严景川咬的牙槽咯咯作响。 屋里的尤氏哭的快要断气。 严绯瑶是心软的人,此时却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手心软肉里,疼痛让她愈发清醒。 五十鞭过后,严景川的衣服都快被血色染透了,严弘睿的衣服也尽被汗水沓湿。 “送大哥回去。”严绯瑶冷静开口。 满院子的家仆大气儿都不敢喘,昔日只会惹祸,不明事理的严家三娘子,今日倒是颠覆了她以往的形象。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戳人心坎。 若真叫大公子去了傅家,不论砍伤了谁……忠义伯府都得跟着受罚! 家仆看严景川被打的惨,两个小厮扶着他,他绷着的最后一口气一松,人就疼晕了过去。可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这一顿打挨的冤。 严绯瑶令人把大哥安置回房,还叫人请了大夫,送了上好的金创药。 扭脸儿,她就跪在了正院正房的门廊底下,“女儿不孝,打了大哥。于公女儿没错,大哥当罚。但于私,他是我兄长,我不该和他动手。请爹娘责罚。” 严弘睿刚送了“家法”回祠堂,就看见妹妹跪在门廊底下,听了这话,他脸色一暗,二话不说,也跟着跪在她身边。 屋里的尤氏终于忍住了哭,颤声说,“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们打的每一遍子,都抽在我心头上……” 尤氏的声音颤的厉害,真挚悲切,叫屋里屋外听见的人,都跟着心酸。 “但打的对!你们这是救他!今日纵容他,明日他就敢把天捅个窟窿!”尤氏深吸了一口气,“到那时候,就不是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打得好!” 严绯瑶伏地叩首,严弘睿也跟着叩首。 严父长舒了一口气,他原本有很多话想问女儿,但这会儿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女儿长大了,成熟了。苦难叫人成长,这话是真的。 他叫两个孩子回去,压下了心头疑问。 严绯瑶倒是“一战成名”,家里的下人私下里说话的时候,都在议论。 “三小姐不一样了,退了傅家的亲事,对她影响太大了。” 第41章 都怨我,我先干为敬! “她以前跟大公子关系最好,最厌恶二公子。今日竟打了大公子,还与二公子一起跪着请罪。” “三小姐长大了!” 严景川在屋子里养伤,大夫给他敷了最好的金创药,他还是浑身疼的厉害。 听说这药还是小妹送来的,他若不是疼的太狠,真想把这药都给清下来!谁用得着她假仁假义,假好心! 他屋子里静,耳朵又长,一不小心就听到了屋子外头小厮的窃窃议论。 越听,越窝火! 他挨了打,没人同情理解也就罢了,他也不需要同情! 可凭什么让严弘睿和严绯瑶打了他,还被人夸赞?夸她成熟?夸她有长女风范?夸她能镇得住大局,临危不乱? 呸!踩着他的尊严往上爬,难怪雪薇私下里总是偷偷的对他哭,他们都太阴险了! …… 严绯瑶没有功夫去分析一个失恋男人的痛苦郁闷,更无法体会大哥那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挫败感。 因为许嬷嬷听闻了她在前院儿的“壮举”之后,对她要求越发严格。 走路的步子要迈多大,双臂摆动的幅度,蹲身行礼的角度……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必须要恪守规矩,还要做的优美雅致,才算过了她那关。 许嬷嬷不呵斥,不谩骂,她那严厉清冷的目光这么一扫,就叫人沉下心,不敢敷衍怠慢了。 所以纵然她要求过分严苛,严绯瑶也没有抱怨半句,练的浑身酸痛,嬷嬷不说休息,她也绝不停下。 许嬷嬷看她态度认真,总算点了点头,嘴边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今儿就到这儿。” 严绯瑶暗暗长吁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体,“多谢嬷嬷教导。” “你可恨我?讨厌我?”许嬷嬷忽然问。 严绯瑶一愣,坚定摇头,声音诚挚,“嬷嬷受命而来,敷衍也是教,费心费力也是教,都是完成使命。小女对嬷嬷感激不尽。” 许嬷嬷严厉的神色舒缓了一些,“能吃苦的人,才能成大器,严小姐值得老奴费心费力。” 老嬷嬷说完,竟忽然朝严绯瑶认真福身行礼。 她郑重其事的神情,把严绯瑶惊得一愣。 这许嬷嬷是不是误会她什么了?她学的认真,可不是想进宫露脸儿,不是想一飞冲天呐…… 严绯瑶才坐下休息,元初就从外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叫许嬷嬷看见你这样子,又该嫌弃你了。”严绯瑶笑说。 “婢子又不进宫,只想一辈子呆在伯府里,不犯错就成了,”元初嘻嘻一笑,“哦,对了是大公子请小姐过去。” 严绯瑶微微一怔,“大哥?” “大公子说,他躺在床上想了许久,总算体会到了小姐的良苦用心。今日是他冲动了,若不是小姐和二公子既是把他拉回来,他就酿成大错,无法回头了。”元初一口气说完,小脸儿激动的笑起来,“小姐的好心,总算被理解了。” 严绯瑶却是神色淡淡的,并没有惊喜。 “大公子请小姐过去吃饭,他亲自摆了一桌酒席,算是赔罪宴。”元初说完,就期待的看着她。 严绯瑶并没有起身,反而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着。 “小姐不去吗?”元初惊讶,“您还在生大公子的气?” “没有,原本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我不是为了他,只是不想整个伯府被他的冲动连累。”严绯瑶摇头,“他想明白了,好好养伤,日后别记仇就行了,赔罪倒是不用。” “可这不是缓和关系的机会吗?他既有这个心,小姐又何必拒绝呢?就当兄妹之间平心静气的坐下一起吃个饭,也没有什么不可呀?”元初劝道。 严绯瑶却起身到床上躺了,“我累了,明日还要学规矩呢。” 元初叹了口气,又在屋子里磨蹭了好久,才转身出去回绝。 严绯瑶是真累,规矩仪态,看起来漂亮,学起来却不简单,许嬷嬷叫她蹲身行礼,一蹲就是一两刻钟。她若不是学过合气道,有些功夫底子,只怕这会儿已经瘫了。 她摸了摸手环,有些想念前世的日子,恍恍惚惚的似乎在梦里又回到了现代…… “小姐!”元初一声惊呼。 严绯瑶猛地睁眼,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绯色的帘帐,昏黄的灯烛…… 她无奈的咧嘴笑笑,手机电脑高科技,也只能在梦里看看了。 “夫人派了丫鬟过来,说希望小姐能去。”元初小声说。 “去哪儿?” “去小花厅里,大公子设宴那儿……”元初不敢抬头,怕小姐会生气。 以往小姐脾气急躁的时候,她倒没有现在这么害怕小姐。 如今冷静沉稳的小姐,却叫她心生敬畏。 “那更衣吧。”严绯瑶顺从的点点头,脱下躺皱了的衣裳。 元初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看她,“小姐不是不愿意去吗?” “我只是说,他赔罪没有必要。但他既然已经惊动了阿娘,让阿娘也关注着这事儿,那就不一样了,”严绯瑶语气里没有一丝不情愿,“阿娘希望我们兄妹和睦融洽,我为何要让阿娘不痛快呢?” 元初听的一愣愣的,不就是吃顿饭的事儿,为何从小姐嘴里说出来,就觉得似乎有很多道理? 她慌忙上前为严绯瑶绾发,更衣。 严绯瑶到了小花厅才知道,大哥不止请了她自己,二哥严弘睿也被请了过来。 两人已经摆上了凉菜,倒上了酒。 严绯瑶冲两人福身,还没蹲下去,就被大哥拦住,“你别这么多礼,今日是我糊涂,不怪你们生气……你别记恨大哥就成了!” 严绯瑶笑着摇头,“大哥刚受了苦,别记恨我们才是。” “坐,坐!”严景川指着一旁的位子,“我浑身疼的厉害,越疼,心里也越清楚,咱们才是一家人,旁的,那都是外人!” 严绯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嘿嘿一笑,“犯不着为外人,伤了自己!” 这话听着怪怪的,严绯瑶歪了歪头,认真的思索这话背后的含义。 她还没想明白,严景川就端了杯酒到她面前,“我敬小妹,小妹真是长大了,好像昨日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现在就能替爹娘做主,掌管家里的大小事务了!不错,不错。” 这话听来,还是奇怪。 严绯瑶笑着摇头,“哥哥夸我,我哪儿能掌管家,今日也是逼到这份儿上,阿娘气晕了,爹爹也站不稳,做儿女的不站出来,还能怎么办呢?” “是是……都怨我,我先干为敬!”他仰头把酒灌进口。 严绯瑶眼皮直跳,“大哥还带着伤,别喝那么多了。” 她心下不安,有意无意的把酒滴落在了手环上,手环迟钝毫无反应,既没有震颤也不发热。 那是她多疑了?大哥没有不安好心,当真是赔罪的?听他的话音,分明是含着怨气的…… “小妹不能……原谅大哥?”严景川盯着她迟迟没有放到嘴边的酒,脸色有些难看。 严绯瑶笑了笑,仰头把酒喝了。 酒香肆意,甚至都盖过了饭菜的香气,酒中有没有异味,她也分辨不出。手环都没有反应,也许是她想太多了。 大哥见她喝了酒,这才哈哈一笑,“咱们山里的儿女就是爽快,京城到处讲规矩,太憋屈!还是以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痛快!” 严景川说着,把酒盅换成了酒碗,豪爽的说兄妹三人今日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他身上还带着鞭伤,小花厅里有股金创药的味道,严绯瑶不敢让他多喝,倒是被他劝了几碗酒。 她酒量不错,前世毕业酒会上,全班都喝躺了,只有她一个人还站的笔直。 今日酒过三巡,她却开始犯晕。 第42章 意外收获 不应该呀,古代的酒多是黄酒,也有蒸馏酒,但酒精含量不如现代酒那么高,她怎么可能醉了? “小妹?绯瑶?”大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她视线模糊,看着大哥的脸都有了重影。 “呵呵,醉了?”大哥笑起来,“你可知道我心里的苦?我喜欢她,很多年了,不敢说。” 严绯瑶猛掐自己大腿,却木木的,不觉得疼。 “被阿娘发现了我的那点儿心思,就警告我,说她是我妹妹,不能有别的念头,”严景川怒拍桌案,“她才不是我妹,你是!阿娘见我不服,就要把她送走。” 严绯瑶脑袋也开始眩晕,小腹里有一股热浪向四肢蔓延。 该死的手环,直到现在都没有反应,难道坏了? “她如果被送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只能答应阿娘。可我没想到,你们做的这么绝!把她送去给人做妾!” 严景川一把抓住严绯瑶的胳膊,猛地一搡,“你不是喜欢姓傅的,爱的要死要活,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怎么不去做妾!你为什么害她?” 严绯瑶本就晕,被他这么推来搡去,更是晕的想吐。 她一手扶着桌案,另一手在自己身上点按,原本应该酸沉的穴位,此时点上去也麻木了。 忽听“咣当”一声。 严景川的胳膊从她肩上松开,抬眼一看,他的脑袋被酒壶砸偏。 二哥严弘睿半趴在酒桌上,砸出那酒壶,似乎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严景川呵呵笑起来,“二弟呀,你应该感谢我呀,你的那点儿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喜欢瑶瑶多久了?” 严绯瑶吓了一跳,什么鬼? “今天我就成全了你,你那点儿怂胆,只怕都没摸过瑶瑶的手吧?”严景川呵呵的笑起来,还笑出了眼泪。 他把严弘睿扛到床上,纵然他带着伤,走路踉跄,却咬着牙一声没哼。 他又回来扛严绯瑶,“爹爹骂我不伦?呵,我要叫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不伦!” “你疯了。”严绯瑶在他肩头说。 “是,我是疯了,你们折磨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严景川眼珠子都红了,“我喜欢雪薇就扎了他们的心了?碍着他们了?现在我要让他们看看,你兄妹二人躺在一起……看看他们是什么表情!” 严景川说完哈哈笑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滑出眼眶。 严绯瑶不明白,他这是爱的多疯狂?多偏执?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关,小花厅里安静了。 她和二哥肩并肩躺在隔间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 那股热流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叫她头脑发晕,伸手抱住了身边的严弘睿……这才舒服的轻叹…… 严弘睿痛苦的低哼一声,咬牙说,“我不是你哥哥!” 严绯瑶伸手解他的腰带…… “不行……瑶瑶……这会毁了你……”严弘睿的嘴角突然沁出血来。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痛苦让他找回片刻的清醒,他一把将严绯瑶推下了床。 噗嗵一声,严绯瑶摔的浑身疼,但摔这么一下,似乎终于激活了她腕上的手环。全身燥热的热浪都朝她手臂上奔涌而去,又渐渐消失在她的腕上。 她躺在地上喘息,神志回笼,她才发现全身都汗湿了。 身上的燥热被手环吸走,但也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只想躺着一动也不要动。 床上男人痛苦的呻吟,却是越发的清晰。 她不能躺着,二哥还被药物控制。 严绯瑶猛掐自己一下,从地上爬起。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大哥一定是去叫人了,好过来“捉奸”。 她拔下头上的金簪,“二哥你忍耐下。” 话音落地,她的簪子也挥手刺下,刺他天突、膻中、肚脚,又撩开衣摆刺他腿上百虫、足三里、三阴交。 严弘睿颤抖的厉害,剧痛之感让他把嘴唇都咬破了。 严绯瑶收回簪子,站立不稳,斜靠一旁的柱子上。 严弘睿却忽的坐起,他脸面涨红,青筋暴起。 严绯瑶看的心惊,握着金簪,满身防备。 却见严弘睿几番吐纳之后,涨红褪去,倒比先前更神清气爽的样子。 “多谢绯瑶!”他忽然起身,拱手行礼,“近一段时间,练武遇到瓶颈。不论是更加努力,还是稍作休息,都难有进步。刚才瑶瑶那么一阵乱扎,剧痛之下,竟叫我经络大通,随之浑身舒畅!” 严弘睿神色有些激动,一双眼睛也兴奋的熠熠生辉。 “不谢不谢……” 严绯瑶腹诽,什么乱扎?她那可是爷爷亲传的严氏不二针法!若叫爷爷听见旁人说他钻研一辈子的针法是“乱扎”,还不得气活过来? 严绯瑶想起爷爷,心酸的扯了扯嘴角,“怕是大哥去叫人了……” “他平日里被严雪薇怂恿的胡闹也就罢了,今日竟这样对待自家兄妹……”严弘睿的拳头握紧,指节捏的咔咔作响,“我决不轻饶。” “二哥哥你说,若我们兄妹互不相让,争得你死我活,最伤心的人是谁?”严绯瑶无奈的笑问。 严弘睿连忙一怔,一声说不出话来。 最伤心的……无非是严父和尤氏而已。 “大哥是犯浑,但我不想因为大哥的错,叫爹娘心里难过,备受折磨。”严绯瑶语气平缓,好似刚刚她没有身陷险境,没有险些被算计的失去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 严弘睿怔怔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恍惚,眼眶也微微发酸。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原本应该娇蛮、任性,备受宠爱。可忽然间,她竟长大了,变得宽容,有忍耐…… 她本应没有烦恼,肆意而活,却被逼得,不得不长大。 严绯瑶不知道,这片刻之间,严弘睿竟对她抱有极大的怜惜和同情,她只是专注的思考着,如何应付如今的局面,既能让大哥的算计失败,又不至于伤了爹娘的心。 “还请二哥走一趟……”严绯瑶忽的脸面一亮,低声对严弘睿交代一番。 严弘睿脸面微沉,“你这不是纵容他吗?他做了错事,还……” 严绯瑶坦然的笑了笑,“他若有心,就能明白我们是在给他机会。” 严弘睿愤愤的哼了一声,板着脸,翻身跃出窗外。 他的动作姿势,都比以往更加敏捷流畅。他的功夫似乎突然间大有长进。 这意外的收获,总算是冲淡了些许他心头的怨愤。 “快,快……”院子里传来嘈杂的人声。 严绯瑶安静坐在桌案一旁,目光平静的落在扇门上。 “咣当”一声,扇门被人大力的撞开。 走在前头的几个小厮,没想到门竟然没闩,只是虚掩着。 用力过猛,三五个小厮都栽进门来,扑倒在地上,样子狼狈。 “二弟喝醉了,快去救瑶瑶!”严景川在门外嚷道,他抬脚跨进门,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大哥过来坐。”严绯瑶脸色如常的笑着说。 小厮们从地上爬起来,挠着头,一脸茫然搞不清状况。不是说二公子喝醉了,欲对三小姐无礼,大少爷拦不住,这才去叫人吗? 严景川神色僵硬的看着严绯瑶,“怎么只有你自己……”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眼角嘴角都跟着抽搐,不知心里有多少惊骇和愤怒。 严绯瑶却灿烂一笑,“二哥去请爹爹和小弟了,大哥快坐,他们很快就来。” 严景川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被小厮搀扶着正要坐下,院子里就传来爹爹洪亮的嗓音。 “他若真是知错了,也不枉你们为他费心……” 严景川听到爹爹的话音,脸色立时一沉。 第43章 恨能藏的住,可喜欢 严绯瑶疾步迎出门外,亲昵的搀扶着严父,“大哥说,都是自家兄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严父闻言,长叹一声,缓缓点头。 他抬眼之际,正看见在酒桌旁端坐的严景川,严厉责备的神色,也被严绯瑶的话,劝得缓和了许多。 “大哥特地准备了酒宴,他想请爹爹来,却又怕爹爹还在生他的气,不肯来,”严绯瑶嘻嘻一笑,“所以就先请了我和二哥,叫我俩帮他向爹爹说情呢!” 严绯瑶语气轻快,毫无芥蒂。 一旁的家仆门面面相觑……怎么他们从大公子口中,听到的话不是这样呢? 三小姐句句都在说大公子的好话,可在大公子口中……却是二公子和三小姐做了不堪的事儿…… “你们都杵在屋里做什么?”严父见好些家仆都屋里屋外的站着,不由喝问。 家仆们慌忙低头退走。 “慢着!”严景川心有不甘,他设好的局,岂能叫二弟三妹这么轻易的跳出来? “我离开之时,只有二弟和瑶瑶在屋里,二弟你故意支开我,单独与瑶瑶在一起……” 严景川话音顿住,意有所指的看着严弘睿。 严弘睿拳头攥紧,额上青筋暴起。什么叫恶人先告状?瑶瑶好心放过他,他倒是要反咬一口! “自然是商量请爹爹和小弟的事情了,”严绯瑶笑着接过话音,“小弟虽小,但也是我们一家人,他如今或许还不懂我们兄妹之间为何剑拔弩张,一家人闹成这样。但是日后他长大了就会明白,他更会记住,犯错不可怕,知错能改就是最好的。” 年仅八岁的严昱成立即点头,乖巧说,“阿姐的话,我记住了。” “看看,你是家中老大,是长子!本应该是弟弟妹妹们的表率!”严父怒道,“如今却只会惹祸,叫弟弟妹妹为你善后,就连老幺都比你懂事!” 严景川本欲挑事儿,却碰了个软钉子,把他弹回来不说,还叫他招了骂。 主子们说话的功夫,家仆们也都一个个垂头退了出去。 他再想向严绯瑶发难,却已经失去了机会。 他却是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家仆们都觉得三小姐心善,处处大公子说好话。大公子却一再挑衅,早就在家仆心中失了威信。 他昔日勇武的形象,也变成了鲁莽冲动,不明事理。 父子用饭之时,严景川逮到机会就不遗余力的嘲讽,“哟,二弟给瑶瑶夹菜呢?二弟一向最关心瑶瑶,以前在山寨管的比爹娘都宽,生怕瑶瑶磕了碰了……这份心还真是,比对自己的媳妇儿还体贴吧?” 严父听得脸色微变。 严弘睿捏着筷子的手都在隐隐发颤,嘴唇气得涨紫。 严绯瑶却嘿嘿一笑,“是呀,有对我这么好的哥哥们,我这小妹真是生在了福窝里。” 她说着也给大哥夹了一筷子的菜,顺便起身,连带着给爹爹和小弟都布了菜,谁也不曾漏下。 “大哥多吃点儿,虽然年轻,到底是打得不轻,早些养好了伤,早些给我们讨个嫂嫂回来,”严绯瑶笑的真诚,“嫂嫂比哥哥们更会疼我。” 严景川被她不软不硬,堵得无话可说,报复似的狠狠嚼着塞进嘴里的野猪肉。 也不知严绯瑶的手怎么在他肋下一碰,他竟生生把肉呛进了喉中,咳嗽连连。 “大哥怎么呛了,赶紧喝点汤,压一压。”严绯瑶上前为他扶背顺气。 可她的手指用力在他背上点戳了几下,戳的他浑身酸麻,舌头也不灵活起来,几口汤下去,肉是咽下去了,可嗓子却火辣辣的疼,舌头更是麻木的说不出话来。 “你做了啥……”严景川含着呛出的眼泪,厉声质问严绯瑶。 他舌头有些大,发音含混不清,但凶悍狠厉的神色,却显露无疑。 严父终于看不下去,啪的一声摔了筷子,“你若真是有心认错,我这‘伯爷’的爵位还能传给你!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惹是生非!我、我就是扔了这爵位,也绝不留给你!” 严景川咬牙切齿,终于抿着唇坐下来,不再故意寻衅。 “原本见你挨了打,还心疼你,你娘为你掉泪……”严父眼底满是失望,“可再看你如今的样子,我只恨他们打你打得太轻了!” “爹爹息怒,哥哥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心里不畅快,”严绯瑶立即起身为严父倒酒,顺便抚着严父的背,“哥哥心里其实已经服软了。” 她小手轻拍之下,严父觉得心里熨帖极了,连带着呼吸都顺畅,胸腔也开阔起来。 严景川心中愈发恼怒,只是嗓子疼得很,舌头也大了,他说不出话,说出的话也含含糊糊,叫旁人听不懂。 他索性闭了嘴,这顿酒席才算是平平顺顺的吃完了。 严父与幼子严昱成一起离开。 严弘睿送严绯瑶回院子。 “你这么原谅他,替他遮掩,他也不会感激你的,”他忽然站住脚,冷声说道,“反而会觉得你占他的便宜,故意叫他出丑,叫爹爹夸你。”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儿,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叫他感激我。”严绯瑶仍旧是笑眯眯的,脸上毫无负担。 严弘睿不由挑了挑眉,这妹妹多日不见,当真像换了一个人似得,“他恼恨你,你也不怕?” 严绯瑶摇了摇头,“因为严雪薇的事儿,他已经要恨死我了,除非我用自己把严雪薇换回来,交给他。否则他与我的关系,不可能缓和。” 严弘睿神色一凝,“那你还放过他……” “我既然不可能拿自己去换雪薇,大哥恨我多一点少一点其实没区别。”严绯瑶摇了摇头,“我帮他遮掩今日他陷害自己弟弟妹妹的丑事,并不是为了他。” 严弘睿呼吸一顿……难道她是为了自己么?不……不可能的。 “我只是不想叫爹爹伤心,你没瞧见,大哥提刀冲出家的时候,爹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严绯瑶忽然抬眼看着严弘睿,“爹娘是生我养我,待我最好的人,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哪怕豁出性命,也一定要守护的人!” 她脸色严肃认真,庄重的都不像一个花季少女了,反而像个女战士一般。 “所以,不论是谁,如果做出伤害爹娘的事情,我都不会允许。”严绯瑶一字一句的说。 严弘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恍惚间,怅然若失…… “所以,我提醒二哥哥一句,”女孩子又笑起来,样子天真烂漫,眼底却光芒潋滟,“二哥可以讨厌大哥,可以恨他,但不要做出伤了爹娘心的事儿。对爹娘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严弘睿垂眸苦笑,他在意的才不是严景川呢…… “二哥哥心里如果有恨,也一定要好好的藏起来。”女孩子的语气带着一丝威胁。 严弘睿垂着视线,看着脚下圆润的鹅卵石,“我要藏起来的何止恨呢……还有……” “嗯?二哥说什么?” 他声音小,严绯瑶没听清。 严弘睿扯着嘴角苦笑,“没什么,我明日就回军中。你不愿进宫的事情,我会朝夏侯家的大公子好好打听。” 严绯瑶点了点头,“多谢二哥。” “谢你个头!”严弘睿不知怎的,竟有些生气,“你也别太担心,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你。” 说完,他气哼哼的提步先走。 严绯瑶摇了摇头,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的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先走一步的严弘睿却又猛地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过小路的弯儿,再也瞧不见…… “恨能藏的住,可喜欢……很多很多年的喜欢,怎么能藏得住呢?”他兀自苦笑着嘀咕。 第44章 得有多少个许嬷嬷在盯着? 次日原本是严雪薇回门的日子。 严绯瑶生怕家中再生了变故,特地叮嘱管家、嬷嬷们严阵以待。 许是傅家听闻了什么消息,加之严雪薇不过是良妾,回不回门都说得过去。 严雪薇没有回来,严弘睿也离开家,去了军营。 闹哄哄的严家终于安静下来。严绯瑶也静心专注的跟着许嬷嬷学习宫中的规矩,礼仪。 “小姐都不想进宫,学这个有什么用?没得累的自己腰酸背疼,”元初给她擦着汗,心疼的说,“看小姐一蹲就是一两刻中,婢子都替小姐累的慌。” “技多不压身,咱们是在京都生活的,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了。”严绯瑶倒是笑眯眯的,揉着酸疼的小腿肚,却没有抱怨一句。 许嬷嬷暗自观察,不由在心里点头,“是个成大器的。” 严绯瑶觉得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再继续去练蹲姿。 忽的有个外院儿的丫鬟冒冒失失的来了。 许嬷嬷皱眉,轻咳一声。 元初立即迎上前去,拦下那丫鬟,“小姐在学规矩呢,有什么话对我说就行。” 元初发现,她虽没有跟着小姐天天练习,但潜移默化的,她自己的规矩都好了很多。她不由暗自欣喜。 正美着,丫鬟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二公子给的,说定要小姐亲启。” 丫鬟说完,便退了出去。 元初嘶了口气,心头一紧。 可不能叫许嬷嬷瞧见了,这嬷嬷严厉得很,昨日还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就连嫡亲的兄妹都不成。 若叫许嬷嬷看见二公子私底下,给她家小姐写信,嬷嬷定会扣下这信吧? 元初偷偷向正房瞟了一眼,飞快的将信塞入袖管之中。 见许嬷嬷朝她这边看过来,她捏着袖子,若无其事的走进耳房之中。 等了有一个时辰,元初才寻到机会,来到严绯瑶身边,与她说悄悄话,“二公子给小姐来了信,还说要亲启。” 严绯瑶眼中一亮,脸上尽是惊喜。 许嬷嬷似乎察觉了什么,坐在不远处,端着茶盏放在唇边,却一直没有喝。 “信呢?”严绯瑶压低了声音。 元初指了指自己的袖子,还没说等许嬷嬷不在屋里时,她再拿来给小姐。 却见小姐已经急不可待的,猛然出手,飞快的从她袖管里抽走的信笺。 动作之快,元初都愣了愣。 远处坐着的许嬷嬷,她定然看不清吧? 元初拍了拍胸口,正要吁一口气。 却见小姐眉头紧皱,一脸为难。 “二公子说什么?可是说关于入宫的事儿?”元初着急的小声询问。 严绯瑶点了点头,却又摇头,“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她藏好了信笺,为难的看着远处独坐的许嬷嬷。 许嬷嬷严厉至极,且不论是拍她马屁,还是送她厚礼,都难以贿赂。 “老奴是奉命来教严小姐规矩,严小姐若是不愿意遵从,老奴这就回宫去……”许嬷嬷一句话,就能把她堵回来。 她敢叫她回宫吗?回宫到圣上或是某位主子那儿一说,说严家小姑娘敷衍怠慢,不尊皇令……严家怕是麻烦就大了,她项上人头也不知够不够结实? “嬷嬷辛苦了,您先喝茶,我自己练着。”严绯瑶笑嘻嘻上前,又给许嬷嬷添了茶,老老实实在一旁练习行走的仪态。 但她的眼角余光一直瞟着许嬷嬷,看见许嬷嬷脸上有满意之色。 她忙趁机说道,“嬷嬷这么几日来,日日陪着我练规矩,想必也累也无趣。” “奉命行事,老奴不累。”许嬷嬷面色平淡,软硬不吃。 “东市明日有集……” “老奴不爱热闹,对集市也没兴趣。” 不等严绯瑶抛出诱饵,许嬷嬷就连“鱼线”都斩断了。 严绯瑶咬了咬唇,“可是我喜欢……” “大家闺秀就当娴静如兰,不急不躁。”许嬷嬷抬眼看着严绯瑶,“严小姐哪里都好,吃得了苦,受得了累,脑子灵活,学东西很快。” “多谢嬷嬷夸赞。”她连忙福身。 “只是有一点,”许嬷嬷加重了语气,“心不够静,为什么说娇滴滴的小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为了磨练心性,为女子者,沉得住气静得下心,是最重要的。” 完了……严绯瑶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就知道在许嬷嬷这儿没戏!她还妄想着这嬷嬷能通情达理的,放她半天假,哪怕就两个时辰呢! 她也能到二哥信上说的那茶馆去! 二哥说,夏侯家的大公子已经答应为她斡旋,叫她从采选的秀女里除名。 但夏侯家大公子也说,要先见她一面,有所了解也好针对她的情况想对策。 且还有些话要当面交代她,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叫她既能被除名,又不至于影响严家,和她日后嫁人之事。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肯定得去见上一见呀!光靠二哥在中间传话,万一有什么纰漏呢? “规矩学得差不多了,严小姐浑身上下的气质,也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许嬷嬷看着她,神色严肃,“从今天起,磨练心性是最重要的,外院的事情,您一个姑娘家就不要过问了。” 严绯瑶一噎……她刚刚还不如不问呢! 这是连垂花门都不叫她出了吗?她倒是听说过世家大族的小姐,犯了错动不动就被禁足院中的。 那会儿原主还嘲笑过这规矩……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亲自体验了。 “嬷嬷……” “严小姐可是对老奴的教法有质疑?” “没有没有……”严绯瑶赶紧摇头,谁敢质疑她呀?她一个不满,跑回宫里告状怎么办? 许嬷嬷这条路被堵死了,严绯瑶不想入宫的念头却是越发强烈。 一个许嬷嬷都把她限制的毫无自由,要被逼疯在这小院儿里了……进了宫,那还了得?得有多少个许嬷嬷在盯着? 更何况,多少宫斗剧里都说,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这夜里,严绯瑶早早的就睡下了,往日晚膳过后,她还要在屋子里练几遍太极拳。 今日却是洗漱之后,连衣服都没换,就钻进了被窝。 “小姐,您好歹换个舒服点的衣物,外头穿的衣服,怎能睡觉呢。”冬草来叫她,却发现她把门都闩上了。 “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换了。”严绯瑶闷闷的应了一声,顺势把屋里的灯都吹熄了。 等院子里渐渐安静,各屋的灯也都暗了下去。 她却忽的起身,一双明眸之中,哪有半分困倦之意。 她轻手轻脚的来到门边,做贼一般拉开门闩,转身出门又将门关紧。 树梢上的沈影正在打瞌睡,忽见院子里有个细细长长的黑影一闪,他立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看清那个纤细的影子,正是这院子的主人之后,他更是一点儿瞌睡都没了。 那小姑娘不是累极了,一大早就睡了吗?这深更半夜的,她搬梯子干什么? 沈影瞪大了眼睛,只见女孩子搬着比她高了两倍不止的梯子,吃力的将梯子搭在房檐一侧。 她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顺着梯子爬到房顶上…… “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要到房顶看月亮吗?”沈影挠头嘀咕。 却忽闻风里送来女孩子娇俏的声音,“沈将军——沈将军——” 沈影大惊,险些一头栽下树去! 不可能!他当暗卫许多年,不可能被发现! 更何况,对方不过一个小姑娘,顶多是个会些功夫的女山贼!她怎么可能发现自己这大内侍卫出身的暗卫? 第45章 绝对超值! “沈将军,快过来,我有事情与您商量!”严绯瑶把手放在嘴唇两侧,并不敢很大声,“是关于王爷的事儿!” 沈影终于呆不下去。 他纵身一跃,从密密匝匝的树枝间跃上屋顶,飞檐走壁,又轻轻一跳,矫健的猫一般到了严绯瑶身边。 他发誓,这一路过来,他的动静比猫还轻呢!怎么可能就被发现了? “严小姐?”沈影沉着的脸色,比夜色还浓。 “求沈将军带我去见王爷。”严绯瑶福身行礼。 在很窄的屋脊上,她行礼的动作竟然稳稳当当,一丝不晃。 严绯瑶也有些意外,心中欢喜,看来认真跟着许嬷嬷学规矩,不是没用的,起码她的平衡能力就比以往进步显著。 “我上次教了王爷一套拳法,还不知王爷练得怎么样,那套拳法虽不是灵丹妙药,但只要王爷勤加练习,对调和阴阳五行,运化五脏六腑,是大有好处的!”严绯瑶说的认真。 事关王爷,沈影不敢大意。 “你且等着,待我去问过王爷。” “沈将军,”严绯瑶上前一步,迅速的抓住他的衣袖,“你这一来一回的,耽误的可都是王爷的时间,王爷的身体,您比我清楚呀,不好好调理,多的是吃亏受罪的时候。” 沈影眉毛一凝,“胡说八道!王爷身强体健!” “也不知您是蒙我,还是蒙您自个儿,”严绯瑶嘿嘿一笑,“王爷自己都承认了,我手无缚鸡之力,王爷身边侍卫众多,该小心翼翼的人是我,不是您!” 沈影轻哼一声,能徒手把傅文贤那么高的男人,一把扔出门外——她手无缚鸡之力?骗鬼呢! “您该不是怕我一个小女子吧?” 她抬着娇小玲珑的下巴,月光之下,眼中是狡黠的光,像只骄傲的小狐狸。 “笑话!我堂堂一品侍卫!”沈影怒哼,士可杀不可辱! 竟被一个小姑娘鄙视了?传出去岂不丢死人了? “你当真要求见王爷?”沈影轻哼,“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说?”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在附近的?”沈影紧紧盯着她皎白的小脸儿,这事儿不问清楚了,必然要成了他心中的心结! 女孩子微微一笑,两眼弯的月牙一般,“我猜的!” 沈影气结,就这么三个字就把他打发了? 他带着严绯瑶,和一肚子的闷气,悄悄的离了严家,朝楚王府疾行而去。 楚王爷此时却还没睡,他刚在院子里打完一套“太极拳”。 只觉通体舒畅,以往血脉中那沉重艰涩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他琢磨着,倘若这拳法有用,是不是药浴就可以停一停了……那女孩子说,他泡的药浴,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何尝不知道,以毒攻毒,只能让他越陷越深。 随着每次发病的间隔越来越短,他就明白了…… 如今忽然出现这一抹转机,没有经历过晦暗和绝望的人,是不会明白,他多么迫切的渴望抓住转机。 但长久以来的谨慎性格,又叫他对一切都带有防备和怀疑…… “吸气,起势……” 楚王爷回到屋子里,已经脱了外衣,却忍不住又在床边的地毯上,再打她教的拳法。 “王爷!”门外却有亲卫忽然出声。 楚王爷皱了皱眉,心有不悦,他最讨厌被打扰。 显然门外的亲卫知道王爷性情,捏着汗,壮着胆子说,“沈宿卫回来了……” 楚王爷动作一顿,大半夜的,沈影回来干什么? “还带了个小姑娘……”门外的亲卫擦了擦汗,这差真不是好当的,回头一定要叫沈宿卫请他喝酒! 门外亲卫正暗自紧张。 却听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 亲卫惊讶抬头,一身中衣,长身玉立的楚王爷,脸上竟然没有愠怒之色? 非但没有恼怒,甚至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亲卫赶紧闭了闭眼,是他眼花了吧?王爷被打扰,怎么可能不生气? 再睁眼,果然,王爷脸上清冷如常。 “人呢?” 王爷的音线很好听,如钟如磬,只是语气太冷漠了。 亲卫缩了缩脖子,“就在院子外头候着。” “叫人进来。”萧煜宗说完,转身进了屋。 她竟然主动来找他?呵,胆子不小! “王爷可曾好好练习那套拳法?”她人还没进门,轻快的声音却已经随风飘了进来。 脆亮轻松的语气,竟叫萧煜宗心头一颤…… 多久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沉闷,严肃,不苟言笑。 因为自己的病,更叫他们伺候侍奉之时,小心翼翼。 下人随从那种紧张,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何止下人,就连王公大臣,甚至是当今圣上,在他面前,也要谨言慎行,惟恐惹了他不高兴。 好像他不笑,所有的人都不敢面带笑意。 女孩子娇俏轻快笑声,像是冲破阴霾迷雾的曙光。 她纤细的身影更像是一道电光,一闪便到了他眼前。 “什么拳法,又慢又绵软无力,本王才不练。”萧煜宗不屑轻哼。 女孩子盯着他,上下打量,灼热的视线,让撒谎的他浑身不自在。 他有些羞恼的清咳一声,“你干什么?” “上次教您的是二十四式,我家叔叔们还练过另一套四十八式太极拳。”严绯瑶笑眯眯的,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楚王爷本想冷言冷语,言辞尖刻的嘲讽她瞎卖弄,可话一出口,竟成了,“打来我看看。” “王爷的天资,必是一看就会,这可是小女压箱底的本事。”她的脚尖在长绒的地毯上画着圈,柔软的绒被她踩倒,在地上形成一圈圈纹路。 萧煜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那长绒变软,伏倒在地。 “你这次又有什么条件?” 话一出口,萧煜宗就后悔了!明知她是来谈条件的,他就该晾着她,等她急的没办法了,自然会学乖。 可自己竟然主动往她设的套里钻……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面色不愉。 “对王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严绯瑶放缓了声音,透着些讨好,“我在家里学规矩,关了好些日子,太闷了,我想出去玩儿!” 萧煜宗闻言一惊……出去玩儿? 他整日想的都是党政格局,朝臣勾心斗角,阳奉阴违……每日思考的都是于国于民息息相关的大事。 原以为,她是夏侯家那老狐狸派来迷惑他的,自然也满肚子心机诡计。 可她竟然为了出去玩儿,就深更半夜的求到自己面前? “一套四十八式的拳法,换我出去玩儿一天,您看合算吗?”严绯瑶脸上天真无辜,还带着些忐忑,“许嬷嬷太严厉了,她不许我出门,为人刻板固执,估计她的主子也是刻板固执的人!” 萧煜宗脸上一黑,他就是许嬷嬷真正的主子! “许嬷嬷特别有原则,我不想惹她生气,”严绯瑶忽然抬头,眼底光芒潋滟,“不如王爷替我想个法子,叫她不论因为什么事,回宫一趟,我也好得空出去玩儿一天。” 萧煜宗沉着脸,闭口不言。 他琢磨着,这姑娘究竟是察觉了,许嬷嬷是他的人,还是别无他人可求,所以求到了自己面前? 若是前者,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 “很为难吗?实在不行,半天也成啊!”严绯瑶笑容透出讨好之意,“听说东市有大集,可热闹了,天南海北的商贩都会聚集在东市里。” “你想去看热闹?”他问。 严绯瑶连连点头。 “那得看你的四十八式太极拳,值不值得我为你费力了。”看着她明媚带着渴盼的笑脸,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变软。 “值得!绝对超值!”严绯瑶信心满满。 她当即就深吸一口气,并脚抱拳…… “不是现在,”萧煜宗却摇了摇头,“明早。” 严绯瑶微微一愣。 萧煜宗起身向宽大舒坦的床榻走去…… 第46章 她胸无大志 萧煜宗起身向宽大舒坦的床榻走去,他无比怀念那一晚,她静静守候在他的床边。 她纤细柔软的指尖,落在他脉门上那种舒服至极的感觉。 他周身沉积多年的毒素,似乎都被涤荡的干净多了。 那一晚,是他这许多年来,睡的最舒坦的一晚。 而且早晨一睁眼,就看见一张娇俏白皙的小脸儿,酣睡在身旁……心里会莫名的被一种满足感充满。 他设计杀害过许多人,有奸佞,也有迂腐固执的所谓“忠臣”…… 但党争的全盘胜利所带来的成就感,似乎也不及清晨那一刻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脚踏太硬了,我不想……” 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小声嘟囔。 他脚步微微一顿,嘴角漾开一抹轻笑,“你随时可以爬上床来,本王上次就说了。” 女孩子干笑一声,“呃,其实脚踏也挺好的……” 他轻哼一声。 一夜安枕,萧煜宗觉得这夜竟格外短促。 以往身体里的毒折磨得他只觉长夜漫漫,难捱得很。 可身边多了一个人,少女的芬芳总是不经意的就钻入他的口鼻,从一开始搅得他心烦意乱……到后来,两个人的呼吸一轻一重,恰到好处的交织在一起,绵长而均匀…… 似乎只是一眨眼,他连梦都没来得及做,天就快亮了。 “咦……王爷醒了?”女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嘴角还挂着一点点口水。 可爱又蠢萌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夏侯家那老狐狸派来迷惑他的奸细吧? 她这段位,确定能算计他?而不是被他吃干抹净? “可以开始练拳了吗?”她伸了个懒腰,又打了大大的哈欠。 看得出,她在脚踏上睡的很不舒服。 萧煜宗看着那黄檀木的脚踏,琢磨着,是不是这脚踏也该加宽些了? “好啦!我准备好了!”女孩子跳起来,活动了几下,立时显得神采奕奕,如朝阳一般耀眼。 年轻真是好,满满都是生机活力,萧煜宗的视线,停驻在她身上,一时间仿佛被她的勃勃生机所感染,舍不得移开。 “我有个爷爷,常年练习太极拳,八十多岁了,看着跟四十多似的!身强体健,走路都带风!”严绯瑶嘻嘻一笑,斜睨了萧煜宗一眼,“这么好的拳法,我教给您,您捡了大便宜了。” 女孩子信誓旦旦的语气、表情,惹得萧煜宗暗暗想笑。 “是不是真的,不全凭你嘴说吗?”他故意表现的不屑。 女孩子轻哼一声,拽了拽衣裳,扭头出门。 院子里立时传来她呼呼呵呵练拳的声音。 萧煜宗眯了眯眼,一向沉甸甸的心头,今日竟莫名的轻快。 他没责备这浮躁的姑娘连伺候主子更衣都不会,他随手招来暗中守卫的侍从,为他穿衣束发。 严绯瑶认认真真的打了两遍四十八式太极拳。 她当初跟着爷爷学这套拳法的时候,整整学了两周呢!所有的动作都是拆解了慢慢学的。 哪知两遍之后,楚王爷就说,“行了,让沈影送你回去。” “王爷记住了?”严绯瑶瞪着眼,“我出来一趟不容易,您要是哪儿记得不清,不如……” “你想哪一日出门?”萧煜宗打断她的话。 一听这个,严绯瑶立时兴奋起来,“明日成么?虽然有点儿急,但……” “行。”萧煜宗微微点头。 严绯瑶大喜过望,恨不得跟王爷来个击掌。 她看了眼王爷清隽的面庞……还是算了,能答应她就好!她回家就要立即给二哥哥写信,告诉他明日约见! “多谢!多谢王爷!”她认真福身,把在许嬷嬷面前端庄劲儿都使出来了。 萧煜宗微微一怔,她刚刚低头福身的样子……与儿时记忆中的阿娘好像好像…… 她起身之后,就轻快的蝴蝶一般,跟着沈影,踏着熹微的晨光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她总是这么轻快高兴么?就连进宫,就连被严苛的嬷嬷调教着学宫规,就连不成器的哥哥惹是生非……都不能叫她发愁吗? “沈将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临到严家,严绯瑶忽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沈影道。 “嗯?” “那天您送我回府,都不用问我路线,熟门熟路的避开我家护院家丁,顺顺当当到了我的院子。”严绯瑶嘿嘿一笑,“连我护院何时换班,何时防备最弱,您似乎都清楚得很……” 沈影不由皱住眉头,谨慎的盯着她。 “我判断这种熟悉程度,应该不是一两次踩点儿就能摸出规律来的。”严绯瑶扬起笑脸,“所以我推断,您可能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家。” 沈影顿时有种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的憋闷感……上次回来是他大意了! “虽然不知王爷为什么对我们家这么关注,但这次能求的王爷答应,也是多亏了沈将军。”严绯瑶朝他拱了拱手,“日后麻烦沈将军盯梢的时候,离的稍微远一点儿,女子闺房嘛……嘻嘻。” 说完,她就缩回了马车里。 外头的沈影却是要疯了,说的他像是偷看女子闺房的登徒子! 沈影憋闷之下,却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他要找王爷伸冤!这差事他不干了! 严绯瑶心满意足的回到家中,立即写了便条,叫外院的小厮送去京都军营给二哥哥。 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严绯瑶学起宫规来就更卖力了。 毕竟等夏侯家的大公子办成了事儿,许嬷嬷估计就要回宫去了,没人再教她仪态规矩。 学仪态枯燥辛苦,但好处也是立竿见影。 许嬷嬷对这样认真的学生,相当满意,“严小姐与传言中出入真大。” 严绯瑶低头笑了笑。 “果然传言不可信,严小姐看起来是沉稳,能做大事的人。”许嬷嬷鲜少这么直白的夸人。 严绯瑶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嬷嬷这次可看走眼了,我胸无大志,只愿一生都能与家人顺遂平安。” 许嬷嬷笑了笑,“世事哪是由人定的?从您能救了圣驾来看,您这命途可是不一般的。” 严绯瑶吸了口气,她如今还是秀女之身,尚未除名,许嬷嬷这般夸赞……对她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树大还招风呢…… “老奴给小姐告个假,宫里的太皇太后召老奴回去。”许嬷嬷终于说到了正事儿。 严绯瑶嘴角都绷不住要笑,楚王爷办事果然是靠谱的! “只明日一日,黄昏时候老奴就能从宫里出来,劳烦严家给老奴准备马车。”许嬷嬷客气说道。 “理当的,您客气了。”严绯瑶的心,就像脱出笼子的鸟儿一般。 早已欢呼雀跃的奔到严家的重重院墙之外,奔向自由之境了。 严家的院子,她尚且觉得拘束,层层宫闱岂不是更可怕? 次日一早,严绯瑶比平日还早起了半个时辰,静心的梳妆打扮好,亲自把许嬷嬷给送上了马车。 她是打算许嬷嬷一走,正好没人约束她,她也立时能离开家门,还能多在东市逛一会儿呢! 许嬷嬷倒是感激不已,“严小姐太客气了,老奴虽是从宫里出来的,到底不过是个奴才!” “您说哪里话,您日日不辞辛苦的教我规矩,是我师父,是我长辈,我对您的恭敬有礼,是学徒的本分。”严绯瑶心中畅快,说话也带着诚挚的笑意。 却不想,竟把许嬷嬷给惹哭了,拿帕子抹着眼泪走的。 “在宫里待得太久了,很少这样真情流露了,”许嬷嬷拍了拍她的肩,“别多想,嬷嬷是高兴,是高兴的……” 送走了许嬷嬷,严绯瑶立即带着元初,上了马车,直奔东市。 第47章 明目张胆带绿帽子 东市有大集是真的,严绯瑶和二哥约好见面的地方,就在东市正中的一家茶馆。 夏侯家的大公子是讲究人,约的茶馆自然也是气派的地方。 她来的早,正好可以与元初在集市上闲逛一阵子。 “咦,小姐您瞧,”元初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那个看起来有点儿像大公子呢。” “大哥也来逛集市?”严绯瑶顺着元初的手指看了一眼,忙拉着元初朝一旁的岔道走去。 “您怕他做什么?”经过了先前的事儿,严景川在下人面前的威信几乎要损耗殆尽。 就连小丫鬟元初,提及他的时候,口气都多有不屑。 “不是怕他,”严绯瑶摇了摇头,“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不想惹麻烦。” 她更不想让大哥坏了她的事儿。 眼见时间还早,严绯瑶便把身上的零钱全给了元初,叫丫鬟自己去逛,买些喜欢的小东西。 她则早早在雅间里等了。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她低头把玩着自己腕上手环。 忽听雅间外的走廊里,传来二哥哥的说话声。 她忙把袖子拉下来,严严实实的遮住了手环,这才起身相迎。 “二哥。” 雅间门一开,严绯瑶瞥见严弘睿便福身行礼。 二哥身边那位公子,是扁是圆她都没看。 却听那人呵呵笑了一声,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瑶瑶,这位就是我与你说的夏侯家大公子。”严弘睿沉声说,“舍妹,叫公子见笑。” 夏侯大公子笑的更大声了。 严绯瑶这才忍不住抬头,诧异的看着他。 自己长的很搞笑吗?惹得他一见面就笑个不停? “失礼失礼!”夏侯大公子拱手抱拳,“见面之前,我想象了很多场景,可真见了面,竟一个也对不上。这才忍不住发笑。” 严绯瑶跟着笑了笑,看这夏侯大公子,也就刚过弱冠之年,二十多岁。 他身量挺拔,鼻下两撮小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是一身正气,只是那双眼睛,透着精明世故。 “夏侯公子请。” 严绯瑶退到严弘睿身后,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脊背。 她用眼神询问,这人靠得住吗?能办成事儿吗? 她以为夏侯家的大公子,至少得三四十岁了呢……这么年轻,当真有本事帮她? 严弘睿清了清嗓子,他倒是不会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问道,“还是上回我与大公子说的事儿,舍妹不知怎的竟在那采选的名单上,她这脾性,入宫只能惹祸。” 夏侯大公子打量了严绯瑶一眼,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以前没见过严小姐,只听京都坊间风传,说严小姐颇有乃父之风……是个女中豪杰。” 他说话客气了,乃父之风,这话可不是夸她,严父是个山匪,就说她像土匪呗? “所以今日一见面忍不住发笑,严小姐与传言相去甚远,这般规规矩矩,仪态端庄的小姑娘,怎么就被他们传成了那彪悍的样子呢?”夏侯大公子说着轻咳一声,“以我之见,严小姐入宫,才是最好的。” 严绯瑶闻言一愣。 严弘睿却差点拍案而起了,“大公子说什么?咱们先前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严二你稍安勿躁,”夏侯大公子摆摆手,他知道严家的男丁都性子火爆,再看严家这小姑娘,虽意外,却还是稳稳当当的坐着,神色不变,他不由更是点头,“严小姐倘若真是像传言中说的那般……脾气冲动急躁,那入宫就是自寻死路。” 严绯瑶深吸了口气,眯眼看着夏侯大公子。 “可如今见了面……”夏侯大公子抿唇笑了笑,看着她的脸,眼中有一抹惊艳,“严小姐容貌出色,气质出众,一举一动都颇有教养,入宫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严绯瑶连忙摇头,“您误会了,小女不想什么一步登天,只想平平淡淡。” “入宫有风险,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了贵人,惹了祸事,你有这担心,我能明白。”夏侯大公子说。 严绯瑶连连点头,就是这话呀!所以她才不想入宫呢! “但我姑母乃是当今的太后,我家妹妹也会在此次秋选时入宫。”夏侯大公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若能在我家妹妹身边辅佐效力,我保你日后的路平平顺顺,飞上枝头,贵不可及!” 严绯瑶心下有些急,怎么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她冒险去求了楚王爷,好不容易才求来这么一天的假……可不是为了入宫去辅佐谁的!她要的是除名!除名! “大公子,瑶瑶她不是这块料!她心无城府,必会给您惹祸的!”严弘睿的拳头都攥了起来,眼中也尽是焦急之色。 “这你可以放心,”夏侯大公子笑着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我看人还是很准的,她有福相,若是能在文婧身边,必能相互增益。对她,对文婧都大有好处。” 严绯瑶急的肝儿疼,管你是不是有好处,关键这好处她压根儿不想要啊? 她正欲严词拒绝夏侯大公子的“好意”,忽听楼下热闹喧嚷起来。 夏侯大公子有意要给兄妹两人思考的时间,便起身来到窗边,低头看热闹。 “诶?”他微微一愣,回头看着严弘睿,“那瞧着怎么像是你大哥?” 严弘睿脸面一僵,也忙来到窗边。 严绯瑶想起之前在集市上瞧见大哥,她不欲打招呼才一早躲进茶馆。此时她也懒得去看,自己还一身的麻烦的,谁有那精力,天天给他擦屁股? 严弘睿估摸也是这个想法,回到茶桌旁坐下,“不管他。” “他护那小娘子倒是护的紧,那是他的夫人?”夏侯大公子摸着下巴轻笑,“没听说你家大哥娶了妻呀?” 严弘睿的脸黑的能滴出墨来。 严绯瑶心头一颤……不是吧?大哥难道是和严雪薇在一起? 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给傅文贤带绿帽子,就不怕傅家人杀到严家来? 想到这儿,严绯瑶有些坐不住,大哥给他自己惹祸不要紧,但不能把一家人都拉下水呀! 她正欲起身,二哥却一把按在她肩头,“别看,他的事轮不到咱们管。” 夏侯大公子却是颇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到底是你家哥哥,他若出了事儿,你父母必定会受牵连。忠义伯突然进京,眨眼封了伯爵,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呢!盯着你们家的人,可是不少。” 严绯瑶眉头一皱,肩头一晃,摆脱了二哥的手,快步到窗边往下看。 这么一眼,一股子热血就冲到了她的脑门儿上! 被严景川护在身后的女人,不是严雪薇还会有谁? 两个人光天化日的,就敢一起逛集市?逛集市也就罢了!严景川还敢跟人动手打架? 看他一拳拳的,已经把对方两人打的鼻青脸肿,鼻血横流……他却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难道他非要闹出人命吗?这里可是京都!是天子脚下! 他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山匪呢? “真是蠢死了……”严绯瑶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但下一刻,她眼皮子就是猛然一跳!那个闯入她视线里的人,比大哥当街打人还叫她紧张…… 她看见了沈影! 沈影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身穿军衣的金吾卫! “嗬,金吾卫都招来了,看来事儿不小。”夏侯大公子收起笑脸,神色严肃,“弄不好真要连累的忠义伯府,还是我下去与他们说个请吧。” 夏侯大公子转身就要下楼。 严弘睿表情僵硬,伸手想拦,却又十分为难。 “不敢劳驾您,”严绯瑶一个箭步,先到了雅间门口,“我去底下看看,说不定大哥诚恳的道个歉,就不会被抓了。” 夏侯大公子摇头,还未说话,女孩子倒是脚步轻巧敏捷,已经蹿出了雅间,下了楼梯。 第48章 谁跟他夜里同眠了! 严绯瑶自然没那么天真,已经惊动了金吾卫,就不可能是道歉了事的问题了。 但她更不想因为大哥,欠了夏侯大公子的人情。 这世上,欠了人情债是最难偿还的。 更何况,这夏侯大公子分明是想叫她入宫,成为他妹子的助力…… “沈将军,是我。”严绯瑶在看热闹的人群后,小声喊沈影。 沈影回过头,她立时扬起笑脸,“不知我家哥哥犯了什么事儿?” 她抬手指了指严景川。 严景川此时已经被金吾卫反剪了双手,脸朝里,摁在了树上。 一旁的严雪薇怕事儿,严景川为她出头,她这会儿却不知躲去了哪里,不见踪影。 “这是你大哥呀?”沈影向她走来,冷哼一声,“人家不过夸他身边的小娘子长得漂亮,他就说人家调戏小娘子,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严绯瑶吸了口气,真是惹事精…… “你瞧,把陈家公子的鼻梁骨都打断了,李家公子也一直说被打的胸闷头疼,”沈影神色清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家哥哥却没有认错的态度,这自然要被带回金吾卫,例行调查。” “若进去了金吾卫……”严绯瑶小声问道,“会不会牵连我家爹娘啊?” 沈影哈的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往公了说,他是你爹举荐入军营的,当街滋事,在军中得除籍,你爹作为举荐之人,自然要受罚。往私了说,你爹教子不严,自己身为伯爷,却纵容儿子当街行凶,被圣上叫去宫中骂一顿,都是轻的。” 严绯瑶嘶了口气,只觉牙疼。 为了大哥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叫爹爹挨骂,真心不值…… “沈将军,您看……咱们都这么熟了,能不能?”严绯瑶嘻嘻一笑,“陈公子李公子的伤,我们包赔包治,这事儿能不能不经公?” “想私了啊?”沈影沉着脸,忽而又靠近她一步,压低了声音说,“茶馆二楼天字间,您自己去找王爷说吧。” 严绯瑶一惊,楚王爷也在呀? 而且好巧不巧,就在她隔壁雅间? “您且等等,我这就去求王爷。”严绯瑶冷冷看了严景川一眼,也不理他,扭头回了茶馆。 但她心里却直打鼓……楚王爷出现的太巧了! 巧的叫人直冒冷汗,他知道自己告假一天不是为了逛集市,而是为了见夏侯家的人吗? “王爷……”严绯瑶轻轻敲了隔壁雅间的门。 良久,里头才传来一声淡漠的,“进。” 她忐忑的推门进去……莫名的有种做坏事,却被人当场抓包的窘迫感。 进了雅间,一股矜贵的馨香之气,沁人心脾。 她却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 “真巧啊,逛市集逛到茶馆里来了?” 楚王爷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听不出喜怒,但就是叫她觉得格外冰冷。 “是……是走累了,所以进来歇歇脚。”严绯瑶心里跟揣了兔子似得,蹦蹦蹦…… “歇脚都跟夏侯安歇到一个屋子里了,你这歇脚可不简单。”楚王呵的一声冷笑。 惊的严绯瑶立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子白皙生光的面庞,如蒹葭玉树,便是此时表情冷的如结了霜,还是叫人觉得目眩神迷。 严绯瑶却惊的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他连自己跟谁见面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定然是恼了她先前骗他吧? “王爷恕罪,小女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只是一点私心,怕您笑话,所以不敢叫您知道。”严绯瑶迅速的在心里组织词汇,琢磨着如何才能说服眼前这位难伺候的王爷,降低他心头不满。 “哦?什么事怕我笑话?”他挑了挑眉,淡漠的抿着茶。 “您能先叫沈将军放了我哥哥吗?”严绯瑶壮着胆子,陪着笑,“他人在底下押着,我眼皮直跳,心里紧张,说不清楚。” “呵,严绯瑶你好大的胆。”萧煜宗轻喝一声。 严绯瑶的腿一软,噗通就跪下了。 看女孩子委屈又小心的表情,萧煜宗也不知怎的,心头那团焦躁烦闷之气,倏而变轻了。 “能不能放了他,看你能不能说实话了。”他放下杯盏,语气放缓。 “能能能,”严绯瑶赶紧点头,“小女绝不敢欺骗王爷,必定句句属实。” “你为何要见夏侯安?”萧煜宗目光落在她头顶,少女的秀发乌黑亮泽,斜插几只碧玉簪,显得俏皮可爱。 他不知为何,竟有股冲动,想伸手扶她起来……再把她那只插的过于歪斜的簪子给扶正些。 萧煜宗是定力极好的人,心里有冲动,但人依旧冷静的坐着。 “因为……因为小女不想入宫采选,二哥哥说,夏侯大公子能帮得上忙。” 少女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宛如白玉,细腻生光。 萧煜宗觉得他喉间发干,有些渴,但他却并不想喝茶。 “你与夏侯家很熟么,怎么会想到求到他头上?夏侯安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楚王爷淡淡道。 “我不认得他,但二哥哥似乎与夏侯大公子有交情……”严绯瑶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委屈。 少女灵动的眼眸,软软的神态……不由叫他身体一硬,喉间干渴的更厉害了。 “原本我是想去求小侯爷的,可那日在侯府门外,却遇上了王爷……最终没能见成小侯爷的面。再后来,家里出了好多乱子,还得日日跟着许嬷嬷学宫规,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严绯瑶发誓,她句句属实。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顶上坐的楚王爷,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瞧他额上青筋都快绷出来了,也不知他在忍着什么怒气? “你想去求纪元敬,遇见了本王,就不求了。”萧煜宗冷笑一声,“没机会见纪元敬,就骗本王说,你在家闷了,要出来逛集市。扭脸儿却求到了夏侯家!好,你真是好样的!路子很灵活呀?” 严绯瑶不知自己哪句话惹了这位大爷这么不开心,句句嘲讽模式大开。 “小女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我一无是处,入了宫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严绯瑶叹了口气,“哪天不留神儿,就给人背了锅,做了替死鬼……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我还年轻,不想死在深宫里。” 楚王爷冷冷一笑。 严绯瑶脊背一僵,猛地一阵后悔,他是王爷出身,据说曾经还是“摄政王”。自己抱怨宫中险恶,会不会惹了他不高兴?触了龙的逆鳞,可是要死的! 她后怕的偷偷抬眼,看着他。 果不其然,楚王爷的脸冷的叫人只打寒颤。 “求这个,求那个,这几日你倒是没少见本王,甚至夜里同眠……”他冷笑一声,“你怎么不求本王呢?” 诶? 严绯瑶惊得愣住……谁跟他夜里同眠了!说的这么暧昧!她是小姑娘,她还要嫁人的好不好!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以求他? “那王爷同意我不入宫采选吗?王爷能帮我在采选的名单上除名吗?”她语气急切激动。 他静默看她,半晌忽而摇头,“不能。” 严绯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脚踝上,“就知道您不好说话,求了也是白求……” 她哪里知道,她的名字之所以会在采选的名单上,就是眼前这位大爷的手笔。 “我不好说话吗?” 萧煜宗轻轻敲了敲茶桌。 雅间门口,立时有人恭敬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下去叫沈影把严景川放了,陈家李家的两位公子送进大牢里,”萧煜宗抬眸落在少女干净,又透着懵懂的脸颊上,她茫然的神色,取悦了他,“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调戏良家妇女?叫他们爹娘去衙门领人。” 门外应了一声,蹬蹬蹬下楼去了。 严绯瑶不放心,壮着胆子一骨碌起来,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第49章 从此不再相见 当真瞧见金吾卫又问了几句话,扭脸儿放了严景川,却押了洋洋得意的另外两位公子。 情形一百八十度大逆转,连楼下的百姓都看的目瞪口呆。 严景川总算是不太傻,被放了之后,他没有得意自己“逆袭打脸”。 他倒是猛地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恰与严绯瑶视线相撞。 严绯瑶没有躲闪,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严景川不甘不愿的对她拱了拱手,转身挤开人群,消失在集市之中。 楼下的热闹,随着两位公子被押走,没一会儿就散了。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道,“人说权利是个好东西,我以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是非黑白,谁对谁错,原来就是王爷您一句话的事儿。” 萧煜宗神色淡漠,勾了勾嘴角,“世上的道理,本就是人定的。” “那王爷也一定能帮我,不让我入宫吧?”严绯瑶急的想上前抓他的袖子,但看他冷冰冰的脸,她又缩回在原地。 萧煜宗似笑非笑,“是不难,这事儿看你。” “怎么看我?王爷但有吩咐,小女上刀山下火海……” “那倒不用,”萧煜宗打断她的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和夏侯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初本王刚刚入京,为什么会被你所救?” 严绯瑶呆了一瞬,立即口齿清晰道,“王爷怕是误会了,我与夏侯家从无来往,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连夏侯大公子叫什么,都是从您口中知道的!” “至于救了您的事儿,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在街头遇见……” “我记得你说过,昌平坊?”他语气带笑,脸色却有点儿吓人。 严绯瑶后悔自己上次冲动,图个嘴快活,故意说出昌平坊来激怒他……果然自己惹下的债,还得自己还…… “唔……那是,那是在昌平坊的街上遇见您的……” “昌平坊是什么地方,不用本王提醒你吧?”他冷笑。 当然不用……京都最有名的勾栏院都在昌平坊里,那里是整个大夏最繁华的不夜城。 “许……许是贼人看王爷您相貌堂堂,玉树临风,起了歹念,想把您卖到昌平坊里,您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放肆!”他轻哼一声。 严绯瑶赶紧闭嘴……天地良心,她说的都是实话,且已经捡最好听,最委婉顺耳的说了! 那贼人可不是已经把他卖进了勾栏院吗?十两银子呢! “看来,你是不想说实话了。”萧煜宗呵呵笑起来。 严绯瑶急的冒汗,“小女说的句句属实啊!小女可以发誓!” “骗子的誓言,有可信度吗?”萧煜宗忽而起身,提步向门口走去。 “王爷……” “我给过你机会了,”他叹了口气,似乎十分失望,“可惜你不知悔改,既如此……” “王爷……” “看在你教我拳法的份儿上,”他微微抬头,目光幽深,似乎满是遗憾,“从此以后,不用再见面了。我会把沈影撤回来。” “王爷……”这次严绯瑶是真的有点儿慌了,“我没有骗您……除了今日逛集市的事儿。” 但他心意已决,脚步再不迟疑。 他背影清冷,透着一种孤寂,无端叫人觉得悲凉。 他分明每次见面都欺负她,占她便宜,甚至当众揩油…… 但严绯瑶也不知为什么,当他说出“从此以后不再见面”时,她的心里像是突然被人抽空了一块。 窗外的风,呼呼的灌进来……灌的她眼睛都有些发酸。 “王爷!”她猛地冲上前去,张开双手挡住门。 “让开。”他眯眼冷喝。 “就算不见面,还有一件事您一定要答应!” 他皱眉看她。 “那有毒的温汤,不要再泡了,除了加剧您身体里的毒素之外,没有好处,虽然能缓解一时的疼痛……却会害您丧命……” “还有,我教您的两套太极拳,请您一定要日日勤加练习。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能药到病除。但对您的身体,绝对大有好处……” 他幽深的眼眸一时间变得更加沉郁,让人看不清眸底的神色。 半晌,他只冷冷的又说了一遍,“让开。” “王爷一定要答应我!”她倔强的抬着小脸儿,一双明眸,碎芒莹莹,清亮的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呵,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他抬手把她挥开,轻而易举。 但只有萧煜宗他自己知道,挥开那一瞬间,他宽大的手掌,落在她肩头上,少女单薄稚嫩的肩膀,绵软温柔的手感……让他有多么的眷恋,不想放手,身体本能的冲动,让他想把她紧紧的揽入怀中…… “哼……”他轻哼一声,神色愈发冷厉。 他不喜欢自己失控的感觉,理智告诉他,让他冲动,让他眷恋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对他有威胁的东西,他一向都是斩草除根!绝不怜惜! 对她……他已经破例了。 明知她有可能是夏侯老贼的棋子,明知她会触动自己的心弦,让自己心绪失控……可他还放手让她活着,甚至忍不住想帮她。 他是该让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了! …… 楚王爷一身沉郁之气的离开茶馆,他身边的人发现势头不对,一个个屏气凝声,一句话不敢多说。 严绯瑶耷拉着脑袋,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颓然的回到雅间里。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夏侯安竟格外热情,非但没责怪她让自己等了许久,反而主动的给她倒了杯茶,“你大哥不是已经被放了么?还把两个和他动手的人给抓走了,你这仗,打得漂亮啊!” 严绯瑶无奈的抬了抬头,她这仗打的全军覆没了,哪里漂亮? “还是不想进宫的事儿,让你这么烦恼吗?”夏侯安笑眯眯的问。 严绯瑶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夏侯安笑起来的样子,让她想到了一种狡猾的动物……狐狸。 “这本是好事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看……”夏侯安抬手要拍她的肩。 严弘睿却是眼疾手快,抬手把夏侯安的手给挡了。 夏侯安不以为意,哈哈一笑,“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若真是不想去,我帮你!” “啊?”原本以为此事已经无望,板上钉钉了,猛地听闻有转机,严绯瑶立时惊喜的抬起头来,“真的?” “你这妹妹真是可爱,情绪都在脸上呢。”夏侯安与严弘睿玩笑道。 严弘睿忙点头,“所以说,她这样的女孩子,不适合入宫。” “倒也是,”夏侯安爽快改了主意,“我明日就进宫求见姑母,让她想办法把严小姐的名字从名册上划了。” “多谢!多谢大公子!您真是我的大恩人!”严绯瑶激动道。 夏侯安哈哈大笑,“小事,小事一桩,只要严二公子能到我麾下效力,我帐下云骑尉之职,已经备好,恭候你来。” 严绯瑶不知道还有云骑尉这事儿,她忙把目光转向哥哥,果然在哥哥脸上看到了一抹不自然。 但他立即就拱手抱拳,“多谢大公子抬举!” 夏侯安哈哈大笑着与他以茶代酒,碰了杯。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严家兄妹两人,把夏侯安送出门外。 严绯瑶眼睛尖,她瞧见夏侯安往隔壁天字间深深看了一眼。 且这像狐狸一样的夏侯大公子,笑的意味深长的,叫人不由的汗毛倒立。 夏侯安走了,严弘睿也要回军中。 严绯瑶却把他抓回屋子里,关了雅间的门,压低声音问他,“二哥,这个夏侯安到底人品怎么样?云骑尉又是个什么东西?” 第50章 我喜欢她 “云骑尉乃是军中正七品的官衔,”严弘睿笑了一声,“到时候哥哥就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了,是有军职在身的人了!” “他帮我在名单上除名,条件却是给你官职?正反都是给咱们家好处?世上有这样好的事儿?”严绯瑶挑着眉梢,“哥哥与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不想去他麾下?” 严弘睿板着脸,好一阵子都没说话。实在被这固执的妹妹盯的受不了,他才低叹一声,“也不是不愿意,夏侯家是外戚,这里头搀和着朝堂里的纷争,大夏看起来国泰民安,但其实朝廷中党争很厉害!各自为营,明争暗斗,都是要命的。” 严绯瑶并非当真懵懂无知的山中少女,党争她虽没有经历过,却也在电视网络上看到过。 “说了你也不懂,你别担心了,好好在家孝敬爹娘就是!”严弘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回军中了!” “我懂,哥哥到夏侯安麾下效力,就等于站了队,投靠了夏侯家。以后会被其他势力当做夏侯家的棋子,也很容易被抛出来做替死的炮灰……”严绯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你为我冒了大风险。” “什么呀!”严弘睿轻嗤一声,“说你不懂还不服气?不站队的人,才是夹缝里求生,最容易被炮灰。站了队的人,是有靠山的,以后夏侯家就会罩着我啦!” 严弘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把她头顶的乌发都给揉乱了,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对了哥哥,我当初无意中救了楚王爷的事儿,”严绯瑶忽然想起夏侯安离开时的那个表情,“夏侯安知道吗?” 严弘睿愣了一下,“他刚刚问我,你为什么认识沈影,为何能说上话,我就告诉他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事关小妹,严家二哥立时紧张起来,还为自己言语不慎十分懊悔。 严绯瑶却是嘻嘻一笑,“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问。看我真是洪福齐天呐,先前救了圣驾,如今又救了楚王爷。难怪夏侯大公子想让我去服侍他妹妹,我这运道,好的让人嫉妒呀!哈哈哈!” 严弘睿神色一松,眷恋的看了她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茶馆。 独坐茶桌旁的严绯瑶,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她一面自斟自酌,品着香茶,一面暗自思考……楚王爷问她和夏侯安聊了什么,她说了一番话,楚王爷非但不信,还大发雷霆,说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也就是说,楚王爷和夏侯家,极有可能就是党争的两方? 夏侯安因为得知她救过楚王爷,说不定也看见了她从楚王爷的雅间里出来……所以立刻答应帮忙,帮她除名。 这夏侯安,还真是个狡猾的狐狸! 他分明是故意让楚王爷误会!误以为她是夏侯一党的人! “咣当”一声,她愤愤扔了杯子,“果然小人物走到哪儿,都是被大佬儿辗轧的命!呸,小爷不伺候了!等除名这事儿过去了,我就鼓动爹爹辞官回家!凭我这医术,开一家小诊所,衣食无忧妥妥的!” “呼,小姐,”元初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脸汗珠的敲门进来,“您跟谁说话呢?” 抬眼一看,屋里只有严绯瑶一个人,丫鬟神色狐疑。 严绯瑶抬手轻咳一声,“没人呐。” “可婢子怎么听见……您还自称小爷来着?”元初歪着脑袋,“您跟着许嬷嬷学的规矩仪态,都是装的吗?” “咳……”严绯瑶一口水差点呛了,“你听错了!” 元初歇了一会,主仆两个就打道回府。 回了严家,严绯瑶原以为大哥说不定又在闹……毕竟今日他带严雪薇私会,被她撞见不说,他还丢了那么大的脸。 他肯定要在家里等着报复她。 没曾想,到家一问,家仆说,大哥根本没回来。 严绯瑶松了口气,没回来正好! 可一直等到黄昏,却也不见许嬷嬷回来。 “难不成,除名的事儿,这么快就办好了?所以她不用再来教我规矩了?”严绯瑶嘀咕道,“不可能啊,夏侯安说,他明日才进宫去求见太后呢!” 严绯瑶坐立不安,派了两拨人,去宫门外候着。 许嬷嬷临走的时候还说,让严家的马车就在宫门外等她,她今日必定回来。 “或者是太皇太后舍不得她,所以留了她在宫中住一宿?”严绯瑶说完,自己就先摇头,“也不应该啊,真那么舍不得,当初干嘛派她来?宫里的嬷嬷不是多了去了?” 严绯瑶在家里着急上火,却不知道许嬷嬷此时,正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跪着。 在她面前安坐的是脸面清冷的楚王爷。 “不必再去教她规矩了,她懂不懂规矩,会不会犯错……随她去。”楚王爷声音淡漠的听不出情绪。 许嬷嬷却一再叩首,“王爷怜悯,老奴一开始是奉命而去,教这么一个山里来的粗鄙丫头,老奴心里还挺……挺不屑的。可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老奴是真心喜欢这位小姐。她比京都那些个仪态端庄的小姐多了真性情,且她心底善良,对老奴敬若师长……” “哼……”上座的男人,冷哼一声。 许嬷嬷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连手心里都黏腻起来。 但过了片刻,她竟然又壮着胆子开口,“不管她是否能进宫,也不管她日后用不用得上这些宫规,老奴都想把自己懂的,这些年在宫里学到的东西,倾囊相授。不为别的,就为她曾说过,我是她的师父。” 许嬷嬷原本趴伏在地,这会儿说着话,却是跪直了身子。 萧煜宗缓缓转过脸来,清冷的目光迟疑的落在老嬷嬷脸上,“这么多年了,嬷嬷你是第一次敢违抗我的命令,第一次在我说不行的时候,一再相求。” “老奴斗胆了……”许嬷嬷叩首,却没有妥协的意思。 萧煜宗狐疑的皱起眉头,“本王只是好奇,她究竟有什么魅力?竟叫几十年都没有在宫里出过错的你,为她破例?” 这似乎也是他一直在心底,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她究竟有什么魅力啊? 比她漂亮、比她妩媚、比她温柔的女子,他见的多了!从没有一个,会像她这样,惹得他意乱的……就因为她能影响他身上的毒吗? “老奴……老奴是被她的真情打动,老奴喜欢这个女孩子。”许嬷嬷说话间,一向严厉刻板的嘴角,居然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连萧煜宗都被这抹笑给惊得恍惚了。 …… 最后许嬷嬷还是出了宫,坐上了严家的马车。 严绯瑶竟然就等在大门口。 马车还没停下,严家的这位小姐就急忙上前,关切询问,“嬷嬷还好吧?没有被人为难吧?宫里一切可还顺利?” 她语气里的紧张关怀,不似作伪。 许嬷嬷不由闭目轻笑,她日日对她严苛,甚至经常罚她,有时候怒极了,连饭都不许她吃。 这小姑娘却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不气不恼,好似永远明白对她严厉,是为她好,永远懂得领情。 “嬷嬷小心,慢点儿。”马车在二门外停下,严绯瑶亲自搀扶许嬷嬷下车,神情恭敬又不乏晚辈的亲昵。 常年呆在深宫里,没有亲人,也感受不到亲情温暖的许嬷嬷,一时间心头温热,眼眶都不由湿润。 “今日可有惫懒?可曾自己练习?” 大概是习惯了,许嬷嬷说出口的话,还是严厉又刻板。 严绯瑶笑嘻嘻的,“是有些懒了,还是得嬷嬷督促着我,不过也站了一个时辰,顶碗走了半个时辰,又练蹲姿小半个时辰呢!” “知道自己尚需勤加练习就好。”许嬷嬷心里点头,面上却很冷淡。 第51章 死了…… “给嬷嬷准备了晚膳,怕凉,都在大厨房的蒸笼里放着呢,”严绯瑶的热情,一点儿不减,心知自己就要从名单上划去了,却仍旧对许嬷嬷客气,“怕您这一日宫里宫外的奔波,身体乏累,还给您备了温汤泡浴,嬷嬷是先用饭?还是先泡汤?” 许嬷嬷心里熨帖极了,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只能在宫里孤独终老了。 没想到,上苍如此怜悯恩待她,让她遇见如此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她真想把她认作自己的晚辈。 她一定要把自己在宫里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明哲保身,保全自己的秘笈,全都告诉她! “先吃饭吧,你今日练的不久,如果不困,”许嬷嬷停住脚,深深看着严绯瑶,“等泡汤之后,还请小姐来一趟,我有话对小姐说。” 许嬷嬷的语气太郑重,太沉甸甸了。 严绯瑶微微一愣,隐约觉得,这必定不是一般的话……或许是性命攸关的良言。 “好,嬷嬷遣人叫我一声就是。”严绯瑶连忙福身答应。 她先送许嬷嬷回了院子,自己也赶紧吃了晚饭,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等着。 “许嬷嬷要告诉小姐什么话呀?还神神秘秘的?”元初好奇的嘀咕。 严绯瑶摇了摇头,皱着眉,谨慎道,“人老成精,你没听说过吗?特别是许嬷嬷这种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人,世间这许多我们看不透的事儿,她就能看透。” 元初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忽闪忽然的,“能看透什么?” “这世上最难看透的是什么?”严绯瑶笑了笑,卖了个关子。 “什么?”元初挠头。 严绯瑶摇头晃脑,惹得元初急的要呵她痒痒。 她才缓缓开口,“人心。” “啊?”元初更是大惑不解。 严绯瑶却眯着眼睛为她解释,“宫里多么险恶的地方,那么多的女人,天天巴望着圣上的宠爱,除此以外,她们就没别的事儿干了。可圣上多忙啊,还得处理朝政,平衡权臣,圣上的日子,也辛苦着呢!你真当是能为所欲为的呀?” 元初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佩服的喃喃,“小姐您懂的可真多……” “所以那些女人们就急呀,看谁多得了一点的宠爱,就嫉妒的红了眼,恨不得撕吃了对方……天天这么过,人性就被逼得扭曲了……”严绯瑶装模作样,哼哼一声,“在一群变态女人中间,想要全身而退,必定要有真功夫在身!” “许嬷嬷今晚,就是要传授我武功秘籍!不二法宝!” 看严绯瑶说的热闹,元初眨了眨眼,一头雾水,比刚才还糊涂呢。 严绯瑶却嘶了一声,看了眼一旁的漏壶,“都这个点儿了,许嬷嬷平日都睡了,怎的今日还没泡好澡?还不叫我过去呢?” “要不婢子去看看?”元初正打着哈欠,闻言,赶紧打起精神。 “不用了,”严绯瑶皱了皱眉,“我自己去看看,也不耽误时间。” 严绯瑶说完,就朝许嬷嬷住的院子去。 天已经很晚,有些不当值的的下人都歇了,路上虽有灯笼,小路却黑。 元初不放心她,虽困的睁不开眼,还是提了灯笼,小跑着追上来,“若是有武功秘籍,叫婢子也沾沾光呗?” 她笑嘻嘻的朝严绯瑶挤了挤眼睛。 主仆俩说说笑笑的走,夜路也不那么可怕了。 还没到许嬷嬷的院子里,却忽听院子里种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紧接着,“啊——”丫鬟的尖叫声,响彻夜空!刺穿耳膜! 严绯瑶心头一紧,头皮发麻。 她疾步跑进许嬷嬷的院子里。 丫鬟正从浴室里出来,尖叫声没停,丫鬟却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一下子瘫软在地,“死了……死了……” 严绯瑶脸色剧变,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没理丫鬟,箭步冲进浴室……眼前的一幕,惊得她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漂浮着鲜花花瓣的温汤上,还冒着袅袅白烟,屋子里一股恬淡的花香。 只是那个对她严厉又不乏关心的许嬷嬷……此时正脸面朝下,趴伏在水中。 她一丝不挂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严绯瑶惊得倒退一步,靠在了柱子上,“快,快去告诉爹娘。” 元初跟在她身后进了浴室,瞧见里头情形,她也像那个被吓坏的丫鬟一般,尖声叫起来。 “别叫!”严绯瑶猛地扭脸,紧紧的盯着她,“叫有什么用?害怕有什么用?冷静!事情越是糟糕,我们越要冷静!听懂了吗?” 元初捂上自己的嘴,使劲憋住呼吸,憋住眼里的泪,连连点头。 “好,现在你去通知爹娘,叫他们赶紧请仵作来,”严绯瑶深吸一口气,忍住心底的悲伤惶恐,“我去找一套体面的衣裳来……” 元初点着头,踉跄起身,跌跌撞撞的向主院跑去。 严绯瑶叫人守住浴池的门窗,不让任何人进来。 她取来了许嬷嬷平日里喜欢的一套衣裳,严父和尤氏也汲汲皇皇的赶了过来。 “别怕别怕,我已经叫人去京兆府,官府的人很快就来,”严父拍拍女儿的肩,却是手都在抖,“她是宫里的嬷嬷,突然发生这种事,事情可大可小……” 严绯瑶点点头,看着怀里的衣裳,闭紧了嘴。 不久之前,许嬷嬷还说,有话与她说……她还和丫鬟开玩笑,说嬷嬷要传授秘笈给她…… 可眨眼之间,人竟说没就没了…… “衣服先放着,等衙门的人来,看过了现场之后,才能给她穿上。”严父叹了口气,“你的心情,爹能理解……” 严绯瑶又点点头,瓮声说,“许嬷嬷是个好人……” 说完,她的眼泪就刷的下来了。 尤氏抱着她,轻拍她的背,温声安慰,“许嬷嬷年纪大了……人都有生老病死……” 严绯瑶只是默默的点头,一语不发。 虽是深更半夜,但听说是宫里的嬷嬷死了,衙门的人不敢怠慢,带着仵作很快就来了忠义伯府。 衙门的人把浴室封锁,任何人不能靠近。 严绯瑶一家只能在院子里,惶惶不安的等待着。 那个最先发现许嬷嬷的丫鬟,被叫进去问话。 只听丫鬟呜呜哭的厉害。 衙门的人又来喊严绯瑶,严父想上前,却被兵吏给拦在外头。 严绯瑶独自进了浴室,福身道,“官爷……” 余光瞟见被捞出温汤,平放在一旁的许嬷嬷……她脚下一滑,险些摔进浴池。 “这……这是?”严绯瑶大惊失色,许嬷嬷口鼻乌青,额头黑沉,耳朵里还沾着些发黑的血痂。 这分明是中毒而亡,并非溺死在水中,更不是尤氏说的“生老病死”! 许嬷嬷乃是死于非命! 而且她是死在严家的! 一个宫里有头有脸的嬷嬷,死在了臣子家中……还真照了严父的话,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说不定要牵连全家…… “严小姐看出来了?”来查案的衙门捕快,又高又瘦,声音有些滑腻,像吐着芯子的蛇,毒蛇。 “中毒?”严绯瑶低声问。 捕快冷哼一声,“你问我呢?她是宫里派来教你的嬷嬷,她怎么死的,你该最清楚啊?” “我不懂,官爷您是什么意思?”严绯瑶立时浑身一紧,严厉的看着捕快,“我与许嬷嬷相处愉快,嬷嬷教的尽职尽责,我学得尽心尽力!” “没什么意思,”捕快冷冷说道,“仵作查验,令嬷嬷中毒而亡的,极有可能是晚上的饭菜。” 严绯瑶心下一惊…… 第52章 她眼底怎么会藏得进杀机? 饭菜是她叫人准备的,怕凉一直在厨房的蒸笼里放着……这中间有多少人去过厨房,有多少机会可以往饭菜里投毒,根本无法估量。 严绯瑶垂手握住腕上手环……手环可以驱毒,但手环不能起死回生,许嬷嬷已经没气了…… “是我来的太晚了……”严绯瑶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走吧,带我去看看许嬷嬷晚上都吃了什么,所剩的饭菜在哪儿?”捕快凉凉的声音,叫人浑身发冷。 严绯瑶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烂泥的丫鬟。 平日就是她伺候许嬷嬷的,可她这会受了惊吓,连话都不会说了。 严绯瑶蹲身与她说话,“你别怕,知道什么就都告诉捕快大人,捕快大人会秉公处理……” 她话音未落,却听见外头一阵骚乱。 那捕快脸色微微一变,扔下她们就提步走了出去。 严绯瑶眉头微皱,侧脸往外瞧。 只见有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在捕快耳边说了几句话。那捕快的神情恭敬小心,连连点头,陪着笑脸。 那锦衣的男子一走,捕快突然去厨房里转了一圈。 等他回到许嬷嬷这院子里,突然发话,“把厨房烧火的丫头带过来!” 严绯瑶心觉不好!要出大事! 可没等她弄清楚状况,负责烧火那灰头土脸的丫头就哭哭啼啼的被人带来了。 “我问你,许嬷嬷今晚的饭菜可是在大厨房做的?”捕快弯身看着地上跪的丫鬟。 丫鬟点头,“是,是的。一早做好了,小姐怕凉,让放在蒸笼里温着。” “你可动过那蒸笼?”捕快又问。 “没有!”丫鬟连忙摇头,“婢子只能烧火,不能碰饭菜,更不曾碰过蒸锅!” “可我怎么听说,有人看见你偷偷的掀开蒸锅,还看了好一阵子?” “没有……婢子没有……”丫鬟脸色发紧。 “你害了许嬷嬷,就不怕她变成厉鬼,来要你的命吗?!”那捕快忽然厉喝一声。 丫鬟吓得脸色刷白。 捕快伸手抓在她肩头,丫鬟却像是被吓傻了,忽然拨开他的手,起身就跑…… 她一面喊,还一面大哭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我不想死,我都是听您的吩咐做事……” 尤氏脸色茫然,待她听清楚那丫鬟哭的是什么,又见捕快已经提步向她走来时,她大叫一声,“不可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来人!”捕快厉喝一声,“把忠义伯、伯夫人,都给我拿下!压入刑部大牢!” 严绯瑶再也看不下去,提步冲出浴室。 但她立即被守在浴室门口的兵吏拦住。 “胡说八道!这是陷害!我阿娘与许嬷嬷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许嬷嬷?”严绯瑶几乎被愤怒吞噬了。 严父和尤氏,是在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他们真心实意的为她考虑,为她打算。 可现在却有人要当着她的面,将严父和尤氏押入刑部大牢! 并且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做过的事! 严绯瑶如何能忍?她立时想到刚刚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一定是他交代了这捕快什么! “你们是故意栽赃!”她狠狠的瞪着那捕快。 捕快回头,淡淡看她一眼,神色漠然,“严小姐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被牵连。” “什么?”严绯瑶一愣。 捕快却是大手一挥,“带走!” 任凭严绯瑶如何替尤氏辩解,如何挣扎,却身单力薄,不是衙门这些人的对手。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被带离了院子,带出了严家。 好在严父临危不乱,神色镇定,离开以前,他用肩头抵住押送他的衙门兵吏,回头对严绯瑶交代。 “瑶瑶别怕,清者自清,爹娘没有做过!问心无愧!” 严绯瑶连连点头,“我相信爹娘!” “大夏朗朗乾坤,衙门不会冤枉好人!你安心在家等我们的消息!”严父语气沉沉。 尤氏与他伉俪情深,虽然一开始尤氏吓坏了,这会儿听到夫君如此沉稳的声音,她也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还回头对严绯瑶笑了笑,“瑶瑶最勇敢了,不用怕。” 严绯瑶用力的点头,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究竟是什么人故意栽赃父母?又是什么人毒害了许嬷嬷呢? 她原想靠近许嬷嬷,细细的检察许嬷嬷所中毒药,并且让手环分析其毒素。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靠近。 “不许进入案发现场,这里已经被朝廷封锁,只有查案的捕快方能进入!” 她被拦在了外头,连许嬷嬷的尸首都看不到了。 “小姐,咱们先回去吧……”元初腿软脚软,却还要强的上前搀扶严绯瑶。 严绯瑶抬眼往院子里看,严家家仆围了好些在院子内外。 她立即让自己镇静下来,爹娘不在,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她不能软弱! “衙门办案,自有衙门的规矩,阿爹阿娘只是被衙门带回去调查,等查清楚事实真相,他们就会被送回来,”她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胸膛,“已经是后半夜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府上出了此等事,我知道你们心里必定惶惶不安,但你们放心,只要我还在,忠义伯府就和以前没有两样!” “是,小姐!”下人齐齐回答。 声音虽不嘹亮,却也安稳了不少,刚才焦急惶恐的议论声也消散了。 众人渐渐各回各房,除了衙门要留下询问的家仆,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院子。 严绯瑶紧绷的神色,这才渐渐放缓,她回头看着浴室的方向,满目悲怆。 许嬷嬷……她在这世上的第一任老师,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她而去。 “嬷嬷您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给您一个交代!”严绯瑶暗暗发誓。 …… 而此时的楚王府,气氛也异常凝重。 “卑职赶到时,许嬷嬷已经毙命了。”沈影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楚王爷一直没有作声,但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王爷此时一定正在盛怒之下。 “是谁?”萧煜宗终于开口,语气稳健如常,听不出情绪。 “回王爷……衙门带走了忠义伯夫妇,严三小姐却被排除在外。”沈影忙说。 萧煜宗轻哼了一声,“我不是问你衙门是如何处理的,我问的是,是谁害了许嬷嬷?” 沈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眉头紧蹙,“卑职……” 如果他说,他还没查清楚,会不会让王爷一怒之下,把他踢出门外啊? “卑职看见夏侯家大公子的随从,去与宋捕快交代了几句……之后宋捕快便拿了人,也不再盘问严小姐,”沈影缓缓说道,“所以卑职判断,此事必与夏侯家有关。” 楚王爷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活动着手指,眼前出现的却是那女孩子细软的小手,那细滑的手感…… 她仰着脸看自己,她笑盈盈的讨好自己时,俏丽的小脸儿上透着一抹狡黠。 所以,他一直相当自信的以为,她绝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没想到,今日他说了日后再不相见……她就会这么阴狠的谋害了许嬷嬷? 她有着那么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她眼底怎么会藏得进杀机?她怎么可能对许嬷嬷下得了手? “严小姐在许嬷嬷院子里守了一夜,寸步不离,”沈影飞快的瞟了一眼上座的王爷,小心翼翼的说,“卑职觉得严小姐的悲恸都是真的,她……舍不得许嬷嬷。所以此事若为夏侯家所做,那也必定是瞒着她的。” 萧煜宗忽然抬眼,视线落在了沈影的身上。 第53章 否则鞭子无情! 沈影立时觉得,周身布满寒气,快要把他冻僵了。 “去查清楚,夏侯家意欲何为?”萧煜宗漠然吩咐道,“查清楚以后……他伤我一嬷嬷,我断他一只臂膀。” 沈影闻言一惊,“王爷是说……” “夏侯安身边有个心腹,被称为神算子,能占卜,测吉凶,”萧煜宗冷冷一笑,“把这一只手臂,给他断了。” “是!”沈影立时抱拳而去。 偌大的卧房里又安静下来。 萧煜宗独坐上位,屋子里的陈设分明与以前别无二致,仍旧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可他却偏偏觉得少了什么。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向里间。 他起身向里间的大床走去,忽然停在了脚踏前…… 他已经命人将黄檀木脚踏加宽了一倍,可那个纤细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在这脚踏上躺卧了。 一向以冷静著称的萧煜宗,却忽然生气,他忽然抬脚狠狠踩在那结实的黄檀木上。 喀嚓一声巨响,黄檀木生生被震的裂开…… 不平静的夜,也会过去。 天渐渐亮起。 在许嬷嬷院子里守了一夜的严绯瑶,坐在正房前的台阶上。 听得院子里人声渐渐多起来,她猛地抬起头。 衙门里昨夜守在这儿的兵吏都以为,这小姑娘一定是哭了一夜……这会儿还没倒下,不过是一口气强撑着。 哪知小姑娘抬起脸,昨日的惊慌无措,全然不见。 她年轻的面庞,迎着初生的朝阳,透着坚毅和希望,叫人看到了一股子勃勃的生机。 “请问官兵大哥,如果我想去见我爹娘,应该去哪儿?” 兵吏们对小姑娘的冷静和勇气,不由生出些佩服来,温和的回答,“人在刑部大牢,但你去了也是枉然,刑部大牢里关着的人,没有上头的交代,是见不到的!” 严绯瑶皱眉皱眉,“不管怎么说,总要试试。谢谢大哥!” “不敢不敢。”兵吏连连摆手,与她说话都比昨夜客气了许多。 今日宋捕快又来了严家,指挥着衙门里的人,把许嬷嬷的尸首带走了。 “我能为许嬷嬷安葬吗?”严绯瑶上前问道。 宋捕快微微惊讶,“你想安葬她?” “嬷嬷生前,对我尽职尽责悉心教导,是我的恩师。”严绯瑶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悲伤,“恩师还未享一天徒儿的孝敬,竟然遭遇这种不测……好生安葬,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宋捕快更是诧异至极,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眼。 他有心说这姑娘是装的,是假慈悲! 但话到了嘴边儿,看着她强忍悲痛的样子,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严小姐有心了,不过,不行。许嬷嬷是宫里的人,还没有放出来,就仍是宫里的。她的尸首怎么处置,宫里头有安排,衙门也做不得主。”宋捕快不由叹了口气,竟然安慰了她一句,“死者长已矣,你也节哀。” 安慰的话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干捕快这一行,什么样的现场没见过?什么样的命案没处理过?哭得悲天跄地的人他也见多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这么柔声安慰人,还是近些年来头一回。 宋捕快摇摇头,一定是因为这姑娘太年轻,他于心不忍,所以才忽起善心吧…… “谢谢您。”严绯瑶躬身道谢。 虽然她恨宋捕快带走了她的爹娘,但也知道,他只是奉命行事。 倘若有人拿刀杀人,怪刀有什么用? 她要做的是,找出背后拿刀的那个人! 家里的事情处理好,送走了许嬷嬷的尸首,严绯瑶马不停蹄的来到刑部大牢外头。 可正如衙门的兵吏告诉她的,刑部大牢里的犯人,根本不许探视。 “快走快走!”狱卒们可比衙门兵吏凶悍多了,一个个如吃人的厉鬼一般,把守在大牢院外,“不走连你一起抓起来!给你个伙同劫狱的罪,你吃不了兜着走!” 严绯瑶被呵斥的退了几步,却并没有离开。 爹娘一定是被人冤枉的!她必须与爹爹说上话,问问他对于那幕后陷害之人,可有什么猜想? 刑部大牢凭她自己,看来是进不去了……她原地徘徊了一阵子,忽的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待人热情的世家公子来! “去纪家!”严绯瑶跳上马车,直奔广安侯府。 上次在纪家门外,却遇上了楚王爷……吓得她打那儿以后,再也没敢主动登门。 今日她头一个想起的就是纪小侯爷。 “拜托门房大哥为我投名帖,我是严家三娘子,有要事求见小侯爷。”严绯瑶把名帖递给门房。 门房瞥了她一眼,却根本不接她的名帖,“小侯爷不在家,姑娘请回。” “敢问小侯爷去哪里了?何时回来?”严绯瑶急问。 门房却哈的一声笑起来,“小侯爷去哪里,是我一个门房能打听的吗?爷什么时候回来,还需告诉我一个奴才知道?您还真看得起我!” 严绯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那纪四小姐在家吗?还请为我投拜帖!”她转念一想,大家闺秀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回应该能见到人了吧? 谁知那门房把眼瞪得比牛眼还大,“四小姐岂是谁想见就见的吗?四小姐忙着学规矩……快走快走!别挡在侯府门前!” 纪四小姐也忙着学规矩?京都的小姐们,规矩不是打小练起来的?她们还需要整日学规矩? 这念头在严绯瑶的脑子里打了个转,但很快就被挤开了。 因为她瞧见了一辆尤为熟悉的车架! 那挂着苍鹰徽记的马车,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她不由自主的握上手环,那手环还没有震颤发热,她心里却先震荡起来。 若是楚王爷能帮忙,她一定能见到爹娘吧? “王爷!楚王爷!”她忍不住疾步上前。 车夫见忽然有人敢靠近王爷车架,立即抬手,一鞭子朝她甩了过来。 严绯瑶反应不慢,急忙转身,堪堪躲过这一鞭。 “不要命了!”车夫厉声喝骂,“也不看看是谁的车架,就敢靠近!” “王爷救命!”严绯瑶大声朝马车里喊,“我爹娘是无辜的,求王爷说情,让我见爹娘一面,他们是被冤枉的!” 马车里的人,正靠在硕大的枕囊上,闭目养神。 车架外头那女孩子的声音,如碎玉一般清脆悦耳。 她高喊着“王爷”冲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听见了。 又听闻车夫一鞭子抽过去……他双拳倏而一紧,心都跟着轻颤。 但他闭紧了双眸,更是勒令自己不许动,不许出手相救。 听闻她急速转身,躲过鞭子……不知怎的,他竟心头一轻。 “王爷,您看要不要……”车夫回头朝车架里头问道。 “怎么停了?”萧煜宗没有睁眼,冷冷反问。 “是,这就走!”车夫啪的一声,又挥了下鞭子,“姑娘快闪开,否则鞭子无情!” 严绯瑶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能在刑部面前说上话的,她哪有那么容易放弃。 “楚王爷!请您帮帮忙啊!小女并不求刑部相信我的话,并不求立时释放我爹娘,只盼刑部能秉公处理,查明真相!还我爹娘清白!”严绯瑶口齿极其清晰的说,“只求您能让我进去大牢看看他们!” “还不走?”马车里的人,似是不耐烦的催问。 车夫脸上一紧,见那女孩子一直挡在车前不让,他将心一横,抬手扬鞭,朝那女孩子脸上抽去。 第54章 击鼓鸣冤 女孩子本可以躲开这一鞭子。 她却咬住下唇,绷紧身体,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眼见那长鞭就要劈头而下。 砰—— 车夫的手却猛地在半空被人拦住。 严绯瑶憋了一口气在胸腔里,她已经准备好受疼……鞭子却迟迟未落。 她猛地睁眼,却见面如冠玉的楚王爷,正居高临下的站在车辕上,他的手正架着车夫的手。 “王爷……”她着急上前一步。 楚王爷却劈手夺过车夫的马鞭,抬手扔在她脚下。 严绯瑶脚步一顿,不明所以的看他。 “严小姐记性不好啊?”他冷声说道,“本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日后不想再见你……” “可是王爷,性命攸关,许嬷嬷被奸人所害,反诬陷我爹娘……” “看来你是听不懂本王的话了?”他冷漠看她,黑沉沉的眸中暗涛汹涌。 严绯瑶的手环又猛地震颤起来,颤的她原本坚定决然的心,这一会儿都打了退堂鼓…… 人人都说楚王爷狠厉阴险,杀伐果断……她凭什么以为,自己和他有那么点儿交情,就能让他特殊对待呢? “小女听得懂……”严绯瑶点点头,“打扰了。” 她垂下头去,单薄瘦弱的肩膀,微微缩了一下,一步步后退。 萧煜宗凝神看着她,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后悔……算计过许多人,也杀过许多人的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这一刻,看着她失落的表情,看着她步步后退,他竟然莫名的想喊住她,他想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走!”萧煜宗恼恨的吩咐一声,赌气似的坐回了马车里。 马车嘚嘚跑进广安侯府的大门,再没有驻足停留。 萧煜宗的心却被留在了大门外,留在了那个女孩子低头后退的一瞬间。 马车跑过去以后,严绯瑶突然抬起头来。 “门房大哥你骗我!”她声音清脆,双眼明亮,“你说小侯爷不在府上,那楚王爷是来找谁的?” 门房讪讪挠头,“呃,王爷定是来找老侯爷的……对,就是找老侯爷的!” 严绯瑶轻哼一声,“我才不信!小侯爷必定就在府上,你不为我通传,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门房张嘴就想呵斥,见小姑娘年纪小小,相貌明媚可爱,他又心软,“小姐您刚才的话,奴才也听见了。您与其在这儿耗着浪费时间,不如去京兆府衙门呀!” 严绯瑶愣了愣神儿,衙门里她不认识人啊? 认识的人尚且不见她,不认识的官员岂会愿意见她? “京兆府衙门前头,有一面大鼓!若有冤情,只需去击鼓鸣冤,”门房低声说道,“只要有人击鼓,府尹不论白天黑夜,都必须升堂审案。” 严绯瑶一拍脑门儿,她在电视里见过的呀,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谢过门房,她跳上马车,就直奔京兆府衙门。 严家的车夫听说她要去击鼓鸣冤,吓了立马拽住她,把她推回到车上,死活不让她去。 “小姐!老爷和夫人已经被关进了大牢,您在有个什么意外……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奴才们该怎么交代啊?” 车夫急的恨得不得给她跪下。 严绯瑶只道车夫是急糊涂了,“我是去击鼓鸣冤,又不是去送死……” “五十大板您挨得住吗?”车夫欲哭,“击鼓鸣冤,不论什么冤情,先打上五十大板,才能进入府堂递状子!” 严绯瑶吓了一跳,还有这种不讲道理的霸王条款? 看着阳光下那面红彤彤的大鼓,严绯瑶将心一横,跳下车去。 车夫硬拦都拦不住,一脸要哭的样子。 女孩子却仰起脸,冲他轻轻一笑,“没事,我命大,扛下来就能替爹娘伸冤了!” 说完,她就快步朝大鼓疾走过去。 车夫看着自家小姐那纤细的背影,三十多岁的大汉,竟然濡湿了眼眶,嘴唇蠕蠕道,“磨难叫人成长,三小姐真是长大了……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严绯瑶正要伸手去拿鼓槌,却由远及近,猛地来了一架马车。 那马车跑的极快,车夫“驾,驾——”催促之声,更是响彻四周,催的人心惶惶。 严绯瑶并未回头,她深吸一口气,握住鼓槌,高高扬起手臂—— “住手!”马车还未停稳,车上却飞扑出一个身影。 那人跳车太猛,自己都没站稳,又踉跄着朝严绯瑶扑了过去。 严绯瑶眼角余光一闪,不由心头一跳,她反应灵敏,侧身一让。 噗通!那人扑倒在大鼓前的青石地上。 若非严绯瑶避让及时,此时也必定被他扑倒了。 “你……傅文贤?”严绯瑶歪着头看着趴在地上的男子。 傅文贤吸了口气,这下摔得可够狠,他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瑶瑶,扶……扶表哥一把?”傅文贤把手递到她面前。 严绯瑶立即向后倒退了一步,险些撞在大鼓上。 “瑶瑶?”傅文贤一脸受伤哀戚的表情。 严绯瑶却理也不理他,转身又要击鼓。 “不可!”傅文贤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夺下鼓槌,“你犯傻了是不是?” 严绯瑶冷漠看他,“我不记得自己跟你还有什么关系,请傅公子别多管闲事行么?” “你……瑶瑶,就算先前的情谊你都忘了,但你别忘了我还是你的表哥!”傅文贤皱眉说道,“我今早听闻伯府出事,立即赶去伯府,可家仆却说你已经出门去了。问了他们也不知你去了哪里!” 傅文贤气呼呼的看着她。 “遇到这样大的事,你怎的不先来找我呢?” 严绯瑶错愕的看着他,这一往情深的语气,他说给谁听呢? “我猜以你冲动的性子,必然是来了这里,想要击鼓鸣冤!看吧,还真是如我所料!你呀……” 傅文贤说着,还伸手欲要把她散落在鬓边的头发给别在耳后。 这样亲昵的举止,严绯瑶可受不了。 她立时倒退了两三步,拉开两人距离,冷冷看着傅文贤,“好像傅公子多了解我似得?真是可笑。” “你……你真这么记恨我吗?”傅文贤眉目含情,“因为我纳了雪薇入门,你就永远不能原谅我了?” 严绯瑶的鸡皮疙瘩立时掉了一地,她忙不迭的摇头,“抱歉傅公子,你误会了。我没有记恨你,也就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我跟你没那么熟,你请自重!” 看她还要击鼓,傅文贤竟忽的张开双臂,挡在大鼓前头。 “我不会让你这么犯傻的!五十大板,你扛不住!你这并非是紧急案件,贸然击鼓,还要加罚,一顿板子下来,就能要了你的命!”傅文贤的语气当真透出焦急来,“你不会写状子,我替你写!不是紧急事件,好好写了状子,按程序递交上去,府尹也会升堂审理的!” 严绯瑶歪了歪脑袋,这程序听起来倒是和现代社会,向法院提起诉讼的程序有些像? “你看,这样按照程序来,你既能免了一顿板子的无妄之灾,也能陈明冤情,不是更好吗?”傅文贤劝道。 严绯瑶眯了眯眼睛,立即捕获话里的重点,“若按傅公子说的程序来,从递上状子,到升堂审理,需要多久?” “呃……这……这就看府尹大人的公务繁忙程度了……”傅文贤吞吞吐吐的说道,“你放心,我必会为伯府的事情托人走动,最多——最多用不了半个月……” “让开!”严绯瑶高高举起鼓槌。 傅文贤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能让你犯傻!你要敲就敲在我身上!” 他个头儿高,把大鼓挡了一半。 第55章 谁在纠缠谁啊? 严绯瑶被他这么一挡,还真不好敲到大鼓。 京兆府衙门的人已经看到了这边儿的情形,却一个个抱着膀子,看热闹似得,并不过来将人驱逐开。 严绯瑶吸了口气,心中厌烦,“既然傅公子这么说了,那我就真的敲了!我力气大,若是敲伤了你,有众多衙役可以作证,你是自己要挡在我鼓槌之下的!” 傅文贤半眯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心想,表妹是嘴硬心软,她以前那么喜欢自己,如今不过是因为严雪薇做妾的事儿,心里还存着怨气。所以她无论如何是下不了这个手的! 只要今日自己将她拦下,她必定能体会他的一番心意,重新对他产生眷恋依赖…… 傅文贤如今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为她的嫁妆?可嫁妆已经到手。 若是为她的人?听说她入了采选名单,两个人并不能实际发生点儿什么…… 他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证明他从不曾失去她,证明只要他稍稍用那么一点点力,表妹还是像以前一样傻乎乎的拼尽一切喜欢他! 可一切似乎并不如他所料,严绯瑶竟当真举起鼓槌,狠狠的冲着他砸了下来。 他大惊之下猛地闭上眼,只觉劲风扑面而来——咚! 鼓槌狠狠的砸在他肚腹上! “嗷……”傅文贤哀嚎一声,忍耐不住,蜷成一团,跌跪在大鼓下头,“瑶瑶,你竟然真的……” “我警告过傅公子了!”严绯瑶冷冷看他。 傅文贤疼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暗生恼意,他捂着肚子叫家仆把他扶去一旁。心中不免恨恨的想,击鼓吧,待会儿她就知道后悔了,五十大板打下去,她连哭都没气儿哭! “严绯瑶!” 严绯瑶还未再次举起鼓槌,身后便传来一声喝断。 她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并未转身,却已经听出来人是谁,“你们两个还真是形影不离,一个出现,另一个跟着就来……阴魂不散。” “我已嫁了文贤,你为何还要纠缠他?”身后的声音尖利刺耳,并且有脚步声,飞快的靠近严绯瑶。 严绯瑶冷哼一声,终于转过脸,看着自家这好妹妹,“雪薇,你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不好使?” “你、你说什么?” “你那只眼看出,是我纠缠他?你看不出是他在纠缠我吗?” 严绯瑶轻嗤道,“我以前还当妹妹是厉害的女人,可一个女人连自己男人的心都留不住,这女人也真是……太没用了!” “你!”严雪薇脸色大变,气急之下,顾不得维持娇柔的形象,竟猛地抬手,一巴掌向严绯瑶扇来。 严绯瑶反应极快,她猛地抬手攥住严雪薇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鼓槌,往严雪薇的肚子上一敲。 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严雪薇却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嗷嗷的惨叫起来,“文贤,你看这泼妇……我好疼,我好疼……” 她泪如雨下,哭得可怜。 严绯瑶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她上前一步,蹲下身来,一把捏住严雪薇的下巴,神色狠厉的问道,“是不是你?” 严雪薇被她的语气和神态惊得愣住,一时连哭闹都僵在了嗓子眼儿。 “说,是不是你陷害爹娘?是不是你在饭菜里动了手脚?”严绯瑶手上愈发用力。 严雪薇的下巴都被她捏红了,“你胡说什么?自己倒了霉,就往我身上推?你怎不说是自己过去惹祸太多!现在报应来了?我为什么要害他们?这报应……怎么不报在你身上?” 最后一句话,严雪薇说的很小声,但还是让严绯瑶听见了。 她眯眼盯着严雪薇的脸,几乎要盯进她的眼底…… 片刻之后,严绯瑶松了手,“管好你的男人,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耍横?”严雪薇冷哼一声,“你爹娘都被抓紧牢里了,下一个就是你!我们当然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因为你也要被关进大牢里了!哈哈!” “你闭嘴!”傅文贤指着她,大骂了一声。 严雪薇嗓子眼儿里一堵,呆呆的看着傅文贤。 以前,严绯瑶和他的婚约没有解除的时候,他那么讨厌严绯瑶,提起她,似乎都玷污了他的耳朵似得…… 可现在,他竟因为严绯瑶而呵斥自己? 男人果然是犯贱啊……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到手的反倒不知珍惜! 严雪薇倒在地上半晌,却不见傅文贤过来扶她,反倒又上前去拦着严绯瑶,劝她不要击鼓,不要自寻死路…… 严雪薇呕了一肚子气,脸色涨的青紫,却不得不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她两只手紧紧攥在袖中,尖长的指甲扎的她手心生疼生疼……这疼都是因为严绯瑶而起!她与她,势不两立! 衙门口的看热闹的兵吏中,忽然走出一个一身官服的人来。 看他衣冠,许是衙门捕头之类的人物。 他目光锐利的在严绯瑶几人的身上扫了一圈,清了清嗓子,“府衙门前,不得喧哗,否则视为蔑视朝廷,重打三十大板!” 傅文贤吓了一跳,连忙拱了拱手,朝后退开。 严雪薇也退到了傅家的马车近旁。 衙门的大鼓前头,此时只剩下严绯瑶一人。 终于没人再拦着她了,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击鼓。 “小姐可是要击鼓鸣冤?”捕头儿看着她问。 这不明摆着?谁来这儿拿着鼓槌是为了好玩儿的? 严绯瑶抿唇,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可是严三小姐?”捕头微微拧眉。 严绯瑶心下一惊,“正是!” “还请严小姐借一步说话。”那捕头朝她点了点头,往衙门一旁无人之处走了几步。 严绯瑶心下狐疑,她还没击鼓呢,怎么衙门里的人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爹娘入狱的事情,她心知不简单,敢对许嬷嬷下手的人……或许真的来头很大? 她不由又想起了昨夜里,突然出现的那个锦衣华服的男子…… “官爷有什么指教?”严绯瑶跟着捕头走去一旁,福身问道。 “严小姐叫我王捕头就行,指教不敢当,我来提醒小姐一句,”他淡淡的看了严绯瑶一眼,“您在这击鼓,也是浪费时间,没有用的。” “什么?”严绯瑶心头一紧,面色僵硬。 王捕头叹了口气,“上头有吩咐,你若能拿出银子来赎人,就能保你父母平安无事。” 严绯瑶心头大为惊骇,但转瞬间就明白了,这里是古代,表面上说什么“法制”,其实处处都是“徇私”,是皇权专治的地方。 她居然在奢望衙门给她一个公道……真是太天真了,还真把这里的衙门当做现代社会的法院了吗? 王捕头见她冷笑一声,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他压低了声音道,“或许严小姐也可以仔细想想,自家近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京都是个复杂的地方,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不留神,就会酿出大祸。” 严绯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多谢王捕头提点,只是不知,倘若要赎回我爹娘,须得多少银两?” 被押进刑部大牢的人,也能用银子赎……这还真是叫她长了见识。 “这个数。”王捕头伸了一根手指出来。 第56章 罪过什么人? 严绯瑶歪着脑袋想了想,按照京都的市价……她估摸着说,“一万贯?” 王捕头摇了摇头,“一千两……” 严绯瑶当即就松了口气,嘴角都要绷不住溢出轻快的笑来,一千两啊,她还能凑一凑。 “黄金。”王捕头补充道。 严绯瑶当即一僵,身子晃了晃……她大脑瞬间有些缺氧,一千两!黄金!这是个什么概念? 就算是把她爹多年来做山寨头子的所有积蓄,几十年不吃不喝,一分不花,砸锅卖铁……也没有一千两黄金啊! “一人一千两。”王捕头又添了一句。 他的话仿若一记重锤,生生把严绯瑶给砸晕了。 她当即就有些站立不住,晃晃悠悠……这哪儿是让她去凑银子赎人啊?这是绝了她的念想,把她往死路上逼呀! “我就是干回老本行,打家劫舍,也劫不来这么多钱啊?”严绯瑶按着脑门儿上一跳跳的青筋,颤巍巍的问。 王捕头啧了一声,“严小姐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嗯? 严绯瑶连忙福身行礼,恭恭敬敬的问,“小女愚钝,王捕头您是长辈,还请多提点小女几句……” 王捕头左右看了一眼,更压低了声音,“这话原本我不该说……但严小姐你年纪轻轻,有这般孝心,为救父母不惜受皮肉之苦。” 他看了看远处,在阳光下红的发亮的大鼓,不由长叹一声。 “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份儿上,真是不容易,我就实话告诉你吧,”王捕头似乎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上头既然放出话说,可以用银子赎人,却又给了这么大的数字,基本上就可以确认……” “什么?”严绯瑶心急如焚。 “是为了逼你低头,”王捕头又看她一眼,“听说严小姐性子烈,生性骄傲,不轻易妥协。这是你太年轻啊,岂不知这世上的事,过刚易折!” 王捕头语重心长的说完,立即站直了身子,眼眸深深的看着她,希望这个女孩子能明白他的好意。 严绯瑶呆愣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福身道谢,“多谢您提点,王捕头的话,小女必定铭记心间!” “帮不了小姐太多,如此一番点拨,不过是免了小姐一顿皮肉之苦。”他冲大鼓的方向看了一眼,朝她摇头,比口型道,“没用的。”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小脸儿上的灰暗绝望,却是一闪而过,不过眨眼之间,她又打起精神来,“先前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如今虽没有办法,但好歹有了方向。多谢您!” 说完她施礼告退,也不理会傅家那两人,径自走向自家马车。 车夫惶惶不安的看着她,“去、去哪儿?” “回家。”严绯瑶沉声说道。 一路上,严绯瑶都在想,原主以及自己入京以来的这些日子,都得罪过什么人。 这些人里头,有哪些的手腕够硬,能伸到朝廷里头的?甚至连刑部大牢那儿都能说得上话的? 仔仔细细想了许多遍,最终留在她脑海里的就是楚王爷。 原主虽然喜欢惹是生非,但以往的她,接触不到顶级的门阀,唯有一次,原主把夏侯家的小公子给打了……但严父当天就去夏侯家赔礼道歉,夏侯家也宽仁大度的表示原谅了。 上次在茶馆里,见夏侯安的时候,他不是也笑眯眯的没有含怒吗? “难道真是他?”她挥手间,不经意的碰到了手环。 手环颤了一下,又归于宁静。 一个念头,在严绯瑶心头一闪而过……但她立即就摇头,“不行不行……这手环是我从现代带来的唯一一样东西。能不能回去现代,就靠它了。如果把它交出去……绝对不行!” 但一个念头如果冒出来,就会像雨后春笋一般疯长,再想按回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回到严家,下了马车。 把前院的管家,内宅的管理库房的仆妇都叫了过来,让他们呈上账册。 “才这么点儿钱?”严绯瑶翻了翻账册,家里实际的财产与她预估的,也差的太远了。 管家与仆妇慌忙行礼,一脸苦相,“小姐不管家不知道,京都物价高呀,且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的,全都是开支。出的多,进的少,可不就入不敷出了吗?” 严绯瑶烦躁挠头,原以为多少能凑出一千两银子呢,现在一看,府上先有的,能凑出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不错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原本以为给严雪薇的嫁妆,没什么值钱的,可如今想想,她还真有些肉疼。 “罢了,就算加上那些,也还差的远……”她兀自嘀咕着摇头。 不由自主的,她的手又落在了手环上。 让她去凑一人一千两,共计两千两!黄金!绝无可能…… 但她若是拿出手环,低头服软,去求楚王爷呢? 楚王爷的性命,远比两千两黄金更值钱吧? “行了,你们下去吧,让我自己想想。”严绯瑶按着额头,冲家仆挥了挥手。 家仆悄悄退下,可屋子里却还有一个低沉压抑的呼吸声。 这不是严绯瑶的呼吸声,她猛然发觉,屋子里还有别人——她猛地抬头。 只见年仅八岁的严昱成绷着小脸儿,直挺挺的站在花厅正中间。 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硕大的箱子,箱子看起来挺重的,他吃力的小脸儿都有些涨红。 “你这是干嘛呢?”严绯瑶诧异的起身,忙上前接过那箱子放在地上。 严昱成吐了一口气,“阿姐,这是我的积蓄。” 嗯? 严绯瑶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的积蓄?他才八岁,能有什么积蓄啊? 便是麻烦一堆,她也不由被这句话给逗笑了,“没想到,我家幺儿还是个款爷呢?” 严昱成却没有笑,稚嫩的小脸儿上是一本正经的严肃,他蹲身去开箱子,“虽然不多,但事关爹娘,那不是你一个人的爹娘,我人虽小,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 唰,箱子打开。 严绯瑶一时有些笑不出来,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她非但不觉得可笑……反而一时有点儿眼眶湿热,感动的想哭。 有字画,有笔墨、砚台,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能看出来,这是严昱成平日里最喜欢的东西,一个个都被擦得锃亮,也被保护的很好。 都搁在这箱子里,他许是怕磕了碰了就不值钱了,有些东西还拿柔软的细棉布包裹了。 “不用……”严绯瑶嗓子有些暗哑。 眼前这八岁的孩子,当真是叫她震惊了。 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拿出这些东西也许不算什么。 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些是他的宝贝,比真金白银更宝贵的东西。 “这是爹爹给我买的,这是阿娘送我的生辰礼物……”他眼圈儿红红的,指着箱子里的东西,“阿姐别看东西小,买的时候可贵了,都是有来历的,拿去当铺,总能换些钱。” 严绯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哑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钱呢?可是下人们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 如今这紧要关头,由不得下人再惑乱人心。 严昱成却连连摇头,“是我……我瞧见姐姐叫了管家和铁娘子,要查看账册,我猜……应该是府上需要用钱。我不相信爹娘会做出毒害人的事儿!阿爹劫富济贫的时候,从来都不伤害妇孺……他不会这么做的!” 严昱成紧绷的小脸儿,透着异常的坚定和认真,他眼里含着泪,却要强的咬着牙,不叫泪珠子掉下来。 严绯瑶轻抚着他的头,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也不信,阿爹他是被人冤枉的。所以,不用你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我有办法救爹娘。”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爹娘!”小孩子年纪不大,脾气倒倔得可怕,“你的嫁妆都给了严雪薇,你哪儿还有钱啊?” 第57章 阿姐有办法 “我是你姐!你反倒来管我?”严绯瑶好气又好笑,“你不用担心……” “你就好逞强!严雪薇激你一句,你就会上当!从来分不清真情假意!你有什么办法啊?你又在逞强了!”小孩子撅嘴嚷着,金豆子终于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严绯瑶心头一软,不由轻轻的把幼弟抱在怀里……这该死的原主!她是有多蠢,总是受人挑拨,欺负这个妾室生的幼弟。 连这个小孩子,看人心都比她看的更清楚。 且这小孩子竟然一点儿都不记仇,嘴上分明数落着她,却还在尽心尽力的帮她。 “好了,乖,你听话。”严绯瑶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这次阿姐不骗你,我真的有办法。前些日子我不是救了楚王爷吗?楚王爷说了,若有困难,让我去找他求助!你看,如今不是求人的最好时机?” 严昱成撅着嘴,吸吸鼻涕,“楚王爷?就是那个比皇帝还大的王爷?” 严绯瑶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嘘!这话可不敢说出口!” 她左右看了一眼,花厅里只有姐弟两人,再无旁人。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知道就行了。你说,我求他,什么事儿办不成?” 严昱成眼睛里猛然一亮,“真的?” “真的,阿姐不骗你,不信拉钩!谁骗谁是小狗!”严绯瑶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哪知严昱成却异常嫌弃的别开脸,“阿姐,你怎么这么幼稚?” 嗯?小屁孩儿!说谁幼稚呢?! 严绯瑶正要缩手回去,严昱成却猛地伸出手来,和她勾住了小指,“拉钩,不许变!” 他又飞快放开手,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放心,阿姐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只会被人骗的阿姐了。”严绯瑶语气沉沉的说。 严昱成板着小脸儿,严肃的点点头。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都是爹娘送给你的,他们希望你能好好使用,物尽其用。”严绯瑶把箱子又合上,“那些字画,书籍,都带着他们对你殷切的期待呢,你可不能随便拿出来呀。” “嗯……”小孩子也不知听懂了没,倒是小大人儿一般重重点头。 “行了,你去吧,让阿姐一个人想想见了王爷该怎么说。”严绯瑶冲他笑了笑。 严昱成拖着箱子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猛地回过头来,“对了阿姐,你出门不在府上的时候,我派人去军中找大哥二哥,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小孩子有些忐忑的看着她,似乎怕她责怪他自作主张。 严绯瑶却是猛然愣了一下,她忽的发现自己性格里似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当做真正的亲人。 她只想着要靠自己去救爹娘,她觉得那是她的爹娘…… “呃……你做得对,家里忽然遭遇这么大的事儿,是应该叫哥哥们回来……”她略有些失神的说。 严昱成这才放缓了脸色,嗯了一声。 若说她没有和严昱成商量,还可以说是因为他年纪太小。 可她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来两位兄长…… 严绯瑶失笑的摇了摇头,前世的经历,父母的遗弃……让她对亲情总是缺乏信任。 她长叹了口气,不管大哥二哥是否知道,她也该尽自己一切所能。 倘若许嬷嬷被害,爹娘被抓入狱,真是楚王爷的奸计……那他的目的何在呢? 为了报复逼迫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他犯得着如此拐弯抹角吗? 几番私下里与他的接触,又让严绯瑶觉得,他虽喜怒无常,阴沉不定,却也并非世人说的那么冷血无情。 但楚王爷今日在纪家门前的态度……让她心里没底。 不知是家仆在路上耽搁了,还是哥哥们向军中告假有困难。 一直到晚间,既不见去报信儿的家仆回来,也没有两位哥哥的影子。 严绯瑶和幼弟严昱成一起简单又匆忙的用了晚饭。 “你好好睡,夜里别起来乱跑。”严绯瑶叮嘱他道。 严昱成虽不知阿姐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夜幕笼罩了整个京都,气氛极其凝重压抑的严家也渐渐熄了灯火,各房各院似乎都睡着了。 一片安宁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又搬着那架巨大的梯子,爬上了房顶。 “沈将军——”她把手放在嘴巴两侧,顺着风向,低声呼唤,“您现个身吧?” 喊着一阵子,四周却是静悄悄的,只有呜呜的夜风,回应着她。 严绯瑶皱起眉头,“沈影走了?他不在这里盯梢了吗?” “沈影!我知道如何为王爷解毒!你快出来!”她猛然将心一横,换了一种极其危险的说法。 可纵然如此……依旧是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个人,站在房顶,傻乎乎的吹着夜风。 “这样都不出来,看来是真的不在这儿了……”严绯瑶皱起眉头,“也对,楚王爷派他来盯梢,现在爹娘都被抓去大牢,哥哥们也不再家,这家还有什么好盯的呢?” 她吁了口气,全然不知,沈影在的时候也并非是为了盯着严家,乃是为了盯着她! 严绯瑶咬着下唇,在房顶之上跺了跺脚,屋脊不宽,她这么一跺脚,险些从房顶上失足滑下来。 “妈呀!”她连忙伏低身子,抱住屋脊,“我是那么轻易会放弃的人吗?哼,山不过来就我,那就我过去寻山!” 说完,她就麻溜的爬下梯子,悄悄摸摸的溜出了院子。 内院的看守都是婆子,警惕性低,叫她顺顺当当的溜了出去。 她摸到外院,险些被夜里巡视的家丁给撞见。 她拍着心口,忽然有些想念楚王带她离开严家的那次,以及后来沈影带着她飞檐走壁去往楚王府的那次……哪次不是轻而易举,哪里像她,处处得小心翼翼。 她好不容易从角门出了严家,还得防备着别撞见京都的巡城兵。 别爹娘还没救出来,她再被抓进去,那可就全完了……一路祈祷着,严绯瑶往楚王府摸去。 许是上苍怜悯,还真叫她这三脚猫功夫的小姑娘有惊无险的摸到了楚王府。 “站住!什么人?三更半夜的干什么呢?” 哪知她人刚到楚王府院墙外头,别说翻墙了……还没摸到墙头,就被人发现了! 这偌大的楚王府……巡逻守卫竟然严如铁桶! “小女、小女子是来拜会楚王爷的!”严绯瑶干笑着行礼。 “大半夜的,你是来行刺的吧!”侍卫黑着脸上下打量她。 女孩子纤弱,小细腰还没他的大臂粗……说她是刺客,还真是太抬举她了! “我看她是做贼的!”另一侍卫冷喝一声。 “不不不,我不是贼,我是给王爷送礼来了!”严绯瑶连忙摆手,“哪个贼人这么不开眼,偷东西敢偷到楚王府来了?我真是来拜会王爷的,且有厚礼相赠,烦请大哥帮忙通禀一声!” “呵,”侍卫冷笑,“你不要命,我们也不要命了吗?三更半夜去打扰王爷休息?是嫌自己命太长?” “不用打搅王爷,告诉王爷身边的沈大哥,沈影沈宿卫也是一样的!”严绯瑶急忙说道。 两侍卫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里看到惊异。 沈影乃是王爷的暗卫,除了王府自己人,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这小姑娘却能叫出沈宿卫的名字……看来她真的是和王爷相识的? “你等着!”侍卫哼了一声,“哪有人前来拜会是半夜来的?还这么鬼鬼祟祟,若不是看你乃一个小姑娘,早把你斩于剑下了!” “是是,因为事情紧急,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严绯瑶被喝骂,却也不生气,笑嘻嘻的作揖赔不是。 第58章 一切皆在掌控 严绯瑶跟着楚王府的侍卫,在角门处等了良久。 夜里的风越来越清寒,她冷的忍不住直打寒颤,“侍卫大哥……” “等着吧!沈宿卫不来,我等也没有办法。”侍卫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就连连摇头,“要不姑娘先回去?明儿白日再来?” 严绯瑶抿嘴摇了摇头,倘若夜里楚王爷都不肯见她,白天就更不肯了……她莫名觉得夜里的楚王爷比白天还好说话些。 更何况,她如今在外头多浪费一个时辰,爹娘就在牢狱中多忍受一个时辰得罪。 为人儿女,她心里跟针扎着一样难受。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连那侍卫也有些犯嘀咕,忍不住想再叫个同伴进去看看之时,忽听有人轻咳一声。 抬眼一看,沈影举着灯笼来了。 “见过沈宿卫!”侍卫赶紧行礼。 严绯瑶目光热切,“沈将军!我有要事相商!” 她说的是“相商”,而不是“相求”。 原本准备开口打发她离开的沈影微微一愣,挑了挑眉,“要事相商?” “对!乃是事关王爷的大事!”女孩子热切而焦急,却不像是撒谎。 沈影不由皱了皱眉,奉王爷的命,他是来赶她走的……可不知为何,看到她这般诚挚的样子,他竟莫名的想帮她一把。 “你过来说。”沈影朝她招了招手,竟然让她进了楚王府的宅院。 连沈影自己都有些诧异。 他领着严绯瑶顺着小路,走了一段。 周围只有几盏灯笼挂在杆上,随风摇曳,左右都没有人影。 沈影压低了声音,“别又是什么拳法吧?王爷说了,他不想再看……” “不是!”严绯瑶说着撸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 沈影不由呼吸一滞,“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对这只镯子曾十分好奇,”严绯瑶心思转的极快,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在铤而走险,甚至是引火自/焚……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便是刀山油锅,她也得冒险闯一闯,“不敢欺瞒王爷,这镯子真是天下至宝!它对王爷的病有奇效!” 沈影不由皱紧了眉头,脸上的神色也多了些不耐烦。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小姑娘是带着诚意来的,对年纪小小的她,他是有些怜悯的……可如今看来,这就是个小骗子嘛! 一个普通的镯子,自家王爷岂会稀罕? “沈将军莫要小看这镯子,您见多识广,能看出这镯子的材质吗?”严绯瑶挑眉问道。 虽灯光昏暗,沈影眼中渐渐浮起的疑云,她还是眼尖的发现了! “您看不出对吗?因为这东西,它根本不是……不是人间该有!”严绯瑶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祈祷着,求路过的各方神灵原谅她吹牛皮吧! 这钛合金的玩意儿,搁在现在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放在这个时空里!那还真是没有的,就让她吹成仙物吧! “这是吸纳了天地之灵气的仙家宝物!” 看女孩子一脸认真,沈影险些喷笑出声。 他轻嗤着摇摇头,“我对女孩子的首饰没有兴趣,所以也不懂。但严小姐想糊弄人,起码要说些靠谱的说辞吧?仙家宝物?哈!你若真有仙家宝物,此时此刻,还会站在这里,有求于人吗?” 严绯瑶暗暗着急,咬着下唇,是吹牛吹的有点儿过了啊…… “你不认得这宝物,王爷可是认得呢!你让开,我自己与王爷说!” 说着,她纤细灵巧的身子一闪,就晃过沈影,朝里院跑去。 沈影倒也不着急,抱着膀子,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严绯瑶在暗沉沉的院子里,乱跑了一阵子,她原想的很简单,顺着灯笼的照引,再凭着她前两次来过的经验,一定能找到楚王爷的院子…… 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跑的寒气都没了,浑身燥热,却连楚王爷院子的院门儿都没摸到。 且若不是沈影在后头跟着她,她早就被王府里的侍卫给拿下了。 “沈将军!”严绯瑶要跑断腿,发现自己不过是一直在走迷宫似得打着转,她气急调头回来,瞪着沈影。 沈影站的笔直,抱着肩膀,抬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不是有仙物吗?叫你的仙物显灵呀?指个路而已,你这仙物不会连这点儿仙气儿都没有吧?” “我这仙物只有一个功能!”严绯瑶咬牙切齿,“就是解毒!信不信,随便你!” 女孩子当真恼了。 沈影却听得一惊……对于解毒这种事,就连王爷本尊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大概不论是谁,上至王侯,下至黎民,都免不了病急乱投医吧? 王爷中毒也是太久,太痛苦了…… “你,且等着!”沈影放下手臂,脸上添了几丝凝重,“别乱走,我去去就来!” 他飞身去了内院,几乎使出了他最快的速度,惟恐王爷这会儿真的睡下了。 他刚到王爷寝房外头,便听见屋子里清冷的声音问道,“她走了?” 沈影松了口气,还好,王爷还没睡…… “没走。”沈影惟恐王爷责怪,连忙解释,“严小姐说,她有一宝物,乃是她手上那只看不出材质的镯子,她说那镯子乃有解毒之效,她愿意送给王爷!” 萧煜宗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那只纤细皓白的腕子。 那只乌金色的镯子挂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有些丑……所以在纪家那日,他赠了一只漂亮的碧玉镯试探。 果然,那女孩子拒绝了他的赠予。 后来他几番主动接近……有时他恍惚摸到了她那个镯子会自行发热。 也许那女孩子的靠近会让他放松舒适的原因……就在那镯子上头! “她说镯子有解毒之效?”萧煜宗沉声又问了一遍。 “是!”沈影在外立即回答。 这原本是好事,可萧煜宗却不知为何,自己听到这话心底竟隐隐有些烦躁…… 夺来镯子很容易,若镯子真能解毒,那她留着就没用了…… “本王不稀罕!”萧煜宗低喝一声。 不光门外的沈影一愣。 就连萧煜宗自己,都惊得皱紧了眉头…… 他有多想化解身体里的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说是如饥似渴都不足以形容! 他似乎能把一切都掌握在股掌之间,但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了身体里的毒性! 这是叫他最恼恨生气的地方。 以往只要心腹打听来哪里有解毒妙法,他从不肯放过……如今送上门来,并且他自己也已经体会过其妙处的宝贝就摆在面前,他竟然说“不稀罕”? “虽然卑职也觉得严小姐是有些吹嘘,但试一试也无妨吧?王爷不如……” “本王如何做,是不是还要你来教啊?”萧煜宗冷冷打断沈影的话。 王爷这话可有些重了,沈影忙不迭的撩袍跪地,“卑职不敢!卑职有罪!” 萧煜宗闭了闭眼,眼前却无端闪过她趴在他床边脚踏上的画面,闪过她紧张又惶恐的接近自己……闪过她白皙的小脸儿,狡黠的眼…… 萧煜宗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失控。 但凡与那个女孩子有关的事儿,都让他发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要的是——万事皆在掌控! “让她走吧。”萧煜宗抬手按了按额角,他一向自制力很好,不会允许自己失控。 会让他失控的东西,哪怕再怎么喜欢,再怎么不舍……他也一定会远离、舍弃! “是……”沈影不敢再劝,悄悄的退出了院子。 第59章 本王是叫花子吗? 严绯瑶还在翘首以盼,瞧见他回来,忙快步迎了上去,“怎么样?王爷要吗?” “王爷说……”沈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为她惋惜,还是在为自家王爷惋惜遗憾,“王爷说他不需要,严小姐请回吧。” 王爷的原话是,不稀罕。 可迎着这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沈影觉得这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不可能!”严绯瑶皱起眉头,他明明一次次接近自己,一次次抓握她的手,曾经她还以为王爷是个色/狼,故意揩油……可是守在他床边两夜,他都没有对她做什么…… 她就明白了,一定是她的手环,对王爷起了作用! 是手环的解毒之效,吸引了王爷……他怎么可能说,不需要呢? 这么说来,害了许嬷嬷,抓了爹娘入狱的,果真不是他? “沈将军,拜托你了,让我亲自跟王爷解释!他需要的,他一定需要!”眼看漫漫长夜都到了尾声,天亮已经不远了,严绯瑶愈发着急。 “我并非想要纠缠王爷,若是他讨厌我……只要刑部大牢放了我爹娘出来,我们一家立即启程离京!绝不纠缠!” 沈影抿了抿唇,“严小姐怕是忘了,您还在采选的名单上呢,您离得了京吗?” 严绯瑶吸了口气,轻拍了下额头,“我把这茬忘了……但或许我会落选呢!反正,我绝不会纠缠,王爷收下镯子,放出我爹娘,就算钱货两讫,各不相欠,成吗?” 沈影摇了摇头,“那怕是不成……” “你堂堂楚王府,怎么这么难说话!对王爷来说,不就是抬抬手的事儿吗?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严绯瑶不由怒了,“我在京都招惹过什么人?我看也就是救了王爷那次,是我惹过的最大的麻烦吧!” “大半夜的,你别嚷!”沈影见她声音越来越高,不由有些急。 这里离着王爷的院子不算太远,夜里宁静,她这么嘶喊……王爷耳聪目明,万一给听见了! “王爷就是个大麻烦!他看我不顺眼,恩将仇报!” “早知他是这样的人,我就该让他倒在街头,死也不救!” “他不肯帮忙……依我看,许嬷嬷就是他给害死的,再嫁祸我爹娘!” …… 严绯瑶越说越过分,愤怒之下,人往往会失去理智。 而她此时,就被怒火吞噬了理性。 沈影急的想捂上她的嘴,碍于她是个女孩子才没有动手。 严绯瑶还要再骂,却忽觉腿弯被什么东西给猛击了一下。 噗嗵一声,她腿一软,跌跪在了地上。 她回眸去看,只见树影之下,隐隐约约立着个人,那人披了风氅,看不清身形。 沈影却猛地吸了一口气,“卑职失职,惊动了王爷。卑职这就把严小姐送出府去!”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推严绯瑶。 严绯瑶却跪的笔直,“求王爷开恩,若说得罪,也是小女得罪了您,爹娘不曾冒犯过王爷……王爷若要罚,请只罚小女一人,不要牵连家里人。” 树影下那人提步缓缓向她走近。 那种舒坦的感觉……竟然真的回来了。 萧煜宗不由微微闭目,细细体会……这绝对不是错觉! 这女孩子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只要一靠近她,身体里那种被毒素吞噬折磨的感觉就会减轻。 他僵涩的关节也仿佛被润滑了…… 他是喜欢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可自己的身体,竟然握在一个小女子的手中——这还了得?! 萧煜宗脸色暗沉,忽然抬掌,掌风强劲,一掌拍向女孩子面门! “王爷!”沈影大惊,失声惊叫! 女孩子却全无防备,抬着头,神色倔强,却又有几分无助的看着他。 萧煜宗心头不由一颤……仿佛有一根细软的羽毛,不经意的轻轻撩动了他冰封的心。 “王爷留情!”沈影长吁了一口气。王爷这一掌下去,这女孩子必定丧命!连神仙怕也救不回来了! “打死我,王爷会放出我爹娘吗?”女孩子没有退缩,却并不是因为无知。 她知道王爷堪堪停在她面前那一掌,是想要了她的命。 她竟不怕吗? “会吗?”她又问了一遍。 萧煜宗不由眯眼,“为了救出他们,你愿意牺牲自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孩子咧嘴笑起来,“我命本就是父母爹娘给的,如今就当还给他们了。” “哼!”萧煜宗却冷冷哼了一声,“受之父母又怎样?命是自己的!他们给了,却也无权夺去!” 严绯瑶皱了皱眉,心里并不意外,皇室的人,对于感情向来淡漠,她看史书的时候就深有体会。父子兄弟之间,自相残杀,几乎是每个朝代都会经历的常事。 “你以为牺牲自己很伟大?”萧煜宗冷笑一声,“在我看来,不过是愚蠢!” “小女是蠢,愚不可及……还请王爷您给指条明路吧?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父母呢?”严绯瑶叩首急问。 萧煜宗沉默了一阵子,忽而呵的笑了一声,“这话你问错人了。许嬷嬷不是我杀的,你父母也不是我害的。” 严绯瑶闻言一怔,当真不是? 那自己还得罪过什么人呢? “这么丢锅给本王,诬陷本王的清名,本王没有要你的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萧煜宗居高临下的垂眸俯视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究竟是期待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小女愚拙……既然不是王爷,那……那王爷就做个好人,救苦救难……” “救苦救难的是菩萨!”他不由嗤笑,“本王却有个诨号,叫罗刹。” 严绯瑶吸了口气,一阵牙疼,“可小女认识的位高权重之人,只有王爷您啊,小女求不了旁人,只能求您!” 萧煜宗忽而一掀风氅,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一股子药香扑面而来,严绯心头一紧,随着他的靠近,两人彼此呼吸可闻。 她紧张的咬住下唇。 “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用什么求我?”他黑沉沉的眼眸里,有几许疯狂。 严绯瑶被他眼底的光给惊着了,她忙挪开视线,想要取下腕上的手环,“这个!这只镯子是宝物,送给王爷!必定能保佑王爷身体康泰,长命百岁!” 他瞳仁猛地一缩,抬手钳住她的下巴。 细滑的手感,让他心头一颤,呼吸都粗重起来。 “女人的镯子,本王拿来做什么?” 严绯瑶急的冒汗,这手环难不成还有锁定功能?她怎么取不下来呀?她也没吃胖啊? “别费劲了,本王不要。”他告诉自己松手,离她远点儿……可身体竟不受控制,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细腻的下巴,目光更是缠绵在她细腻的皮肤上,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寸寸往下辗转…… 他的喉结不由吃力的动了动……这还没长开的女孩子,简直比罂粟花还诱惑…… 他暗暗跟自己生气,却听那女孩子忽然说。 “那我呢?”她声音有些颤,听起来飘飘忽忽的,“王爷不要镯子,要我吗?” 她声音很小,似乎有些怕,更有点儿孤注一掷。 萧煜宗却勃然大怒,猛的捏紧她的下巴,又嫌恶的狠狠一甩。 严绯瑶险些被他甩趴在地。 “原以为你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呵,没想到是本王高看你了!”他冷喝道,“下贱!” 严绯瑶被骂的一噎,胸中闷痛,简直透不过气来。 “愿为父母牺牲性命时,你还有那么点儿可取之处。如今看来,呵,一文不值!”萧煜宗的毒舌,简直比他身上的毒更厉害,句句扎人心头。 “一个胸前没有四两肉的黄毛丫头……本王是叫花子吗?稀罕你这样的?” 第60章 于心不忍?呵… 沈影在一旁都听呆了……他家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绝? 他把人小姑娘逼到了这份儿上……骂起人来,竟一点情面都不留? 沈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一路都看着呢,明明是自家王爷先放了钩子,下了饵儿…… 逼得小姑娘不得不上钩的时候,王爷倒还生气人家上钩……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换句话说,”萧煜宗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之人,“你早就是本王的囊中之物,还没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严绯瑶吐了口气,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自己有问题,乃是眼前这堂堂王爷他有问题!他心理有毛病! 她被这阴晴不定的王爷气得五脏俱疼,暗自遗憾,又浪费了一个晚上! 她正欲按着地爬起来。 “跪着,谁让你起来了?”阴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严绯瑶猛地抬头,看着楚王爷缓步离开的背影……这还讲不讲道理了?她求他,他不答应,不但不答应,还故意折辱她…… 这都罢了,她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这身体有疾、心理有病的龟毛王爷计较了! 他还来劲了! “沈影,看着她,她若不经本王同意就起身,”萧煜宗冷声说,“再把她踹跪下!” 话音落地,楚王爷扬长而去…… 留沈影和严绯瑶原地凌乱…… “你家王爷……是不是被圣上骂了?心里不痛快?”严绯瑶低声说道,所以拿她出气? 沈影暗暗翻了个白眼,圣上对他家王爷客气着呢!哪里敢给王爷不痛快。 “莫非是男人也有‘那几天’,还刚好让我撞上了?这也太背了……”严绯瑶兀自嘀咕。 沈影耳朵尖,一开始不明白“那几天”是何意。 他又看了女孩子一眼,待他恍惚回过味儿来,脸上腾地一热,忙不跌的躲远了几步,“你你你……你老实跪着,我不想对严小姐动粗……你也别叫我为难!”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呀! 沈影赶紧掏了掏耳朵,他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 严绯瑶叹了口气,哀叹自己时运不济。 原以为她拿出了这现代带来的宝贝手环,事情就能进展顺利呢…… 谁知……她举头望天,摇晃的灯笼,似乎都在嘲笑她的天真无知。 “阿爹阿娘,你们别急……”严绯瑶跪得两膝酸疼,却还不曾放弃,“定会有办法救你们出来的!” 一阵风过,她忽的打了个喷嚏。 让一旁靠在廊下柱子上,打瞌睡的沈影都给惊醒了。 他恍惚睁开眼,“咦?下雨了?” 天已经隐隐放亮,天地间缠绵着细细的雨丝。 雨不大,却很细密。 再看雨下跪的那女孩子,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不太厚的衣服被打湿了,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 沈影不由皱眉,攥紧了拳头。 他在廊下徘徊了几步,耐不住性子,飞身冲出了回廊,疾步朝王爷寝房而去。 “王爷天亮才睡下,这会儿才刚睡熟!”门前的侍卫拦住沈影。 “可是……” “沈宿卫比咱们清楚,王爷睡熟之时,若非天大的事儿,可不敢惊动……”侍卫有些心惊的看着沈影。 生怕他一冲动,就闯进王爷的寝房……到时候大家都要跟着受罚。 沈影忍不住跺脚,他当然知道。若是他自己受罚,也就罢了,他皮糙肉厚的耐打。 可王爷若是知道,因为严家那小姑娘惊扰了他睡觉……会不会更加恼恨那小姑娘? “罢了!”沈影攥着拳头,飞身而去。 他回自己房中,取了那件最厚最暖和的狐裘大氅来。 虽是冒着雨,但有了这大氅,她定然能好过些吧…… 沈影不由加快脚步,眼见一拐弯儿,就要到严绯瑶跪着那院子时。 他的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侧耳一听。 “严小姐?严小姐!”有人急唤着她。 沈影心下一惊,不由提气飞身跃上树梢,也不走那曲曲折折的路了,在自家府院里,竟翻墙而入。 他抬眼一看,却见那小姑娘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的躺倒在纪小侯爷的怀里。 “小……小侯爷?”沈影上前行礼。 纪元敬抬眼看见他手里的狐裘大氅,一把就拽了过来,裹在她身上。 “怎么让一个女孩子跪在这里,还叫她淋着雨?”纪元敬的语气有些急,也似乎有些生气。 沈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局促道,“严小姐似乎惹了王爷生气……” “生气也不能……”纪元敬叹了口气,“罢了,你就说,人我带走了!再叫人这么跪下去!怕是不想要了她的命?对一个女孩子也这么严酷!他真是……唉!” 纪元敬忽的横抱起严绯瑶,转身就要往外走。 沈影追了两步。 “她发热了,且还……还……那个……葵水初至……”大大咧咧的小侯爷,竟然羞红了脸,口齿都不伶俐了,“我带她去别院,找个嬷嬷给她处理一下。回头再来向王爷解释。” 沈影僵了僵,没有再追。 他眼睁睁看着纪小侯爷将人给抱走了……好在她身上还裹着他的狐裘风氅,所以,她现在应该不冷了吧?她应该觉得暖和了吧…… 沈影兀自站在细密的雨幕中,发了会儿呆。 纪小侯爷带着人离开王府之时,他也转身回了王爷的寝房外,直挺挺的跪在院中的青石路面上。 雨似乎越下越大,他头上脸上都在往下滴着水,膝盖也都泡在了一洼积水中。 可沈影却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比看着那纤弱的女孩子跪在雨幕之下时,轻松多了…… “沈宿卫,您这是做什么呢?”侍卫们劝了几句,见他充耳不闻。 大家也就不敢多劝了。 沈影比他们更了解王爷的性格,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 萧煜宗一直睡到了晌午,才起身。 他做了一个极其美好的梦……美好的他都不敢醒过来,甚至醒了都不敢睁眼,不敢用力的呼吸…… 他又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才注意到外头哗哗的雨声。 绵绵细雨,此时已经成了倾盆大雨。 萧煜宗披衣起来,抬手推开窗,呼吸着大雨中清新夹着湿润气息的空气。 他眼角余光一瞟,忽的见雨幕之下跪着个人。 他心头一紧,“严绯瑶……” 她是不是也还傻乎乎的跪在雨里呢? 萧煜宗提步出门,连雨披都没等侍从给他披上,就冲进了大雨之中。 “沈影?”萧煜宗看清雨幕中跪着的人,不由一愣,脚步也是一顿。 侍从们赶紧举着大伞,忙不迭的追上来,给王爷撑伞。 但这一会儿的功夫,王爷的头发,衣裳已经湿了大半。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萧煜宗皱眉问道,“你把她放走了?” 他该生气的,可不知为何,他竟然莫名的有点儿高兴…… “不、不是……”沈影抖了一下,声音暗哑,“是纪小侯爷来府上,恰遇见严小姐昏迷过去……纪小侯爷于心不忍,把……把严小姐带走了。” 说完这话,沈影忽然觉得周遭一冷。 哗哗的雨水砸在身上,都没有这么冷! 他被一股子看不见的气势,压住了脖子,沉甸甸的叫他抬不起头来…… “元敬把她带走了……”萧煜宗慢吞吞的重复了一遍,“于心不忍?呵……” 第61章 好人做到底 王爷再没有多说,也听不出喜怒……只见他转身回了房中。 又过了一阵子,屋子里才传出王爷的吩咐,“叫沈影别跪了,回去吧。” 侍卫们赶紧去搀扶沈影起来。 沈影已经跪僵了,两条腿完全使不上劲儿……他堂堂习武壮汉,大内侍卫,跪了这么一会儿尚且受不住,也不知那个纤细的女孩子,她现在怎么样了? 沈影不由皱眉,正欲告退。 却听屋里又有吩咐,“先去刑房,领三十大板。” 扶着沈影的侍卫们一惊,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同情的看着沈宿卫。 “是!”沈影拱手应道。 “你冤枉吗?”萧煜宗声音淡漠如常,却不难听出,王爷现在心情可是不太好。 沈影摇了摇头,“卑职不冤。” 他拱手行礼,一瘸一拐的去了刑房。 身强体壮的沈宿卫最后是被人抬出刑房的。 他一开始还要强的说,自己能行,能走回去……一翻身,噗嗵从刑凳上砸了下来。 沈宿卫是王爷身边最得脸面的人了,可今日他先是在雨中跪了那么久,又挨了这么一顿板子…… 楚王府不由人人自危……王爷近来,可是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啊! 王爷以往的性格,还有迹可循,可自打这次回京,自打遇见了那个女孩子……王爷这脾气,完全变成了随机模式! 楚王府上下,一派紧张之时。 纪小侯爷的别院里,却恍如暖春。 一池子的温汤,漂着各色的蔷薇花瓣,香气氤氲四溢。 几个妙龄的女孩子,薄衣薄衫,手里拿着净白的丝瓜络,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轻柔的揉搓着。 温乎乎的水荡过她的全身,驱走了她满身寒气,就连骨头缝里,似乎都温热起来。 带着皂豆香气的水,温柔的淋湿她的头发,淌过她的鬓边……严绯瑶以为自己是飘浮在温暖的云朵上,周身都轻飘飘的。 她舒服的叹息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仙境吗?上苍看我太可怜,把我召回天堂了吗?” 几个为她搓澡的女孩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回禀严小姐,这里不是仙境,是小侯爷的别院。”粉衣的女孩子,柔声说道。 严绯瑶又懵了一会儿,才睁大眼睛左右看去,一池温汤之上,花瓣漂浮水汽氤氲,青禾色的纱帘都被染上了仙气儿。 几个穿着淡粉鹅黄色色裙子,为她搓澡的妙龄女子,更像是天上的仙女。 仙女们的脸被水汽熏蒸的红润润的,透着诱人的气息……这里竟不是仙境,纪小侯爷也太会享受了! 他的别院,比神仙的日子还美呢! 严绯瑶忽的一拍自己的脑门儿,啪的一声响,把几个女孩子吓了一跳。 “严小姐哪里不舒服吗?身子还寒吗?肚子……疼么?”女子们慌忙问道。 “您被送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冻僵了,昏迷不醒的。”粉衣女子又说,“把小侯爷都给吓了一跳,若非有经验的老嬷嬷说泡温汤或能缓解,小侯爷恨不得带您去宫里找御医呢。” 女子的语气很有些艳羡。 严绯瑶顾不得在意这些细节,她着急的坐直身子,“小侯爷人在哪里?” 她有功夫在这里泡汤享受,不如赶紧求他帮忙,把爹娘从大牢里捞出来呀! “小侯爷在正厅里吃茶呢。”女子们说着,为她冲洗掉头发上皂豆打出的泡沫。 严绯瑶迅速的从温汤里起身,也不用她们帮忙,兀自擦干净自己,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竟来了例假…… 这具身体也就豆蔻年华,十五六岁的年纪。放在现在,第二性征早已经发育的差不多了。 可她却是葵水初至——第一次!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不自在的热辣起来…… 眼角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发现她被脱下放在一旁的衣群上还沾着猩红的血迹…… 她就这样带着葵水的血污——被纪元敬给抱回来了? 也太尴尬了吧…… 严绯瑶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颊,瓮声说,“还请姐姐们给我准备些……准备些……” 卫生巾在这里要怎么说?她没有经验,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经验! 好在女子们早有准备,“已经为严小姐准备好了!” 女孩子们为她那来封成长条的细棉布,里头似乎缝了棉花,又软又厚实。 严绯瑶窘迫的跟着她们学习,要怎样使用这古代的卫生巾……原本这些经验,应该是她的娘亲,尤氏来教她的。 母女两个说起这些也不会这么尴尬…… 想到尤氏,她不由心底一揪……她飞快的收拾好自己,再穿好纪元敬为她准备的衣衫。 荷粉色的长裙拽地,颇有些柔媚之姿,不是严绯瑶常穿的风格,却竟意外的合身。 严绯瑶低头看了一眼,这衣裙是崭新的,定然不是他家姐妹的……这么说来,这别院或许就是纪小侯爷金屋藏娇的地方。 那她更不能在这里久留,让他的藏的美人误会就不好了。 她提着衣裙,跟着丫鬟疾步去了正厅。 琴瑟袅袅,还没进入厅堂,就已经听到悦耳的琴声,也嗅到了焚香的味道。 大雨还未停,高高翘起的屋檐上挂着清透的雨珠,雨声合着琴声,一壶香茶,一点焚香…… 严绯瑶的脚步在正厅外头微微顿了顿,这些王公贵族还真是会享受。 “禀小侯爷,严小姐来了。” 严绯瑶站在门口行礼道谢。 斜靠在坐榻上的纪元敬却是忙坐直了身子,“快进来,你好些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严绯瑶起身进门,纪元敬指着他身边不远的位置。 “坐下吃杯热茶,暖暖身子。女孩子竟在雨里跪了那么久,幸而是我把你带回来了,不然这雨下大了,你岂不是要冻坏了……”他热切的目光落在严绯瑶身上。 严绯瑶想起自己衣裙上的斑斑血迹……不由心里大囧。 “多……多谢小侯爷!我没……没事了。” 说话间忽的一股热流从小腹奔涌而下……她感觉更是不好了!简直如坐针毡! “小侯爷救了我,原本不该再给您添麻烦,可是……”严绯瑶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茶汤,几次接触小侯爷都是细心又体贴的人,今日之事,更说明了他与那罗刹王爷的不同,她深吸一口气,“您好人做到底,再帮严家一次吧?” 她抬眼看他。 女孩子的眼睛很漂亮,此时眼底铺满了骐骥,望着他时,像是望着最后一丝星火。 纪元敬心头不由一颤,“你说?” “我爹娘是被冤枉的,许嬷嬷的死与他们没有关系,衙门里的人暗示我拿钱赎人……”严绯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可是严家没有那么多的钱财来破财消灾啊,还求小侯爷救我父母出来……” “衙门要多少?”纪元敬摸着下巴问。 “一千两,黄金。”严绯瑶沉声说,“一人,一千两。” “呵!还真是狮子大开口。”纪元敬皱起眉头,他忽的想到什么,拧眉看着严绯瑶,“你今日跪在楚王府,就是为此事去求楚王爷吗?” 严绯瑶抬手摸到自己的手环,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原以为拿出这手环来,必定能换得楚王爷高抬贵手,毕竟手环的解毒功效是真的! 可谁知那人竟那么冷漠!他不但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就连他自己身上的毒,他都能如此漠视!他还是个正常人吗? 呸,他就是个疯子! “是,楚王爷不肯帮忙。”严绯瑶低声说。 “呃……那这就……”纪元敬一时也为难起来。 第62章 以身饲虎 楚王爷对这个女孩子与众不同的态度,纪元敬一早就知道。他甚至知道,这女孩子在入宫采选的名单上,就是楚王爷的手笔。 所以那日他明知严绯瑶找他,想求他帮忙,将她从采选的名单里除去……他都避而未见。 他与楚王爷是生死之交,楚王爷这么做,必定有王爷的用意。 今日若不是看她昏倒在雨里,小脸儿冻得苍白毫无血色,下身的衣裙却染红了……那一幕实在太揪心…… 他也不能贸然把人给带回来。 纪元敬为难了一阵子。 严绯瑶立时明白过来,“是小女唐突了,给您添麻烦,时间不早,小女就不继续打扰了。” 她说着就要行礼告退。 女孩子声音平静,似乎并没有太过失望,姿势也恭恭敬敬没有半分敷衍。 可纪元敬心里却愈发别扭起来,她一个山匪出身的女孩,爹娘都被关进了大牢。她在京都没有什么朋友,这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吗? “你……”纪元敬伸手相拦,“你先别走!淋了雨,你还发热昏迷,身体正虚着呢,你先在这儿住着。” “不用了。” “你爹娘的事,我帮你打听,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勒索钱财!”纪元敬沉声说道。 严绯瑶看了他一眼,小脸儿上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笑意,“多谢您。小侯爷真是好人。” 纪元敬心头一热,被女孩子看的,他脸上到有些发窘。 “但小女不能耽搁,昨夜里已经出来,至今未归,爹娘都不在家,我若不回去,只怕严府上下都要乱了套了。”她福了福身,意思却很坚决。 纪元敬只好命人备了马车,先送她回府,他则又往楚王爷府上去了。 刚进楚王府,他就听说沈影被打了。 纪元敬大吃一惊,忙寻到书房里。 却见楚王爷依旧面色平静,临窗读书,桌案上还铺着几张他才写好的大字。 “王爷您还真是心如止水呀?连沈影都被您罚了,您还有心情读书写字呢?”纪元敬皱眉,似笑非笑的说。 萧煜宗放下书,侧脸看他,“我看你很闲,一日两趟的往楚王府里跑。难怪世人有流言……” 纪元敬一愣,“流言?什么流言?” 萧煜宗轻哼一声,脸色寡淡,“你我二人都未娶妻,却又相交甚密,世人说楚王爷与纪小侯爷两大俊杰,什么都好,唯独……这断袖之癖不好。” “噗咳咳咳……”纪元敬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他咳的脸都涨红一片,连连摆手,还惊得倒退了两步,“不敢不敢,是哪个‘世人’这么不长眼?胆敢传出这样的流言来?我这般平庸之姿,哪能配得上王爷?” 萧煜宗的目光又落回书册上。 纪元敬压下心底惶惑,借机提了他此次前来的正事儿,“我不愿娶妻,乃是觉得女人太麻烦,纪家女人挺多的,整日吵嚷。王爷这府上倒是一直清净的很,莫说美姬了,就连丫鬟都少的可怜……唯独那一个得了王爷眼缘的,今日却差点……” 纪元敬一面说着,一面细细观察楚王爷的脸色。 见王爷不言不语,他轻咳一声,夸张的说道,“女孩子年纪小,身娇体弱,跪了那么久又淋了雨……自己葵水初至都不知道,两眼一翻倒在血泊里,真是可惜了……” “你说什么?”萧煜宗手里的书,咣当砸在了桌案上。 一向情绪内敛的他,此时眼中却布满震惊。 葵水初至……倒在血泊里…… 他没有亲眼所见,但听纪元敬的描述,这画面也太凄惨了。 “可不是,十几年来,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得的王爷的眼缘,就叫她这么香消玉殒一命呜呼,多可惜呀!” 纪元敬长叹一声,“我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才把她带走了,也是免得王爷日后想起来后悔。” “哼,本王做事从不后悔。”萧煜宗咬着后牙槽说道。他心里却暗道,沈影这蠢货,怎么挨打之前,不提这事儿呢? “哦,那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纪元敬拍了下腿,“罢了,我救错了人,我去挽回!” 他说着起身向外走。 萧煜宗眉头一跳,沉声问,“你怎么挽回?” “那还不好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纪元敬嘻嘻一笑,“纪家那么多女人,听我也听过不少的法子。说女孩子月信至的时候,身体最是虚弱,最容易生病。受不得寒凉。” 萧煜宗的眉头越皱越紧,“所以?” “我去把她往那冷水池子里一推!让她泡上一两刻,保她痛不欲生!”纪元敬故作凶狠的说道。 萧煜宗轻嗤一声,“对付一个女孩子,这可不像小侯爷的作风。” 纪元敬大手一挥,“为了楚王爷,恶人我也得做啊!” 他还真开门走出了书房。 萧煜宗胸口猛然一紧,他明知纪元敬是玩笑话,此时却忍不住心尖发颤……脑中浮现那个女孩子脸色苍白,淋着雨,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你给我回来!”他咬牙切齿。 纪元敬磨磨蹭蹭走到院中,一听这话,麻溜又跑了回来,“王爷您不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生气了?”萧煜宗不满的看他一眼。 “是是,您没说,是我自作聪明。” 纪元敬嘿嘿一笑,不生气您罚人小姑娘跪那么久?不生气您连沈影都打?王爷当真什么都好,就是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不好! “您不生气,有件正事儿,我正好求问您的意思,”纪元敬端正了脸色,坐正身子,“严小姐求您的事儿,她也求到了我这儿,我看小姑娘挺执着的。她在京都也没什么朋友,她爹娘是她仅有的依赖,如今她爹娘却被人给陷害进了刑部大牢。” 萧煜宗脸上毫无波澜。 小侯爷立时明白,“王爷不打算理会此事吗?” “你知道此事是谁做的吗?”萧煜宗反问道。 纪元敬迟疑片刻,脸色微变,“难道……是王爷您的意思?” 萧煜宗,“……” 若不是顾及形象,他真想把手边的书砸在小侯爷脸上!相识这么久,连他都误会他? “许嬷嬷是我的人。”萧煜宗冷声说。 纪元敬又是一愣。 “严绯瑶不想入宫采选,求到了夏侯安,夏侯安前脚答应,后脚许嬷嬷就丧了命……”萧煜宗冷哼一声,“明白了?” 纪元敬挠了挠头,“是夏侯家做的?为什么?” 萧煜宗正要开口为他解释。 纪元敬却忽的一拍大腿,怪叫一声,“我知道了。” 萧煜宗无奈的看着他。 “严家那个女孩子,怕是夏侯家的棋子吧?夏侯家控制了她,希望接着她来接近王爷!所以毒害许嬷嬷,抓她爹娘……怕不都是苦肉计!为的就是迷惑王爷!借机让她离王爷更近一步!” 纪元敬转着眼珠子,兀自分析道,“倘若王爷答应她,为她搭救她爹娘,她借势就能说,以身相许,报答王爷搭救之情……” 纪元敬的话还没说完,萧煜宗的心头却剧烈的颤了一下。 以身相许么…… 说是以身饲虎才更为恰当吧? 想到她那两夜,温香玉软的躺卧在他床边脚踏上……伴着女孩子清甜的味道,浅浅的呼吸声入睡…… 萧煜宗不由得恍惚如置身温汤之中,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不能救,不能上了夏侯家的当!”纪元敬握着拳头,猛捶了一下面前小几,“我明白了,王爷自有打算,那这事儿我就不馋和了!” 萧煜宗知道他有所误会,但却并不想解释。 “不行,我这就派人去严府外头盯着,看她是不是要和夏侯家的人联系!” 第63章 并非男女之情 纪元敬哼了一声,“看这一出苦情戏,她能唱多久!” 萧煜宗摇了摇头,“不用了……” “那不成,这个女孩子既是对王爷有用,哪怕她是夏侯家的棋子,也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纪元敬性格果断,认准了的事情,他必定要一条道儿走到黑。 纵然楚王爷说不用管,他却出了楚王府就悄悄去了严府外。 他说要让人盯着……竟是亲自来盯梢了。 严绯瑶此时已经处理好家中的一些繁杂庶务,阿娘不在家,弟弟又太小。 弟弟的生母苏姨娘整日在她的小院儿里吃斋念佛,根本不理外头的事儿。 爹娘感情一向和睦,苏姨娘许是有自知之明,生了严昱成之后,就很少在外头露面了。就连严昱成也是养在尤氏身边的。 “二少爷回来了!” 严绯瑶正望着府上账册,等着纪小侯爷的消息,却听下人禀报。 她急忙起身,向外迎去。刚走到院子里,就见一身软甲的严弘睿从外头阔步进来。 “二哥!”严绯瑶福身行礼。 严弘睿一把扶住,他脸色紧绷,“我在军中忙着熟悉新职务,去传信儿的下人被拦,我却不知,今早刚刚知道家中出了事儿!” 去报信儿的下人果然是被拦了呀? 是被谁拦下的? 这问题在严绯瑶脑袋里刚打了个转,就被二哥的话音给赶走了,“刑部怎么说?可有说明什么时候能查清楚?什么时候能放他们出来?既然不是坐实了罪名,岂能一直把人关着?” 严绯瑶一听这话,心里就急的上火,她拉了二哥到屋里,屏退了下人,才压低声音说,“衙门里透出口信儿来,说是咱们家得罪了上头的人,这次的事情,要么拿钱赎人,要么……就得让爹娘在牢里吃些苦头了!” 严弘睿眯着眼好一番思量,“得罪了人……” 得罪了谁,这还真不好说。严家并非有根基的世家大族,乃是山匪出身,在京城最多就算个暴发户。 没有根基,没有实权,却不知收敛,行事作风十分招摇的暴发户……那得罪的人可是不少。 “或许我可以去求夏侯大公子,”严弘睿皱紧了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软甲,“我如今已经到了大公子麾下,做了云骑尉。” 严绯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上次他们求夏侯安,说把她从采选的名单里除去……夏侯安已经明确表示了,希望她能跟着进宫,去辅佐他妹妹。 但她拒绝了…… 如今再去求夏侯安,岂能不带着一点儿诚意? 若他们求人的没有诚意,人家夏侯家凭什么一再帮他们? “我知道你不愿进宫,我也不希望你进宫。”严弘睿黑着脸,豁然起身,“不用拿你当条件,我自个儿去找他!” “二哥!”严绯瑶摇了摇头,她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兀自想了一会儿,“再等等。” “等什么?”严弘睿皱眉,阴沉的脸上有些急,“怎么不见严景川?” 严绯瑶呼吸一滞…… 上次集市上,严景川带着严雪薇逛街,结果惹事差点被金吾卫抓走……那日一别,他似乎回了军营,一直没露面。 家仆去送消息,也至今未回。 “他或许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严绯瑶低声嘀咕。 严弘睿呵的冷笑一声,“这可是他亲爹娘!什么事情比爹娘的安危还要重要的?他便是有再大的事儿,不也应该第一时间赶回来吗?” 严绯瑶心里一动,隐约觉得这话哪里有些怪异…… “你若是想等他回来,再拿主意,那就不用等了。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夜里大牢里更遭罪,越早把爹娘接出来越好!”严弘睿冷冷说道。 对了! 严绯瑶猛然反应过来,二哥刚刚说“那可是他亲爹娘”,除了已经出门的严雪薇,他们不都是严父和尤氏的孩子吗? 怎么二哥的口气却不是这个意思呢? “我这就去夏侯家……”严弘睿转身往外走。 “我不是等大哥,”严绯瑶顾不得细想,忙拦住二哥,“我求了纪小侯爷,他让我回来等消息的。我是在等他。” 严弘睿眼皮一跳,“纪小侯爷?你与他有交情?” 严绯瑶咬了咬了下唇,“算是吧……我无意间救了楚王爷时,是他来府上接了楚王爷离开的。后来也是他在纪家的宴席上帮我解围……” “绯瑶!”严弘睿的声音忽然拔高。 严绯瑶被他呵斥的吓了一跳,错愕看他。 “一个男人,不计回报的帮你,照顾你……他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严弘睿的语气和表情都分外严厉。 严厉到,他不像是个哥哥,反倒像是严厉的父亲,生怕自己的女儿被外头的“猪”给拱了的父亲。 严绯瑶哭笑不得,“不是的,纪小侯爷不是那个意思……他怎么会看上我……” “呵!这话说的……我妹妹哪里不好?”严弘睿似乎很是生气,既生气她没有男主之防,也生气她的妄自菲薄。 他忽然抬手落在她肩上,扳着她的肩,让她看向自己。 “绯瑶,你记住,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你值得最好的。所以……根本没什么他看不上……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严绯瑶被二哥认真的语气给弄得愣住……她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啊,二哥怎至于如此? “是二哥不好……”他眼圈忽然略微泛红,“让你一个女孩子来面对这些,是二哥没有保护好你!你等着,我不会叫你欠了小侯爷这么大的人情!” 说完,他在她肩头猛地握了一握。 严绯瑶单薄瘦削的肩都被握得微微有些疼。 严弘睿却猛地放手,扭脸儿就走。 “二哥你去哪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喂……”严绯瑶追在他身后,却根本追不上他。 即便追上了,他似乎也根本不听她解释。 她想说纪小侯爷对她并非男女之情,他照顾她,多半是因为楚王爷的缘故。那楚王爷对她……又是什么个意思呢? 严绯瑶自己脑袋了还是一团浆糊呢……若二哥真要与她掰扯起来,她估计自己要疯。 眼见二哥已经出了二门,翻身上马。 严绯瑶也赶紧去换了一身骑装,追着就出了严家。 严弘睿早已经跑的没了影子,严绯瑶却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必打听,她凭着原主的记忆,往夏侯家所在的崇仁坊打马而去。 “爷!咱们跟上吗?” 暗中盯梢的纪小侯爷眯了眯眼,随从问了两遍他都没做声。 随从正欲再问,他却冷哼一声,“还用跟吗?严家老二才提了云骑尉,跟了夏侯安。他们必是去夏侯家的。” 纪元敬的脸上颇有些失望,原以为楚王爷独身这么多年,身边连个红/袖添香的体己人儿都没有。 这个严绯瑶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后来听王爷说,她竟有解毒的奇效,王爷与她接触之后,僵涩的手指都变得更灵活……他不由对这个小姑娘更上心了。 难得有这么一个人,既能耐的住王爷的毒,性格又不讨人厌的! 可谁知她竟是夏侯老贼的刻意安排! 纪元敬猛踢了路边的石子一脚。 那石子猛然飞起,当的打在远处的树上,把树干都砸出一个坑来。 “走!”纪元敬翻身上马,一脸沉郁。 随从们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纪小侯爷闷闷的走了一阵子,忽然“吁”拽停了马,“不对呀!” 随从一愣,“哪里不对?” 第64章 敢跟小公子的奶娘动手? 纪小侯爷猛的一抬头,“我管她是谁的棋子,只要她对王爷有用,夺来不就是了!” 随从们长舒了一口气,对呀,这才是他们家小侯爷的脾性呢!刚才那个沉闷压抑的小侯爷,可太陌生了! “走!咱们去把她抢回来!”纪元敬哈的一声大笑,调转马头,冲着崇仁坊就去了。 …… “二哥!”严绯瑶拽住缰绳翻身下马,没想到在夏侯家门外,遇上了严弘睿。 二哥比她早了好一阵子出门,且二哥的骑术也远在她之上。 她原以为,自己追来之时,二哥定然早已经进了夏侯家的门呢! 没想到二哥竟然还在夏侯家的侧门外,黑着脸站着。 “怎么了?”严绯瑶看出二哥脸色不同寻常,她朝严家紧闭的侧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大公子不肯见二哥么?” 严弘睿皱眉神情阴翳,“家仆说,大公子不在府上。” 严绯瑶哦了一声,“许是真的不在呢,左右都是等,我们回去等……” “我看见了。”严弘睿却兀自说道,“我看见他的车架刚刚进了府门。” 严绯瑶一噎,也从二哥的语气中听出了负气的成分,“二哥想差了,可能是别人乘了大公子的车架,又或许是车上没坐人。” 她抬手轻轻拽了拽严弘睿的衣袖,“二哥,我们先回去吧。就算夏侯家不愿帮忙,我们也可以想别的办法呀?” 女孩子软软的语气,让严弘睿紧绷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他正要点头。 夏侯家的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门房从里头探出头来,“请问是严家兄妹吗?” 严弘睿伸手就想把严绯瑶给挡在身后。 但小姑娘已经迅速转过头去,笑盈盈的对门房道,“正是。” 严弘睿心里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二位请进,我家大公子刚从外头回来。”门房笑的自然,似乎他并没有将严弘睿拒之门外过。 兄妹两个进了夏侯家,乘着轿子走了好一阵子,又跟着领路的家仆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这才到了厅堂。 “两位稍等,我家大公子一会儿就来。”家仆叫人上了茶,便躬身退走。 兄妹两个坐在陌生宽阔的厅堂里,不由有些紧张。 “这大公子先是不见,这会儿又请了咱们进来……”严绯瑶低声嘀咕,怕不是还想重提上次的话?叫她用进宫辅佐之事,来交换爹娘出大牢? “待会儿你不要说话,不许逞强,一切听我的。”严弘睿皱眉看着她,一副凶狠严厉的语气。 严绯瑶却有些想笑,原主讨厌二哥,就是因为他说话时的这神态吧? 他明明是为她好,明明是关心她,却摆出一张臭脸来。 原主反应迟钝,总是不能领会哥哥的好心…… 兄妹两人正坐着吃茶,外头却忽有家仆低呼一声,“出事了……” 两人吓了一跳,立即起身到厅堂外的院子里。 只听下人们脚步匆匆的跑着,却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去看看?”严绯瑶好奇问道。 严弘睿却谨慎摇头,“这是在别人家里,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他好字还没说完,严绯瑶就疾步出了院门,一把拉住一个小丫头,“出什么事了?大家往哪儿跑呢?” “小公子!小公子出事了!”小丫鬟脸都白了,细看一眼,这才发现问话的人脸生得很,“你是谁呀?” 小丫鬟甩开严绯瑶的手,朝西南方向快跑去。 严绯瑶歪着脑袋想了想,夏侯家小公子?是原主曾经招惹过的那个吗? 她如今倒是想不起小公子长什么样了。 出于医者的救死扶伤之心,她觉得既然是人出了事儿,她理当去看看! 更何况,他们如今乃是有求于夏侯家,若是能救了夏侯家的人,岂不是正好是一个大人情吗? “二哥稍等!”严绯瑶回头冲二哥喊了一声,拔腿就跟着小丫鬟跑去。 “你站住!别乱走!”严弘睿脸色焦急,却没想到妹妹如今速度这么快,他不过慢了一瞬,竟然就叫她兔子一般溜了! 在旁人家里乱走,就算不惹祸,也会叫主人家不喜欢呢!妹妹怎么这么冲动? 眼看下人去的是内院方向,严弘睿虽焦急,却也不好跟着往里去。他只能焦灼在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不住的祈祷上苍,保佑他的瑶瑶…… “让开让开!小公子这是癫痫发作!”一个老嬷嬷板着脸训斥着。 严绯瑶身子灵活,虽然仆从众多,她还是像鱼一般,挤到了最里头。 这么抬眼一看,就叫她看见了那个口吐白沫,晕厥在地的少年。 少年圆脸,瘦高,看脸也不过十来岁的模样。 只是他这会儿往外吐着白沫,嘴角眼角都在抽搐,样子十分吓人。 老嬷嬷十分有经验的掐着他的人中,驱散围在少年身边的仆从,抚着少年的胸口,样子十分镇定冷静。 严绯瑶微微吁了一口气,看样子是癫痫没错了。 而且那嬷嬷也是有处理癫痫经验的,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了,夏侯家也已经派人进宫去请御医来了。 严绯瑶正欲转身离开。 她腕上的手环却剧烈的震颤起来。 她被吓了一跳,忙用另一只手握住手环。这玩意儿不是又坏了吧? 严绯瑶低头去看,被她死死按住的手环没有停止震动,反而朝小公子躺倒的方向闪烁着红光。 严绯瑶眯起眼睛,看少年的样子,像是癫痫,可是手环却提示她——是中毒? “能让我看看吗?”严绯瑶冒险站了出来,几个大步到那嬷嬷身边。 没等那嬷嬷开口,严绯瑶却已经蹲身拽过小公子的手腕,落指在他脉门上。 “你是什么人?这是里夏侯家内院?你是哪个院子里伺候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嬷嬷抬手推她。 严绯瑶吸了口气,稳如泰山。 嬷嬷推了几下,没有推动,便不由生气,“来人呐!把这丫头给我赶走!哪儿来的野丫头,小公子也是你能碰的吗?” “不让我碰,你是想害死小公子吗?”严绯瑶冲那嬷嬷厉喝一声。 嬷嬷被吓了一跳,她是小公子的奶娘,小公子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她,在夏侯家,就是一般的主子都得敬着她……何曾有人敢这副口气对她说话? 更可况是个面都没见过的小丫头? “反了天了你!”嬷嬷一巴掌向严绯瑶的脸上扇了过来。 严绯瑶猛地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捏,又往回一推。 噗嗵一声,那嬷嬷跌坐在地。 此时不光她傻了,就是周围的仆从,一个个都看傻了眼。 敢跟小公子的奶娘动手?这丫头怕是不想要命了? 严绯瑶顾不得周围人怎么想,她细细摸了小公子的脉,乍看之下,的确像是癫痫发作。 就连脉象也与癫痫病十分相似。 但手环连续不断的震颤,让她不敢大意,仔细分辨小公子的面相,手相就可以看出他虽年纪小,却有慢性中毒的症状。 因为周围人多眼杂,她不能取血滴在手环上,让手环分析毒性。 她只好用宽大的袖子盖住她与小公子的左手。让小公子的手紧紧搭在她的手环上,并开启了手环的解毒模式。 手环上传来灼热的感觉,应该是在分析解毒了。 但那嬷嬷已经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从地上爬起来,又朝她扑过来。 手环解毒的工作不能中断,因为人的内循环是从心脏到神经末端,再从末端回到心脏,是一个完整的循环。手环在一个完整的循环过程中,能够最大程度的吸附毒素。 如果中断,解毒的效果就大打折扣,前头的时间也都白浪费了! 第65章 把她赶走! “你家主子是谁?这样犯上的丫鬟还不拿下?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嬷嬷气急叫骂。 却见严绯瑶用两指并在一起,使劲儿的点戳小公子肩头、肋下、小腹等处…… 在她手指快速有力的点戳中,小公子的抽搐终于停止,眼角嘴角也不再歪斜。口中不再向外吐着白沫……整个人的情况似乎都好了很多。 “嬷嬷,她似乎是在……救小公子啊!”丫鬟小厮小声说道。 嬷嬷脸色一僵,一阵害怕,“才、才不是呢!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懂治病救人!” 若真叫这小丫头救了人,她岂不是要倒霉了吗?她抬脚就要往严绯瑶肩头上踹…… “住手!”一声轻喝。 家仆们认得这是谁的声音,不由都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退了好几步。 小公子周围一下子开阔起来。 疾风刮过耳畔,那凶悍强势的嬷嬷,被人一掌拍在胸口上,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噗通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张嘴要叫,待看清楚推她之人,她慌忙捂上嘴,翻身跪地,额头都伏在地上,不敢抬起。 严绯瑶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她手中没有针灸所用的针,以手指点穴的办法,虽然也有治疗的效果,但其刺激力度,比针灸还是差得远。 “可有大针?不管是绣花的或是缝被子的那种都行。”严绯瑶头也不抬,急声问道。 那人沉吟片刻,却并不质疑她,只朝下人吩咐,“去拿来。” 不多时便有几根比食指还长一些的大针送到了严绯瑶手上。 她一只手还藏在广袖之中,用手环为这小公子驱毒,另一只手却捏了针猛地刺入他肩头大穴。 “嗬……”周围一片吸气声。 严绯瑶没有去看,也能感觉到他们的紧张,就连站在她身边吩咐人去拿针的这位,也呼吸紧促。 手环的震颤猛然停止,灼热感也渐渐褪去。 严绯瑶知道,这是解毒程序运行完毕。 并非是这少年人体内的毒素清理完了,而是手环每次清理的积毒有限。 程序运行需要生物电能,手环运行这么一阵子,生物电已经耗完了。 这手环是导师的最新研究成果,严绯瑶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试用,就意外来到这里……她甚至连如何给手环充电都不太清楚。 前几次手环失效,可能都是因为电量耗尽的缘故…… “你会医术?”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严绯瑶没顾上回话,她专心取出少年身上扎的大针,长吁了一口气。两只手都收了回来。 那少年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针刺急救之下,他神志也渐渐清明,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 严绯瑶不由展颜一笑,做医生的,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病人在自己的努力之下,身体好转,康复醒来。 严绯瑶此时的欣慰和成就感,已经超过了心底的紧张和忐忑。 “腾阳,你怎么样?”身边的男子猛的蹲下身来,将少年抱在怀里。 严绯瑶这才看见他的侧脸,是夏侯安! “见过大公子!”严绯瑶忙问安。 “怎么……是你?!” 刚刚醒来那小小少年看着她,却是一脸敌意。 严绯瑶愣了一下,“啊,对,就是我……” “腾阳不得无礼!刚才正是严小姐救了你!”夏侯安沉声说道。 严家这出身低微的小姑娘,竟然还会医术……这实在让他有些意外。如果能让她和文婧一起入宫,有一个懂医术的人在一旁辅佐文婧……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夏侯安的目光都灼热起来。 “我才不要她救!我不稀罕!我身子不好,自己躺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小公子非但语气不屑,还伸脚踢她。 严绯瑶向后跳了一步,躲开他的脚。 听他语气不客气,自己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她到也不怎么生气。 只要夏侯安领她这个情,她就算没白忙活。 “大哥让她走!让她滚出去!”小公子挣扎着要起来。 严绯瑶清咳一声,“小公子可不能大意,您这病不是一般的病,看似癫痫,但其实……许是人为呢……” “你说什么?”夏侯安立时脸色大变,一把钳住严绯瑶的肩。 严绯瑶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疼……” “大哥别听他胡说八道!”小公子抬脚往严绯瑶的膝盖上踢来。 严绯瑶被夏侯安擒着肩膀,虽侧身避让,却并未能完全躲开,还是叫小公子在她裙摆上,留下了一个丑陋的脚印子。 “难道夏侯大公子一直都没发现过?”严绯瑶皱了皱眉,往四下看了一眼。 这里人多口杂,她抿了抿唇,没有把慢性中毒的话说出口。 “走,到花厅里详谈。”夏侯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小公子却不愿意,叫嚷跳脚,“大哥和这泼妇有什么好详谈的!她就是个骗子,是个泼妇!上次在街上,她打我欺负我的事儿,大哥你都忘了吗?你还说要替我教训她的……你说话不算数!” 小公子叫嚷起来时,哪里像个近十岁的少年,他分明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夏侯安一脸窘迫,不好意思的朝严绯瑶拱了拱手,“腾阳是父亲的老来子,家里属他最小,被宠坏了。” 严绯瑶低头笑了笑,不难看出,就连夏侯安也十分宠着这孩子。 她有些犹豫,这样的大家族里,水都很深……这样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竟是中了慢性之毒,并且已经开始毒发。 说明下毒那人必定也藏得很深……她与夏侯家不过刚刚认识,泛泛之交。 想求的也不过是他在衙门里为爹娘说几句好话,不要叫爹娘凭白受冤…… 她要道出中毒的实情,来趟夏侯家的浑水吗? “不许你跟她详谈,你把她赶走!不要她在我们家!”夏侯腾阳拽着大公子的衣袖,撒泼耍赖。 大公子的脸色不好看,却并未呵斥他。 严绯瑶隐约觉得,这夏侯安脾气真好,一个做哥哥的能对弟弟忍让到这种份儿上……真是够可以了。 “不许胡闹!来人,把小公子带回房……” “何太医来了!” 夏侯安的话没说完,外院的小厮急急忙忙跑了来。 小厮抬眼瞧见小公子已经醒来,且活蹦乱跳的站在一旁,不由惊得瞪大了眼,“不是说小公子晕过去了么?” “我已经醒了!大惊小怪!”夏侯腾阳嚷道,“让那什么何太医也回去吧!” “住口!何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专门为圣上看诊的医中圣手。他脾气古怪,看病全凭他心情!”夏侯安这次没有任由小公子胡闹,反倒是拽着他的胳膊,强行把他拖去了外院。 他没说的是,夏侯家先前几番想请何太医来为小公子看病。 结果都被何太医给推脱了,今日也不知吹的哪股风,竟把何太医给请来了? “老爷正在朝中与圣上说话,家中报信儿说小公子昏厥,老爷面有难色,圣上多问了一句……”小厮在夏侯安耳边说道,“老爷顺势求了圣上,圣上这才派了何太医前来。” 小厮声音不大,但严绯瑶离的近,她耳朵也好使,当即听的一清二楚。 看来这何太医的医术定然不俗,那么中毒之事倘若何太医能诊的出来,就不用她多言了。 倘若何太医都诊不出……亦或是诊出了却不说,那她也绝对不能多嘴! 暗暗打定主意,严绯瑶一路沉默不语的跟进花厅。 严弘睿站在厅外等她,见她平平安安,并无异样,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但他一低头,就瞧见她裙子上的脚印子,他不由眉头紧蹙,脸面不悦。 第66章 深藏不露 严绯瑶连忙冲二哥摇头,见夏侯家的家仆都没往花厅里进,她也顺势留在外头,低声在二哥身边说,“我没事,二哥不用担心……” “可是夏侯家的小公子又欺负你?” “没有的事儿!”严绯瑶连忙否认。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里头夏侯安说,“严小姐也一起进来吧。” 严弘睿一愣,满脸防备。 严绯瑶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比了个口型,“放心。” 她冲他展颜一笑,迈步进了花厅。 “唔……”须发花白,年过半百的医者正按在夏侯腾阳的手腕上,沉吟道,“中毒已久,发病不下十次,竟一直当癫痫治。误诊!” 夏侯安腾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聒噪的小屁孩儿此时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今日发病,是要命的事儿,毒发厉害,晚上一刻,神仙也救不回来!”老者闭着眼,谁也不看,“奇了,竟有人能把这陈年积毒给清了出来,且能以刺激经络之法,将人唤醒……嘶,这法子精妙!妙!” 腾地,老者猛睁开眼,眼目矍铄生光的看着夏侯安,“你府上还有此等神医?可否为我引荐?” 夏侯安僵硬的张了张嘴,莫名的看了严绯瑶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夏侯大公子,别这么小气嘛!引荐一番,大家探讨医术,彼此增益,这是好事儿呀!”何太医摸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的说。 “就……就是她。”夏侯安看着严绯瑶,说她是神医,别何太医不会相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天方夜谭! 何太医转过脸来,凝眸看着严绯瑶,“你?是你救了夏侯小公子?” 听这口气……严绯瑶哭笑不得,她说是她,有人信吗? “小女不是什么神医,不过是在山里学了些土法子,针刺穴位以救急罢了。”严绯瑶躬身说道。 小公子哼了一声,小眉头皱的紧紧的。 “那驱毒呢,以老夫看,小公子这体内的毒,至少有三五年,甚至更久了。”何太医摸着胡子,瞪眼看这严绯瑶,“你是如何把他体内的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出了许多,救了他性命呢?” 何太医这话一落地,花厅里霎时静了一静。 原来严绯瑶不只是救醒了小公子,她乃是救了小公子的命啊! 连何太医都说,倘若晚上一刻,就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屋里屋外的众人,再看向严绯瑶的目光,大为不同了。小公子在夏侯家,那就是太阳一般的存在呀,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 连老爷和大公子,都宠着他! 如今这个看起来冒冒失失的小姑娘,竟然救了小公子的命!那不就是夏侯家的恩人了吗? “她才不是……”小公子有点儿急了! 知恩图报这道理,在夏侯腾阳这年纪已经开始懂了……可他讨厌那个女孩子!他想揍她!而不是去感激她! “是我师父教我的独门针法,以针法驱毒。没有您说的那么神,不过是小公子年纪小,身体新陈代谢更快,毒素虽积存多年,但毕竟他年纪小,耐受差,所以下毒之人也不敢下太重的手。” 严绯瑶十分谦逊的说道,“以我独门针法,使毒素通过心窍循环,走毛孔、汗腺,排出体外。” 像是生怕这何太医不信,她笑了笑又说。 “您若是靠近了小公子,仔细嗅一嗅,就不难发现,小公子身上还有一股子死耗子的恶臭,那便是毒素排出体外的臭气。” “你胡说!我才不臭呢!”夏侯腾阳急的脸色都变了,这女人太可恶了!死耗子那么恶心,她竟拿来说自己? 何太医低头嗅了嗅,皱着眉坐远了些,“原来是独门针法……” 古代人讲究传承,不在同一师门下,这秘方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交流的。 人家都说了独门了,他虽好奇,却也不能再打听下去。 他摸着花白的胡子颇有些遗憾,“小姑娘年纪小小,倒是挺沉稳,下针的时候竟也不害怕?如此年轻,这一手针法已经学得如此纯熟了吗?老朽佩服。” “您太客气了!”严绯瑶福身行礼。 何太医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她倒是不用担心了。 如果由她说,自己救了这小子的命,怕是没有人信。 但是从何太医的嘴里说出来,效果就大为不同! 严绯瑶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惊诧视线。 只有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儿,还在撅着嘴,不满的嘀咕着,“你们都诊错了,我不是中毒,我怎么可能中毒呢?这个家里怎么可能有人害我呢?” “至于是谁下毒,为什么要对付这么小的小公子……”何太医沉吟一声,“这就是不是医者能干涉的事儿了。” 他提笔唰唰唰,写下一张药方,却并不递给夏侯安,反而是亲自拿到严绯瑶面前。 他还双手送上。 这把严绯瑶吓了一跳,受宠若惊,接也不敢接,“您这是?” “小姑娘年纪小,医术不俗,不如同老夫一同辩方子。” 何太医指着宣纸说道,“老夫以为如此几位药,恰能中和毒性,余下几味药,可以滋养被损耗的精气,搭配上泄下的大黄,可以叫积毒排除体外。” 严绯瑶诧异的看了何太医一眼,又仔细的看着药方。 这药方乍看之下,没有问题。可是细细品味药性,就不难发现,大黄泄下的功效太厉害了,应该换成更为温和的茯苓……何太医行医多年,不可能不知道。 严绯瑶以为,他定是故意考验自己。 她便笑了笑,小声说,“小女斗胆,以为把大黄换成茯苓,这副药方才更对症些。茯苓逐水缓脾,生津导气,平火止泄,除虚热,开腠理,泻膀胱,益脾胃,治肾积奔豚,您以为呢?” 她以为何太医定然会点点头,说她通过了考验。 没曾想何太医竟惊呼一声,“呀,你说的是,妙!妙法!我一向喜欢用大黄泄下,倒是没想到在这里增减不如更替!用茯苓是更好些!” 何太医一脸惊喜,颇有些赞赏的拍了拍严绯瑶的肩。 夏侯家要送诊金,他都大方的摆摆手,不肯要,“今日收获最大的是老夫!” 他又看了严绯瑶一眼,打听了严绯瑶的身份家世,这才点头道,“改日有机会再向姑娘好好讨教!” 夏侯安命人把何太医送出了家门,令人去抓药。 他再看向严绯瑶的眼神,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严小姐竟是深藏不露之人……” 严绯瑶呵呵笑着摇头,“大公子抬举,也是赶巧了,恰会那么几个山野土方。” “会几个山野土方,就能叫太医院院首这般赞叹的人,岂是一般人吗?”夏侯安回头看着幼弟,“还不过来向严小姐道谢?” 夏侯腾阳撅着嘴,红着脸,别扭不肯上前。 “不必了,先前我也得罪过小公子,还希望小公子不要记在心上。”严绯瑶笑了笑,不打算跟一个小屁孩儿计较。 夏侯安却是十分认真,“街头的一点小龃龉,竟然比你的命还重吗?人家严小姐乃是救了你的命,你刚才还那般无礼!如今不该过来赔罪道谢吗?” 夏侯安在外严厉,但在家中一向和煦,特别是对着这个幼弟,他从来都没板过脸。 今日竟这般黑着脸冷声呵斥,一时把夏侯腾阳都给吓坏了,“哥……哥哥。” “过来!”夏侯安低喝一声。 小屁孩儿乖乖的上前。 夏侯安抬了抬下巴,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此时却有些窘迫,她宁可小公子不要向她道歉,更不用道谢,只要帮忙向衙门里说几句话,把她爹娘捞出来就成了! “其实我有事相求!”她赶在小公子开口以前,猛然开口。 第67章 上门抢人 小公子的话被噎了回去。 他看了看严绯瑶,又看自家大哥。最终在自家大哥的逼视下低头,“对不起严小姐,先前是我无理,谢谢你救我。” “就这样?”夏侯安挑了挑眉? 眼见那小屁孩膝盖一弯,似乎要对她行跪拜大礼。 严绯瑶吓了一跳,慌忙上前一步,一把搀扶住小公子,“不用不用,折煞我了!我与哥哥今日登门,真的是有事相求,无意搭救了小公子,乃是上天的意思。不用谢我!” 严绯瑶朝花厅外头的二哥使了个眼色。 严弘睿并非没瞧见屋里的情形,他只是有点儿傻了…… 谁能告诉他,他家妹子什么时候学了医术?他这做哥哥的竟然不知道? 他倒是听说,在山上的时候,她有段日子跟着柳先生爬山采草药,认识了几种草药……但是也没到能救人性命的地步吧? 眼前这女孩子,当真还是他那个傻呼呼爱闯祸的瑶瑶吗? “二哥!”严绯瑶见他呆呆的,不得不又喊了一声。 严弘睿这才疾步进门,拱手对夏侯安道,“禀大公子知道,我爹娘遭人诬陷,说他们毒杀了宫里的嬷嬷,现如今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还请大公子帮忙指一条明路!” 夏侯腾阳有些哀求的看着大哥,他不想给这个女人下跪磕头……但是救命之恩,磕一个谢恩头,那是理所应当的。 除非大哥答应他们所求的,那就扯平了! 这女子不过是救了自己一个人,大哥却是能救她父母二人呢! “这件事嘛……我已有耳闻。”夏侯安脸面为难,“并非我不愿帮忙,而是……那许嬷嬷乃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呐……并非一般宫婢。” “可是衙门里的人说,只要出钱……”严绯瑶嘀咕道。 夏侯安却摇了摇头,“那多半是局吧?一旦你拿了钱上门,他再转而对告你一个贿赂朝廷命官……” “禀大公子,纪小侯爷来了!堵在门外,一直说要人!”家仆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站在花厅门外,喘息说道。 夏侯安眉头一跳,纪元敬? 纪小侯爷那可是楚王爷的利爪!他怎么来了! “要人?”夏侯安眼角余光扫过严绯瑶,“我府上可没有他纪家的人,他走错地方了吧?” “纪小侯爷说……”家仆抬眼瞟了瞟严绯瑶。 夏侯安眉头不由一跳,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家仆,就听那家仆已经照实说了。 “说他是来找严小姐的,如果府上不放人,他就冲进来把人带走!”家仆喘息了一下。 “哼,他好生张狂!以为这里是纪家吗?我夏侯家的门,是他想闯就能闯的?”夏侯安怒斥了一声。 “管家已经调派了家丁护院过去拦阻,命小人来禀报一声。”家仆说着躬身要退走。 “等一下!”严绯瑶连忙喊住他,“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给府上添麻烦了,小侯爷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寻我,我去见他,也免得局面闹僵,倒是给大公子添堵。” “不用……”夏侯安眯着眼睛摆手,纪元敬想来找这小姑娘,必然是楚王爷的意思吧?他想要人? 夏侯安暗自轻哼,他偏不给! “纪小侯爷就是这冲动的性子,做事不讲章法,以为这都城里谁都得让着他。”夏侯安清冷一笑,“不叫他在小事儿上栽跟头,他日后是要吃大亏的。” 严绯瑶愣了一下。 “严小姐不必担心,不会闹大的,叫他受些教训也好。”夏侯安自信满满。 但严绯瑶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两家的关系闹僵。 这京都里真正能握有实权的人,都是修炼成精的,即便表面上起了纷争,扭头又能称兄道弟。 暗地里挣得你死我活,见了面还能笑脸相迎。 所以他们的纷争,根本不是她这个段位的斗升小民能明白、参与的。 她只是琢磨着,纪元敬这个时候又忽然追来……会不会是他改主意了,或是楚王爷改主意了?觉得可以为了给楚王爷解毒,而搭救她爹娘出来了?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呀!她来回奔波,又是淋雨,又是跪求……她为的只有这件事啊! 倘若如今纪小侯爷终于要答应了,却被夏侯安给打回去了……她岂不是前功尽弃! “大公子说的是,但若是为了小女子,伤了和气就不好了。”严绯瑶说着就随那家仆往院子走去,“小女子还是去看看吧!” 夏侯安眼睛一眯,突然轻咳一声,“把忠义伯从大牢里捞出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但是去见上一面并不难,严小姐现在可要去见见?” “什么?”严绯瑶登时愣在原地,她的心砰砰跳的很快。 她当然要去见了,为了见父母,她差点在京兆府衙门前击鼓鸣冤,挨上一顿板子呢! “可以……去见吗?”她激动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这边请,我与刑部几位官员还有些交情,见面应该不难。”夏侯安笑了笑领着兄妹二人从另一侧门离开花厅,并从夏侯家的后门出了府。 纪元敬这会儿还被堵在前门,可严绯瑶人已经离开了夏侯家。 夏侯安与严弘睿一前一后的骑马而行,但他的目光却时不时的回头落在那架马车上。 马车里的女孩子,他是第二次见了,两次见面这女孩儿总能带给他意外的惊喜! 头一回茶馆里相见,她竟能近得楚王爷的跟前。 那位楚王爷,他再了解不过,阴冷暴戾,喜怒无常,并且生性多疑。 但偏偏楚王又是个手段厉害的角色,能近他面前的人可是不多。 这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力,小白兔一般的女孩子,居然能求得楚王放过她家大哥。 她在楚王爷面前,还挺有面子。 为了这一点儿,也值得自己在她身上费心! 今日再见,没曾想,一个山野女匪,她竟有连何太医都赞不绝口的医术? 这可真是太叫人惊讶了…… 夏侯安一手拽着缰绳,另一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嘴角溢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来。这样有趣又有用的女子,他志在必得! “严小姐稍后。”夏侯安翻身下马,先叫人去了刑部大牢。 不会一儿就有大牢里的官员急急忙忙的跑来,对狱卒们吩咐一番。 “好叫严公子,严小姐知道,”官员拱手说,“咱们这里规定不许探监,即便有特殊情况,一次也只能一人。还望见谅。” 官员看了看严弘睿,又看了看严绯瑶。 夏侯安上前道,“若要一个以上的人进去探监,得需写文案提交刑部,再上报丞相,得丞相批复之后,他们才敢让人进去。” 严绯瑶连忙摇头,那么麻烦,一层层的,她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娘呢? “二哥……”严绯瑶眼目焦急,眼圈都红了。 “没事,你去。”严弘睿皱着眉头,表情又有些犹豫。 他不是想要和妹妹争夺探监的机会,本来这机会就是妹妹争取来的,且她对严家父母的感情,远超过自己。 他只是有些担心她……毕竟牢狱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一个年幼的小姑娘。 “弘睿你不用担心,”夏侯安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不是探监之人,可随她走一段儿,不会离太远。” 严弘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连忙拱手躬身,“还请大公子多多看顾舍妹!她……” “你放心。”夏侯安微微一笑,“我不会叫她离开我的视线。” 严弘睿皱眉看了夏侯安一眼。 夏侯安领着严绯瑶,随同那官员、狱卒一起往大牢守卫森严的内院走去…… 第68章 这股子倔强 严弘睿心头涌出强烈的不安,他猛地向前迈出一步,立即引得门口狱卒纷纷抬手握住腰间挎刀。 他攥紧了拳头,焦灼的原地徘徊……他心里的不安却渐渐放大。 …… “小心!”夏侯安一把扶住严绯瑶的纤腰。 女孩子身上清淡的甜香扑面而来,特别是在牢狱这样阴暗潮湿,味道让人难以忍受看的地方。 这股淡香显得尤为清雅,沁人心脾。 严绯瑶感觉到腰间那只温热的大手,心下惊慌,忙不迭的站稳身子,迅速从夏侯安身边退开几步。 “地上湿滑,别走那么快。”夏侯安手上一空,脸上也略有怅然。 但他很自然的背过手去,还如长兄一般,温厚的叮嘱了一句。 严绯瑶点头道谢,她刚才走的太快,差点摔倒。有了这样的小插曲以后,她再不敢走那么快。谨慎的跟在狱卒后头。 “当当!” 狱卒猛敲了下铁栏。 光线昏暗的牢中,根本看不清里头关着的犯人。墙壁上的油灯昏黄如豆。 “忠义伯,有人来看你了!”狱卒高喊了一声。 严绯瑶心头一跳,忍不住疾奔上前一把抓住牢门,“阿爹?” 牢中靠着墙,缩在墙角的身影如遭雷击,剧烈的颤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抬头,“瑶瑶?” “阿爹,是我!是瑶瑶啊!”严绯瑶忍了许久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在这一刻潸然而下。 “大公子,您这边请。”官员带着狱卒,请夏侯安走远了些。 铁牢近旁就留给父女两人,好叫他们说些悄悄话。 “阿爹受苦了!”严绯瑶哽咽道。 “阿爹不苦,可曾见过你阿娘了?她情况怎样?这牢里又潮又湿,一到夜里就冷的不行,她身体不好,怕是要受不住!”严父急声说,“这里的老鼠简直比猫还大,你娘她最怕老鼠……” 严父说了好一阵子,却没有一句是为自己诉苦的,他句句都是在担心尤氏。 爹爹对阿娘这番关切担忧,叫严绯瑶的心里又暖又软…… 这就是真爱了吧?明明自己已经身陷囹圄,却担心那个人,她是不是冷了,饿了,怕了…… 父母之间能有这般深情,严绯瑶觉得既羡慕,又欣慰。 “爹爹放心,我看过了您就去见阿娘,您的关心,我一定会转告阿娘。”严绯瑶说着,一把抓住严父的手,父女两人离得更近了些,她压低声音问,“爹爹心里可有什么眉目?究竟是谁陷害我们家?” 严父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暗哑,“自打被抓进来,我脑袋里一刻没停!从我入京,看我严家不顺眼的人倒是不少,可得罪这么狠,不惜毒死宫里老嬷嬷来陷害我的……应该也没有吧?我琢磨着……” 他说这话,忽而抬眼看着自家出落的越发楚楚动人的女儿。 严绯瑶被爹爹看的莫名,“爹爹琢磨出什么来了?” “怕不是为了……你?”严父嘀咕一句。 “什么?”严绯瑶身体巨震了一下。 严父怕把她吓坏了,也怕给她压上太重的心里负担,连忙又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瑶瑶别往心里去……” “会是楚王爷吗?”严绯瑶却顺着爹爹的思路,兀自小道,“他为了把我逼上绝境?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可是不对呀,我已经去求他了,他也亲口否认……” “你去求楚王爷?”严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可知他被称之为冷面罗刹,五毒王爷!他手腕狠厉,杀伐果断!是个毫不留情的人!你去求他?!瑶瑶!不要为我们犯险!” 严绯瑶咧嘴一笑,“爹娘是这世上对我最好,最关爱我的人,我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啊。” “你……你这傻孩子!”严父伸出手来,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 他那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只知道惹祸的小丫头,她怎么一瞬间就长大了…… 她是被世事给逼到了这一步啊! 严父一个大老爷们儿,竟不由心疼的落泪。 “爹爹别担心,虽然楚王爷没有答应我,但好在夏侯家大公子仗义伸手!”严绯瑶怕爹爹担心过甚,连忙语气轻快道,“就是夏侯家大公子带我来狱中探视。说不定他还能想想办法,让爹爹和阿娘尽早脱困!” “夏侯家……”严父嘀咕了一声,“我对朝堂的党争格局不大懂……但是我隐约听说,外戚夏侯家和楚王爷明争暗斗很厉害呀……” 严绯瑶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那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我严家是一不小心做了中间的冤死鬼……”严父一个激灵,浑身冷透。 “严小姐,探视时间有限,还请您长话短说……”狱卒在远处喊道。 严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瑶瑶,自保为重,不要涉险!” 严绯瑶看着爹爹,却并不答应。 “你听到没有?爹娘这辈子,山贼也做了,王公也做了,看过了太多风景,经历过了太多的起伏,没有遗憾了!便是冤死也没有遗憾了!” 严父说着,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犯险!记住!不要为了我们把你自己搭进来!” 严绯瑶却腾地笑了。 “答应我!”严父厉声催促。 “严小姐……”狱卒也在催。 严绯瑶忙应了一声,起身与爹爹告别。 她蹬蹬蹬的跑出牢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答应她爹。 难得这世上,有这样真心为她,真心的护她的父母!她不想刚刚体验到父母的温情,就转眼成空! 她一定要救他们! “夏侯大公子……” “你阿娘在另一处牢狱关着的,离得不远。”夏侯安见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 昏黄的灯光下,莹白的小脸儿显得脆弱可怜,可偏偏那一双挂着泪滴的眸子里,却透出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 这样的倔强犹如强光,比壁上的油灯亮眼多了。 这股子倔强也特别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夏侯安不由自主的,竟抬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 女孩子蹭的退远了一步。 他的手举到半空,还没碰到她的脸,就落了空。 夏侯安勾了勾嘴角,眼里却空落落的,像是瞧见了有趣的玩意儿,偏偏拿不到手。 “不知上次夏侯大公子的提议还做不做数?”严绯瑶哑声问道。 女孩子暗哑的音线,回荡在这昏暗阴翳的牢狱中,反而格外的触人心弦。 夏侯安心头一跳,身体却透出一股子兴奋,“什么提议?” “倘若我愿意进宫,愿意为夏侯小姐效力,鞍前马后……”严绯瑶攥着拳头,指甲扎着手心软肉,“夏侯大公子能费心把我父母救出来吗?” 夏侯安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不是不愿意进宫么?” “若父母亲眷都难保平安,我一个人的自由还有什么意义?”严绯瑶说着,缓缓屈膝。 夏侯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 女孩子的手好软的,触感细滑,绵若无骨…… 他一时有些晃神。 严绯瑶在他手里挣扎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地上湿滑,脏污,别在这里跪下。” 严绯瑶抿着嘴,他的态度让她看到了希望。 “你可想好了?”夏侯安轻咳一声,“要救你父母出来,须得上下打点,虽不容易……但你撘进去的,可是一辈子。如此一比较,还是我赚了。” “多谢大公子!”严绯瑶沉声说道,“求您费心!” 此时在刑部大牢外头,忽然又来了一辆宽大奢侈的马车,却没有挂徽记,也不知是谁家的车架。 车夫正欲开门,请里头的人出来。 里头却突然传来一声,“慢!” 第69章 狗屁的一举两得 “禀王爷,大牢外头站那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严家二公子?” 侍从沈然的声音在马车里显得格外低沉。 沈影挨了板子,此时还在床榻上躺着。他弟弟沈然不像他那么熟悉严家人。 马车的窗户帘子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撩开。 “严弘睿。”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干净修长的手正欲收回去,可远处正从狱中渐渐走出的人,却叫他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王爷要叫刑部侍郎过来吗?”沈然低声询问。 良久都不听闻楚王爷的回答。 沈然愣了一下,顺着楚王爷的视线向马车外头看去。 只见远处,一个纤细的女孩子,正跟在夏侯安的身后,缓缓走着。 女孩子的眼睛红红的,夏侯安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那女孩子。 女孩子似乎道了谢,却并没有接。 夏侯停顿了一下……他竟自己拿着帕子往女孩子的脸上擦去! 马车里的空气霎时间冷的叫人冻僵。 沈然缩了缩脖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哼。”楚王爷轻哼一声,猛地放下车窗帘子,“走。” “王爷不用交代刑部侍郎了么?”沈然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楚王爷清冷一笑,“用不着了。” 他听闻,她跪求之时,淋了雨、受了寒,还倒在了血泊里。 沈影没有看住人,反倒叫纪元敬把人带走了……他当时也不知自己为何那般愤怒。 沈影挨了打,纪元敬又回来一通乱说,他才若有所悟…… 那女孩子对她的镯子很是在意,且她的镯子也确实不凡。为了求他救她的父母,她竟愿意拿出镯子来交换。 足矣看见她的孝心了……楚王爷琢磨着,自己对一个女孩子,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雨后初晴,他的心也略软,带着沈然过来刑部大牢,准备交代刑部之人,走个过场,把忠义伯夫妇给放了。 许嬷嬷究竟死在谁的手上,楚王爷心里再清楚不过。忠义伯夫妇是被人陷害冤枉,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马车一动,缓缓向前驶去。 楚王爷变软的心也被丢在了原处,此时只剩冷硬一片,“她法子倒是多得很,转眼就能进了刑部大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她父母给救出来了。” 沈然错愕的看了王爷一眼,试探的问,“需不需要卑职去交代刑部一声,叫他们扣着人不要放?” 萧煜宗脸色微沉,静默片刻,他语气不屑,“要本王操心的事儿还多得很,夏侯安想玩儿,就叫他自己玩儿吧。” 沈然偷偷看了王爷一眼,却见王爷已经闭目养神的靠在了枕囊上,平静的脸上看不出王爷的情绪。 沈然想起哥哥如今还撅着屁股在床榻上趴着,立即闭紧了嘴,一句也不敢多说。 …… 严绯瑶没瞧见楚王爷,更不知道他有那么一时片刻的心软,想要帮她。 她见过了尤氏之后,就更坚定了要救爹娘出来的决心,这才几日的功夫啊?尤氏在牢狱里却瘦了一大圈,脸上都瘦出皱纹来了,叫她心疼不已。 “瑶瑶!”严弘睿瞧见她出来,立即迎了上去,看见她哭红的眼,他不由攥住拳头。 夏侯安忽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弘睿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让刑部加快进度,赶紧排除了忠义伯夫妇的嫌疑,把人放出来!” 严弘睿本欲求他,还没开口,就得了这样的承诺,他不由的一愣。 但他立即反应过来,眼目深深的瞪着严绯瑶,一定是她!是小妹又答应了夏侯大公子什么条件吧? 否则以夏侯大公子的性格,他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图的帮这忙的! “二哥别担心了,我见过了爹娘,牢狱里虽苦寒,但好在他们身体一向康健,这会儿……也没什么大碍,他们倒是担心咱们更多些。”严绯瑶吸了吸鼻子,竟然还露出笑容来宽慰严弘睿。 夏侯安多看了严绯瑶一眼,“严小姐性子坚韧,为人大度,今日救了我家小弟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过。” “大公子太客气了,您能带我来,叫我见到父母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应该我兄妹二人向大公子您道谢的。”严绯瑶福了福身。 “你们且回家去,不必担心,我去找刑部的几位旧识问问,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夏侯安收敛笑意,说的认真无比。 兄妹二人再三谢过,才上马上车,一同离开。 两人奔波了这么许久,到家之时,天色已经黑透。 却仍然没有见到严家大公子严景川的身影。 “他这是什么意思?怨恨爹娘到了这种地步吗?爹娘都被抓到大牢里去了,他竟也不回来看一眼吗?”严弘睿气的脸色铁青。 严绯瑶笑了笑,“大哥或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又或许他还不知道……” “你别再为他找理由开脱了,因为严雪薇的事情,他把家里的关系闹得那么僵,还设计陷害你我……” 严弘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阴沉,他猛地停下话音盯着严绯瑶看了半晌,“你说,你究竟答应了夏侯大公子什么条件?” “二哥说什么……”严绯瑶嘻嘻一笑。 没等她说完,严弘睿就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逼退到了梁柱上。 “都出去。”他低喝一声。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慌忙低头退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严弘睿的呼吸又粗又重,他胸膛一起一伏,显示着他此时心绪的波动。 “二哥……”严绯瑶后背抵着柱子,已经退无可退。 她抬眼就是二哥怒意冲冲的脸,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觉得二哥的眸子里涌动的情绪很是危险。 “你究竟答应他什么?嗯?”他一再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让她无从躲避。 “也没什么,上次在茶馆见面的时候,他不是说想叫我去辅佐夏侯家的小姐,入宫……” “你要入宫?!”严弘睿低吼一声,“你明知深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先前想尽办法要除名,现在却自投罗网?” 严绯瑶推着他的肩,把他推远了些。 虽是兄妹,可离得这么近,也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叫她不自在。 “我是觉得这样也没有损失什么呀?我本来就在名册上,如今还是在名册上,你看,我有什么损失呢?” 严绯瑶语气轻松,“况且二哥不是也说过,不站队的人才是在夹缝里求生,如今我站了队,要去辅佐夏侯家的小姐,那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强大的靠山?就算入了宫,也没人敢欺负我了,一举两得呢!” “狗屁的一举两得!你……”严弘睿的眼睛都气红了,他这没心没肺的小妹,她怎么能入宫呢? 仅凭她这一点儿心机,去了深宫那样的地方,她岂不是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她除了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她还会什么…… 想到这儿,严弘睿却是深深一愣,他紧紧盯着严绯瑶,“瑶瑶,你什么时候学了医术?我竟不知?”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在这个家里,她一再提醒自己,最要防备的就是这个阴沉不定的二哥,他心思敏锐,很容易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可偏偏如今家逢变故,她与二哥同心协力……她就放松了警惕,在二哥面前露出破绽。 “柳先生教我的!”严绯瑶胡诌道,“二哥忘了吗,有段日子,柳先生总是上山采草药,我觉得好玩就跟着去了。” 原主的记忆里,柳先生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所以有什么疑点,只管往柳先生身上推。 柳先生已经不知去向,就算想要求证,他们也找不到人来。 严绯瑶努力的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尽管心里已经砰砰跳的很急,她却故意放慢呼吸。 第70章 她喜欢这里 “我记得……可是……”严弘睿皱紧了眉头,今日看小妹救人的样子,分明是胸有成竹,下手又准又稳,像是个游刃有余的老大夫。 就连那从宫里请来的御医,都对她赞不绝口……这是跟着柳先生玩儿那么一段时间,就能练就的本事吗? 这分明是得了名师真传,自己又精修多年才能有的吧? “二哥在想什么?是不喜欢我学医吗?”严绯瑶故意把话题岔歪。 严弘睿皱眉摇了摇头,“没有,你能有一技傍身,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入宫这件事,你……你怎不和我商量就答应他?” 他心里别扭至极,想起她要入宫,想起日后再见她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就连医术的事儿,他都顾不得深思了。 “如今救出爹娘才是最重要的,”严绯瑶抿唇一笑,“我的名字出现在采选的名册上,也许本就是上天的旨意,既是天意,那就不用挣扎,不如顺应天意。” 见严弘睿的眉头皱的紧。 严绯瑶抬手拍他的肩,“吉人自有天相,二哥忘了,我是运气极佳的人呀,不会有事的!” 严绯瑶不动声色的一点点把严弘睿推远了些,她也从二哥与柱子中间脱身出来。 她小腹里坠坠的疼,一会儿一股热流涌动,叫她分外的不舒服。 她简单把牢里的情况跟二哥说了,就急急忙忙的回了自己院子。 “呼……还好。”严绯瑶在里间长吁了一口气,还好那棉布垫子够厚实,还没湿透到衣服上。 古代没有防水的卫生巾可真不方便…… “呀——” 一声尖叫,吓得严绯瑶立即放下裙子,脸色煞白。 “小姐流血……”元初还没喊完,就被严绯瑶给捂了嘴。 “别叫别叫!”严绯瑶惊出了一声的冷汗,“是葵水啦!大惊小怪!” 元初这才拍着心口反应过来,她呆愣了一阵子之后,忽然噗嗤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严绯瑶肚子坠坠,没好气的斜了元初一眼。 “婢子这是高兴呢,我家小姐长大成人了!以前还是个小丫头,如今可是大姑娘了!”元初嘻嘻笑的,像个小狐狸。 她忽的一拍脑门儿,“对了对了,小姐您快躺着,夫人不在家,婢子得把以前夫人交代过的东西都准备上!” 元初陀螺一般忙碌起来,先是让严绯瑶在床上躺了,又塞给她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叫她捂在肚子上。 她又去熬了红枣红糖姜茶,热气腾腾的端来,叫严绯瑶小口小口趁热喝了。 准备好了这些,元初还没停下,她绣活儿不错,从库房里找了好些细腻柔软的细棉布,又寻了净白的棉花,把棉布裁成长条形,坐在一旁,认认真真的缝起来。 严绯瑶一声不吭的倚靠在床头,看着小丫鬟忙忙碌碌……一时暖的像是心里也揣了个汤婆子。 还记得前世她第一次例假。那是上初一的时候,她才十二岁。里裤外裤都湿透了,好些血……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还是紧张的不能自已。 别的女孩子有了这种事,都会和自己的母亲分享,向母亲求助……可是她没有母亲…… 祖母年迈,根本没想到这种事。 那时的窘迫和紧张,那时的惶恐和无助……直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再世为人,身边竟有人如此的关心她,照顾她,无微不至的呵护着她。当真把前世她羡慕却没有得到的,都补偿给了她。 “元初,”严绯瑶喃喃说道,“你真好。” 元初真好,严家真好,她喜欢这里。 虽有不顺,但她喜欢这个有温暖,有真情的家。 所以,不论她要付出怎样辛苦的代价,她都要竭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家! 严绯瑶去大牢里探望过父母之后,心里安定了许多。 知道他们虽吃的不好,住的不好,但好在没有受刑,没有被逼供,性命无忧,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时隔一日,夏侯家就遣了家仆过来报信儿,“禀严小姐知道,衙门已经抓获了真凶,今日忠义伯夫妇就能从牢里放出来了,还请严家派人去接。” 严绯瑶看着夏侯家那小厮嘴巴一张一合,只觉自己听错了。 夏侯安答应之时,脸上还有为难之色,隔了一日,就能接人出来了? “严小姐?严小姐?”夏侯家的家仆不得不提高音量。 严绯瑶回神,腾然笑起来,“多谢,多谢大公子!多谢夏侯家费心!” 夏侯家的家仆躬身还礼,点了点头道,“大公子说,等严小姐见过双亲,心思也能安定之后,还请到我家来,随大小姐一同学习规矩。” 严绯瑶微微一愣,立时回过神来,“小女记得了,日后打扰,还请多多关照。” “您客气。”夏侯家的家仆传了口信儿,便离开了。 严绯瑶却无法抑制的激动起来,她原想着自己一人去大牢里接人,但又想到二哥和小弟在家也是着急,索性叫人通知了严弘睿和严昱成。 还没等她叫人准备好车架,兄弟两个却已经换好衣裳,与她在二门外碰了面。 “同去。”严弘睿皱眉说道。 年幼的严昱成欢呼雀跃,“总算能见到爹娘了,这些日子不见,我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小孩子说着鼻子就酸了,眼里也含了泪。 严弘睿摸了摸弟弟的头,长长的叹了一声。 一家的男丁,最后救了父母的,却是那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女孩子。 他疼惜的朝严绯瑶看去,却见女孩子面无忧色,迎着阳光,她笑容明媚,如雪后初晴,光芒万丈。 “走啊,二哥愣着做什么?”严绯瑶说着翻身上马。 严弘睿这才发现,她竟是穿了一身骑装。 明明准备了马车,她却也不坐,愣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往刑部大牢而去。 刑部虽通知了今日放人,可具体放人的时间却也没说。 忠义伯府排除了嫌疑,衙门里却还有手续要办。 严弘睿不肯叫严绯瑶跑来跑去,他自己跟着刑部的官员忙前忙后,一直到过了晌午,才把手续给办妥了。 想来小妹跟幼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严弘睿从衙门过来大牢的路上,买了几只满麻的胡饼。 刚烤出的胡饼,椒香扑面。 “瑶瑶,成儿,给……”严弘睿正要把胡饼递给两人。 却忽的瞧见严绯瑶清透的眼底,迅速的涌上一层水汽,她直愣愣的望着牢狱里头,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僵硬而呆滞。 严弘睿立时扭脸儿朝大牢院中看去。 只见三五个狱卒,领着严父与尤氏,一前一后的向外走来。 “阿爹!阿娘!”严绯瑶疾呼一声,拔腿就要往院子里冲。 大门外驻守的狱卒忙不迭的将她拦住,“后退!后退!” 难怪女孩子情绪如此激动……大牢里光线昏暗尚且看不清楚。如今午后浓烈的阳光之下,两个被人搀扶着踉跄走出来的人,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严父原本威严健硕,可现在连背都微微弓着,鬓边如下了霜一般斑白了。 尤氏原本丰腴,面庞饱满生光,此时却多了许多皱纹,身体也消瘦了,原先合身的衣服都显得空荡。 “阿娘……”严绯瑶闷闷的喊着。 尤氏终于被人搀着走了出来,严绯瑶立时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臭臭,别碰我!”尤氏推着她,“这么几日都没换过衣裳,也没有水洗漱,阿娘臭死了!” “阿娘不臭!”严绯瑶把她抱的紧紧的,脑袋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阿娘一点儿也不臭。” 第71章 他想要什么? 尤氏一开始不想抱她,自己原本净白光鲜的衣裳,这会儿已经脏的全然看不出颜色了。 可看女儿脸上,丝毫没有嫌弃的表情,她这么紧紧的抱着自己,好似惟恐自己会从她面前消失一般…… 尤氏僵硬的表情也缓和了,心里那点儿芥蒂也完全的冰雪消融。 她伸手抱住了女儿,轻拍着她的背,“阿娘回来了,回来了!” “走吧,别在这大牢门口逗留。”严弘睿扶着爹娘上了马车。 严绯瑶与严昱成也跟着上了车,只有严弘睿仍旧骑马在外头。 严父脸上似乎有些不甘心,他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又放下手,闷闷的坐着,似乎很不开心。 尤氏碰了碰他的手,他沉冷的脸色却也没有缓和。 “爹娘受苦了,家里已经准备了温汤,回去以后好好泡泡洗洗……”严绯瑶温声说道,希望爹爹的脸色能好看一些。 可严父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半晌都没说话。 严昱成有些畏惧父亲严厉的脸色,不由往姐姐身后挪了挪。 尤氏叹了口气,使劲儿捏了捏严父的手,给他使眼色,“孩子们一腔热情,过来接咱们,你……” 严父一把年纪的人,眼眶霎时间红了,他抬眼看着严绯瑶与幼子,“只有……只有你们三个来了?你……你大哥他?” 严绯瑶还没说话,年幼的严昱成却探出脑袋,扬声道,“大哥根本没回来,这几日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姐姐处理的,姐姐去求楚王爷,又去求夏侯家……二哥回来以后,才有人帮姐姐分担。” 小孩子声音脆生生的,吐字极其清晰。 严父霎时间脸庞晦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听元初姐姐说,阿姐还生病了,乃是带病去奔波想办法!”严昱成急声说道,“大哥至今连家都没回,也不曾露面!” 严父与尤氏,霎时间顾不得对大儿子伤心失望,皆关切的看着严绯瑶。 “瑶瑶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难怪脸上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尤氏的手立即往严绯瑶的头上摸来。 严绯瑶脸红心热,尴尬不已的躲开……这元初怎么到处乱说? 她只是月信初至……哪里是生病了? 可这样尴尬的话题,叫她当着爹娘的面怎么说? “不……不是,没事……”严绯瑶连连摇头。 尤氏却还是不放心,人还没到家,就对外头的严弘睿说,叫请大夫来,给严绯瑶看病。 严弘睿得知小妹生病,这还了得? 当即调转马头,连家也顾不得回了,忙不迭的去请大夫。 严绯瑶一张脸红的如同被煮了的虾爬子…… “我没有生病……” 终于回到了严家,严父与尤氏忙脱了在大牢里穿的那件衣服,叫家仆拿到后巷去烧了。 他们在泡汤,洗去一身晦气之时,严弘睿已经请来了大夫。 “我没生病……”任凭严绯瑶如何抗拒,都拗不过固执的二哥。 愣是逼着她,叫大夫给她号了脉。 “月信初至,下腹坠痛是正常现象。多喝热汤,熬些红糖老姜茶,或者煲些温补的公鸡汤,都可减轻腹痛。”老大夫倒是脸色如常,没有半分的不自然,坦坦荡荡的把注意事项都交代了一遍。 严弘睿送了诊金,再把老大夫送出家门。 他回到厅堂,兄妹两个面对面时,这才觉出尴尬来…… “我就说我没事……” “怎么没事!”严弘睿的脸也立时红透,“刚刚老大夫还交代我,说……说……女孩子第一次,不照顾好,很容易落下……落下痛根儿,以后每次都……都会疼……” 他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整张脸更是涨红的要滴出血来。 原本不好意思的严绯瑶,见这二哥哥比自己还害羞……她顿时被逗笑了,连尴尬也不觉得了。 她捂着肚子,笑得厉害。 却是把严弘睿吓了一跳,“你可是肚子疼了?这……这该怎么办?来人,快,快叫大厨房熬一锅红糖老姜茶!再做些温补的汤品……” 严绯瑶捂着肚子,笑的越发厉害。 大厨房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听说二公子吩咐的很急,还以为是严父与尤氏在大牢里受了寒,所以结结实实的熬了好大一锅汤…… 严绯瑶自然喝不了那么多。以至于后来,严家每个院儿里,不论男女,都分到了一海碗的红糖老姜茶。 …… 闹明白事情原委的尤氏,一时也哭笑不得。 “今晚设个家宴,也没有外人,就咱们一家。”严父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落在门外,像是期盼着某人能突然出现在那里。 他定定看了许久,眼神终于黯淡下去,“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严绯瑶与严弘睿对视了一眼,重要的事情宣布?这才刚出了大牢,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家宴设在严家最大的厅堂里,不光严家这几口人,就连家里的管家,庄子铺子里的掌事,都被请了来。 只是独独严父手边,严景川的位置空了下来。看起来那空着的位子,格外的刺眼。 “我忽逢大难,进了刑部大牢走了这么一遭,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儿,如今也都想通了。”严父忽然起身举杯,“从山匪到忠义伯,我也算起起落落,能与众位结识也实在是缘分!” 他举杯仰头,喝的一干二净。 放下酒杯,严父清了清嗓子,“原本这忠义伯的爵位,我是要传给老大的,但经历了患难,才能看清楚人心……老大他,冲动鲁莽,枉顾亲情……所以,我今日当着众位的面宣布——要继承我爵位的,乃是老二严弘睿!” “爹!”严弘睿蹭的起身,脸面紧绷,“我没有这种心思!继承者立嫡立长,大哥当之无愧,我不能受!” 他说完,立时拱手单膝跪在一旁。 “你起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和他争的心思,这也不是你争来的,是爹爹有意给你!”严父双手拉他起来。 严弘睿却固执至极,说什么都不肯起身。 “二哥,你受之无愧呀,快谢过爹爹吧!”就连老幺严昱成都童声稚气的劝他。 可严弘睿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板着脸,墨色浓郁的眼中,翻滚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固执的就是不肯起身。 “你说你……”严父又气又急,“不管你答不答应,明日我就递上折子,向圣上请命!” “我不要!不要什么爵位,我……”严弘睿猛地扭脸儿,深深的看了严绯瑶一眼。 严绯瑶心头一跳。 不知为何,二哥哥那一眼,透着一股子绝望,却又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焰,炙热无比…… “你想要什么?爹爹能给你最好的,也只有这爵位而已呀?”严父不解的看着他。 严弘睿低头苦笑,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爵位……为什么爹爹不肯说呢?为什么不肯告诉众人,他从来都不是严家的亲生儿子? “爹爹,我真的有资格继承你的爵位吗?难道我不是……” 严父身子一颤,猛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家宴之上,不说别的,我心意已决!你休要多言!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的,乃是我!” 严绯瑶见二哥固执,已经惹了爹爹生气。 好不容易一家团聚的机会,她不想看气氛被闹僵,“二哥,别惹爹爹生气,快起来!” 严弘睿竟扭头一双赤红的眼睛狠狠瞪她。 瞪得严绯瑶一阵愣神。 见她似乎被吓住,严弘睿叹息一声,终于顺从的起身。 “这才对嘛!老大不孝,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严父扬声说着,又举起酒杯来。 正在这时,院子外头却是咣当一声巨响。 第72章 棋局,棋子 紧接着,一个高高大大,与严父有八九分相似的身形,急冲进院子。 厅堂里欢快的气氛,霎时间冷冻结冰。 “爹?”严景川站在厅堂的门廊外头,一脸肃杀冰冷,望着屋里的众人。 院子外头又缓缓走进一人,脸面清淡,不苟言笑,“严家长子被困军中,一直不知家中情况,严家派去送信的家仆,也未能见到人。” 那人淡漠说完,屋里屋外的气氛霎时更加紧绷。 严绯瑶不由皱紧了眉头,死死的盯着那个送严景川回来的人。 这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而上出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严绯瑶莫名有些生气,但她反应并不慢,众人还在愣怔之中,她已经先一步起身来到门外,蹲身行礼,“见过楚王爷,多谢王爷带我大哥回府。” 屋里的众人也跟着反应过来,呼呼啦啦的都来到院中,纷纷向萧煜宗行礼问安。 “若非楚王爷将我从军中带回,今日,我是不是就没爹了?”严景川红着眼睛,看着严父。 严父脸色铁青,抿着嘴,一言不发。 “老二,你谋算的很好啊,趁我不在家,在爹爹面前装孝子,装仁义。一边抢夺爵位,一边还落好人?”严景川冷笑看向严弘睿。 严弘睿却没有生气,反而甚为轻松的笑了笑,“大哥回来正好,如此我就不用装了,该是大哥的,都还给大哥。” 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想继承爵位……他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把严姓都改了!如此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告诉他,他真的不是她二哥…… 严弘睿看向小妹之时,却发现又另外一道视线,比他更为灼热的落在严绯瑶的身上。 他心头一惊,楚王爷这是…… “严小姐,过来说话。”萧煜宗面色平静的看着严绯瑶,说完,他负手向院子外头走去。 严绯瑶原地迟疑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严父也要跟上去看看,却被沈然挡在了院子里头,“我家王爷有话要问严小姐一人。” 他咬重了“一人”二字,冷硬的神色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然比他师兄沈影为人固执多了。 “多谢楚王爷……”严绯瑶小跑跟在萧煜宗的身后。 也不见他走的多快,可她偏偏小跑才能追上。 她腕子上的手环如今不知是没电了还是已经对楚王爷免疫,竟然毫无动静。 她反复握了握那手环,手环都毫无回应。 楚王爷却是留意到了她的动作,他清冷的目光在她手腕上打了个转,“你谢我什么?” “王爷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您必是在我爹娘出狱的事情上出力了吧?”严绯瑶福身行礼。 楚王爷却冷笑一声,“你想多了。” 嗯?严绯瑶微微一愣。 “救你爹娘出来的,乃是夏侯安。”楚王爷淡然说,“他找了曾经与许嬷嬷有过节的宫婢顶罪,那宫婢有出宫倒卖宫中东西,变现钱财,收买下人的证据。正好能让你父母脱罪。” 严绯瑶怔了怔,她疑惑不解的看着走在前头的楚王爷。 眼看王爷越走越远,她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那王爷要与小女说什么?” “本王要告诉你的是,你求了夏侯安,你二哥做了夏侯安麾下云骑尉,那么你就站在了本王的对立面。”楚王爷淡淡一笑,清隽的脸上却满是冰霜,“本王会扶持你大哥,借以平衡。” 严绯瑶闻言,整颗心猛然揪起,她心下愤然,忍不住伸手拽住楚王爷的衣袖。 还没人敢对王爷如此放肆! 不远处的沈然立时就要上前,一掌挥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但他看见了什么?他竟然看见王爷冲他轻轻摆手,叫他不要妄动? 那小姑娘白嫩嫩的爪子,还紧紧抓在王爷的衣袍上,生生把王爷上好料子的丝绸衣裳都抓皱了一大块! 王爷最不喜欢邋邋遢遢的样子了,曾有个王爷近前侍奉的侍卫,因为衣服穿得不讲究,愣是被王爷罚去了马房洗马…… 他这会儿再看王爷,非但没见王爷生气发怒,反而……反而有点儿高兴? “你别太过分!”严绯瑶手上力气不小,恨不得把楚王爷这一身华丽的皮都给撕下来,“你们争权夺利,那是你们的事儿!为什么非要让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搀和进来?为什么非得盯着我家不放?” 楚王爷看着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小手,细白的皮肤绷的紧紧的,连手背上的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忠义伯府可不是什么市井小民,严小姐不要妄自菲薄。”楚王爷轻笑说。 她一接近他,少女的芬芳气息,就会不住的往他鼻子里钻。 她身上总有一股甜甜的像是水蜜桃一般的味道,引诱着他想进一步探索。并且她似乎有种神力,只要她靠近,他就会觉得通体舒畅,甚至血流的速度都会畅快上许多。 他说了再不见面……甚至在她求到他府上时,还冷言冷语。 可是当他得知,夏侯安真的把她父母从大牢里捞出来以后……他竟莫名的有些低落,他担心自己会彻底的失去她…… “忠义伯府究竟有什么吸引你们的地方?无论对强悍的外戚夏侯家,还是对只手遮天的楚王府来说,忠义伯府都是至微至弱,小的不足挂齿的暴发户吧?”严绯瑶的的胸膛一起一伏,小姑娘气的不轻。 任凭是谁,被旁人这般捏在手里玩弄,也会受不了吧? “要说吸引人的地方……”楚王爷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掠过女孩子的脸,嘴角不由一弯再弯。 严绯瑶微微一愣…… 她看见了什么?仿佛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那清隽的脸上,扬起的一抹笑意,如桃花千里灼灼其华。 心头莫名一晃,她忙转开视线,不敢再朝他脸上看去。 只是她的心,却已经砰砰跳乱了节奏。 “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过我家?”严绯瑶盯着远处摇晃的树叶,喃喃问道。 女孩子声音软软的,有点儿像孱弱的小猫。 楚王爷不由自主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她乌黑柔软的头发,摸上去的手感,会不会也像小猫一般? 但他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已经进了棋局,想跳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棋局?”严绯瑶皱眉转过脸,“这棋局谋的是什么?” “你说呢?”他淡笑着反问。 “无非就是权势、地位、财富!”女孩子的声音有几分不屑。 “呵,好大的口气。”他抿了抿唇,世人争名逐利,为的不就是这些吗,怎么到了她嘴里,这些东西反而不值一提? “身为棋子,自然没有自由,下一步该往哪儿去,哪一个棋子会沦为弃子,全都由不得自己决定!”严绯瑶眯了眯眼睛,“如果想保护家人,决定自己将来的走向,那就只有一种办法!” 楚王爷挑了挑眉梢,“嗯?” “由棋子,变成执棋之人!”她一字一句,说的慢而认真。 女孩子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不服输的坚韧。 她眼睛清澈透亮,有那么一丝脆弱,却被她用更多的希望掩埋在最深处。 “我说的对吗?”她轻笑。 萧煜宗轻缓的点了点头,“不错,是个好办法。不过成为执棋之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好好努力。” 说完,他提步又要走。 女孩子却扯着他的衣袖,并未放手。 萧煜宗回头看了看她的手,忽然心头一颤,他很想把这一只小手给团在手心里,使劲儿的揉捏虐待一番…… 第73章 两虎相争 萧煜宗这么想,也就坦荡的这么做了。 他手心猛然一热,像是一股热流,从他手掌涌入血脉,直冲心头。 绵软无骨的小手,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他那淤积许多年的毒素,似乎都被这一股子热流给冲散了许多。 “多谢王爷提醒,我会努力的!也请王爷好自为之!”严绯瑶说着,另一只手一翻,两指并在一起,猛地在他身上狠戳了几下。 萧煜宗浑身酸麻,手上也没了力道。 女孩子的手鱼儿一般一滑,从他掌心里逃走。 “顺便我也提醒王爷一句,您一定要好好锻炼,强身健体!活到最后的,才是人生大赢家,人若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女孩子灿然一笑,绚烂如烟霞,“您说是不是?” 她说完立时蹦跳着退远了好几步。 萧煜宗冷哼一声,她还真是不服软的性子,看似易折却柔韧无比,明知他身中剧毒,却还专挑他“活不久”这痛脚踩! 萧煜宗微微点头,“你说的极是。” 原本这人生已经到了顶峰,他也觉得无趣,体内的毒更是让他备受折磨。 可如今,这无趣的人生,竟也妙趣横生,他还真想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楚王爷离开以后,严绯瑶回到厅堂。 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这会儿却是怪异极了。 掌柜们和管家仍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却食不知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的不自在。 严父正担心被楚王爷叫走的女儿,一时也顾不上长子与次子之间的暗潮汹涌。 严绯瑶一进屋,他就立时起身,“瑶瑶没事吧?” “事情都是她惹来的,她能有什么事?”严景川冷哼一声。 “你给我闭嘴!”严父喝骂。 严景川却并不怕他,反而冷笑道,“你们还当她是功臣,怎么也不仔细想想,严家一向太平,为什么许嬷嬷忽然就死在咱们家?还连累你们二老坐了大牢?” 尤氏脸色微变,“你别胡说!” “我胡说?许嬷嬷是来教她规矩的,头一个应该被怀疑的人却平安无事!不相干的人反倒受了连累,你们不想想里头的缘故?”严景川阴阳怪气的说道。 严绯瑶一时僵在哪里,无话可说。 “你不想吃饭就滚!没有你这儿还像个家,有了你,连家的样子都没了!”严父怒道。 严景川豁然起身,狠狠瞪了严绯瑶一眼,他提步欲走,却又忽然改了主意,腾地坐了回去。 “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招惹祸事的人还在这儿站着呢,我一个被连累的人,为什么要躲开?” “你……” “爹爹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严绯瑶笑了笑,“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她福了福身,毫不留恋的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元初赶紧跟进门来,红着眼睛看着她,“小姐别生气……” 严绯瑶摇了摇头,却是把楚王爷的话,与长兄的话翻来覆去的在心里琢磨。 “大公子因为雪薇小姐的事儿,一直记恨着您呢……他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元初都替自家小姐觉得委屈,小姐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他们哪个看见了? 偏偏小姐一番心意,大公子还不领情,硬是把脏水往小姐的头上泼! “不对……”严绯瑶坐直了身子,“他说的有道理。” “什么有道理?”元初吓了一跳,“小姐您可别胡思乱想!不关您的事儿!您对许嬷嬷的尊崇,婢子都看在眼里,谁会害许嬷嬷,您也不会呀……” “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严绯瑶微微眯起眼睛。 元初茫然,“伯仁是谁?” 严绯瑶没答她,兀自分析道,“我拒绝了他入宫的提议,拒绝为夏侯小姐鞍前马后,许嬷嬷就被害身亡……” 元初一脸茫然的听着,歪着脑袋。 “我答应了他,愿意入宫辅佐,他就救了爹娘出来……生生把二哥与我,都变成了他的党羽嫡系……为什么?” 严绯瑶嘀嘀咕咕的分析。 元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小姐到底在说什么?” “你去准备两套得体的衣服,明日我要去夏侯家。”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小脸儿上的表情竟坚定无比。 元初晃了晃神,“去夏侯家做什么啊?” 严绯瑶微微一笑,“自然是陪着夏侯小姐学规矩了!” 元初张了张嘴,又迟疑的闭上,她挠头再三,实在忍不住问道,“婢子蠢笨,刚才听小姐嘀咕,似乎是怀疑夏侯家才是……背后真凶。” 背后真凶这几个字,她说的特别小声。 严绯瑶脸上的神色暗了暗。 “那小姐还去夏侯家,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元初跺脚道。 严绯瑶却是摇了摇头,“夏侯家这么想利用我,利用二哥,可是忠义伯府分明地位不高,我们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这么关注?” 元初反应慢了一拍,还呆愣愣的张着嘴。 “知己知彼,才能在这世上有立足之地。”严绯瑶轻哼一声,“楚王爷阴沉不定,且喜怒无常,想抱他的金大腿,可是太困难了。既然如此,不如趁着两虎相争的时候,给自己找个庇佑之所, 保住了性命才能徐徐图之。” “小姐!”元初惊叫一声。 反倒把严绯瑶吓了一跳,“怎么了?” “您变了!”元初瞪着她的脸。 严绯瑶心头一紧,完了完了……她太大意了,刚刚只顾分析如今的形势,只想着如何在两虎相争之时,保住忠义伯府这块肥肉……却忘了自己是个冒牌货! 原主心直口快,是个直爽之人。她哪会像自己这样趋利避害、狡诈分析…… “元初,你想错了……我,我只是……” “小姐真是成长了!”小丫鬟哇的一声哭了,跪坐在脚踏上,拉着她的手,“以前柳先生给您算过命,说您命里有一场大劫难!还说在那场劫难之后,小姐会浴火重生,步步高升……如今看来,那劫难是已经过去了!” 严绯瑶怔了怔,不由挑眉……她是被实验室的爆炸给炸死后,才来了这时代,可不就是“浴火重生”么? 原主绑谁不好,偏偏绑了万万人之上的楚王爷……可不就是人生一大劫难吗? 还真叫那位柳先生说对了…… 严绯瑶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拍拍元初的头,只要不是怀疑她就好……但对这位柳先生,她却是越发好奇起来。 爹爹入京之时,便和柳先生分道扬镳,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了? 严绯瑶想到这儿,赶紧摇了摇头。最好还是别遇见,如此厉害的柳先生,若是一眼就识破她是个来自异世的孤魂野鬼,那可怎么办? 她如今最是珍惜的父母亲情,岂不是又要失去了么? …… 严绯瑶没再深究柳先生的话,岔开了话题,又打理了次日要穿的衣裳。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在自己院子里用了早饭,与元初一起往夏侯家去。 夏侯家的婆子笑眯眯的,在二门外接上了她。 “严小姐来的真早!可曾用了早饭?” 严绯瑶福身谢过,“已经用罢饭了,不敢叫夏侯小姐等三娘,所以冒昧一早就来打扰。” 婆子见她仪态端庄,不由暗暗点头。 婆子留了元初在垂花门近旁的回廊里吃茶,嗑瓜子,只请了严绯瑶一人往夏侯家内宅去。 夏侯家很大,婆子引着严绯瑶坐了轿子,又行了好一阵子,才到了夏侯小姐的院子里。 严绯瑶下了软轿,只觉这么一阵子功夫却好似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第74章 以德报怨 夏侯家门庭高阔,在外院的时候,一股子威严之势。到了夏侯小姐的院门口,却是绿柳成荫,花团锦簇,还栽种着一排排的小青竹,一派温柔雅致的氛围。 严绯瑶暗自琢磨,居所布置的这么清雅,只盼这位夏侯小姐也是个温柔好相处的人吧? “老奴就送到这儿,二小姐院中自有仆婢来招呼严小姐。”婆子把严绯瑶送入院中,招呼来个丫头,便行礼告退。 这院儿的丫头,先前还笑眯眯的,十分和煦。 等那婆子刚出了院子,她的脸唰就拉了下来。 “这位姐姐……” “严小姐先在这儿等着,我家小姐还没梳妆好,等小姐吃了早茶,才能开始学规矩。” 严绯瑶的话没说完,就被丫鬟冷冷打断。 丫鬟也不等她有所反应,便朝上房走去。 严绯瑶被孤零零扔在院子里,来往洒扫的仆妇丫鬟,只当没看见她似的,既不请她进屋,也不告诉她在哪里坐下等候。 还没见着夏侯小姐本人,就被这么晾了起来。 若是当真是原先的严家三娘,此时必定已经暴跳如雷了吧? 依着她的性子,在夏侯家撒泼闹事都有可能……严绯瑶想到这儿不由笑了起来,好在她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严三娘。 夏侯小姐也算是天之娇女了吧?对于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暴发户”家女儿,山野女匪,人家没拿大扫帚把她打出去,已经算是客气有礼了。 严绯瑶兀自点了点头,对被晾着的处境非但没有怨气,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院子。 她头上有高大的桂树遮阴,青石道旁还栽种着一簇簇的芍药、牡丹。 牡丹开的雍容华贵,芍药也不甘示弱,举着硕大的花头,舒展着花瓣花蕊,倾吐着浓郁的芬芳。 “她恼了吗?”屋里早已经梳妆打扮好的夏侯文婧小声问道。 丫鬟从窗户边,朝外瞟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恼,在看风景呢。” 夏侯文婧愣了一下,“看风景?” 丫鬟趴在窗户边,仔细盯了一阵子,谨慎点头,“是在赏花,她盯着那株绿牡丹,看了好一阵子了,脸上还挂着笑呢!” 夏侯文静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来到窗边,她这么一看,眉头就不由皱了起来。 青石道上那女孩子,亭亭玉立,娴静宛如一只优雅的仙鹤。 她盯着道旁花池里的牡丹,时而蹙眉,时而欢喜轻笑……怡然自得的哪里像是被主人家冷落的人? “怎么跟传说的不太一样?”夏侯文婧狐疑道,“不是说她乖张跋扈,惹人讨厌吗?” 丫鬟也茫然摇头。 “腾阳还与她在街上动过手呢!能当街跟男孩子打架的……绝不会是什么淑女!她定是装的,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就该露出本来面目了。”夏侯文婧转身离开窗边。 她吃了早茶,却也不着急出去,又叫人取了字帖来,临窗写字,不紧不慢的似乎全然忘了外头还有个人在等她。 严绯瑶等了半个时辰,见上房的丫鬟进进出出,早茶已经撤出来了,却还不见夏侯小姐出来。 她心知人家是故意为难自己,索性趁着没人盯着她,走近了低头去嗅那牡丹和芍药的香气。 略带苦涩的花香,叫她想起前世和奶奶一起种草药的日子。 她心头一时温柔至极,脸上的线条都格外的柔和起来。 严绯瑶不知,她细嗅花香这一幕,恰落在临窗写字那小姐的眼中。 夏侯文婧捏着笔,不由看呆了……一点点花香,就能叫那女孩子这般满足吗? 她不觉得受了羞辱慢待?不觉得生气?竟然还笑的那么温煦? 夏侯文婧的笔不甚戳在上好的宣纸上,戳出了一团脏污。 却在这时,前来教规矩的周嬷嬷从院子外头,缓步而来。 夏侯文婧连忙扔了笔,躺回到美人榻上,皱着眉,小声对丫鬟道,“周嬷嬷若问,你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学了。” 丫鬟忙应了,为她盖上薄毯,向外走去。 却见严绯瑶已经和那周嬷嬷说上话了,丫鬟面色一紧,疾步上前。 “我家小姐今日身子不适,怕是学不了规矩,劳烦嬷嬷走一趟,婢子送您回去。”丫鬟福身说道。 周嬷嬷神情严肃,声音也刻板严厉,“大公子有交代,秋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二小姐当抓紧起来。” “可是我家小姐头疼,肚子也不舒服。”丫鬟为难道。 “不舒服就请大夫,叫大夫看过了服了药,还是要起来学规矩,规矩仪态一日不可荒废!”周嬷嬷皱起眉头,本就严厉的神色,更显清冷不近人情。 “可是这……”丫鬟抠着指头。 “二小姐若实在起不来身,老奴还是去寻大公子吧,身体如此孱弱,还是赶紧报给花鸟使知道,免得入了宫再出什么问题,叫宫里的贵人不高兴。”周嬷嬷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阻。 周嬷嬷却也是铁了心,定要惩治这娇滴滴的小姐。 平日里学规矩,她处处偷懒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连起都不起来了?这还了得? “嬷嬷您别去,婢子这就去请大夫来……”小丫鬟要急哭了。若是叫大公子知道,定要责备二小姐! 二小姐是主子,能骂不能打,到时候受罚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主子身边伺候的下人们? “嬷嬷您别生气……”小丫鬟抱着周嬷嬷的腿跪了下,却也拦不住这位刻板固执的嬷嬷。 严绯瑶看她哭得可怜,不由错身挡在周嬷嬷面前,“嬷嬷有礼,小女今日也是来跟嬷嬷学规矩的,已经等了嬷嬷您半个时辰。” “什么?”周嬷嬷闻言一愣。 “夏侯大公子没有交代吗?日后小女要跟着夏侯小姐一起来学规矩。”严绯瑶颔首说道。 这事儿周嬷嬷前两日就知道了,“你说你等了半个时辰?” 周嬷嬷向来自诩勤勉,她对夏侯小姐要求严,对自己的要求就更严格了,每日时辰到了,必定起身,不管刮风下雨。 只有奴才等主子的,哪有叫主子等着奴才的道理? 纵然这严小姐出身不高,但说起来也是主子。 “严小姐来的好早。”周嬷嬷耷拉下嘴角,终于收住了脚步。 叫人等她,周嬷嬷略感失职,也不好去告状了。 “夏侯小姐身体不适,还请嬷嬷先教习小女,毕竟小女的底子差,也是该恶补一番。”严绯瑶恳切说道。 周嬷嬷凌厉的眉头微微一挑,“道理说的不错,希望严小姐不是光嘴上说说。” 严绯瑶福身答应。 周嬷嬷转身又回了夏侯小姐的院子。 丫鬟长吁了一口气,抹了把汗,忙不迭的去给小姐报信儿。 “她把周嬷嬷给劝回来了?”夏侯文静漂亮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哼,叫周嬷嬷折腾她一阵子,她就知道厉害了!” “婢子瞧见,她学的很认真呢。”丫鬟小声说。 夏侯文婧瞪了丫鬟一眼,心绪略有些浮躁。 原以为,严家姑娘熬不过半个时辰,就得被周嬷嬷责罚,或者她自己哭求着不学了。 没曾想一个时辰过去了,东侧的厢房里仍旧安安静静,没有异动。 “还在练吗?”夏侯文婧有点坐不住了。 丫鬟一直留意着东厢房,闻言赶紧过来禀报,“练得挺好的,站姿坐姿,行走仪态都练过了,如今在学不同场合下的行礼规矩呢。” 嗬,夏侯文婧倒吸了一口气。她自幼有嬷嬷教导,当初学习这些宫规的时候,也用了小半个月。 如今这严家的姑娘,竟一个时辰,就学了这么多吗? 第75章 不介意帮她 “周嬷嬷可曾责骂她?” “没有。” 丫鬟摇头,何止是没有责骂,周嬷嬷天天板着的棺材脸,都缓和了好些呢! 不过这话丫鬟可不敢说。 “哼,她怕是存着别的心思呢吧?”夏侯文婧冷笑一声,“哥哥还想着叫她进宫辅佐我?我看她是想借着这机会爬到我头上去!” “她怎么敢?!”丫鬟低呼一声,“宫里的太后娘娘,可是小姐您的亲姑母呢!” “那你还不许人有野心吗?她野心这么大,我只怕驾驭不了她。”夏侯文婧眯眼琢磨了一阵子,“你去把大哥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商量!” 夏侯文婧眉头拧在一起,透过窗户遥望着东厢房。 如果那女孩子,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心……她其实不介意帮她一把。 如果顺便能达成自己的心愿,就更好了……夏侯文婧一面琢磨,一面把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大公子在前院儿待客呢,这会儿过不来。”丫鬟去了又回。 夏侯文婧不由有些失望,“什么贵客,让他把送我进宫的事儿,都搁在后头了?” 大哥为了巩固夏侯家的地位,巩固作为外戚的势力,可是对送她入宫一事十分看重。 只要她说与进宫有关,大哥一般都会放下手里的事儿,先紧着她的事情办。 “听说是那位……那位楚王爷!” 提及楚王爷的名头,似乎就叫小丫鬟紧张。 夏侯文婧也愣怔片刻,但她立时就笑起来,“那不是正好了?我还怕哥哥不信,如今正好叫他亲眼看看。” 丫鬟脸面一紧,“小姐要做什么?” “你去告诉周嬷嬷,说家里来了贵客,哥哥叫我带着严小姐一起去前院儿。” “这……”丫鬟有些害怕。 “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夏侯文婧轻斥道。 丫鬟赶紧摇头,“婢子是怕大公子责怪。” “大哥最疼我,他舍不得怪我,去吧。”夏侯文婧抬了抬手,神色随意,眼底却是冷漠。 大哥当然疼她,因为她是家里几个姐妹中最出挑的,且是嫡出。 她对大哥来说最有用,大哥自然是舍不得怪她。 严绯瑶正在练习蹲姿福礼。 她已经蹲了一刻的功夫,腿膝酸软,但她心里却有些欢喜……好像回到了许嬷嬷还在的时候。 眼前的周嬷嬷陌生的脸似乎也变成了那个熟悉的面庞。 她们梳着一样的发型,衣着风格也十分相似,就连说话的刻板语气,都如出一辙。 严绯瑶很庆幸自己竟有这样的机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缅怀她的“前任师父”。 周嬷嬷教训她的每一句话,她都格外的珍惜,仿佛对她说话的,还是那个严厉又不乏慈爱的故人…… “周嬷嬷!”门口的小丫鬟突然打断厢房里的宁静。 周嬷嬷不悦抬头,“你家小姐若是歇息好了,就赶紧过来。” “大公子在外院待一位重要的客人,叫我家小姐也过去见礼。”丫鬟小心翼翼的说道。 周嬷嬷挑了挑眉,“什么客人这么重要?还得内院的小姐去……” 话没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僭越了。 她忙起身,“请二小姐先去,回来再学规矩不迟。” “小姐说,要带严小姐一起去。”丫鬟咬着下唇,不敢看周嬷嬷的脸。 宫里的嬷嬷,一个个都是厉害的,那凌厉的眼神,似乎一眼就能把谎言看穿,叫人心生惧意。 小丫鬟埋着头,心生疑惑,也不知这位严小姐,是如何顶得住这样的压力,还不犯错的? 要知道,就连她家小姐学规矩的时候,也少不了挨训受骂…… “既是小姐吩咐,你去吧。”周嬷嬷在茶几旁坐下,抿了口茶,对严绯瑶说话时,却有几分温和之意。 小丫鬟倏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嬷嬷,又看严绯瑶。 这位嬷嬷从太后娘娘身边被请来有一个多月了,她是头一回!头一回听她说话这么温声温气的! “谢嬷嬷教导。”严绯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这才从容出了厢房。 迎着丫鬟错愕诧异的视线,她微微一笑,“还请姐姐带路。” 听她客客气气的叫姐姐,丫鬟脸上一红,垂头把她领去了小姐门前。 严绯瑶跟那丫鬟并肩站在门外恭候。 原本她是忠义伯府的嫡小姐,出门在外也是主子的身份。 如今还没入宫,没有落选变成宫女呢,却已经被夏侯文婧当丫鬟一般对待了。 夏侯文婧似乎等着她不忿,等着她露出张狂的一面,这样正好让哥哥把人撵走。 可等到夏侯文婧已经耐心尽失,严绯瑶却还安安静静。 夏侯文婧等不下去,她阔步出门,“你跟我来。” 严绯瑶抬头之时,夏侯文婧已经越过她向外走去,连个客气的招呼都不打,还真把她当丫鬟了。 严绯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临近夏侯安待客的院子,夏侯文婧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也猛地停下脚步,抬眼看她。 这夏侯小姐生的很美,京都人,却有种南方女子的温婉面相。小鼻子小嘴,精巧的瓜子脸,一双眼睛水灵灵的。 绝对是个美人儿,只是这美人儿现在拧着眉,心情很不爽的样子。 “你有野心我不在意,甚至可以帮你,只是你别算计错了,别走错了路子!”夏侯文婧冷哼一声,“想踩着我往上爬,只能让你摔的很惨。” 严绯瑶张了张嘴,有心说她误会了,她不想往上爬,只想不犯错…… 夏侯文婧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待会儿见了那位贵客,你好好表现,若是能被他看重,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说完她就阔步走在前头。 严绯瑶还不知“那位贵客”是谁,更是被她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 进了院子沿着曲曲折折的游廊,先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假山盘踞院中。 正好隔绝了人的视线,把这偌大的院子挡出前后深浅不一的层次来。 假山底下还引有活水,水聚成一片不小的湖泊,院子的环境也更显清幽。 若要看到院子里头的人,须得沿着回廊绕过假山湖水,才能看见。 夏侯文婧刚走到回廊一半,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在干什么?” 严绯瑶停下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个半大的少年,趴在假山顶上,借着山石遮挡自己的身形,手里却拿着一只弹弓,正瞄着远处。 少年眯着一只眼,似乎要打鸟。 夏侯文婧忽然想到什么,忙不迭的提着裙摆就朝假山上爬去,“夏侯腾阳,别惹祸,你给我下来!” 严绯瑶跟着去了假山,她攀着山头往远处看。 嗬,难怪夏侯小姐这么紧张。 夏侯腾阳拿弹弓瞄准的,可不是什么鸟雀,而是正坐在亭子里与夏侯安对弈的——楚王爷! “你给我下来!”夏侯文婧拽着小公子的衣服,却又不敢大声,惟恐惊动了远处亭子里的人。 “二姐放手!他参奏阿爹,我要替阿爹报仇!”小公子鼓着嘴气呼呼的。 “胡闹!你没看大哥还笑脸相迎,与他下棋吗?朝中的事情你不懂!”夏侯文婧哪里敢放手。 小公子更为生气,“大哥没出息!若是我,连家门都不叫他进!” 严绯瑶听得暗自想笑,却没留意小公子这般刚猛,竟然一把推开了夏侯文婧,拉着弹弓就朝亭子里打去。 石子还没打进亭子,却听“噗嗵”一声。 假山底下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二姐!”小公子这才知道害怕。 他竟失手把夏侯文婧给推下了假山,摔进了水里! 第76章 冤家路窄 “你还不快去救她!”小公子扭脸喝骂严绯瑶。 严绯瑶懒得与他争辩,脚步飞快的下了假山,原以为假山底下的水不会太深,人工湖而已嘛。 却见夏侯文婧落水之后,竟连头都冒不出来! 她像是抽筋了一般,在水里挣扎,却是越挣扎越下沉…… 严绯瑶这才紧张起来,眼看旁的家仆距离太远,她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噗嗵跳了水。 下水以后才知道,这水真凉啊! 不但凉,而且深,至少两米往上……她的脚都够不到底。 幸而她会游泳,水性不错,她憋着气,迅速的靠近夏侯文婧,揽着她的肩,把她往岸上带去。 没等其他家仆赶过来跳水,严绯瑶已经把人送上了岸。 “二小姐?二小姐!”家仆慌做一团。 严绯瑶从水里爬上来,小风一吹,她生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远处亭子里的人也被惊动,正沿着回廊往这边走来。 严绯瑶一阵的头疼,楚王爷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对头夏侯安家里……她不得而知。 但眼前这情形,他们如果问起来,自己不好解释才是真的! 她着急的向夏侯小姐看去,却见那小姐竟还没醒过来,家仆围在她身边急吼吼的喊着,却喊不醒她。 “让开!让开!”严绯瑶不敢等下去,一把推开下人,交叠夏侯小姐的双手放在胸前。 她按住夏侯小姐的上腹,猛地向下按压。 溺水后的急救手法,是现代医学的基础课程。 她一面按压,一面吹气。 却是叫一旁的古代人看的目瞪口呆……她在干什么? 两个浑身湿淋淋的漂亮女孩子,嘴对嘴的……这画面太震撼! 丫鬟们掩面不敢直视,却忍不住的从指头缝里向外看。 小厮们则大胆的多,不但看,还看的直擦口水…… “咳咳咳……”夏侯文婧猛咳一声,咳出了一大口的水。 “小混蛋……”夏侯文婧张嘴要骂,却见大哥与那位冷面王爷已经走来,她连忙收住话音,大口喘息。 严绯瑶左右看去,哪儿还有那“小混蛋”的身影。 她跳下水去救夏侯文婧的时候,夏侯腾阳似乎就已经拔腿溜走了。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落了水?”夏侯安深感在楚王爷面前丢了脸面,对他昔日疼爱的妹妹语气也尤为严厉。 “你不是应该在自己院里学规矩吗?” 夏侯文婧心思急转,先前准备好的说辞,这么一落水,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 大公子生气了,怒极的语气更是叫她心中紧张。 她越紧张,越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问你呢?你爬到假山上做什么?”夏侯安怒道。 “我……” “阿嚏!”严绯瑶猛地又打了个喷嚏。 瞬间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咳,”夏侯安低咳一声,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楚王爷的脸。 只见楚王爷面无表情的望着假山一侧的湖水,对这里的情形似乎并不关心。 夏侯安腹诽,他装的还挺像!也不知是谁看见严家小娘子跳了水之后,就立即起身,走出亭子的? “来人,带严小姐去换衣服,水凉有风,别受了寒。”夏侯安放缓了语气。 “我……我也先去换衣服。”夏侯文婧猛地伸手抓住严绯瑶的衣袖,寻求帮助似得,目光切切望着她。 夏侯安重重的哼了一声,“说清楚了再去!” 夏侯文婧委屈又无奈,被大哥呵斥的似乎快哭了。 “夏侯小姐带小女子看风景呢,说假山上能看到大半的府中风光。”严绯瑶忽然开口,声音清脆。 夏侯文婧猛地抬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连忙跟着点头,“对对,就是看风景。” “好好的看风景,也能看到水里去?”夏侯安怒斥。 严绯瑶鼻子一痒,又想打喷嚏,不经意的却瞥见那个冷面的王爷似乎在忍笑。 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看见她落水,看见她打喷嚏、狼狈,他就那么得意? “原本看风景不会摔下假山,可是冷不丁的竟看见了楚王爷。”严绯瑶忽然说道。 场面霎时一静。 夏侯文婧感激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惊恐,这严家小姐她要干什么!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萧煜宗都不由转过脸来,“哦?因为看见本王?本王面相凶恶,十分吓人吗?” 周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小姑娘怕不是要以卵击石吧?楚王爷她也敢惹?就算真是因为害怕楚王爷,那也不能说出口呀! “王爷面若冠玉,如谪仙下凡,实在俊美得很!”严绯瑶暗暗一笑,“就连女子都嫉妒您的美貌,我二人不甚看呆了,竟不辩脚下的路,也忘了自己正在假山上,这才不甚失足落水。” 夏侯文婧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瞥见楚王爷阴沉沉的脸,她赶紧轻咳一声,遮掩笑意。 女子美的叫人看呆了,这是夸她。 可一个大男人,立世之本凭的乃是本事……夸他美的叫人看呆,比骂他丑还叫人尴尬呢! 也难怪楚王爷的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 只见楚王爷忽而上前一步,低头俯视着严绯瑶,似笑非笑道,“本王让你看呆了?” “实在羞愧……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嘿嘿一笑,把那一丝丝暧昧尽归在“人皆有之”上。 楚王爷也哼笑一声,忽而指了指沈然,“让她看。” 沈然摊开手掌,粗砺带着茧子的掌心躺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子,石头子有尖尖的棱角,折射着廊外的阳光,好不刺眼! “呃……这是什么?”严绯瑶装傻。 她暗叫倒霉,夏侯腾阳那蠢货!他还真敢把石头打进亭子呀? 楚王爷身边那么多护卫,难不成是摆着好看的? “严小姐不认识吗?这就是从假山上打向王爷的‘暗器’呀。”沈然冷声说道,“难不成也是严小姐看呆之后,无意为之?” “这么大的暗器……还能叫暗器吗?”严绯瑶干笑了两声。 “严小姐擅使飞镖暗器,看似普通平常的石头,到了您的手里,也会有无比的威力!”沈然故意夸大其词,“幸而是这暗器被卑职截获,如若不然,叫它伤了王爷,你该当何罪?!” 他厉喝一声。 吓得回廊内外的家仆都一阵颤栗。 拿暗器对准楚王爷,蓄意谋害王爷? 就算那暗器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子,这严家的姑娘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是误会!”夏侯文婧急声说道,“不是她投掷的石子!” “哦?看来夏侯小姐了解内情?”楚王爷淡漠的视线落在夏侯文婧的脸上。 她立时惊得别开目光,心急如焚,一时连冷都不觉得了。 她有心把夏侯腾阳拿弹弓的事儿说了,可夏侯家与楚王爷关系复杂,她骂腾阳不懂,其实她自己都闹不明白这关系。 她一时见哥哥私下骂楚王,一时又见哥哥与楚王交好…… 如果她说了,是夏侯家的人拿弹弓打楚王……会不会把事情弄的更复杂啊? “我……我不知道。”夏侯文婧摇了摇头,猛地低下头去,不敢接触严绯瑶的目光。 这严家的女孩子救了她,还替她辩护遮掩……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了。 “连夏侯小姐都不能为你作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萧煜宗眉梢轻挑,垂眸看着严绯瑶,他似乎心情不错。 严绯瑶叹了口气,无所谓的摇摇头。 有些人想整你,躲是躲不过的,不如叫他趁了心意,还能早点儿解脱。 第77章 意犹未尽 “看来严小姐对本王容貌、是嫉妒得很呐?”萧煜宗哼道,“如此嫉妒之心,若不严惩,日后岂不人人都效仿之?” 眼看楚王爷要罚她,夏侯安一阵错愕。 “王爷,严小姐定没有恶意,许是……许是失手,亦或是为了打鸟?” 夏侯安趁机想送人情给严绯瑶,便笑着说情,“念她年轻,又是女孩子,且饶了她这一回吧?” “打鸟?”萧煜宗冷哼一声,“她的飞镖可是使得出神入化,令纪四小姐都想拜她为师,难不成本王这么大一个人,都被当做了鸟?” 嘶……夏侯安吸了口气,简直越说越糟啊。 “本王在夏侯府上遇袭,”萧煜宗神色淡漠,“夏侯大公子却处处维护这偷袭之人,难不成……” “罚!该罚!” 没等他把话说完,夏侯安就咬着后牙槽,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严绯瑶又生生打了个打喷嚏,若不是她连忙用袖子遮挡,口水险些喷到萧煜宗的脸上。 “王爷想怎么罚?”严绯瑶吸了吸鼻子。 “严小姐是待选的秀女,不能体罚破相!”一旁被家仆扶起来,披了薄毯的夏侯文婧忽然说道。 她这话是对楚王爷说的,却不敢看楚王爷的脸。 听说这位王爷心狠手辣,对女子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曾经想爬他床的女孩子,皆死于非命。 夏侯文婧原以为自己不是胆小之辈,真到了这位王爷面前,才明白什么是发自内心的胆怯…… “别着凉。”夏侯文婧拽下自己身上的薄毯,转而披在了严绯瑶的身上。 严绯瑶微微一愣。 只见夏侯文婧对她比口型道,“对不起,还有、多谢你!” 夏侯文婧不敢替她说情,但眼睁睁看她挨罚却又良心不安,只好扯出采选的大旗来。 “不能破相,那便是打不得了?”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既如此,也只好小惩大诫。” “多谢王爷。”严绯瑶福身说道。 楚王爷点点头,抬手指着他下棋那亭子外头,“就在太阳底下站上几个时辰,等本王气消了,你就能走。” 只是罚站而已? 严绯瑶略有些惊喜的看他。 却见萧煜宗深邃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嘲弄,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 “是!”严绯瑶应了一声,欲要跟着夏侯家的家仆去换衣服。 好歹叫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再罚站啊? 沈然却伸手一挡,冲她抬了抬下巴。 “一身湿哒哒的……”严绯瑶话没说完。 沈然哼笑,“是惩戒,严小姐还以为是叫您站这儿看风景呢?” 严绯瑶一噎,只得老老实实的去亭外的太阳底下站着。 幸而夏侯小姐把薄毯给了她,虽然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但有薄毯隔绝了冷风,再有太阳晒着,倒也不那么冷了。 这么晒了一阵子,严绯瑶觉得口渴。 亭子里那两人正在对弈,一旁还有动作优雅的女茶艺师在为两人烹茶。 茶壶里咕嘟嘟的水声听着很悦耳,严绯瑶的眼睛都黏在了那茶壶上……越看越渴! 茶艺师提起茶壶,用沸水烫了茶盏,又烹烫茶叶。 霎时间茶香四溢,潺潺倒水之声,更是清脆。 “禀王爷,我口渴。”严绯瑶可怜巴巴道。 萧煜宗轻勾了勾嘴角,“沈然,端过去。” 沈然立即端了一碗汤色清透漂亮的茶汤,到她面前。 “多谢!”严绯瑶伸手就要接。 沈然立即抬手举高了好些。 严绯瑶错愕看他,逗人玩儿呢? 沈然不理她,回头看着楚王爷。 “回来吧。”楚王爷的嘴角仍旧向上翘着,他似乎赢了棋,心情很不错。 但对严绯瑶,却没有那么大方怜悯。 沈然端着茶汤,又回到亭中。 严绯瑶看着那来而又去的茶碗,一时间干渴的嗓子眼儿都要冒烟儿了! 她使劲儿的咽着唾沫,嘴里却也没什么水分了,舌头、嘴唇都粘在了一起,她舔着嘴唇,隐约都舔出了血腥味儿。 “今日这棋就下到这儿吧,我棋艺不及王爷。”夏侯安拱手说道。 萧煜宗抬手把棋子扔进棋篓。 叮当一声脆响…… 听在严绯瑶耳中,像是水声……更渴了…… “也好,正好可以专心品茶,这寿州黄芽,茶香醇厚,确实不错。”萧煜宗看人收了棋盘,也不着急走,反而专心致志的品起香茗来。 夏侯安眯了眯眼,不解的看着他与亭外那小姑娘。 大太阳晒着,小姑娘湿漉漉的头发都晒干了。 她口渴的厉害,嘴唇舔的太狠,反而干的裂了小口子。 眼看已近正午,太阳把她晒的晕晕乎乎,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 “王爷近来身体似乎将养的不错?”夏侯安突然问道。 他不知道严绯瑶会医术时,以为楚王爷看上的,乃是她的相貌。 这小姑娘挺漂亮,眉目精致,且她身上有一种京都女子所没有的独特味道。 后来这小姑娘竟出手救了腾阳……夏侯安以为,楚王爷必定是看上了她的医术! 凡是楚王爷看上的,他都要想办法夺来! 可今日这么一看,他似乎全都猜错了?楚王爷根本就不在意这小姑娘?他竟然毫不留情的责罚她? “是不错,楚地山水好,人杰地灵,本王在楚地养的身强体健,身子活泛多了。”萧煜宗神色淡淡。 夏侯安心中更是惊骇。 太医说,楚王爷有恶疾,他离京之前就断言说,楚王活不过明年秋季。 以往旁人与他谈及他的健康状况时,他都会一脸阴翳,今日他竟这么平静淡漠? 可是他在楚地遇到了什么名医?寻访到了医治他恶疾的法子? 这么一琢磨,夏侯安对亭子外头那小姑娘的关注,就淡了下来。 他笑呵呵的与萧煜宗说起了朝中不甚重要的事儿,以及新政颁布之后的民间的风气。 夏侯安原想自己做个好人,给严绯瑶送杯茶,润润喉。 这点儿面子楚王爷岂能不给他? 可眼见严绯瑶在楚王爷面前,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重要……夏侯安的心思就淡了。 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叫楚王卖他面子——不划算。 夏侯安是精打细算的人,他收回了心思,也就能对不远处站在太阳底下暴晒的人视而不见。 两人聊了半日,完全看不出是朝中死敌。 亭子里一直茶香袅袅,笑声不绝,两人更像是多年的好友。 严绯瑶暗自在心里翻着白眼,不屑至极。 她只盼着赶紧到晌午,太阳已经把她晒晕了,再晒下去,她怕是要中暑昏厥。 晌午一到,楚王爷回家用饭,她不也就解脱了么? 日后她一定长个记性,无论如何,再也不往他面前凑了! “已近晌午,今日与王爷相谈甚欢,冒昧留王爷用饭,王爷可要赏脸啊!”亭子里的夏侯安忽然说道。 严绯瑶闻言一惊,猛地抬头看着萧煜宗。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好啊,本王也觉得意犹未尽呢。”楚王爷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严绯瑶一眼。 在她朝他龇牙之前,他就别开视线。 “那严小姐……”夏侯安竟然又多嘴问了一句。 严绯瑶暗自气恼。 “沈然在这儿看着她。”萧煜宗随口答道。 沈然忙拱手应声。 严绯瑶一泄气,险些软倒在地。 在严绯瑶看来,沈然到还不如那个沈影呢。 沈影或许还会心软,沈然则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严绯瑶见夏侯安陪着萧煜宗出了院子,她不动声色的一点点转动着身体,一次只挪几度,渐渐的将脸背过了阳光直射,眼角余光一瞟,就能看见远处的假山湖水。 古有“望梅止渴”,她如今也可以“望水止渴”。 严绯瑶在心底为自己的机智欢呼,时不时的瞥一眼那清澈,荡漾着粼粼波光的湖水,好似真的喝到了甘甜的山泉似得。 沈然在亭子底下的凉荫里坐着,抱着膀子冷眼看她。 第78章 漠北的仙人柱 沈然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可不算好,就是她害的自家哥哥挨了打,如今还在床上趴着,行动别扭。 他这会儿又见她站在太阳底下受罚,还不老实,那眼睛骨碌碌乱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然冷哼一声,“严小姐,卑职记得王爷交代过,乃是要站着不动的?” 严绯瑶朝他一笑,不怒不恼,乖乖的又把身子转回来几分。 沈然原以为她必会出言反驳,自己也就能借机讽刺挖苦她几句。 谁知人家小姑娘竟如此大度,完全不在意他的语气态度。 沈然皱紧了眉头,他在亭子里坐着,仍觉这晌午的阳光有些晃眼。 他不由闭目靠在石柱上小憩。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虽闭着眼睛,却忽的听闻有些奇怪的动静。 沈然佯装不知,侧耳细听了一阵子。 他心里暗自满意——那女孩子终于忍不下去了吧?不能老老实实的站着了吧? 只要她一动,哪怕只是弯弯膝盖,活动两下呢,他也能借机呵斥责备于她!好替挨打的哥哥报复一下! 沈然听准了时机,猛地睁开眼睛—— 明晃晃的阳光底下,女孩子仍旧老老实实的站着,她下巴微微抬起,似乎在看着龙抓槐上的一个大鸟窝。 灰喜鹊从鸟窝里飞进飞出,不知是不是在哺育幼鸟,她倒看的专注,身子也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沈然不由皱紧了眉头,他刚刚明明听到点儿动静的!以他的耳力,怎可能听错呢? 他四下环顾,这院子里原先伺候的人都已经撤走了。 偌大的院子,除了远处伫立的假山,静默的湖水,就只剩下他和太阳底下的小姑娘了呀? 沈然又闭上眼,果然,没过多久,又有那不安分的动静传来。 他这次更是谨慎,没有一下子掀开眼皮,反倒是缓缓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从那细细的缝里向外瞄。 咦? 那女孩子仍旧仰着头,在看鸟。 她看的专注,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情形,干裂的嘴角竟然扬起一抹轻笑。 她净白的面颊,映着阳光,虽狼狈却因为这一抹笑而显得格外美好。 沈然眉头不由一蹙……难怪哥哥因为她挨了打,却不许自己说她一句坏话,这样纯净美好的面孔,让人很难把她和那些恶毒的词汇联系起来吧? 沈然兀自琢磨着,那一丝丝微弱的动静,却被他敏锐的耳力再次捕捉。 动静不是从严绯瑶身上传来的,乃是从她背后不远那颗老槐树后头传来! 这院子里还有什么人? 沈然豁然起身,迈着长腿豁然向那颗硕大的老槐树后头走去。 他猛然提速,绕到老槐树后头——奇了!什么都没有? 倒是老槐树的树根底下,落着几颗小石子儿。 沈然瞥了那些小石子儿一眼,若有所悟。 “当……”更远处的树上又传来动静。 沈然回头看了看阳光下已经站的昏昏沉沉的女孩子,她单薄的身形略有些晃荡。 但她脸上既无愤慨,也没有怨恨,反而带着几分随遇而安的怡然。 他轻叹了一声,提步朝远处传来动静的树大步走去。 “严小姐!”回廊里一个倩影快速一晃——夏侯文婧提着茶壶和一只碧玉杯跑了出来。 她左右看了一眼,不敢耽搁,赶紧倒了一杯清茶,送到严绯瑶嘴边。 严绯瑶有些愣怔。 “快喝呀,我看你嘴唇都干裂了,定是渴极了!”夏侯文婧压低了声音,急声说道,“楚王府的侍卫被腾阳用弹弓引走了,但怕是走不了多久,你快喝。” 严绯瑶已经张开嘴,咕咚咕咚把那碧玉杯里的水给喝的一干二净。 夏侯文婧立即又倒一杯,再送到她嘴边,“我还带了几块点心,等你喝足了水,再吃些东西!等过了晌午,太阳就没这么晒了……” 夏侯文婧冲她一笑,脸上却有些尴尬局促。 她抿了抿嘴,憋了好一阵子才小声道,“对不起,都是腾阳惹得祸,却害得你在这里受罚……” 严绯瑶只顾咕咚咕咚的喝水,根本不顾说话。 她一口气喝了五杯。 夏侯文婧要拿点心出来时,远处沈然离开的方向有脚步声传来。 “我好了,多谢夏侯小姐!”严绯瑶抿嘴一笑,“干渴难以忍受,饿倒不算什么。” 夏侯文婧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再耽搁,忙不迭的提着茶壶跑走了。 沈然看着阳光下的女孩子,她笔直的身形,竟有些像漠北的仙人柱,挺拔苍翠,在艰苦的环境之下,却仍然能够顽强生长,浑身的尖刺,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强韧。 他看见女孩子原本已经干的裂了小口子的嘴唇,此时却像是挂了露珠的樱桃,嫣红可爱。 他低头轻哼一声,调虎离山……以为他真中计了吗? 不过是他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罢了! 沈然揣着手,又坐回亭子里。 午饭过去约莫有一个时辰,院子外头再次传来萧煜宗与夏侯安说话的声音。 严绯瑶有些懵……他还没走啊? 不但没走,还又回到这院儿来了?堂堂楚王爷,他是有多闲啊? 以往觉得他的音线低沉,稳重,听来如钟如磬的十分悦耳。 可今日顶着太阳晒了这么久,从里到外的衣服,愣是被她暖的半干之后……她就觉得这人的声音虽天生音线极好,却是透着一股子刻薄的味道。 果不其然,萧煜宗又和夏侯安在亭子里坐了,这才叫沈然下去吃饭。 原以为下午就可以偷懒的严绯瑶,彻底失望。既没了盼头,她索性盯着不远处石缝底下的一窝蚂蚁,看的出神。 以至于亭子里的两个男人谈笑间都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只觉的蚂蚁虽劳碌,却平淡安然,不争不抢,遇着同伴抬不动的东西,还会齐心协力,真是有智慧的小生命。 这么专注的看着,她竟也不觉的时间难熬。 整整一下午,一晃而过。 且叫她发现了原来站姿也是有技巧的,既能站的久,又能不觉累,左右腿可以轮换着歇息,却并不叫人看出来她身形歪斜。 严绯瑶暗自高兴,日后到了宫中,她再也不必怕久站伺候了,哪怕站上一整天呢!她也不惧。 “严小姐?”夏侯安唤了她两声,正欲抬手落在她肩上。 严绯瑶这才猛地缓过神来,她身子一侧,敏捷的躲开了夏侯安的大手。 “嗯?” “我说,你可以休息了,楚王爷已经走了。”夏侯安轻叹一声,“今日叫你受苦了,都是我那弟弟妹妹不懂事,我已经听文婧说过了。” “许是我什么时候得罪过楚王爷,却不自知。”严绯瑶并不在意,她弯身揉了揉膝盖,活动了腿脚,便要告退。 “严小姐先歇息片刻吧,文婧已经叫人准备了衣衫和温汤。”夏侯安的目光落在她湿了又干的发髻上。 她的发髻很有些狼狈,但她脸上挂着的轻笑,如有光芒,反倒在浑身上下的狼狈之中,显得格外亮眼。 “多谢夏侯小姐的美意,”严绯瑶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过还是不打扰了,衣服已经干了,小女子回家之后再换洗即可。” “严小姐可是在生气?”夏侯安收敛了笑意,满脸严肃,“生气我没有在楚王爷面前为你说情?” 严绯瑶立即摇头,“没有的事儿。” “我是怜惜严小姐的,可楚王爷那人的脾气古怪,性情狠厉。我是担心,越是劝他,他反倒越是生气,责罚更重。”夏侯安长叹一声,抬眼看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疼惜,“叫你遭了这罪,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还请严小姐给某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说着提步靠近她,伸手似乎要握住她垂在身侧的小手…… 第79章 她要报仇 严绯瑶吓了一跳,连忙跳步躲开,“大公子真是言重了,这算什么受罪呢?不过是小惩大诫,警告一番罢了。” 她躲开他的手,顺势向外溜去。 “您真的不必往心里去。今日已晚,我就不去向夏侯小姐告辞了,明日再来同小姐一起学规矩。您留步!” 严绯瑶快步跑出了这假山湖水,风景清幽美好的院子。 她速度快的不像是罚站了大半日的人。 元初在二门处等的都打了瞌睡,一整日下来,她与夏侯家的丫鬟婆子唠嗑,听了好些趣闻不说,还灌了一肚子的香茶,磕了一斗子的瓜子皮。晚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元初,快走!” 听得小姐急唤,她才起身,抬眼一看,自家小姐却和晨起来的时候大不一样。 她还没觉出哪里不对味儿,就被小姐拽着衣袖,出了二门,爬上了严家的马车。 “小姐,夏侯小姐也不留您用饭吗?”元初嘻嘻一笑,忽的发觉小姐的脸不对劲儿得很。 她趴近了细看,马车里光线昏暗,但还是叫她发现了。 “呀!小姐,您的脸怎么晒得这么狠?过两日怕是要脱一层皮了!这嘴唇也干裂了口子……”元初急声道,“夏侯家是叫您来学规矩的,还是来虐待的您的啊?都不给水喝的吗?” 元初气急,若非身份不够,她只恨不得跳下车去找夏侯家理论。 严绯瑶倚在枕囊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脸上扬起轻松的笑意,“总算是结束了,这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元初又气又心疼,眼圈都急的发红。 马车却猛然一顿。 车里的主仆两人都朝前栽了一下。 元初正满腹心疼,满肚子怨气,不由呵斥道,“怎么驾车的?” “严小姐可在里头?”车窗外头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元初还没听出这是谁,却见严绯瑶已经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形。 她诧异的看着自家小姐。 只见小姐面色僵硬,嘴角略抽搐道,“在,侍卫大哥有何吩咐?” 她敢欺负揶揄沈影,却对沈然有些畏惧,特别是在他盯她罚站,盯了一整天以后! “王爷在等着严小姐。”沈然低声说道。 严绯瑶猛的掀起车窗帘子,果然,昏暗的天光下,一辆宽大奢华的楠木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与她的紧张窘迫不同,那马车从车架到前头拉车的马,都透出一股子矜贵傲然。 严绯瑶又唰的放下车帘,她刚才真是高兴的太早了! 还以为今日的折磨已经到头儿了!那知这位王爷还没玩儿够! “小姐……”元初有些担心的拽着她的衣袖。 “没事,叫咱家的马车跟在后头。”严绯瑶拍了拍元初的头,绷着小脸儿跳下马车。 她随沈然上了萧煜宗的车架,一股子矜贵的馨香之气,扑面而来。 他马车里的地毯真是柔软,雪白的羊绒如云朵一般。 象牙小几在油灯映照之下,溢出柔和的白光。 小几上搁着好几盘子的点心,还有熬得香浓的桂圆莲子羹,亮白的莲子煮的浑圆可爱。 严绯瑶只在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略吃了点东西,怕吃的太饱,学规矩时会失态,她平日饭量还减了半。 哪知就遇上这位性情古怪的王爷……生生把她饿了一整天。 猛地瞧见这一桌子的美食,她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起来。 萧煜宗抬眼斜睨她,“今日滋味好受么?” 严绯瑶赶紧摇头,再不敢跟他对着干了。 “可长了记性了?”他又问。 严绯瑶点头如啄米。 他忽而冷哼一声,“长了什么记性?” “呃……不能夸王爷好看。”严绯瑶张口就答。 见他挑眉。 她赶紧补充,“不能嫉妒王爷美貌!” 萧煜宗又深又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站了这么一日,你就得出这么点儿结论?看来真是白站了。” 他似乎有些失望的斜靠在硕大的枕囊上。 缓缓前行的马车里,静默了好一阵子。 在安静之中,严绯瑶的目光专注的落在小几之上,看着那碟中点心,白玉碗里的羹汤,她饥肠辘辘的感觉越发难以忍受。 她偷偷瞟了楚王爷一眼,见王爷闭目假寐。 她立即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去抓碟子里的点心。 沈然瞪大眼睛,虽没有说话,但目光里的不赞同乃是明晃晃的。 严绯瑶此时可不管他同不同意,先垫垫肚子是要紧的。 那知她细白的手指刚碰到点心,那闭目小憩的人就忽的坐直了身子,并一把攥住她的手。 他手掌宽厚却冷,她小手细腻柔软,却十分温热。 两人的手这么握在一处,彼此霎时都是一愣。 严绯瑶立时窘迫的想要抽手出来,萧煜宗却反而更用力的把她攥牢了。 女孩子细腻的皮肤如羊脂白玉,却比玉多了分温软,那股子暖意透过他的掌心,渗透到了心里。 他便是自制力再强,也难易克制的沉溺于这份舒坦的温暖里。 他不由舒服轻叹,“想吃?” 严绯瑶见无法抽手出来,只好老实的点点头。 “可还站出点儿什么心得来?”他没那么好说话。 严绯瑶见糊弄不过去,只好绷着小脸儿,老老实实的说道,“我知道许嬷嬷是被谁害的了。” 萧煜宗没想到她忽然又提起这茬,倏而抬眸看她,目光沉甸甸的,透着深思。 “夏侯安以为我对王爷有用处,却又不知道这用处究竟有多大,他想试探我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严绯瑶垂下眼眸,轻轻的叹了一声。 这么一声轻叹,像柔软的羽毛,忽而拂过萧煜宗的心头,叫他心尖儿微微颤了一下。 “所以他害死了许嬷嬷,第一可以试探出我在王爷心中分量,第二倘若王爷不帮我,他还可以借机逼迫我,牢牢的将我与二哥都绑在他手里。”严绯瑶凝住目光,语气幽幽,“忠义伯府在京都的地位,说高不高,说微不足道、倒也不至于。若能受他拿捏,他自然再高兴不过。” 萧煜宗轻哼一声,把她的小手拢在手心里,反复的揉捏,时轻时重,似在戏弄撩拨。 严绯瑶无论如何抽不出手来,想要摸出针来扎他几下……又有沈然在一旁虎视眈眈,叫她不敢轻举妄动。 只得任他揉捏调戏……她脸红的通透。 “原来你都已经明白了,”萧煜宗轻哼一声,“既然知道是他所为,为何还要傻头傻脑的撞上去?” 严绯瑶忽的抬起头来,灯烛之下,她小脸儿上尽是刚毅果决,“许嬷嬷是我师父,她不能白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呃,为母!我得替许嬷嬷报仇!” 萧煜宗被她小脸儿上的光芒,晃了眼,一时竟看愣了。 倒是一旁的沈然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严绯瑶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侍卫大哥觉得很好笑?” 沈然连忙摇头,一本正经道,“报仇不可笑,但凭严小姐你,就……” 他啧了一声,有些不屑,却又不好意思言明的模样。 严绯瑶轻哼,“侍卫大哥怎么小看人呢?我虽文斗不过他,武也不是他的对手,家世也不如他……但我有我的长处,别看不起小人物嘛,岂不知千里之堤还能溃于蚁穴呢?” 沈然被她自信又宠辱不惊的样子,给惊得怔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萧煜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召回她的视线,“深入虎穴,与虎谋皮,你倒是有胆气。” 严绯瑶一脸肃容,“恩师带我情谊深重,我理当竭尽所能。” “你不是夏侯安的对手,他是个无所不能用其极的人,他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利用……”萧煜宗不屑的抿了抿嘴,目光定定的落在她小脸儿之上。 第80章 撞进他心里 萧煜宗盯着她的小脸儿,她的脸有些晒伤了,先落了水,又曝晒那么久,如今泛着不正常的褐红色。 她皮肤细腻稚嫩,怕是过后要脱一层皮吧? 萧煜宗略有些生气,不知是在气她不识时务,还是在气自己惩治过激…… “我虽不是他的对手,但夏侯家人多而杂,并非是铁桶一个。”严绯瑶小声说道,“就比如特别得宠的小公子,他身上就有诸多疑点。” 萧煜宗挑了挑眉,“诸如?” “他才不过十岁左右,居然已经中毒良久。听说他在家中甚是得宠,是谁会对这么一个年幼又得宠的小孩子下此毒手呢?”严绯瑶说完,便挺起胸膛,一副“我很厉害,快夸我”的模样。 萧煜宗先前还十分淡然的脸色,却霎时间阴沉下去。 就连马车里的气氛,都不知不觉变得冷飕飕的。 沈然六觉敏锐,不由缩了缩脖子,屏气凝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对小孩子下手……呵。”萧煜宗的语气透着耐人寻味。 严绯瑶忽而意识到,眼前这位王爷身体里不就含有剧毒吗? 为了压制毒性,他甚至不惜泡有毒的温汤来“饮鸩止渴”。 那他身体里的毒性……又是如何而来的? 许是夏侯腾阳中毒这事儿,叫他想到了他自己,勾起了他心中的不快。 他捏着严绯瑶的手,都愈发的用力。 严绯瑶疼得龇牙,忙伸手捏了块糯黄色的点心,扔进嘴里,使劲儿的嚼着。 一块点心不够,她又端起汤碗来,咕咚咕咚把那温热可口的甜汤灌下大半碗。 她唇齿之间溢满了香香甜甜的味道,这才不觉的手上疼的难以忍受了。 她冲楚王爷呵呵一笑,正要道谢。 他却忽然开口,“如果是为许嬷嬷报仇的话,那你不用去了。” “嗯?” “我已叫沈影除掉了他身边的一位得力谋士,算是给他点教训。”他漫不经心的说。 严绯瑶张了张嘴,忽然面现愤怒,她再不顾及沈然还在一旁,用另一只还自由的手,猛地向他身上大穴戳去! 萧煜宗几次领教她“点穴”之功的厉害,眼疾手快的把她另一只手也攥在掌心。 没想到这小姑娘性子还挺烈。 她竟用脑袋做“凶器”,一头撞在他胸口上,撞的他胸膛闷闷的疼。 他却也顺势把她禁锢在怀……看起来倒像是她投怀送抱,两人紧紧搂在一起的样子,暧昧极了。 一旁的沈然已经看得惊掉了下巴,眼瞪的如牛眼一般溜圆。 “出去。”萧煜宗低声吩咐,暗哑的嗓音里,不知压抑了多少情绪。 但他的钳制着严绯瑶的手,却并没有放松。 女孩子今日跳了湖,又曝晒良久,身上的气息算不得芬芳,隐约带着点儿水腥味儿。 可她柔软的身体,这么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却像是最诱惑、最难以叫人忍耐的撩拨。 萧煜宗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何曾像此时这般冲动过……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饥渴和本能的需要…… 他想要发泄,特别想! 他低头,正撞进女孩子愤怒,微微发红的眼睛。 她像一只牙还没长齐的小兽,却敢扑上来,与他撕咬。 他真的低头,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 她未能躲开,竟反其道而行之——狠狠的在他唇上反咬一口! 他唇齿间都溢出了一股血腥味儿。 “许嬷嬷是你的人?”她瞪着他。 那眼神,在萧煜宗眼里,就像一只未断奶,却张牙舞爪的小猫。 “否则你为什么要除掉夏侯安的谋士,以牙还牙?”她质问。 萧煜宗此时心情莫名的好,脾气也温和了许多,“不错,是我的人。”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害许嬷嬷,我爹娘也不可能!你早就知道夏侯安才是背后真凶!”她气的小脸儿更是涨红,稚嫩的胸膛一起一伏,“你还将错就错!让我在你府上跪求了那么久,都不伸以援手!” 严绯瑶简直怒火滔天,占便宜的时候,他就像是自己人!一点儿不客气! 便宜占完,他翻脸就不认人!冷漠无情! “你跟夏侯安,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一丘之貉!”她重重的哼了一声,使劲儿挣扎,却无法挣脱他的怀抱。 她暗暗磨牙,看准他胸突的位置,又是一头撞上去。 咚的一声闷响…… 严绯瑶撞的脑袋发晕…… 她这一下却是恍恍惚惚的撞进了萧煜宗的心里。 萧煜宗神色恍惚,并不觉得胸口疼,反而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从心底涌出,奔流至四肢百骸。 他甚至不想解释,不想告诉她,他乃是因为担心自己失控,担心自己会沉溺进她纯澈的眼底……才会放任不管。 他甚至有点享受她在自己怀里生气,发怒,不断挣扎的样子。 “对,你上次就说过了,我们本就是任你摆布的棋子。”严绯瑶喘息了一阵子,渐渐平静下来,“执棋人又怎么会在意棋子的感受呢?” 她脸上的气愤被一片冷静取代,斜睨了他一眼,用力抽出一只手来,捡着象牙小几上,她喜欢的几样点心,大口大口嚼着。 “不生气了?” 看她平静下来,他反倒有点怀念她刚刚张牙舞爪的样子。 严绯瑶喝了一大口羹汤,“生气有什么用?原来王爷一早就算计上我了,与其生气,不如想想日后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他脸上透出些兴味儿来。 她一面舔着手指尖上的点心渣,一面歪着头说,“不管许嬷嬷是谁的人,她都待我很好,我还是要替她讨一个公道的!就算不为许嬷嬷,也该为我爹娘的牢狱之灾讨回利息来!” 萧煜宗挑了挑眉梢,她倒真有点儿韧劲儿。 “也叫某些人知道——算计旁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似乎是在说夏侯安,狡黠的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瞟了他一眼。 萧煜宗垂眸轻笑。 “怎么还没到家?”她吃饱喝足,拍了拍手,掀开帘子往外一看。 马车恰路过严家府邸巷子外。 “停车!”她嚷了一声,回头盯着他的手。 她能看出他心情不错,所以说话间也就多了些肆无忌惮,“王爷要留我到何时呢?我还得学好了规矩,好入宫备选呢!” 萧煜宗轻哼一声,却是缓缓放了手。 她念着许嬷嬷的情谊,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为许嬷嬷讨一个公道……这情分,叫他对她多了分心软。 “晒伤的皮肤,用荷香凝露厚敷一层,次日便可好些。”他声音低沉的交代。 严绯瑶愣了一下,她皱了皱眉,还是在下车时回头道了一声,“谢谢。” 她跳下楚王府宽大的车架,严家的小马车顺势便跟了上来。 元初忙不迭的跳下车,把她扶上了车架。 元初吁了一口气,“娘呀,已经兜了六圈了,您再不下来,婢子都想冲上去把您抢回来了!” 严绯瑶一阵诧异,原来早就到了严家外头了呀? 他这么兜着圈子,就是为了跟自己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还叫她知道了许嬷嬷是他的人这事儿? 这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严绯瑶拧了拧眉,一时想不出答案。 马车却没进严家的门便停了下来。 “怎么不到二门外再停?”元初探出脑袋正问车夫,抬眼瞧见一旁的车架,立时叫她吓了一跳,赶紧缩脖子回来。 “怎么了?”严绯瑶好奇问道。 元初指了指外头,一脸紧张。 严绯瑶更是诧异,楚王爷的车架刚刚已经走了呀?难不成他又追回来了? 该说的话不是已经说完了?该劝的他也劝过了呀? 严绯瑶兀自推开车门,掀起帘子跳下了马车。 抬眼这么一看,她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第81章 在严家出事… 叫元初紧张的并非楚王爷——乃是和严绯瑶当街打过架的夏侯家小公子。 小公子正衣着整齐,板着脸,背着小手,一副大人般的稳重模样,站在严家家门外。 严绯瑶眯了眯眼,今日她挨罚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个小屁孩儿! 自己没把他供出来,给他招来一顿打,已经够意思了……他还寻上门来了? “严绯瑶!”夏侯腾阳瞧见她,厉喝了一声。 严绯瑶挺直脊背,寒着脸,没应声。 寻到她家门前挑衅,这夏侯小公子也太跋扈了吧? “呃……我是说,那个……”夏侯腾阳忽然有几分局促,用脚尖磨蹭着脚下的石阶,“严小姐,今日的事,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连累了你。” 严绯瑶一阵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有,多谢你为我遮拦,没有把我招供出来。”小公子声音越来越小。 他说道后头,索性以动作表示——拱手弯身,鞠躬至膝,认认真真的行了大礼。 不过他起身也很快,没等严绯瑶回过神来,他就已经站直了身子。 他扭脸从小厮的手中接过一只大匣子,“这是送给你的,算是我的赔罪礼,你……一定要收下。” 严绯瑶不由失笑,“小公子言重了,今日之事,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王爷以为是我,总比闹出更大的矛盾要好些。” “那……那我不管,反正我的礼你得收下,要不然我就欠了你的!”小公子涨红脸,“二姐说,你是因为我挨了罚,受了罪,我若不补偿你,就不是男人。” 严绯瑶噗的喷笑出声,“小公子本来就不是男人啊……” “你说什么?!” “您还是个小男孩儿呢!”严绯瑶笑道,他知道什么叫男人吗?赔礼道歉就算男人了? “我已经十岁了!”夏侯腾阳负气说道,“听闻楚王爷九岁就能号令禁军了!我……就是男人!” 严绯瑶连连点头,哄孩子的语气道,“对对对,是是是。” 她站了一天,真的是累及了,现在只想回到自己温暖馨香的闺房里,好好躺一阵子。 “那你收下。”他把箱子往前一送。 严绯瑶接过箱子打开一看,不由神色一震,明黄锦缎裹着的人参、灵芝…… 那人参乍一看,也有上百的年头儿了吧? “不,今日不过是一桩小事,我受不起小公子如此厚礼。”严绯瑶赶紧合上箱子,把礼物退了回去。 小公子瘪瘪嘴,居然有点儿要哭的意思,“二姐说,你不收,就是不肯原谅我,说我是害人精……” 严绯瑶无奈的眨眨眼,害人精嘛……她还是挺赞同的,但若是伤了这孩子幼小的心灵,就罪过大了。 “不不不,您别这么说。”严绯瑶回头看了元初一眼,她不擅长哄孩子啊?她该怎么办? 元初离得远远的,摊手摇头,就是不来帮忙。 严绯瑶只好叹了口气,“既然小公子诚心相赠,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厚礼!” 见她终于收了礼物,夏侯腾阳欢欢喜喜的要走。 严绯瑶也高高兴兴的要进家门。 夏侯腾阳身边的小厮却轻戳了戳主子的胳膊肘,小声催促,“还有!还有!” 严绯瑶一愣,还有? 这礼物还不够贵重吗?还有别的礼物? 夏侯腾阳纵身挡在她面前,一脸视死如归道,“我送了你礼物,你就不请我到家里去坐坐吗?” 嗯? 严绯瑶看他表情,分明是极不情愿。 且她也累极了,并不想再多招惹事情。 “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就不留……”严绯瑶话没说完。 夏侯家一旁的小厮道,“是我家大公子的意思,说先前严小姐与小公子有误会,若能借着这机会,把误会解释清楚了,能冰释前嫌是最好的。” 严绯瑶嘴角抽了抽,这不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若小公子还没用饭,里面请。”严绯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夏侯腾阳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跳上马车,跟在严家的车架后头进了大门。 马车停下,严绯瑶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进来。 原来他那车架后头,竟放了半车的厚礼。 小公子送到她手上这一只箱子,许是他自己准备的。 车上的那些厚礼,多半是夏侯家的管家准备,也就是夏侯安的意思。 在大门外头搬这么多箱笼下来,难免叫街坊邻居看见,叫人误会了不好。 严父听闻严家来送礼,忙不迭的迎了过来,几番推拒,还是抵不过小厮的热情。 愣是把那些礼物都搬进了严家库房。 人都请进来了,不叫用了饭就把人送走,也实在是没礼貌。 严父赶紧请了小公子到厅堂里,命人摆饭。 “你这脸是……” 到了光线明亮的厅堂,严父一下子就看见女儿被晒伤的脸颊。 如今已经过了盛夏,秋日的太阳没有那么浓烈酷热,可女儿细腻生光的脸,今日却晒成了褐红色。 “呃,那是……”小公子一脸尴尬,张了张嘴,又猛地闭上。 “没事。”严绯瑶笑着岔开话题。 饭菜还没上桌,小公子却是对一盘桂花做的点心情有独钟。 那酥甜的桂花点心是用作茶点的,配着香茶,略吃几口就行了。他却一下子吃了大半盘下去。 一旁贴身伺候的小厮,连忙提醒他别失礼。 他才不好意思的笑笑,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与我家厨房做的不一样,这个味道特别好。” “这是我阿娘自己做的,我阿娘有秘方。”严绯瑶笑着起身。 有爹爹作陪,她正欲寻个理由告退。 却见那刚才还吃点心吃的欢实的小公子,忽然抬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瞪大了眼,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吓坏了众人! 还没等小厮把茶盏送到他嘴边,叫他喝口茶冲冲,小公子却两眼一翻,噗嗵倒在了地上。 厅堂里霎时就乱了。 小厮哭喊着扑到小公子身上。 严绯瑶知道他有“病根儿”,但上次何太医给看过之后,已经开了驱毒治病的药方子。 这才没几日,他怎么又昏厥了呢? “该不是你家的点心不干净吧!”小厮红着眼,朝严父呵斥。 严父惊的脸都白了。 他跟尤氏才受了一遭无妄之灾,宫里的一个奴才死到他们家,他跟尤氏就蹲了大牢。 眼前这可是夏侯家的宝贝小公子,他若出了什么事儿…… 严父立时脊背一凉,冷汗涔涔。 严绯瑶见小厮呵斥爹爹,心下不悦,抬手推开那小厮,“你家小公子有疾在身,你岂会不知?还不快去通知你家主子!” 说完,她抬手落在小公子的脉门之上。 她左手手腕上的手环隐隐发热,但不似以前灼热的厉害。 她这段时间并没有启用手环,可手环的电量却一直不足似得,也不知是什么问题。 严绯瑶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静心诊脉。 严父则诧异的看着她,难以置信。 “何太医给了药方,肃清旧毒,调理脏……那人竟不知收敛,又换了新毒!”严绯瑶暗自嘀咕,“小孩子身体弱,哪能扛得住这般折腾?” 她猛地回头看着严父,“还请爹爹为我准备十一根大针,准备一张干净的床榻。” 厅堂里没有床,夏侯家还算镇定的小厮已经回去报信儿了。 留下的小厮却是吓得瘫软,使不上劲儿。 严父只得上前,一把抱起小公子,把他抱去了近旁的厢房。 “脱了他的衣裳。”严绯瑶说。 严父一愣,不解看她。 第82章 我要娶你 “我要给他扎针呀。”严绯瑶解释道。 严父急的眉毛眼睛都要挤在一起,忙把她拉到一边,“这是夏侯家的心头肉,他万一出了事儿,咱们家躲还来不及,你……你怎么能自己往上撞呢?” 严绯瑶挑了挑眉,不怪爹爹心肠硬。 爹爹不晓得她的医术,为她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跟突然发病的夏侯腾阳比,还是自家女儿的性命安危更重要。 “没事的爹,我有把握!”严绯瑶见爹爹还是不不信,不由压低声音,“况且,事情已经临头,他是在咱们家昏迷的,躲,岂能躲的过去?” 严父脸面一僵。 “夏侯家的人不多时就回来,与其等着别人来判定他因何昏迷,不如把这个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严绯瑶一脸肃容,“请爹爹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乃是赌不起……”严父抿着嘴,这话到了嘴边儿又被他咽了下去。 见女儿执着,他最终还是命人拿来了十一根大针。 严家的小厮把小公子脱的一干二净,胆战心惊的看着严绯瑶。 在她下针之前,他由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我家小公子若有闪失,你们全家都难逃干系!” “爹,把他扔出去。”严绯瑶连眼睛都没抬。 这人有没有常识啊?扎针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不屏气凝声,还敢在一旁聒噪? “我若是手一抖,扎偏了,你才是难逃干系!”严绯瑶重重说道。 严父既已经决定相信女儿,他便不再犹豫,扛着严家的小厮就扔出了门外。 毕竟他见过女儿为妻尤氏扎针的时候,那种沉稳镇定的样子。 他自己也驻守在门口,惟恐旁人打扰了女儿行针。 十一根大针,乃是爷爷的独门针法,爷爷潜心研究多年,总结出的针术之精华。 爷爷曾说,要她把中医的瑰宝带出国门,发扬光大…… 严绯瑶苦笑,她是没机会了。 想起爷爷行针时专注的样子,她也忙收敛心神,专注于眼前这个年幼的小孩子。 十一根针到了她手中,仿佛带了灵性,活了一般,飞快的被捻入皮肉,刺激经脉穴位。 小公子的身体一阵阵颤栗,像是冷颤,但屋子里很暖和,也并没有风。 待十一根针各归其位,小公子的颤栗反而停了下来。 他的表情也渐渐从紧蹙中舒缓了,拧在一起的稚嫩眉头,一点点松开。 他急剧起伏的胸膛渐渐变得缓慢而有节奏,呼吸绵长平稳。 严绯瑶观察着他气息的变化,丝毫不敢大意。这套针法虽然只有十一根针,却是变化无穷。 根据患者年龄、身体状况的不同,下针的深浅,留针的时间,皆有变化。 她侧耳听了听,原本是为了细细分辨小公子的呼吸,却忽而听闻院子外头吵吵嚷嚷的乱了起来。 她不敢分心,盯紧了床榻上的小儿,时间一到,立即按次序取针。 院子里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 “腾阳在哪儿?他为什么会晕倒?上次何太医已经开了药了!” “你们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我告诉你们,腾阳若是、若是……给我包围忠义伯府!” …… 说话那人似是气急,说话的声音如同狮吼。 倒是有另外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点淡然冷漠,“何人会在自己家里对客人下手,忠义伯难不成是傻的?” 听闻这个声音,严绯瑶不由一愣。 她取针扭头,向门口看去……如果她没有听错,那冷冰冰的声音分明是楚王爷呀? 夏侯安气急败坏的赶来,她还能理解,楚王爷怎么也跟着被惊动来了? 只有片刻的走神,她立即回头,取下剩余的几根针。 可床上的小儿,竟还紧紧的闭着眼睛。 严绯瑶歪头看着他,又俯身准备拨开他的眼皮看看。 爷爷的独门针法,她不说使的出神入化,起码也是针到效到,立竿见影吧? 这小公子也该醒了? 严绯瑶的手刚碰到他的脸,手腕竟忽的被一只小手紧紧抓住。 她还没惊叫。 倒是抓她那人“啊”的惊叫一声,猛然缩手回去。 小公子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睁开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 他一把拽过床榻上的薄被,如贞洁烈女一般,把被子死死的拥在身前,吹着手心看着她,“你,你拿什么东西烫我?” 严绯瑶一愣,烫他?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子,小公子刚刚抓了她的左手,恰碰到了她的手环。 可她的手环这会儿并不热呀,怎么会烫到他? “你说这个?”她晃了晃手腕,“只是一只镯子罢了,你许是刚醒,所以有些恍惚。” “你……”小公子低头看了看被子里头,自己光溜溜的身体……顾不得纠结镯子的事儿,他脸色羞赧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严绯瑶故意逗他,“你晕厥过去,我只能想办法救你了。为了性命大事,只能叫小公子受点儿委屈了。” “你这坏女人!你……你……”小公子脸色涨的血红,瞪视着严绯瑶,好似她不是救命恩人,倒是仇人。 严绯瑶本就疲累至极,到现在还没能泡上温汤,换一身柔软的衣服。 刚刚为了救他,又耗尽心力,不说图他一句感激之言了,起码态度尊重一点儿吧? 可显然这小公子,大约根本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 “你哥哥已经来了,剩下就没我严家什么事儿了。”严绯瑶懒懒的,不想再多说。 她起身向外走去。 床榻上那个别扭的小公子,却梗着脖子,僵着脸,“你站住!我、我要娶你!” 严绯瑶猛地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撞在屏风上。 小公子这话几乎是用尽力气,吼出来的。 院中众人,也听见了声音,不由霎时一静。 原本吵吵嚷嚷的庭院,一时间气氛诡异,安静的可怕。 “你都把我看光了……自然要、要负责!” 严绯瑶回眸一看,小公子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原来他生气,是在介意这个? 严绯瑶掩口大笑,这别扭的小屁孩儿,竟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小公子您多虑了,事急从权,我乃是为了救您,不是觊觎您的……咳,男色。” 就算她真的觊觎,可“男色”这东西他也得有啊? 才多大一点儿的小屁孩儿,竟然就想着娶妻了。 院子里的人听闻女孩子清朗嬉笑的声音,也回过神来,有些忍俊不禁。 床上那小孩子倒是固执得很,“谁叫你看了我?我不管,你必定要成我夏侯家的人!” 严绯瑶好气又好笑,她斜倚在三折的屏风上,抱着肩,“小公子把我当做一般的郎中大夫不就是了?也没见那个大夫为大姑娘看了病,就要娶那大姑娘的吧?” 小公子撅了撅嘴,脸面不甘带着不忿。 “再者,我与小公子年纪相差太大了,无福消受,多谢好意。”严绯瑶福了福身,疲累的向外走。 床上那小儿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又来了句,“反正你不能出了我家,我年纪小……那你做我嫂嫂……” 他话没说完。 却是咣当一声巨响! 厢房的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踢开。 小公子以为是哥哥闯进来了,急声喊,“大哥——” 拖长的声音,在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进来的不是夏侯安,而是黑着脸的楚王爷。 第83章 轻车熟路的… “见过王爷!”严绯瑶头疼,她家一定是风水太旺了,竟招得这么多大人物频频来往! 小公子则捂紧了被子,闭紧了嘴。 就是因为今日看到楚王爷和大哥下棋,他心有不忿……才惹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如今好不容易礼也送了,歉也道了,他总算是长了记性,不想再招惹这位小肚鸡肠的王爷了! “腾阳不懂事,不过这话说的……也不错。”夏侯安听到幼弟还能中气十足的叫嚷,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楚王爷哼笑一声,“夏侯大公子似乎忘了,她是待选之人,岂容你惦记?” 夏侯安被噎了一下,讪讪一笑,朝里头走去。 楚王爷侧脸,深深看了严绯瑶一眼,负手出门。 严绯瑶咬了咬下唇,王爷刚刚那眼神,莫不是叫她赶紧跟上的意思? 她吸了口气,今晚看来是不能好好的泡一泡温汤了…… 眼见楚王爷站在院中硕大的皂角树下,她不敢叫王爷久候,也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萧煜宗缓缓转过身。 “王爷……”严绯瑶的话还没问出口,他就摊开净白的手掌在她面前。 一个绘着花鸟的白瓷圆盒子,安安稳稳的躺在他手掌上。 严绯瑶愣了一下,“这是?” “荷香凝露。”他声音低沉,在夜色弥漫之中,更显得尤为动听。 严绯瑶脸上猛地一紧,她下车的时候,他叮嘱了一句,说荷香凝露对晒伤的皮肤特别好。 没想到,这才刚过了一阵子,他竟亲自送来了。 一瓶药露而已,他随便派给小厮来不就行了吗? “岂敢劳动王爷大驾……小女受之有愧。”她福身说道。 萧煜宗却猛然靠近她一步,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扶了起来。 严绯瑶身子骤然一震! 不是因为他抓她的手腕——而是他的手恰恰抓在了她的手环上! 严绯瑶一时心跳甚快,快的要跳出胸腔来! 就在不久之前,夏侯家那个小屁孩儿不甚摸到了她的手环,就嗷嗷叫着手环烫…… 严绯瑶瞪眼盯紧了萧煜宗,等着看他的反应。 他迎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对,默然凝视片刻。 他眼眸忽而一暗,心头有情绪翻涌,他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你一贯喜欢这样看着人吗?” 嗯? 严绯瑶没明白,什么啊? “不要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他逼近她,低头俯视她,目光灼热逼人,“我除外。” 什么鬼? 严绯瑶尚未回神,就被他抬手轻抚了眼角眉梢。 他冰凉的指尖滑过她晒伤发烫的脸颊,甚至在她唇瓣上,轻轻蹭了一下。 她的脸顿时火辣辣的灼烫起来,好好说着话……他怎么说揩油就上手啊?还轻车熟路的! 他把彩绘的白瓷盒子放在她手中,回头看了一眼院子。 总算念着这院子里人多眼杂,他后撤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严绯瑶腕上的手环,在他松手以后,却是嗡嗡的震颤起来……就像是续航不足的系统,重新有了电力,重新激活一般? 严绯瑶再看楚王爷,他脸上没有一丝不适,甚至还带着点儿揩油之后的心满意足…… 他没觉得手环烫了他的手?却还把她的手环给充上了电? 严绯瑶觉得自己太不敬业了,竟然完全搞不懂导师设计这东西的性能。 若有机会,她一定要仔细研究一番! 楚王爷把药露送给她,屋里的兄弟两人,也已经收拾好,走出门来。 “严小姐何在?”夏侯安扬声问道,扭头四顾。 严绯瑶正要回答,却听爹爹愤然道,“夏侯大公子不是要包围我严府吗?寻我女儿做什么?” “忠义伯别生气,误会,误会了!”夏侯安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严父的肩,“我是要感谢严小姐呢!” 严绯瑶站在皂角树下的阴影之中,夏侯安没瞧见她。 但院子里人不少,必有人会发现。 她连忙蹲身对萧煜宗行礼,“多谢王爷赠药,小女感念于心。” 萧煜宗轻哼一声,随意的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至于她待会儿要如何应付夏侯家的两兄弟……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萧煜宗不想多管闲事。 他料想她心里也应该有分寸。 她看似软弱可欺,实际却像是滑不溜秋的鱼,真想叫她吃亏倒也不那么简单。 更何况……萧煜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他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孩子脸颊上的温热感…… 何况她一身本事呢! “今日多亏严小姐出手救治,不然我家幼弟……”夏侯安拱了拱手。 严绯瑶连忙走上前去还礼,“不敢当,小公子是来我家做客的,却突然病发,我家理当照顾。” “只是……”夏侯安欲言又止,看了看院子里的人,他讪讪一笑。 夏侯家的小厮回去报信儿,说小公子吃了严家的点心,昏倒过去,人事不省…… 关心则乱,他一时连瞻前顾后都忘了,以为他害死许嬷嬷,陷害忠义伯夫妇入狱的事情被严家人知道了。 所以严家人报复在夏侯腾阳的身上。 一直到听见腾阳的声音,他才彻底冷静下来……这么一琢磨,就明白自己想差了。 别说严家人不知道事情是自己指使,就是知道了,以忠义伯府在京中的地位,岂敢与夏侯家动手? 且还是人在他们府上的时候?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兴师动众带了几十个家丁而来,现在看着……实在是挺尴尬的。 “不如咱们到花厅里说话?”夏侯安讪讪一笑。 严父脸色不好,却也不能不答应。 他哼了一声,转身护着自家闺女,往厅堂行去。 夏侯安挥挥手,叫他带来的家丁们赶紧滚走!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接下来,他要说的,才是紧要的大事儿呢! 几人在厅堂里落座。 夏侯安习惯性的去端茶,这是说话前的准备动作……可一端竟摸了个空。 他扭头看看,手边茶几上,空空如也,茶盏点心,一个都没有。 “不好意思,大公子见谅。”严父不阴不阳的说道,“刚才的情形实在是吓人,好端端的猛冲进几十个彪形大汉,便是我在山寨那会儿,也鲜少见这种情况!” 夏侯安清咳一声,略有些尴尬,“关心则乱嘛……” “如今京都太平盛世,我一家老小胆子都小了,不比当年。再来这么一遭,我家怕是承受不住。”严父拱了拱手,“所以不敢再招待夏侯家二位公子,茶与茶点粗鄙,就不端上来惹事了,您见谅!” 一番话揶揄的夏侯安脸色难看。 第84章 根除祸患 夏侯安侧脸看着严绯瑶,念及自己真正的想法,立即顾不得严父的态度。 他笑眯眯的看着两次出手救了他家弟弟的小姑娘,“严小姐仗义!仁善!且医术高超,实在令人佩服。只是幼弟这两次病发,若非恰赶上严小姐在场……岂不性命危险了?” “您言重了,请大夫也来得及。”严绯瑶耿直说道。 夏侯安又被噎了一下,但他不气馁,再接再厉道,“话虽如此,但腾阳还如此年幼,若是再来这么几次,别说我们都要被吓死了,就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严绯瑶嗯了一声,垂着头,不说话。 夏侯安急声说,“若是能趁着他年幼之时,彻底根除,才是最好的。严小姐以为呢?”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何太医的药已经对症了,只是……” 夏侯安向前倾着身子,洗耳恭听。 严绯瑶长叹一声,这叫她怎么说呢,乃是有人又换了新的毒。 人的身体新陈代谢的速度是有限的,这边吃着药,那边喂着毒……身体哪有不坏的道理? 但她是外人,说多了人家自家的家务事,总会叫人尴尬的。 “还请严小姐明示,您两次救了腾阳的性命。今日又替我家小妹与腾阳顶了祸,我夏侯家感激不尽,已经是把严小姐当做自己人了!”夏侯安甚至起身对她拱手,以示诚意。 严父听闻这话,却是更为生气! 他脸色涨红,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疼惜的看着自家宝贝闺女。 “大公子这么说,那我也照实说了吧。”严绯瑶出于对病人的关心怜恤,叹了口气,一时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坦诚说道,“并非何太医的药方有问题,乃是家中有小人作祟,那人根据何太医的药方子,也调整的下毒的方子……您说,这‘病’何时才能根除呢?” 夏侯安脸色剧变,兀自咕哝道,“已经把腾阳身边的仆从换了一遍了,怎么还……” 严绯瑶当即不在多说,这样大的家族里,多得是魑魅魍魉。 “依严小姐看,这小人下毒的手法是通过饮食,还是?”夏侯安眼底闪烁着精明的光。 严父在一旁看的心惊,他惟恐自家女儿被这奸诈的狐狸算计了。 却见女儿一片赤诚,“那就不一定了,或饮食,或熏香,甚至平日里涂抹的香膏,身上挂的香囊,乃至于屋子里摆的盆景都有可能成为小人的筏子……” 她皱眉摇了摇头,表示不好断言。 夏侯安紧接着就道明了他的真实目的,他拱手弯身,堂堂夏侯家的大公子,军中的大将军,竟然对一小女子行如此大礼。 严绯瑶连忙跳起来,躲到一旁,连声说,“不可不可……” 却拦不住夏侯安的话音,“既如此难以分辨,还请严小姐费心费力,若是您能亲自去看看,靠近了察看,定能发现端倪!” 严绯瑶微微一愣。 严父已经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小公子虽然年幼,却也是男孩子!男女有别!” 严绯瑶皱眉低头,眼睛轱辘乱转。 听这话的意思,是夏侯安想叫她去夏侯家小住? 这么说来,她两次救了小公子,已经取信与夏侯安了? 如果她真的能揪出给小公子下毒之人,那夏侯安是不是就彻底的相信她了? 要想打击一个人,必须得先取信与此人。她想为许嬷嬷讨回一个公道,重锤夏侯安——是必要离夏侯安足够近,足够了解此人,才能抓住他的软肋! 否则以两家的实力悬殊,她想打击报复夏侯安,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眼下夏侯安主动邀请,自然是接近他,获得他信任的最佳机会。 “是,忠义伯说的有道理,我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夏侯安呵呵一笑,“严小姐乃是待选之人,如何能叫她与腾阳如此亲近?我的意思是,叫她与文婧作伴。” 严父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不管与谁作伴,总归不是自己家。住在旁人家里,哪有在自己的屋檐下快活自在? 以前没有被招安的时候,他在山寨里做个土霸王,多逍遥快活? 当初柳先生劝他,他不信,如今才是深有体会。他自然不愿意让女儿去遭这个罪。 “夏侯家岂是缺医少人的?大公子大可请名医住在家里,朝夕陪伴着小公子,如此才是万全之策,远比叫我家小姑娘去稳妥的多呀!”严父连连摇头。 夏侯安长叹一声,“忠义伯有所不知,幼弟这病已经患了多年,却被误诊为癫痫之症,一直到上次病发,得严小姐救治,又请了太医院院首何太医,方知误诊这么多年……” 这叫他如何相信别的大夫? 连是癫痫还是中毒都诊治不出来,指望他们能看出下毒的手法,岂不是异想天开? 何太医的医术,他倒是信得过。可请何太医来和夏侯腾阳朝夕相处?呸,那更是异想天开了! 何太医是专门侍奉圣上,每日给圣上请脉的御医,他们夏侯家还没有那么大的脸。 花厅里的夏侯安还在极力劝说,盼严绯瑶能去他府上小住…… 先行离开的楚王爷,此时已经到了他的车架前。 他正欲上车,却忽然神情一凝,回头望着庭院深深的严家二门。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沈然赶紧上前。 “夏侯安还没走?”萧煜宗沉声问道。 沈然拱手回禀,“卑职瞧见夏侯大公子去了严家厅堂,似有什么要事,要与忠义伯商议。” 萧煜宗抿唇思量了片刻,轻嗤一声,“他才不是与忠义伯商议,乃是与那个小姑娘商议。” 沈然微微吃了一惊,“严小姐?” 萧煜宗轻哼,他脸色不见有什么变化,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从他浑身的气势上感觉出他不高兴了。 沈然就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皱眉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卑职不明白,夏侯大公子有什么事,是需要和一个小姑娘商议的?” “为了夏侯腾阳,”萧煜宗脸上有些不屑,也有些犹疑,“夏侯安这人唯一让我看不懂的一点,就是对他幼弟的态度。他这人无所不用其极,枉顾亲情,什么都能利用。若是挡了他的道儿,他连他老子都能算计。可偏偏……” 沈然立时恍然,“可偏偏他对夏侯家的小公子,处处关心照顾,一副好长兄的样子!” 萧煜宗没有说话,当真有做大哥的,可以这般爱护自己的弟弟吗? 那他又为何自幼被人下毒算计? 第85章 这人真是有毒! “他向来少有慌乱的时候,今晚却冲动的带了这么多人前来,”萧煜宗勾了勾嘴角,“夏侯家的小公子,还真是牵动着他的心呢,他此时逗留严家,必是为了要根治他幼弟的病。” “请严小姐出手吗?”沈然皱紧了眉头,不由偷偷看了他家王爷一眼。 他家王爷虽看起来正常,但一到发病的时候……却是惨不忍睹。 倘若夏侯家都这么看重严小姐的医术,他家王爷没道理忽视呀? “夏侯家人多水深,严小姐若是想平稳度日,不惹是非,一定不会答应的。”沈然想起今日她在浓烈的阳光之下,平静的仰着小脸儿看鸟的样子,不由下结论道。 谁知楚王爷却摇了摇头,“你说错了,她一定会答应。” “什么?”沈然愣了一下,难以置信。 萧煜宗的脸上却十分平静笃定,“她看似绵软,心里却很固执,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她说她要为许嬷嬷报仇。” 沈然吸了一口气,错愕不已。许嬷嬷是王爷的人呀,王爷今日还这般重罚了那小姑娘,小姑娘不记仇吗? 竟还要替许嬷嬷报复夏侯安? “她心里有一套自己的算法,许嬷嬷待她好,她便记着许的好,至于许是谁的人……”萧煜宗摇了摇头,“在她看来,不关她的事。” 沈然听着王爷的分析,目光不由落在王爷清隽的面庞上。 王爷说起严家那个女孩子时,表情似乎很温柔,语气也趋于和煦……虽然表面看起来,变化不大,但是亲近之人还是能凭直觉感受明显。 如此看来,王爷在心里应该是赞赏那个小姑娘的。 可为什么外在的表现却是——王爷要故意折腾那小姑娘呢?但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今日也不能让人家顶着湿淋淋的衣服,站在太阳下曝晒那么久吧? “夏侯家水深火热,严家的小姑娘若是答应,怕是会把自己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沈然拱手道,“可要卑职去拦阻?” 沈然以为,王爷心里必定是在意那个小姑娘的。 王爷分析起她来,头头是道,分明了解得很。若不在意,何来了解? 所以,他觉得,王爷必定也不想让她掉进夏侯家的泥潭里。 谁知王爷却转身上车,片刻不再逗留。 “王爷?”沈然有些傻眼。 “人各有志,她若愿意,何需阻拦。”马车里传出清冷的吩咐。 沈然挠了挠头,大哥说,王爷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准猜错……还是大哥英明! 此时的严家花厅里。 “阿爹,夏侯小姐待我很好,而且这段时间我要随夏侯小姐一起学规矩、仪态。整日必定要早出晚归,说不定还要夏侯小姐等我,这多不合适呀!”严绯瑶拉住严父的手,轻轻摇晃,一副小女儿撒娇之态。 严父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她怎么不懂? “她等着倒没什么,”夏侯安眯眼一笑,“严小姐整日里来来去去,倒是麻烦又辛苦,两个女孩子住在一起,也好作伴,日后一同入宫,也能彼此有个照应。” 不等严父反对,严绯瑶就连连点头,笑的甜甜的,“是啊,爹爹,女儿也觉得大公子说的有道理。” 严父心都揪在了一起,夏侯安说的自然有道理,胳膊肘都拐到他们夏侯家的道理! 他这傻闺女,才聪明了几日呀?就又开始轴!她怎么就忘了当初跟小公子当街打架的时候?忘了夏侯家的人多么跋扈不讲理? “阿爹……”严绯瑶轻晃着爹爹的胳膊。 晃得严父眼晕心软,“罢了……你想去,就……去吧。” 女儿这么一去,把他的整颗心都要带走了! 这么一说好,夏侯安大喜过望,笑眯眯的合不拢嘴。 一直视严绯瑶为对头的小公子,出奇的竟一句也没有反对。 严家答应下来,小公子反倒霎时红了脸。一直到兄弟二人从严家离开的时候,他的小脸儿还是涨红的。 严绯瑶次日就要住到夏侯家去了。 她终于泡了澡,换了柔软舒适的细棉家居服,倚靠在床头,不由轻叹。 “我去夏侯家学规矩,就招了楚王爷一顿罚。如今却连人都要搬去夏侯家小住,也不知楚王爷会如何的厌烦我呢。”她兀自嘀咕道。 话音钻进耳朵,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为什么要在意楚王爷的想法?为什么要在乎他是不是误会,是不是会讨厌她? 难道就因为自己在他床边脚踏上睡了两夜吗? 难道就因为自己教了他两套太极拳吗? 这算是什么情分呢,他丝毫都不会将这点情分放在心里吧? 他说“再不相见”的时候,他说她卑贱的时候……那一点点的情分,都被抹去的一干二净了吧? 严绯瑶心头一滞,腕上的手环却莫名其妙的震了一下。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脸上却逸散出一股淡淡荷香。 她抬手摸了摸凉嗖嗖的脸,晒伤的灼烫感,已经被荷香凝露给驱散了。 这药露比阿爹花了几十两银子给阿娘买的抹脸香膏还好用呢……且是楚王爷亲自送来的…… 严绯瑶归于沉静的心,又烦躁不安的动起来,“这人真是有毒!” 她愤懑的咕哝一声,终于在疲累之中坠入梦乡。 梦里有个人,时而对她很好,时而又百般的折磨她……叫她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她气恼之下,竟发毒誓说,此生再也不想看见他…… 严绯瑶心痛之下,惊慌醒来。 “小姐!该起床啦,夏侯家已经派车来接了!”元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还好,只是个梦啊……严绯瑶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扯着嘴角又笑起来。 元初已经收拾好衣物,其他的倒是不用多带。 夏侯家前来迎接的仆妇已经说了,“日常所用一应物品,都给严小姐准备好了,严小姐只管带上自己日常喜欢的小物件即可。” 元初怕她择铺,特意带了她日常睡觉的枕囊、被褥,据说这样就不会择铺睡不着了。 严绯瑶却是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哪有那么娇贵?当初到异国他乡去留学时,什么艰苦的条件她不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 到了夏侯家,瞧见家仆从车架里搬下了硕大四个箱笼,她还是觉得元初收拾的东西太多了。 当年她可是一个二十八寸的行礼箱,就漂洋过海了。 “严小姐这边请,大公子已经在等您了。”管家迎到了二门外。 第86章 狭路相逢,两情相悦 管家客气的话,叫严绯瑶大为诧异。 她以为像夏侯安这么忙的人,应当已经去了军中了,哪有功夫在家里等她这么一个小姑娘? 最多让夏侯文婧招待她一下,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 夏侯安倒是周到得很,先请她在花厅里用了早饭,香浓的羹汤,精致的点心,五花八门的小菜,摆满了食案。 夏侯家的厨房准备的很是用心。 严绯瑶吃的并不多,心里却装满了诧异。 夏侯安他这般用心准备,究竟是为什么呢? “还请严小姐先去腾阳的院子里看一看吧?”夏侯安拿锦帕抹了嘴,立即说道。 严绯瑶心下恍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哦,不是,是早餐! 吃人的嘴短,她没有拒绝,顺从的跟着去了。 夏侯腾阳还没用早膳,正带着起床气,在屋子里呵斥下人。 “要不等小公子用过了早饭,小女子再过来?”严绯瑶停下了脚步,她可不想大清早的就招一肚子气,碰上一鼻子灰。 她是来取信与夏侯安的,可不是来让一个小屁孩儿欺负她的。 夏侯安却摇头道,“不好吧?严小姐不是说,任何日常接触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小人作妖的筏子?还是越早查看了越好。” 严绯瑶抿着嘴,认命的点点头。 上房的门一开,一只漂亮的青花碗,就砸了出来。 咣当一声,正落在严绯瑶的脚前头,哗啦碎了一地。 严绯瑶暗暗吸了口气。 夏侯腾阳指着外头就要骂,抬眼一看,竟是她。 小屁孩儿嗓音一哑,“你……怎么是你啊?” 气势汹汹的嗓音,瞬间软了好几度。 严绯瑶诧异看他,小屁儿没昨日那么凶了啊? “你……你吃过早饭了吗?” 咦?这是主动在向她打招呼呢? 严绯瑶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小公子撅着嘴,小脸儿上有几分局促不安,“是不是……吓着你了?我不是朝你砸东西,是他们太蠢,弄坏了我的九连环!” 他竟还耐着性子朝她解释。 严绯瑶略有些意外的欣喜,这小屁孩儿也没有那么难相处嘛。 “一个九连环而已,坏了还能重新做!”夏侯安呵斥了一声。 小公子却委屈的红了眼,飞快的看了严绯瑶一眼,又别扭的转过脸去。 严绯瑶被他看得莫名,这九连环坏了可赖不上她啊,她连见都没见呢。 夏侯安请了严绯瑶进门,借着让她给小公子扎针理气的由头,把屋里的下人都撵了出去。 严绯瑶看了一圈儿,还真发现了几处不妥来。 “这夜来香白日放在屋里,熏熏屋子也不错,晚上可曾搬出去了?”她问。 小公子摇了摇头,“晚上更香啊,我喜欢它的味道,晚上没让搬。” “它夜里散发的香味是有毒的,一次半次的也没什么影响,可长此以往,毒素就会在身体里积存下来。”严绯瑶缓声劝道。 一听有毒,夏侯安不敢大意,立即记下,要找借口换了别的植物。 他还特地朝严绯瑶打听了,哪些植物可以长久放在屋里,不会有危害的。 “不论什么植物,夜里都是要和人争养分的,所以最好夜里搬到外间,或是放在门外的回廊底下。”严绯瑶又检察了香炉和日常用的涂得抹的各种药膏。 她敏锐的嗅觉是一,靠腕上的手腕,又检察出了几种常用来提神醒脑的清凉香膏也有问题。 皆被她捡了出来。 这手环似乎在楚王爷触碰之后,就蓄满了电力,敏锐非常。 先前动力不足,无法续航,无法甄别有毒物质的情况,今日一直没有出现。 严绯瑶一面在小公子的房间里转悠,一面琢磨着这手环与楚王爷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 不防备,她的袖角忽然被人拽了拽。 她回头一看,夏侯安与元初都离得远,站在她身边的只有小公子。 小公子红着脸,撅着嘴,“其实那九连环是今日要送给你的,可惜被他们弄坏了,只好送你这个。” 他说着,把一只赤金打造的双环锁扣塞进了她手里。 “嗯?”严绯瑶只觉这个锁扣弯弯绕绕的,很是精妙,却不知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就是拿着玩儿的。”小公子撅着嘴,还有些生气。 “我不能收,赤金的呢,东西不大,但分量也不轻呀,且做工这么精细,必定价值不菲。”严绯瑶推拒不肯收。 小公子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愈发生气。 两人推搡之间,夏侯安瞧见,阔步走上前来。 他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严绯瑶手里的东西。 “哟,这不是你那解环套锁,叫狭路相逢的吗?” “才不是!哥哥认错了,这锁叫两情相悦!” 小公子说完,后悔不跌,脸腾地红的如同被人煮过。 严绯瑶惊诧的瞪大了眼……她有心解释,昨晚“看光”的事儿,其实不算个事儿,她真的没把他当男人,只当他是个小孩子啊! 可话还没说出口,人就被小公子给推出了门外。 “今早就到这儿吧……急不得,日后慢慢找……”他红着脸,喘着气,把严绯瑶与他大哥都赶出了门。 砰得将门关上,还不忘又叮嘱一句。 “小爷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喜欢就放着!不喜欢就扔了!哼!” 夏侯安一脸尴尬,严绯瑶更是哭笑不得。 她把金锁扣“两情相悦”还给夏侯安。 夏侯安却摆手不收,“腾阳送给你的,你还是自己拿着吧,叫他知道我拿走了,必是要大发脾气的。” “大公子对所有的弟弟都这么温厚和煦吗?”严绯瑶不由挑眉。 他若真是这么慈爱之人,就不会因为与楚王爷权利的纷争,而谋害了许嬷嬷,设计她爹娘入狱了! “呵,腾阳年纪最小,且与我最是投缘。”夏侯安负手轻笑,“所以我对他少了几分严厉,但日后也该严加管教起来了。” 严绯瑶眯了眯眼,把解环锁交给元初放着,跟在夏侯安身后,去了夏侯文婧的院子。 今日不知是有夏侯安领路的缘故,还是因为昨日她从湖里救了夏侯文婧。 夏侯文婧倒是没把她晾在院子里,甚至一早就在院中等她。 “严小姐可算来了!我家小姐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丫鬟笑着说道。 夏侯文婧轻斥一声,“青黛!多嘴!” 她亲昵的伸手,似乎想拉严绯瑶的手,却又怕她介意似得,“昨日不了解你的性情,听多了京中传言,以为你是传言中那种嚣张跋扈之人,多有怠慢之处,还请严小姐见谅。” 第87章 本王何曾说过不放心? “夏侯小姐太客气了。”严绯瑶伸手握住她的手,以示友好。 夏侯文婧立时笑起来,“我与周嬷嬷说了,今日晚些时候再开始,我准备了香茶,你先进来歇歇。” 她与昨日故意冷落严绯瑶时,判若两人,亲和又平易近人。 严绯瑶不由庆幸,如此,也不见得夏侯家的人,人人都难以相处呀。 “不着急品茶,”夏侯安轻咳一声,笑着说,“日后严小姐就要与你朝夕相伴,我已经叫库房打理好日常所用的东西,过会儿就送到你的院子里来。西厢不是还空着,就叫严小姐住在西厢吧。” 夏侯文婧却霎时间脸色大变,“大哥说什么?住在这儿?” 她猛然甩开严绯瑶的手,翻脸当真比翻书更快。 快的严绯瑶都来不及反应,“好姐妹”就已经翻船了,这还真是塑料花姐妹啊…… 她一时站在怒目相向的兄妹之间,深感无奈。 “也不一定非要住在夏侯小姐的院子里,我一路走来,看也有空着的院落,不拘什么院子,只要方便……”严绯瑶主动退了一步。 夏侯文婧朝她投来感激一瞥,又回头皱眉看着自家兄长,“临着的雅园不是也空着么?就安排严小姐住在雅园里不成吗?” 夏侯安皱眉,神色狐疑,“你能在院子里等严小姐等上半个时辰,也并非不喜欢严小姐。” “谁说我不喜欢她了?”夏侯文婧拧着眉头,“没有的事儿,她昨日替腾阳顶祸,又救了我的命,我岂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吗?” “那你为何……”夏侯安更是不解了。 “我……我就是不习惯院子里多一个人罢了,多不自在!” 严绯瑶也得连连点头,女孩子这点儿小心思,她能明白。她也觉得不自在呢。 “你怕是不想好好学宫规礼仪吧?担心她住在这里,逼得你不得不好好学?”夏侯安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收起你旁的心思,你入宫之后的位置,都已经订好了!姑母早有交代,这事儿你没得选!” “大哥!”夏侯文婧厉喝一声,却有些泫然欲泣。 瞧见严绯瑶还在一旁站着,她忙收敛情绪。 “我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不用大哥一再叮嘱。” “既然知道,就该听命于安排。”夏侯安对小妹的态度,远不如对小公子那么和蔼可亲,“这事儿由不得你,来人,把西厢收拾出来,按严小姐的喜好布置起来!” 严绯瑶张口要劝。 却也被夏侯安给堵了回来,“还请严小姐多监督舍妹,她若有惫懒,你只管告诉周嬷嬷亦或是我知道。” 严绯瑶脸色为难,告状这种事情,她不擅长。 “就念在我当初为搭救忠义伯夫妇出狱,为他们洗刷冤屈的情分上,严小姐也该帮我的忙吧?”夏侯安神色严肃的说道。 他不提这茬还好,提及此事,严绯瑶心头怒意翻腾。 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耍了一圈儿,到头来他还成了好人,自己还要感激他? “呵呵,夏侯大公子的情谊,我铭记在心,莫不敢忘。”严绯瑶答应着,指甲深深的嵌在手心软肉之中。 她必定要好好“回报”他! 夏侯文婧气哼一声,也不说请她喝茶了,拂袖进了上房。 就连今日在周嬷嬷面前练规矩的时候,夏侯小姐都不曾理她,一个好脸儿也没给。 被甩了脸子的严绯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高兴。 “这夏侯小姐也太那啥了……前一刻还笑脸相迎的!”元初一面替累了一整日的严绯瑶捶腿,一面在屋子里小声抱怨。 严绯瑶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我倒是觉得,这夏侯家小公子和二小姐,性格可爱。” “啊?”元初伸手想摸摸自家小姐的脑门儿。 小姐她不是被周嬷嬷整糊涂了吧?有受虐的倾向啊? “他们的喜欢厌恶都在脸上,不会藏着掖着。”严绯瑶缓缓说道,“念着我救她,就给我送吃的喝的,屈尊在院子里等我。不喜欢我在她的院子里住着,就甩脸子给我看。” “嗯,真是不讨人喜欢……”元初还是咕哝。 严绯瑶却笑着说,“是真性情,没心机、没城府。与这样的人相处,你不必费心劳神的提防她。” 元初愣了愣,似乎也是这个理儿啊? “反倒是那客客气气的大公子……”她冷冷的哼了一声,真是个奸诈狡猾的狐狸! “说也奇怪,”元初又皱起眉头,“这么大的院子,又不是没地方住,就是住在一起,也不会有多大影响啊?夏侯小姐为什么不让您住在这院儿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癖好,她只是不喜欢有人住在这院儿,并非不喜欢我,”严绯瑶轻敲了敲元初的脑门儿,“你知道这点儿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元初嘿嘿一笑,“小姐如此大度,婢子也不好意思斤斤计较了,时辰不早,您早些歇着,婢子告退。” 严绯瑶点点头,元初收拾好屋子里的凌乱之处,吹熄了灯,悄悄的退了出去。 就像小姐不喜欢她在屋子里值夜一样,夏侯小姐可能也是不喜欢自己院子里的人太繁杂吧? 元初念着小姐最后那一番话,脸上轻松的一笑,高高兴兴回了自己的屋。 夜深人静,除了廊下长明的灯笼,除了巡夜之人手里提的灯烛,整个夏侯家都沉寂在黑夜之中。 两道修长的身影,如同夜行的鬼魅,几个腾跃便到了这翠竹掩映,花香四溢的院子里。 其中一个黑影低声道,“王爷可以放心,卑职已经查看过,严小姐正是住在夏侯小姐的院子里,与夏侯家男丁的院子,相隔甚远。” 另一黑影沉吟许久,略有不满道,“本王何曾说过不放心?” 诶?先前说话那黑影挠了挠头,若是放心,何必深夜亲自前来? 今夜不是该泡那药汤的时候了吗? 王爷不泡药汤,随时有可能毒发犯病呀?这么危险的关头,王爷竟只带了他一个宿卫,潜入夏侯府邸…… 他任务艰巨,压力很大好不好? “王爷若是放心,那……咱们能回去了么?”黑影又问。 回答他的却是王爷纵身一跃——从房顶跳到了院中,影子一晃,又进了廊下。 房顶上那黑影叫苦不迭!他的王爷呀!这里是夏侯家呀! 第88章 她凌厉的一巴掌! 万一被人发现,他们夜闯夏侯家……若是带足了兵马倒也不怕,关键是,王爷只带了他一个人! 以为他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武吗? 沈然欲哭无泪,只能跟着跳下房顶,猫着腰,堂堂一品侍卫,却跟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穿行在小姑娘的闺阁院内。 沈然还没寻到自家王爷的影子,敏锐的耳朵却是捕捉到一丝异动。 他连忙身子一窜,进了回廊,又跳到回廊的横梁上,藏匿身形。 沈然细看了一圈儿,到处都没找到自家王爷的身影,他不由冒出一层层的冷汗。 遍寻不见的楚王爷,此时却已经进了女孩子的闺房。 楚王爷先前不屑为之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倒是轻车熟路。 萧煜宗跳进了西厢最大的这间屋子,屋子里恬淡而熟悉的味道,立时叫他紧绷的表情,不知不觉的和缓了。 屋子里没有留灯,暗沉沉的不辩方向。 他却如同能夜间视物一般,只寻着那女孩子平稳轻缓的呼吸声,就准确无误的寻到了床边。 女孩子均匀的呼吸,吐露的芬芳,叫他僵涩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舒适起来。 “往里挪挪。”他低声说道。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好似彼此是“老夫老妻”似的。 那女孩子睡得沉,能听见才怪! 他正欲去搬动女孩子,却见她主动往里一滚,当真空出床边的位置来。 萧煜宗惊得瞪眼,看着那足矣叫他躺下的床榻,心跳的隆隆如擂鼓一般。 不是他不甘寂寞……乃是今夜是他预计要病发的时间,若想稳稳当当的熬过毒发,最好是泡在那浓黑的药汤里。 纵然是毒,但至少能保证他不在毒发的痛苦之中,气血逆乱暴毙而亡。 府上已经准备好了温汤,他却想起了这女孩子一再提醒他的话。 “泡此温汤,无异于饮鸩止渴……” “王爷别再泡那药汤了……” 她目光灼灼,关切叮嘱的样子,一遍遍闪现眼前。 他冰封多年的心,都开始消融……看着一池子的药汤,他心里却有个冲动,他想见她! 他想看看是否接近她真的能免于毒发? 即便不能完全免除,哪怕能让毒发的痛苦不那么难熬,他也心满意足了! 萧煜宗闭了闭眼,脱掉了外头沾着寒气的深衣,带着里头整齐的短褂中衣,躺在了女孩子的床榻上。 独属于少女的香甜气息,溢满口鼻,无孔不入。 萧煜宗觉得他的心跳声足矣把人惊醒,把夏侯家的家仆都给引来了! 女孩子不经意的梦呓轻哼。 听在他耳中……简直要命! 她的身子挨上去像是小奶猫一般柔软,软的他禁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 “你是君子,你是君子……”萧煜宗在心里反复念叨,“只是为了治病,不可动恶念……不可有邪念……” 这般克制忍耐之下,他不由汗流浃背。 女孩子却又是一翻身,这次她竟转脸朝外。 她绵长的呼吸扑在他侧脸之上,细软温香…… 萧煜宗觉得,他犯了个大错!他不应该来冒这个风险!他就应当老老实实的泡那有毒的药汤! 药汤虽毒,却也比这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女孩子容易对付的多! 这女孩子竟抬手落在他胸膛之上! 她又一迈腿——柔若无骨的纤纤玉腿也搭在了他身上! 萧煜宗极力的稳住呼吸,他觉得自己虽没有要毒发的迹象……但似乎也离死不远了!他身体某处,胀痛的要死了…… 这女孩子如此不老实的睡姿,真的没问题吗? 这般睡姿入了宫不会受罚吗?看来嬷嬷们教的规矩不够全面啊!睡姿也该包括在宫规礼仪之中。 萧煜宗以往只觉的靠近这女孩子之时,遍体有一种泡在温汤里的舒适感。 可此时,他全然找不到这种舒适之感,他只觉得热,燥热! 他身体向来如被冰封一样,又冷又硬,关节还会有艰涩之感。 可此时,那由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寒意,一丝不剩,尽被热浪淹没。 手脚都扒在他身上,软玉一般半趴在他身上的女孩子,就是这股热浪的来源。 秉承“君子之念”的萧煜宗缓缓的,一点点转过脸来。 黑夜之中,女孩子的脸近在咫尺,她的呼吸就在他脸前。 他稍稍一低头,就可以碰到她温润柔软的唇瓣…… 上次吻过她的唇,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她还在严家,许嬷嬷还没死…… 她嘴唇又香又软,只是那么短暂的接触,却叫他至今记忆犹新。 回忆里的味道,像是叫人上瘾的毒药……引诱着他再尝一番…… “就一下……”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是要轻薄小姑娘,他只是、只是…… 好吧,他就是无耻! 他不配为君子,他是小人!他是奸佞!她像一只摆在眼前的水蜜桃,味道过于芬芳诱人…… 他一点点的,小心翼翼的挨近她。 距离越近,他心跳的越厉害。 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有这样的兴趣…… “王爷!”后窗突然被人敲响,急促的声音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王爷有情况!” 萧煜宗一惊,他不知是自己剧颤了一下,还是怀里那小人儿颤了一下。 只见她睁开眼来,眼神从懵懂恍惚,到清醒冷静,只用了一瞬。 紧接而至的就是她凌厉的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把屋里屋外的人,都惊住了。 窗户外头的沈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立即屏气凝声,闭紧了嘴。 严绯瑶瞪着眼前放大的俊脸,愤怒又惶恐…… 片刻的宁静,灼热的空气仿佛忽然被冻住了。 萧煜宗的眉头一点点皱紧。 屋里的两人还没从这尴尬凝重的空气中缓过神来,倒是窗户外头那人又壮着胆子开口了。 “启禀王爷,夏侯小姐带着丫鬟,披着夜行的斗篷,悄悄出去了。” 沈然压低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来。 “出去?这大半夜的,她要去哪里?”严绯瑶轻声嘀咕。 “想去看看?”萧煜宗随口提议。 严绯瑶抬眼看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间呼吸可闻。 他的呼吸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矜贵药香。 她的喘息中是少女的甘甜芬芳。 萧煜宗的眼眸,黑沉幽暗,眼底却透出一抹无法忽视的光芒。 “你……”严绯瑶的脸上渐渐涨红发烫,“你这登徒子!” 第89章 他的小猫,会咬人呢 萧煜宗脸颊上还带着她巴掌挥过的灼热感,他却并不怎么觉得痛。 倒是女孩子羞恼的样子,让他有些无措。 他有心解释,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事实就在眼前。 他抬手想握住女孩子的手……却冷不防的严绯瑶忽然伸手,猛的发力,一下子将他推下床去。 萧煜宗原本就在床沿上躺着,这么猛的一受力,重心不稳。 噗嗵一声,跌下床去。 窗外的沈然耳力敏锐,且他时刻紧张着王爷会不会毒发犯病? 听得动静,他立即惊声问道,“王爷如何?可需卑职进去?” 床上的严绯瑶瞪大眼睛,立时翻身起来,抓过一旁衣架上的深衣,套在了身上。 她瞪视着他的目光,似乎恨不得吃了他。好似他若敢叫旁人进来,她就要生吞了他。 萧煜宗提气,一跃而起,这小傻子……他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她这样子,只能他一个人看。 “不必,夏侯小姐去了哪里?”萧煜宗问道。 “似乎是去了外院……”沈然立即回答。 大半夜的,一个内宅小姐,领着丫鬟偷偷摸摸去外院……怎么这么像是去私会偷情的? 萧煜宗凝眸默想之时,严绯瑶已经穿好了衣裳,纤瘦的身量挺的笔直如松,气势刚硬的站在他面前。 萧煜宗微微挑眉。 “我知道王爷不是好色之徒,也不是为了我这个人,”严绯瑶已经从刚刚醒来的愤怒之中,冷静下来,她语气平缓,“王爷是为了解毒吧?” 萧煜宗眯眼看她,没有说话。 女孩子抬起她皓白的手腕,使劲儿的握着她腕上丑陋的镯子,似乎想把它取下来。 萧煜宗不悦皱眉,他说不上为什么,只是看见她这动作,就忍不住烦躁。 “这镯子有解毒的功能,夏侯家小公子上次毒发,就是因为这手环而捡回一条命来。”严绯瑶低声说着。 她因为吃力和窘迫而身上冒汗……可这手环仿佛故意和她作对似得。 她把手腕都撸疼了,皮肤一片火辣辣的,却仍取不下那手环。手环牢牢的卡在她皮肉骨头上,卡的生疼。 “本王说了不要,此言绝不收回。” 萧煜宗忽然近前一步,握着她的手,把手环推回了远处。 她被手环卡过的皮肉都发红灼烫,也不知是不是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灼烫的皮肤,留下一丝丝清爽凉意和舒服的感觉。 那手环因为他的触碰,而格外灼热。 严绯瑶惊诧的看他,却发现他似乎对手环的灼热一无所觉。 她的手环却自动开启了解毒模式。 两人离的很近,他五官俊朗,眉目清隽,整个人的气质如蒹葭玉树。即便在这暗沉沉的夜色之中,也能叫人脸红心跳。 严绯瑶极力克制着自己心里那一丝异样。 反复在心底告诫自己,他只是来解毒的,她对他来说就是一颗解毒的良药。 他不肯要手环,或许是觉得“一只破镯子”,没有她一个大活人来的靠谱吧? “夏侯小姐去干嘛?”严绯瑶没有收回被他握着的手,一旦她把手抽在,解毒模式就会停止。 让他不能解毒,回去接着泡那有毒的温汤? 严绯瑶于心不忍,她觉得自己这不忍,并非什么私情。这不过是医者的本能而已! “去看看?”萧煜宗声音低沉,在这暗夜之中,更显得沙哑而有磁性。 严绯瑶还没摇头说不,他已经近前,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她的脊背贴在他胸膛之上,被他抱着跃出了窗外。 窗子外头的沈然吓了一跳,借着月光,瞧见两人贴的极近的身形……他险些脚一滑,摔趴在地上。 “带路。”萧煜宗低声吩咐。 沈然连忙收敛心神,一跃而起,在屋顶与树梢上辗转腾挪。 萧煜宗怀里还多了一个人,速度却并不比他慢。 反而因为有温香玉软在怀,而格外的稳健。 沈然忽然停下,朝后头的楚王爷打了个手势。 萧煜宗抱着严绯瑶,停在了一处屋檐顶上,他朝脚下不远处的院子望了一眼。示意严绯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严绯瑶心神慌乱……她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他的气息牢牢的将她包裹住,隔着彼此的衣衫,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跳动。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跟哪个男人离得这么近、这么亲密过。 她脸上烫的几乎要烧起来了……顺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看了半天,她的视线才好不容易从他的指尖定睛在了远处的人影上。 月光皎洁,那院子里没有点灯,是临着内院的一处小院儿。 婆娑的竹影旁,分明站了三个人! 严绯瑶皱紧眉头,细细分辨。披了黑色披风的是夏侯文婧,她身边那身影纤细的是她的丫鬟青黛。 那么站在夏侯文婧对面,身材挺拔,足足高出她一头的人…… “是个男人?”严绯瑶一惊,不由侧脸询问萧煜宗。 萧煜宗视力极佳,早已辨认出那高健的身形,必是男子。 但是他没想到,她侧脸之时,他恰偏了偏头……他并非有意,可她柔软的嘴唇,却正好摩擦着他的脸颊。 仿佛轰然一声……他心头刚压下去的烈火,立即被引燃! 他在床上,戛然而止的动作……却在此时,有了后续! 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似乎根本没有经过大脑——他转脸对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去。 严绯瑶大惊,眼睛瞪大而失神,眸中恍惚没了焦距,脑子里嗡嗡乱响。 她本能的挣扎,奈何被他的大手,稳稳的固定着脑袋,无法转动。 他已经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反而撩拨着,想要敲开她的贝齿…… 两人呼吸错乱缠绵,他食髓知味,再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严绯瑶恼羞成怒,忽然张嘴,在他唇上狠咬一口! “嗯……”他闷哼一声,终于松了力气,口舌间却都是腥甜的味道。 他嘴唇疼的厉害,被咬破是一定的,明日说不定还会肿起来……可萧煜宗却一点儿也不生气。 他的小猫,会咬人呢。 他反倒还有些高兴。 第90章 我不喜欢你! 严绯瑶脸色难看,抬手又是一巴掌挥来。 这次她没能得逞,被萧煜宗牢牢擒住了手腕。 他抱她在怀,抓着她的手腕,眼里却没有一丝狠厉肃杀,竟只有从未见过的温和。 严绯瑶并不领情,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嘴里腥甜的血更是提醒着她刚刚的羞辱。 她愤愤的别过头去,往刚才夏侯文婧与人私会的竹林旁看去。 却只见夜风拂过,树影静默,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人呢?”严绯瑶又惊又怒。 “已经走了。”萧煜宗低声回应,“在你想动手的时候。” “你……”严绯瑶咬着下唇,在嫣红的唇瓣上,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王爷真是……太卑鄙了!” 萧煜宗挑了挑眉,“卑鄙?” 他忽然一松手,放开了她的纤腰。 房顶上,她站立不稳,脚下一滑! 她大惊之下,猛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主动贴近了他。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严绯瑶愤怒又委屈!这混蛋! “看见了么?叫你被逼无奈,主动投怀送抱,这才叫卑鄙。”萧煜宗低声解释,“而刚刚,我主动为之,乃是诚心诚意,有何卑鄙?” 严绯瑶又气又急,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完全受制于人…… 她忽然放开胆子,哑着声音质问,“何为诚心诚意?王爷是喜欢我吗?是要娶我为妻吗?” 萧煜宗被她问的一愣…… 喜欢吗? 娶妻?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 “如若不是,王爷此举不过是亵玩、调戏,是侮辱!有什么诚意可言?”严绯瑶冷声问道。 “本王,可以娶你。”萧煜宗轻轻的,试探般说出这么一句,他自己从来都没想过的话。 话一出口,他心里却一阵的轻松快意。 好似他整颗沉重,带着枷锁的心,都忽而轻盈了,飘飘上腾。 “可以、娶我?”严绯瑶的神色却愈发冰冷,“王爷的文辞学得不好啊,难倒不知‘可以’跟‘想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吗?” 她在房顶上找准了位置,站稳的脚步,猛地推在萧煜宗肩头,脱身逃出他的怀抱。 夜风立时从两人中间穿行而过,原本紧贴在一起的温暖之处,一时间格外冰冷。 “王爷根本就不喜欢我,可以娶我,不过是因为我对王爷有用罢了!王爷看上的,不过是我能为王爷解毒、续命!” 严绯瑶冷笑连连,一时间全然不知害怕,言语越发的犀利。 “你根本就是自私自利,根本就不配谈喜欢!喜欢是什么?是在乎!是尊重!是平等、甘愿!而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你一直在戏弄我!把我当做你手里的玩物!” 她咬牙切齿,月光下的小脸儿,涨的青紫,一派狰狞。 “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她说完,气喘吁吁,如同跑了几公里。 萧煜宗安静的看着她,看着她胸膛起起伏伏……他眼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 “沈然,送她回去。” 躲在远处,摒气静声的沈然翻身而来,落在屋顶上。 沈然挠挠头,看着不久之前,似乎还温情蜜意的两个人……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其实他看的出来,王爷是在乎这个女孩子的,也尊重她的决定……否则王爷怎么会冒这样大的风险,趁夜潜入夏侯府,来探望她? 王爷若真是像她说的那般自私,一道令下,让严家把她打包送去王府,不就成了?严家敢说半个不字? 但王爷从小的生活环境,不允许他表露真情……他所有的真情都会被斩草除根,他所有的心软都会被捅上刀子。 一个将真心封闭太久的人……也许已经忘了该怎么表达自己。 “严小姐?”沈然小心翼翼的上前。 严绯瑶却咬着牙,一脸倔强的自己顺着房檐往下爬。 她动作笨拙,蹬着瓦片,脚下一滑…… 沈然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好在她手猛地一扒拉,抠住了一旁的屋瓦。 沈然为难的看看她,又看向自家王爷。 楚王爷先前已经松缓的神色,此时又恢复了沉寂,看不到波澜。仿佛一池湖水,已经冷冻结冰。 “真蠢。”王爷眉头微蹙,忽然翻身而起,一把提着她的肩头,将她抓了起来。 沈然肩上猛地一沉——王爷把那女孩子给扔在了他肩膀上。 “扛回去。”王爷吩咐。 沈然赶忙扛着人往来时的小院儿里去,一路他都在琢磨,王爷那句真蠢,究竟是说这个险些滑下房顶的女孩子?还是在说一直不知如何下手的他? 回到夏侯文婧的院子里,沈然轻声轻脚的放下了严绯瑶。 严绯瑶板着脸,抿着嘴,一言不发。 沈然四下观察了一下,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歇了。 刚刚在外院幽会男子的夏侯文婧,似乎已经先一步回来安歇了,她的屋子里没有亮灯,也没有动静。 “回去吧,告辞。”沈然朝严绯瑶拱了拱手,身形一晃,就隐匿在夜色之中。 恍惚有一阵风过,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 严绯瑶低头嗅了嗅自己,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经久不散。 她心头闷闷的,异常别扭。可仔细回忆,她又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更没有说错什么。 她提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屋子安安静静。 她反手正要关门的时候——却心头大骇! 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对! 她出门的时候是走了窗户,她的门应该是朝里插着的! 然而现在……门竟然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股子凉意,从腿肚子蹿到了头顶。 她的屋子里进人了? 严绯瑶大惊之下,提步想退出门去。 却听“吱呀”一声,门自己关上了! 咣当——还上了门闩! 严绯瑶僵立在原地,气血逆流!谁进了她的屋子? 呲啦一声,有人划亮了火绒,点燃了桌上的灯烛。 昏黄的烛光摇曳,照亮了桌旁那人的脸。 “三更半夜,严小姐不睡觉,去哪儿了?”坐在桌旁的人,缓缓开口。 严绯瑶砰砰急跳的心,在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渐渐平复下来,“夏侯小姐,这么晚了,也没睡啊?” “我在自己家里,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还需要向严小姐请示吗?”夏侯文婧脸色清冷,目光逼人。 第91章 相互威胁 严绯瑶抿嘴笑了笑,“您是主,我是客。我夜里睡不着,就起来走走,也不好再半夜打搅夏侯小姐,向您请示。” “夜里睡不着?”夏侯文婧轻哼一声,“思虑过重可不太好,在我家也就罢了,宫里规矩严,便是睡不着也不能随意走动。” 严绯瑶点点头,“小姐教训的是,若进了宫,必定不敢犯戒。” 夏侯文婧却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严绯瑶一愣,却听闻背后忽有动静。 她猛地转身,只见夏侯文婧的丫鬟青黛,正黑着脸,手里提着一根结实的木棍,站在她背后。 “小女子愚钝,还请夏侯小姐明示?”严绯瑶收敛起笑意,心下防备。 “你觉得,你还能进宫么?”夏侯文婧摇了摇头,“你在我家里尚且如此不安分,我岂能再带你去岌岌可危的宫里?那里可是稍有不慎,就会跌的粉身碎骨的地方,你在我身边就是个威胁。” 严绯瑶歪了歪头,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夏侯文婧的威胁? 她先前还对自己很放心,跟着周嬷嬷学规矩的时候,她也不曾使绊子……怎么突然就? 严绯瑶眼底猛然一亮! 她明白了!夏侯小姐态度急转,一定是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她与人私会! 夏侯小姐乃是内定的“皇帝的女人”,她却在入宫之前,半夜三更与男人见面……这话若是叫人知道了,那可是死罪! “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谨的,原本我不能留你活命,”夏侯文婧缓缓说道,“可是你救了我一命,还替腾阳遮掩过错,我欠了你的情。” 严绯瑶沉默垂头,心里飞快的思量对策。 “我可以求姑母在采选的名单上,叫你除名。你离开夏侯家,远嫁出京城,我便饶你一命。”夏侯文婧低声说道。 原本这威胁的话,应该是狠厉非常的。 但严绯瑶却从夏侯小姐的话音中听出了柔软……这位小姐,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杀人这种事,她怕是做不出来。 “我很想答应夏侯小姐,可是……”严绯瑶苦笑,“大公子那里,不好交代。” 夏侯安不止是来叫她陪夏侯文婧学规矩的,更重要的是叫她找到究竟是谁,通过什么法子给夏侯腾阳下毒。 下毒的手法找到之前,夏侯安不会放她走。 而且,她也正想借着这机会,报复夏侯安,替许嬷嬷讨一个公道回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说服我大哥,”夏侯文婧声音转冷,“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走,要么、死!” 严绯瑶还未说话,她身后的丫鬟青黛却是沉声开口。 “小姐待她仁慈,她却当小姐好欺负!她怕是还巴望着这机会,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青黛握紧了手里的木棍,狠心咬牙。 “不关小姐的事,为了稳妥安全——这恶人,就让婢子来做吧!” 青黛说完,扬起木棍,劈头盖脸的朝严绯瑶打了过来。 严绯瑶脚步一晃,躲了过去。 丫鬟一愣,发现她功夫当真不错,立即提高警惕,手里的棍子,更是一招快过一招。 屋里地方不宽绰,但那丫鬟却角度巧妙,没碰着任何东西。 棍子呼呼的利风,刮着严绯瑶的脸颊。 她气喘吁吁,心中暗叹这丫鬟功夫好厉害! 不慎一棒子朝她脑门儿砸了下来,她伸手去挡,却没能挡住! “你若做鬼,便来找我,不关小姐事……”青黛咬牙。 “当当——” 正在这时,后窗忽然被人敲响。 屋里三个女子,大惊失色。 青黛手中的棍子一偏……被严绯瑶劈手夺下。 “当当——”窗户外头,又敲了两下。 严绯瑶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这究竟是谁? 楚王爷不是已经走了吗?不会在这要命的时候又回来了吧? 倘若叫夏侯小姐发现她夜里“私会”楚王爷……转而告诉她大哥,她别说报仇了,怕是都没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去。”夏侯文婧皱紧了眉头,目光狐疑的盯着严绯瑶。 严绯瑶在她逼视之下,一步步靠近后窗。 她立在窗前,只盼是她们几个都听错了,或是风吹的,或是阿猫阿狗发出的声音…… “当当!”清晰无误,颇有节律的敲窗声,又响了起来。 严绯瑶将心一横,猛地推开窗户——要死一起死!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窗户一开,一阵风过。 黑影一晃,安静的屋子里霎时间多了一个蒙面汉子! 严绯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蒙脸男子,他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戏谑之意。 这不是去而复返的沈然吗? 他已经走了,又蒙上脸回来干什么?不把她害死不罢休吗? “你……”严绯瑶气急败坏,还没说话。 黑衣蒙面的沈然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儿,上前一步,摆在了桌案上。 严绯瑶没看清楚那物件儿是什么。 却见坐在桌边的夏侯小姐已经是脸色大变,豁然起身,“你……你想干什么?” 她动作太猛,碰到了桌子。 桌上那小物件当的一声,倒了下来。 严绯瑶这才借着灯光看清楚,竟是一只木雕的小人儿。 小人儿正翩翩起舞,裙带飞扬,鬓边的发丝也随之飞了起来。 不过巴掌大小的木雕,竟精细的以至于发丝都刻的分明。真是精雕细琢的匠心之作啊! 严绯瑶正感慨这大师的雕工,真是出神入化时,却眉头一紧,“咦,这小人儿不是……” 话未说完,她抬头看着夏侯文婧,再看那小人儿……一模一样啊! 那木雕的小人儿,可不就是夏侯文婧本人吗? 就连小人儿脸上表情,都与夏侯小姐颇为神似,那木雕似乎被人极其珍视,常在手中握着。竟握得细腻生光,油脂发亮。 灯烛的光芒流转在木雕之上,木雕眉眼生动,仿佛要活了一般。 “夏侯小姐小心!这木雕可不是金石,不结实得很,一碰一砸,就毁了!”沈然粗声粗气的说,嗓音听来很是陌生。 “你……”夏侯文婧突然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严绯瑶,“你究竟想怎样?” “小姐,您一句话,小人立时就能……”沈然也转过身来,对着严绯瑶。还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严绯瑶表情呆滞,但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沈然故意叫夏侯小姐误会他是严家的仆人,他在警告夏侯小姐,私会的男人,他已经找到了! 杀人夺命……对山匪来说,可是比夏侯小姐这样的内宅小姑娘,驾轻就熟得多。 第92章 上上策 “你不要动他!”夏侯文婧猛地一拍桌子,迅速的把那木雕小人儿抢入手中,揣在怀里。 严绯瑶挑了挑眉,她对那个男人很在意啊? 这样嘛……事情就好办了。 “我想成全你。”严绯瑶笑了笑,轻声说。 夏侯文婧一愣,“什么?” “郎有情,妾有意。”严绯瑶指了指她手里的小人儿,“我喜欢成人之美。” “你怕不是……疯了?”夏侯文婧气息凌乱,“不可能的,我是要入宫的,大哥不会答应……没有人能成全我。” 夏侯小姐说的艰难。 严绯瑶却听得更为欢喜,夏侯安不愿成全的事儿,她更要促成了! “你没试过就放弃,那便不是真心,还拿着那人做的木雕干什么?何不抛在火里,从此了断?”严绯瑶说着,就要上前抢夺小人儿。 夏侯文婧吓了一跳,连忙躲避,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 她却护紧了怀中木雕,生怕磕了碰了。 “你说的好轻松!”夏侯文婧不知是摔疼了,还是伤到了心,一双美眸之中含了泪光,“真心又能如何?我背负的是夏侯家的期待和使命,姑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倘若我为了自己抗命……岂不是要害死他?他死了我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严绯瑶轻嗤一声,“说得好像自己多么伟大似得?夏侯家只有你一个女孩子吗?你若活不过明日,夏侯家就要跟着完蛋吗?” “放肆!”青黛一面搀扶夏侯文婧起来,一面怒斥严绯瑶。 夏侯文婧却似乎是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了,脸面呆呆的看着她。 “若是没有你,夏侯家其他人,就都不活了吗?”严绯瑶轻哼一声,“你的路是自己选择的,即便要入宫,也是你自己的决定。别把责任推到家族、长辈的身上,好似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牺牲,多么了不起的舍己。嘁,说白了,就是不敢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而已!” “你……”夏侯文婧抬手指着严绯瑶,脸面茫然。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被灌输的观念是,她生为夏侯家的女儿,就要听命与家族父母。 原来……她可以自己选择吗?她可以违背父母之言吗?她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吗? “父母生我,养我……”她艰难开口,不知道是在与严绯瑶辩驳,还是在同自己内心里不甘的声音辩驳。 “他们是给了你生命,但无权决定你的生死,更无权决定你如何度过这一生。” 严绯瑶说话间,脸色转暗,语气也变得低沉,她望着灯烛,目光里没了焦距,“他们生你的时候,也没有跟你商量啊?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出生在这个家里,愿不愿意接受他们做你的父母……所以出身由不得我们选择,但如何度过这一生,却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夏侯文婧愣怔出神。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打的天崩地裂,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严绯瑶话音落地,整个人也彻底的沉静下来,望着烛光,似乎已经忘了,她身处何地…… 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同学们都嘲笑她,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 说她爸妈都抛弃了她…… 一直到沈然偷偷的戳了戳她的脊背,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如果有机会,让你和他在一起,不用入宫,但代价是隐姓埋名,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享受夏侯家,乃至皇宫里的锦衣玉食,你愿意吗?”严绯瑶猛地朝前走了一步,倾身靠近夏侯文婧,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夏侯文婧的眼底,蹭的亮起了一小簇明亮的火苗,随着她的呼吸,剧烈的跳动燃烧着。 沈然狐疑的盯着严绯瑶的脊背,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见严绯瑶不理,他索性唤了声,“小姐,您犯什么傻?”顺势把她拉到一旁。 他压低了声音问,“亮明她的底牌,是给你做筏子,叫你好拿捏她的。你倒怂恿她私奔?还要成全她?” 这小姑娘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严绯瑶不屑的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鄙夷道,“你那是下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才兵家上策。你没读过兵书吗?” 沈然竟被一个小姑娘给逼视了! 还嘲讽他不读兵书? 他一时瞪着眼,连反应都忘了。 夏侯文婧却是沉着脸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严绯瑶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只要夏侯小姐愿意,办法永远比困难多!” “小姐!她不可信!”青黛扯了扯夏侯文婧的衣袖。 夏侯文婧虽蹙眉沉脸,可眼里的火光越是越烧越亮,带着一股子压抑过后的叛逆疯狂。 “私奔吧,我为你作掩护。”严绯瑶收敛神色,低声说。 青黛倒吸了一口冷气,“绝对不行。” “你若放得下荣华富贵,就一定行。”严绯瑶勾着嘴角,“若放不下,就把那木雕烧了!” 夏侯文婧攥紧了木雕,神色犹疑的看着严绯瑶,“你为什么帮我?” “这话说的……”严绯瑶轻笑一声,“你走了,我却还是要入宫的。后宫佳丽那么多,少一个强劲的对手,不是多一份得宠的希望吗?这种善事,谁不愿意做啊?” 这话必须这么说啊,严绯瑶连腹稿都不用打。 却听闻背后的沈然猛地吸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他,却见沈然露在外头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眼里还是一副不认同的鄙夷模样。 严绯瑶轻哼一声,懒得理他。 夏侯文婧却握着木雕,下定了决心,“你若能帮我脱身,我必一辈子都记着你的情。” 她答应的这么快,倒是叫严绯瑶的十分意外。 “夏侯小姐不用回去再好好想想吗?”她问。 “你要反悔?还是没能力做到?”夏侯文婧冷脸反问。 “不不,”严绯瑶连忙摇头,“这是人生大事,我是怕你后悔。” 不想夏侯文婧却呵的一笑,“我以为,入宫那一刻,我就要死了……人若心都死了,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稀罕?他说过,我们有手有脚,即便离了夏侯家,也能活!” 严绯瑶长吁短叹中,默默点头。 她并非不计一切代价的帮助夏侯文婧……她有自己的私心。 夏侯安迫切的想要夏侯文婧入宫,以巩固他们家外戚的地位。 听说新皇帝有抱负,手腕硬。太后娘娘能插手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从夏侯安苛责夏侯文婧好好学规矩的语气上,就不难看出,他有多么迫切的送妹妹入宫博宠。 怂恿夏侯文婧私奔,彻底打乱夏侯安的如意算盘,这不是报复他的最佳手段吗? 且还不用伤及无辜,这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么? 第93章 我乃是保护你们 “三日之内!”夏侯文婧咬牙说道,“你若做不到,我死也拉着你!还要拉上整个严家!” 严绯瑶神情一禀,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严绯瑶对沈然挥了挥手,真把他当成自家随从的模样,“明后日若得空,我回府一趟,你就不要过来了。” 沈然瞪眼,他堂堂王府一等侍卫!竟被个小丫头驱使,太侮辱他了!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蒙脸的黑巾上——翻身跃出了后窗,彻底消失在将近黎明的夜色之中。 “严家家丁,功夫好俊啊,出入夏侯府仿若入无人之境!”青黛终于忍不住开口。 青黛脸面紧绷,自始至终都分外怀疑的盯着严绯瑶。 严绯瑶嘴角抽了抽,严家哪有这么厉害的家丁护院?怕是整个京城,这样的人物,都挑不出几个来! 面对青黛的质问,她只得叹了口气,“我爹也实在是担心我,毕竟先前闹了许多不愉快,他怕我在贵府里吃亏。” 青黛眯了眯眼,仍旧不放心。 夏侯文婧却朝她挥了挥手,“谅你一个小女子,一个严家,还翻不出花来。我也劝你一句,别妄想与我大哥作对,忠义伯府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严绯瑶心中暗笑,脸上却诚惶诚恐,“您真高看我,我还想借着大公子的手,叫我在宫里能爬的高一点呢……帮您这事儿,是我做过最大的事儿了!” 夏侯文婧轻哼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严绯瑶长舒了一口气,黑沉沉的屋子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充斥着每个人的味道。 她心绪翻涌,一时想起楚王爷的那句,“可以娶你。” 一时又想起,夏侯文婧这样柔弱的女子,为了爱情,竟然真的敢舍下一切去“私奔”。 也不知她这辈子,有没有这样的缘分,可以遇见独属于她的真爱呢? “唉……”严绯瑶长叹一声,躺倒在床榻之上。 她的枕囊上竟还残留着那人矜贵的药香…… 她心跳加速,却疲累至极,懒得翻身起来去换一个枕囊了。 刚闭上眼,“喔喔喔……”隐约有鸡鸣声传来! 又是一天严酷的宫规礼仪磨练,要开始了…… 接下来这几日的宫规练习,夏侯文婧都有些心不在焉。 使得周嬷嬷不得不板起脸来,严厉的训斥她。 却不知夏侯文婧的心,早已经像笼中的鸟儿一般飞出去了。 严绯瑶倒是沉得住气,没叫周嬷嬷发现她的异常。 并且她趁着这几日,已经研究好了“私奔方案”。后日午后,趁着午休的时候,她们出府逛街喝茶。 在茶馆里分开,她借口回府取东西,引开夏侯家的家仆去送她。 夏侯文婧就趁着这个时候,与她的情郎奔走天涯! 等夏侯家的人回过味儿来,他们只怕已经顺利离京了! 夏侯安手伸的再长,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女孩子来,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秋选在即,哪有功夫给他,等他在海里捞出针呢? 终于到了计划好的这日,夏侯文婧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她不知被周嬷嬷责罚了多少次。 好容易熬到了晌午,两个姑娘正打发家仆去找夏侯夫人说,要出府逛街的事儿。 却瞧见小公子蹦蹦跳跳的来了。 “二姐姐要出府吗?”夏侯腾阳望着青黛手里提的东西,“我也要去。” 夏侯文婧一口水呛进了嗓子眼儿,猛烈的咳嗽起来。 “二姐姐生病了吗?”小公子眼珠子一转,“那我带严小姐出去逛逛,二姐姐在家里歇着吧。” 严绯瑶不由瞪眼,她这么大人了,需要一个小屁孩儿带她逛街?这是什么神逻辑? 没等她开口,夏侯文婧就板着脸道,“你不好好读书,闲逛什么?先生教的诗文都背熟了吗?女孩子一起热闹,你去干什么?” “我已经背熟了,先生说,下午歇息!”夏侯腾阳鼓着嘴,飞快的看了严绯瑶一眼,冲他二姐姐吼,“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大哥,你不好好学规矩,只想着玩儿!不叫你出门!禁你的足!” 禁足之言,把夏侯文婧吓得脸色骤变。 夏侯腾阳年纪虽小,话的分量却是很重! 他向夏侯安提要求,哪怕看似无礼呢,十次也有八次都被应允了。 更可况,夏侯安本就想叫她一心只在入宫这件事情上。 “绯瑶……”夏侯文婧焦灼的拉住严绯瑶的手,语气迫切。 严绯瑶无奈,温声哄劝着小公子。 小公子气哼一声,“二姐不带我去,那就谁都别处去!” 夏侯文婧急的要哭,使劲儿的攥着严绯瑶的手。 夏侯文婧哪里知道,严绯瑶比她还着急呢……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夏侯安找不到妹妹时的表情了! 他打的一副如意算盘,用妹妹幸福为他巩固地位……当这一切都落空,他能体会到锥心之痛么? “不如就带上小公子?”严绯瑶低声说道。 不带上他,怕是谁也出不了门儿,已经约好的时间、地点……再遇这样的机会何其难! “可是……”夏侯文婧眼睛蹿火。 “没事,”严绯瑶朝她点了点头,比口型道,“交给我。” 夏侯文婧这才长吁一口气,狠狠看了小公子一眼,“出了门要听话,乖乖的别闹!倘若胡闹,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小公子轻哼一声,将手背在后头,“谁带谁呀?你们两个女孩子出门多不安全,我乃是去保护你们的!” 说完,他猛然回头,脸红红的看了严绯瑶一眼。 “特别是某些爱惹祸的小女子!” 嗯?小屁孩儿说谁呢! 严绯瑶懒得与他争长短,一行人上了马车往东市街头去。 原想着他们先逛一逛小孩子喜欢的地方,街店里有唱皮影戏的,有敲花鼓的,还有专门吹糖人儿的。 两个女孩子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只想着先甩掉夏侯腾阳。 反正有家仆跟着,也不怕他走丢了。 哪知这孩子却心智坚定,一口回绝,“我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们,不然你们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一向注意仪态的夏侯文婧都忍不住连翻白眼…… “逛得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坐下歇歇脚,吃会儿茶吧?”严绯瑶忽然看了夏侯文婧一眼。 夏侯文婧呼吸一禀,脸色微变。 第94章 忽生变故! 夏侯文婧举头看了看太阳,这时辰,离他们约好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早一刻以前,她们就应该等在茶馆的雅间里了! 可是事到如今还没甩掉夏侯腾阳,这可怎么办? “要不……”夏侯文婧攥住两只手,表情纠结。 严绯瑶轻挑了挑眉,语气轻轻,“要不改日再吃茶?也好叫二小姐回去多思量思量。” 她说话声音不大。 夏侯腾阳却是一直在关注着她,他猛地凑近了问,“思量什么?” 夏侯文婧吓了一跳,好似自己心底的秘密被人给知道了! 她脸色煞白,手抖的厉害。 严绯瑶却显得格外镇定,抬手拍了拍夏侯腾阳的头,笑着说,“思量究竟喝什么茶呀,有些茶很香,但并不适合自己。有些茶虽不闻名遐迩,却唇齿留香,最是甘甜。” 夏侯腾阳却顾不得纠结茶的问题了,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跳开。 原本粉嘟嘟的小脸儿,这会儿也涨红一片。 他摸着自己的头,就是严绯瑶刚刚拍过的地方,嘴唇蠕蠕,瞪着严绯瑶说不出话来。 “抱歉抱歉……”严绯瑶赶紧赔不是,“是我僭越了……” “小爷的头,旁人摸不得!”夏侯腾阳低喝一声,带着些羞涩,“你……你除外……” 严绯瑶忍俊不禁,以前觉得小公子骄横,讨厌……可自打那日扎针之后,这小屁孩却变得可爱起来。总是不经意间,就有一派天真之言。 “现在就去!”夏侯文婧却忽然下定了决心。 严绯瑶诧异的看她一眼,这么快就拿定主意,夏侯小姐一定是爱惨了那人。 “人生总有意外,若是遇见一点意外,不想着应对,只想逃避推诿……什么时候才成达成所愿呢?”夏侯文婧喃喃自语,脚下的步伐却愈发坚定。 他们去了事先定好的茶馆,昨日预留好的雅间。 夏侯腾阳寸步不离的跟着严绯瑶。 严绯瑶琢磨着,或许她借口回家,引走一部分夏侯家家仆之时,也能领走这个碍事的小屁孩儿。 楼下大堂里,有人咿咿呀呀唱着曲子。 楼上关了门,雅间里并不喧嚷。 袅袅的茶香氤氲四散,静好的坏境之中,却是一片紧张忐忑的氛围。 就连夏侯腾阳这小孩子都觉察出气氛不对,“你和我二姐姐生气了吗?” 他扭脸儿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豁然起身,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夏侯小姐势必要露馅儿了! “忽然想起,我有个很喜欢的小玩意儿落在了家里。我要回府一趟,”她朝夏侯文婧福身行礼,“劳烦夏侯小姐在此略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叫嬷嬷和丫鬟们陪着你吧,若是有旁的要收拾的,也好一并搬上马车。”夏侯文婧接到暗示,立即点头。 严绯瑶扭脸儿看向夏侯腾阳,正琢磨着该怎么邀他一起,谁知还没开口。 他主动起身道,“二姐姐在这儿坐吧,我随她回家一趟,她这女子太能惹祸,一会儿不看着都不行!” 他这一副大人般口吻,噎得严绯瑶直瞪眼。 念着还有“大事”,她忍气吞声,没有回嘴。 两人前后走到门口,还未开门,却忽有风动! 这风来的又急又猛,快的人来不及反应! 严绯瑶心道——不好!夏侯小姐的情郎也太着急了! 夏侯家的马车还没走呢!他怎么就冲进来了?他哪怕再晚上一刻钟呢! 脑子里的念头划过的飞快,身边的情况也是画风突变。 夏侯腾阳被人用手刀,在后颈猛砍了一下,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偷袭那人接住他软倒的身子,缓缓放在地上。 转而捂住严绯瑶的嘴,“是我。” 咦? 声音很是耳熟!熟的让她不敢相信。 捂着她嘴的人,站在她身后,刚刚一晃眼,没瞧见他的脸,但是凭他熟悉的身形……严绯瑶觉得自己也不该认错! 身后这人……是她大哥? 是严景川? 她听得屋里还有动静,知道来的不止一人。 但碍于她被人辖制,无法回头看看雅间里的情况。 她抬手,猛地在身后那人的肋下撞了一下。 那人闷哼一声,却生生忍住酸麻疼痛,不肯放松。 “我不会伤你,你别坏事!”他压低声音在严绯瑶的耳边说道。 没错了! 严绯瑶再次确认这个声音,定是她亲大哥无疑! 严景川到的地方,就没有不坏事的! 他还叫她别坏事儿?他怕不是天生来克她的? 严绯瑶正暗自腹诽,却听得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之声。 “韦郎……” “莫哭,你若后悔还来得及,就当我今日不曾来过!” “不,我不是后悔,我是没想到……终于,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从此以后,你我都是自由的,可以朝夕相伴……” 咦? 严绯瑶浑身一震,的确是夏侯小姐的情郎来了啊? 那严景川在这儿,又算怎么回事呢? “你放松点儿,这是她的计策,她不会破坏此事的。”旁边有人撞了撞严景川的肩。 严景川闻言,这才放松了手臂,叫严绯瑶得了自由。 严绯瑶吸了口气,猛地回头。 只见屋里伺候的婆子、丫鬟,尽都被打晕过去。 醒着的,只剩下她和立在窗边的夏侯文婧。 夏侯文婧对面立着那男人正是几天前夜里,在外院竹林边见过的那个。 他脸面英武,浓眉厚唇,棱角刚毅……看起来像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他正捧着夏侯文婧的脸,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泪。 严绯瑶还是有些懵……说好的,他一个人来,带夏侯文婧走…… 她来引开夏侯家的仆从…… 可他们竟一下子来了三个人,打晕了所有夏侯家的下人,门外的倒是没有惊动。 “长话短说,门外还有人。”严绯瑶低声提醒了一句。 “我们不能带上青黛……”夏侯小姐的情郎沉声说道。 夏侯文婧踟躇片刻点了点头,她猛地退下腕子上那只苍青色水头儿足的镯子,套在了青黛的腕子上。 “留她活命吧,她不会背叛我的,她必定会为我遮掩。”夏侯小姐看着严绯瑶说道。 严绯瑶一愣,她又没说要杀她…… “不行,”蒙着脸的严景川却忽然上前一步,“她会为你遮掩,却未必会为我家小姐遮掩!你这一走,是乐得逍遥快活!留下我家小姐还得琢磨,如何对你家人交差!” 第95章 大公子,报官吧? 夏侯文婧一时要哭,死死抓住情郎的手,“韦郎,你劝劝,她不会的,她知道我与你的情谊,她必定守口如瓶!” “没得商量。”严景川拧着眉头,语气果决。 他看了严绯瑶一眼,提步就朝丫鬟青黛走去。 “要么不走,要么她死,夏侯小姐自己选。” “韦郎……”夏侯文婧脸上满是泪痕。 她那情郎只迟疑片刻,咬牙说,“我带她上路!” “安排好的商队里,只有两个名额,忽然多一人,会引起怀疑的。万一她路上再说漏了嘴……”严景川摇了摇头。 “放过她吧,”严绯瑶终于捋清了思路,缓缓开口,“若带走两人,却只有夏侯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放着我这么一个伯府小姐平安无事……任我怎么解释,怕是夏侯安也难以相信。” “所以说,要杀了她!”严景川眯眼看着她。 她连连摇头,“她若死在这屋子里,再惊动了衙门,岂不把事情闹得更大了?” 严景川冷哼一声,似乎在怪她的不领情。 严绯瑶却是微微一笑,“我也赌她不会说。” “你知道你在拿什么赌?”严景川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屋子里另外几个站着的人,都静默无声的看着她。 她缓缓点头,“若她说漏,我一力承担所有责任,绝不……绝不牵连家人!” 严景川这么生气,就是怕她连累的忠义伯府吧? 严绯瑶笑着低头,也不知她这样的保证能不能让大哥信服? “行了,你们快走,我们善后!”严景川身边那蒙面人,挥手催促窗边一对情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是不舍的?”男子垂眸,疼惜的看着夏侯文婧。 夏侯文婧摇了摇头,紧紧的依偎在他怀中。 他抱着夏侯文婧,身姿矫健的翻窗而出,踏着窗沿跳上了房顶。 这溜门翻窗的速度可真溜!大白天的,这等本事,不仅要功夫好,还要胆量高啊! “真厉害。”严绯瑶低叹一声。 却见屋里留下的蒙面人忽然从腰间抖出一根绳子,向她走来。 “什么……什么意思?”严绯瑶退了一步。 “你是想先被打晕了再绑?还是直接绑上?”那人呵呵一笑,又从怀中抖出一张纸来,“夏侯小姐被绑票儿,赎金二百两黄金!” 二百两黄金! 严绯瑶心头一震,这价钱正是爹娘被抓去刑部大牢时,王捕头向她要的赎价! 那多半是夏侯安的主意……现在把这二百两“还”给他!真是莫名畅快! 严绯瑶猛地想通了什么,她脚步一晃,身姿敏捷的靠近这蒙面人,迅速扯掉他脸上的面巾。 “沈影!果真是你!”严绯瑶轻哼一声。 难怪她想不明白,严景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楚王爷出手干预……沈影是楚王爷的人,如今严景川也算是王爷爪牙了! “王爷料定你们两个女子难以成事,所以特命我等前来帮忙。”沈影微微一笑,指了指门边躺倒的夏侯腾阳,“果不其然,你们算计的还是差了一层。如今倒是正好,夏侯文婧被劫匪掳走,夏侯安总不能责问您一人。” 严绯瑶翻了个白眼,叫个小孩儿跟她共担责任吗? 说起楚王爷……他那晚上不是生了气吗? 他叫沈然拿去那个木雕小人儿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这事儿上……他还出手帮她? “王爷他……”严绯瑶咕哝道。 她声音太小,沈影没听清。 但他手上绳子却是不慢,严绯瑶没来的及反抗,他却已经把她双手反剪在背后,牢牢的绑了起来。 绑了手还不够,沈影一弯腰,猛地抱着她平放在地,把她两只脚也绑了起来。 严绯瑶瞪眼。 沈影抬了抬下巴,叫她看屋子里。 严景川动作真快,这边说话的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把屋里男女老少全绑好了,还塞了嘴。 沈影也拿着一团布,要往严绯瑶的嘴里塞。 他定定望着严绯瑶的莹润红唇,竟呆了片刻,手上却没有动作。 “轻点……”严绯瑶认命的张开嘴。 沈影眸色一沉,呼吸一顿,却是猛地扔下那一团布,把“绑架勒索”的字条放在桌案,拿紫砂茶壶压了,翻身跳出窗外。 严景川深深看了她一眼,紧跟着也跳出了窗子。 严绯瑶凝眸四顾,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夏侯家一干人等,被五花大绑……好不凄惨。 也不知守在外头的家仆,什么时候能回过味儿来,进来救她们? 严绯瑶闭着眼,耐心等待。 她恍恍惚惚似是睡着了,又似乎只是一瞬。 忽觉有风从门口吹进,紧接着便是惊呼之声,“啊——” “闭嘴!”严绯瑶忙睁眼,厉喝一声,“关门,别嚷!快去通知大公子!” “这……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先进门的婆子颤巍巍问道,“诶?小姐呢?我家小姐呢?小公子!小公子您是怎么了?” 婆子惊慌失措,倒是有那冷静的大丫鬟赶紧把门掩住,探头出去低声命人回家通禀。 丫鬟又寻了匕首,关门进屋,把几人身上绑的绳子割断。 放了醒神的香囊在人鼻下,有些立时就惊醒过来。 有些却要掐了人中,才幽幽转醒。 众人呆在房中,惊魂未定。 夏侯腾阳坐在一旁,脸色恍惚,似乎还没完全清明。 雅间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众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抬眼看去。 只见气急败坏的夏侯安,正站在门前。 “出了什么事?!”他先看了眼夏侯腾阳,转而问屋里的仆婢。 年长的婆子抖着手拿出“劫匪”留下的字条,“二小姐她,她……” 夏侯安的脸色霎时铁青,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严绯瑶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极力的压抑着心头激动。 “大公子,报官吧?叫京兆府出兵找人!”嬷嬷怕极了,颤声说道。 她们伺候小姐的,却把小姐弄丢了……这罪过可大了。 严绯瑶隐隐替这些人担忧,却忘了自己此时也处境危险。 “报官?”夏侯安冷哼一声,“真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严绯瑶闻言大惊……他知道?不会吧? “青黛!你说!”夏侯安抬手指着青黛,目光狠厉。 第96章 一个戏子 严绯瑶立时将目光转向青黛,心却是悬在了半空……她不叫严景川处置青黛的决定,会不会错了? 只见青黛深深埋下头去,闷声道,“婢子……不知。” “呵,你不知道?”夏侯安冷笑一声,“你是我从二十几个自幼习武的丫鬟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劫匪,竟然能在完全不惊动门外家仆的情况下,将你们全部打晕,将小姐劫走?” 夏侯安阴森森的目光掠过青黛,转而落在了严绯瑶的脸上。 “我记得严小姐的功夫,似乎也很不俗啊?” 严绯瑶吸了口气,脸色讪讪道,“我哪里会什么功夫,不过是草莽的野路子罢了……” 夏侯安冷哼一声,脸色黑沉至极。 “来人,把小公子送回府上!”夏侯安大手一挥,“拿我兵符手印,调令两队神武军,到各个城门把守!严加盘查出城人口!一旦有异,立即扣押!” 严绯瑶不由吸了一口气。 夏侯安反应如此迅速,且他手中有足够兵马盘查……也不知夏侯文婧他们这会儿出了城没有? 万一被神武军给扣押下来,今日冒险策划的这一切,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我不走!大哥,我不走……”夏侯腾阳恍恍惚惚的醒了过来,他大约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严绯瑶被大哥留在屋子里,却要先送他回府,当即就不干了。 “我要与二姐和严家丫头一起回府!” 夏侯腾阳语气虚弱的闹腾着。 夏侯安一脸的烦躁阴翳,却出奇的没有对这个小屁孩儿发怒,反倒温声哄劝,“哥哥与严小姐还有话说,你乖乖听话,回府等候。等我与她说完,回去陪你一起用晚膳,可好?” 小屁孩儿撅了撅嘴,回头看着严绯瑶,“那你快点儿说!” “好,回去乖乖休息,叫府医给你看看。”夏侯安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要府医看,我要她给我看。”夏侯腾阳抬手指着严绯瑶。 夏侯安脸色立时一沉,漆黑的眼眸里泛着狠厉。 “好……”他勾着嘴角点点头,脸上却只有清寒,并无笑意。 送走了小公子,又将今日跟着夏侯文婧一起出府的仆从尽都看管起来以后。 夏侯安突然下了一道奇怪的指令,“将聚贤戏班的人,全都抓起来!关入地牢!” 严绯瑶闻言,惊诧不已。 正在说着夏侯文婧的事儿,突然抓戏班子的人干什么? 她正疑惑之际,却见青黛如筛糠一般,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小脸儿之上,也只剩下一片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这丫头,怎么紧张成这般模样? 严绯瑶诧异的抬眼,猛地发现,茶馆的雅间里安安静静,只剩下她与青黛,以及夏侯安三个人了。 其余人,竟然都退了出去,还把雅间的门关的严严实实。 她心头立时有不好的预感…… “砰——”一声巨响,夏侯安把那张“绑匪”留下的字条,给狠狠拍在茶桌之上。 “青黛,我叫你去服侍小姐时是怎么说的?” 青黛颤抖着叩了头,“大公子说,务必保护好小姐,也督促小姐学好规矩,将来送二小姐入宫……” “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夏侯安沉声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凭借着自己功夫高,暗中替她给戏班子里的人送信?” 青黛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严绯瑶也吓了一跳,戏班子?夏侯小姐的相好情郎,竟然是个唱戏之人? 以她的身份地位……这两个人还真是不相称,难怪她当初对私奔不报一点希望。 但她最后竟然毅然决然的离开夏侯家,真的与一个“戏子”去追逐爱情……严绯瑶不禁对夏侯小姐肃然起敬。 她放弃的何止是夏侯家的荣华富贵呀?她舍弃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舍弃了物质上的一切……只为所爱之人。 严绯瑶得知那人的身份,内心大受震颤。 不料此时,夏侯安却突然暴跳如雷,起身飞踢一脚,将跪趴在地的青黛踢到了雅间的墙壁之上。 咚的一声,青黛的脊背撞在了墙上,又摔趴在地。 “你干什么!”严绯瑶吓了一跳,上前要查看青黛的伤势。 夏侯安却抬手钳住她的肩膀,猛地把她往后一推,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青黛,“绑架?你们以为我会信吗?哪个绑匪要钱不要命,竟然绑我夏侯家的人?向我勒索?” 青黛捂着胸口,咳嗽连连,嘴角都沁出血来。 严绯瑶急的浑身燥热,却奈何夏侯安一直挡在她前头,叫她靠近不得。 “一个唱戏的戏子,倘若没有内应,他能这么顺顺当当的把人劫走?”夏侯安上前,抬脚踩在了青黛的肩头,将她踩得脸紧贴在地上,“你竟敢背叛我?可想过后果?” 严绯瑶听着他冷冰冰,不带感情的声音,心跳的甚快。 她既担心青黛忍不住说漏嘴,又担心这丫头嘴够硬,命却不够硬,被毫无怜惜之情的夏侯安给折腾死。 就算有内应,那真正的内应也应该是她严绯瑶,而不是这可怜的丫鬟。 “严小姐,你说这样背主的丫鬟,该不该杀?”夏侯安突然转过头来,目光锐利的盯着严绯瑶。 严绯瑶一时语塞,气血凝滞…… “文婧若是听话,好好学规矩入宫……宫中一切的路都是给她铺平的,她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女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夏侯安浓眉倒竖,冷哼一声,“可她若是跟着一个戏子跑了,一个没有娘家庇护,没有地位,没有财力的女子,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依仗?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夏侯安猛地用力,狠狠踩着青黛的肩。 他语气也变得更为阴狠,“倘若那戏子无情无义,看她是夏侯家嫡小姐的时候,事事处处顺着她,爱护她。可等她没有了娘家的依仗,她什么都不是的时候……那戏子翻脸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她原本锦绣辉煌的一辈子,就这样被你这贱婢给毁了!” 青黛吸了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以为是夏侯家离不了她吗?呵,夏侯家的女儿多得是,她是出类拔萃,但并非无可取代!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入宫?还不是为了她好?如今她却宁可选择一个卑贱的戏子!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第97章 家法伺候! 夏侯安越说语气越是肯定,“等她被人抛弃,又无所依仗、追悔莫及的时候,她必会恨死你这贱婢!” “不……”青黛哭着摇头。 她眼泪顺着鼻梁,滚滚而落,大颗大颗的滴在地上。 严绯瑶听得心头都颤了起来……难道真的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她把爱情想的太美好了吗? 她以为追逐自己所爱的,追逐自己的内心没有错……可是她却忽略了这是古代,是女子没有社会地位的古代。 夏侯文婧离开了夏侯家,她真的能得到想要的幸福吗? 那个她追随而去的男人,真的会对她真心一辈子吗? 她的一番怂恿,会不会害了她呢? “严小姐,你也是有父母兄长的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夏侯安抬眼,目光定定的落在严绯瑶脸上。 严绯瑶被他问的愣住。 “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尽快告诉我,我还能赶在一切酿成大错之前,把她给追回来。” 夏侯安缓缓说道,语气有些像哄孩子,“文婧天真,不谙世事,她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险恶,不知道人心有多阴暗!她根本不懂分辨人心,她被人骗了感情由不自知。” 严绯瑶无法直视夏侯安的目光,她只好低垂视线,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青黛…… “如果是严小姐被人骗走了,你的家人此时此刻会是什么心情?” 夏侯安冷哼一声,“你的父母兄长,会是什么反应?他们不会有锥心之痛吗?” “我父母兄长不会逼我入宫……”严绯瑶在心底说道。 倘若夏侯安真的像他说的这般,乃是为了夏侯文婧好……就不会强迫她做她死也不愿做的事儿。 他如今眼里是有着急,有被背叛的愤怒……却并非他说的真正的关心!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终于直面迎上夏侯安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们正在喝茶,聊一些闺中趣事,忽然一股异香,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侯安冷哼一声,脚上更加用力。 青黛原本闭紧了嘴,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此时在他大力之下,却再也忍不住,疼的呻吟出声。 女孩子凄厉又隐忍的声音,像是一只只利箭,深深的扎在严绯瑶的心头上。 是她的计策太粗糙……有很多没有顾忌到的地方,这才叫无辜的人受了牵连! “你放开她!”严绯瑶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猛地冲上前去,纤弱单薄的肩头,猛地顶在夏侯安胸前穴位之上。 夏侯安根本没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却不防疼的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竟当真被这女孩子给撞到了一旁。 他吃惊的看着这个比他矮了整整一头的小姑娘,看着她纤瘦的身形,不禁诧异,她究竟哪里来的这般力气? 严绯瑶却顾不得怕,弯身把青黛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青黛冲她摇摇头,半张小脸儿上都沾满了尘土,嘴角还挂着几丝鲜血,模样可怜极了。 “想不到夏侯大公子竟这般狠心……”严绯瑶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厉声说道。 却忽的听闻雅间外头有人禀报,“大公子,戏班子里……” 夏侯安脸色一紧,低喝,“进来说。” 吱呀一声,门外进来个随从,低声道,“戏班子里的武生,韦亦鸣不知所踪!” 夏侯安脸色一沉,对那随从挥了挥手。 待那随从一出去,他立时扭脸,狠厉的目光落在青黛的脸上。 还没等严绯瑶反应过来,他便猛然上前一步,抬手抓住青黛的喉咙。 丫鬟纤细的脖颈,在他鹰爪之下,随时要被掐断了! “你还说不知道?你替她给韦亦鸣传信,送东西……以为我是瞎子吗?我早就警告过她了!” 夏侯安气得咬牙切齿,“我当初就不该相信她,我早该要了他的命!” 严绯瑶心中诧异……原以为夏侯安什么都不知道,夏侯文婧的一番私情隐藏的很好呢。 可如今看来,夏侯安早就察觉了这一切。 他之所以没有下狠手……说不定就是想用韦亦鸣的命,来牵制夏侯文婧,好叫她老老实实的入宫博宠! 难怪夏侯文婧那天夜里说,她若不入宫,就会害死他……且他死了,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在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白了这一切的严绯瑶,心中愈发坚定! 夏侯安那一番关切担忧,还说什么“为她好”的话,果然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为的不过是他一己之私! 倘若他真有心成全,以他的地位能力,给韦亦鸣那武生,在军中举荐一个职位不难吧? 今日看那武生的功夫身手,分明俊得很! 即便夏侯家看不起他如今戏子的身份,若给他机会,他难道不能建功立业,光明正大的求娶夏侯文婧吗? 哼……还说什么为了夏侯文婧的未来!骗子! “婢子不知道……婢子晕过去了……醒来就见大公子来了……”青黛被掐住脖子,声音干哑艰难的说道。 “呵!嘴硬?好,很好!”夏侯安点了点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青黛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他却猛地一松手。 青黛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 严绯瑶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青黛眼睛紧闭,似乎是因为窒息而昏厥了过去。 严绯瑶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摸腰间的细针,为她扎针急救。 却听女孩子格外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今日我见小姐笑了……” 严绯瑶一愣,低头看了看青黛。 青黛嘴唇蠕蠕,好一阵子才又说,“她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严绯瑶缓缓点了点头。 青黛还要再说什么,夏侯安却猛地拽开门,对门外随从道,“把她们带回家去,家法伺候。” 家法伺候? 严绯瑶浑身一震,她姓严,可不是他们夏侯家的人! 他夏侯安即便是怀疑她,也不能对她动什么家法吧? 离开茶馆,被推上马车时,严绯瑶才发现,天色竟然已经黑透了。 也难怪夏侯安如此的气急败坏。 但严绯瑶却心里却有安慰——夏侯文婧离开的时候,乃是午后时光,距现在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了吧? 若是安排妥当,他们随行的商队应该已经离开京都了。 即便夏侯安派了兵马在各个城门口盘查,也不可能拦下他们了…… 第98章 你的针快,还是我的手快 “小姐这几日与婢子说过,”马车上,青黛一直无法坐直身子,她便只好斜倚在严绯瑶的肩头,“她说她什么都想到了,她想到人也许会变,感情也许靠不住……但她不后悔。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完全由着自己的内心,做了选择,即便要在世上碰的头破血流,她也不后悔。” 严绯瑶看了看青黛,马车里没有旁人,夏侯安骑马行在外头。 严绯瑶也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说后不后悔,还为时过早……我鼓励二小姐时,完全没想到会连累这么多人,我都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后悔。” 青黛怔了怔,忽而扯着嘴角笑,“婢子不后悔,即便家法叫人畏惧,可婢子觉得痛快……小姐待我很好,这么多年了,主仆一场,我能为叫她活的自在,叫她遵从自己的内心,哪怕献上性命,也觉得值了。” 严绯瑶愣了愣。 “您不知道,这几日的小姐很不一样,过去的她娴静优雅,却像是漂亮的绢丝做的花,华丽富贵,却没有生气。” 青黛吃力的扯了扯嘴角,苍白的小脸儿上,溢出一抹生动的笑,“可决定了要走之后的她,像是花园里怒放的鲜花,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青黛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她虽没笑出声,还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可是在严绯瑶看来,这个笑容却明媚极了。 马车骤然一停,车门唰的被人打开。 一股子利风扑面而来,夏侯安阴沉着脸站在外头,对人吩咐,“带去刑房。” 严绯瑶头皮一麻,当真要用“家法”啊? 夏侯安对一个丫鬟动用私刑本就已经触犯大夏律法了,竟然还敢对她——忠义伯府的嫡女动刑? “感谢严小姐,若严小姐能守口如瓶……婢子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青黛被人拽下马车之前,在严绯瑶的耳边说道。 严绯瑶扯了扯嘴角,她可不想等来世! 她已经死了一次,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不想就这么挂掉啊! “对了,不知小公子这会儿情况如何了?他年纪小,身体又有亏损……”严绯瑶被人“请下”马车,路过夏侯安身边时,立即说道。 夏侯安的脸面紧了紧,他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都颤了一下,却冷声说道,“不劳严小姐费心,日后,幼弟的身体我会换个大夫来调理!” 严绯瑶深深看他一眼……这是要彻底决裂吗? 为了逼问出夏侯文婧的去向,夏侯安连小公子的安危也弃之不顾了? 严绯瑶心中略有些起伏不定,但她这会儿倒也并未惊慌。 她顺从的去了刑房。 青黛被反绑着双手,按跪在地上。 夏侯安手里拖着一根长鞭,缓缓走来。 “严小姐还请稍坐,待我审问了这丫鬟,再说别的。”夏侯安指了指一旁的圈椅。 严绯瑶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吁了口气。 原来夏侯安不是要连她一起也“家法处置”了啊。 乃是叫她做个看客,看他惩治丫鬟青黛。 “啪——”夏侯安抖了一下手里的长鞭。 鞭梢抽动着空气,发出响亮的声音。 严绯瑶刚刚放松的神经,立时又紧紧的揪在一起。 这哪是什么鞭子?分明是要命的杀器——鞭子上带着数百个尖利的倒钩,那一个个钩子,映着屋里灯烛,泛着冷光。 这一鞭子抽下去,连皮带肉的,还不把人疼死? “慢着!”严绯瑶豁然起身,看着那鞭子,心里都冒着寒气。 “青黛她……她是没有保护好二小姐,可今日之事,也实在是那匪徒太过胆大妄为。” 严绯瑶急声说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若惦记上,那是防不胜防。她虽有过,罪不至死啊!” 青黛脸面紧绷,目光灼灼的盯着严绯瑶,似乎生怕她说漏嘴。 夏侯安哼笑一声,“贼惦记?我看她就是夏侯家养出来的家贼!” 他说着又要抬手。 严绯瑶不顾死活的再次插嘴,“那一切不过是大公子的推测而已,大公子有什么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戏班子里的韦亦鸣不见了!这就是凭据!”夏侯安低喝一声。 严绯瑶飞快的想着对策。 夏侯安却呵的一笑,“我看严小姐颇有仁慈之心,看不得血腥刑罚?” 严绯瑶连连点头,她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把一个活生生好端端的人给折磨死呢? 即便不是因她而起,她也会良心不安……更可况这整件事,都是她策划的呢!她更是要倍受良心拷问了! “那不如你把知道的告诉我,我就放了这丫鬟。”夏侯安呵呵一笑,“或者你喜欢的话,我直接将她的卖身契赠与你?” “我……”严绯瑶心头一紧。 青黛的目光利箭一般向她射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正在品茶,忽然有股异香,然后就……” “够了!”夏侯安话音未落,手已经猛然挥下。 这次鞭子没有在空中发出声响——因为带着倒钩的长鞭,狠狠的抽在了青黛的身上。 “嗷……”青黛咬着牙,却仍是忍不住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她被抽爬在地,被倒钩刮破的衣服上汩汩渗出鲜血来。 一股子血腥味,四下弥漫。 灯烛之下,那寒光闪闪的倒钩上,钩挂着皮肉,寒意森森。 “实话招来!”夏侯安厉声问道,“小姐去了哪里?” “婢子……不知。”青黛咬牙。 “好!”夏侯安冷笑一声,又要抬手。 严绯瑶豁然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她一手握住夏侯安的手腕,另一手已经捏着细针,蹭的扎进他肩头大穴之中。 “你——”夏侯安瞪眼看她,却忽觉肩头酸麻,握着鞭子那只手,竟然完全抬不起来。 夏侯安乃是武将,他反应不慢,当机立断用另一只还能活动自主的手,一把扼住严绯瑶的脖子。 她纤细的脖颈,在他大手之下,似乎脆弱非常。 喉骨被捏的咯咯作响。 “别乱动!” 夏侯安看见她手里还捏有细针,不由紧张,“你再动一下,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严绯瑶呼吸困难,这厮下手真狠!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若不信,大可试试,你的针快,还是我的手快!” 第99章 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严绯瑶张着嘴,脑袋里却一阵阵的眩晕。 被一鞭子抽的趴在地上无力翻身的青黛,皱紧了眉头,错愕的看着被大公子掐住脖子那女孩子。 青黛挣扎着似乎想向前爬,可浑身的剧痛,让她徒劳无功。 “你当真以为你是秀女,我就不敢杀你了吗?”夏侯安咬牙切齿,“区区一个秀女,区区忠义伯府,我还不放在眼里!原以为楚王爷看重你,我才留着你……” “大公子!”刑房外,忽有家仆疾跑而来,“楚王爷来访!” “什么?”夏侯安一惊,手上的力道略松。 严绯瑶当即捏着针,速度飞快,蹭蹭又将两根细针,扎入夏侯安左肩及颈下穴位。 夏侯安大惊,“来人!把她拿下!” 严绯瑶立时被人反剪住双手,摁在一旁。 她却不慌不忙,“大公子可别乱动,那三根针乃是在您阴阳交互的关键穴位之上,若是随便拔针,叫阴阳失衡,极有可能气血逆乱,后果不堪设想!” “你看我是好吓唬的?”夏侯安冷笑道,欲要拔针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一旁的随从也不敢上前拔针。 “别以为楚王爷来了,你就有嚣张的资本。”夏侯安轻哼,“我看他也未必会帮你吧?再者,即便他想帮,这可是我夏侯家的家务事……” 严绯瑶也笑着说,“正是因为是家务事,所以大公子好叫外人知道吗?家丑不可外扬呢!” “你……”夏侯安磨了磨牙,若非这小女子两次救了夏侯腾阳,他真恨不得现在就一掌拍死她! “还请严小姐拔针,怠慢了楚王爷不好!”夏侯安此时,非但不能一掌拍死她,还要好声好气的求她……这真是气煞他了! “大公子放了青黛,不折磨无辜之人,我自然会为大公子拔针。”严绯瑶笑说。 夏侯安板着脸,沉默片刻,却是冲门外道,“去请府医来!” “三根针而已,还真难住我了吗?把严小姐请入刑房!” 夏侯安不肯妥协,狠声说道。 他无非是多耽误一会儿功夫再去见楚王爷,他就不信,区区三根小针,府医会对付不了? 严绯瑶心下着急,下人却推搡着她,朝一旁的刑房而去。 忽而“咣当”一声,院门被人踹开。 一个黑影迅速冲严绯瑶跑来。 夏侯安眼皮子一跳……莫非他又猜错了?楚王爷在意这小姑娘得很? 竟不惜为了这小姑娘,而硬闯夏侯家内宅吗? 可楚王爷怎知这小姑娘在此呢?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夏侯安还没想清楚……倒是先看清了那个冲进来的身影,他不由哭笑不得,深感无奈。 “松手!你们放肆!”夏侯腾阳黑着脸骂道,“小爷我的人,也是你们这些人的脏手能碰的吗?” 夏侯腾阳一头撞在钳制着严绯瑶那人的肚子上。 家仆怕撞坏了小公子,连点儿力气也不敢用,生生被尚未成年的小公子给撞退了几步。 另一家仆,不敢放手,却又怕惹恼小公子,脸面十分为难。 “还不放手!”小公子见他的手正反剪着严绯瑶的手,还用粗大的手按着她肩头。 他顿时恼羞成怒,扑上前去,一口咬在了家仆的手腕上。 “哎呦!小公子饶命!”家仆夸张的大叫一声,不待小公子推他,他竟自己向后跌倒在地。 夏侯腾阳得意的拍拍手,拉过严绯瑶护在身后,“有我在此,不用害怕,谁也不能欺负你!” 严绯瑶心头一暖,咧嘴笑起来。 夏侯腾阳板着脸对上自家大哥,“大哥你太过分了!你不是请她来为我治病的吗?怎么还要把她关押起来?难道大哥没有发现我最近身体都变好了吗?没有发现我吃的比以前多,睡得也比以前香了吗?” 夏侯安被这小孩子吼的脸上一懵。 “她两次救我,尽心竭力的医治我,是我的恩人,大哥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夏侯腾阳用力吼着,童声稚气的嗓音里,竟隐隐带了哭腔。 他昂着小脸儿,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夏侯安,一双带着婴儿蓝的纯净眼睛里,饱含着泪光。 夏侯安吸了口气,脸面为难。 “不是因为你的事,乃是因为你二姐姐……” “我知道!二姐姐不见了,我也很着急!但大哥不能因为二姐姐不见,就迁怒于她啊!” 夏侯腾阳说着哭了起来,稚嫩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当时我也在场,我说了要保护她们两个女孩子,可我却把二姐姐弄丢了……是我的过错,大哥若要罚,不该罚她一个女孩子……大哥把我关进刑房吧!” 小公子说完,忽的屈膝,直挺挺的在院中冰凉的青石地上跪了下来。 夏侯安脸色当即一软,“你快起来!你年幼体弱,地上凉!”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小厮连忙把小公子硬搀扶起来。 “大哥原谅我了?”夏侯腾阳皱着小眉头,歪着脑袋看着他哥哥。 夏侯安闭了闭眼睛,仰头长叹一声,“嗯……” “大哥真好!多谢大哥,我们加派人手,一定能找到二姐姐的,如若不然,就准备赎金,便是花光钱财,也要把二姐姐赎回来!”小公子认真说道。 严绯瑶闻言,惊诧看他。 “若是花光钱财,你就不能吃好吃的,也没有漂亮衣服穿了。”夏侯安凝眸看他。 “与二姐姐的安危相比,吃喝穿戴,又算什么呢?”小公子歪着头,似乎对大哥的话很是不解。 夏侯安皱了皱眉,叹息一声。 待他抬眼向严绯瑶看过来时,脸上只有清寒一片,“还不过来?!” 小公子被哥哥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张开双臂护在严绯瑶跟前。 严绯瑶忙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我去扶二小姐的丫鬟出来。” 小公子探头看了看屋里那趴在地上,衣服都被血染红的纤细身影。 他不由缩了缩脖子,等在院中。 严绯瑶疾步上前,走近夏侯安,她抬手唰唰取下三针。 她双手齐上,速度极快,明明是三根针,却像是同一时间被取下的。 夏侯安原本沉重,如被看不见的力道压制的身体,却瞬间轻盈。 他眼眸一暗,猛然抬手,擒住严绯瑶的手腕。 严绯瑶一惊,抽手却抽不动,只暗暗庆幸……幸亏他握得是右手,没碰到她左手腕上的手环。 “放手……” “你若敢利用腾阳,我必将你碎尸万段!”夏侯安低声说道。 第100章 不早不晚,刚刚好! 严绯瑶猛地在他手肘上一捏。 夏侯安手臂一麻。 她脱手出来,揉着自己被他捏疼的手腕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大公子这么心硬的,小公子待我好,我必十倍偿之!” 严绯瑶说完,急忙上前,扶起地上的青黛。 青黛已经疼晕过去,被鞭子抽伤的地方,还在往外冒着血。 严绯瑶只得将她背在背上,跟着小公子出了刑房院子。 夏侯安怒哼一声,拂袖去了前头厅堂,去见楚王爷——这楚王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赶在他审问人的时候! 小公子见自家大哥已经走远,对身边小厮挥挥手,“你们把青黛送回房间,我有话与严小姐说!” “不不,还是我背着她吧!小厮们粗手笨脚,她伤的不轻呢。”严绯瑶连忙摇头。 小公子急的跺了跺脚,却并不违背她的意思,转脸对小厮道,“那你们离远点儿,不许偷听我说话!” 小厮们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小公子怎么知道……” “有人给我扔了纸条……” 严绯瑶和小公子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话音。 两人侧脸,彼此对望一眼。 他的答案,似乎刚好对上她的问题。 小公子稚嫩的脸上,立时扬起一抹骄傲欣喜之色,“你看,我们心有灵犀呢!” 严绯瑶脚步一颤,险些把青黛给扔在地上。 “咳……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小公子撇撇嘴,“先生教过,就是这么用!” 严绯瑶赶紧岔开话题,“你说有人给你扔了字条?” “是,有人往我的屋子里,投进来一张字条,说你有难,在刑房被我大哥逼供!”小公子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你没有受伤吧?” 严绯瑶摇了摇头……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 是谁往小公子的房间里扔了字条?还恰恰赶在楚王爷来的时候?时机把握的如此之巧? “那字条你烧了吗?”她不由好奇的问。 “在这儿,我想,你或许认得是谁。”小公子猛地伸手,在她胸前衣袋里塞了一下。 严绯瑶并未多想,她背着青黛呢,不好伸手去接。 未免叫后头的小厮看见,塞她衣服里,是最方便的。 可小公子却霎时红了脸,局促的跳远了一步,喘息不已的看着她。 严绯瑶有些愕然,见他目瞪口呆的盯着她胸前衣襟。她也低头看了看……霎时明白过来! 她虽年轻……但少女的身体,还是发育了的! 这小屁孩儿,怕是碰到了男女有别的地方吧?这么小的年纪,他倒是够早熟的! 严绯瑶哭笑不得,“我回去看看。今晚多谢小公子了,若非您来的及时,我和青黛怕是都危险了。” “不会的,”小公子顾不上窘迫,连连摇头,“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生气的时候凶巴巴的,但平日里还是很好相处,很温和的一个人!今日他是气急了,他很关心二姐姐的,对二姐姐寄予厚望……” 严绯瑶轻叹……小公子太年幼,他还不知道,他家大哥只对他一个人温和吧? 他更不会明白,所谓的“寄予厚望”的背后,乃是要牺牲一个女孩子的爱情、牺牲女孩子一辈子的时光。 皇宫对向往美好爱情,向往自由的女孩子来说,不过是破灭梦想的囚笼罢了。 真的关心妹妹的大哥,绝不会把妹妹送进那地方去! “她伤的这么重,得用好些伤药吧?”小公子把严绯瑶和青黛送回了夏侯文婧的院子里。 院子还在,院子的主人却不会再回来了……安静的院子里,气氛有些怪。 “是,需要上好的金创药。”严绯瑶点头。 “你等着,我去给你取来。”小公子点点头。 严绯瑶正要把青黛送回耳房,却忽闻院子外头有许多脚步声,匆匆而来。 她不由一惊。 却见许多人提着灯笼,涌进院中。 走在前头的,是她先前见过的那位管家。 “你干什么?这是女孩子的闺阁!”夏侯腾阳皱眉怒道。 “小公子,您别闹了,大公子已经很生气了。”管家弯身抱住小公子,交给身后的随从,“我们不会伤害严小姐的,不过是要把这院子看管起来,以便不走漏风声!否则,对二小姐的名声不好!” 小公子一听对二姐姐名声不好,他立即闭嘴,不再多言。 严绯瑶脸色凝重,难怪她刚刚觉得院子里的气氛有些怪……乃是院子太安静了。 院子里原先有许多仆从,如今却暗沉沉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二小姐不见了,夏侯安不肯报官。他私自派人到城门口盘查,命人私下寻找——自然是不想走漏风声。 他会防备着夏侯家的仆从,那她与青黛,还活的成吗? “严小姐,还请您把青黛交给小人。”管家上前一步说道。 “我与大公子已经说好了,他把青黛给我了。”严绯瑶搂紧了背上背着的人。 “哦?是么?看来这个丫鬟您不想要了?”管家说着话,从背后拉上一人。 严绯瑶一看,怒从心生,“元初?!” 元初被人绑着手,堵着嘴……好在看起来,并没有外伤。 “他们可曾虐待你?”严绯瑶急声问道。 元初赶紧摇头。 “用您的丫鬟,换青黛,你看如何?”管家笑了笑。 “不如何!”严绯瑶狠声说道,“这两个丫鬟,如今都是我的!大公子堂堂男子,顶天立地,竟然会这般出尔反尔?失信于人?” “您别胡乱攀诬!” 管家连忙反驳,“我家大公子什么时候说过把青黛给您了?您有这丫鬟的卖身契吗?” 小公子在一旁急的跳脚,却被人捂了嘴,不叫他插言。 严绯瑶暗暗咬牙,飞快的思考对策。 她如今不管把哪个丫鬟交出去,只怕等着她们的都是死路一条! 她正为难之际。 却忽听有人在外头唤管家,“大公子叫管家请严小姐到前头花厅里去!” 管家一愣,“不对呀,大公子说叫我带丫鬟过去……” “是楚王爷有令,他要见严小姐!” 管家错愕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却顿时眼前一亮!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楚王爷如今召她去见的时机,不早不晚,却是刚刚好! 第101章 她抖着手,颤巍巍的向他伸去 “我不去。”严绯瑶轻哼一声,“还请替我回禀王爷,说我的丫鬟有性命之忧,我这做主子的,无暇他顾。” “严小姐好大的胆子!”管家厉喝一声。 严绯瑶嘻嘻一笑,“您忘了,我以前乃是做山匪的,山匪岂有胆小之辈?” “你……” 管家恼怒,猛然咬牙,突然夺过元初,扼住她的脖子。 “严小姐如果要为难我,我现在就掐死这丫鬟!” 严绯瑶眼眸猛然一暗,冷笑一声,“元初是与我签了生死契的,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元初立即点头,小丫头竟颇有骨气,挺直了脊背,不曾畏惧。 “管家若掐死了她,待我见到楚王爷时,必定据实相告!一个大管家的命,赔我一个丫鬟,想来我也不太赔本!” 严绯瑶心底却是冷哼,她还是赔了的,她的元初,谁也赔不上! 管家脸色微变…… 严绯瑶立即看出他的畏缩胆怯。 她不由抓住这一点,“就算我如今放开这两个丫鬟,跟您去了,难道就不能在楚王爷面前说些什么吗?楚王爷的性情,想来管家也有所听闻,最是阴沉不定!你就不怕王爷责备?” 管家禁不住狠狠一抖,“你想怎样?” “好说!”严绯瑶微微一笑,“你让我带着两个丫鬟前去,把她们安置在耳房之中,我见王爷之时,必定不敢多言。” 管家还在犹豫不定。 院子外头那人却急的连声催促。 楚王爷的脾气不好,乃是众所周知的!谁也不想去触了他的霉头。 “好……”管家咬了咬牙,“就依严小姐所说!小人就在厅堂外看着,倘若您多嘴多舌,等着您的就是两具冰冷的尸首!”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她换过了衣裳,眼看着下人抬起青黛,领着元初与她一起去了前院儿花厅。 她把两个丫鬟安顿在耳房,并交代元初看顾着青黛。 安排好之后,她才往花厅前去。 还未进门,她便敏锐的嗅到一丝矜贵的药香……正是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以往畏惧过楚王爷,讨厌过楚王爷,也曾小鹿乱撞的多想过……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嗅到这熟悉的味道,只叫她觉得心安。 “小女子见过楚王爷,请王爷安。”严绯瑶进门,未曾抬头,福身说道。 没听见萧煜宗开口。 倒是一旁立着的沈然,清了清嗓子,“王爷今日半边身子酸沉无力,无法抬起。偶然想起上次在严家,你施针救了夏侯家小公子的事儿,便来叫你瞧瞧可有办法?” 严绯瑶猛地抬头,错愕看向萧煜宗。 他的毒症又犯了吗?已经严重到半身不遂的地步了? 前几天夜里见他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她抬眼见,却接触到他略带戏谑的视线,他嘴角似扬飞扬,淡漠的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严绯瑶一眼望去,竟有些晃了神儿。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竟对着他的脸看呆了……不由心下大窘,连忙低头。 她双颊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 “王爷身边什么样的神医没有呀?就连太医院的院首何太医,不也是随叫随到吗?” 夏侯安笑了一声,插言道,“她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小女子,上次救了腾阳,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王爷玉/体矜贵,怎能轻信她这么一个小丫头呢?” “哦?她医术不行?”萧煜宗缓缓开口,饶有深意的看了眼夏侯安。 夏侯安连忙躲开他的视线。 萧煜宗轻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敲着圈椅扶手。 沈然立时上前一步,“大胆夏侯安!你请严小姐上门,难道不是为了给夏侯家小公子医治旧疾吗?” “误传呀!”夏侯安慌忙拱手躬身,“王爷明鉴,臣请严小姐来,乃是为了叫她陪我家二妹一起学习宫规礼仪的,两个女孩子也好有个伴,相互督促,一同精进!” 沈然冷笑一声,“夏侯大公子如此推诿,怕不是不想叫人医治王爷?” “不敢!”夏侯安连忙否认,“臣只是怕耽误了王爷的病情!绝无他意!” “那不如问问严小姐自己的意思?”沈然将目光落在严绯瑶身上。 夏侯安也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她。 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灼热如火烧这一般。 “小女愿斗胆一试!”严绯瑶福身说道,声音微微颤抖。 斗胆一试是假……斗胆相信楚王爷会继续帮她才是真! 王爷这人,向来不安常理出牌。上次她在王府求他援手之时,就已经领教过他的阴晴不定了。 前一瞬他还在给你希望,下一瞬就能把希望的苗头给狠狠掐死! 严绯瑶在赌……赌他今晚,会一帮到底。 “还请王爷到屏风后头,退下衣衫……”严绯瑶小声说道。 “你……你大胆!”夏侯安隐隐发急,“王爷金贵之体,也是你一个女孩子能看的吗?” “有病不当讳疾忌医。”萧煜宗竟亲自开口。 他说着话站起身,脚步从容的往屏风后走去。 “借用你夏侯家的地方,大公子不介意吧?” 夏侯安脸面紧绷的发颤,他介意!但他敢说吗? “不……当然不介意……” 这话实在违心! 严绯瑶立即起身,摸出的腰间的几根大针,咬紧下唇,随着楚王爷的脚步走到了屏风后头。 “多谢王爷,还请王爷平躺着。”她低声说道。 沈然站在屏风处,冷眼看着屋里的夏侯安,“还请大公子到门口守候。” “这……我是男人,不用回避吧?”他嘴角僵硬,这是他家,他反倒要被赶出门外? 沈然眯眼看着他,表情冷厉,不容置疑,“还请大公子到门口守候!” 夏侯安屏住一口气,握着拳头退到门口。 屋里头这会儿只剩下了萧煜宗带来的几个随从。 “王爷可以放心行针了。”沈然冲屏风里头说道。 说完,他就如门神一般,立在了屏风一侧。 有屏风遮挡的里间,只有萧煜宗与严绯瑶四目相对。 这么光明正大的“私下相处”,且还是在夏侯家的地盘上……严绯瑶很有些紧张。 她见楚王爷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并不动手宽衣解带……她不由更是紧张。 她抖着手,颤巍巍的向他的衣带伸去。 第102章 本王的身体可是矜贵得很 白皙纤细的小手,终于握上了他的衣带,就要拉开之时。 萧煜宗猛地抬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儿。 他大手冰凉,粗糙。她小手温热柔软。 “你……”严绯瑶脸热的厉害,呼吸都紧促起来。 萧煜宗缓缓摇了摇头,颇为嫌弃的看着她手里的几根大针,“这是绣花针?” 严绯瑶一愣,立时更为窘迫。 一个做大夫的,自己的“手术刀”却这么不专业……真是叫人耻笑。 “呃,这……” “没有那么严重。”萧煜宗握紧了她的手在掌心。 似乎只是这么握着她的手,就叫他浑身舒畅,格外满足了。 严绯瑶呆了一阵子之后,才明白,他是说,他没有毒发的那么严重…… 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从当前“美色”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并迅速理顺了思路。 “求王爷救我到底!”严绯瑶跪坐在坐榻一旁,叩首说道。 萧煜宗拉着她的手,她的额头未能触地,却是触到了一个凉凉的掌心上。 她抬眼一看,他竟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额头。 她心头一阵轻颤,“定是王爷命人投字条,叫小公子去救我的吧?” 萧煜宗垂眸看着她,未曾言语。 “也是王爷见小公子虽救我脱困,却并没有彻底摆脱麻烦,所以才急召我来治病。”严绯瑶低声说道,“治病是假,王爷要助我脱困是真。” 萧煜宗闻言轻笑。 “多谢王爷!” “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他忽然说道。 严绯瑶闻言一愣,难道不是? “我助你不假,但于我无益的事,本王为什么要做?” 眼见这女孩子瞪大了眼睛,恍惚的看着他。 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自己的倒影那般清晰……萧煜宗不由心情大好,清寒的脸都温和了,“治病也是真。你若能为本王彻底肃清身体的里毒,叫本王不用再泡那有毒的温汤,并且不会毒发……” 他忽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来。 “本王不介意,一帮到底。” 手指上传来的细滑手感,叫他眷恋无比,舍不得放手。 女孩子嫣红的小脸儿,略带局促的神情,简直诱人极了。 他觉得自己是在趁人之危……在她根本没有选择之时,开出这样的条件来。 却见这小姑娘没有着急答应,反而伸手拉住他的手,指尖落在他脉门之上。 她歪着脑袋,细细诊脉。 萧煜宗不由微微皱眉,此情此景之下,她的反应不应该是立即答应吗? 诊脉治病……那是等脱了眼前的困局之后的事儿呀? 她反倒现在就诊脉断症? “我不能保证一定肃清所有的积毒。王爷身体的里的毒性很多,也很复杂。有早年间的旧疾,后来为了镇住那旧病,又添了新毒……”严绯瑶不由咋舌,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我只能尽力而为。不泡温汤而不毒发,这一点,小女应当能做到。” “哦?当真?”萧煜宗挑了挑眉,前几日夜里,他夜探夏侯府。 在她身边时,他一直未曾有不适之感……可是当她说了那一番“喜欢、讨厌”的话之后。 他心里就莫名的翻腾起来,他叫沈然送了她回去,自己暗自跟踪那个黑影,查明黑影乃是戏班子里的韦亦鸣时——他本想亲自把韦亦鸣的身份告诉她。 顺便告诉她,他不能承诺她喜欢。但他可以保证,他若娶她,许她王妃之位,就能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事与愿违……他未能亲自去找她,便觉血气逆运,浑身剧痛,如同筋骨都被扯断一般……他不敢逗留,只好叫沈然去帮他,而他急忙抽身离开夏侯家…… 一直到回府,又泡了那他恨恶,却离不开的有毒温汤……身上痛楚的症状才得以缓解。 “严氏有密不外传的针法,我以针法加之这镯子的解毒之效,必然能叫王爷的痛楚减轻。”严绯瑶轻声细语,打断萧煜宗的回忆。 她怕他不信似得,主动抓住他的手,放在她的手环之上。 女孩子皓白的手腕,温热细滑…… 且还是她主动拉着他手上前……萧煜宗呼吸一滞,眼眸幽暗深邃。 “如何?”严绯瑶目光灼灼的看他,手环一接触到楚王爷,不等她有所动作,便自动打开了解毒模式,“王爷可有什么感觉?” 萧煜宗皱了皱眉,“有温热舒适之感……” “王爷助我救我两个丫鬟,我为王爷解毒,如何?”严绯瑶立即说道。 萧煜宗却不由一愣,“两个丫鬟?” 她与他谈条件,不是为了她自己? 不是为了那夜没有完成的谈话——关于娶不娶她,反倒是因为两个丫鬟而求他? 萧煜宗有些狐疑。 “不……不成么?”严绯瑶一阵紧张。 萧煜宗抿了抿嘴,“除此以外呢?除了两个丫鬟,你还要什么?本王的身体可是矜贵得很。” 言下之意……她可以提更高的条件。 比如说,许她王妃之位? “王爷今日已经帮我许多了,小女子不敢有贪念,只愿我先前的计策,不要牵连许多无辜之人。”严绯瑶一脸肃容,认真说道。 萧煜宗心头焦急……叫她贪婪,她却又扭捏起来!哼! “好吧,随你。”萧煜宗收手放开她细软的小手。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衫直缀,转身绕出屏风。 等在外头,一直静观其变的夏侯安立即进来。 单看楚王爷的脸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王爷五官生的极好,就是一张脸长年看不出喜怒,这点不好…… “王爷觉得如何?”夏侯安躬身问道。 萧煜宗微微点头,“严小姐医术不俗,似乎颇有成效。” 他说着话,动了动左手,手指灵活,掌心把玩着两只漂亮的鸡心核桃,核桃飞快转动,丝毫没有碰撞在一起。 夏侯安不由眯了眯眼睛。 “这一届的秀女,还真是让人惊喜。难怪圣上特地御赐了十串东珠,要给几位世家待选的小姐。”萧煜宗说着目光落在夏侯安脸上,“叫夏侯小姐前来领赏赐吧。” 夏侯安猝不及防,生生愣了一下。 他抬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萧煜宗,“什么赏赐?” “圣上御赐东珠。”萧煜宗似笑非笑的又说了一遍。 第103章 已经不在了… 夏侯安皱起眉头,“还有这回事?怎的……怎的臣从未听姑母说起呢?” “本王也是今日进宫,圣上偶然提及京中几位世家秀女,特地赏下的。”萧煜宗哼笑一声,“怎么,这事儿还得先经过太后同意,与夏侯家商议过后,才能赏下吗?” “不敢!”夏侯安吓了一跳,慌忙弯身行礼。 祖宗有训,后宫不得干政。 就算他姑母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干预圣上的事儿呀! 什么“经过太后同意,与夏侯家商量”,这不是明讽夏侯家借后宫把持朝政? 夏侯家岂敢落了这话柄? 新帝本就心高气傲,欲独揽朝政,若叫他防备了夏侯家,日后还不得极力削减外戚的势力呀? 夏侯安防备的看着萧煜宗,这楚王爷是故意来给他挖坑的吧? “我家二妹今日吹了风,身体不适,已经睡了……”夏侯安一面说着,一面把淬了毒的目光落在严绯瑶身上。 只见严绯瑶低着头,揪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语。 会不会是她? 她借着刚刚给楚王爷扎针的机会,已经把文婧不见的消息告诉楚王爷了? 她敢吗? “圣上赏赐,吹了风就不来领赏,夏侯家的小姐还真是娇贵得很。”萧煜宗笑道。 夏侯安眼睛一转,“王爷误会了,不是怕她身子娇贵,而是怕过了病气给王爷您呢……” “不当紧,外头随行有宫里的花鸟使,圣上特赐十串东珠,乃是叫花鸟使亲自赠与十位秀女,夏侯大公子领他前往见夏侯小姐就是了。”萧煜宗抬手指着门外的几个灰衣太监。 有个帽子与旁人不同,帽顶有一只硕大的红翡珠子的太监忽而上前一步,手中还捧着一只鎏金匣子。 夏侯安脸色一僵——萧煜宗乃是有备而来呀! 随即,他对严绯瑶的怀疑倒是没有了。 倘若是严绯瑶刚刚趁着扎针的时候,说了闲话,那楚王爷绝对不会一早就准备的这般妥当。 “这……也好。”夏侯安冲门外的管家点了点头。 只要不当着萧煜宗的面,那便一切好说。 一个花鸟使而已,他堂堂夏侯家岂能收买不了吗? 或硬或软,总有法子叫他不乱说话! “还是请夏侯小姐前来领赏吧,圣上有令,我等不敢私下接触秀女。”花鸟使奉着匣子,躬身说道。 说完,他不等夏侯安有所反应,啪嗒一声,打开了匣子。 一串漂亮的东珠项链,安安静静的躺在绛红色的丝绒之上,愈发显得光芒熠熠。 夏侯安气急咬牙,这花鸟使怎的这么硬气? 定然是楚王爷在背后交代了什么! “夏侯大公子因何推诿?莫不是二小姐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萧煜宗声音转冷。 “没有!”夏侯安急声反驳。 若是生了见不得人的病……哪怕姑母再怎么铺路,也免不了要被取消资格! 就连夏侯家其他的女儿,也都会一同被免除名额! “还不快去请二小姐来……”夏侯安咬牙切齿的对管家道。 管家呆呆的站在门外,好半天不敢答应……叫他上哪儿再请一个二小姐来呀? 严绯瑶忍不住好奇的看着夏侯安,等着看他如何把这谎给圆上。 “快去!”夏侯安又呵斥一声。 管家神色慌张的去了。 花厅里一时沉静下来,众人表情各异。 萧煜宗安然坐于尊位,眼看漏壶滴答,时间已经越来越晚,他却丝毫不着急。 夏侯安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楚王爷来的太快了。 倘若他能过两日……不!哪怕他明日前来,他都有办法应对! 可他偏偏今晚就来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夏侯安想到这儿,不由狐疑的看向萧煜宗,难道绑架是假、私奔也是假? 真正掳走文婧的……是楚王爷? 不对不对……夏侯安摇了摇头,凭他对楚王爷的了解,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是杀招! 他掳走文婧,对夏侯家来说,虽然是个损失,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这样的手段,他怕是看不上,也不屑为之。 夏侯安一时矛盾至极,头脑里纷纷乱乱,抓不住头绪。 他正待将怀疑的目光再盯上严绯瑶时,忽而眼皮子一跳。 却见管家满头大汗的跟着周嬷嬷进来了! 夏侯安豁然起身,抿嘴看着管家……一切的发展已经出乎他的预料。 周嬷嬷乃是太后派来的嬷嬷,太后是夏侯家的女儿,按理说,她不论什么时候都该是和夏侯家一心的。 可周嬷嬷靠得住吗? “见过长使大人!”周嬷嬷对花鸟使福身行礼。 花厅里的几个主子,都屏声静气,静观其变。 “夏侯小姐呢?怎的还不来领赏?”花鸟使乃是专门负责采选之人,属于御前的人,并不畏惧太后跟前的嬷嬷。 太监往嬷嬷身后看了看,没瞧见要见的人,不由有些急躁。 “回长使大人的话……”周嬷嬷飞快的抬眼,瞟了瞟夏侯安。 夏侯安当即觉得不好! 他立时要开口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周嬷嬷屈膝跪下,“老奴有过,夏侯小姐急病……已经、已经不在了!” 嬷嬷说完,呜咽痛哭。 “什么?”花鸟使惊得倒退一步,手里捧着的东珠匣子差点砸在地上。 屋里的严绯瑶豁然起身,错愕的瞪大了眼。 唯有萧煜宗眯了眯眼睛,嘴边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周嬷嬷涕泪横流,说这几日夏侯小姐学习宫规时,神色都不太对。但她也未曾放在心上,不曾想,今日上午学完了规矩,午休之时,就一睡不起…… 花鸟使抬眼看向屋里的夏侯安。 夏侯安反应极快,从目瞪口呆,到嚎啕大哭,用了不到一瞬。 萧煜宗轻叹一声,语气讽刺至极,“难怪夏侯公子相拦不叫她来领赏,原来是来不了了呀……” “夏侯大公子不据实相告!反而遮遮掩掩——难不成打算欺瞒圣上,鱼目混珠?!”花鸟使冷声反问。 夏侯安吸了口气,摇头道,“不敢欺瞒圣上……” “啪——”花鸟使一把合上放着东珠的丝绒匣子,“奴才必定据实上报。” “嘶——”夏侯安牙疼般吸了口气。 他狠狠的瞪了眼周嬷嬷。 周嬷嬷垂着头,不理会他的目光。 第104章 他最背运的一天! “既如此,那严小姐也就不能再留于夏侯家了。”萧煜宗起身说道,“本王顺路,送严秀女回府。” “你……”夏侯安大急! 一日之内,竟叫他赔了“妹子”又折兵吗? 他请严绯瑶来,乃是叫她医治腾阳,找出给腾阳下毒之人! 如今腾阳的身体,在她每日扎针之下,是有好转……可下毒之人还没揪出来呢!她怎么能走? “大公子还有什么异议?”萧煜宗挑了挑眉,“难道留严小姐在此,不是为了陪夏侯小姐一起学宫规吗?” 夏侯安咬牙切齿……后悔不跌! 一开始楚王爷就说,她是为了给腾阳治病才被请来的! 他忙不迭的否认! 原来楚王爷早就挖好了坑等他跳!真是阴险狡诈! 夏侯安气血上涌,却无话可说。 “严小姐可要收拾东西?”萧煜宗转脸看向严绯瑶。 严绯瑶长叹一声,抬手抹泪,一副悲戚的模样,“下午时候,小女还陪着夏侯小姐说了会儿话,她只说自己没精神……却没想到……东西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我虽与夏侯小姐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深感缘分不浅……” 夏侯安皱着眉头,眯着眼,看着这狡猾的姑娘又想生什么点子。 “日后再不能见夏侯小姐……想来就悲从心生!”她说着话,忽然对夏侯安福身行礼,“若是大公子能把夏侯小姐身边一物,赠与我,好叫我能每日缅怀她,永世不忘,也算成全了我们姐妹之情。” 夏侯安眼皮直跳,他有心拒绝。 可花厅里头,楚王爷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花厅外头,花鸟使也在盯着他。 他值得吸了吸鼻子,“我家突奉丧事……严小姐却张口要东西,只盼能体谅我家悲痛的心情,不要叫我这兄长作难。” 严绯瑶立即说道,“贵重之物,贴身之物,我都不会要的。我要这物,在夏侯家人的眼里,只怕看到就会越发想念夏侯小姐,睹物伤心。与我来说,却是缅怀夏侯小姐最好的。” 夏侯安瞧见门外的花鸟使竟连连点头,不由愈发生气。 他闷声说,“什么物件儿?” “夏侯小姐的丫鬟,青黛。”严绯瑶得了机会,张嘴便说。 “你!”夏侯安立时瞪眼,“明明是人,你怎说是物?” “卖身的奴婢,与物无异。”萧煜宗漫不经心的插言。 门外花鸟使竟然也点头道,“不要物件儿却要人,严秀女是长情之人呐……” 夏侯安恨的牙根儿痒痒,他转念一想,忽而又放松神色。 “既然如此,给你便是。” “还请夏侯大公子,把青黛的卖身契也一并赠我。”严绯瑶又说。 夏侯安冷冷一笑,“既然给你,自然是连卖身契一并给你。还请几位稍等。” 夏侯安转身对管家交代了几句。 管家匆匆而去,不多时便取来了青黛的卖身契。转而交给严绯瑶。 严绯瑶仔细检查一遍,折好放进衣袋之中。 她要接青黛上车之时,管家小声道,“已经送到二门外的马车上了。” 严绯瑶立时眯眼看他,怀疑他会有诈。 管家却不慌不忙道,“您若不信,可去看看,元初姑娘陪着呢。” 严绯瑶点点头,福身谢过夏侯家这多日来的照顾,叹息着红着眼圈离去,“待发丧之时,还望夏侯大公子,不忘告知。” 夏侯安牙根儿一疼,歪着嘴道,“必定不忘!” 夏侯安送了花鸟使与楚王爷离开,就连他好不容易请来的严绯瑶,也坐上了楚王府的车架,从容离去。 他顿时恨得一拳打断了身边的一棵老槐树。 “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夏侯安怒喝道,“周嬷嬷呢?叫她滚过来!” “老奴在此!”周嬷嬷没等人传唤,闻言上前。 夏侯安眼皮一跳,“你为何要说二小姐急病……不在了?原本可以叫四小姐顶上!你这……你这不是绝了后路吗?” “当初花鸟使采选之时,已经画了各个世家小姐的画像,存于皇宫内府。”周嬷嬷沉声说道。 “即便如此……”夏侯安压低了声音,“那也可以偷偷换了画像!只要你不说,姑母不说……谁能知道?” 周嬷嬷抬眼,深深看了夏侯安一眼,低声道,“太后娘娘命老奴前来之时,有交代……” 夏侯安眼皮一跳,“什么交代?” “太后娘娘说,大公子脾气太急,性子急躁,怕您在楚王爷手里跌一个大跟头。让老奴看着二小姐,如若二小姐不适合在此次选秀之时入宫,就避开这时候。”周嬷嬷说道。 “你说什么?姑母究竟是帮着夏侯家?还是防备着夏侯家呢?!” 夏侯安气急,恨不得像一拳打折那老槐树一般,一拳打在这老嬷嬷的身上! “楚王爷没几年好活了,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且先避其锋芒……” “这是新帝第一次选秀!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万一!万一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姑母她会后悔的!” 夏侯安气急败坏,“楚王是没几年活了!可其他人呢?若是新帝扶持了旁的外戚呢?” 周嬷嬷见他竟对太后娘娘言语不敬,不悦的沉着脸,一言不发。 夏侯安正气急,暴跳如雷。 忽有听下人禀道,“大公子,小公子跑了……说要去追严小姐回来!” 夏侯安脸色一变,顾不得责骂这自作主张的周嬷嬷,拔腿就去追。 “把小公子拦下!带回来关在他自己院中!不许他出门!” 夏侯安身为夏侯家的嫡长子,前辈子顺风顺水,爹爹喜欢,兄弟羡慕…… 他从来没有栽过跟头! 今天一日之间,惊叫他接连栽了这么几个大跟头! 二妹妹不见了!楚王爷上门抢人!花鸟使责备!就连姑母都防着他! 如今,他最疼爱的弟弟也跟他对着干! 夏侯安觉得今天一定是他最背运的一天!只是他却不知,今天……不过是个开始。 严绯瑶坐在楚王府的车架上,看着元初,以及安静趴卧在坐榻上的丫鬟青黛。 青黛身上的伤,已经被敷了药,虽未好好包扎伤口,至少是不流血了。 “你觉得怎么样?口渴吗?要不要喝水?”严绯瑶倒了一碗清茶,小心翼翼的靠近她。 青黛恍恍惚惚的抬起头,小脸儿原本苍白没有血色,这会儿却两颊灼热,透着一股子异样的红晕。 严绯瑶抬手欲摸摸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热了。 她腕上的手环,却剧烈的震了起来,还隐隐有红光闪烁。 第105章 必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严绯瑶心底一惊,立时垂下手来,用袖子遮住手环,一把拉过青黛的手腕,落指在她脉门之上。 “小姐怎么会想到要婢子呢?” 青黛语气幽幽,似乎在苦笑。 “婢子是大公子培养出的人呢……” 严绯瑶皱紧了眉,并不听她说什么,只专注在她脉象上。 “婢子助二小姐逃走,已经惹怒了大公子,他怎么会甘心叫婢子离开?”青黛长叹一声。 “管家给她吃了什么东西?”严绯瑶问一旁的元初,“她中毒了!” “没有,没吃东西。”元初连连摇头,“婢子防备着呢,都没叫他们的人靠近。” 严绯瑶眼睛一眯,目光落在青黛背上的伤口上。 伤口近旁,还有些白色的粉末。 她立即又指头尖沾了点粉末,放在鼻端轻嗅,“这药?” “这是咱们带来的,就在小姐的行李之中!”元初紧张说道。 严绯瑶咬牙,恨声说,“他们的心可真狠!伤药被动过手脚了!” 元初大惊,“那……那可怎么办?” 青黛却是摇了摇头,咧嘴笑道,“婢子活着,大公子不会甘心的。婢子不怕死,能为二小姐而死,在死以前,还能认识严小姐这般侠义之人……” 她说着话,脑袋猛地一歪…… 元初倒吸了一口气,噗通跌坐在车厢地板上。 “她……她死了吗?”元初声音颤的厉害。 严绯瑶却冷哼一声,“夏侯安想叫她死?我偏不叫他如意!” 说话间,她迅速的从腰间摸出细针,飞快的捻入青黛脖颈耳后的风池穴中。 她又以针封住胸口大穴,不叫毒性蔓延至心肺。 而她的另一只手,悄悄握住青黛的手,开启手环的解毒模式。 手环骤然一烫! 险些把严绯瑶惊得跳起来,这手环是有病吗? 但过了片刻,她却惊喜的发现,手环的解毒功能竟然激活了星级,从原来的没有等级,晋升成了一级能效! 钛合金手环的一圈,自动浮现出了浮雕的星星标志。 只是现在那浮雕星星只是一个空空的五角形框子,但有了星级,这手环的解毒效率,却比以前翻了一倍。 她上次给小公子解毒,救醒小公子,生生等了两刻钟,小公子体内的毒,不过驱除了小小一部分……手环就电力不足,自动罢工了。 而这次给青黛解毒,竟然只用了一刻钟,手环就提示,解毒完毕。 且电量并没有告罄! 简直喜从天降! “小姐真是神了!”元初在一旁,紧盯着青黛的脸,“您瞧,她脸色好了许多,嘴唇的乌青都退了!” 严绯瑶抬眼一看,青黛印堂上因中毒而呈现的黑青色已然不见。 她乌青的嘴唇也回复了浅粉色,只是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 严绯瑶抿唇而笑,安心的将她身上的针取了下来。 取针不过片刻,青黛就苏醒过来。 青黛是习武之人,比普通人对自己的身体更为敏感。 她抬了抬手臂,又握了握拳头,“我这是……” “是小姐救了你!”元初骄傲说道,“我家小姐可是神医!” 青黛翻身而起,屈膝跪在车厢地板上,“严小姐不但帮了我家小姐……还、还救了婢子的命……” 严绯瑶摇了摇头,“只是今晚之后,二小姐她再也回不来了。宫里的花鸟使已经知道……” 青黛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砰砰的磕头,“小姐几次从大公子手里救下婢子,甚至差点被大公子扼住咽喉而……婢子这条命是小姐捡回来的!婢子无以为报,必定以性命跟随小姐!” “哦,对了!”严绯瑶忽的一拍脑门儿,“这是你的卖身契。” 她从怀里掏出管家给她的那页纸。 青黛傻傻的看着她,“小姐……不、不要我了?” 严绯瑶看她下一秒就要哭,连忙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不要你,我身边正缺你这样的丫鬟呀!” 青黛懵懂的看着她。 严绯瑶拉着她的手,把卖身契交在她手里,“我希望你跟着我,乃是心甘情愿的追随,而不是受迫于一纸契约。” 人若想背叛,哪里是一纸契约能拦的住的? 与其相信一张破纸,不如相信人的良知。 “我觉得,人在自由之下,所作出的选择,才是更牢靠的。更有良知的约束力。”严绯瑶见她不接那卖身契,便转而交给元初,郑重说道,“明日带上银子,去衙门里换了良家子的户籍来。” 青黛猛然抬头,错愕不已的看着她,“小姐……” “我家小姐是认真的,你还当是与你开玩笑呀?”元初笑嘻嘻的说。 青黛咬住下唇,却忍不住眼里的泪,扑簌而落。 夏侯安打她那一鞭子的时候,都没见她哭得这么痛。 “好了,别这么哭嘛!”严绯瑶颇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去,轻轻拍着青黛的背。 青黛却举手发誓道,“我青黛,指天发誓,日后若有不忠严小姐,必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严绯瑶闻言一震。 纵然她是个现代的灵魂,却也知道这样一个誓言,对一个古人来说是多么的郑重。 这般语气,便是她,也觉得触动了灵魂。 “好了,快起来,你还带着伤呢!”严绯瑶把她扶起,“这里的伤药不能再用,不过我已经为你扎针止血了。到了家里,我重新给你上药。” “多谢小姐……”青黛眼睛湿湿,小脸儿也湿乎乎的凝望着严绯瑶。 她似乎难以理解,自己与这严家小姐非亲非故,甚至才认识不久。且自己对这位小姐多有防备……这为小姐为何这般帮她、救她、还这么相信她? 严绯瑶似乎看出她心中疑虑,抿嘴一笑,“看你对你家小姐的情谊,我就觉得,你这丫头是个性情中人。我若待你好,你必定也会待我好。” 青黛脸上一红,苍白的脸,都多了几分血色。 “还有就是,我乃是出身乡野的,就算是学了规矩,可是在这京都这地方,不熟悉世家门阀的人和事,难免吃亏闹笑话。”严绯瑶眼眸亮亮的看着青黛,“有了你就不一样了呀,你是从小长在京都的,又为了伺候夏侯小姐,特意被教导过,你对这里盘根错节的世族势力,比我熟悉的多。我觉得你定能帮我。” “小姐放心!”青黛立即坐直了身子,一脸正色,“婢子定当尽忠,全心为小姐效力!” “我相信你……” 严绯瑶话音未落,马车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她顺手掀起车帘子一看,竟已经到了严家府门外。 第106章 给女孩子送礼物这件事 “到家了!”她握了握青黛的手,“虽没有夏侯府那般奢华,但从今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青黛猛咬住下唇,眼眶又是一热。 不久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这位小姐,不但给了她新的生命,竟然还给了她一个家! 她以往生活在夏侯安的威逼之下,从没想过,她这一辈子还能过不一样的生活! 严小姐跳下马车,竟然还回过头来扶她……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啊! 哪有小姐屈尊搀扶丫鬟的道理? 可严小姐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笑的坦然真诚。 青黛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撞了一下…… “严小姐,过来说话!”沈然在前头的马车旁说道。 青黛下意识的往前一挡,想护住这个待自己如此好的小姐。 严绯瑶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没事,不用怕,若非楚王爷,今晚我也不能顺顺当当的把你们都带出来。” 青黛神色紧绷,因为夏侯家和楚王府的关系……她对这位楚王爷的印象可不算好。 楚王爷之所以会帮严小姐,多半也是本着利用之心吧? “元初,你先扶青黛回去,把我的妆奁里的药膏给她抹上……算了,你先把她身上的碎布衣裳给处理了,等我回去上药!”严绯瑶吩咐道。 元初应了一声,拉着青黛走。 青黛一步三回头,颇有些不放心。 “我家小姐可厉害了!”元初信心满满,“放心吧!” 严绯瑶爬上了楚王爷的车架。 王爷今晚帮了她大忙,她只是想要脱身而已,没想到楚王爷却做了更多——他看准机会,狠狠抽了夏侯安一巴掌。 彻底断绝了夏侯安送妹妹入宫博宠的打算。 夏侯安这会儿,必定气的七窍生烟了吧? 虽然这是她一早就打算好的,可是若没有楚王爷今晚出手相助,她还真做不到。 “多谢王爷!”她认真说道。 萧煜宗哼笑一声,“怎么语气沉甸甸的?没达到你的要求么?” “不,乃是过于小女子所求的了!”严绯瑶深吸一口气,“王爷英明。” “花鸟使回宫之后,必定会据实把夏侯家发生的事情告诉圣上。”萧煜宗缓缓说道,“就算圣上不责骂他,太后必定也会狠狠敲打他。” 严绯瑶连连点头。 “你想替许嬷嬷出口气,想替你爹娘讨一个公道,愿望达成了么?”他缓声问道。 对着旁人,萧煜宗自问他没什么耐心。 可不知为何,对上这个小女子,他竟然愿意为她这么不起眼的小愿望,而奔走谋划。做他以前从不屑于做的事。 “若是不牵连聚贤戏班,不赔上无辜之人……我会觉得更完美。”严绯瑶小声嘀咕。 萧煜宗无奈的叹口气,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严绯瑶一愣。 “我叫你过来。”他加重语气。 严绯瑶只好磨蹭着上前,在他坐榻一旁跪坐下来。 萧煜宗迟疑片刻,缓缓抬手,轻轻落在她头上,带着一种“老父亲”般的温柔慈爱,摸摸她的头。 “这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事,聚贤戏班你不用担心,他们敢在世族中串场子唱戏,必是有后台的。”萧煜宗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当他故意放缓了语气时,“至于夏侯家的家仆,那本就是夏侯家的手足膀臂,他不以德服人,以义笼络人,只会喊打喊杀,早晚要失了人心。他自断膀臂,你何需替他惋惜。” 严绯瑶诧异的听着如此温和舒缓的话,从他口中徜徉而出。 她心头一动,低声问道,“王爷是在……安慰我么?” 他轻抚在她头上的手,微微一顿。 安慰人? 他从来不干这种事好么?! “咳,你说要为本王医治,本王乃是关心医治这件事!”萧煜宗板起脸来。 严绯瑶讪讪一笑,“您不是瞧不上绣花针么?还请您多等两日,我去寻一家巧匠,打制了专用的器具……” 她话没说完,眼前却多了一只黄檀木的长匣子。 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正握着那匣子,“拿着。” 严绯瑶愣愣抬头,“什么?” 萧煜宗皱了皱眉……给女孩子送礼物这件事,他从不曾做过。 这女孩子怎么还不赶紧接过去? 要他这么举着,举到什么时候?他很尴尬好不好? 严绯瑶终于接过了匣子,缓缓抽开。 “呀!” 她惊叫一声。 把萧煜宗都惊得心头一跳,“怎么?不喜欢?” “你……”严绯瑶眼中光芒大盛,像是满天星辉,都落进了她一双明眸之中。 萧煜宗望着她的眼眸,不由心头乱动,呼吸都停滞下来。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这是严氏针法里所用的全套……全套针具、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她语气激动非常,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 萧煜宗眯了眯眼,严氏针法……她不是说,她所会的医术都是山林野路子吗? 怎么还有了严氏针法呢? 倘若真是严氏针法,她爹怎么不会呢? 萧煜宗的疑虑,并未问出口,他只说道,“偶然寻来一本《庄氏医宗金鉴》,上头就绘了这么一套针。” 他说的随意,语气轻飘飘的。完全没说那“偶然”背后,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 流传至今的古籍,多是手抄本,市面上能买到的极少。 他乃是花了大价钱,派出许多人,到处搜罗各种医书,甚至亲自翻阅许多典籍,才得了这么一本。 以往他为自己的病而翻看医书时,都没这么用功。 “庄氏?”严绯瑶歪着头,似乎对此颇有微词。 萧煜宗伸手想抚平她皱起的小眉头,“百姓之中严氏源于庄氏,同宗同族。” 严绯瑶哦了一声,捧着针匣,又兴奋起来,“多谢王爷,这样的大礼,实在太珍贵了!” 看她喜欢,萧煜宗万年不动的心,也跟着欢畅而动。 “无以为报,我便趁着入宫前的这段日子为王爷行针驱毒吧!”严绯瑶皱眉想了想,“白日里不方便,还是晚上!” 萧煜宗本想说,他派马车来接她。 一听她主动说晚上……他立即闭上了嘴,笑而不语。 “晚上我悄悄出来,王爷的车架等在我家角门,我去府上为王爷行针!” 第107章 还有一个人等她? 严绯瑶拧着小眉头,托着下巴,表情严肃。 萧煜宗点点头,算是默许。 她想了片刻,忽而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萧煜宗立时敏锐的察觉了,“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严绯瑶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当初答应要为夏侯小公子治病。如今却因为他哥哥的缘故,把他的病情也要耽误了。” 萧煜宗不由皱紧了眉头。 “他哥哥虽然很坏,很让人讨厌,可是小公子他……”严绯瑶抿了抿嘴,“还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 “不要大发善心。”萧煜宗冷哼一声,“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他锦衣玉食,有人宠有人疼,还算不得可怜。” 严绯瑶未曾辩驳,只是低下头去。 “不早了,你父母得知你回来,必定高兴。” 萧煜宗抬了抬下巴,“医治就从明日开始。” “好!”严绯瑶点点头,躬身要退下马车。 萧煜宗却忽然又咳了一声,“明晚亥时,我在角门等你。” 严绯瑶点点头,“知道。” “你说……” 严绯瑶愣愣看他。 “我们这样,像不像夏侯文婧和韦亦鸣?”萧煜宗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的说道。 严绯瑶表情呆呆的,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幽会吗?” 萧煜宗猛然一咳,脸颊都热了起来。 “不是啦!”严绯瑶却兀自说道,“幽会是男女情侣之间的,我与王爷,只是大夫与病患而已!选在夜里,不过是为了彼此方便,避人耳目!” 萧煜宗脸上一僵,耳边猛然回响起她那天夜里的话…… 那晚她说,“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他心底一缩,有种说不上的闷痛……莫非毒已经入心了吗? 他抬手按住心口,再抬眼之际,女孩子却是径自下了马车,快跑而去。 “走……”萧煜宗闷声开口……他大概是中了一种无解的毒吧? 严绯瑶从夏侯家回来,家中众人自然高兴不已。 只是对她带回来的那个满身伤痕,被鞭子打的脊背血肉模糊的夏侯家丫鬟,颇为担心。 “你这般回来,怕是得罪了夏侯家吧?” 尤氏在她院中,与她低声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把先前一直瞒着尤氏的事情,和盘托出,“夏侯安害死了许嬷嬷,又陷害阿爹和阿娘入狱的时候,就注定了我们必然和他敌对!” 尤氏先是大吃一惊,“竟不是他救我们出来吗?” “是他救的不错,但害人的本就是他!”严绯瑶脸色严肃,语气肯定。 尤氏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点头,但她并未释怀,反而更是担心,“可是我听你爹说,你二哥做了夏侯安麾下云骑尉……这可怎么好?” 严绯瑶眉头紧皱,“以往那是不知他人品!如今眼见他如此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二哥自然不能再跟着他这样的人。派人去军中,请二哥回来,与他商议,看如何叫他从夏侯安麾下脱身!” 尤氏皱眉,缓缓点头。 “阿娘不用太过担心,这几日,夏侯安没功夫针对二哥。他也有一身麻烦呢!”严绯瑶宽慰尤氏道。 秀女的事情可大可小,花鸟使据实相报,若是圣上想放他一马,他只要好好发丧就是。 若圣上揪着他不放,或是他还不甘心,又想送别的女子入宫……怕是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安抚好了尤氏,严绯瑶又仔细检查了青黛的伤势,为她调了药,处理好伤口。 她把青黛也安排在了自己院中,与元初同住一个屋子。 没空关注夏侯安如何应付待选秀女“突然病死”的事情……严绯瑶还有她自己要琢磨的大事儿。 她先是把楚王爷送给她的一套金针仔细的研究了一遍,并把型号大小不同的针,都捏在手中,熟悉了一遍手感。 继而又去安排夜里出门的路线。 这件事她并不想叫爹娘知道,免得他们担心。毕竟楚王爷在外头的名声,是狠厉冷酷的。 好在如今有大哥严景川帮她遮掩,她倒也不用担心。 次日临近亥时,天色早已黑沉沉的,她悄悄披上黑色便于夜行的斗篷,离开自己的院子,往约定好的角门而去。 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家仆,整个严家似乎都静悄悄的。 唯有到了角门的时候,严绯瑶才猛然被吓了一跳。 “小姐不必惊慌,奴才是大少爷派过来的。”小厮低声说了一句,便拿钥匙上前把门开了。 严绯瑶看他一眼,那小厮低垂着头。天地间唯有寥落星光,看不清他的脸。 “你会在这里等我回来?”严绯瑶问道。 “您放心,小人一直守在此处,天亮才离开。”小厮躬身说道,“您天亮之前务必回来就成。” 严绯瑶嗯了一声,提步出门。 角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 严景川的人靠不靠的住? 严绯瑶脑袋里忽的冒出这么一个想法,但随即就被她按了下去——不管严景川是否靠得住,只要楚王爷能够信靠就成了。 楚王爷说,他要扶持严景川,那他就必然不会让大哥在这种事情上出纰漏! 严绯瑶心里那点儿疑虑瞬间消散,提步向不远处停靠在阴影中的马车走去。 临近马车,她才忽然醒悟,她竟这般毫无顾忌的相信楚王爷……究竟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还是出于别的什么? 她歪着头还没想明白,马车里却突然飘出一个清幽幽的声音,“还不上车?” 低沉而舒缓的男声,叫她心底莫名的浮现几许安定。 她猛地抬起头来,嘴角溢出的微笑,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提步要爬上马车,赶车之人立即为她摆上马凳,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严绯瑶扭脸儿一看,“沈将军?” “您客气,王爷等您许久了。”沈影低声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正欲钻进车厢。 沈影却突然又说,“还有一个人,似乎也等了您很久,且看他那架势,也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人等她? 严绯瑶错愕的扭过头来,“还有谁等我?” 沈影抬手往远处一指,“巷子拐角处,缩着身子蹲在那里,王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了。他还以为无人发现他呢,默不作声的蹲着。” 严绯瑶听得茫然,顺着沈影的手指,她极目向远处看去…… 第108章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磨蹭什么?”车厢里的人问道,“还不进来?” 严绯瑶拧眉看着沈影,迟疑了片刻,她转身进了车厢。 沈影当即就要赶车。 严绯瑶却急声说,“先等等!” 车厢里头阖目靠在枕囊上的萧煜宗睁开眼睛,“怎么?” “沈将军说,还有一个人在等我。我……”严绯瑶皱眉,有些为难,“王爷知道那人是谁么?” “何必多问,知道了却不救,会叫你有愧疚之心。知道了去救,会叫你夹在中间为难。”萧煜宗不紧不慢的说道。 严绯瑶歪了歪头,愧疚?为难? 她脑中灵光一现,“难不成,是夏侯家的人?” 萧煜宗似笑非笑,抬眸看她。 严绯瑶立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并进一步猜道,“是夏侯腾阳?” 萧煜宗未曾回应。 严绯瑶却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一个人来的?他是怎么离开夏侯家的?夏侯安难道不知吗?” 萧煜宗眯眼摇了摇头,“我看他多半是自私跑出来的。” 严绯瑶呼吸一滞,“他一个小孩子,大半夜的,独自在外……” “你要多管这闲事吗?”萧煜宗轻哼道,“你助夏侯文婧私奔,已经叫夏侯安恨极了你。这夏侯腾阳对他来说,可比夏侯文婧重要的多,如同眼珠子一般。你再去招惹,夏侯安岂不要灭了你?” 严绯瑶脸色凝重,眉头紧蹙在一起。 就在萧煜宗正要吩咐沈影起行时,她忽然抬头,眸中明亮。 “我帮了夏侯文婧,夏侯安就失去了送家中嫡系女子,入宫谋权的计划!王爷也正好借机重创他,他虽恨我,却也没办法我。” 严绯瑶笑了笑,年轻的面庞上信心满满,“所以,我更应该去帮助夏侯腾阳,虽然有可能惹祸上身,但更有可能彻底打击夏侯安不是?有句话怎么说的?危险越大,机会越大。王爷害怕冒险吗?” 萧煜宗哼笑一声,目光深沉的盯着她的小脸儿。 他怕冒险?他若怕冒险,只怕早没了如今的楚王府,甚至连大夏萧氏说不定都已经易主了。 只是这小女子竟然有此胆气,还敢以激将法,激他招惹夏侯家的事儿……她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说的也是。”萧煜宗漫不经心的点头。 严绯瑶立即福身,“多谢王爷。” 她扭脸儿就出了车厢,纵身跳下车辕,速度敏捷哪里还需要马凳。 她眼中狡黠的光,倒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严小姐分明是怜恤夏侯家那小孩儿,想去关切帮助他,反倒从利益上分析,借势说服王爷……”沈影在车厢外忍不住轻叹感慨。 萧煜宗的眼眸却微微一沉,“世人都说,楚王爷狠辣冷漠。她是怕与我说,那小孩子无辜可怜,与夏侯安不是一码事,我必不会同意她去看那孩子……” “王爷……”沈影猛地抬头,朝马车里看去。 萧煜宗却面色不变,甚至轻笑一声,“无妨,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沈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想做一个恶人……王爷的狠厉背后,又有多少无奈呢? “沈将军……”前头忽然传来严绯瑶急切的声音。 沈影连忙抬头去看,只见身材纤细的严绯瑶背着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人,瑶摇摇晃晃的朝马车走来。 沈影吓了一跳,疾步冲上前查看。 “这是……” “他昏过去了!身上烫的厉害!” 严绯瑶急声说着,就要把夏侯腾阳往马车上送。 沈影吓了一跳,忙道,“不可!” 他顺手拉住夏侯腾阳,险些把严绯瑶也带的摔倒在地。 “王爷的车厢里,闲杂人不得进!”沈影板着脸说道。 严绯瑶急的瞪眼,“他只是个孩子,而且已经昏迷了!” “那也不成。”沈影态度坚决,不留余地。 严绯瑶气得脸色微变,却是软声说,“要不我先把他送进角门,叫严家人把他带进去照顾?” 沈影迟疑。 马车里的人却是果断说道,“严家人必不会接受他半夜、人事不省的进门。” 这无疑是个大麻烦呢。 “这……”严绯瑶脸面僵了僵,“还请王爷明晚再来,我把他带进去……” “今晚这么久,本王算是白等了么?”车厢里的人,语气幽幽,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这也不妥、那也不行…… 她狠心咬牙,忽然灵机一动……虽然知道这个办法,实在冒险,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当初我救了王爷到我家时,王爷也是人事不省……倘若我那时瞻前顾后,惟恐惹祸上身,岂不就把王爷给丢在外头了吗?”严绯瑶心下紧张,语速甚快,“推己及人,王爷今日也不该把夏侯小公子扔在外头。” “你……”沈影闻言大急,连忙拉扯严绯瑶的袖子。却无法阻止她把话说出口。 那次王爷被人趁机算计,几乎成了大忌……她还真是不要命!竟然再提这事儿! 车厢内外一时沉冷至极。 只听远远有打更之声,随风飘来。 “说的也是。”车厢里传来哼笑之声,“沈影,把人带上。” 声音虽不严厉,却叫人心底一惊。 严绯瑶正要上前推开车厢门,却听“咚”的一声,车厢门从里头抵住,无法推动。 她错愕瞪眼,只见沈影把热得发烫的夏侯腾阳搁在了车辕上,他也往车辕上一坐,当即就抖了抖缰绳。 马车一晃,严绯瑶吓了一跳。 她忙蹲下身子,一把搂住夏侯腾阳软软的身体,吃力的蹲坐在车辕上。 她暗自腹诽……某些人还真是小气!竟然叫他们挤在车辕上,这么一路晃到了楚王府。 待马车停下之时,严绯瑶的脚脖子都蹲麻了。 为了不叫夏侯腾阳摔下马车,且躺的舒服些,她一路都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 沈影把夏侯腾阳抱下马车,她竟僵得动都动不了。 车厢门一开,倚在车厢门上的她,咕噜——滚进了车厢里,一头撞在某人的小腿上。 车厢里亮着灯烛。 她睁着眼睛,躺在地上,仰视着某人…… 某人黑着脸,面无表情。 “还请王爷先走,小女得缓缓。” “你压着本王的脚了……” 第109章 出奇的就是信任她 严绯瑶磨蹭了好一阵子,才从酸麻之中,缓过劲儿来。 冷漠无情,连车厢都吝惜的楚王爷,竟然一动不动,就那么等着她,并没有一脚把她踢开。严绯瑶觉得,这脾气古怪别扭的王爷,有时候也有那么一丝的……可爱? 在楚王府安顿了夏侯腾阳。 严绯瑶给他把脉,发现他这次的发热乃是先前淋了雨的缘故,淋雨之后寒气入侵,人体自然的应激反应。 倒并非因为他身体里积存的毒又复发。 “昨夜里下的一点小雨,莫非他昨天已经从家里出来了吗?”严绯瑶嘀咕道。 她先给小公子扎了针,人虽未醒,烧却是退了下去。 小公子的呼吸也不那么灼热急促了。 沈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行针的身影,看她捏针、下针之时,那一副稳操胜券,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有些吃惊。 她捏上针时,脸面严肃,少了平日里的嬉笑和柔和。 她眉目间的凌厉之气,像是做着最神圣的事。 她浑身的气势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一开始,沈影对她要为王爷扎针驱毒这件事儿,并不看好。 毕竟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她更像是那些投机取巧,妄图借机谋权利富贵的江湖骗子……可亲眼看她扎针救治夏侯腾阳之后,沈影的想法彻底变了。 “我会在这里照看着夏侯小公子。”沈影主动说道,“还请严小姐速去王爷那里。” 夜里并不长,她医治的精力,当有更多用在他家王爷身上。 沈影脸色严肃。 严绯瑶笑着点点头,年轻的目光似乎一下子将他看穿。 “切勿心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爷的身体,须得慢慢来。” 沈影脸面一紧。 严绯瑶已经带着她的针匣提步出去,“劳烦沈将军费心,我一会儿再来看他。” 床上的小人儿呼吸渐渐平缓均匀,脸上的潮热涨红也一点点消散。 沈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心里却想的是自家王爷的病情……能不能也这样的立竿见影? 楚王爷房中,点着数十盏明灯。 他却并没有在榻上躺卧,反而挺身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你都需要什么药材?” 严绯瑶看了他一眼,却是指了指一旁的卧榻,“需要王爷躺着。” 萧煜宗眉头一挑。 她继续说,“把衣服脱了。” 他眉头猛然一皱。 “还是王爷希望我隔着衣服行针?”严绯瑶抿嘴笑了笑。 萧煜宗眉头深凝,起身往床榻边去,伸手欲宽衣解带时,表情却愈发迟疑。 “您放心,我不会多想的,一个大夫的职业操守我还是知道的。”严绯瑶抿了抿嘴,“从这一刻起,我不是严家小姐,不是待选的秀女,我只是一个大夫,一个要为楚王爷治病的大夫。” 萧煜宗脸色更沉了沉。 “您若还是不信……要不我发个毒誓?”严绯瑶歪了歪头。 楚王爷的顾虑,迟疑的表情,她似乎都能理解。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要谨小慎微。 她手中虽没有兵器利刃,只有这么小小金针,甚至他不用费力,就能把这一匣子的针都给掰弯了……可这针在她手中,却是能治病救人,也能杀人夺命。 安抚病人,叫病人与大夫之间建立信任——本来就是一个大夫的职责。 “您放心,如今您好,我才能好,这个道理我懂。”严绯瑶笑眯眯的说,“虽然您脾气坏了点儿,为人冷漠了点儿,先前还罚过我……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那些前情旧怨,在我这儿已经翻篇儿了。” 本是安抚的话,却见萧煜宗的脸色愈发难看。 严绯瑶绞尽脑汁,正欲再说些别的话时。 他却忽然唰的脱下了衣裳,挺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了卧榻之上,“废话真多,你不论给谁看病,都这么多话吗?” 严绯瑶不由瞪眼……这还怨她了? 若不是他扭扭捏捏,用怀疑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至于多费口舌吗? 先前不知她有这般医术时,他在她面前脱衣服可是脱的很溜的…… 早就看光了……现在倒矜持起来? 严绯瑶心中偷笑,暗自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这地方,还是这人。终于轮到他不好意思了! 她用酒给针消了毒。 看着楚王爷线条紧致,没有赘肉的腰腹,看着他饱满并不因病而显得干瘦的胸膛……她不禁有些佩服了。 一个人能保持这样好的体态,那这人在生活上必定十分自律。 绝不贪于饮食享乐。 而一个人,已经久病,且倍受病痛折磨,甚至被断定命不久矣……还不放纵自己,把自己的身材管理的这么好,可见其意志之强大,已经非一般人能比了。 且内心深处,这人对生命,对活下去的盼望是无比热切的…… 不管他表面上多么的冷淡,多么的洒脱。他的行为已经切实的表明,他殷切的求生欲望。 严绯瑶的目光不由变得愈发郑重。 作为一个大夫,她最生气的就是病人自己不拿命当回事儿,不尊医嘱,放纵自己。 热爱生命,敬畏生命,乃是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 “王爷请放松,我必定竭尽全力医治您。”她语气沉甸甸的,格外严肃。 每一个热爱生命的病人,都值得她敬重。 她深吸一口气,捻针而下。 萧煜宗的身体一开始绷的很紧,下针颇为费力。 但她没有急,也没有催他放松,而是专注于每一针的深度、力道。 渐渐他凝重的眼神缓和下来,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 严绯瑶下针的速度瞬间就快了许多,她的手法精妙又迅速。随着她落针,他的身体渐渐酸沉无力。 他最讨厌,最恐惧的那种浑身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但这次,他竟出奇的没有害怕……他专注的看着那女孩子的脸,看着她一丝不苟的眼神,他竟然莫名觉得安心。 他从来不会轻信一个人,就连沈影和沈然都是经过了多年的考验,才留在他身边。 可这个女孩子,他才认识连半年都不到……甚至在她身上还存着许许多多的疑点。 就比如她现在驾轻就熟的针法,究竟是从何处,师从何人学得?他都无法考证。 但这一刻,他出奇的就是信任她。 第110章 萧煜宗忍不住低吼一声 严绯瑶留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根针,在他身上时。 他甚至连抬一下胳膊,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候哪怕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割断他的喉咙要了他的命…… 萧煜宗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心慌意乱。 她的神态里,有种莫名叫人心安的光芒。 她殷红的嘴唇在轻轻嘟囔着留针的时间。 忽而一股热流,顺着他的手掌蹿升到他肩头,涌入胸口,又奔向四肢百骸。 这一股暖流的力道,似乎比以往每次他刻意接近她时,来的都更加猛烈、稳健! “果然是升级了!”她嘀咕了一声。 萧煜宗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却感受到她语气里的惊喜。 加之身体里舒坦轻松的感觉,莫名的欣喜欢愉也灌满了他心头。 手掌上的热度渐渐褪去之时,女孩子猛然起身,开始取针。 每取下一针,他就觉得有股灵动之气,忽然冲破了某种阻碍,涌动在他血脉之中。 她扔下针在针匣里,发出很轻的“叮当”之声,听来都格外的悦耳。 “好了。”她终于取下了最后一针。 萧煜宗忍不住低吼一声,“啊……” 门外紧盯着房中一切的暗卫不由大惊,欲要破门而入之时…… 忽见王爷翻身而起,脸面红热,呼呼呵呵的竟在宽敞的屋子里打起拳来。 他的动作刚毅有力,拳风赫赫,一套拳法行云流水,酣畅至极。 直叫盯着的暗卫们都看呆了……他们知道王爷会功夫,却少见王爷这般精神抖擞,甚至脸面生光的打拳。 以往王爷运功之时,总叫人觉得一股子阴翳之气。 虽肉眼不能见,但习武之人敏锐的直觉却能觉察,王爷如同笼罩在一股黑沉沉如乌云一般的气势当中。 而眼下的王爷,却犹如红光笼罩,暖洋洋的。 就像是邪不压正,正气为王了。 暗卫们赶紧蛰伏回去,再谨慎盯向魏京华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惊讶钦佩之意。 “爽!”萧煜宗吸气收功,闭目长叹,“舒畅!” 严绯瑶心底亦是惊喜。 这升级过的手环,其解毒效果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她预测楚王爷这陈年旧毒,即便是她穷尽手环之力,加之针灸之效,起码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大有成效。 可如今一看,这一次的功效,就把时间缩减了一半! “王爷不必泡那有毒的温汤,至少三个月也不会毒发了!”严绯瑶信心满满的说道。 萧煜宗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幽深的目光里,隐隐有光。 他正欲说什么,却听门外有人禀道,“禀王爷知道,夏侯小公子醒了。” 严绯瑶闻言一喜,提步就朝门口走去。 临到门前,她才忽然转身,带着几分试探的微笑,“王爷今晚医治就只能到这儿了……我能去看看小公子吗?” 萧煜宗抿了抿嘴。 她立即表情紧张…… 他心下无奈,除了扎针的时候,她沉稳老练……其他时间,她都很畏惧他么? “去吧。”他点头道。 严绯瑶立即扬起笑脸,提着裙摆飞身出门,人到了门外才遥遥说道,“多谢王爷!” 她疾步去了安置夏侯腾阳的房间。 刚一进门就听见沈影又气又无奈的声音,“你堂堂世家子,怎能这么不讲理呢?” “我是小孩子,没听说过小孩子也要讲理的!” 夏侯腾阳的声音虽有些气虚,但听起来是没有大碍了。 严绯瑶忙疾步进门,上前查看。 哪知先前还在瞪眼与沈影吵架的夏侯腾阳,一看见她,就如同孩子见了娘亲似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不能赶我走,你答应了要为我医治的,如今还没有治好,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夏侯腾阳扯着她的袖子哭嚎。 严绯瑶惊得一愣,“你被大公子赶出家门了吗?” 问完她就觉得自己这问题愚蠢之极,夏侯腾阳是小孩子,夏侯安可不是。 夏侯安看这孩子如眼珠子一般,便是跟他赌气,也不会叫他离开家门……更不可能叫他落在敌对方的手里。 “出了二姐姐的事,他非但把人都召了回来,不再派人寻找二姐姐,还告诉大家说……说二姐姐死了!”小屁孩儿哭得鼻涕一把泪两行,“二姐姐才没有死呢!他不肯派人找,我要去寻爹爹,叫爹爹派人找……他、他就把我关了起来!” 严绯瑶闻言一噎…… 说起来,还是因为她,才有了这一切的事儿。 夏侯安不再寻找夏侯文婧,反而认定“她死了”。 是当机立断对夏侯家最好的决策,自然对夏侯文婧来说也是最好的。 “你太小,还不明白……”严绯瑶不由抬手摸他的头,轻叹安抚。 夏侯腾阳立即把头一缩,脸面羞怯的躲了一下。 但见她的手停在半空,他竟然又坐直了身子,主动把头顶送到她手掌底下。 他表情僵硬,又透着乖巧,“其实我懂,我院子里的教养嬷嬷跟我说了……可是、可是这样我不就见不了你了吗?他把你也赶走了,还说会给我请别的大夫。可我不要别的大夫啊!” 他仰着小脸儿,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一双稚嫩纯澈的眼睛里,竟充满信赖和依靠之感。 严绯瑶被他看得一颤……不禁心虚。 她治了一半的病人,在病人还全心信赖她,依靠她时,她却丢下病人跑了…… 她的医德呢?她的操守呢?她曾经宣誓做一位医生时喊过的誓言呢? “你别送我回夏侯家好不好?大哥他一定又会把我关起来,派更多的人看守的。”小孩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到时候我就再也跑不出来了。” 严绯瑶拧着眉,思量对策。 小孩儿不遗余力的劝说,“若是他能寻到像你一样真心想救我的大夫还好,若是寻不到呢?是不是我也要……死了?” “胡说!”严绯瑶猛地抬头,厉声打断他,“你还年幼,一定会病愈,会健康长大的!” 夏侯腾阳仰脸看她,目光盯在她脸上。 严绯瑶长吁一口气,“我答应你,在治好你之前,不送你回去。” “严小姐!”沈影在一旁听得着急。 这姑娘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这是一般的小孩儿吗?这是夏侯家的宝贝疙瘩呀! 她把人家的宝贝留在自己身边,岂不是养祸为伴? 第111章 认识愈多,越认不清 “拉钩!”夏侯腾阳忙不迭的伸出小指。 严绯瑶笑着与他勾了勾手指。 沈影在一旁扶额长叹……这姑娘平日里看着挺机灵,怎么一到事儿上就各种糊涂呢? “你不能把他带回严家。”厢房外头的回廊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屋子里欢快的气氛立时一凝。 严绯瑶和夏侯腾阳扭脸儿紧张的看着门口。 沈影快步上前开门。 脸面俊美,却沉冷毫无表情的楚王爷迈步进来。 “夏侯文婧的事情还没过去,夏侯安还记恨着严家,你这会儿带了他回去,不是自找麻烦?” 严绯瑶咬住下唇,她若是孤身一人,到也不怕麻烦。 可这辈子,上天怜悯,竟给了她这么多有爱的家人,真正关心她的父母亲长。 让她把麻烦带给亲人……她不忍心。 “我不想回去……”夏侯腾阳缩在她背后,声音小小,语气可怜。 严绯瑶一时间左右两难……若是送了夏侯腾阳回去,她必定没有办法继续为他医治。 夏侯安也不可能再信任她…… “我不见了两日,他也没找我,再多留几日,他说不定就不找了……”夏侯腾阳咕哝道。 萧煜宗轻嗤一声,“才没了夏侯小姐,夏侯家还要添新丧吗?” “你……”夏侯腾阳瞪了他一眼,又飞快的缩到严绯瑶身后。 “我在京郊有个别院,未曾去住过,倒是养病的僻静之处。小公子若是不怕,可以去小住。”萧煜宗忽然主动说道。 闻言,不禁夏侯腾阳瞪大了眼睛,就连严绯瑶都是一副意外的神色。 他不断提醒她,夏侯腾阳是个麻烦,叫她不要惹祸上身…… 可他竟然主动接过这麻烦吗? “秋选只剩下半个月的功夫,严小姐自当闭门不出。”萧煜宗笑了笑,言下之意,她也可以住在别院里,不会有人怀疑。 严绯瑶还在犹豫。 夏侯腾阳却抓住她的衣角,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去,我就敢去。” 这……严绯瑶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吧? 她起身对萧煜宗行礼道,“多谢王爷仗义相助。” 萧煜宗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严绯瑶盯着他的背影,心下满是疑惑……他明明十分讨厌夏侯家,甚至不叫夏侯腾阳坐进马车。 可转眼间,他甚至不惜拿出自己暗中的别院做小公子的容身之所? 他究竟是狠心?还是宽宏仁义? 严绯瑶对楚王爷认识的愈多,反而越认不清这个人。 她先送了夏侯腾阳去了楚王爷的别院。 这别院连门匾都没挂,从外观上看起来,朴素极了。 里头也只安排了十几个伺候的下人,连洒扫做饭的一共不超过二十人。 且这些人看起来年岁颇长,气质温和。 整个别院透着一种温文尔雅的包容氛围,就连一路上紧张兮兮的夏侯腾阳,看过了这院子之后,都渐渐安下心来。 “我不怕他拿我来要挟哥哥,”夏侯腾阳攥着严绯瑶的衣袖,小声与她说,“大哥从不受人要挟。” “楚王爷他不是那种人。”严绯瑶笑了笑,小声回道,“我回家安排妥当,就来陪你。离开原来的环境,对医治你的病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夏侯腾阳怔了一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严绯瑶跟着沈影把他安顿好,再回到严家角门时,鸡都开始打鸣了。 幸而角门那小厮还没有离开,听到她轻轻叩门的声音,立即帮她开门,一直把她护送到内院,小厮才默不作声的离开。 严绯瑶还有许多事要面对处理,但她这会儿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伴着鸡鸣之声,伴着咚咚的晨鼓,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这么一觉就睡到了快晌午,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望着帐顶,懵了好一阵子,才渐渐醒过神来——窗外叽叽喳喳的声音,根本不是鸟叫。 而是丫鬟们窃窃私语,却因为兴奋而显得高亢的声音。 “听说夏侯家的小公子不见了!” “就是那个跟咱们家小姐打架的小公子?” “可不是!谁叫他欺负人!丢了才好!” …… 严绯瑶闻言哭笑不得,她既感动丫鬟们与她“同仇敌忾”,又无奈于这件事儿不是早就翻篇儿了么?怎么现在还拿出来说…… 她又躺了一阵子,忽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她猛地起身,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只披了一件深衣,就冲到门外,“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丫鬟们被突然出现的小姐吓了一跳。 一个个噤若寒蝉,一声不吭。 严绯瑶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不见了的?” 丫鬟们这才大了胆子,上前将严绯瑶围在中间。 “张家的下人是婢子表姑奶奶的侄女的外甥女……她买菜的时候告诉婢子的。” “婢子的表哥的叔叔家大儿子在夏侯家当差……” 严绯瑶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瞬间就被绕晕了……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呀这都是? 但她也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京都这地界儿,有些事情是根本瞒不住的! 她不由一脸肃容,不敢大意,夏侯家的秘密都瞒不住……那楚王爷让小公子住在他的别院里,这事儿能瞒得住吗? 会不会也一不小心就走漏了风声? 楚王爷口口声声说,她把小公子领回家,就是自找麻烦。 其实小公子在他手中,才更是麻烦吧? 严家微不足道,可楚王府与夏侯家乃是劲敌! 纵然他没有以小公子来要挟夏侯安的心思,但人心却是防不胜防…… 万一给人知道了这事儿,再添油加醋的一说,他好心救人,反倒成了挟持幼童,威逼利诱朝廷大将,以权谋私的奸恶之徒……那他岂不是太冤枉了? 严绯瑶想到这儿,不由豁然起身,脚步匆匆的进了屋。 “小姐去哪儿?”丫鬟们的热闹还没说完,就见小姐已经走了,不由面面相觑。 严绯瑶哪还有心思听热闹? 她赶紧穿好衣裳,早午饭也顾不得吃,一头扎进青黛的房间里。 “小姐真是妙手回春!”青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要给她磕头。 第112章 不要自作多情 严绯瑶眼疾手快按住她,“趴着趴着,背上还有伤呢,你就当心疼我,别把伤口再绷开了!” 青黛哭笑不得,只好老实趴着,“前日回来的时候,婢子只恍恍惚惚,觉得灵魂都轻飘飘的要飞走了……就像是已经到了死。没曾想,竟是一场噩梦,小姐又把婢子救活了过来!” 她说着话,眼眶又湿了。 严绯瑶正待询问她。 她又忙不迭的说,“而且婢子觉得,用不了两三日,就能下地干活儿了!小姐的药,却是比婢子在夏侯家的时候,用那宫中御赐的药还好用呢!这才两日的功夫,伤口竟不觉得疼了!” 她语气欢欣,精神头和刚回来那一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严绯瑶轻笑摇头,“是你心情好,所以伤也好得快。人愉悦的心情可是世上最好的良药呀!” 青黛还要抢着说严绯瑶医术高超。 却被严绯瑶一把按住手,“你想感激我不用下地干活儿,眼下就有个更重要的事儿!” 青黛立即打起精神,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小姐请说。” “嘶……就是,就是小公瞒着夏侯安偷偷跑出来了……” “什么!” 严绯瑶一把捂住青黛的嘴,更压低了声音。 “因为二小姐的事情,他们兄弟二人闹了情绪。小公子找到了我,我想着也正好趁着眼下这机会,让他暂时离开夏侯家的环境……离开暗中给他下毒之人。反倒有利于医治他的身体。” 严绯瑶低声说道,“只是这样……我怕有心人误会。如何才能既保证他在外小住,又不叫夏侯家的人兴师动众呢?” 青黛听完了这一番话,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这丫鬟倒是也能沉得住气,她抿嘴凝眸,深思了片刻。 “倘若告诉夏侯家有分量的人,叫这夏侯家自己人保守秘密,到时候即便被人知道,这人能站出来为小姐您说话,就成了!” 严绯瑶挑了挑眉,“有这样的人吗?” “有!”青黛表情肃穆,“小公子的生母云姨娘!” 严绯瑶吸了一口气,表情惊疑不定。 青黛却言辞笃定,“云姨娘虽只是良妾,但她在夏侯家很有分量,就是主母也要让她三分。而且她是小公子的生母,她站出来为小姐您说话,谁人能不信呢?” 严绯瑶皱眉,“但她若是不能保守秘密呢?” “这才是最关键的!”青黛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据婢子观察,以及听人闲话,她与大公子的关系非常不好!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严绯瑶挑了挑眉,竟还有这种事?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严绯瑶起身要走。 青黛却忙拉住她衣袖,“小姐把小公子安顿在哪里?他可是夏侯家的宝贝,若能劝他回去,还是叫他赶紧回去的好啊!” 严绯瑶苦笑着点了点头。 她随意用了饭,便去找严景川,说她要到楚王爷的别院里小住几日。 请大哥替她遮掩。 严景川懒得理她,甚至都不拿正眼看她……估摸是严雪薇的事儿,大哥还记恨着她呢。 但对于楚王爷的事情,大哥却丝毫不敢怠慢。 不到一个时辰,大哥就安排好了车架,悄悄送她出门。 一路换了几次车,稳稳当当的把她送到了城郊别馆。 严绯瑶是来安抚小公子的,没曾想,刚下马车,就遇上了楚王爷。 “王爷不是说,从未住过这别馆吗?”她还以为他不会来呢。 萧煜宗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从未,指的是过去不曾。” 他可没说,他日后不来…… 更何况,她在这里。那个惦记着要“娶她”,人小心大的小公子也在这里。 他岂能不来? 严绯瑶干笑两声,忽的抬头道,“今日我听家中仆从说,夏侯小公子离家出走的事情,已经传扬出来了。” 萧煜宗挑了挑眉,“怕了?” 严绯瑶脸面焦急,“是啊,王爷与夏侯家表面和睦,实际却……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此事做文章……” 她语气急切,白皙生光的小脸儿都泛出几分红晕。 “做什么文章?”萧煜宗明知故问。 严绯瑶急道,“王爷本是好心,要帮小公子而已。反被人栽赃陷害,说您故意控制了一个孩子,来挟制夏侯家……这岂不是有辱王爷的名声吗?” 萧煜宗眼底一亮,语气变得幽幽的。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嗯? “我又没说不是利用他,你就断定我是好心救他……这么相信我么?” 他说着话,提步靠近她。 严绯瑶却被他两句话,问的全然愣住。心跳砰砰加快…… 怎么她觉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呢…… 在他伸手将要触碰到她脸颊之时,严绯瑶迅速的跳开。 她垂在袖中的手,狠狠的掐了下自己,强稳下心神,“王爷不怕麻烦,我却不愿意因为自己烂好心,给王爷添麻烦。” 萧煜宗的手落了空,他在半空僵了一瞬,缓缓垂下手臂。 “你要跟我分的这么清么?”他似笑非笑的问。 严绯瑶又猛掐自己一下,努力叫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这样好听的声音,给蛊惑了心智。 “我听青黛那丫鬟说,小公子的生母姨娘,在府中颇有分量,且与夏侯安关系势同水火。” 严绯瑶快飞的说道,“王爷考察之后,若觉妥当,或许可以把小公子平安无事的消息,悄悄告诉她知晓,也好叫她平复夏侯府上的紧张情绪,不把小公子离家出走之事闹大。” 若是局限于家丑,倒也好说。 真闹到京兆府里,夏侯家难看,楚王爷也麻烦。 萧煜宗未置可否,严绯瑶却是急不可待的跳进院子,提着裙摆,一溜小跑的从他面前溜走了。 夏侯腾阳还在睡,严绯瑶为他把脉,在屋里的香炉中加了艾绒,艾草浑身是宝,用作熏香,对身体也是极有好处。 特别是夏侯腾阳这样阳气不固,正阳不足的少年。 整个下午,她都呆在别院的厢房里,没有四下走动,也没有再见着楚王爷。 楚王爷那一番话,叫她想起来就忍不住心头乱跳。 她死命的告诫自己,不能多想,不要自作多情。 第113章 美人如画 严绯瑶以为自己的提议,在楚王爷看来,必定也是天真至极,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没曾想,晚膳时候,这无主的别院竟然迎来了一位“客人”。 “妾身云氏,见过严小姐。”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如弱柳扶风一般,前来见她。 严绯瑶看着眼前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人,一瞬间竟看呆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不单单是漂亮,五官精致的人不少有,从明星到网红,她见的多了。 可这女子无论长相气质,还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叫人觉得无可挑剔,美的惊心。 她不开口,就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柔柔一开口,画卷立时就活了……简直活/色生香。 严绯瑶看的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青黛说,这女子虽只是良妾,却在府上颇有地位了! 她若是男人,瞧见这女子定会把持不住,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了! “严小姐?”云姨娘又唤了一声。 严绯瑶这才醒过神来,一时急着还礼,又急着解释自己的失态,手忙脚乱颇为尴尬。 女子垂眸一笑,“听闻严小姐好心收留了我家任性的小公子……” “你来接他回去?”严绯瑶闻言一急。 女子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严绯瑶赶紧解释,“不是我要拦着,只是……他说与大哥赌气,想在外散散心,我已经答应他了,不好出尔反尔。” 女子体贴一笑,温柔点头,“我只是想看看他,他若愿意跟我回去,我就带他走。他若不愿,只好继续麻烦严小姐。看过了他,我也好放心安抚府中家人。” 人家说的句句在理,严绯瑶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云姨娘请……” 她走在前头,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偷看云姨娘。 云姨娘腰肢细软,胸前却十分饱满,行走间胸前轻颤,只把人的心都颤软了…… 她一个女子都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 严绯瑶察觉到自己这无耻的念头,如被人抓了现行一般,赶紧转过脸去。 只有这般极品的美女……方能叫楚王爷那般清贵倨傲的人动心吧? 记得她第一次被掳到楚王府的时候,他就看着她平坦的前胸说……他是吃荤的。 严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没有四两肉,连衣襟都撑不起来……哪像云姨娘那般波涛汹涌,波澜壮阔…… “你怎么来了!” 一声怒喝,打断严绯瑶的思绪。 她猛地抬头,只见小公子竟气哼哼的站在回廊里,手里还献宝似的,捧着一盘点心。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今日不要吹风吗?”严绯瑶上前推他回屋。 夏侯腾阳却站着不动,抿着嘴,咬着牙,气哼哼的看着云姨娘。 对着这样绝色的女子,也能摆出一张臭脸来……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呀! 严绯瑶轻叹,“听话,别闹,先回屋。” “你是个骗子!我们拉过勾的!你说你不会出卖我,不会送我回家!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小公子急的跳脚要哭。 严绯瑶赶紧摇头。 云姨娘却是先说话了,“我不是来接你回府的,也没有把你在此的消息告诉旁人,我来所乘坐的马车都不是夏侯家的。” 云姨娘声音不高,却叫那小孩儿立时安静了下来。 他眯眼怀疑的打量她,“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云姨娘轻笑,“而且你没有想过么,如果家里没有人替你收拾局面,你这般任性,只会连累了严小姐。你大哥岂是大度量的人?他不会因你报复严小姐吗?” “我……”小公子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严绯瑶顺势推了小公子回房间,顺带的,她对这云姨娘的印象更好了。 这女子不但长得美!心地也美!还能事事处处为旁人考虑,她与夏侯安不是一丘之貉! 只是她与小公子的母子关系,看起来却又几分别扭? 进了屋,小公子气哼哼的拉严绯瑶坐下,把他手中的点心推给她。 “听他们说你还没用饭,这个点心是用核桃仁加了许多蜂蜜做的,味道很好,我想留给你尝尝。” 小公子明明是好心,却摆着一张臭脸。 他给严绯瑶一张臭脸,已经算是客气了,坐在另一旁的云姨娘,却是直接被他无视了。 严绯瑶不禁有些尴尬,“你们聊聊,我在外头……” “你不许走!”小公子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云姨娘也笑着摇头,“严小姐不用回避,这里……您不是外人。” 呃……那谁才是外人? 严绯瑶讪讪一笑。 “夏侯安得知你离家出走,要急疯了。不过……许是心有灵犀?他直觉你不会出事,只是在哪儿故意躲着他,”云姨娘缓缓说道,“而且太后娘娘把他召进宫里,狠狠骂了一顿。责怪他选秀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责令他要像模像样的办丧事。他一时还顾不上你。” 不知为何,严绯瑶听得这话音里满满都是讽刺之意。 旁人都称呼一声“大公子”,她一个良妾竟然提名道姓…… 看来青黛说,这位云姨娘和夏侯安水火不容……并非虚言。 “一时顾不上,却不是长久之计,等他腾出手来,岂不下狠劲儿来找你?”云姨娘轻挑柳眉。 夏侯腾阳轻哼一声。 下人正在这时,送上晚膳来。 严绯瑶又要离开,小公子却哀求的看着她,“你陪我一起用饭,可好?” “云姨娘若还未用饭,不如一起?”严绯瑶只好笑着说道。 云姨娘点了点头。 饭菜的馨香之气,总算叫屋子里僵硬的气氛有所缓和。 一身仙气儿不染凡尘的云姨娘脸上多了几许柔和,她盛了一碗鹿肉丸子汤,转过身来看着夏侯腾阳。 “自打你出生,我就未能亲自喂养过你……不知今日有没有这机会?” 她脸上带着笑,声音轻飘飘的,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遗憾。 严绯瑶嗓子眼儿里一堵,竟涩涩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小公子手里的勺子,却是咣当一声,砸进了碗里。 他眼中更是含着泪,“什么没机会?我可听说,是你不愿抚养我,爹爹这才把我抱给了母亲养着!” “呵……”云姨娘垂眸一笑,眼角似有泪光划过,“你说是,就是吧。” 第114章 为什么是她? 严绯瑶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小公子一脚。 小公子抬眼瞪她。 她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这小屁孩儿平日里不是也挺精的么? 怎么在感情上这么迟钝?哪个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 那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主母抚养……要么是希望他能有个嫡出的名分,要么就是被逼无奈! 小公子竟然因此记恨上自己的生母姨娘?岂不是是非不分么? 夏侯腾阳终于在她严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转脸对着云姨娘,“啊……” 见他肯张嘴了,云姨娘激动的手都微微抖起来,嘴角的笑更是绷都绷不住。 严绯瑶看的心头轻颤,眼眶微微湿润……心头却是涩的厉害。 她低头抹眼之时,却瞟见云姨娘的指甲,怪异的弹了一下。 有几许灰白色的粉末,顺着她的指甲缝,落进了夏侯腾阳的汤碗里。 莫名的直觉,叫严绯瑶豁然一惊,“等一等!” 她大喊一声,把刚生出点母子亲情的两人,生生一愣。 “我……我忽然想起,鹿肉性热,乃是大热大燥之物!你昨日才发了高热,不适宜吃鹿肉!”严绯瑶猛拍了下脑门儿,讪讪说道,“我这半吊子的大夫,也可以回家卖红薯了!” 云姨娘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放下碗,“那便不吃这个。” “夜里少吃点儿!免得肚腹难易运化,你还要闹肚子!”严绯瑶叮嘱道。 夏侯腾阳这会儿倒是乖巧又听话,只吃了几口严绯瑶递给他的清粥,蟹黄,便不肯多吃了。 云姨娘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日后若是按不住了,我就说是我把他安顿在稳妥之处,说他闹了脾气,小孩子心性嘛,晾他几日就好了。你放心,此事不会闹大的。” 云姨娘蒙了眼睛,坐上马车,还客气的对严绯瑶道了谢。 自始至终,她什么都没有多问,也不曾试探这里究竟是谁的别院,不曾问在哪儿找到了小公子。 严绯瑶目送那马车离去,拧着眉头,久久不能回神。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转身就往内院冲去。 却不防备,一头撞在一堵肉墙之上。 那堵“墙”被她撞的倒退了一步,却是稳稳把她圈在臂弯之中。 一股凛冽的药香扑面而来。 严绯瑶心头一滞,猛然抬头,“王、王爷……” “你慌什么?”萧煜宗垂眸问道。 他抱她在怀,两人离得这么近……她能不慌吗?她又不像他一样,心是铁做的! “这个云姨娘有问题!小公子的饭菜撤下去了吗?那汤倒了吗?”严绯瑶急声问道。 萧煜宗凝眸,携了她的手带她往大厨房里去。 只见一个粗使丫鬟,正在端着白瓷小碗儿,把碗里的羹汤往泔水桶里倒! “住手!”严绯瑶厉喝一声。 小丫鬟一慌,白瓷碗脱手而落,整个往泔水桶里掉下去。 严绯瑶呼吸一滞,却觉得利风刮过。 眨眼之间,楚王爷却是身形一闪,已经到了泔水桶前。 白瓷碗被紧握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只差一点点就落入泔水桶了! 免不了的,他干净的手指上,还沾了些许的汤汁。 小丫鬟惊慌失色,噗通跪地,砰砰的连连磕头,“爷饶命!爷饶命啊!” 楚王爷皱眉看那丫鬟一眼。 丫鬟顿时哭得更厉害,“婢子不该偷吃主子屋里撤下来的饭菜……求爷饶命!饶命啊!” 丫鬟只是厨房里扫地刷碗的粗使下人,她连见都没曾见过楚王爷。 君子远庖厨,主子从来不到厨房这种满是烟火气的地方来,冷不丁的瞧见如此华服之人,丫鬟的胆都要吓破了。 严绯瑶揶揄笑着,偷偷看了萧煜宗一眼。 只见他俊脸之上,既尴尬,又颇有几分无奈。 他把白瓷碗塞进严绯瑶手中,板着脸,转身出门。 那丫鬟还在磕头求饶。 “你起来吧,爷没有责怪你。”严绯瑶温声说道。 小丫鬟这才胆颤心惊的抬起头来,左右一看,爷早已不在厨房。 她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主子撤下的饭菜,不就是给下人吃的吗?只要没说不能吃的,谁吃都无妨呀!”严绯瑶笑了笑,“你安心吧。” 小丫鬟渐渐缓过神来,感激的看了严绯瑶一眼,忙不迭的叩首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严绯瑶笑着点点头,辨认了手里这只汤碗,正是她要找的那只。 她低头嗅了嗅汤碗,又舀了一勺,反复嗅过,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 辨不出有何异样……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把汤汁滴在手环之上,安静的手环如同被惊醒一般,猛地震了一下。 果然!手环提示有毒!但毒性不强…… “为什么?”严绯瑶狐疑的歪着头,“为什么是她?” “在说什么?”萧煜宗拿走她手中的碗,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头打量她那只乌沉沉,样子丑陋的镯子。 严绯瑶一时想的投入,竟得不妥,也未曾反抗躲避。 萧煜宗便这么一直握着她的手,眸色幽深,暗潮涌动。 “一直给夏侯腾阳下毒,想慢慢要了他命的人……为什么会是他的生母?”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看着他。 她极其受伤的表情……好似被毒害的人,不是夏侯腾阳,而是她一般。 见她这模样,萧煜宗心底一抽,莫名疼惜。 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王爷是在怀疑我的医术吗?”她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捏着白玉碗的手指关节都泛着青白。 萧煜住不由更放缓了语气,“我会派人去查。” 她深深呼了好几口气,才算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萧煜宗正待绞尽脑汁的想,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时,她却忽然扬起小脸儿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先为王爷行针吧。” 他再看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平静,眸中的愤懑、怒意都被很好的藏匿了起来。 萧煜宗并未多言,点点头提步走在前头。 今晚的严绯瑶似乎格外的沉默,上次行针前后,她都说了许多话,两人之间还有许多无声胜有声的眼神交流。 可今夜的她不但沉默不语,甚至故意躲避着萧煜宗的视线,双目只聚精会神的盯在细长的金针上。 第115章 爬上楚王爷的床榻 好在严绯瑶行针之时,全神贯注,连呼吸都不曾紊乱。 沉默的她依旧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让人安心镇定的气势。 但萧煜宗就是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她不开心……那碗有毒的羹汤,似乎勾起了她什么伤心的往事。 那往事是她心里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萧煜宗对她故意藏匿的往事,很有兴趣。 在严绯瑶已经行完了针,正要收拾针匣离开之时。 萧煜宗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他冷凉而修长的手指,反倒像是炭火一般,灼烫了严绯瑶的皮肤,顺便烫了她的心。 她暗暗惊呼一声,飞快的想缩手回去,却没能脱离他的大手。 “王爷,你……” 她脸色发红,眼神如受惊的兔子。 “你守在脚踏上那两晚,本王睡的很好,没有病痛折磨,很是安稳。”萧煜宗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故作平淡。 严绯瑶怔了怔,“如今已经开始行针解毒,王爷夜里安睡应该不难,不需要我……” 萧煜宗微微皱眉,面色略带不满。 严绯瑶立即顿住话音,她忽然意识到,夏侯腾阳这“小麻烦”如今还全仰赖楚王爷的接纳,才能平安无虞的住在这里。 她也才能安心的尽一个医生的本分,信守自己的诺言。 如果惹恼了这位阴晴不定脾气古怪的王爷,他转脸把她和夏侯腾阳都给撵出去……她自己惹上麻烦也就罢了,说不定还会牵连家人。 不就是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而屈就在他床边脚踏上吗? 为了大局,牺牲“小我”那是医生崇高的使命呀! 想当初,多少处在一线的大夫连个脚踏都没有,直接躺在手术室冰冷的地板上,不是一样睡了么? 她这点儿委屈,算得什么牺牲? 这么自我安慰开导了一番,严绯瑶的神态立即放松了许多。 “好,高质量的休息睡眠,是身体恢复的基本条件。”严绯瑶一脸正色,并不夹杂暧昧之情,“我就守在脚踏上吧,王爷半夜里若是渴了,哪里不舒服了,也好有人伺候。” 不知她这话是说给萧煜宗,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侍女领了她去一旁的厢房里洗漱之后,她回到楚王爷的寝房,却发现那脚踏竟加宽了不少,还铺了厚厚的被褥,放着柔软的枕囊和锦被。 不是叫她坐着守夜呀?还真叫她睡在这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睡的这么近……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即便她反复告诉自己,她是大夫、大夫…… 可这暧昧之情,还是四下弥漫! 严绯瑶驱不散脸上的灼热,见楚王爷已经安然躺卧在床榻上,面朝里,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也连忙和衣躺下,拉过锦被,一下子把头脸都盖在被子底下。 这柔软的锦被定是新作的被子吧?暖和和热烘烘,让她浑身燥热不安。 她翻来翻去,明明她是大夫,床上那人是病患。但反倒是病患安安静静,呼吸平稳均匀,她这大夫辗转难眠,心跳时快时慢…… 床上平静的萧煜宗其实一直没有睡着,但习武之人,有自己运气调息的心法。 他默念着心法,呼吸自然而然变得绵长舒缓。他的精神却是清明的。 他一直安静的听着脚踏上那个女孩子烦乱紧促的呼吸,她翻腾了大半夜才渐渐睡着。 听得她似是睡熟了,萧煜宗睁开眼睛,伏在床沿看着她净白的小脸儿。 她却眉头一皱,梦中抽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 萧煜宗微微一惊。 她却在梦中哭的越发悲痛,如同找不到母亲的孩子,“为什么抛弃我?” 她眼睛紧闭,眼泪却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滑落,不多时她鬓边的头发,以及枕囊都湿了一大片。 萧煜宗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更可况是一个在睡梦中哭泣的人? 眼看那女孩子哭得整个肩膀都缩在被子里,剧烈的颤抖起来,哽咽的似乎要在梦里晕厥过去…… 她白天明亮活泼,总是笑靥如花……原来她竟然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伤痛吗? 女孩子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触动了萧煜宗哪根心弦。 他竟忽的弯腰长臂一伸,把女孩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中,抱到了他的床榻上。 女孩子似乎感觉到了这个强大有力量的怀抱,她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萧煜宗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缓,他隔着被子,轻拍着她的背。 人的感知很奇怪,女孩子分明没有醒,但知觉却十分敏锐。她感知到这个怀抱坚定有力,没有恶意。竟停下了悲痛的抽泣,小脸儿之上终于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萧煜宗就这么抱着一团热烘烘的被子,睡了一夜。 清晨的鸟叫声唤醒了还在沉睡的人。 严绯瑶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暗自感叹,原来脚踏也可以叫人睡得这么舒服,这么甘甜? 一睁眼,却是赫然吓了一跳! 苍青色的帐顶,金丝银带上垂着几个精致的雕花镂空铜香球。 和煦的阳光透过层层纱帐,落在一个个铜香球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铜香球似乎在咧嘴嘲笑她的无知……这哪里是脚踏!分明是床啊啊啊! 严绯瑶大惊失色,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左右看去,床榻上只剩她一个人,但旁面的被褥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以及那清冽的药香…… 严绯瑶顿时惊得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猛地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身体……还好还好,衣服都在! 她是什么时候爬上楚王爷的床榻的? 她没有对楚王爷做什么吧?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睡觉,是如此的不老实呢? 趁着帘帐外头没有动静,严绯瑶立即蹑手蹑脚的跳下床,提着自己的鞋赤脚向外溜去。 此情此景之下,撞见了实在尴尬!严绯瑶暗自打算,今天一天,她都要躲在屋里不出来,除了给小公子扎针治病以外,她谁也不要见! 正在她溜到门口,要开门出去时。 门却吱呀一声,从外头打开了。 沈然领着几个仆从,站在门前。仆从们手里还抬着一个食案,上头摆满了丰盛的早膳。 严绯瑶脸面一抽,僵笑道,“呵,呵呵,沈侍卫早啊。” 第116章 我们是一样的人 沈然表情揶揄,故意上上下下的看她好几眼,“不早了,严小姐真能睡,早膳都已经好了。您不用了早膳再走么?” 严绯瑶在他目光之下,简直臊的无地自容,“不,不用了!” 沈然却挡在门口,并不让开,“那您就这么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从王爷的寝房里出去?” 严绯瑶猛地一噎。 “知道的是您为王爷医治,衣不解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然呵的笑了一声。 严绯瑶立时扭头钻进内室,楚王爷的屋子里连个菱花镜都没有,更别提梳妆台了。 她正焦灼之时,却有个沉稳的脚步声,轻缓的靠近她。 她抬眸一看,正是早一步起床,已经梳洗妥当的萧煜宗。他手里竟还握着一柄檀木梳子。 严绯瑶怔了怔,朝他头上看去。他发髻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那他拿着梳子是要…… “坐下。”他缓缓开口。 严绯瑶木木呆呆的在圆凳上坐下。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拆下她头上珠钗发饰,他手指微凉,却似乎有着舒缓头皮的奇效。 她滚了一夜,揪得发疼的头皮,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严绯瑶感受着他的手指在她发丝间轻轻滑过,心跳隆隆如擂鼓一般。 若非亲自体验,她绝不相信,冷漠倨傲如楚王爷这样的男人……竟然有耐心给一个女子梳头? 他用手指梳理了她的长发之后,才用梳子轻柔的梳起披散的发丝。 严绯瑶正狐疑,他一个男人,竟会梳女人那复杂的发髻吗?他怎么会去学这个?他又是为哪个女人所学呢? 他却忽然道,“好了。” 咦?这么快? 严绯瑶抬手一摸……嗬,原来不过是把所有的头发梳在一起,简单的在脑后挽了一下,不叫头发散开罢了。 果然不能对男人抱有太高的期待啊! 但不知为何,严绯瑶心里却莫名的高兴起来……这是不是说明,他从来不曾为别的女人梳过头呢? “过来用饭。”萧煜宗放下梳子,看了看她的头发,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清隽的脸上还带着一抹如晨光般的微笑。 严绯瑶从善如流的起身,跟他在食案旁落座,正打算为他“试菜”。 却见他兀自端了汤碗,已经吃了起来。 他在自己房中用饭,气势随和的多,没那么多讲究。 严绯瑶也渐渐从紧张局促中,松懈下来。楚王府的饭菜真是美味,不但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吃在口中更是叫人身心都欢愉了。 她正享受之际,却忽听楚王爷问道,“你什么时候被人遗弃过吗?” 严绯瑶闻言一惊,脸上血色霎时褪去,她惊愕的扭头看着他。 “被父母遗弃?”他又问。 咣当,她手里的碗,不慎砸在了食案上,碗里的汤汁都溅在了她袖口上。 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里惊骇非常——原主严绯瑶乃是严父和尤氏的掌中宝,从山寨到忠义伯府,严家三娘子都是倍受宠爱的……而那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是她的前世! 她穿越而来的秘密,被楚王爷知道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古代人是相当忌邪的,对待孤魂野鬼这种东西,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 他会不会把她当做妖魔鬼怪,给一把火烧了? “没……没有。”严绯瑶强作镇定,“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她一切的反应,皆已被萧煜宗尽收眼底。 他抿了抿嘴,“昨日你见夏侯腾阳被他的生母姨娘投毒加害,表情愤慨,很有些感同身受之意,所以我猜测,你是不是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严绯瑶闻言,舒了口气,干笑两声,“王爷多虑了,我不过是可怜那孩子。” 她随意扒了两口饭,珍馐美味吃起来都没了味道。 她不敢在楚王爷面前多呆,惟恐自己最大的秘密,会被他锐利的眼神给洞悉。 “小女饱了,多谢款待。”她退了一步,离开自己的食案,躬身想溜。 萧煜宗的目光却沉凝的落在她身上,忽然说了句,“本王倒是能体会,那种被所有人遗弃的感受。” 严绯瑶一愣。 “就连你的父母至亲,都不要你了。你会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所厌弃,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找不到人生的希望……”他说话间垂着眼眸,声音平静,却让人感受到一股强势的,难以言喻的悲怆。 严绯瑶心头狠狠一颤,如同被人说出了心声。 “人一定要自己找到那个意义,才能顽强的活下去,”他忽而抬眸,黑沉沉的眼眸如同明亮的星辰,华彩大盛,“但凡能找到意义的,都是这世上的强者。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萧煜宗这话,叫严绯瑶心跳加剧,耳中嗡嗡作响……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严绯瑶嗯了一声,忙不迭的退出门外,她扭头就跑之际,却差点和沈影撞了满怀。 沈影立即伸手扶她。 严绯瑶跳了一步躲开,连声说,“抱歉抱歉……” 沈影深深看她一眼,抿嘴摇头。他没理她,却是躬身进了屋子,朝萧煜宗回报道,“关于夏侯家的姨娘云氏……” 严绯瑶耳朵一动,却听得那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自然也关住了里头的话音,叫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不由暗自后悔……沈影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 他查明云姨娘为什么毒害夏侯腾阳了吗?最好能找出“症结”的所在,不然她这边把人治好了,送回去又被人下了黑手,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早知道沈影会这个时候回来,她刚才就不要那么快从楚王爷的屋子里逃出来了! 不就是一句“我们是一样的人”吗?一句话而已……她竟被吓得落荒而逃!胆子也太小了! 严绯瑶全然不知楚王爷昨夜听到了她的梦呓,如此一番话,是为了安慰她,叫她不至于觉得孤单罢了。 她回到夏侯腾阳的院子,小孩子撅着嘴,很有些闷闷不乐。 严绯瑶讲笑话逗他,他也板着小脸儿不说不笑。 严绯瑶趁着给他行针,用手环解毒之际,试探的询问了他与云姨娘的关系。 哪知小屁孩儿竟闭紧了嘴,一句都不愿多说。 第117章 没了宠爱,你又算什么? 哪怕严绯瑶说是为了给他治病,所以要多了解他的生活……他也守口如瓶,一言不发。 小孩子嘴里撬不出有用的内容,严绯瑶的心思只好又转回到楚王爷那里。 对云氏的怀疑是她提出来的,所以楚王爷打探到了消息,也该开诚布公的告诉她吧? 严绯瑶正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不惊不惧,正正当当的寻到楚王爷面前时,恰在别院的花园里,瞧见他正独坐于凉亭。 而她正领着夏侯腾阳,在一旁的花畦里抓蝴蝶。 “你先把我们抓到这几只拿回去放在琉璃瓶子里。”严绯瑶把蝴蝶交给夏侯腾阳,顺便支开他。 夏侯腾阳往凉亭里看了一眼,撅了撅嘴。用衣服兜住蝴蝶,转身离开。 严绯瑶稳了稳心神,迈步靠近凉亭,“昨日托王爷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吗?” 萧煜宗把玩着手里的两只鸡心核桃,瞥了她一眼。 她站在亭子外头,离他很远,浑身紧绷带着一股防御之态。 他不由皱了皱眉,一时很想念她夜里乖巧的缩在被子里,依恋的趴卧在他怀里的样子。 萧煜宗轻咳一声,“站那么远,你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吗?” 严绯瑶左右看了一眼,园子里安安静静,哪有旁人? “想来王爷府上家教甚严,下人们都很自律,没有人敢偷听。”她垂头说着,就是不愿进入凉亭。 萧煜宗眯了眯眼,朝远处的一块赏玩的太湖奇石瞟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说的也是……沈影昨日潜入夏侯府邸,还真是收获颇丰。” 严绯瑶呼吸一紧,猛地抬起头来,“是有关夏侯腾阳的吗?有关他和云姨娘?云姨娘难道不是他的生母吗?” “云氏是他生母不假。”萧煜宗肯定道。 严绯瑶脸上却是狐疑更甚,“真是她的亲生儿子……怎么会有母亲要杀了自己的孩子呢?” “因为他不是夏侯渊的儿子。”萧煜宗缓缓说道,话音却如一道惊雷,正劈在了严绯瑶的脑门儿上。 她呆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笑。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更叫她始料不及。 “你知道为何夏侯安对这个幼弟如此关怀备至,疼爱非常么?”萧煜宗哼了一声,笑容有些残忍,“因为,那是他的亲骨肉。” 严绯瑶浑身一震,惊愕的表情实在滑稽。 萧煜宗却毫不隐瞒的和盘托出,“昨日云姨娘回去之后,就被夏侯安堵住。两人大吵一架,原来夏侯安一直觊觎父亲这美妾,当年借着醉酒强占了父亲的美妾。美妾当晚就要自尽,却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他说他会找机会向父亲表明心迹,把她讨要过来……” 严绯瑶闻言,不由愤怒的接过话音,“可是他根本没有!他害怕惹恼父亲,害怕丢到自己的长子继承权,害怕失去他有的荣华,他就让那一个弱女子独自背负这一切……” 萧煜宗哼笑一声,“你已经明白了。后来美妾因为那酒后荒唐的一夜怀了身孕。夏侯渊很疼爱他这美妾,自然命人好生看顾,定要保她平安生产。于是就有了夏侯家倍受宠爱的小公子。” 花园子里一时安静非常,只听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似乎在议论夏侯家的丑事。 良久,严绯瑶才长叹一声,“所以那个云姨娘应当是喜欢过夏侯安的吧?也曾对他抱有期待,所以才会因爱生恨……” 她话未说完,却听太湖石后头传来一丝动静。 她猛然回头,朝太湖石后头看去,只见几只蝴蝶,扑扇着翅膀,从太湖石后头飞了起来。 她疾步到奇石后头查看,却并未看见人影。 “放心,”萧煜宗轻哼道,“别院的家仆,嘴巴严得很。” 严绯瑶狠狠瞪他一眼,他这话分明是在揶揄她不肯进凉亭,细声说话! 他一定早就发现有人在这里偷听! 严绯瑶攥了攥拳头,快步跑回夏侯腾阳的院子。 迎面就撞见小公子黑着脸,衣着整齐的闷头往外走。 “小公子这是干嘛?”严绯瑶眼皮一跳,心觉不好! “我回家。”小公子闷声说。 “病还没治好,你怎么说走就要走?”严绯瑶挡住他去路。 小公子低着头,僵着身子,语气很不好,“不用治了,治好了也是浪费精力!” 严绯瑶脑仁一疼……果不其然,刚刚偷听的人,就是他! 倒还不如叫别院的下人偷听了去呢…… 小孩子年纪不大,内心却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叫他得知了自己这样不堪的来历,他幼小的心灵怎么承受的住? “你别冲动,先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让开!” 小公子怒喝一声,忽然抬头。 他瞪向她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恨意,一双原本纯净的眼睛,此时泛着猩红的颜色。 他的身世……叫他觉得羞耻吧?叫他愤懑却无从发泄吧? “让开!” 他又吼了一声,一头撞向严绯瑶。 严绯瑶未曾躲避,身后却有一双大手,轻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向一旁,敏捷的躲开夏侯腾阳撞过来的脑袋。 夏侯腾阳咬着下唇,又看了她一眼,抬脚向院子外头冲去。 “回去吧,回去大吵大闹,把自己的身世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夏侯家的家丑闹得人尽皆知,正好也省了我的力气。” 拉开严绯瑶的萧煜宗轻缓说道。 冲动的夏侯腾阳却是脚步一顿,捏着两只拳头,以拼命的架势回头瞪着他。 “你是要回去找那女子算账吗?质问她为什么没在刚怀了你的时候,就悬梁自尽?质问她为什么不趁着你刚出生,就浸死你算了,何必叫你长大了来受辱?” 萧煜宗的话音很冷静,却冷静的叫人觉得残忍。 夏侯腾阳脸上的怒气一点点消散,血色也渐渐褪去。 他小小的身形,如秋风中的落叶,颤颤巍巍。 严绯瑶轻轻扯了扯萧煜宗的袖子……暗示他是不是过分了?对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呀? “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已经懂得运筹帷幄,叫那些欺辱我,伤害我,算计我的人尝到恶有恶报的滋味!”萧煜宗哼笑一声,“你呢?你只会冲动,只会仗着旁人的宠爱撒泼。倘若没了宠爱,你又算什么?” 夏侯腾阳猛地一晃,噗嗵栽倒在地上。 第118章 比翼双飞,如今只能各自飞 严绯瑶急的跺脚,正要冲上前去,扶那孩子起来。 萧煜宗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 他清隽的脸上没有同情怜悯,只有清寒冷漠,“你想要别人可怜你?还是敬重你?你若想要可怜,不妨哭出声来。若要人敬重,就自己爬起来!” 严绯瑶闻言一震,再看向地上的小公子。 安静的院子里没有听见他的哭声,甚至连低低的抽泣也不闻。 他手脚并用,挣扎着,努力支撑着自己脱力的身体,一点点离开地面。 他挣扎了好一阵子,才强撑着自己,踉跄的站直了身子。 他眼睛瞪得猩红,似在强忍着泪,不甘示弱的看着萧煜宗。 “冲一个女人发泄,算什么本事?她受辱生下你,你若觉得自己是男人,就该去惩治那玷污羞辱她,却敢做不敢当的男人。”萧煜宗神色冷漠,语气也淡漠至极,“你若贪生,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倍受宠爱的小公子。” “你……别小看人!”夏侯腾阳咬牙切齿,浑身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竟止不住的颤抖。 严绯瑶很想上前帮他,或是扶他一把。 可萧煜宗却一点儿不肯放松,牢牢的禁锢着她。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夏侯腾阳喘着粗气。 萧煜宗看了他一阵子,忽而笑了一声,微微点头,“还算有志气,可你知道一个男人,想成就大事,最重要却也最难学的功课是什么吗?” 夏侯腾阳眯着眼,抿着嘴,憋了一阵子,“骑射武功?不对……运筹帷幄的权谋术?” 他一连给了好几个答案,萧煜宗却只是摇头。 “那你说!” “等待。”萧煜宗语气稳稳的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世人总是太心急,恨不得今日种,明日就收。可什么东西成熟,都是需要过程的。所以世上最难的就是忍辱负重,静候时机。” 夏侯腾阳听了他一番话,脸色僵硬,浑身颤抖越来越激烈。 严绯瑶看的心惊,“他还是个孩子,王爷这番话也太沉重了……” 他一个孩子哪能承受的了? 严绯瑶恨不得给萧煜宗来上一针,好摆脱他,上前查看夏侯腾阳时…… 却见那小孩子突然扬天长啸了一声,声嘶力竭。 等他吼完,浑身的颤抖却是止住了。 他板着脸,不哭不闹,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砰的将房门关上。 院子里安静,屋子里更是静谧。 严绯瑶站在院中,呆立了一阵子,迟疑的看了萧煜宗一眼,“王爷不会把他刺激的……想不开吧?” 萧煜宗却轻笑一声,面色嘲讽,“我不亡他,他自取灭亡。” 说完,他握住严绯瑶的手,强行把她拉出了夏侯腾阳的院子。 严绯瑶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王爷口中那“自取灭亡”说的,应当是夏侯安吧…… 这天过后的夏侯腾阳,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再也不腻着严绯瑶,陪他吃饭,陪他玩耍,陪他讲故事…… 反倒是每日一大早起来,跟着沈影沈然学功夫。 严绯瑶给他扎针治病时,他更是不哭不闹,十分配合。不管多苦的药,他眼睛一闭,咕咕咚咚一口气就给喝干了。 短短六七日的功夫,他脸上的婴儿肥就没了。 眉目间也褪去了少儿的青涩,多了几分男人般的沉稳凝重。 严绯瑶看的既欣慰又心疼,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可是在世族大家族中,若没有几分城府,怕是活都活不下去。 “我差不多能回家了吧?”这日上午,扎过针后,夏侯腾阳主动说道。 严绯瑶神情一滞,因为手环升级的缘故,医治的过程变得顺利又迅速。 小孩子的代谢本就很快,加之人的精神状态,心劲儿高低,对身体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这孩子突然遭遇打击,却像是被激起了潜能,有手环与扎针辅助,他体内的旧毒,已经差不多肃清了。 “你不如再多住两日……” 夏侯腾阳抿嘴一笑,“早晚都要回去面对的,谁能躲一辈子呢?” 严绯瑶长叹一声。 “谢谢你。”夏侯腾阳忽然握住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硬硬的,温热的东西。 严绯瑶一愣,低头去看。 却见又是一个赤金打造的锁扣。 比上次在夏侯家,他送给她那个还要复杂,赤金被纽成精巧弯曲的环,两只复杂的环,环环相扣套在一起。 “你若解不开这锁,等我长大,你就要……”夏侯腾阳小脸儿一红。 但他这次却并没有避开视线,反而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她的眼。 严绯瑶愣了愣,“啊?” 她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环扣,她最不擅长玩儿这种东西了。 “等我长大,你要嫁给我!”夏侯腾阳鼓起勇气,用力说道。 话音落地,房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头踹开。 清风忽的吹进来,萧煜宗蒹葭玉树般的身影,就立在房中。 “你……”夏侯腾阳恼怒起身,奈何站起来的气势,也远不如人。 萧煜宗缓缓走近,小公子愣是被压的气势全无。 萧煜宗弯身拿过严绯瑶手中的环扣,修长白皙的手指,不知怎的一扭一动,才三两下的功夫。 两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锁扣,就被顺利的打开了。 各自躺在他左右手掌之上。 “比翼双/飞,如今只能各自飞了。”萧煜宗微微一笑,拉过夏侯腾阳稚嫩的手,把两只锁扣放在他手上。 夏侯腾阳咬住下唇,脸色涨红,一双眼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上次忘了告诉你,”萧煜宗开口道,“有些事情可以等,但有些事情等不了,错过是必然的。比如,年纪。谁能停在当初的年纪,等你长大呢?” 夏侯腾阳拧住眉头,半晌,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瑶瑶姐……”他声音极小的开口,如蚊子哼哼一般。 严绯瑶听的一愣,却莫名觉得这称呼亲切极了,比恭恭敬敬的“严小姐”动听悦耳得多。 “二姐姐走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夏侯腾阳咬着牙说完,脸颊上有光一闪而过。 他抬起袖子抹了把脸,闷头冲出屋子。 “多谢王爷这段时间的照顾……等我长大……夏侯家绝不与王爷为敌!” 第119章 楚王府里还没有女主人 小孩子稚嫩又固执的声音,远远从院子里飘来。 夏侯腾阳被沈影送出了别院,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他少不更事,青涩懵懂的“爱情”。 以及那已经种在心中,生根萌芽自强不息的愿望。 夏侯腾阳回到家中,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哥哥面前撒娇卖萌,好躲过惩罚。 反而是自请了家法,去了主母的院中,光着上身请罪。 夏侯家主母只知道他被宠的无法无天,以为他又在胡闹。 却听这孩子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清晰,“以往母亲督导我好好习武,好好学功课,儿总是惫懒,不争气!辜负母亲一片好心,儿知错了!求母亲原谅孩儿!恕孩儿不孝!” “儿愿日后晨昏定省,孝顺母亲,发奋图强!” 夏侯腾阳一番恳切的认错之言,竟把夏侯家主母给说哭了一场。 夏侯家主母知道老爷喜欢这个老来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自打出生就抱来了她身边。 孩子都是养出来的感情,她很喜欢这个长相聪明可爱的小公子。更何况云姨娘从来不爱争孩子,甚至不愿多看这孩子一眼。 夏侯家主母便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严加管教,希望他学好。 只可惜他不领情,只会任性顽皮,主母也就渐渐失望了。 这次看他是真心打算改变,主母也就没再罚他,并且接受他搬回来,住在她主院之中。 夏侯腾阳知道,主母不会毒害他,因为老爷把他交给主母抚养,她要对老爷有交代。 他住在主母的院子里是最安全的。 他确保了自己的安全之后,当真苦练自己,每日四更天起床打拳练功夫,主母刚起他就去请安,陪主母用早膳。 饭后就去族学里学功课,念书。 主母欣喜于他的改变,更高兴他学好了,她也好向老爷有所交代。 她给在军营的老爷写家书的时候,欣喜的提及了夏侯腾阳长进了这事儿。 没曾想,夏侯渊得知此事高兴非常,竟向圣上请旨回京探亲。得了准允他马不停蹄的带了二百余亲卫就从军营里赶了回来…… 不知是夏侯渊回来的太巧,还是有心人的安排……他回来那一晚上,正遇见大儿子喝醉了酒,从他的内宅后院里出来。 夏侯渊当即大怒,若非有家仆死命拦着,他差点把大公子斩在剑下! 夏侯渊归京省亲的时间不长,但他这次离开京都之时,竟然支走了一直被他留在京都,镇守家宅的夏侯安。 甚至远远的把夏侯按派去了宁榆关的大营,反倒把庶子夏侯烈,调回京都军营,坐镇家中。 宁榆关什么地方,边塞大营,苦寒寂寞之地……坊间都猜测,这夏侯安究竟是怎么得罪他老子了?竟叫他老子,这么不待见他? 原以为在他老子的支持之下,他这嫡长子要封侯拜相呢……如今看来,到未必如此了! 严绯瑶听闻坊间这些传言,并在萧煜宗的口中确信了夏侯安果真是被调走,调令由兵部直接下发到他所在的京都军营。 他都不必回京,直接从军营就得走马赶往宁榆关…… 严绯瑶不由唏嘘不已,“我倒是小看了夏侯腾阳了,他小小年纪,竟然真的把他哥哥从家里挤走了……” 刚扎完针,正敞着胸怀,仰面躺在床榻上的萧煜宗轻哼一声,“从他眼神就能看出来,他可不是什么善茬。那日他的反应,说明他是恨极了夏侯安给他的屈辱。以往他有多依赖夏侯安,如今就有多恨他。” 严绯瑶不怎么赞同他这话,在她看来夏侯腾阳完全是无辜受害的那一个,只能用“发愤图强”这词,怎么能用“不是善茬”呢? 她到忘了自己最开始遇见萧煜宗时,对他的评价,恰恰正是“不是善茬”…… 她收拾好了针匣,轻叹一声,起身道,“今日便要与王爷告别了。” 萧煜宗脸色一沉,猛地握住她的手腕。 严绯瑶没有挣扎,只往他手上看了一眼,“王爷放心,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您应该也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了。小女不敢妄言,但半年之内,不再毒发犯病,是绝无例外的。” “那半年之后呢?”他挑眉问道。 半年之后? 严绯瑶轻叹,半年之后她又会在哪里?会是怎样的境遇……她自己还不知道呢,如何承诺他? “此次秋选,除了充盈圣上的后宫,圣上也会为王公大臣、世家子指婚……”他语气幽幽的说道。 严绯瑶心头一跳,错愕的看他一眼,却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得,慌忙躲开他的视线。 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沙哑而有磁性,“楚王府里还没有女主人。” “我该回家了!”严绯瑶蹭的跳了起来。 她动作太猛,反而碰掉了针匣,她顾不得细看,抓起针匣塞进衣袋里,如慌乱的兔子一般。在他低沉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严绯瑶住在楚王别院这段时间,严家上下都以为,她是被严景川送去朝廷专设的女学中,学宫规礼仪去了。 那女学是为采选的良家子设立,规矩很严,里头的姑姑、嬷嬷都是满了年纪从宫里退下来的。 专门招收有钱,却没有官身的富贵人家的女儿。不准探视,半月准许归家一次。 严绯瑶刚一到家,尤氏就拉着她的手哭起来,“我儿啊,你在女学里受苦了吧?看看,这小脸儿都瘦了!他们那里,哪能吃的好,睡得好?可别再折腾自己了!” 严绯瑶一噎……这话叫楚王爷听见,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楚王爷可没在吃喝上亏待她,甚至还叫她睡了他的床榻呢…… “选不上就算了,咱们也不指望着选上……苦了我儿了!”尤氏心疼不已。 严绯瑶正安慰着娘亲,院子外头却忽然热闹起来。 吹吹打打的,像是娶亲一般热闹。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被吸引出去,看热闹去了。 就连说话的娘俩,也不由频频扭头向外看。 “没听说兴仁坊谁家要娶妻呀?”尤氏抹了抹泪,狐疑嘀咕。 哪知话音刚落,一大串的爆竹声,就从严家的大门口传来。 尤氏一惊,豁然起身。 第120章 悔不当初 尤氏看的愣怔,神色茫然。 只见一抬抬的箱笼,流水一般抬进了严家的院子。 走在前头那衣着体面的男子,还不停的朝严家人作揖道谢。 严绯瑶却是认得这人,男子乃是夏侯家的管家呀,他这般客气的送礼前来……是什么意思? “感谢严小姐,感谢您!”管家躬身行礼,脸上笑眯眯的,“我家小公子说,他吃完了您给开的药,如今已经全好了,从里到外的全好了。” 严绯瑶怔了片刻,心下了然。 小公子是得知自己回来了,所以特地赶在第一时间送礼道谢的吧? “小公子说,他这会儿还在学堂,晚些时候要亲自登门道谢,还要称您一声阿姐!”管家恭敬说道,“这都是我家小公子为阿姐备上的礼物。” 严绯瑶心头一暖,正待婉拒。 外头那吹吹打打的声音又响起来,管家笑眯眯的躬身告退。 果然,不到晌午,夏侯腾阳就亲自来了。 他这么又是送礼又是拜阿姐的,整个京城都惊动了! 坊间都炸了锅,纷纷议论说,那个曾经只会惹祸,闹笑话的严家三娘如今可是翻身了! 先是在广安侯府出尽了风头,如今连夏侯家都如此看重她! 都说她是炙手可热的金勃勃,只要交好她,那将来一定是前程似锦。 顺带的连与严家关系闹的很僵的诚毅伯傅家,又被人提出来说,“原先就是傅家压着人家的运道了!” “傅家还看不起人家山匪出身呢!如今再看,怎么着?人家步步高升,诚毅伯府呢?嘁……” 提及傅家那语气,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只把诚毅伯夫妇气得吐血……恼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傅文贤更是一肚子的窝囊气,到手的肥鸭,就这么飞了!叫他娶了个严雪薇回来,整日被母亲数落。 严雪薇以往的温柔贤淑也都不见了,如今只剩下抱怨,天天哭丧着脸,朝他倒苦水,说他母亲如何如何刁难她,如何苛待她…… 傅文贤听得多了,越发不耐烦,以前看她好的地方,如今都成了缺点。 他不但抬了她的陪嫁丫鬟香梅做姨娘,还拿着她的嫁妆,从外头买回来两房扬州瘦马…… 香梅倒是没什么心计,以严雪薇的手段绝对能压制。 但那两房扬州瘦马就不一样了,人家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妩媚妖娆。 傅文贤从她这儿拿钱时,说的好听,乃是买来孝敬吏部尚书,为他的仕途谋路呢……结果呢?他整日缠绵在那两房瘦马的屋子里,夜夜笙歌,醉倒温柔乡,仅有的一点儿志气,也消磨没了! 严雪薇心里恨极!却又不知该恨谁……她甚至恨上了她从严家带来的嫁妆! 倘若她没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傅文贤也就没有钱能买什么扬州瘦马了…… 她此时已经后悔至极,无比怀念她还在严家做女儿时的日子。无忧无虑,有人疼有人爱…… 但再怎么后悔,都回不去了。她打落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她给严景川偷偷写了好几封信了……却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严景川难道已经把她忘了么?不会的,他一定不会! “大少爷,这信……”小厮把一封信送到严景川面前。 他眼皮垂着眼皮,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楚王爷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已经嫁作人妇了,再与我来往,对她没好处。” 小厮弓着身子,把信封又收了回来。 他知道,大少爷这是铁了心不会看了。 “之前的信,都放着么?”严景川忽然问道。 小厮猛地抬起头,“是,都放着,要拿来吗?” 严景川点点头,“都拿来。” 小厮赶紧去书架子最顶上,把所有的书信都奉上前来,大少爷这是……又改主意了? 也是,毕竟是他珍藏在心里许多年的感情了,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小厮捧着盒子上前。 严景川接过一沓子未开封的信,一把投进了火盆里,倒上灯油,点上火。 腾的一下子,火苗蹿得老高! 差点燎了小厮的眉毛,吓得他倒退数步。 “大少爷,这儿有一封信!”另一小厮,又举着一封信快步而来。 严景川接过信就往火盆里投。 吓得小厮哇哇大叫,“那是楚王爷送来的!楚王爷!” 严景川也立时大惊,速度快得惊人,又把信从火盆里抢了回来,惊魂未定的扑打着信封。 “还好,还好……”小厮险些要魂飞魄散。 “蠢货!楚王爷的信怎么不早说!”严景川气得怒骂。 小厮拍着心口,喘息不已,“是楚王爷托您转交给三小姐的信!” 严景川微微一愣,给严绯瑶的信? 他低头细看那信封,被熏黑的信笺上,“严三娘亲启”几个字写的十分娟秀。 这分明是女孩子的笔迹,楚王爷的字迹怎么可能如此娇柔婉约? 既是女孩子写的,严景川也没什么兴致细看,转身递给那机灵的小厮,“悄悄给三小姐送过去,不必多说。” 小厮忙领命要去。 严景川却又交代道,“以后,凡是她写来的信,不必给我,直接烧掉。叫人知道她与我来往……会害了她。” 他说完挥挥手,长叹一声,面色却十分坚毅,不容置疑。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彼此心领神会——大少爷这回是彻底死心了。 严绯瑶接到这没有署名的信时,也愣怔不解。 打开信笺,就连里头都没有署名。 但一看信的内容,她立时就乐了! “青黛,快来看!你家小姐来信了!”严绯瑶欢喜的小声招呼青黛。 青黛呆了呆,“您不就是我家小姐么?” 严绯瑶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笑嘻嘻的扬了扬手里的信笺。 青黛忙不迭的来看,主仆俩边看边抹泪。 夏侯文婧来信说,他们离开京都之后,吃了一阵子的苦。因为她没有经验,所带出去的银票,竟然有夏侯府的印记。无法拿去官府通兑。 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就一面赶路,一面由韦亦鸣卖艺来维持生计。 她自打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从来没有为生计操过心……韦亦鸣很疼她,不想让她受苦。 她亦心疼韦亦鸣,不想叫他那么辛苦卖力。 两人经历了患难与共,反而在艰辛的环境里更加了解彼此,也更加了解自己。 夏侯文婧说发现了自己性格里坚韧的一面,她更喜欢欣赏现在的自己…… 第121章 皇恩浩荡 整整几大张的信纸,满满都是她的欢欣快乐。看不出一点忧烦愁绪,虽然有苦日子,但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却在彼此的怜爱里,学会了苦中作乐。 严绯瑶看的心生感动,这是每个浪漫的女孩子都向往的爱情吧? “二小姐说,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再不用为生计发愁?”青黛拧着眉,歪了歪头,“还说日后要来京城,看望小姐您……” 严绯瑶也跟着狐疑起来,“他们这么快就找到靠谱的营生了吗?韦亦鸣除了卖艺,还会别的呀?” 青黛摇摇头,一脸茫然。 “她回来京城,就不怕被夏侯家的人发现吗?” “再者说,小姐您不日就要入宫了……便是她回来,也不能再见了吧?”青黛的语气里透着哀愁。 严绯瑶立即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家小姐是要飞上枝头做贵人的,你唉声叹气的像什么样?” “您还以为婢子不知道呢?”青黛撅了撅嘴,“以往不了解,以为您是有心攀龙附凤……如今才知,您性子淡泊,根本不喜欢那些。” 严绯瑶抿嘴笑了笑。 元初却慌慌张张的从前院儿跑了过来,“小姐快去看看吧!宫里来了个太监!还带着描金绘凤的轿子!” 她急声说完,屋里的两人霎时愣住。 才说到要入宫的事儿……就来了宫里的太监? 描金绘凤的轿子,又是怎么个意思? 凤乃祥瑞之鸟,更是百鸟之王,岂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用的吗? 严绯瑶心里一时也没底起来,见两个丫鬟更是紧张,她强作镇定,“别慌,去看看。” 她换了正装往前院儿去,宫里的太监已经被请进了花厅,与严父坐着喝茶。 见严绯瑶进来,那太监才笑眯眯起身,介绍说他乃是掖庭局的太监,专门前来接严绯瑶入宫的。 严绯瑶当即一颤,“不是……不是还有两三日吗?” “原本提前入宫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女子,名额不多,十来位小姐而已。”太监声音尖细绵长,听着怪怪的。 但他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就是原本这名额是没有严绯瑶的份儿。 “前两日夏侯小公子特地送厚礼,感谢严小姐为他治病,还劝诫他勤勉刻苦。他感动之下,拜您为阿姐。这事儿都传到了宫里,惊动了天听。” 天听……严绯瑶愣了一下才恍然,就是叫圣上都知道了? “所以圣上特许恩典,挑了您的名牌,叫您与另外十一位世家嫡小姐一同入宫,”太监躬身说道,“与其他良家子不同,乃是入住寿昌宫。” 严绯瑶的血直往脑门儿上蹿,这一句句的是什么意思? 是她还没见过皇帝……就要变成皇帝的女人了吗? 那个跟她说“楚王府还没有女主人”的人……是逗她的吗? 她原以为自己还能在初选、复选中故意露拙,甚至可以扎自己几针,让自己露出点不适宜留在宫中的“毛病”来……这些计策还没使,就已经落空了吗? 太监见她脸色怔忪,摇摇晃晃站不稳,以为她是太过激动欣喜了。 他轻咳一声,挺直了脊背,“只是跳过了与良家子一起筛选的过程,也不是说一定就会得册封,留主宫闱。还是要谨慎言行,戒骄戒躁的!” 严绯瑶这才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已经当选的意思呀……哎呦,吓死她了! 太监又笑了笑,“不过咱家看严小姐钟灵毓秀,相貌端庄明媚,又有好名声,必定能富贵荣华,步步高升!” 严绯瑶腿一软,险些呸他一脸。 严父虽脸面僵硬,好在反应不慢,赶紧叫人呈上厚礼送给那太监,还抓着那太监的手,连声道谢,“借公公吉言!借您吉言!” 太监笑了笑,转脸看着严绯瑶,“烦请严小姐去收拾收拾,这就跟咱家走吧。” 他咳了一声,看着严绯瑶身边的两个丫鬟,顿了一下又道。 “圣上特许了严小姐恩典,恩准您带一个丫鬟前往宫中伺候。有这般特殊恩典的贵人,一届向来不超过五人,严小姐真是福泽深厚之人呐!” 太监笑眯眯的,看着严绯瑶的目光意味深长。 严绯瑶一时愣怔,还未反应过来。 严父已经上前一步,硬拉着她的衣袖,与她一起跪下,“皇恩浩荡!叩谢圣上隆恩!叩谢圣上!” “伯爷与严小姐快起来吧,也是伯爷您教导有方!”太监笑着扶了严父起身。 严绯瑶喃喃自语了一句,“这就要走么……” 太监脸色微变,语气也一时阴阳怪调,“世家的小姐们见宫里来人迎接,还喜不自胜呢,严小姐这是——心有不满?” 严绯瑶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立时反应过来。 她忙笑着低头,怯生生说,“公公误会了……小女只是,只是没想到,所以……” 严父赶紧接过话音,“她哪里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福气?烦请公公稍坐,略吃几口茶,我与她母亲再叮嘱她两句!以免她轻狂!” 太监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眯着眼坐下,抿着茶盏,砸吧着嘴。 严父赶紧使了眼色,叫严绯瑶出了花厅。 他正要叮嘱,一张嘴,眼泪却溢满了眼眶。 男人刚毅的面庞,岁月沧桑已经在他鬓上添了白霜,眉间眼角的皱纹似乎已经看淡了人世间的浮华。 唯独他望着女儿时,那一双含泪赤红的眼睛,饱含着不舍的深情。 “阿爹别担心,我刚刚不过是太意外了。日后必定事事谨慎,不会叫人抓到错处的!”严绯瑶见父亲情绪翻涌,几乎说不出话来,忙上前一步,主动抓住父亲的手急沉声说道。 严父重重的点头,“万事……” “女儿万事都会小心的!”严绯瑶加重语气。 严父闭了闭眼,使劲儿的攥了攥她柔软的小手,又狠狠的放开,“快去,快去收拾东西,换一身衣裳……” 他摆了摆手,迅速的转过身去,似乎再慢上一刻,就要在女儿面前失态了。 但严绯瑶还是看见了父亲眼角飞速划过的一道泪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自己的小院儿里疾步而去。 收拾要带的东西时,屋子里安静至极,只听见两个丫鬟手脚麻利的把物件、衣裳装进箱笼。 严绯瑶挑选的几套衣裳,皆是做工精致,用料讲究,但颜色朴素不惹眼的。 若是穿的随便,难免落人话柄说她失礼。若是穿的太张扬,也叫人记恨,中规中矩是最稳妥。 待东西收拾好,两个丫鬟便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抿紧了嘴,皆一言不发。 “你们这是……”严绯瑶话没问完,便明白了这过分安静的缘由。 第122章 王鸟凤凰 太监说了,叫她带丫鬟入宫已经是特许的恩典。元初和青黛,她只能挑一个跟她走,断无可能把两人都带上。 “小姐,婢子跟您的时间短……”青黛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她眉头紧皱,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矛盾至极。 元初撅着嘴,红着眼,单薄的肩膀紧缩在一起。她与青黛一样,低头看着地毯上复杂的花纹,眼中神色,却是比那花纹还复杂。 “你们两个自己说说,谁愿意陪我一起入宫?”严绯瑶轻咳一声,“我已经有想法,但还是想听听你们自己的意见,免得勉强了你们,你们不畅快,我也别扭。” 青黛猛地抬起头来,“婢子愿意进宫侍奉小姐,宫里情况复杂,人心难测。且很多小姐家世背景很复杂,内宫斗争,往往不单单局限在内宫,乃是和前朝息息相关。在这些层面,婢子不敢说事事清楚,但对京中小姐们的家世背景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婢子愿意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她说着话,不停的拿眼睛瞟着一旁的元初。 元初一开始只是眼睛红红的,这会儿眼里却已经有了泪光。 青黛连忙转了话音,就连语气都微弱了许多,“但是婢子毕竟伺候小姐的时间短……很多时候猜不到小姐的心意,也不那么了解小姐的日常喜好,元初姐姐看到小姐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明白小姐的心意,婢子却是愚钝……只怕也是伺候不好小姐……” 青黛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下头去,再无话音。 严绯瑶也转过脸看着元初。 元初鼻头红红的,眼睛红红的,眼里兜着泪,随时都要落下来。 严绯瑶冲她一笑,温声说道,“元初不哭,你知道我一向疼你。你若愿意随我去,我就带着你,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宫里或许有前程,或许有危险,这个你家小姐也不敢向你保证。” 严绯瑶这会儿似乎已经走出了自己心里的阴霾,语气轻快,带着几分调侃之意。 元初怔了一会儿,突然屈膝,噗嗵一声跪在她面前。 严绯瑶微微一愣,正要拉元初起来。 小丫头却哇的一声哭了,“婢子不愿意!婢子不愿!不愿入宫!不愿再去伺候小姐!”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这话给喊了出来,边喊边哭,声嘶力竭。 严绯瑶原本是笑眯眯的,被她抱着腿这么一哭,险些也跟着哭了。 她抬手摸着元初的头,“好丫头,我明白……我都明白……” “您不明白……”元初摇着头,眼泪如决堤的水,擦都擦不及。 严绯瑶闭了闭眼,勉强微笑,“你不愿与我分开,却又知道,必然是叫青黛跟着我,能帮上我更多……你处在两难之中,又怕说了你想去,我会拒绝青黛……所以你宁可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你宁可叫自己背上弃主的名声……” 她弯身抱着元初,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长叹了一声。 “谢谢你,元初……你的一片真心,我都明白。” 元初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像个找不到娘的孩子。 严绯瑶看着她,忍着泪,掏出自己袖中的帕子,递给丫鬟,“若我们主仆缘分没尽,日后还能朝夕相处。如若不然……我一定叫阿娘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家。” 说完,她朝青黛点点头,转身离开闺房。 她走的果断,一步一步,毫无停顿迟疑……可她心里有多沉重艰涩,只有她自己明白。 既然无可选择,那就不要回头,一定要往前看!在当下做好自己能做的! 严绯瑶再次来到前院的时候,情绪已经彻底的平复下来。 一张白皙的小脸儿素淡如常,双眸波光潋滟,却并没有强势逼人之感。 太监微微点头,躬身道,“请严小姐上轿子。” 严绯瑶来到轿子前头,诧异的看着那华丽的软轿,不由歪了歪头。 太监轻咳一声,“小姐觉得哪里不妥吗?” 严绯瑶朝他福了福身,“小女无知,这轿子上怎用金丝银线绣了凤与凰呢?凤凰乃是富贵王鸟,小女年轻鄙薄,不敢用如此贵重之鸟做装饰。” 她说完,半蹲着身子,把她从两位嬷嬷那里学来的规矩发挥出来,姿态认真一丝不苟。 太监见她语气坚定,蹲姿稳稳当当,似乎不给她个合理的解释,她能这么天荒地老的蹲下去。 太监一时无奈,呵的笑了一声,“严小姐误会了,此次选秀乃是圣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大选,是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大喜事。所以此次先接进宫里的各位世家小姐,都是用这样凤舞凰飞的祥瑞图样。乃是象征天家喜事,天下太平盛世之意!” 严绯瑶看了那太监一眼,见他笑眯眯的,脸色很平常。 “严小姐请上轿吧,已经耽误许多时候了。”太监催促道。 严绯瑶这才安心坐上轿子,她所要带入宫中的东西并不多,也被放上了轿子。 青黛跟在轿子一旁,步履轻盈,并不比轿夫慢。 轿子一晃一晃的,严绯瑶坐在轿子里,也被颠的摇晃起来。 但随着离家越来越远,距离宫门越来越近,她的心却越来越沉稳。 “不就是提前入宫么,也不见得就会被留下。” “倘若那人有意……必然会想办法不叫我成为皇帝的女人……”严绯瑶暗自在心里琢磨着。 只听轿子外头有侍卫喝问,太监应答…… 继而轿夫们稳健的脚步声,踏上了平整静谧的宫道。 她不由伸手轻轻掀开窗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高高的宫墙,回荡着脚步声的宫巷,处处透着一股子威严庄重之气。 叫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带上小心翼翼…… 严绯瑶放下窗帘,收回手,正闭目回忆两位嬷嬷所教导的宫规…… 忽听外头有严厉的声音冷喝道,“轿中何人?竟如此大胆,胆敢乘坐绣金凤凰轿子?” 严绯瑶心里立时咯噔一下,她明明问过那太监了…… “还不赶紧下轿!”声音带着怒气。 轿子咣当落了地,有人打起轿帘…… 严绯瑶微微抬头,立时瞧见一位脸面严肃的嬷嬷,眉头已经皱成了疙瘩,犀利的目光正恶狠狠的盯着她。 第123章 锋芒内敛 严绯瑶出了轿子左右看去,谁知竟然不见了请她来的那个太监,只剩下四个垂头不说话的轿夫,以及一脸紧张的青黛。 青黛立即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站在轿子前头。 严绯瑶心里紧张,脸上却并不露怯,她姿态端庄的福身行礼,柔和问安,“请嬷嬷安,小女初来,不知嬷嬷如何称呼,失礼之处还望嬷嬷见谅。” “哼,我可不敢当!”目露凶光的嬷嬷竟然一错身,躲开了她的礼,抬着下巴,斜着眼打量她,“你初来宫中都敢用凤凰王鸟的轿子了,日后……呵,只怕老奴见了小姐您,若不躲得快点儿,就要被您责罚了。” “嬷嬷说的哪里话……” “哼,你可知自己已经越矩?”嬷嬷一番冷嘲热讽之后,突然厉喝一声,“还不跪下!” 青黛握在严绯瑶胳膊上的手,猛然一紧。 严绯瑶感觉出丫鬟的紧张,她轻拍了拍丫鬟的手,“敢问嬷嬷是在哪里效力呢?以何人之尊来质问呢?” “哟呵!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初来的备选的秀女罢了,怎么,老奴不报上家门,还问不得你了?”嬷嬷皱眉眯眼,浑身气势咄咄逼人。 “嬷嬷误会了,”对方越是凶悍,严绯瑶笑的越发客气有礼,但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坚定,“嬷嬷许是不知道,这轿子乃是宫里专门派出去的,用什么图纹,那都是宫里的规制,并非我家所准备。” 嬷嬷砰了个软钉子,一脸不悦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正在这时,一旁也恰有轿子吱呀呀,从远处的宫道上晃悠而来。 轿子抬进方拱门,路过严绯瑶等人的身边,又朝前走了没多远,轿夫们弯身放下轿子。 走在轿子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从轿子里搀扶出一位与严绯瑶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看她衣着打扮,应当也是此次先行入宫的世家秀女。 严绯瑶盯着她所乘坐的轿子,不由眉头一跳。 那嬷嬷也呵的冷笑一声,转过脸来盯着严绯瑶,“小姐还有什么话说?这位也是此次入宫的秀女,怎的不是凤凰图纹的轿子?难道只有小姐您配得上用王鸟的图案?” 前头那位小姐,听到嬷嬷的话,也猛地转过脸来,先看了严绯瑶身边的轿子,继而把目光落在了严绯瑶的脸上。 那女孩子很白净,眼目狭长,眼尾上挑。自有一番妩媚之态,虽如今年轻还未长开,带着少女的青涩。但已经可以看出,日后年岁稍长,必定妩媚妖娆。 女孩子见严绯瑶也在看她,微微勾起嘴角,冲她笑了一笑。 女孩子没理会那嬷嬷的话,也没有留下看热闹,而是提步进了寿昌宫的宫门内院。 “如何?还不承认是你越矩吗?谁知道你家收买了宫里的哪个太监宫人?”嬷嬷哼道,“才叫你用了这般华贵的轿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承不承受得住这样的华贵?” 严绯瑶不欲辩解,她叫青黛提了她的东西,准备绕过那嬷嬷先进去寿昌宫再说。 嬷嬷见自己竟被无视,不由更是生气,她上前一步,伸手拦住去路。 “小姐不过刚刚入宫,就这般的目中无人吗?”嬷嬷呵斥。 严绯瑶退了一步,微笑说,“我已经与嬷嬷解释清楚,这轿子乃是宫里派出去的,至于为何给我的是凤凰图案,而别家小姐不是……这并非我一个小小秀女可以过问的事情。” “你……” “至于嬷嬷说,我家收买了宫里的人。这话您有凭据吗?若是没有,那您就是攀诬诋毁!您诋毁我家也就罢了,您是想诋毁宫中规矩不严明,诋毁圣上不公正吗?” 严绯瑶声音不高,反而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温温柔柔。 但那嬷嬷却是吓得脸色大变,指着她,脸色涨红,憋得说不出话来。 “嬷嬷若实在气不过,这事情必定有负责之人,待会儿见了负责之人,嬷嬷可亲自问问。看是不是宫里弄错了?把原本该派给别家小姐的轿子,派去了我家?” 严绯瑶说完,福了福身,不卑不亢的领着青黛进了寿昌宫宫门。 气得那嬷嬷在她们身后直跺脚。 寿昌宫地方不小,四面都有回廊。 此时廊下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女孩子,低声的说着话。 “那嬷嬷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一见面就这么咄咄逼人。”青黛在严绯瑶耳边低声说道,“若这轿子有问题,小姐可是得小心了!” 严绯瑶却是摇了摇头,领着青黛也到廊下僻静之处坐下了,“我猜她必是哪位小姐带来的伺候之人。” “咦?”青黛略有些意外,“何以见得她不是宫里人呢?” 严绯瑶朝回廊外略打量一眼,低声说,“我见过宫里出去的许嬷嬷和周嬷嬷,都是十分沉稳低调之人。她们并非没有棱角,却是锋芒内敛,轻易不会叫人发现。而刚刚那位嬷嬷,气势太外放了。若说是刚入宫的倒还像,若是说在宫里呆到她这个年纪,还不会收敛……那真不知她是如何活到如今的了。” 青黛错愕的看着自家小姐。 严绯瑶眯了眯眼睛,“不过有句话你说得不错。” “什么?” “我是得小心了,那轿子说不定就是个绊子!”严绯瑶收敛了笑意。 青黛猛地站直了身子,目光盯在回廊外头,她盯了一阵子,不由脸面愤懑,拳头都攥了起来。 严绯瑶顺着她的视线朝外看了一眼,只见当在寿昌宫外质问她的那位嬷嬷,此时也进了宫门内院。 她正站在回廊底下,几位小姐身边,朝严绯瑶坐的地方,指指点点,眉飞色舞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必定是在说小姐的坏话!这恶婆子!”青黛气得磨牙,恨不得上前与那婆子理论。 严绯瑶拽着她的衣袖,冲她轻轻摇头,“没必要,嘴长在别人脸上,由她吧。” “可是……”青黛愤愤不平。 严绯瑶却是一脸平淡,甚至给她指着廊外花坛里的花儿,又指着回廊的景窗,饶有兴致的品评。 “还请众位小姐到院中集合,连姑姑为众位小姐安排住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唱喝。 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官,领着个小太监,阔步进了院子。 第124章 是谁不懂规矩? 女官手里拿着一卷名册,缓步而来。 回廊下头坐着小憩的小姐们瞧见她,都纷纷起身,往院子中央去。 严绯瑶也起身前往,正待她要站在队尾的时候,却冷不丁的瞧见一个熟人! 她错愕的看着那位小姐,那位小姐也瞟了她一眼。 相比较严绯瑶的呆愣震惊,那位小姐的表情倒是淡然至极。 她对严绯瑶微微笑了下,便站在队伍前头去了。 其他家里的小姐也很自觉,纷纷站在她后头,并不与她争抢前排的位置。 严绯瑶心里泛着嘀咕,“怎么她也来了?她也是此次待选的秀女吗?” 她垂头站在队伍末尾,前头的小姐们一个个如鸟雀一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她得竖着耳朵才能听见女官大人点名的声音。 “严绯瑶——” “小女在。”她赶紧应了一声。 女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队伍的最前头,“严小姐随纪小姐住猗兰馆。” 众小姐们一片哗然。 “肃静!众位都是待选的秀女,乃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尊贵小姐,这般教养,岂不怕人笑话吗?”女官厉喝一声。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但看向严绯瑶的目光,皆带着嫉妒与不善。 也不知众人究竟是嫉妒她能住在猗兰馆,还是嫉妒她能与纪小姐同住? 严绯瑶心下茫然,不知等着她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女官安排好了众人的住处。一共十二位小姐,两两一组,住在寿昌宫六个不同的殿中。 严绯瑶与纪四小姐同住的猗兰馆是在最里头的殿宇。 “还请各位小姐收拾入住吧,”女官对众人福了福身,“奴婢方连,各位小姐若有什么疑问,可以来找奴婢。” 她虽自称奴婢,但毕竟是宫里的女官。 众位小姐也连忙福身还礼,众人正要四下散开。 却有个嬷嬷清了清嗓子,猛地说道,“老奴有一事不明,还请连姑姑解惑。” 众人霎时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说话之人。 青黛扶着严绯瑶的手猛地一紧,主仆两人的脸色都绷了起来。 说话那嬷嬷,正是先前拦住严绯瑶轿子的嬷嬷! “敢问连姑姑,此次入宫的秀女皆是乘坐绣凤凰纹路的华贵轿子吗?”嬷嬷说着,眼角余光已经向严绯瑶瞟了过来。 “那怎么可能?”连姑姑摇头。 “可为何这女子乘坐的乃是凤凰王鸟的轿子?她出身比其他小姐高贵?还是已经定好了册封的位分?”嬷嬷抬手,不偏不倚的指向魏京华。 周围一片吸气之声,众小姐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严绯瑶。 原本叽叽喳喳的院子里,一时静的叫人心惊。 “严小姐……”连姑姑抬眸看了严绯瑶一眼。 这姑姑看起来才是在深宫里待久了的女人,从她脸上全然看不出她的心思喜怒。 见她提步走来,严绯瑶连忙福身行礼,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青黛张嘴要说话。 严绯瑶却忙拉了她一下,冲她摇了摇头。 青黛急的浑身发颤,严绯瑶却端着半蹲行礼的姿势,稳健如常。 “严小姐不着急解释吗?”连姑姑垂眸问道。 严绯瑶颔首温声道,“宫里自有宫里的安排,小女只晓得听命,服从安排,便不会行差踏错。” 就是连姑姑听得她这么平静的回答,也不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严小姐说的不错,入了宫,不比在家当小姐的时候。这里不需要主意大的人,各人有各人的职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宫里的原则!”连姑姑说这话,猛地转过身去,目光凌厉的盯着那嬷嬷。 “嬷嬷是哪家的仆从?” 那嬷嬷一怔,但还是挺直了腰杆,“老奴是吏部尚书吴家的嬷嬷。” 连姑姑点了点头,“吴家的规矩真是大,吴家的嬷嬷都管到内宫的事情上来了。” 连姑姑声音不大,也不算威严。 但那嬷嬷却是变了脸色,她身边那吴家小姐,更是暗暗咬牙。 “嬷嬷还不跪下!”吴小姐低喝一声,“宫里自有宫里的安排,是你好多问的吗?” “老奴……老奴糊涂!”嬷嬷赶紧跪下磕头,她一面磕头,一面仍旧不忘给严绯瑶拉仇恨,“老奴私以为,便是有那凤凰图纹的华贵轿子,也该是给广安侯府的纪小姐坐的……没曾想,竟不是……” 纪四小姐已经走远了几步,忽听那嬷嬷竟拉了她下水。 她转过脸来冷笑一声,“不敢叫吴家嬷嬷替我操心,谁该谁不该,乃是宫里说了算的。” 纪四小姐不受挑拨,反而将了那嬷嬷。 吴小姐与嬷嬷的脸色,霎时间更是难看。 “吴小姐得罪了,这样不守规矩、妄自尊大的嬷嬷,宫里怕是留不得。”连姑姑朝吴小姐福了福身。 也不等吴小姐回答,她便起身吩咐道,“来人呀!把这不懂事的嬷嬷逐出宫门!” “小姐!小姐救我!”嬷嬷顿时慌了,一把抱住吴小姐的裙摆。 吴小姐脸色僵硬难看,“连姑姑,嬷嬷不过初犯,她也是好心。惟恐是严小姐越矩……毕竟有些人出身山野,不懂京中的规矩,难免做错。嬷嬷没有恶意呀!” 连姑姑却是垂着眸,看着院中平整的青石地面,不为所动。 立时有几个太监上前,拽住那嬷嬷,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姐!老奴若是出去,就没有活路了!小姐……念在老奴乳养您的份儿上……” 嬷嬷还在哭嚎,声音却越来越远。她被拖出了寿昌宫,声音回荡在幽静的宫道上,很快就听不见了。 吴小姐攥着拳头,半垂着视线,她暗暗咬牙,腮帮子都咬的紧紧的。 连姑姑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司天监的占星师看过了,严家的方位极好,严小姐的生辰八字也好。所以特地派了象征太平盛世的凤凰王鸟,前去严家,接了严小姐来。她所乘坐的轿子,与众人确实不一样。” 院子里安静至极,只听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轻微声响,像是有人在低低的哭泣。 “众位小姐还有什么不解吗?”连姑姑扫视了一圈。 众人都在她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底下头去,不发一言。 连姑姑叫各人回去安顿,便离开寿昌宫的院子。众人再不敢多言,安安静静的离开。 唯有吴家小姐忽然抬头,目光紧盯着严绯瑶,阔步向她走来。 第125章 我喜欢的人是…… “严绯瑶是么?”吴小姐笑眯眯问道。 青黛浑身防备,谨慎的看着她。 “我记住你了。”吴小姐点点头,抬手抻了抻严绯瑶的领口衣角,笑容里透着冷意。 严绯瑶朝她颔首还礼,“还没请教吴小姐的芳名?” 吴小姐闻言大笑起来,“你还真是有胆量。锦宜,锦绣的锦,权宜的宜。记住了么?” 她故意咬重了“权宜”二字,盯着严绯瑶的目光显得意味悠长。 严绯瑶回以微笑,“记住了。” 吴锦宜转身去了她分得的殿中。 严绯瑶也往猗兰馆而去,猗兰馆乃是寿昌宫里头位置最靠里,坐北朝南,位置正好的殿宇。 且猗兰馆的地方宽敞,馆内布置精致,馆外还有花园,修有水渠,引有活水绕馆而行。 潺潺的水声,更是显得环境优美清雅。 难怪连姑姑说,让她住在猗兰馆时,其他小姐露出那般神态。 “我家小姐住东侧,严小姐住西侧吧。”纪四小姐的丫鬟站在猗兰馆的门口说道。 “多谢。”严绯瑶点点头,爽快的往西侧房间里去。 她进了屋子略看了一眼,宫里的屋子,阔气宽敞,且熏了宜人的馨香气。 她不忙着叫青黛收拾屋子,反而叫她放下东西,随她去见纪四小姐。 青黛拉着她的衣袖,朝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好小姐,听说那纪四小姐傲气得很,因为广安侯府的缘故,她以前连二小姐都看不上……您去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严绯瑶笑了笑,“她傲乃是她自己的事儿,正因为她出身广安侯府,我才应该去找她见礼呀。我去,乃是我的礼节,与她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青黛撅着嘴,摇了摇头,不甚认同她这话,“您本来就够招眼了,该躲着她才是……” “有些事情,明知躲不过,就不能逃避。日后朝夕相处,我还能一直躲着她不见?”严绯瑶笑着说,“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失礼与人。” 她看了看自己所带的东西,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索性就空手而去。 纪家丫鬟看见她,立即挑了挑眉,扭头就进了屋。 青黛又打起了退堂鼓,“要是被人拒之门外,岂不是没面子?” 严绯瑶却笑得淡然,也不知她是笃定不会被拒绝,还是拒绝也不当回事,她仍旧稳稳当当的来到纪玉婵门外。 “多日不见,给纪四小姐问安。” 刚进去的丫鬟打起帘子,“我家小姐请您进来说话。” 严绯瑶提步进门,递给青黛一个安心的眼神。 纪玉婵正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个柳叶形的飞镖,清幽幽的目光落在那飞镖上,也不看严绯瑶。 严绯瑶笑着说道,“先前我家里出事儿的时候,我曾上广安侯府,求见四小姐。他们说,您足不出户,在家里学规矩。那会儿我还奇怪呢,纪家规矩这么好,怎么到如今还要学规矩……不曾想,竟在这里又见到四小姐了。” 纪玉婵哼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飞镖,抬眼看她,“我怎么听说,你不是去找我,而是找我家哥哥的呢?” 严绯瑶一愣,这事儿她知道? “府上门房说见不得您,所以我才转而求见小侯爷。” “我看不是吧?你想见我家哥哥是真,寻我才是由头吧?”纪玉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倒是看错你了。” 这话不阴不阳的,她脸上也似笑非笑。 严绯瑶一时不明白,这纪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却猛地一拍桌子,“你们出去,守在门外!” 纪家丫鬟忙躬身退走,青黛怔了一下,见严绯瑶朝她点头,她便也皱着眉退到了门帘外头。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个女孩子,四目相对。 “我原以为你是喜欢我家哥哥,惦记着嫁进广安侯府里来,没曾想,你的心倒是比天还高呢!”纪玉婵冷眼说道。 严绯瑶哭笑不得,“纪小姐误会了,我从没……从没想过要高嫁什么人,不过很多事情,乃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纪玉婵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柳叶行飞镖,“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想成为圣上的女人?不想成为宫里的娘娘?” 严绯瑶脸色微变,收敛笑意,垂头说,“这话我不敢应承,还是刚刚在连姑姑面前说的,我只知顺服,没有自个儿的主意。” “这里又没有外人!”纪玉婵轻笑一声,指着一旁的圆凳叫她坐下,“你当初还教了我飞镖呢,虽未拜师,也算我半个师傅了。我没把你当外人,你倒是和我见外!” 严绯瑶讪讪一笑,连说不敢。 “你不敢说,那我就把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想成为皇帝的女人,也不想在深宫之中与那么多女人争宠!我有自己喜欢的人!”纪玉婵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清楚。 严绯瑶闻言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喜欢的人……” “纪小姐!” 严绯瑶忙不迭的打断她,“这里是皇宫!慎言!” 纪玉婵挑眉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便是您信任我,也不能什么都说。小女不是大嘴巴的人,但马有失足……万一小女说梦话,梦里把不住门儿,也尽都是麻烦!”严绯瑶连连摇头,只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纪玉婵摆摆手,笑的花枝乱颤,“瞧把你吓得,难道你不知道吗?咱们这些提前入宫的并非就是要去伺候圣上了呀。有许多都是给王公大臣赐婚准备的。政治联姻,本来就是圣上拉拢控制朝臣的一种手段罢了。” 她说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柳叶形的飞镖上,不知想到了什么。 严绯瑶也看着那枚飞镖,一个念头猛然划过。 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忽听院子外头,又有宫人尖长的声音唱喝道,“太后娘娘有赏——严氏绯瑶前来领赏——” 纪玉婵猛地抬头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也是大为惊愕,她茫然抬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外头那声音又唱了一遍,“严氏绯瑶前来领赏——” 不会错了,就是她。 纪玉婵脸上的笑意立即收敛下去,神色紧绷的看着她。 青黛在门帘外催促道,“小姐,快出来吧?” 第126章 玉石俱焚 严绯瑶起身,整理好衣衫来到门外。 太监笑眯眯的上前,没等她跪下就忙扶了她起身,“严小姐不必多礼,太后娘娘特命奴才来看看您。” 太监说着,亲昵的把一方锦盒拿到她面前,“啪”的一声打开了锦盒。 院子四周的回廊底下,瞬间就聚满了住在寿昌宫的世家小姐们。 她们此时也顾不得矜持,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往那锦盒里探头看去。 太监笑眯眯的把锦盒推进严绯瑶怀中,“严小姐看看喜欢不喜欢,太后娘娘亲自为您挑的呢。” 锦盒里头是一只苍松翠柏色的镯子,镯子清透至极,如幽深的湖水一般,水头足足的。 “严小姐生的白净,这苍翠的颜色,配您正好。”太监说着就松了锦盒。 严绯瑶不得不赶紧接住,“小女初入宫闱,无功无劳,断然不敢受太后娘娘如此厚礼。” 她福身又把锦盒递了回去…… 乘坐凤凰轿子,已经叫她成了众矢之的。 连姑姑赶走了吴家的嬷嬷,虽说没叫她吃亏,但那个吴锦宜怕是已经恨死她了。 这还没收拾好床铺呢!太后娘娘又来给她赏赐……是怕这些小姐姐们对她的嫉恨还不够吗? 太监瞧见她举着锦盒,不由连退两步,“长者赐不敢辞,严小姐这是要拒绝太后娘娘的赏赐吗?” 严绯瑶一噎,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太监。 太监四下看了一眼,回廊下站着那么多世家小姐,真是想忽视都难。 太监似乎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不由摆了摆手,“严小姐把心搁在肚子里。太后娘娘给您赏赐,并非没有缘故!” 四下的小姐们都聚精会神,瞪大了眼,竖着耳朵。 “乃是因为您医术卓绝,治好了小公子的旧疾,太后娘娘心里高兴,这份赏赐也有答谢之意。严小姐只管收着!”太监说完,朝她躬身拱手,领着人离开寿昌宫。 四下的回廊里立即热闹起来,世家小姐们一时成了兴奋激昂的麻雀,“她医术卓越?” “她治好了夏侯家小公子的病?” “真是看不出来,真的假的?” “不管真假,人家如今可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了!”不知是谁,阴阳怪气的说道,“先是司天监观星占卜,说她家的方位好,还没进宫呢,人家就乘了凤凰王鸟的轿子,你们谁有这待遇?” 廊下一片吸气声。 严绯瑶不用看,也能感觉到周围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善视线。 “这才刚入了宫,就得了太后娘娘看重!太后娘娘紧赶着来送礼,你们谁有这样大的脸面?” 廊下更是安静了。 “嘁,我看大家还是散了吧,日后若能巴结,就赶紧巴结。若是巴结不上,还是躲远点儿好,免得得罪了她!”说完,那穿绯色衣裙的小姐就豁然起身,看也不看严绯瑶,扭头回了前头的殿中。 回廊底下众人神色各异,打量着严绯瑶的目光也是不一而同。 严绯瑶拧眉看着锦盒里漂亮的镯子……她可不觉得太后娘娘这时候送礼,乃是因为看中她。 锦盒里的镯子也成了烫手山芋,收不敢收,退不能退…… 她轻叹一声,正要提步回去猗兰馆,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轻唤,“严姐姐留步!” 严绯瑶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 在这地方,各位小姐都自持身份,谁会主动叫她姐姐? 她回头一看,吴锦宜正笑眯眯的朝她走来。 这小姑娘不多时之前,还咬牙切齿的盯着她,用威胁的语气说,“我记住你了!” 转眼之间,就能笑脸相迎,还能嘴甜的喊“严姐姐”……看来这小姑娘并非有勇无谋的单纯之辈。 她之前倒是小看这吴家小姐了。 “严姐姐竟然会医术吗?我近来总是睡不好,夜里辗转难眠,心口灼热。”吴锦宜笑着福身道,“不知严姐姐能不能屈尊,为我看诊?” 说完,她就用一双明眸,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严绯瑶抿了抿嘴,答应给她看?她若故意叫自己的身体出问题,反过来诬陷,她是有口难辩。 不答应她?她现在就可以抨击自己,心思狭隘自私……等等,站在道德上绑架抨击别人的话,多不胜数。 无论答不答应,对严绯瑶来说都太过冒险了。 且她观察吴锦宜的面色、面相,她身体康健,小脸儿透着粉红,带着如初生朝阳般的勃勃生机,她那像是有病的样子? “治病倒是不难,只是我只会严氏针法,又叫庄氏针术。”严绯瑶微微一笑,比划道,“就是用这么长的针,扎到皮肉肌理之中,通过痛觉刺激肌体穴位,用以治病。” 吴锦宜脸色立时一变,“你……” “不敢欺瞒吴小姐,给夏侯小公子治病之时,就是用的此法。您若有疑虑,也可去夏侯家打听。”严绯瑶叹息一声,“学医不精,我不会别的法子。您若不怕疼,倒是可以用针……” 吴锦宜脸色微变,“女子身娇体贵,怎么能用针扎?我看你这不是治病,你是加私报复!” 严绯瑶不急不慢,“我就怕您会这么想,所以不敢贸然应承,针灸之法,是自古就有的医术。只是有些人适合,有些人不适合罢了。” 吴锦宜碰了个软钉子,见她回答的滴水不漏,不由更是生气,她咬住下唇,眼睛一转,目光落在那只锦盒上。 “这里头是太后娘娘赐给你的镯子吗?” 严绯瑶心头一跳,错愕的看了吴锦宜一眼……这姑娘不会冲动到,敢打太后赏赐之物的主意吧? 若是弄坏了太后的赏赐,她们俩谁也落不得好!这可是玉石俱焚的法子。 “可否叫我开开眼界?”吴锦宜目光灼热。 严绯瑶抿着嘴,这小姑娘应该没有那么想不开吧?为了和自己置气,把前程都搭进去? “严姐姐别那么小气嘛,我只是看看。”吴锦宜攥着帕子,语气软了几分。 严绯瑶打开盒子,并用脚轻轻的踢了踢青黛。 青黛立即瞪大眼睛,浑身绷紧,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哇!”吴锦宜惊呼一声,伸手把锦盒里的镯子拿了起来,“真漂亮的水苍玉!这颜色,这水头儿,太美了……” 话音未落,她却猛地朝前跌了一下,捏着镯子的手一滑。 苍翠色的玉镯,脱手而出,朝着青石地面狠狠砸去…… 第127章 逼她低头 “啊……”连回廊里尚未离开的小姐们都发出一声惊呼。 严绯瑶的心都揪紧无法呼吸了。 青黛猛扑上去。 噗嗵一声,只见青黛摔趴在了地上…… “青黛,你没事吧?”严绯瑶吓了一跳,意外发生的太快,便是心有准备,但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青黛翻身爬起,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只苍青色的镯子,正安安稳稳的躺在她的手心里。 “还好还好!”青黛长吁了一口气,庆幸说道。 严绯瑶却重重的哼了一声,疼惜的捧着她的手。 青黛为了接住那只忽然掉落的镯子,两只手的手腕、手背上都擦破了皮,殷红的血顺着她纤细的手腕趟进了袖子里。 刚刚那噗通一声,听起来她摔的结实,怕是身上也有伤呢。 “回去给你抹药。”严绯瑶低声说。 青黛笑嘻嘻的摇摇头,捧着镯子高兴至极。 “是谁砸我!”吴锦宜暴跳起来,举目向四周看去,“谁背后下黑手?给我滚出来!” 严绯瑶还没责问她,她却是气得跳脚,指着四下回廊,恨不得破口大骂。 “你不会以为是我故意扔的吧?”她一把抓住严绯瑶的衣袖,“不说清楚,你不许走!” 吴锦宜眼睛瞪的很大,眼底因愤怒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看她这样子,不太像是装的。 严绯瑶低头朝她脚下看了看,青石路面上扫得很干净,只在道旁躺着一颗圆溜溜的小石子,格外显眼。 “吴小姐要说清楚什么?”严绯瑶好笑的看着她,“说清楚了又怎样?” 吴锦宜皱着眉,似是气的不轻,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幸而镯子没有摔碎,您是想把这件事闹大,闹的太后娘娘都知晓吗?”严绯瑶摇了摇头,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便把衣袖从她手里脱身出来。 “你……” “这里待选的可不只有你我二人,我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招惹了吴小姐你。但吴小姐若执意和我过不去,只怕你我都要成了旁人手里的筏子。让人借着你我相争的机会,一石二鸟,把我们都除去,岂不是方便得很?” 严绯瑶说完,轻叹摇头,也没有追究她为什么没拿稳镯子。她领着青黛,安静的回到了猗兰馆里头。 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吴锦宜还站在院中,只是她凶狠的目光已经从猗兰馆的门口转向了回廊底下。 回廊下头的小姐们忙不迭的各回各屋,转眼之间,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攥着拳,咬着牙,静默立着。 “真是把婢子给吓死了!”青黛拍了拍胸口。 严绯瑶把锦盒放在一旁,连看也不多看一眼,便翻出了她带来的常用药。 “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严绯瑶说。 青黛摇头,“婢子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小姐还是赶紧看看那镯子,有没有磕了碰了!” 严绯瑶不理她,强按着她的手,为她上药。 主仆俩药还没抹好,纪家的丫头就找了过来,“我家小姐要见严小姐。” 丫鬟板着脸,目光扫视一圈,落在太后娘娘赏赐的锦盒之上。她撇了撇嘴,神色很是不屑。 严绯瑶交代好青黛,叮嘱她一定要把伤口处理好,不然日后会落下疤痕。 她这才随纪家丫鬟又到了纪玉婵的房间里。 “纪小姐……” “把太后娘娘给你的赏赐退回去。” 纪玉婵不等她说话,开口就是一句吩咐。 严绯瑶挑眉看她,不由笑了,“我已经婉拒来赏赐的公公,可公公说了,长者赐不敢辞。” “太后乃是夏侯家的女儿,夏侯家趁着新帝年幼之时,多把揽朝政,坐拥兵权。”纪玉婵说话间竟毫不避忌,“你收了太后的赏赐,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不但会叫你在新晋的秀女中树敌。还会被人当做夏侯家的走狗。”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 “可等到危机临头的时候,夏侯家会护着你?还是太后娘娘会护着你?” 严绯瑶叹了口气,纪四小姐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对方是太后啊,她就是不愿与之为伍,总也得有所仰仗吧? “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入宫,本就不是要给圣上做妃子,与后宫的女人争宠的。”纪玉婵说完,目露深意的看着严绯瑶,“广安侯府与夏侯家界限泾渭分明,我日后要嫁那人……自然也是看不上夏侯家的。”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的,那个人清隽的面庞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一时间有些晃神,连纪玉婵又说了什么都没留意。 “你若是能与夏侯家划清界限,我看在你教我飞镖,算是我半个师父的份儿上,定会帮你。”纪玉婵笑眯眯的望着她。 “帮我……什么?”严绯瑶笑着问。 纪玉婵以为她是不识抬举,不悦皱眉,“你以为凭你自己,能在这后宫之中顺风顺水?” “顺风顺水不敢求,小女不求闻达富贵,只求能离开这里。”严绯瑶低声说道。 纪玉婵怔了一下,“这么说来……你不愿意?” 严绯瑶苦笑着,并不应答。 纪玉婵正要再敲打她一番,警告她不要仰仗夏侯家的太后。 但见严家这小姑娘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说话细声细气,不像是女山匪。 可性子却是刚毅至极,任她说了半天,这女孩子却是滴水不进。既不说夏侯家的坏话,也不谄媚于广安侯府。 “你可知,在这宫里,若是站了队还好说。若是一味的孤高,谁也不肯投靠,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得……这种人往往是死的最惨的!”纪玉婵拍了下桌案,低喝一声。 严绯瑶正欲抬头,外头却来了位嬷嬷,正与寿昌宫的宫女说话,“敢问严小姐在哪里住?” 人往往对自己的名字最为敏感。 严绯瑶听得自家姓氏,立即扭头朝窗外看去。 见那宫女正伸手指着这边猗兰馆,那嬷嬷抬头一笑,提步走来。 严绯瑶立时一个头涨成两个大——她明明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究竟为什么这些个天家贵人,都惦记上了她? 前脚刚走一个,后脚又来一个,是嫌坑她不够惨吗? “咦?”纪玉婵也瞧见了外头的嬷嬷,她显然认识那嬷嬷,“这不是苏嬷嬷吗?她为何会来找你?” 严绯瑶一脸茫然,苏嬷嬷是谁? “苏嬷嬷乃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纪玉婵皱眉说道。 严绯瑶的第一个反应是……太皇太后,就是楚王爷的母亲喽? 不知为何,她的脸腾地一热。 第128章 懒洋洋的楚王爷 “请问严小姐是住这里么?”苏嬷嬷站在西侧的屋子外头。 纪玉婵立即掀起门帘,站在中庭,“苏嬷嬷,这里!” 她亲昵的唤了一声,这才福身行礼,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态。 与她刚刚对严绯瑶说话时那咄咄逼人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严绯瑶见她和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如此熟稔,还透着一股子异样的亲昵……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纪玉婵说,她入宫备选,不是要给皇帝作妃子的……那她是不是要被赐婚给某人? “纪小姐好,老奴是来找严家小姐的。”嬷嬷讪讪一笑,“太皇太后召见严小姐。” 纪玉婵撅了撅嘴,但很快笑起来,她抬手往后一指,“绯瑶与我在宫外就是小姐妹,手帕交了。这不,她正在我屋子里呢!” 严绯瑶眼皮子一跳,飞快的看了纪玉婵一眼。 刚刚纪小姐还在逼她投靠广安侯府,好似她不退了太后的赏赐,就是跟广安侯府作对似得…… 什么时候,她却成了纪小姐的好闺蜜了? “原来严小姐也在啊。”苏嬷嬷走上前来,对她们二人行礼。 她打量的目光扫过严绯瑶,微微颔首,“还请严小姐随老奴走一趟。” “不知太皇太后召见她有什么事?”纪玉婵仗着自己与苏嬷嬷认识,脱口便问了出来。 苏嬷嬷脸色微变,目光凝重的看了她一眼。 纪玉婵反应极快,她立即讪讪一笑,“我也正挂念着太皇太后的身体,多日没有入宫请安了,心里真是惦记得很。” 苏嬷嬷笑了笑,并不接话。 纪玉婵反倒转脸看着严绯瑶,“不如我与你一同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严绯瑶立时头大,这话是她好应下的么?她不过是个被召见的人,又不是当家做主的。 “全凭苏嬷嬷吩咐。”严绯瑶福身说道。 纪玉婵脸色一僵。 苏嬷嬷呵呵笑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太皇太后有几句话要问严小姐。既然纪小姐有心去问安,那便一起去吧。” 苏嬷嬷说完话,便退出了屋子,恭候在猗兰馆的外头。 纪玉婵像是不认识严绯瑶似得,从头到脚把她看了好几遍,“你究竟有什么出众的地方,竟叫太皇太后都来召见你?” 严绯瑶低着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她也想知道呢。 不好叫苏嬷嬷久等,两人略做收拾,便去往太皇太后的宫中。 太皇太后是先帝与楚王爷的嫡亲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祖母。 当年先帝忽然驾崩,众臣原本有意拥护楚王爷继位……夏侯家那会儿已经起了异心。 楚王爷却拿出自己有恶疾,命不久矣的理由,拒绝继位,一意孤行的要扶持那时候看起来性子绵软的六皇子萧珩。 因萧珩是夏侯皇后的亲儿子,夏侯家见有便宜可占,便暂时安定下来。 “怎么她也来了?”长乐宫外的一棵大橘树上,蹲着沈影,他盯着两个女孩子的倩影,不由挠头。 太皇太后根本不认得严绯瑶,自然也想不起来要召见她。 此时召见,不过是她的小儿子忽然来央求她。 萧煜宗在外人眼里,那是狠厉杀伐果断的黑面王爷。 可是在太皇太后眼里,那就是她永远长不大,永远要被疼惜的小儿子。 又因为她这小儿子身体不好……她自觉心中亏欠,年轻的时候尚不觉得,如今年纪大了,她越发想要为当年的行为补偿小儿子。 所以,萧煜宗求到她面前,说想借她的地方见见那个秀女。 太皇太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这才有了苏嬷嬷来请人的事儿。 两个女孩子进了长乐宫,入了正殿,姿态万方的蹲身行礼。 殿中原本正坐着说话的母子俩,不由皆是一愣。 “起来吧。”太皇太后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愣怔一闪即逝,她笑着说,“玉婵好久不来宫里了,如今都成大姑娘了,越发亭亭玉立。” “请太皇太后安!玉婵近些日子一直在家里学规矩,心里却是惦记着您,只盼您日/日康健,事事顺心。”纪玉婵笑容甜美,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瞥向一边。 正殿东侧的四方椅上,楚王爷懒懒而坐。 他清隽俊美的脸庞,带着一丝不耐烦,两道眉微微蹙在一起。 他感觉到女孩子投来灼热的目光,不由也抬头看去。未曾想,和他目光撞在一起的,乃是纪家四小姐。 然而站在纪四小姐身边那女孩子,恭恭敬敬的垂着头,眼睛一点儿不乱瞟。 他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她跟没瞧见似得! 纪玉婵慌忙羞怯的低下头去,捏着帕子的手不由捂在心口上。她心砰砰跳的太厉害了,若是不捂紧了,只怕下一刻就要在他的目光中跳出来…… 纪玉婵平复了呼吸,再偷偷抬眼,预备与楚王爷的目光来个“不期而遇”。 哪知楚王爷已经转脸起身,气势冰冷逼人,“母亲聊吧,儿到外头走走。” 纪玉婵不由失望。 严绯瑶却是偷偷松了口气……她虽没有抬头,却也是感觉到了楚王爷凌厉的视线。 在他目光之下,她不由自主的紧张。他走了,她才好透一口气出来。 太皇太后坐的高,将底下两个女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纪家小姐的眼神太灵活,虽有较熟的缘故在,她也不太喜欢女孩子轻佻浮躁。 倒是她之前没见过的严绯瑶,一直安静本分,姿态端庄,看起来不惹人讨厌。 “听说严小姐会医术?”太皇太后问道。 严绯瑶连忙躬身颔首,“略通针灸之术。” “哈,你谦虚了,夏侯家小公子的病不就是你治好的吗?”太皇太后不等她自谦,便抬手道,“哀家小厨房里备好的药膳,叫严小姐去看看,可有什么不妥没有。” 严绯瑶微微一愣,太皇太后的药膳,还需要她来看?宫里什么太医没有?用得着她一个外来的和尚念经? 严绯瑶还没明白,纪玉婵的眼睛却是轱辘一转,她轻哼一声,神色立时清冷了不少。 “哟,这是白玉的口粮吧?”纪玉婵忽而起身,端起了一旁的一只描金绘彩的深盘。 严绯瑶正欲起身去看药膳,纪玉婵却脚步一歪,不小心撞在了她身上。 严绯瑶连忙搀扶她,心下却生疑。 这纪四小姐会功夫,她怎么可能平地站着就摔倒呢? 第129章 她成了小鱼干儿 “纪小姐当心。”严绯瑶扶起她,连忙退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却听“喵”的一声猫叫,奔着纪玉婵手中描金绘彩的盘子就来了。 纪玉婵情急之下,盘子脱手扔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盘中的小鱼干撒了一地。 只见那只纯白色的长毛猫,低头嗅嗅这个,嗅嗅那个,一脸嫌弃的样子,迈着优雅的猫步,从小鱼干中间踏了过去。 “白玉,过来!”太皇太后疼惜的看着那猫。 原来这只白猫叫“白玉”啊,严绯瑶福了福身,朝外退走。 白猫蹭的一下,跳到太皇太后的膝头,喵了一声,鼻子动了动,圆溜溜的猫眼,忽然精光乍现的盯着严绯瑶。 严绯瑶被竟被一只猫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忙不迭的退出殿门,随苏嬷嬷往小厨房里去。 “太皇太后喜欢猫,这长乐宫里有好些猫。”苏嬷嬷随口说道,“严小姐若是遇上了,可千万别吓唬那猫,更不可伤害猫。” 严绯瑶连忙颔首答应。 “白玉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它可矜贵着呢,每日都是上好的鱼干养着,那鱼干也是御膳房里专人专做。”苏嬷嬷说道,“刚刚您也瞧见了,若是食物掉在地上,沾了地上的尘土气,白玉就不爱吃了。” 严绯瑶不由愕然,太后娘娘的殿宇中,铺着厚厚的地毯,能有什么尘土气?那么一盘子上好的小鱼干就不要了……那猫还真是矜贵。 严绯瑶耳朵灵,走着一路上,她不时听到喵喵的猫叫声。 左右看去,或有矫健的身影一闪而过,或只能看见树枝晃动,看来这里还真是养了不少的猫。 苏嬷嬷猛地停下脚步。 严绯瑶抬头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小厨房?分明是个花园子啊? 她狐疑的看着苏嬷嬷,“您不是带我看药膳吗?” 苏嬷嬷哼笑一声,“御药房里有专门研究药膳的太医,这等小事就不劳烦严小姐了。” 严绯瑶脸色微变……不是看药膳,那是要她做什么? 她心下不安,苏嬷嬷却抬手指着远处的暖阁,“严小姐请移步过去,有人在那儿等着您。” 严绯瑶正欲拒绝,却见暖阁的门猛然打开,沈影从里头走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沈影……所以暖阁里等着她的人是楚王爷吗? 严绯瑶心跳凌乱,脸颊发热,她忐忑的看了苏嬷嬷一眼……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太皇太后的宫中私会,她怕会惹祸上身啊? 苏嬷嬷微微一笑,“太皇太后很疼楚王爷的。” 就是说,这私会乃是太后恩准的了? 严绯瑶心头一跳,莫名竟有种媳妇见婆婆的紧迫感…… 苏嬷嬷福了福身,躬身退走。 “过来!”沈影朝她喊了一声,用力招手。 严绯瑶挪着步子,朝暖阁走去。 虽然不久之前,还曾朝夕相处……可此时好像一切都变了味道。 她是入宫待选的秀女,他是圣上的亲叔叔……两人此时见面,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呢? 严绯瑶正心绪烦乱,却听“喵喵喵……”几声急促的猫叫。 耳畔有疾风刮过,猝不及防的,几只动作矫健的胖猫,如利箭一般向严绯瑶扑过来。 “啊……”严绯瑶惊叫一声,忙抬手护住自己的脸。 沈影见状,伸手要赶那几只胖猫离开。 严绯瑶急声说,“这是太皇太后养的猫,不能伤它们!” “不伤它们,难道要它们伤你?”暖阁里坐着那人,不知何时竟走了出来。 他冷脸看着扑到严绯瑶身上的几只肥猫。 猫的爪子十分锋利,抓着她的衣裙,又啃又咬,尖尖的猫爪子把她的裙子抓出了好几道口子。 她的裙带也被拉扯的快要散开了…… “去!”萧煜宗弯身抓住猫脖子上头的软肉,抬手把它扔到回廊外头。 那猫“喵”的长叫一声,颇有些畏惧的看了眼萧煜宗……但它动了动鼻子,抵不过诱人的香味儿,它又蹭的跳了回来,扑到严绯瑶的身上,又抓又咬。 严绯瑶只护得住脸,手背和胳膊上都被抓住了血红的道子。 “这猫疯了不成?直接打死!”萧煜宗盯着她白皙皮肤上的血道子,不由眼目黑沉,面露狠厉。 “不成不成!”严绯瑶一面努力的将猫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一面要往暖阁里躲。 哪知长乐宫里的猫,比她想象中要多,她还没能进了暖阁,一时从回廊两边却跳入了更多的猫。 喵喵叫着,好似她不是个大活人,反而是它们的小鱼干儿! 眼看女孩子已经陷入猫的包围圈之中,她却又不愿叫沈影伤害猫。 萧煜宗猛地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把她揽入怀中。他长臂一挥,将她身上的猫给赶了下去。 那猫也奇怪,明明胆大包天的欺负她,好似根本不怕人。 但见萧煜宗把她护在怀里,却只是蹲卧在地上,仰着猫脸,冲着他喵喵直叫,叫声拉长凄厉,却根本不敢往他身上跳,甚至不敢靠近他一步之内…… “连猫都欺软怕硬吗?”严绯瑶吐舌头道。 萧煜宗却眯着眼,低头朝她嗅了嗅。 男人靠近她的脖颈,深嗅的样子……不得不说,很有些撩人。 严绯瑶霎时僵住,如被人钉在了他怀里,一动也不敢乱动,“你你你……” 她想说,这里可是长乐宫……王爷你好歹收敛一点? 萧煜宗却狐疑道,“你吃鱼了吗?身上这么大鱼腥气?” 严绯瑶霎时一阵尴尬,连连摇头……她就算吃鱼,也不能吃的自己满身腥气,还这么亲昵的被他搂在怀里…… 人家女孩子都是温香玉软,到了她这儿就是一身腥气? 她立即尴尬窘迫的要从萧煜宗怀里挣扎出来。 萧煜宗却箍着她的纤腰,不肯放手。 两人扭动之间,她本就被猫抓散的腰带忽然松开,哗啦一声,一把碎鱼干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 周遭的一群猫咪,喵的一声,疯了一般扑上来抢食。 萧煜宗揽着她的腰,进了暖阁,砰的将门关上,关住了喵喵乱叫的猫儿们。 “难怪猫要欺负你,原来你抢了它们的食藏在身上。”萧煜宗笑睨了她一眼,竟屈尊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严绯瑶张嘴要辩驳,忽而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她蹭的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萧煜宗的脸。 第130章 不要沾花惹草 萧煜宗挑眉看她,表情温和的把杯盏推到她面前。 严绯瑶却把手背在身后,碰也不碰那杯子。 看她脸色,似乎若非暖阁的门紧闭着,她恨不得躲到门外去。 萧煜宗看出她避嫌之意,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想说什么?” “王爷是不是也要在这次选秀中娶妻了?圣上是不是要赐婚给您?”严绯瑶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平静的问出来。没想到话一出口,竟带着颤音。颤的她视线都微微模糊了。 萧煜宗皱了皱眉,凝神思量片刻,倏而笑道,“你是在怪我么?” “嗯?” “怪我没有告诉你,你会提前入宫之事?”萧煜宗抿了抿嘴,“圣上如今年纪大了,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他不喜欢夏侯家外戚干预,也不喜欢我这叔叔干涉太多。所以他这次突然挑了十二位世家女子入宫,并没有与我商量。” 萧煜宗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既有欣慰,也有些落寂。 皇家亲情冷漠淡薄,他早有体会。但他一心为萧珩,原以为他能体会自己这做叔叔的一片苦心…… 没曾想,他年纪渐长,叔侄间的关系也无可避免的渐行渐远。 他轻叹一声,目光回到眼前的女孩子脸上,女孩子脸面懵懂,带着小心防备和藏在眼底深处的脆弱之情。 往往外表看起来越是坚强的人,内心越是缺乏安全感。 亦如他,亦如眼前这个女孩子。 “我听闻此事之时,你们已经被接进寿昌宫了。”萧煜宗难得这么有耐心的解释,“所以我即刻进宫,借太皇太后的名义,召你来见。” 他这么说,她总该明白他的心意了吧? 他这么急吼吼的入宫,他从不愿求太皇太后任何事情……偏偏为她破例。 他不惜把自己的喜好,把自己的小心思都暴露在太皇太后的面前,只为了能尽快见她一面,以求得安心……她总该明白了吧? 暖阁里尴尬僵硬的气氛,总算是在他温和的语气中变的缓和了许多。 严绯瑶又挪着步子重新在桌案旁坐了下来,“其实王爷不用这么着急,先前那些日子的扎针治疗,已经大有成效。日后时隔多日,乃至半月一月的,扎针解毒一次,差不多一年半载的,也就大好了……” 她说完话,低着头,看着桌案上青花的杯盏。 萧煜宗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感情他说了这么多,她都没听到耳朵里? 他这么着急入宫,不是为了见她——只是为了叫她治病吗? 萧煜宗轻哼一声,“那可不行,本王的性命要紧得很,来不得半点大意!十天半月之中,有又多少变故呢?”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看他。 女孩子微微发红的的眼眶,看的萧煜宗一愣。 她红唇轻抿,眼目凌厉…… “难道王爷还想让我每日为您看诊,像请平安脉的太医一样,时常侍奉您跟前吗?” 萧煜宗觉得这话很奇怪,带着点儿赌气的成分。 他向来擅长揣摩人心,可眼前女孩子的心思,他却有些猜不透。 “若是能每日看诊,自然是最好的,不过……” 不过她干嘛把自己比作太医呢?除了太医,其他的关系不是也能每日相见吗?比如……夫妻? “呵,那还请王爷把小女子举荐去太医院,若是能做了女太医,自然可以时常为王爷看诊了!”严绯瑶瞪眼,认真说道。 萧煜宗面色一僵,她不想做他的王妃?倒宁可去做个女太医? 她也像世人一般,畏惧与他的名声,他的病? 他略微一琢磨……便觉的事情不对。他的病,她可以亲手医治,且两人多有亲密接触,她却似乎有天然抗毒的体质。根本不会被他的毒性影响。 她没道理畏惧他。 萧煜宗的目光落在她松散的腰带上,那碧荷色的腰带上还沾着些小鱼干的碎渣。 他黑沉沉的眼眸暗流涌动,似乎霎时间捕捉到了什么,“你为何会带着小鱼干在身上?” “呵!”严绯瑶冷笑一声,“我跟自己过不去,知道太皇太后喜欢猫,不许人伤害猫咪,还故意藏了这鱼干,好叫猫咪来攻击我呗!” 她这般阴阳怪气的嘲讽之言,若换作平日,萧煜宗定然当即翻脸,便是知道她不是有意冒犯,也没那个好性子忍耐了。 可今日他却是出奇的有耐心,闭了闭眼,温声哄道,“好好说话。” “大概是纪四小姐放的吧……我说她怎么会平地上也能摔跤呢?原来是为了给我身上加点料。”严绯瑶低头自嘲的笑了笑,“我算得什么,竟能让纪四小姐嫉妒我?王爷若是已经定下了王妃的人选,就该叫人家放心,不要沾花惹草,免得连累无辜。” 暖阁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萧煜宗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但转眼他已经豁然起身,一把攥住严绯瑶的手腕。 严绯瑶嘶了一声,错愕看他,“放手……” “本王什么时候沾花惹草,又连累无辜了?嗯?”萧煜宗阴云密布的眼底,叫人不禁心生畏惧。 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 “看着我。”他却低喝一声,“本王问你,若是我要娶你为妃,你愿意吗?” 严绯瑶心头狠狠一颤,迎着他的目光,她竟有中无从遁形的窘迫感。 “我……” 她呼吸发紧,“因为我能治王爷的病吗?” 萧煜宗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似乎莫名被激怒。 她疼的单薄的肩膀都缩在了一起,他这才放手,“真不知是你太蠢,还是本王太笨……” 他放开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手支着额头,看着窗外漏进的阳光,一时有些失神。 严绯瑶的呼吸还未平复,心里疯狂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她还来不及缕清思路,忽听暖阁外头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严小姐还在这里吗?” 似乎是苏嬷嬷的声音。 “还请她过去看看,纪小姐晕倒了!还有喘音,太医院离得远……” 严绯瑶闻言一下子从凳子上蹿了起来。 她猛地回头看了萧煜宗一眼,不等他说话,她便提步冲出了暖阁。 “我在,嬷嬷说纪四小姐怎么了?” 苏嬷嬷赶紧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快步往回跑。 宫中不许匆匆忙忙的快跑,可这会儿苏嬷嬷却顾不得这规矩,脚步快的像是要飞起来。 第131章 还真有些本事… “纪小姐也不知是怎的了,正说着话,忽然仰面倒地,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呼哧呼哧的。”苏嬷嬷一面拖着她快走,一面急声描述着,“没一会儿功夫,人就神志不清的昏了过去,可把太皇太后都给吓着了!” 严绯瑶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没听说纪玉婵有什么隐疾呀? 若是有病,断不可能被送进宫来做待选的秀女呢。 莫非是装的? 可这也不对,她是在太皇太后面前发病的,难不成她还能装病诬陷太皇太后不成? 严绯瑶甩了甩头,赶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在看到本人之前,做什么猜测都是妄猜。 虽然明白自己被猫攻击,乃是纪四小姐的计谋。 但她还是暗暗告诉自己,若纪玉婵真的是突发急病,她身为医生,绝不能袖手旁观。 严绯瑶被苏嬷嬷拖回了太皇太后的正殿之中。 纪玉婵被人平放在了软榻之上,她脸面潮红,胸口起伏的十分剧烈。胸腔里还有哮音,她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人已经昏迷,但昏迷之中似乎也十分痛苦。 严绯瑶连忙观其面色,又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再落指在她脉门之上。 这是强烈的过敏之症,她近距离的接触了过敏源。 身体为了保护自己不被过敏源伤害,所以做出了应激反应。 其实人体所谓的病态,都是身体为了对抗外部,或者内部的不安全环境而做出的调整反应罢了。 “她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看起忧心忡忡,抱着大白猫白玉,探头看着严绯瑶诊病。 她其实并不怎么看好严绯瑶……毕竟这个女孩子这么年轻,太医院里最有名的几位太医,那都是须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大夫。 虽然也有许多年轻的后生,但太皇太后就是信不过那些年轻大夫,也从不叫他们来给她看病。 “你若是没主意,也不必惊慌,过不了多少时候,太医就会过来。”太皇太后安抚她道。 严绯瑶扫视一圈,忽而发现纪玉婵的身上沾着许多白色的猫毛。 她的手腕上,衣袖口也沾着猫毛。 而沾着猫毛的手已经微微红肿了起来…… 严绯瑶心下略有猜测,过敏虽然不是大病,但是看纪四小姐的反应如此之大,看来她这敏症乃是十分严重的。 若不及时救治,或许会有危险。 “还请太皇太后到前殿休息。”严绯瑶躬身说着,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几根金针。 太皇太后眼皮子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离开。她好奇的盯紧了严绯瑶手上的针。 趴卧在太皇太后怀里的白玉,“喵”的懒洋洋叫了一声。 严绯瑶皱紧了眉头,“太皇太后若是不去前殿,也请把白玉送出殿外。” “为何如此?这猫比人都干净,它每日都要洗澡,乃是用上好的皂豆!”一旁的苏嬷嬷赶紧说道。 严绯瑶摇了摇头,“纪小姐乃是过敏之症,她先前是不是抱了猫?还为猫梳理毛发?” 苏嬷嬷脸面一僵,无措的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眉头一皱,略有些不悦的把白玉交给了苏嬷嬷,“带出去。” 苏嬷嬷颔首把猫抱出了殿门。 屋子里没了猫叫,彻底安静下来。 太皇太后盯紧了严绯瑶的动作,“她若不是对猫过敏,哀家可要好好问问你了。” 严绯瑶捏着针的手微微一顿,继而稳稳的扎了下去。 扎针之时,她偷偷将纪玉婵的手搭在了她的手环之上,开启手环的解毒模式。 过敏虽然不是中毒,但都是人体的排异反应,有异曲同工之效。 手环只工作了片刻,就显示解毒完毕。 严绯瑶的扎针工作却还得继续,虽有太皇太后的灼灼的逼视,似有莫大的压力正压在她的肩头上,可她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 一直到她稳稳扎了十三针,留针片刻,又取针下来。她的脸色都平静如常。 她吁了一口气,再看纪玉婵,她呼吸已经平稳,脸上异常的潮红也已经消散。 就算不是大夫,也能一眼看出来,纪小姐的情况好了许多。 太皇太后诧异的看向严绯瑶,“你这女孩子,还真有些本事……” 话音未落,太皇太后的眉头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 因为她注意到严绯瑶凌乱的衣裳,松散的腰带,以及裙摆上还有许多猫爪过的小口子。 在尊者面前,衣衫不整,视为失礼。 御前失礼甚至能重罚到丢了官职去,太皇太后面前失礼,这处罚也轻不到哪儿去。 “长乐宫里养了许多猫,许是苏嬷嬷忘了告诉你,这里的猫都是哀家养的,不许人伤着!”太皇太后的声音夹着几许狠厉。 严绯瑶立即蹲身道,“苏嬷嬷早有交代,小女不敢忘。”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取一套合宜的衣裳来给严小姐换上。” 严绯瑶并未辩解,也不曾把纪玉婵往她身上塞小鱼干儿的事情说出来,她只福身道谢,便跟着宫女退出了殿中。 太皇太后又看了软榻上的纪玉婵一眼,转身去了前殿。 平躺似是还未苏醒的纪玉婵,此时却猛地睁开眼睛,她皱住眉头,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胳膊。 她手腕上的红肿已经消散了大半,身上灼热瘙痒之感也不那么明显难易忍耐了……可救治了她的,当真是严绯瑶吗? 她被猫抓成那般狼狈的样子,她竟不记恨自己吗? 纪玉婵又躺了一阵子,佯装刚刚醒来,唤人进来扶她起身。 她要去求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却被苏嬷嬷拦在了殿外。 “太皇太后正在见客,还请纪小姐稍后。”苏嬷嬷客气有礼,但看着她的目光却比以往多了几分疏离。 纪玉婵心头一跳。 苏嬷嬷的态度,就表明了太皇太后的态度…… 是因为自己对猫过敏,还闹了这么大的洋相,叫太皇太后不喜欢自己了吗? 她心下紧张,搅着帕子思量对策。 猛一抬头,她却看见沈影从殿中走了出来……这是楚王爷身边的宿卫呀? 太皇太后见客,就是见楚王爷的宿卫吗? 纪玉婵歪了歪头,心思急转,努力猜测沈影会与太皇太后说些什么…… “请严小姐进殿。”殿中的宫女扬声说道。 纪玉婵猛地朝前走了一步,不料苏嬷嬷却仍旧挡在她面前,笑眯眯说道,“是请严小姐进殿,还请纪小姐稍后。” 第132章 各有算计 纪玉婵脸色骤变,什么时候她竟要屈居严绯瑶之后了? “还请苏嬷嬷代为通禀,”纪玉婵急声说道,“太皇太后一定不知小女正等在外头,着急向太后太后禀报平安。” 苏嬷嬷微微一笑,“您醒过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还请纪小姐稍安勿躁。” 苏嬷嬷说完,躬身退进了殿中。 纪玉婵却被宫人拦在了外头,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出身鄙薄,给她当嫂子她都看不上的女孩子,竟然先她一步,被人迎进了殿中。 那女孩子的一身衣裳,分明是宫中规制!是宫里的妃嫔才能有的穿戴吧? 太皇太后竟然给她这样华贵的衣裳?她凭什么? 纪玉婵不由攥紧了拳头……但片刻之后,她又微微一笑,这样华贵的衣裳也好……她若是穿成这样回了寿昌宫,还不得叫其他人嫉妒死? 到时候不用她亲自动手,那些个眼高于顶的世家女们,也会联合起来对付严绯瑶了! 纪玉婵终于安安稳稳的站在殿外,不再着急。 殿内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严绯瑶跪在殿中,低着头,明显的感觉到太皇太后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脑门儿上。 灼热的视线像是要把她的脑门儿盯出两个大洞来。 “刚刚沈宿卫来过了。”太皇太后语气不轻不重。 严绯瑶心跳砰砰,觉察不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沈影来过,他来说什么? 说她得罪了楚王爷?还是说…… “沈影说,你的衣服被猫抓坏,可自始至终,你都未曾伤害那些猫,也不叫旁人动手帮你抓猫。”太皇太后语调微扬,似乎有一股子嘲讽之意。 严绯瑶心跳甚快,反复回忆着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还说,你之所以被猫攻击,乃是因为身上被人放了白玉的美食鱼干儿。”太皇太后哈的笑了一声,“你这样的女孩子我见的多了!” 严绯瑶一惊,愕然抬头。 太皇太后却闭目摇头,“最后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严绯瑶身子一震,恍如被雷击。 太皇太后眯眼看她,“纪四小姐出身比你高,所以她见不得你比她好、比她得看重,哪怕你会的她不会,这样的专长她也容不下。我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这样家世背景的女孩子,多半有这样的私心。” 严绯瑶胆颤心惊的听着……她以为自己不说,不多嘴多舌,就能瞒着。 没想到,一切皆在太皇太后的眼中。她这位子的女人,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吧? “她借小鱼干陷害你,想叫你出丑。你分明已经知道了,却还下针救她,可曾想过自己会惹祸上身?”太皇太后忽然话音一转,一双凌厉的双眸盯紧了她的眼睛。 严绯瑶心思转的极快,她想了许多借口来搪塞……可最后转念一想,太皇太后分明什么都已经清楚了,自己若有虚言必定也要被识破,倒不如老老实实的交代。 “小女虽被小鱼干所害,落得狼狈。但毕竟不是要命的手段,纪四小姐与我在宫外就认识,倘若她急病之下,我能救却不救,最后害的她丧命,或是落下病痛……我会良心不安。”严绯瑶顿了顿,颔首说道,“其实我救她,并非为了她,不过是不想叫太皇太后觉得我狭隘自私,也不想叫自己日后后悔罢了。” 太皇太后眯眼看她半晌,倏尔一笑,“你倒是坦诚。” 严绯瑶正要叩首,太皇太后却话音一转,“但你这样坦诚又仁善的性子,在宫里可不适合。她与你同是秀女,就是竞争对手,对她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这叫愚善,早晚会害了你自己。” 严绯瑶心里不赞同这话,打小爷爷就教导她,不管别人如何,自己心里不能存着恶念,也不能有仇恨报复的念头。 但太皇太后面前,她只是低头沉默。 “罢了,哀家看你还是不要留在宫里了。”太皇太后叹了一声,“日后哀家给你谋个去处吧。” 严绯瑶一愣,猛然抬头,错愕的看着太皇太后。 “怎么,你不愿意?” 严绯瑶连忙叩拜,跪行大礼,“愿意,小女愿意!小女本就不是凤凰,不想飞上那么高的枝头。” 太皇太后笑了笑,“罢了,苏嬷嬷你去领她换一身衣裳,把宫女的旧衣裳拿出一套给她吧。她如今这一身,乃是妃嫔的规制,会害了她的。” “多谢太后!多谢太后!”严绯瑶大喜过望,没曾想太皇太后非但没有责罚她,反而如此顾念。 谁说好人没有好报的?倘若她没有救纪玉婵,太皇太后岂会这般照顾她? “回禀太皇太后,纪四小姐还在殿外恭候。”苏嬷嬷连忙说道。 太皇太后轻哼一声,抚了抚怀里的白玉,“她对猫毛如此敏感,还是不要进来得好。她若是倒在了我长乐宫里,叫我如何向老侯爷交代?派人送她回去吧!” 纪玉婵等了良久,却连太皇太后的面都没见到。 她准备了许多的说辞,有感激的,也有为自己辩驳的……总不能严绯瑶说她是猫毛过敏,她就认下吧? 谁不知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猫?严绯瑶这是成心跟她过不去! 哪知她准备了一大筐的话,却全无用武之地,竟被苏嬷嬷一句话就打发了。 纪玉婵先一步回到寿昌宫,她气呼呼的坐在猗兰馆,等了片刻,还不见严绯瑶回来。 她微微一笑,对丫鬟招了招手,附耳叮嘱一番。 丫鬟立即领命而去。 不多时,寿昌宫的几个殿宇便传开了……说严绯瑶讨了太皇太后的欢心,被太皇太后赏赐了妃嫔的吉服,地位已经在她们这些秀女之上了。 叫她们准备着过来向严小姐请安…… 这才刚刚入宫不到一日,严绯瑶就得了多番赏赐。 她原本是一行十二位秀女里,家世最低微的,其他人皆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每个人都存着比天还高的心劲儿,谁知这么快就来了当头一棒——叫她们给严绯瑶行礼问安? 一个个骄傲的世家女心里哪能福气,她们都存着心,等严绯瑶回来了,定要给她个难堪! 又过了一阵子,守在寿昌宫门外的丫鬟便回来报信儿,“回来了!回来了!严小姐回来了!” 第133章 他骗了你! 众位世家小姐立时聚在回廊里。 她们可不是急着向严绯瑶行礼问安的,乃是别着劲儿准备给她个难堪! 寿昌宫门口有宫人行礼问安的声音,众女子纷纷侧脸看去。 这么一看,却是生生一愣。 哪有什么妃嫔规制的华贵吉服?跟在宫女身后回来的严绯瑶,分明也是个“宫女”嘛。 一身半旧不新的袄裙,已经浆洗的裙摆都发了白。 她的发髻也重新梳过了,只攒了两根白玉簪,玉倒是好玉,只是看起来也太寡淡了。这副扮相,连她们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也不如。 众人原本攒满了力气,此时却恍如被戳了洞的气球,一时间就瘪了下去。 与这样一个“小宫女”争高低,较劲儿……她们反而觉得跌了身份。 赢了也会落得仗势欺人的恶名,于她们没有半分好处。且一个宫女,有什么好挣的?难道要她脱下一身宫女的衣裳给她们吗? “散了散了!”绯色衣裳的世家小姐说道,“听风就是雨,自个儿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呢!” 说完,她就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纪玉婵在猗兰馆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外头喧嚷吵闹的声音。 她心觉奇怪,叫人去打听才知,外头竟传言说,“猗兰馆里的两位明争暗斗,咱们可别做了她们手里的枪。” 还有传言道,“纪四小姐那样的出身,竟连忠义伯府家的姑娘都容不下,可见她的气量也没多大,先前的和解都是装出来的。” 纪玉婵气得食不下咽,馨香的茶汤都喝不下去了。 “我气量狭隘?”纪玉婵拍案怒道,“我若气量狭隘,能容她到现在?” “先前和解,那是先前的事儿!原以为她惦记着要当我嫂嫂,这才提点她,让她好认清楚自己……与现在有什么关系?” 纪玉婵气得咬牙,倘若严绯瑶想当她的嫂嫂她还能容忍的话,严绯瑶惦记上楚王爷,她就实在忍无可忍了! “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去把她请过来。”纪玉婵吩咐道。 丫鬟正要去。 纪玉婵又猛地喊住丫鬟,“不必了,还是我去见她!” 丫鬟不由瞪眼,小姐这是要打上门去吗? 却见纪玉婵笑眯眯的敲开了猗兰馆西侧的房门,客客气气的对青黛道,“你家小姐回来了吗?我想与她说说话。” 青黛的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呆愣道,“回、回来了。” 纪玉婵笑着冲青黛点点头,这才越过她,进了屋里。 不但青黛被她这副模样惊呆了,就连纪玉婵自己的丫鬟都大为意外。 “今日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严小姐出手相助,我只怕……”纪玉婵看见严绯瑶,上前抓住她的手,热切的说着,竟哽咽起来。 严绯瑶原以为纪玉婵是来责备她的,责备她为何要对太皇太后说她猫毛过敏,以至于太皇太后后来不肯见她。 没曾想,她竟是来道谢的? “我不该捉弄你,你不会怪我吧?”纪玉婵小声说道,神色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严绯瑶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无伤大雅。”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怪我,是我不好,我心思窄小了。”纪玉婵说着话脸上一红,“我是非他不嫁的,祖父已经答应我了。可我见他刚走,就叫你出去,心里猜测,必是叫你去见他……你知道,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敏感又自私的。我就生气,你竟私下里见他……” 严绯瑶倏而瞪大了眼睛,甚至仓促间,倒退了一步。 虽然纪玉婵没有提名道姓,但她一口一个“他”,有鼻子有眼的……必然是猜到了,她被苏嬷嬷叫去看药膳是假…… 私下里去见楚王爷才是真啊! 她刚刚还说什么? 她说,她是非他不嫁的? 她要嫁给谁?楚王爷吗? 严绯瑶一时愣怔,不能回神。脑中的思绪,也如一团乱麻似的打了结。 “你救了我之后,我反而想清楚了。哥哥也对我说过,叫我不要乱想,楚王爷看重的乃是你的医术,即便娶了你做侧妃,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叫你为他医治方便的……我不该吃醋,更不该嫉妒你……” “你说什么?”严绯瑶皱眉看她。 纪玉婵忙抬手捂住嘴,眼神如受惊的小鹿般看着她,而后小声又谨慎的问道,“你原来不知道吗?” 严绯瑶怔了怔,呵的笑了一声,“哦,我知道……对,我知道的。” 纪玉婵舒了口气,安心的朝她微笑,亲昵的伸手拉着她的手,“我今日做错了,本该有的风度我却没有,好在你没有记恨我,也叫我想明白了。日后我们就是姐妹,更是要共处在一个屋檐底下的,我们当齐心协力才是。” 严绯瑶只觉她在轻轻的摇晃着自己的手,整个人却入坠云里,飘飘忽忽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们都是为了他的身体好,只有你彻底医治好了他,我们日后才能……”纪玉婵说着,羞涩一笑,脸上更添了许多红晕。 严绯瑶僵着脸,木木呆呆的点头,好一阵子,她才吃力的把自己的手从纪玉婵的手里拽出来。 “他骗你!他骗了你!” 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反复的叫嚣着…… 不对,他没有骗她! 他从来没有说过娶她不是为了治病,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要独娶她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侧妃,也是妃呀。 忠义伯府的女儿,能给楚王爷做侧妃,已经是抬举她了吧? “妹妹?妹妹!”纪玉婵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严绯瑶猛地回过神来,“不敢当,便是日后,我也只是个医女,哪里敢称纪小姐的妹妹。” 看她倏而变暗的脸色,客气恭敬的神态,纪玉婵满意的笑了笑。 “妹妹不要与我客气,你好好休息吧,日后还有些日子要熬呢。”纪玉婵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离开她的房间。 入宫的第一日,总算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只是这一夜,送进各房的饭菜,似乎都没有被动多少。忽然换了新环境,世家小姐们还都有些不适应。 不过日次一早,旁人还未起身之时,严绯瑶却已经满血复活,不等宫人叫起床,她已经起身,精神抖擞的在院子里呼呼呵呵的打起了太极拳。 第134章 你坐下,陪本王… 纪玉婵以为严绯瑶被挫了锐气,今日必定一蹶不振,哪知她刚刚起身,还带着没睡够的惺忪之意。 严绯瑶已经一身朝气,满脸笑容的从外头回来了,还爽朗的与她打招呼,“纪小姐早安!” 纪玉婵皱了皱眉,那女孩子已经身姿矫健的回了屋子。 她再低头看看自己,尚未打理妥当的衣衫,未能盘起的头发,还未洗漱的脸……好像一下子就被那女孩子仿若朝阳般的明艳气息给比了下去。 纪玉婵气哼哼的,一大清早就开始心气儿不顺。 听着西侧间里主仆愉悦的说话声,时不时的还有轻快的笑声传来,她脸色愈发阴沉。 “倒是我想错了!”纪玉婵冷哼道。 丫鬟忙附耳过来,“小姐说什么?” “我以为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昨日那一番话,必定能打击了她。这里头住着的十一位世家小姐,谁甘心居于人后?我以为她也是这样……”纪玉婵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她倒是想得开!想来也是,能叫她去楚王府做侧妃,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吧?” 丫鬟暗暗吃了一惊,老侯爷是答应小姐说,要为她谋划。可是小侯爷那里却说,这事儿怕是没指望…… 小姐怎么就宣之于口了呢? 她还指了侧妃的位置给严小姐?若是叫楚王爷知道了这事儿…… 丫鬟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楚王爷能容得下旁人在他的后院儿里指手画脚吗? 刚用罢早饭,宫里送了琴棋书画过来,叫寿昌宫里的各位小姐们随雅兴作乐。 说是叫她们玩乐,但多半是为了暗中观察她们各人有什么过人的才艺,以便给她们安排婚配吧? 前头的几位小姐卯足了力气,在院子里摆设了琴架,画架,各自酣畅发挥。 严绯瑶并不擅长那些,她正要去园子里转转,看有什么花花草草叫她欣赏一番。 不料还没出门,就撞见了苏嬷嬷。 苏嬷嬷本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在这内宫里乃是颇有身份的人。 她却来得十分低调,身边只带了一个机灵的小宫女。 “昨日太皇太后见严小姐医术不俗,今日晨起,太皇太后觉得没什么精神,想叫严小姐过去看看,可有什么不用吃药的法子调理一下。”苏嬷嬷笑道,“也不值当请太医,那些个太医一点儿小毛病都如临大敌的,开那一罐子一罐子的药,吃的太皇太后嘴里都泛着苦。” 严绯瑶闻言不疑有他,连忙福身,“小女所学的针灸推拿之术,刚好是调理肌体,激起人体自己的正阳之气,也避免汤药过多的副作用。承蒙太皇太后相信,愿为您分忧。” 苏嬷嬷满意的点头轻笑,正欲领她绕回廊出去。 一直盯着这边的纪玉婵却从回廊里绕了出来,“苏嬷嬷安好。” “请纪小姐安。”苏嬷嬷还礼,扭头对严绯瑶道,“快些走。” 分明是不想被耽误时间之意。 纪玉婵觉的自己被扫了面子,心下不满,错步挡在前头,“苏嬷嬷这是领严秀女往哪里去啊?” 苏嬷嬷一挑眉,微微一笑,“自然是往太皇太后宫中去了。” 纪玉婵拧了拧眉。 苏嬷嬷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就继续说道,“太皇太后还念着纪小姐呢,说叫老奴看看您的身体好些了没有?昨日因为白玉叫您生了病,太皇太后心里也别扭得很,直说没办法向老侯爷交代呢!您可好些了?” 苏嬷嬷态度客气恭敬,却分明又带着疏离之意。 纪玉婵被噎的无法,只得说道,“我已经无碍了,多谢太皇太后挂念!我该去向太皇太后赔不是的,害得她老人家为我这晚辈操心……” “太皇太后吩咐了,说您只管在寿昌宫养好了身体,长乐宫里头猫多,就不用您亲自去了。”苏嬷嬷呵呵一笑,福了福身,领着严绯瑶阔步向前走去。 纪玉婵脸色变了几变,待苏嬷嬷和严绯瑶走远了,她忽然转过脸对丫鬟道,“你悄悄跟着去瞧,看到底是太皇太后要见她,还是另有其人?” 丫鬟不敢不应,虽觉冒险还是垂头去了。 苏嬷嬷走在前头,严绯瑶落后半步,使得苏嬷嬷要打量她,不得不频频回头。 临近长乐宫,苏嬷嬷倏尔一笑。 严绯瑶被她笑的莫名,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小女哪里不妥?” “没有没有,”苏嬷嬷笑眯眯的搀扶着她的胳膊,亲昵又恭敬,“严小姐不是那种一眼叫人惊艳的颜色,却是却看越有韵味,越看越招人喜欢。” 她说的意味悠长,且笑容满面,直夸得严绯瑶十分心虚。 进了长乐宫,却不见苏嬷嬷领着她往正殿去,七拐八拐的又绕到了后头院子的暖阁外。 严绯瑶这才确定了,要见她的根本不是太皇太后……乃是某些人,借这名头借上瘾了! 苏嬷嬷朝她抬了抬下巴,小声的趴在她耳边道,“老奴可伺候多年了,从没见过爷对任何一个女子上心的……” 说完,还鼓励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窃笑着轻手轻脚的离开。 严绯瑶站在暖阁外头,一时进退不得,僵在那里。 暖阁里头安安静静,像是没有人在。 就这么绷了好一阵子,倒是暖阁里头的人先绷不住了,“你准备站到什么时候?还是说,要叫本王请你进来?” 严绯瑶抿了抿嘴,攥紧了两只小拳头,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似得,脚步嚯嚯生风的向暖阁而去。 “王爷把衣服脱了吧。”她进门就说道。 萧煜宗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呛进了嗓子眼儿,咳嗽连连。 站在王爷身后的沈然、沈影更是脸色尴尬,两人讪讪一笑,忙不迭的躲到的暖阁外头,又飞快的将门关上。 一左一右伫立在门外,门神一般。 萧煜宗脸色微红,不知是呛的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先坐下,这是明前头茬的狮峰龙井,最好的龙井茶,尝尝。”他提壶为她汤杯泡茶。 严绯瑶却摇了摇头,“还是赶紧扎针吧,我不好久留,扎了针就得走。” 她的目光落在别处,不往萧煜宗的身上看。 萧煜宗略微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若是时间紧张,那便不扎针也无妨,你坐下,陪本王用茶。” 第135章 不够庄重? 严绯瑶闻言却是莫名来了火气,她蹭的站起身,“王爷若不是为看病,就不要找小女来,免得叫人误会!反倒为我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语气很冲,目光很凶。 萧煜宗好声好气,还为她沏好了香茗,非但没得她一个好脸儿,反倒被斥责。 他沉下脸,思量片刻,总算没有意气用事,“若不为看病,我就不能找你么?为什么?” “你……”严绯瑶只觉他眼前这眉目清隽的堂堂王爷,这一刻,他简直是个无赖!只想占便宜,不想负责的无赖! 倒也不能全怪他……谁叫自己傻乎乎的,任他占便宜呢? 他随便说两句暧昧不清的话,她就信以为真,满心期待…… 她如何质问他?说出哪句话来,他都能随手推翻,毕竟他没有认认真真的给过她任何承诺! 她一个来自现代社会,思想和能力都更为独立的新时代女性,竟然也会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栽跟头! 真是把新时代女性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严绯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瓜田李下,难免叫人误会。若是为了治病,自然可以不计较这些。若不是为了治病,还是当庄重些。” “这么说来,你是觉得本王不够庄重?”萧煜宗立即捕捉了她话里的敏感词,“那什么样才是你心目中的庄重?” 严绯瑶脸色僵了僵,“若是王爷为治病,举荐我为医女,便是庄重。若是王爷为治病,却要掩人耳目,佯装与我……与我私会调情,便是不庄重。” 萧煜宗被她说懵了,他目瞪口呆的看了她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他一世英明,六岁就被当朝宰相夸赞聪颖,天资过人……竟栽在这女孩子的手里! 他觉得自己刚才在她面前的表情,一定呆傻极了!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本王什么时候佯装与你私会调情?本王还需要佯装吗?” “你……”轮到严绯瑶瞪眼呆愣。 萧煜宗歪了歪头,瞬间明白过来,“说到庄重,你在意的大约是名分吧?” “我不是……”严绯瑶一时为难至极,简直有口莫辩。 她当然在意名分,但又不单纯只是名分而已! 她想要名分,更想要彼此真诚以待的真心,只是这话他一个古代的王爷能明白么?他会不会嘲笑她异想天开? “这倒是本王疏忽了,原以为等到赐婚的时候,一切也可顺理成章。”萧煜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抿嘴笑了笑,抓起她的手腕,就向暖阁外头走去。 严绯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给你名分。”他说的理所当然。 严绯瑶却几乎懵了,头重脚轻的被他拉着,跌跌撞撞的向前。 “王爷,您这是?”沈影和沈然也被楚王爷的动作给惊着,忙不迭的小跑跟在两边。 楚王爷并非是往长乐宫的正殿去,看他所行的方向,乃是冲着长乐宫外头去。 他莫不是要直接拉着她去求见圣上?叫圣上赐婚?给予名分? 这想法激得严绯瑶浑身一个激灵。 一旁的沈影和沈然已经看明白了,兄弟两个不约而同的挡在楚王爷前头,“王爷谨慎!此事不能冲动啊!” 萧煜宗哼笑一声,“冲动?不,本王很冷静。” “秀女乃是叫圣上选妃的,圣上还没选,王爷就先求了……这不是……”沈影脸色为难。 “是不妥吗?”严绯瑶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煜宗却打断宿卫的话,强横道,“没有不妥。” “王爷已经看出来了,自打这次回来,圣上对您就……不似以往那么依赖,不再万事与您商量。这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防备我?”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由他去,我娶妻之事,他总不能拦着。” 沈影劝不住萧煜宗,只得连连朝严绯瑶使眼色。 严绯瑶小心翼翼的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也不是一定要现在就去……” 她原本是念着纪玉婵的话,和她笃定的态度……以为纪家真的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萧煜宗会娶纪玉婵做嫡妃,对自己不过是利用。 可这会儿眼见他为要让自己放心,宁可不顾纲常,明目张胆的跟皇帝抢女人,叔叔之尊却抢侄儿的秀女……她心里是有些感动的。 这一丝感动,已经足以叫她放下自己的防备了。 “你不用劝。”萧煜宗握了握她的手,“这是一个男人该操心的,本王既需要你来治病,也喜欢与你喝茶,总该叫你不觉得委屈,不觉轻浮怠慢才好。” 严绯瑶无奈看他……说句喜欢对他来说就那么难么?非要绕这么一大圈子找理由? 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沈然,这会儿却突然带着苏嬷嬷回来了。 苏嬷嬷眼见沈影拦不住王爷,忙上前几步,面色严肃,“王爷若想叫严小姐入得楚王府,就不能太着急。” 萧煜宗脸色一沉,周遭猛地一冷。 苏嬷嬷顶着莫大的压力,急声说道,“外戚夏侯家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倘若王爷主动求娶严小姐,他们必定笃定,王爷是为了严小姐的医术。他们岂能让严小姐好过?王爷当真能把严小姐保护的滴水不漏吗?” 严绯瑶闻言一颤,忽然想起他身上的毒……毒性复杂,分明是被人毒害所致。 看来这朝中,想叫他死的,大有人在。 “怕了么?”萧煜宗回过头来看她。 严绯瑶摇头,“不怕。” 他满意的笑起来。 苏嬷嬷一阵头疼,她按了按额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太皇太后是希望王爷康复的呀!她不希望任何人从中作梗,自然要尽力避免意外!太皇太后说,王爷如今去求,此事必不能成!” “必不能成?”萧煜宗眯眼冷哼。 苏嬷嬷抹了抹额上细汗,“太皇太后只问王爷您,您可了解如今的圣上吗?” 萧煜宗脸色一僵,一双幽暗的眼眸阴沉沉的。 “所以,王爷若能耐心等候,太皇太后必定为您成就此事。”苏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如若不然……只怕她就活不了了。” 严绯瑶一震,错愕的看着苏嬷嬷……这究竟是一句提醒?还是一句威胁啊? 第136章 这是喜欢吗? 萧煜宗脸色晦暗。 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扣住他的手,并在他手心里捏了一下。 他僵硬的心,忽而被这只小手弄的绵软下来。 他愤怒想要杀人的火气,也渐渐被理智压下些许,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白皙的小脸儿。 她竟在这样的威胁之下,冲他扬起一个璀璨的笑容,比天上的阳光还要暖人心田。 “我可不想因为王爷的缘故再落入险境,王爷就当心疼我,再等一等吧?”严绯瑶轻笑说道,说话间竟还有些羞涩,“既然太皇太后有更稳妥的安排,何不用那更稳妥的法子呢?” 萧煜宗眯着眼,抿着唇,不愿开口。 她朝沈影等人看了一眼,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人立即明白过来,迅速的退了几步,把回廊底下空出来,给两人说些悄悄话。 “我之所以阴阳怪气……不过是听信了闲言碎语,以为王爷对我并没有真心。”严绯瑶小声说,“如今看王爷的态度,并非要将我利用完了就扔……自然也就能好好说话了。” “利用完了就扔?”萧煜宗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他简直要气笑了,“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话?叫你对本王有这样的误会?嗯?” “都过去了……误会解释清楚就成。”严绯瑶笑了笑,不欲多言。 萧煜宗却义愤难平,忽而伸手勾住她的纤腰,把她禁锢在怀,低头含住她的朱唇…… 他微微用了力气,在她唇上辗转碾磨…… 她略微有些疼,忍不住低声呻吟。 他却趁着这机会,敲开她的贝齿,与她缠绵…… 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全然在冲动之下,彼此呼吸凌乱,胸膛起伏的厉害。 “本王认定的人,绝不会放手。”他低垂着眼目,认真的看她。 她的脸颊红透,如秋日熟透的苹果,透着可喜的颜色,叫人怜爱。 “何人再敢到你面前胡言乱语,不必忌讳,直接用这个打他的脸。” 他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个物件儿。 严绯瑶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玉质的腰牌,一面雕刻了隶书的楚字。另一面则是雕琢着腾云驾雾的祥龙。 咦?楚王府的腰牌上,竟雕琢有龙吗? 龙不是只有皇帝才可以用的饰物吗?楚王爷用龙不会越矩吗? “这是?”严绯瑶不敢贸然领受。 “这是太祖皇帝所赐,上可责备皇帝,下可号令群臣。”他伸手把玩着她鬓边的发,随意说道。 严绯瑶却被他这话给下了一跳,忙不迭的把东西塞回给他。 “不要不要,这样令牌我岂敢拿着?”她把头摇的拨浪鼓似得,奋力把腰牌塞回他胸前衣袋里。 因她用力太猛,力气又大,竟把他的衣襟给扯开了。 露出他大片蜜色的胸膛,他紧致的皮肉,在廊外落进的阳光里,显得熠熠生辉,甚是诱人。 严绯瑶顿时呼吸更乱,心跳如鹿,脸红的如被人煮过得虾米。 “你再不收起来,我……我就生气了!”她低着头跺脚怒道。 “你叫我收起什么?”萧煜宗笑道,“是衣襟?还是男色?” 严绯瑶抬手捶他……却被他握住小手,拉入怀中。 “我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不敢喜欢……但我如今,想要离得更近,以便更了解你。想和你共处更多的时光,以便观察你。想要保护你,不叫旁人伤害你……这是喜欢么?” 严绯瑶错愕的抬头,只觉心跳都在他专注而沉凝的目光中停滞了! 这一番情话说的……简直叫她感动落泪啊! 还说他没喜欢过女孩子,分明就是情场老手的样子嘛! “我……”楚王爷在她直视的目光中,不知想起了什么,略显尴尬,“你知道,皇室在十三四岁的时候,都会有教引姑姑……就是……” “你不要说了!”严绯瑶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耳朵。 她活了两世,没有男朋友不说,一头钻进医学里惟恐辜负了爷爷的殷切期盼……甚至连爱情的电影、电视,小说都没看过。 他忽然要跟她讲很劲爆的话题……她怕自己扛不住啊! 萧煜宗却固执的拉下她捂着耳朵的手,“她们都死了……” 严绯瑶一惊,错愕看他。 没有劲爆的话题,没有香艳的场面……只有血淋淋的悲剧? “凡是和我过于亲近的人,甚至用我用过的碗筷用饭……都死了。”他苦笑说道,“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严绯瑶心头一跳,她猛然想起,自己之所以穿越而来……似乎就是因为原主偷偷亲了他一下,继而就被毒死了。 原来原主并非个案啊…… 她之所以能免疫,多半是有手环的缘故吧? 她抬起手腕,看这腕子上那只乌沉沉的钛合金手环。 “如果没有它,你还会注意到我么?”她低垂着眼眸,嘴角微敛。 “没有如果。”萧煜宗毅然说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生命里最特殊的人。” 严绯瑶凝望着他的眼睛,恍如沉溺进一汪深潭,心都不由漏跳了几拍。 …… 纪玉婵此时正等在猗兰馆里,听得窗外廊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立即向窗外看去。 果然瞧见她的小丫鬟疾走而来。 她豁然起身,径自到门口。 丫鬟一掀帘子,险些被她吓了一跳,“小、小姐!” 纪玉婵往西侧的屋子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叫青黛的丫鬟正手脚麻利的在收拾屋子,并不见严绯瑶。 “她还没回来。瞧见了吗,是去见谁?”纪玉婵沉声问道。 丫鬟面色有些惊惧,她颤抖着手,从背后提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纪玉婵眉头猛地皱起,“什么意思?谁送的?” “是……是长乐宫的姑姑送的,说是、说是太皇太后担心小姐的身体,所以叫婢子带回来……” 纪玉婵猛地拍了下桌案,砰的一声响。 把丫鬟的话都给吓得咽了下去。 “担心我的身体?叫你带回来?”纪玉婵冷笑一声,“呵,这分明是你被人发现了!她们打发你回来的借口罢了!” 丫鬟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应声。 “那你是什么都没看见了?”纪玉婵又问。 丫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紧巴巴道,“婢子还没能进了长乐宫的宫门,就被一位姑姑给拦了下来……” “没用的东西!”纪玉婵恼恨的呵斥,但她转念一想,脸上猛地划过一道狠厉的光,“她们盯得这样紧……必然不是给太皇太后看病这样简单……” 第137章 寿昌宫小宴 纪玉婵琢磨了一阵子,语气幽幽道,“她是留不得了……你带着银子,去知晓厨房,说我今晚要设宴,款待众位姐姐妹妹。” 丫鬟微微一愣,不敢接过小姐递给她的银子。 纪玉婵笑了笑,“你怕什么?众位姐妹同在一个宫中住着,自然应该一起宴饮吃喝,也好彼此熟悉,增益感情呀。” 丫鬟诺诺的应了一声,拿了银子退出屋子。 又过了好一阵子,时光已近晌午,严绯瑶才被苏嬷嬷送了回来。 纪玉婵一直在窗户口守着,她手里捏着笔,似乎在练字。 可铺了许久的宣纸上,连一滴墨迹也无。 她倒是把严绯瑶的脸盯得仔仔细细,连少女脸上羞涩的红晕,她都看的一清二楚。 “狐媚子……” 严绯瑶进得猗兰馆的时候,纪玉婵的牙缝里吐出一个词来。 严绯瑶自然是没听见,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去听纪家小姐如何评判她。 有了今日楚王爷的一番反应,一袭“表白”的话。她对两个人之间那点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感情,多了许多的确信。不再像以往那般敏感和多疑。 她回到屋子里,就思量起苏嬷嬷对她交代的话来。 苏嬷嬷说,她会医术这事儿,不要再外露了。叫皇帝和太后知道她医术不俗,这不好。 严绯瑶有些后怕,毕竟她治好了夏侯腾阳的事情,在京城里已经传遍了。 太后还送她了一只玉镯做赏赐呢! 苏嬷嬷说,夏侯腾阳毕竟是小孩子,且何太医先前也去给他看过病,何太医那会儿都说不要紧、能治。 这件事还不足以叫她太惹眼。 严绯瑶点点头,幸而夏侯腾阳后来有多凶险,何太医并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了解的更是没几个。 她当然不会自吹自擂的往外说。 日后不能显露医术,这是藏巧露拙,待时而动。 严绯瑶回到房间不多时,便有寿昌宫的宫女送来请帖,“今晚有宴席,乃是纪小姐做东,邀请寿昌宫里的十二位世家小姐参与宴席。” 严绯瑶看着手里的请帖,不由抬眸朝对面的屋子里望去。 对面的屋子房门紧闭,瞧不见里头主仆。 纪玉婵今日想与她一起去长乐宫,却没能前往,又被苏嬷嬷扫了面子……她心里必定不平,还有心思设宴? “多谢。”严绯瑶收下请柬谢过宫女。 转过脸来,就瞧见青黛担忧的目光,“小姐,怕是宴无好宴吧?” 严绯瑶抿唇一笑,“我想也是。” “那小姐您还能笑得出来?”青黛急的搓手。 严绯瑶却随意的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能因为她心怀不平就整日愁眉苦脸不成?” 她想到今日在长乐宫里,楚王爷那一番话,及他从头到尾的反应,不由心生暖意。 便是纪玉婵再怎么给她使绊子,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下晌的时光过得飞快,寿昌宫也平平静静,只听有几位小姐在自己的房间里抚琴弹唱,时间一晃而过。 黄昏将至,寿昌宫里就已经热闹起来。 所谓有钱有权好办事,纪玉婵的银子送出去,加之有广安侯府的影响力在,宫人们为她办起差来,热切得很。 饭菜从厨房送过来,都还热腾腾的。 寿昌宫里的宫女们纷纷在院中摆设桌椅,铺就地毯,高挂灯笼。 将寿昌宫的院子布置的明亮温暖,食案明净整洁,菜香酒香肆意。在这般热闹之下,倒是叫人少了离愁。 宴席设好,宫女们请了众位小姐在各个食案后落座。 纪玉婵是最后出来的,几个宫女在她前后打着灯笼,颇有些万众瞩目,众星拱月的意思。 她站在主桌的后头,淡淡扫视一圈,缓缓说道,“众位姐姐妹妹能聚在这寿昌宫里,朝夕相处,也是缘分。过了这几日以后,再想要这样的缘分,怕是也没有了。” 众人纷纷点头,日后倘若能留在宫里,也难能住在一起。更何况,谁又能决定自己的去留呢? “虽说如今离家不远,但日后若想要与家人再见,也是难上加难。”纪玉婵说着,眼眶微微湿热,她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你我众人都是在京都,与家人一起生活,平安顺遂的长大的,突然分离难免想家。往后咱们就是彼此的家人,要相互照顾扶持!” “纪小姐说的是!”众人举杯附和。 “我敬众位姐妹!”纪玉婵爽快的一饮而尽。 其他小姐也连忙举杯同饮,虽说是果酒,但只要有酒一下肚,这气氛就明显的热烈起来。 纪玉婵坐下以后,似乎也放下了架子,与其他人有说有笑的谈论起来。 严绯瑶在众女子当中,家世是最靠后的。 但她的位子却紧邻着纪玉婵,她原本欲往后坐,可宫女却说,她的位置乃是纪玉婵特地指好的。 严绯瑶落座之后,心中略有不安,但见纪玉婵似乎并没有为难她……她心下略松。 酒喝过了一圈儿,众人正在闲谈吃菜。 纪玉婵却突然转过脸来,“你们也许不知道,我与绯瑶是最有缘分的,当初还在闺阁里的时候我们就熟识了!” 严绯瑶立时一惊,坐直了身子,防备的看着纪玉婵。 纪玉婵却是笑眯眯的抬手指着她,“当初我看不惯她的作风,以为她就是个草包,故意在家里设了宴席,要给她难堪!可哪知,她一出手,就叫我惊艳了!险些当场拜她为师呢!” 众女子一听,不由惊愕,纪玉婵多么骄傲的人,她会甘心拜一个家世出身不如她,甚至口碑都不好的女子为师? 那这女子的才艺得是多么出众啊? 众人不但好奇,且多少都带着防备……毕竟她们之间,是有竞争的关系在的。 “严小姐是什么才艺?也露一手叫我们瞧瞧啊?”众人借着酒,欺哄道。 严绯瑶心中警惕,四下看了一眼。当初纪玉婵一眼看上了她的飞镖功夫,想要跟她学飞镖…… 那会儿两人还不熟悉,不过是头一回见面。她以为纪玉婵性格洒脱爽利,也就答应教她飞镖。 哪里知道,两人日后还有这样的牵扯…… 她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彻底和纪玉婵走到对立互斥的关系上。 “不过是雕虫小技,拿出来叫大家嘲笑。”严绯瑶客气说道。 纪玉婵却带头吆喝,“别谦虚啦,让大伙儿开开眼,几十步开外,她能射中侍女头顶的苹果!你们想不想看?” 第138章 她去哪儿了? “想看,想看……” 在众位小姐或高声,或温柔的吆喝鼓励中,严绯瑶被众人招呼了出来。 她不是喜欢退缩的人,虽然知道纪玉婵不会像她表面笑的那样,温风和煦。 这又是宴席、又是推崇她,说不定就在前头挖了什么坑等着她跳,但严绯瑶只是客气谦虚了一番,见推脱不过,也就不再扭扭捏捏。 她爽利的起身,“那就表演一下,叫众位小姐们看个乐子吧。” “还是那日在我家里比试的那样如何?”纪玉婵笑道,“用你自己的丫鬟,你如今这丫鬟不是胆小之辈了吧?” 众人闻言,不由将目光落在了青黛的身上。 青黛脸色一僵,错愕看向严绯瑶。 “就是顶着苹果站在十几步之外,我必定能射中苹果而不伤人。”严绯瑶对青黛解释。 “怎么就成了十几步呢?原先还能站在好几丈之外呢?”纪玉婵有意激将她。 严绯瑶却懂得适时低头,韬光养晦的道理,“如今乃是晚上,光线不比白日看的那么远。小女子更是怕失手呀!” 纪玉婵轻哼一声,“别是藏着掖着,不肯叫众位姐妹尽兴吧?” “不敢,”严绯瑶冲青黛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要吭声,“今夜的宴席,纪小姐才是主家,我也就是逗个乐而已。增添些趣味罢了,若真是出了什么意外,虽是我的丫鬟,却也怕给纪小姐添麻烦。” 这一番客客气气的话,堵得纪玉婵再无话可说。 她是宴席的主家,反倒咄咄逼人,也实在叫人嘲笑。 青黛在十几步之外站定,严绯瑶接过宫人准备好的飞镖,她眯紧了眼睛,将那飞镖在手里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三遍。 她暗自琢磨着纪玉婵会不会在飞镖上做什么手脚? 好叫她发挥失常,误伤自己的丫鬟?叫旁人笑话她水平不行? 误伤青黛,对纪玉婵没有什么好处…… 旁人笑话她水平不行,等于纪玉婵先前一番褒赞夸奖的话,也打了脸……对她仍旧没有好处。 “严小姐准备好了么?”一旁的小姐们催问不断。 严绯瑶回眸看了纪玉婵一眼,只见她笑眯眯的端着酒杯,一副胜券在握,志得意满的样子。 严绯瑶心下狐疑……照她的分析,飞镖应该不会有问题。那问题又会出在哪里呢? “青黛,准备好了么?”严绯瑶轻咳一声,缓缓问道。 青黛虽然没有见过严绯瑶的飞镖本事,但她有胆识,也对严绯瑶的人品有信心。 她远远的站着,把苹果放在头上,稳稳当当一动不动,比上次的元初还要站的稳当。 “好,我来了!” 说话间,严绯瑶猛地掷出手中的柳叶形飞镖,嗖的破空声传来。 紧接着,噗—— 灯光之下,众人只见寒芒一闪,青黛头顶上的苹果晃了一下,却是没掉。 “打中了吗?”众位小姐不由纷纷从食案后头起身,好奇的朝那苹果看去。 “若是中了,苹果岂能不掉吗?” “那是没中吗?不会吧……” 众人狐疑之下,不叫青黛动手,叫一旁的宫人上前,拿过苹果。 宫人奉着苹果,一一走过众小姐们的食案,叫她们看。 那苹果上只有一个细小的口子,却两头都不见飞镖。 众人不由更加狐疑起来,“这究竟是打中了没有?飞镖哪里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吴锦宜笑着说道,“我看这飞镖定是碰到了苹果,又掉在了地上,所以在苹果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口子。还是叫宫人们赶紧在地上找找那飞镖吧!” “连个一苹果都打不进去的飞镖,也敢拿出来炫耀?” 纪玉婵如利箭一般的目光立时扫上了严绯瑶的脸颊,“你是故意的?” 气氛一时颇为冷凝尴尬。 众人的目光也在纪玉婵和严绯瑶的脸上来回打转,纷纷猜测着,严绯瑶发挥的这么离谱,是不是对纪玉婵心有不满,故意叫她丢脸? 却见严绯瑶淡然的笑了笑,“不用找,飞镖在苹果里。”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招呼宫人,再把苹果拿来给她们看。 几个小姐的脑袋都挤在了一处,再三看过之后,仍旧摇头不信,“苹果上几乎没有伤痕,只有一个小小的口子,绝不可能有飞镖在内!” 有人小声说,是严绯瑶输不起,所以故意吹牛。 刚来就与严绯瑶闹了不痛快的吴锦宜呵呵一笑,“是不是的,切开苹果一看,不就知道了?” “严小姐说有就是有,吴小姐这是不信她吗?”纪玉婵肃着一张脸。 严绯瑶却笑眯眯的上前,“纪小姐不用担心,只管切开来看。” 纪玉婵狠狠瞪了她一眼,有些怨她不识抬举,不知见了台阶就下……因为那苹果纪玉婵刚刚也看过了。 凭着她对柳叶飞镖的了解,以及她日常练习的结果,她看那飞镖定然不可能从那么小的口子里完全没入苹果。 而且两头居然都没有露出分毫,这样的深度,掷飞镖的力度得把握的多么精妙啊? 宫人听纪玉婵的吩咐,并不肯切开那苹果。 吴锦宜只当自己没瞧见纪小姐的脸色,从宫人手中拿过银质的水果刀,刷的把苹果给切开来。 “啊——” 她低头一看不由惊呼一声。 一旁没瞧见的小姐们,纷纷涌到她身边,低头看她手里的苹果。 “呀!真的在苹果里头!”“神了!” 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宫人见状,上前接过苹果朝四下举起展示。 原来那飞镖恰恰钉在苹果正中,嵌在苹果胡上,不偏不倚,停在了苹果正中心的位置。 “这不单是得又急又快,角度刁钻,还得力道把握的刚刚好!”一旁懂功夫的小姐,低声解释道,“真是将飞镖玩儿的出神入化了!” 众人谈论着苹果,谈论着严绯瑶的语气,不乏欣赏赞叹。 严绯瑶垂眸深思,不经意的歪了歪脑袋,却见纪玉婵正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朝她微笑。 严绯瑶心头一紧,猛然发现,纪玉婵的丫鬟……似乎好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宴席上了!她去哪儿了? 严绯瑶还没想出头绪。 却听纪玉婵清了清嗓子道,“严小姐不但会医术,还有这般精妙的手上功夫,难怪来的头一天就乘坐了凤凰王鸟的轿子,还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 严绯瑶心头一紧,暗觉不好! 果然,纪玉婵笑道,“不知严小姐可否将太后娘娘的赏赐拿出来,叫众姐妹也开开眼?” 第139章 一开始就闹得很僵 严绯瑶心砰砰直跳,浑身的血都往脑门儿上冲。 她心里有无数个念头划过…… “怎么,不行么?”纪玉婵的笑容,透着几分残忍。 严绯瑶缓缓起身,“自然是可以的……” 她提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青黛看出她脸色不对劲,也察觉了宴席上的气氛一直怪怪的,忙追了上来,扶着她的手与她耳语,“小姐,纪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她为什么要让我露一手,投掷飞镖……原来她是声东击西……” “什么东西?”青黛挠头,一脸茫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飞镖和苹果上了,”严绯瑶压低了声音,“就连你都在场中站着,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丫鬟悄悄离开,又悄悄回来。” 青黛终于明白过来,“小姐的意思是……她派丫鬟动了太后娘娘的赏赐?” 话音落地,青黛的脸色霎时一白。 她越过严绯瑶,一个箭步冲进了房间,唰的抽开妆台上的盒子…… “若是飞镖玩儿不好,最多不过是丢面子。若是弄坏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就是丢脑袋了……”严绯瑶低声嘀咕道,“原来她不是想叫我丢脸,是想叫我丢命啊?” 她比青黛慢一步跨进房门,却见青黛面如土色的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着那只锦盒,指节都泛了白。 “没了……没了……”青黛脸上血色尽褪,“怎么办?众人还在外头等着……” 严绯瑶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锦盒打开来。 锦盒里空空荡荡,只有细腻生光的丝绸垫布在盒子里安静的躺着。 严绯瑶回头看了看门上挂着的铜锁,这种铜锁很容易打开,且外面看不出被投开过的痕迹。 “没了……”严绯瑶嘟哝了一句。 青黛揪着自己的头发,万分懊悔起来,“婢子不应该去宴席之上,就应该时时刻刻呆在房间里!或者时时刻刻把这只镯子带在身上……都怪婢子,怎么就上了当……” 严绯瑶却脸色未变,也没有自责抱怨。 她盯着空空荡荡的锦盒,沉默了好一阵子,却倏尔一笑,“有办法了!” 青黛一愣,吸了吸鼻子,错愕不已的看着她。 “纪小姐想要的太多了,她谋算的太复杂,岂不知越复杂的事情变数越多吗?”严绯瑶说着轻笑起来。 青黛急忙爬起来,“我的好小姐,您快说说是什么办法?都这时候了,您还笑得出?” “我问你,镯子去哪儿了?”严绯瑶问道。 青黛脸面一僵,愣愣看她,“婢子……婢子不知道呀,如果知道就不用……” 就不用这么着急了不是? 她家小姐莫不是急傻了? “你不知道没关系,有人知道就行了。”严绯瑶轻哼一声,扔下盒子,转身又回到宴席之上。 青黛愣怔不解,只好锁好门忙不迭的跟去了宴席之上。 却听她家小姐在纪玉婵的催问之下,轻快的朗声说道,“我倒是忘了……已经送人了。” “什么?”纪玉婵脸色微变,“送人?太后赏赐的东西,你竟然敢送人?” 严绯瑶垂了垂视线,“正是因为是太后娘娘的赏赐,所以才是我最珍贵,最宝贝的东西。把最宝贵的东西,送给我最珍视的人,送给我最想交好的朋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纪小姐以为哪里不妥?” “我……”纪玉婵张了张嘴,狠声道,“我只晓得,长者所赐,当珍而重之的珍藏起来,方不负长者一片心意。” “我与纪小姐的想法其实是殊途同归。长者所赐,当珍而重之,却不能私藏,只想着自己享受,而是要把长者的一片心意分享出去。叫长者的慈爱得到更广阔的彰显。” 严绯瑶顿了顿,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位秀女,笑着说。 “我以为,太后娘娘让我们住在寿昌宫里,必是希望我们友爱和睦的。所以我就把这只镯子送给在坐的一位小姐妹了。想来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我自作主张。” 纪玉婵也冷笑一声,“你是送给哪位秀女了?何不点明了呢?” “这么多小姐妹,镯子却只有一个,所以我是在私底下送的,也希望这件事情就在我们二人之间。”严绯瑶笑着低头,小声说,“免得叫彼此猜忌嫉妒。” 纪玉婵眉头皱的紧紧的,脸色黑沉,“你这么欲盖弥彰的,别是丢了吧?若是找不着了,你也不用怕,说出来也好叫众人都帮你一起找找。” 严绯瑶愣了一下,睁大了眼,“那玉镯乃是来到寿昌宫以后,太后娘娘才赏赐下的。得了赏赐之后,我从没有离开过皇宫,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岂会乱放吗?纪小姐却说是丢了,难道是指,有人偷拿了吗?” “偷拿”二字一说,院子里立时一静。 在皇宫里头,手脚不干净,小偷小摸可是重罪! 寿昌宫里的宫人们立时就跪了下来,“奴才未曾进过严小姐的房间……” 众人忙替自己解释,似乎也对那个咄咄逼人,逼得他们也跟着落水的纪小姐有所不满了。 “纪小姐这是什么话呢,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谁会拿谁的东西呀?”吴锦宜也脸色不善的说道,“她自己都说是送人了,那必是送人了!” 严绯瑶笑着点头,“若是东西丢了,我该第一时间喧嚷出来才对,哪有人丢了东西,反说是自己送出去的道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纪玉婵一时被堵得没有话说,她猛地仰头灌了一大杯果酒,才算把这事儿揭过去。 往后的宴席,气氛渐渐低落下去,时候不早,有人先行离席去睡。 不多时,纪玉婵也起身离席,宴席这便散了。 严绯瑶也回到自己的房间,青黛打来了热水,她正欲洗洗去睡,却忽闻有人轻轻叩了叩她的窗户。 “严小姐睡了么?”窗外传来轻微的声音。 严绯瑶不由一愣,“是吴小姐?” 她忙叫青黛开门,迎了吴小姐进屋。 吴锦宜脸色沉凝,表情有些纠结,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突然造访,还是深夜,严小姐定然很奇怪吧?”吴锦宜苦笑了一声,“一开始就咱们就闹得很僵,我还琢磨着往后的日子,必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呢!” 她说着,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迅速的塞进了严绯瑶的手里。 “就是因为它,我才改变了想法……” 第140章 化干戈为玉帛 严绯瑶低头一看,那只太后赏赐的碧玉镯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里。 吴锦宜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两人之间好一阵子静默无言。 “她想陷害你,还要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吴锦宜低声说道,“都知道你刚来,就跟我闹得不愉快,所以把你的镯子放在我这儿……必定能一箭双雕了。” 严绯瑶垂着眼眸,没说话。 “在宴席上,我起身的时候,这只镯子忽然从我身上掉下来,把我吓了一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放在身上的。”吴锦宜苦笑一声。 严绯瑶低声说,“飞镖射苹果的时候。” “我猜也是,难怪她故意要把气氛挑的那么热烈,原来是别有预谋。”吴锦宜叹了口气,看着严绯瑶的眼,认真说道,“我回房间以后,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如果你当时不是说把镯子送人了,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丢了,会怎么样?” 严绯瑶抿了抿唇,轻缓说道,“宫里丢东西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太后的赏赐,又是在秀女的宫苑里。必定会封锁宫门,挨个盘查的。” 吴锦宜眯了眯眼,微微点头。 “到时候一定会查到某位秀女的身上,那被查到的秀女凭家世、本事,或许不会受罚,但必定会累及名声。在这次采选上,定会受到不好的影响。” 严绯瑶继续道,“更关键的是,其一,我没珍藏好太后娘娘的东西,叫人钻了空子,必定引得太后对我不喜。其二,受罚的秀女与我接下仇怨,势不两立。她就可以借那秀女的手,除掉我。” 吴锦宜轻哼一声,“真是好计谋,只可惜,她想错了你。” 严绯瑶微微一笑。 吴锦宜心下一动,忽而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猜到了,她把镯子放在了我这里?” 严绯瑶笑着缓缓点头。 吴锦宜脸面一怔,“那你……你还说……” “还请吴小姐带上吧。”严绯瑶手腕一翻,忽而把那只镯子,套在了吴锦宜的手腕上。 女孩子有些婴儿肥的手臂,套上了苍青色的碧玉,更衬得皮肤娇嫩如婴儿般细腻可爱。 碧翠的颜色,雪白的皮肤,相映成辉。 吴锦宜当即就想取下那镯子来。 严绯瑶却按住了她的手,“你忘了,刚刚那一番话我是在众人面前说的,如今话收不回来,东西又怎么能收回来呢?”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吴锦宜的语气颇有些别扭。 “我说镯子送人的时候,已经猜到了镯子在吴小姐身上。所以那一番话也是对吴小姐所说,吴小姐能趁夜把镯子送来给我,说明吴小姐不是心思狭隘,善妒记仇的人。”严绯瑶轻笑。 吴锦宜闻言颇有些尴尬……因为轿子、因为曹嬷嬷的事情,她确实记恨了严绯瑶,恨不得挤出她而后快。 可是她和严绯瑶的命运,却两次因为这只镯子而纠缠。 上一次,她险些失手打坏镯子,严绯瑶叫丫鬟抢救下镯子,大度原谅了她。 这次,镯子被人栽赃放在她身上……严绯瑶索性就将镯子送给了她! 且不说这镯子本身很漂亮,叫人看了便心生喜欢。就单说这镯子乃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殊荣一件,一般人也舍不得送人吧? “你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呢!”吴锦宜不由叹道,“先前是我小气了。” 严绯瑶笑着摇了摇头,“我在京城名声不好,刚来京都的时候,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还以为是在山寨那会儿呢……闹了不少的笑话,世家女子品行端庄高贵,看不上我很正常。” 她这般不骄不躁,反倒替对方找台阶下的态度,叫吴锦宜心里分外熨帖。 “司天监算得没错,你家府上风水一定极好,你也是鸿运当头的人!”吴锦宜不由的带上了笑意,由衷说道。 “借您吉言!”严绯瑶起身道谢。 吴锦宜摇了摇头,“该是我借你吉言,你在宴席上说的那一番话,是真心话?” 严绯瑶重重点头。 吴锦宜晃了晃手腕上苍青玉翠的镯子,甜甜一笑,“那我可当真了!” 严绯瑶笑着把吴锦宜送出了房门,还在暗沉沉的回廊里陪她走了一段路,才在她的催促下回来。 她回到房间之时,不由向对面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那屋子黑沉安静,主仆似乎都已经睡熟了。 纪玉婵她一定想不到,自己花费心思手段,安排如此歹毒,一箭双雕的计策,竟被四两拨千斤的就化解了。 非但没叫严绯瑶被这计谋所伤,竟还收获了吴家小姐的心悦诚服。 纪玉婵更料不到,原本恼恨严绯瑶的吴锦宜后来更是几次三番的帮了严绯瑶…… 若是这知道这两人的化敌为友,乃是因为她的设计陷害,只怕纪玉婵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一夜严绯瑶睡的特别安稳。 至于纪玉婵如何的生气上火,彻夜胸口烦闷噩梦连连,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儿了。 但不知是不是寿昌宫夜里宴饮的事情,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 这日前晌,太后娘娘就派了宫人来,“请严小姐前往永宁宫。” 严绯瑶吃了一惊,她留了青黛在寿昌宫看屋子,独自一人跟着宫人前往。 一路上她颇有些忐忑,暗自琢磨着……难道是昨晚酒席上的话说的有什么纰漏?她把镯子送出去,惹了太后不高兴?这是要耳提面命的惩戒她一番?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后不应该会这么闲……对太后这个位子上的人来说,赏赐东西是最微末不过的事情了。可能转眼就忘了,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再专门召自己来一趟? 进了永宁宫,被宫人领进了永宁殿,严绯瑶连头都不敢抬,就感觉到一股严厉磅礴的威压。 永宁宫里的气氛,与太皇太后的长乐宫完全不同! 太皇太后虽然尊贵无比,给人的却是一种闲适的,矜贵却又不乏柔和的气氛。 永宁宫则不然,全然笼罩在一种天家的肃穆威严之下。 “你就是严绯瑶?”头顶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严绯瑶不敢抬头看,恭敬跪地答道,“是。” 头顶的声音轻笑了一声,“不怎么大胆嘛,抬起头来。” 第141章 太后娘娘的试探 严绯瑶暗自忖度着,缓缓抬头。她晓得宫里的规矩,乃是不能直视尊者的。 她视线低垂,只敢看着远处地毯尽头,金丝楠木的圈椅看上去奢华大气,至于圈椅上的人,却不能看。 “长相也不算叫人惊艳的。” 此时她才知道,说话的并非在圈椅上坐的太后娘娘,而是太后身边的宫女。 严绯瑶余光瞟见太后微微点头。 “她出众惊艳的地方,并非长相,而是一身的医术呢!否则长乐宫里的那位怎么会几次三番的招她过去?”圈椅上坐着的人终于开口。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 太后娘娘分明还十分年轻,但清冷严苛,透着倨傲的语气更甚于太皇太后。 “过来。”太后忽而对严绯瑶招了招手。 严绯瑶跪着没敢动。 “哀家这几日不知为何,竟有些头疼,你过来给哀家瞧瞧。”太后道。 严绯瑶心下一惊,脑子转的极快。 太皇太后招她去长乐宫,每每都是因为楚王爷的缘故,从不曾真的叫她看病亦或是看药膳。 就连苏嬷嬷都说,宫里岂是缺少大夫的地方? 更何况,苏嬷嬷还特地交代她,医术再不可显露了。 “娘娘谬赞,小女只是会一些山野土方,拿不上台面的。”严绯瑶声音夹着轻颤,像是颇为惶恐。 太后身边的宫女轻笑了一声,“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依哀家看,她是不愿为哀家看诊。就连太皇太后都相信她,岂是她几个山野土方能糊弄过去的?”太后冷哼。 永宁殿中的气氛霎时一冷。 严绯瑶脑门儿上微微冒汗,“回太后的话,小女两次入长乐宫,并非是为太皇太后看病呀!” 她话音落地,永宁殿里更是静的落针可闻。 就连太后都从圈椅上坐直了身子,微微歪头,眯着眼睛审视她,“不是看病?那是为何?” 严绯瑶清了清嗓子,稳了稳心神……她自然不会傻到说实话,说是去见楚王爷。 “头一回是太皇太后问小公子的事儿,问小女是如何治好了小公子的旧疾。”严绯瑶低声说道。 她飞快的往上瞟了一眼,果然见太后坐正身子,凝神听着。 事关太皇太后对夏侯家的态度,就连太后都不由专注起来。 “那你是如何说的呢?”太后眯着眼睛看着严绯瑶。 “小女是实话实说,”严绯瑶这会儿声音已经平稳下来,似乎不再惶恐紧张,“小女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点按穴位,针灸之法而已。小公子所服的药方,还是当初何太医所开。” 她飞快的瞟了太后一眼,除了发现太后容颜美艳之外,就是发现太后对此并没有存疑。 严绯瑶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她估摸着太后是宫里的大忙人,虽然出身于夏侯家,但不至于事无巨细的去了解夏侯家的事情……比如夏侯腾阳究竟是吃何太医的药,还是吃她给开的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后娘娘岂会有精力关注? 果不其然,被她猜中了。 “那第二次召你,又所为何事?”太后问。 严绯瑶清咳一声,挺直了腰杆,如同自豪邀功一般,“太皇太后睡得不甚安稳,但又不想叫太医给开药。便想起小女说能够按摩促进睡眠,这便招了小女去试一试。” 太后闻言,半晌都没说话。 宫里也有会些按摩手法的宫女,但不见有什么奇效。 这女孩子果然手法精妙吗? “来,”太后微微向后仰身,靠在圈椅的椅背之中,“你来给哀家按按,哀家近来也睡得不甚好。” 严绯瑶表情一怔,像是受宠若惊,又颇有些跃跃欲试。 太后微微抿嘴,脸上露出些不屑来。 太后身边的宫女往一旁退了几步,留出位置来叫严绯瑶上前。 严绯瑶在泡了花瓣的盆子里洗了手,又抹了香膏,这才上前,两指并在一起,轻轻揉捏太后的太阳穴。 太后闭上眼睛,略微露出些享受的样子。 严绯瑶心思越发沉稳,只是按摩而已,并不会显露她有什么过人的医术…… 她心思刚刚放松,便察觉到手环猛地一震! 她头皮一紧,惟恐这轻微的震动叫太后给察觉了,她立即把左手后移,按摩着太后后脑勺的位置。 她顺势抖了一下衣袖,将镯子完全盖在衣袖之中。 永宁殿里安安静静,太后娘娘闭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平稳绵长……似乎没有人发现严绯瑶些许的异样。 但她这会儿却不敢大意。 手环为什么会忽然震动? 是太后身上有什么不妥?还是太后附近有什么不妥? 亦或是她手上的香膏有问题吗? 她心砰砰跳个不停,皇宫真是个步步惊心的地方啊……万一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怕是头一个要遭殃吧? 不对不对,太后是皇帝的亲娘啊,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严绯瑶心里徘徊不定,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叫自己平静。 但这么深吸一口气——全叫她一愣。 手环猛地热了一下,自动开启解毒功能! 是空气! 空气里有一股熏香的味道,应当就是这熏香有问题。因为她深呼吸,猛地吸入了更多的熏香,所以手环就自发的开启解毒功能了! 她凝神分辨,托她敏锐嗅觉的福,果然在这熏香里,分辨出几位草药的味道。 这些草药搭配起来,味道很清香。 但这种香味非但不能让人心思清明,亦或是帮助睡眠。这香只会叫人血流加速,短时间内有叫人兴奋之效。 若是长久熏这香,却会叫人心跳过快,精神紧张,心生焦虑而生疲惫。 会破坏人的元气,叫人早衰,甚至早亡。 严绯瑶手指微微一顿。 “怎么了?”太后立即发觉了,睁眼看她。 说,还是不说? 严绯瑶觉得虽然手坏在解毒,但她的心跳仍旧快的离谱。 不说,她良心不安…… 可说了,她就暴露了自己能力,只会叫这些她得罪不起的人,更加的关注她。 枪打出头鸟,她并不想太出头。 就是熏香而已,她只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能蒙混过去。 一面是自己的良知,一面是明哲保身。 迎着太后审视的目光,她一时僵在那里。 第142章 给她的考验 太后盯着她的目光渐渐有些疑色。 严绯瑶却猛然捂住口鼻,迅速的倒退一步,“阿嚏!” 她慌忙放下手要认罪,却又是一个响亮的“阿嚏!” 两个打喷嚏,打的殿中伺候的宫女都微微变了脸色。 “严小姐该不是生病了吧?”宫女们连忙呼呼啦啦的上前,把她与太后之间隔离开来。 好似这样就能防止过了病气给太后似得。 “不是,小女没有生病。”严绯瑶连忙揉了揉鼻子,她讪讪一笑,朝香炉看去,“小女只是对这熏香有些不适应。” 她话音落地,却见站在太后身边那十分得脸的宫女,脸色微微一变。 紧跟着看她的表情都与先前颇有些不同。 严绯瑶心里咚咚打着鼓……她已经暗示过了,暗示了这熏香有问题了! “这香味儿多好闻呐,严小姐不喜欢么?”宫女挥手,叫其他人退开,她却盯紧了严绯瑶,提步靠近过来。 严绯瑶清咳一声,心下紧张,惟恐自己多说,又担心表达的不够明白。 “是,我不喜欢熏香,因为调香多用草药,有些草药搭配不当,反而生毒。原是好东西,可能就变成了不好的。” 宫女猛然开口,“是这香有什么不妥吗?” 严绯瑶话音一顿,错愕抬头。脸上的茫然和愣怔,以及隐约的紧张,恰到好处,“宫里用的香,应当是有太医看过的吧?我不懂香,只是小女打小闻不了太浓郁的香味儿,要不然这鼻子就会闹情绪了。” 她讪讪一笑,蹲身赔罪。 她原本的礼仪宫规学的极好,被两位嬷嬷夸赞为最认真上进的学生。 可这会儿在太后宫中,她竟故意露出拙态来,引得那宫女暗暗发笑。 “惊着太后娘娘了,给娘娘赔罪。” “把香灭了吧。”太后抬手,随意说道。 严绯瑶微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一个秀女的话,就撤了香……看来这熏香并非太后喜欢的,定然也不是日常所用。 她不由为自己这般不动声色的救了人,而暗暗高兴。 太后又叫她给按摩了一阵子的头,便叫人送她回去了。 永宁殿里却是良久的沉默无声。 太后斜倚在圈椅之上,目光落在那精妙的龟鹤铜香炉上,望着已经灭了的香灰,默默出神。 “太后看来,她的医术怎样?”宫女小声问道。 太后眯了眯眼,不答反问道,“你说她是嗅出了这香有问题?还是真如她所说,只是鼻子敏感而已?” “依奴婢看来,她是不知道的。奴婢试探她这香是不是有问题时,她一脸的茫然。”宫女立即说道。 太后哼笑,“若她是装的呢?” “这……她为什么要装呢?她若想欺瞒太后,直接什么都不说,不是更好?她若想讨好太后而邀功,就该说的更明白些。她这说了一半,既不能欺瞒,也不能讨好……她图什么?”宫女低声说了自己的见解。 太后又细细思量一番,似是认同了这一番话。 “如此看来,那就是她运气好,别无所长。” 宫女笑着打趣道,“在这深宫里头,运气好也是极重要的一件事儿呢!” “凤凰王鸟的轿子已经叫她够招眼了,长乐宫和永宁宫又接连召见,她必然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倘若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的运气还能护着她青云直上。”太后抿嘴笑了笑,修长的手轻轻的敲着圈椅,“那她倒是可以为哀家所用,也叫她的运气,成为哀家手中之力。” 太后招了招手,宫女立即附耳过去。 在太后的叮嘱之下,宫女连连点头,脸上也溢出几分要看好戏的兴奋之情来。 晌午刚过,寿昌宫里就迎来了一个叫人高兴的消息。 “太后怕众位秀女闷得慌,特地准了明日十二位秀女出宫散心!”太监笑眯眯的说道。 “出宫?”世家小姐们一个个喜出望外。 原以为这次入宫得闷上好久,再出宫只怕得等到大选都落定之后了。 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如此慈爱温煦,能体会到她们紧张又压抑的心情,这么快就叫她们出去放松了! 严绯瑶看着众人乐不可支的样子,却显得十分平静。 惹得吴锦宜都忍不住碰了她一下,“要出宫了,大家都很高兴,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不过是觉得,出宫这事儿也不是那么简单罢了。”严绯瑶歪着脑袋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太监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出宫可不是叫众位秀女回府,乃是去西郊马场。” “去马场?叫咱们骑马么?” “难道是赛马?” 众女子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太监呵呵一笑,“乃是叫众位秀女好好打一场马球,最是能放松身心了。” 打马球? 严绯瑶正欲说自己不会,那太监却看了她一眼,仿佛看穿了她似得。 “凡是会骑马的,都必须参与!” 太监说完,一甩浮尘,离开了寿昌宫。 留下一众秀女叽叽喳喳,兴奋的讨论个不停。 严绯瑶觉得这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像有人在故意针对她似得。但左思右想,这件事情乃是太后娘娘的吩咐,太后娘娘没道理针对她一个无名小卒的小小秀女吧? 她甩甩头,暗道是自己想多了,同时也小心戒备着。 次日一早,她们就被宫里舒适奢华的马车载去了西郊的马场。 虽说圣上并未前来亲自观看,但想来今日众人在马场上的表现,会原原本本的传到圣上的耳朵里。 想到她们的表现有可能影响自己在圣上心中的形象,也有可能影响到她们将来的归属…… 每个女孩子都不由卯足了力气,势要一展风采。 严绯瑶瞧见有几个女孩子说自己不善骑马,连骑装都没换,便直接去看看台。 她也正要开口说自己不会打马球…… “严小姐想当年可是女中豪杰呀,你若不会骑马,也就没人敢说自己会骑马了吧?”纪玉婵恰走过她身边,笑着说道。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会骑马不错,但山林野地,倒是从来没学过打马球,让众位小姐见笑了。” “严小姐谦虚,你一手飞镖使得那么好,原先又是生活在山寨里的,打马球不过是游戏,岂能难得住你?”纪玉婵呵呵一笑,“别推诿了,待会儿我们马场上见!” 第143章 你准备好了么? 纪玉婵挑了几个相熟的小姐,几人组成一队,招摇而过。 严绯瑶回头四顾,剩下的除了她与吴锦宜是待选的秀女以外,其余的竟都是为凑数而来的侍女们。 看来不止是她被纪玉婵排挤在小圈子之外,就连吴锦宜也或多或少的受她牵连,而被排挤了。 吴锦宜却是性格傲然,颇为不屑的冲纪玉婵的背影轻嗤一声,“跟她哥哥一样,花孔雀一只!” 严绯瑶对她的“快人快语”不由哑然失笑。 吴锦宜却已经上前,垂头对她说道,“以前真的没有打过马球吗?” 严绯瑶认真的点点头,“从来没有。” “但你马术应该不错吧?”吴锦宜眯着眼睛又问。 严绯瑶不由皱起眉头,凭她自己来说,马术……那是一点儿都没有的。 但原主好歹留了些本能的记忆在这身体里,她要捡起来,也不算太难。 她不由点点头,“还可以吧。” “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谦虚!”吴锦宜轻嗤一声,又撇嘴道,“不过也是,如今你已经够招风惹眼了,若是不谦虚谨慎些,还是以往风风火火的做派,只怕活不了几日了!” 严绯瑶闻言,哭笑不得,风风火火的才不是她…… 吴锦宜却是抬手拍拍她的肩,“不必担心,你不会我可以教你,马球很简单的,只要马术过关……” 两人一面往马球场边上的更衣间里走去,一面比划着握球杆,打球的技巧。 吴锦宜的性格不怎么讨人喜欢,但论起教人来说,她倒是颇为诚恳认真。 她倒没嫌弃严绯瑶关于马球什么都不懂,而是事无巨细的把球场上的规则,易犯的错误都详细的讲了一遍。 “至于那几个侍女,你放心好了,”吴锦宜站在更衣间的门口,快速的回眸瞟了一眼,“她们常在马球场上伺候,若是贵女所带人手不够,都会让她们上去凑数。她们的水平不俗,打起来是中规中矩的,既不敢太出彩,也不会放水放的太厉害。” 严绯瑶重重的点头。 吴锦宜朝她挑了挑眉,“你若敢在纪玉婵面前认怂,叫我在那么几个秀女面前丢了脸面,我可饶不了你!” 严绯瑶微笑点头,她不敢保证自己能打好,但不认怂,还是能做到的! 两人各自进了更衣间,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了骑装,待出来之时,马场的侍从们已经牵来了马匹。 看台之上,除了不下场的秀女、宫里的侍从,竟还有一些年轻的贵族子弟。 这边的秀女们刚跨上马,那边轻浮的年轻人,便吹起口哨,吆喝起来。 倒是叫看台上坐着的秀女们,一个个羞红了脸。 “怕吗?”吴锦宜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扭脸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拽着缰绳,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 流畅洒脱的姿势,配着帅气的骑装,又招来看台上一片喝彩之声。 吴锦宜接过侍从递来的马球杆,朝她比划打马球的姿势方法。 球场中央的裁判比划说,第一场,只是叫众位秀女练习热身,不计入成绩。 吴锦宜紧绷的身体立时放松下来,“别紧张,先熟悉一下。” 她说完,便紧夹马腹一手握着球杆,一手拽缰绳,朝场中跑去。 紧跑了几步,她调转马头。 “我传球给你,接住!” 说完,她挥杆打来。 严绯瑶一面控制身下的马,一面挥杆接球,不但要跟自己的左右手协调,还要跟身子底下的坐骑配合默契。 第一杆,球擦着马腿飞了过去。 吴锦宜扶额叹息,“没关系……” 球被纪玉婵队的那位绯色骑装的女子抢走,她立时带球策马,朝球门而去。 吴锦宜带着两个侍女拦截。 严绯瑶也跟着策马而上,既然这会儿的表现还不计入成绩,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多找机会练习。 即便丢球,乃至丢丑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找到球感和与坐骑配合的感觉。 她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倒学的很快。 原主不愧是“女山匪”,她留在身体里的记忆,带着无所畏惧的彪悍之气。 跨坐在马背上的,似乎不是严绯瑶一个人,而是她与原主的合体——她的精益求精,原主的刚猛无畏,在马背上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这里!”严绯瑶朝吴锦宜喊了一声,挥杆而下,竟然抢断了对方的球,一杆子把球打到了吴锦宜的面前。 吴锦宜反应很快,她挡住球,转手朝处在外围的侍女打去。 侍女接到球,立即带球冲向球门。 吴锦宜也配合着往球门而去,眼看那侍女要被人拦断之时,侍女立即传球给吴锦宜。 她顺势挥杆——嗖!球直奔球门,利落进洞。 喝彩之声响成一片。 虽不计入成绩,但进球还是叫人高兴的事儿。 严绯瑶眼见自己有进步,不由更是轻松快慰。人心情愉悦的时候,潜能就会最大程度的被发挥出来,她的灵魂虽然是个没有接触过马球的现代人,但身体素质却是极好的山匪,在马背上的女豪杰。 且严绯瑶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也潜心的学了多年的合气道。 她竟融会贯通,把合气道与天地宇宙之气合一的诀窍,应用在抢球断球之时,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意外收获。 她与吴锦宜的配合也越发的默契。 “还说你不会?”休息之时,吴锦宜策马靠近她,“我看你就是谦虚,这样也好,叫纪小姐她们大意轻敌,我们正好杀她们个措手不及!” 女孩子们打了一阵子便香汗淋漓,休息片刻,场中的裁判高声喊道,“比赛正式开始——” 吴锦宜冲严绯瑶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严绯瑶此时已经对马球有了一定的理解掌握,信心增强,也回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给她。 两方人马御马站在场中,友好开赛之时。 纪玉婵却倏而对严绯瑶一笑,“严小姐准备好了么?” 严绯瑶抿嘴点了点头。 纪玉婵笑容愈发得意,由她开球,她挥杆很猛,球速飞快——嗖的一声,众人立时策马追球。 纪玉婵的打法和刚才练习之时,颇为不同。练习之时,她很稳,可这会儿真正开赛了,她却生猛无比。 由于她猛烈的打法,让整个球场上都有些紧张急促。 “小心——”吴锦宜朝严绯瑶大喊。 严绯瑶才刚刚掌握诀窍,稳扎稳打,她还能应对。 可纪玉婵似乎存了心针对她,每每得球,她不着急往球门里打,却是总朝严绯瑶招呼过来。 只见她得又球之后,猛然挥杆——球以极快的速度,如一颗炮弹一般,朝严绯瑶身上飞了过来! 第144章 打球还是打人? 砰地一声! 严绯瑶躲闪不及,那球狠狠的打在了她肩膀上。 她身子猛然一歪,差点栽下马去。 “纪小姐打球还是打人?!”吴锦宜怒道。 纪玉婵轻笑一声,表情很是不屑,“球不长眼睛,人总长了眼睛吧?看到球就不知道躲开吗?接球不会,连躲球都不会吗?” 吴锦宜愤恨咬牙,眼睛微微泛红。 严绯瑶活动了一下肩头,“没事,下次我会小心的。” 她给吴锦宜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好在球打来之时,她用合气道的功夫,卸掉了球上的力气,不然肩膀的骨头都要被打碎了。 现在只是肩上略有些疼罢了,并不影响她握杆拽缰绳。 因为球场上的气氛紧张,就连看台上的看客们,也随之精神紧绷,全神贯注起来。 纪玉婵的马术极佳,球术更是出类拔萃。 她把自己的威力发挥出来,立时就成为了球场上的灵魂人物。 打球的节奏,或稳或猛的风格,都随着她的节奏而变。 纪玉婵打了严绯瑶一下,似乎心气儿略平,接下来的好一阵子都稳稳当当。 严绯瑶也在这一击之后,似乎被激发了潜力。 几次从纪玉婵队友手中,抢断了球。 她进球不行,但很会打配合,她总是把抢断的球,传给队友,配合队友进球。 吴锦宜多次在她配合之下,漂亮进球,赢得看台之上阵阵的喝彩。 甚至有那狂放的年轻人,在看台上高喊,“吴家小娘子好样的——” 虽显轻浮,但打马球本就是激情又洒脱之事,平日里刻板的规矩,在这里早就被丢到一边去了。 眼见纪玉婵队伍领先的比分,竟渐渐被追上,两队距离越来越小。 纪玉婵的打法不由又凶猛起来! 且这次,她的球,已经不在遮遮掩掩——竟每每都是奔着严绯瑶的脸而去! “嗖——”的一声,迅猛的球,几乎是擦着严绯瑶的鼻尖飞过去。 若不是她躲避及时,她的鼻梁骨这会儿只怕已经断了! “纪玉婵欺人太甚!”吴锦宜看不过去,得了球就要朝纪玉婵打回去。 “别打人!”严绯瑶看出她的意图,立即策马而上,“你往周围看看!” 吴锦宜闻言眯眼四下一瞟。 不知何时,看台周围似乎多了很多宫里的侍卫。 “既是太后安排的球赛,又岂知太后不会来观赛呢?”严绯瑶低声提醒道,“她打人就由她去,我多小心防备就是了,我们只管打球!” 两人的马匹擦肩而过,吴锦宜的火气却是被压了下来。 尽管纪玉婵的手段凶狠,她们这一队,仍旧是老老实实的打球。 侍女们眼见严绯瑶被欺负,却没有报复……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愧疚,原本她们打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这会儿,被对方凶猛攻势刺激之下,竟也发挥出了专业的水平来。 几个侍女都接连进球。 比分立时被追平! 继而又反超了两分! 纪玉婵眼见场边的裁判比划着,严绯瑶队比分领先。不由脸色沉冷。 她忽然挥着马球杆靠近严绯瑶。 严绯瑶一直对她颇有防备,虽身上又挨了好些下,但好在一直没让球打到她的头上脸上。 至于球击打在她身上,那倒并没有什么大碍,球撞上来的时候,她就顺势卸掉了球上的力道。 “小心——”吴锦宜余光一瞟,不由大喊一声。 只见纪玉婵竟在严绯瑶身后直接挥杆——似乎她已经放弃了要借球打人,而直接用杆子打人了! 却在吴锦宜分神之时,她已经得到的球被人抢断,顺势朝纪玉婵送球过来。 吴锦宜大悔,原来纪玉婵只是虚晃一招,故意叫她误会,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她刚松了一口气,却见纪玉婵得球之后,直接挥杆——球冲着严绯瑶的后脑勺便飞了过去! 吴锦宜惊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只有看台上,暗暗的吸气声连成一片—— 严绯瑶感觉到脑后有疾风。 她当即便伏地身子,嗖——球擦着她的头顶,咚的一声,狠狠的砸在了马头之上! “嘶——” 马吃痛受惊,猛然扬蹄,险些把严绯瑶从马背上摔下去! 马场上有那么一阵子的慌乱…… 看台上垂了帘子帐幕里,忽然传出一声叹息。 这帐幕叫里头人能看见外头,外头的人却无法窥伺帘子里头的尊贵看客。 原本这帐幕里头并没有坐人,马场上的比赛如火如荼,吸引眼球。 众人都没有发现这帐幕里头何时竟坐了人,帐幕两边何时多了那么多的侍卫把守。 “依皇叔看,这纪小姐如何?”帐幕里有低沉沉的声音问道。 半晌,不听闻人回答,帐内静谧无声。 那人兀自笑了一声,又道,“我看她相貌不错,马术不错,球技亦是不错。” 隔了片刻,才听闻一个低沉如幽谷清泉般清冽的声音道,“圣上一连三个不错,是很欣赏她的作风了?” 年轻的圣上闻言轻笑,“唯独这作风,朕不甚喜欢。” 圣上问帐外之人,“那个被纪小姐打惊了马,却还没有退场的女孩子是哪家小姐?” “回圣上话,乃是忠义伯府的严小姐。”帐外侍卫低声回禀。 “严小姐……”圣上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就是夏侯家吹吹打打,送了谢礼,夏侯腾阳又认作了姐姐的那个严小姐?” “圣上所言正是。” 帐内轻笑一声,似有目光越过帐帘,仍旧落在马场之上。 “难怪纪小姐要针对那姑娘,广安侯府一直和夏侯家不慎对付。那严小姐却成了夏侯腾阳的干姐姐,可不就招了纪小姐的厌烦么?”圣上语调幽幽,话音似有试探之意。 陪圣上同坐的楚王爷,却稳如泰山,面色平静,他抿着茶,似乎只在意马场上的球,至于打球的人,则并不在他眼里。 只是忽然之间,马场上忽起变故! 看台上的人,忍不住惊呼乍起! 就连帐幕内的人,都一瞬间摒住了呼吸,目光一瞬不眨的盯紧了场上! 严绯瑶的马受惊之后,在马场之上狂奔了几圈。 也不知严绯瑶伏在马脖子上,对那马匹做了什么……只见马竟渐渐冷静下来,不再狂奔不说,反倒对马背上驮着的人更加信任。 主人与坐骑之间,经历了波折,反倒更有默契。加之队友配合,一连进了两球! 纪玉婵队伍本就有些心浮气躁,见时间快到,她们反倒落后更多,不由更加急恼。 正在这时,纪玉婵再次靠近严绯瑶,她挥杆截断马球之时,铁质的球杆,竟重重的打在了马腿之上! 马惊声痛嘶——朝前跌倒! 马背上的人也被掀翻下来! 严绯瑶还未来得及起身,旁边的马扬蹄向她踏了下来! 第145章 不是说你不好 整个马场之上仿佛瞬间安静了! 空气凝住! 马蹄这么一踏下去,那女孩子不死也得残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至极,被掀翻在地的女孩子却以一种刁钻到几乎不可能的姿势,蜷曲着猛然一翻,生生躲过了马蹄。 并且她迅速的借着地势,鲤鱼打挺般一跃而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愣了!难以置信,这女孩子刚刚究竟是如何躲过马蹄的? 虽然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眨,却仍旧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刚刚……她分明已经在马蹄之下,不可能躲过的。 众人震惊之时,纪玉婵已经率先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眼看严绯瑶惊险的躲过了马蹄子,她却并不能甘心,她打飞了马球,球杆顺势朝严绯瑶的头上挥打过去! 纪玉婵失去理智了! 严绯瑶已经失了坐骑!比赛已经停止,她却明目张胆的用球杆打人?! “纪小姐——”就连她的队友,都忍不住惊声呼喊,“住手啊!” 刚才在比赛中伤人,还可以说是误伤的话,现在伤人,就是蓄意为之!无可推诿了! 纪玉婵眼睛发红,显然已经不计后果。 危急关头—— 马场之上却并未传来女孩子惊呼倒地的声音…… 反倒是两匹马吃痛长嘶! 吴锦宜策马,疯了一般撞上纪玉婵的马,两匹马踉跄了几步,使得马背上的人不得不双手紧握缰绳,伏地身子靠近马背。 惊慌之下,纪玉婵也不得不扔了手中的球杆。 险些“血渐马场”的一幕,总算是避了过去。 马背上的纪玉婵狠狠瞪了严绯瑶与吴锦宜一眼,其他秀女一哄而上,“走了,走了……” 拉开了皆已经怒红了眼的双方。 “严小姐没事吧?”侍女们也纷纷上前,翻身下马,“吴小姐可受伤了?” 两人也被搀扶着向一旁的更衣间走去。 比赛还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才算结束……但这会儿已经没有人敢叫她们再比下去了。 就连那帐幕之中,未曾露面的人,也是提着一口气在嗓子眼儿,直到女孩子们都离场之后,才松了下来。 “女孩子们恼起来,犯了狠的时候,真是连男儿都要靠边站啊!”圣上低叹一声,摇了摇头,回眸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楚王爷仍旧安安稳稳的坐在圈椅之上,一脸平静,丝毫不惊。 “难怪人人都说,皇叔看惯了大风大浪,泰山崩于前都能岿然不动!”圣上连声赞叹道,“刚刚那一幕,连朕都为那个女孩子接连两翻的惊险,捏了一把汗,皇叔竟然如此镇定!” 楚王爷垂了垂视线,淡然的摇了摇头,“不是我镇定,乃是天道自有公平。” 他并未多言,圣上的目光却沉了又沉,忽而圣上一笑,“不是说广安侯府与皇叔关系密切,就连皇叔在楚地的时候,也与纪元敬来往甚密吗?前几日,老侯爷还来与朕说,求朕撮合皇叔与纪小姐的事儿……怎么皇叔似乎并不上心呢?” 楚王爷抿了抿嘴,“我与元敬私交甚好,只是我与他两个人的事。” 圣上哦了一声,呵呵一笑,不再多问。 圣上又朝马场上看了一眼,众秀女已经离席,纷纷往马场外头去,就连看台上的人都在述说着刚刚那惊险一幕幕,唏嘘不已。 秀女们若是知道,圣上与楚王爷竟然亲临马上观看了赛事……也不知表现会不会有所不同。 圣上先一步离开帐幕,仍旧坐在帐幕中的楚王爷此时才长出一口气,整张脸都黑沉下去。 他垂在圈椅扶手上的手猛然攥起,拳头捏的咯咯做响。 圣上只当他冷静如常,却不知他手心里已经是湿漉漉一片,冷汗把他的袖口都浸湿了。 “她现在在哪里?”楚王爷对身后的沈影招手问道。 “她和秀女以及寿昌宫的宫人在一起,只怕无法单独见面。”沈影见王爷脸色不善,立即补充道,“王爷想单独召见自然是可以,但圣上的人还在马场上,怕是叫圣上多想。” 萧煜宗沉默片刻,闭了闭眼,缓缓说道,“罢了,想办法送些药给她。再有,叫纪元敬来见我。” 沈影忙应了一声,暗道小侯爷要倒霉了…… 严绯瑶没换下骑装,便于其他宫女一同坐上回宫的车架。 马车之上,气氛压抑沉重。 除了她和吴锦宜,宽大的车架上还有另外两位秀女,都是未曾参加马球赛的。 四人都不说话,脸色尴尬。 严绯瑶闭着眼睛,倚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我们去告诉太后!”吴锦宜忽然握住她的手道。 严绯瑶吸了口气,“嘶……” 吴锦宜一愣,猛地解开她的袖口,撸起她衣袖。 这下轮到她吸气惊讶了! 另外两个秀女不由也探头看过来,马车里吸气声此起彼伏——严绯瑶的整条手臂上,都是斑驳青紫的痕迹。 “你……你怎么早不说?”吴锦宜怒声质问,眼圈都微微湿了。 严绯瑶抿嘴一笑,“看着夸张,其实没那么疼。” “胡说八道!你就逞强吧!”吴锦宜大怒,她忽然想起上场之前,是她说不许严绯瑶认怂……严绯瑶忍着伤痛不说,是怕她说她怂了吗? “你……你就是个死要面子的蠢家伙!” 吴锦宜气急,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 严绯瑶连忙放下袖子,摇了摇头,“嘘,别嚷。” “过两天就要初选了,你这样还怎么初选呀?!”吴锦宜急声问道。 马车上的另外两位秀女立时对视一眼,眸中神色各异。 其中一个小声说,“若是能用上好的药膏,尽快叫这伤退下去,也不耽误初选。” 另一个却是摇头道,“若是退不下去,头一道肤貌无暇之关,怕是过不了了。” 严绯瑶一听,不气不急,反而高兴起来,“过不了会怎样?” “那便与娘娘之位无缘了,”说话的秀女脸色有些不自然,似乎想笑,又不好意思真笑出来,“若是得了宫里哪位主子的眼缘,或许能留下做个姑姑。若是没有,那就看掖庭局哪里有职位短缺,被安排过去。” 严绯瑶微微一愣,不是说要被赐婚给王公大臣吗? 另一秀女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补充说道,“肤貌有瑕疵,自然不能被赐婚给王公了!哪有拿着不好的,当圣上赏赐的道理?” 严绯瑶一愣,那秀女也尴尬起来,“我不是说你不好……” 第146章 故意刁难 倘若有“瑕疵”便连赐婚都不能吗? 那她与楚王爷岂不是…… “你们胡说什么!绯瑶这伤又不是天生带的!乃是今日马场的意外,这怎么能算瑕疵呢?”吴锦宜厉声驳斥了两人,又转过脸来,“你别担心,此事太后是知道的,必有公断,不会叫你受这冤屈的!” 严绯瑶点点头,她到不甚担心。 只要不是叫她做娘娘,与宫里这些女人整日为一个男人争宠……她觉得其他日子,都是好过的。 回到寿昌宫,进了自己的房间,青黛服侍她脱去骑装,换上舒服柔软的衣衫。 这么一脱,青黛倒是哭了起来。 “小姐啊,您是去打球,还是去打架了啊?” 严绯瑶低头一看,这才晓得,胳膊上的伤倒是还是轻的,身上才是“不堪入目”。 难怪她觉得浑身酸疼不自在。 她皮肤白皙,越白的皮肤越容易留下青紫的痕迹,她此时浑身都是淤青的伤痕。 恍如被虐待了一般。 “看着吓人罢了,我是掐一下就会留下青紫的人,没那么疼……嘶!” 严绯瑶话没说话,就倒抽一口冷气。 青黛无奈的看着她,“您还说不疼?”她只是沾了一点点清凉的香膏,往严绯瑶的肩头涂抹罢了。 她还没用力气,药膏甚至都没抹开,严绯瑶已经疼的轻颤起来。 “这样是不成,虽说不怕过不了初选,但这么疼着也是折磨。”严绯瑶皱了皱眉,“你看能不能去向管事的那位姑姑,讨些药膏来,活血化瘀的药即可。” 青黛闷闷应了一声,连忙关好门退了出去。 对面丫鬟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瞧见青黛推出门外,那丫鬟却是猛甩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窗框都晃了晃。 青黛气得瞪眼,“打了人不觉理亏!反倒还使性子,谁欠了你们似得?!” 她气不过的嚷嚷两句。 对面房门紧闭,无人理她。 青黛走了以后,对面的房门才拉开一条缝。 丫鬟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阵子,转过头对屋里的人说,“回禀小姐,那丫鬟去找连姑姑了,估摸是去讨药的吧?” 纪玉婵轻哼一声,脸色铁青,“今日她在马场上,让我遭人非议,受伤也是活该……她讨药?惟恐身上落下疤痕,过不了初选吧?” 丫鬟歪了歪头,见小姐朝她勾了勾手指,连忙上前附耳过去。 小姐却退下腕上的镯子塞进她手里。 丫鬟吓了一跳,慌忙要躲。 “不是给你的,拿去,送给方连姑姑。”纪玉婵抿嘴轻笑。 丫鬟忖度一番,“姑姑怕不敢收,那吴小姐闹着说要找太后说理……” “你叫方连只管放心收下,太后叫秀女们打马球,明知这竞技有可能出意外,却还叮嘱说会骑马的都要上场……”纪玉婵哼笑一声,“我当她马术很厉害,夏侯家是帮着她呢,如今看来,夏侯家也并没有那么信任她。起码这时候,太后不会帮着她。” “小姐的意思是?” “叫方连姑姑该给药,仍旧给,只是把好的换成次一等的,叫这个时间拖得长一些……初选没几天了,叫她过不了初选就是了。”纪玉婵垂着眼眸低声说道。 丫鬟忙应了一声,这才接过镯子,悄悄退走。 青黛连连倒着谢,退出了方连姑姑的房间。 姑姑说,这就往御药房去讨些上好的伤药来,还说这是太后交代的马球赛,出了这样的意外,没有人敢推诿不给药的。 青黛满心欢喜的等着,却不知她刚出了房间,一拐弯儿,纪玉婵的丫鬟就带着厚礼闪身进了方连姑姑的房间。 青黛回去以后,先用她们从家里带来的香膏给严绯瑶涂抹了。 这香膏只是略有些清凉阵痛的作用,对化散瘀血,并不十分有效。 “方连姑姑说,不用多久,她就遣人把药膏送过来。” 青黛不知是安慰自家小姐还是安慰自己。 等了许久,她也说了好几遍,却一遍比一遍气弱。 一直等到黄昏的时候,才有个小宫女,拿着白瓷盅急急忙忙的来了。 “这是方连姑姑叫奴婢送过来,说是给严小姐的药膏。”小宫女放下药膏便忙不迭的离开,甚至连打赏都没要。 青黛狐疑的打开白瓷盅,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呛得她不得不抬手扇风。 “这药怎么这么大的味儿?和当初二小姐用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呢?”青黛狐疑的把药拿到严绯瑶跟前。 严绯瑶还没看那药膏,眉头便皱了起来,“这药膏熬制的太差了,火候过了,还有几味药,本来就是次等的品质……” 她话没说完,青黛就豁然起身,攥着拳头,一脸愤慨,“方连姑姑说,她必讨来上好的药膏,这就是上好的?” 严绯瑶却是摇了摇头,“若没有人授意,她一个寿昌宫的管事姑姑,岂敢私自调换药膏?” “那这药……”青黛委屈道。 “抹不死人,只是味道太呛了些。”严绯瑶摇了摇头。 青黛闻言苦着脸,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 严绯瑶却拍着她的头轻笑,“看把你愁的,你忘了你家小姐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青黛小脸儿一亮,猛地拍额头,“是呀,守着个神医,婢子倒还愁没有药?” 严绯瑶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我瞧见寿昌宫外头的园子里,就有很多丹参,川芎。它们都是活血化瘀效果极佳的天然良药。你去挖一些回来,根洗净捣碎调和了我们带来的香膏,效果也不差。不过是多花些力气罢了。” “婢子有的是力气!不怕费劲儿!”青黛立即挺直了上身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微微一笑,细细与她说了如何分辨她说的药材。 趁着黄昏,还有些天光,青黛忙不迭的就去采药了。 她晓得宫里的植物,便是长得不起眼,也是不能随意乱采的,不过这时候没人注意,天光渐暗。 她又有功夫在身,动作敏捷快速,眼神极佳。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胸前衣袋里就塞满了严绯瑶所要的草药。 她又从小厨房里讨了一只石臼来,趁着晚膳过后的一会儿功夫,就把洗净晾去水分的草药根碾碎捣药成了糊糊。 严绯瑶用它们调和了香膏,非但没有难闻的药味,反倒有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青黛为她敷在身上,清清凉凉,立时便有了镇痛的效果。 “今日挖的不多,不过婢子知道哪里还有这草药,明日就去为小姐采来!”青黛满心欢喜。 却不知挖药这件小事,却为她招来一场大祸。 第147章 把事情闹大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大亮,宫苑宫墙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光线中。 青黛却已经早早起身,收拾利落,带着一只小布袋子,悄悄离开了寿昌宫。 这会儿宫门已经开了,有粗使洒扫的宫人已经在清扫宫道。 她步履急匆匆的,倒也并不引人注目。她脚步极快的凭着记忆往御花园而去。 她先前伺候夏侯文婧的时候,跟随小姐在御花园里拜见过太后娘娘。 原先她还没有想起来,昨日碾药之时,却猛然记起,这样的草药在御花园里有一大堆呢! 露水未干,晨起的御花园里安静,却也有了忙碌的身影。 有几位提着花篮的宫女,正拿着大剪刀,在挑选最好看的花草,好剪回去给贵人主子插花瓶里熏熏屋子。 青黛心下一喜,正好,也叫她趁着这功夫,采些草药来…… 严绯瑶起身之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原本喜欢早起。 但昨日在马场上太过辛苦,浑身酸痛之下,她就起不来了。 抹了她自己调制的药膏,倒也有镇静神经的作用,清清凉凉的叫她睡得很是安稳。 她掀开被子看了看,不由惊喜道,“青黛你看,淤青是不是已经消退很多了?” 等了半天,都没听到青黛的回应。 屋子里安安静静,仿若无人。 “青黛?”严绯瑶忍着疼,自己套上衣服,里间外间看了一圈,也没瞧见丫鬟的影子。 眼见对面屋子里的丫鬟已经提来了食盒,摆上了早饭,严绯瑶不由有些担忧。 她又等了片刻,青黛便是去提早饭,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呀? 严绯瑶正要出去向人询问,却见吴锦宜带着她的丫鬟,急匆匆的寻了过来。 “我正要找你!”吴锦宜脸面严肃了无笑意。 严绯瑶直觉不妙,却还是冷静的点点头。 “我本是去求见太后娘娘,却不料听说御花园里出了事儿……”吴锦宜左右看了一眼,见两人在院子里说话颇为惹眼,她便拉了严绯瑶往外走,边走边说,“说是寿昌宫的丫鬟,在御花园里偷挖仙草,被御花园里的公公给拿住了!” 严绯瑶心头咯噔一下。 “我远远看了一眼,像是你的丫鬟。”吴锦宜皱眉说道。 严绯瑶的步伐却是立时快了许多,宫里原本不许疾走,她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先一步穿过月亮门,御花园里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之时,“啪啪——”的脆响声,也随之而来。 严绯瑶一惊,急忙穿过长势茂密的牡丹花丛。 只见青黛正跪在青石花茎上,几个小太监钳制着她,一个年长的太监正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娇俏的小脸儿,左右开弓,啪啪抽的响亮。 “住手!”严绯瑶低呵一声。 那太监抬头瞟了她一眼,却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仍旧抬手要打人。 严绯瑶一个健步上前,猛地抬手,在那太监肩头一拍,顺势在他胳膊肘上掐了一下。 太监“嗷”的叫了一声,手臂却立时抬不起来了! “你!你做了什么?!”太监瞪大眼睛,惊惶错愕的看着严绯瑶,“你是什么人?” “回公公的话,我乃是寿昌宫的秀女,这是我的丫鬟,不知她犯了什么错,竟被公公掌嘴?”严绯瑶忍着冲动,一板一眼的问道。 公公轻哼一声,对寿昌宫的秀女,似乎并不放在眼里。 “你可知道咱家是谁?就敢这般不敬?!”太监冷哼,“咱家的这条胳膊若是坏了,能叫你赔命!” 严绯瑶上上下下看了那太监一眼,“公公是御前的人?” 太监冷笑,目露讥讽,“你若好好道歉认错,再叫你这丫鬟过来服侍咱家……今日她在御花园里偷盗仙草的事,咱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你若不肯……” 太监哼哼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你不过是个待选的秀女而已,咱家有的是办法叫你落选!落选的秀女非但出不了宫,门路不够,还会沦为宫里的侍从……小姐您的门路够不够高啊?” 太监压低了声音说话之时,嗓音湿漉漉黏腻腻,如同吐着芯子的蛇。 严绯瑶一脸不适的退了一步。 “咱家有门路呀,小姐若是愿意割舍一个丫鬟,咱家定会为小姐美言。叫您顺顺当当过了初选复选,您以为如何?”太监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笑眯眯说道。 严绯瑶轻哼一声,对他这幅样子厌恶至极,都已经不是男人了,竟还有这样的色心…… “我以为不怎么样!”严绯瑶冷冷说道,“我这丫鬟不过是采了几棵草,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仙草?谁给你这样的权利,叫你私设刑罚,殴打寿昌宫的丫鬟?” 太监眼见她竟不受威胁恐吓,反而质问起他来,不由恼怒。 “御花园里随便一根草,就是天家的花草,我说是仙草便是仙草!”太监冷笑,“莫说寿昌宫里的丫鬟了,便是寿昌宫里的小姐,我也不怕。入了宫,你们还以为是在家里当小姐那会儿呢?呵,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现在乃是在人屋檐下,该学着低头才是!” “把她带到刑房去,说她私自偷摘御花园的花草,被当场抓住!重大三十大板,以示惩戒!” 太监说完,猛的抬脚踢向青黛。 严绯瑶见状,心下恼怒,她手腕一翻,一根金针猛地刺在了太监的膝关节下头。 金针透过衣服,在他膝下颤啊颤的。 太监神色一愣,嗷嗷叫着向后倒去。 钳制着青黛的小太监,连忙放开青黛,上前扶着那太监,“公公,公公您怎么样?” 那太监却是疼的说不出话来,他整条腿如抽筋了一般僵直颤抖,打不得弯儿,更沾不得地。 “大胆秀女!”太监咬牙切齿,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拿下她们!扶我去见太后娘娘!求太后娘娘为我做主!” 花丛后头立时又蹿出几个望风的太监来。 严绯瑶心底一惊……见太后?原来这太监不是御前的人,倒是太后的人? 倘若真随他去见了太后,她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吧? 她转念一想,不由向青黛吩咐道,“动手吧!把事情闹大才好!” 把事情闹大,叫圣上也知道,便不怕这太监在太后面前胡说八道,攀诬陷害! 也不怕太后徇私,偏袒这太监。 青黛得令,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拳打向小太监面门。 第148章 血洗御花园 小太监挨了一拳,立即倒地,哇哇大叫起来。 大太监见这主仆两个竟然真的敢动手,不由脸色更是难看,加之疼痛,他声音都尖利的变了调,“去,去永宁宫禀告太后娘娘!这寿昌宫的秀女太狂妄了!要打死奴才们了!” 说着,太监推开扶着他的小太监,僵着腿往地上一躺,竟耍赖起来。 严绯瑶晓得太监颠倒黑白,这般“碰瓷儿”之下,她们主仆两个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但她决不能忍下这口气,任凭一个太监侮辱她的丫鬟。 她回头朝不远处的月亮门看了一眼,吴锦宜原本在她后头,可这已经好一阵功夫了,却迟迟不见吴锦宜过来…… 她心下一阵琢磨,反倒有了底气,朗声说,“公公不必恶人先告状,我丫鬟脸上的巴掌印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公公狠狠瞪她一眼,咬牙狠声道,“磨蹭什么,在这里等着叫人看笑话吗?先把她们抓起来!” 在御花园里闹起来,最先来的未必就是太后娘娘。 太监见严绯瑶故意拖延时间,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若真是撞见了圣上,亦或是别的主子……谁胜谁负,未必如他所愿。 太监也不嚎了,下了狠心要捉住两人。 他不动狠手也就罢了,真动起手来才发现,那丫鬟青黛竟这般厉害! 原先她老老实实跪着挨打,必是心中有所顾忌……如今连她家小姐都动了手,她便也没了惧怕。 一个女孩子,竟拳风赫赫,叫三五个太监都近不得她身! 她家的主子功夫虽不如她那么招招狠厉,却也是麻烦,什么力道到了她那里,似乎都能被化解,反倒擒不住她! 不知是谁,从背后触到了严绯瑶的肩头——昨日被纪玉婵的球,狠狠击中两三次的地方。 她不由吃痛,“哎哟”痛吟一声。 青黛略微分神,立时被虎视眈眈的几个太监钻了空子,扭住了她的双臂。 严绯瑶也被人擒住,浑身的伤痛,叫她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别声张,立即押去太后宫中!”太监厉色吩咐。 小太监们擒着两人,塞上两人的嘴,拐上小路就要从西侧门离开御花园。 却冷不丁的被一柄长剑拦住了去路。 太监们一惊……能在御花园里,还带着兵器的,那可不是一般人啊…… “李公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拦路之人冷声问道。 小太监们缩了缩脖子,扭头看着被两个太监架着往前走的李公公。 “沈影,你别多管闲事!”李公公怒道。 沈影呵的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严绯瑶主仆,他眸色暗了暗,“我也不想多管,但奈何这是我家主子的吩咐。” 李公公面色一肃,紧张的腿绷得更直了,膝盖愈发疼的他龇牙咧嘴,“胡说!楚王爷大忙人,怎么可能管秀女的事?” 沈影抱着肩膀,“不信,你回头看看?” 他抬了抬下巴。 李公公顺着他的视线,迟缓回头,这么一看,腿就是一软…… 萧煜宗正清清冷冷的站在青石花径上,淡漠的神情,如寒冰千尺。 李公公好着的那条腿,这会儿却也站不住了,扶着他的两个太监都随他一起委顿在地上。 “还不放人?”萧煜宗的目光落在严绯瑶的身上。 她正被几个太监钳制着,嘴里还塞着一团帕子。 他的目光在那几只手上扫了一圈,眸色微冷,“手不要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沈影噌楞一声,拔剑而出。 寒光闪过…… 几只手臂掉落在地上! “嗷……”几声惊呼,原本满是植物馨香之气的御花园里,此时却是血腥味弥漫。 “太吵。”萧煜宗摇了摇头。 严绯瑶还未来得及摇头,就见沈影手中的长剑一转,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却是噗噗噗……几声响过,御花园里再没了聒噪的哀嚎之声,倒是多了几个倒在花径之间的绵软身体。 终于手脚自由的青黛拽下严绯瑶口中帕子,也顺势拽下自己口中塞的东西。 “楚王爷您、您竟为一个秀女,滥杀宫中内侍……”李公公脸色发白,眼睛瞪得老大,恍惚间,他眼中猛然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原来……原来……” 他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目光飞快的在萧煜宗和严绯瑶脸上扫来扫去。 “小姐原本不想与他们动手,可他们根本不讲理。说婢子偷了御花园的仙草,还要小姐向他们妥协服软,送婢子伺候他们……否则就要陷害小姐……”青黛忙不迭的福身向萧煜宗解释。 萧煜宗淡淡扫过青黛脸上的巴掌印子,目光最后落在地上那小布袋子上。 小布袋子上印着几个大脚印子,里头的草药也已经洒落出来。 萧煜宗眉头轻蹙,“你采草药做什么?” 严绯瑶不知是不是沉浸在血腥气中,还没回过神来,她抿着嘴没说话。 青黛只好替她解释道,“昨日在马场上,小姐受了伤,身上全是青紫的痕迹。可是宫里却不给活血化瘀的药,小姐只好自己调制药膏……” “不给药?”萧煜宗冷凉的目光落在沈影身上。 沈影一惊,连忙拱手,“卑职失职……回去就自行领罚!” 青黛歪了歪头,狐疑的看了沈影一眼。 “哈!果然是!果然是!叫咱家猜中了!”李公公神色癫狂的坐在地上,“原来这秀女是楚王爷的内应!楚王爷不是不惦记皇位呢!” 萧煜宗闻言呵的笑了一声,忽而蹲身下来,伸手缓缓抚摸李公公的脖子。 “你知道了又怎样?” 李公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我会告诉圣上,要防备你……” “我当年血洗宫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萧煜宗微微一笑,指间发出咔咔嚓嚓的声响。 李公公瞬间便没了声音,脖子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跌坐在李公公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当即就吓疯了,扯着脖子尖叫起来。 只是他们的叫声还没传出御花园……脖子上就多了一个血洞,软软的倒了下去…… “你……”一直静默不语的严绯瑶,终于在萧煜宗面前吐出了第一个字。 萧煜宗神色冷了冷,“你先走,药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第149章 两个人的价值观 严绯瑶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始终说不出口。 萧煜宗朝青黛使了个眼色,叫她们离开。 青黛连忙扶着严绯瑶,几乎是拖着她出了御花园。 谁知一直不见踪影的吴锦宜就等在月亮门外,见她们主仆出来,她立即上前一步,顺势挽住了严绯瑶的另一只手。 吴锦宜与青黛合力,两人走的飞快,将严绯瑶带回了寿昌宫猗兰馆。 进得房间,吴锦宜便顺势关了门,“吓死我了……”她拍着心口道。 严绯瑶狐疑看她,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声音。 吴锦宜也不等她问,兀自倒豆子似的说起来,“眼看你们主仆被那太监缠住,我原本是想去告诉宫里管事的嬷嬷,或是干脆就去御前告状……没曾想却是在宫道上遇见了楚王爷。” 严绯瑶皱了皱眉,凝神听着。 “我当时小跑来着,害怕楚王爷会责罚我不守宫规,但想起来你这边万一被那太监摆了一道,真把你带去太后宫里了……太后未必会偏袒你,就顾不得那许多,”吴锦宜说着,压低了声音,“我只晓得楚王爷与夏侯家不似表面和睦,圣上登基之前,他们就闹撑过……所以我就求了楚王爷!” 吴锦宜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瘫坐进四方圈椅之中。 严绯瑶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她道楚王爷怎么出现的那么及时呢。 “只是这会儿楚王爷要怎么交代?”严绯瑶低声说道。 吴锦宜微微一愣,定睛朝她看过来,这么一看,不由一惊,豁然从圈椅上跳了起来,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严绯瑶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自己,“血……” 她松绿色的衣裙上渐着斑驳的血点子,看起来异常的醒目。 只是刚才三个人都太紧张了,竟谁也没发现。 “你受伤了吗?”吴锦宜胆战心惊的问道。 严绯瑶迟缓的摇了摇头,这不是她的血,也不知是哪个太监的血……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吴锦宜向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圈椅之上,她腿一软,又跌坐回圈椅之中,“楚王爷交代我等在御花园外头,说你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出来,叫我等着你一起回来……我没进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吴锦宜一面说着,一面连连摇头,眼里不由蓄了泪。 严绯瑶微微皱眉,刚刚几个太监倒在她眼前的画面不由重现在她眼前。 她心底翻涌上强烈的不适……她立刻闭了闭眼睛,抬手落在吴锦宜肩头。 “啊……”吴锦宜受惊般叫了一声,又立即捂上自己的嘴,嘤嘤的哭了起来。 看吴锦宜前后的反应,应当是确实没看见御花园里头发生了什么……但她这会儿必然是全猜出来了。 “楚王爷会不会……会不会杀我灭口?”吴锦宜一把抓住严绯瑶的手,仰着苍白的脸看她。 严绯瑶摇头,“不会。”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他虽多年不在京都,但狠厉嗜杀的秉性并没有改变……”吴锦宜说完,自觉失言,立即抬手捂上了嘴。 严绯瑶原本还在为倒在她面前的几个太监而深感难受…… 这会儿却是骤然发现,死了的不是最麻烦的,反倒是活下来却陷入恐惧之中的,才是最棘手的。 “你别怕,楚王爷杀我了吗?并没有!他为何手染鲜血?更多的时候都是出于无奈!”严绯瑶握住吴锦宜冰冷的手,低声安慰她。 见吴锦宜抖的厉害,且双手冰凉,严绯瑶只得朝青黛使了个眼色,叫她守在门口,以防有人偷听。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杀人,王爷若非为了救我与青黛,也不会杀了那太监……”严绯瑶放轻放缓了声音,“你我都是无辜之人,并非作恶多端,王爷好端端的,大事还谋算不完,哪有功夫跟我们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吴锦宜咬着下唇,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微微点头,“是……” “为了救你和青黛……”吴锦宜猛地抬头看向严绯瑶,眼中有狐疑也有审视。 严绯瑶本想冲她笑一下,无奈却是笑不出来,她点点头,“自然也不光是为了救我们,可能还与夏侯家的太后有关……朝政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晓得,楚王爷若要我们的命,刚刚便不会放我们走。既放了,那只要我们安分,就性命无忧。” 吴锦宜被她糊弄过去,不由连连点头,“与住在你对面的那位相比,我们可是安分得很!” 见吴锦宜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眼里出了惊恐也多了许多灵动之气。 严绯瑶总算松了口气。 “今日之事,你我都不要对外人提及!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好?”吴锦宜忽然抓住严绯瑶的手,目光切切的说道。 这话原是严绯瑶想说的,却叫她抢了先。 严绯瑶连忙点头,“好,这是我们之间的绝密。” 秘密往往能叫两个人的关系更亲密,特别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吴锦宜看向严绯瑶的眼神,隐隐约约比昨日更多了些许亲昵。 “那你好好休息,我也回房去了。”吴锦宜反握了握严绯瑶的手,“你若有什么事,再去与我说。” 严绯瑶点头答应,吴锦宜急急忙忙便走了。 她走了没一会儿,倒是有个脸生的宫女前来寻严绯瑶。 宫女见了青黛,立即福身叫“姐姐”,顺势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碧玉瓶。 “早晚涂抹,伤痕不日便消。” 说完,那宫女就退走了。 严绯瑶甚至没来得及问问她,御花园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虽说楚王爷颇有威严,甚至被人私下里说是真正的掌权者……但越是这样才越是危险。 如今圣上已经年岁渐长,也坐稳了皇位,他岂能容忍旁人在他的宫苑里做这等凶恶之事? “小姐,婢子给您抹药吧?”青黛木着脸,把碧玉瓶奉上。 严绯瑶却握着碧玉瓶隐隐担心,最初看见萧煜宗狠辣杀人之时,她心里是不能接受的…… 觉得他手段过于残忍,她是个大夫,乃是救人性命的。 他却眼神冷漠,杀人之时毫无犹豫,简直像个刽子手…… 她甚至在想,两个人的价值观是不是完全违背? 可是在劝说安慰吴锦宜的时候,她似乎不知不觉的也劝慰了自己的心。她对那一刻的萧煜宗,多了一丝理解和同情怜悯…… 若有可能,大约谁也不愿意做一个罗刹吧? 然而如今形势却逼得他在御花园里杀了人,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150章 挑唆 御花园七八个太监被杀,楚王爷却并不着急离开,甚至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他径自坐在凉亭之中,眼看着沈影带了来楚王府的心腹,将几个太监的尸首给处理了。 几个太监都是永宁宫的人,夏侯家的太后娘娘不多时,便听说了这个消息。 彼时她正在小口小口的喝着她美容养颜的银耳燕窝羹,听着李公公的干儿子前来哭诉告状,“楚王爷根本不看太后娘娘您的面子……干爹伺候您多少年了,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楚王爷却毫不留情!” 小太监呜呜咽咽,哭得可怜。 太后娘娘一口糯软绵滑的燕窝,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 “他杀了李公公?就在御花园?!”太后娘娘眯起眼睛,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不止干爹,”小太监哭道,“还有干爹手底下的几个内侍,都是效力在永宁宫的。楚王爷根本不把永宁宫当回事儿,就算是干爹他做了什么不讨楚王爷喜欢的人,王爷要处罚之前,总该向永宁宫打个招呼才是呀……” 太后娘娘闻言,勾着嘴角冷笑一声,“他哪里是不把永宁宫放在眼里?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太后!” “太后娘娘乃是圣上的娘亲啊,楚王爷不过是个小叔叔……长嫂如母,楚王爷在太后娘娘面前也该……” 小太监话没说完,瞥了一眼太后娘娘的脸色,立即闭上了嘴。 太后猛拍了下椅子扶手,“他当圣上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凡事都听他摆布的孩童吗?他这分明是欺负我孤儿寡母!长嫂如母?他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这个嫂嫂?” 夏侯太后豁然起身,白玉碗咣当扔在一旁的黄花梨小桌上。 “更衣,我要去面圣!”冰冷的声音,叫永宁殿都是一片肃杀清寒。 圣上萧珩听闻太后来御书房寻他,不免一阵错愕。 祖上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后宫的事情就在后宫解决。 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一般不会到前朝来。 “是什么事儿竟让母后这么着急呢?”萧珩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公务,出殿迎了太后到御书房。 他的语气却是略有不满。 哪知太后进了御书房,刚落座,便拿着帕子拭着眼角的泪,嘤嘤哭了起来。 大夏朝推崇孝道,便是圣上也当以孝为先,做天下之表率。 萧珩不得不一脸肃容,“何人竟惹了母后如此伤心?” “我儿把我送去皇陵陪伴先帝吧!哀家不愿再呆在宫里了!”夏侯太后哽咽说道。 萧珩吓了一跳,“母后哪里话……你们这些伺候之人是如何当差的?竟惹母后如此伤心?” 圣上发怒,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呼呼啦啦全跪下了。 倒是太后身边那宫女,壮着胆子微微抬头,“禀奏圣上知道……乃是楚王爷他……” “不得乱说!倒叫人以为是我挑唆叔侄不合!楚王爷也是关心圣上……”太后呵斥那宫女,打断宫女的话。 宫女却挺直了脊背,梗着脖子,红着眼睛道,“楚王爷不问缘由,连声招呼都没有,便在御花园里杀了永宁宫七八个宫人……这也是关心圣上吗?太后娘娘若是不说,这事儿就被瞒过去了!如今敢不声不响的滥杀宫人,下一回说不定就连……” “住口!”太后低喝一声,却是呜呜咽咽哭得更厉害了。 萧珩微微眯眼,脸上表情微妙叫人捉摸不透。 太后抬眼看他之时,只见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嘴唇轻抿,线条冷硬。 夏侯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与楚王爷的感情很不一般,但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人,更是不会受人摆布的人。 “母亲不求别的,他若看我夏侯家碍眼,你便把我送到皇陵去吧……” “母后这说的是什么话?儿还在宫里住着,哪有叫母亲去皇陵的道理?儿当时时在母后面前尽孝才是!”萧珩转身朝外,冲宫人吩咐道,“去请楚王爷到御书房来!” “哀家还是不要和楚王碰面的好……”夏侯太后立即起身,像是害怕似得。 “母后安坐!”萧珩连忙上前,亲自扶她坐下,“有儿在此,母后什么都不必怕。” “哀家是担心叫你们叔侄之间生了嫌隙……”夏侯太后瞟着萧珩的脸色,小声说道,“毕竟当初你能登上皇位,楚王爷功不可没……” 夏侯太后表面是在劝,实则却是拱火。 她太了解年轻的萧珩最在意什么了,萧珩有所有年轻人都有的自负与骄傲。 他最恨别人说,他能登上皇位,全凭楚王爷……好似他的能力,他的智慧,根本没有用似得。 果然,太后话音落地,萧珩身上的清冷加重了许多。 楚王爷被宫人请来御书房的时候,身上仍旧是在御花园里的那身长袍。 隐约似乎还带着一身的煞气,与血腥之气。 萧煜宗瞧见夏侯太后也在,抿了抿唇,拱手道,“见过太后。” 夏侯太后本不愿起身还礼,眼见萧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连忙起来,表情有些怯怯的还礼,“楚王爷……” 萧煜宗避开她的礼,目光平静的看着萧珩,“不知圣上急召臣来,有何吩咐?” “皇叔从哪里来呀?”萧珩似笑非笑的看他。 “御花园。”萧煜宗平缓道。 萧珩微微挑眉,目光迅速的从夏侯太后的脸上掠过,“皇叔这么一大清早,就到御花园赏景,真是好雅兴。” “不是赏景,”萧煜宗缓缓摇头,脸上的表情一丝未变,“臣原本是来向圣上禀明漕运之事,不想却在御花园瞧见不平之事。御花园乃是圣上赏玩之地,却又那奸恶宵小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臣自当为圣上尽忠,便替圣上把这几个恶奴清扫干净了。” 萧珩闻言微微瞪眼,“皇叔你……” 夏侯太后闻言,哇的一声哭了,“好一个替圣上尽忠!楚王爷先斩后奏,莫非还以为圣上是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孩童吗?” 太后娘娘一句话,成功把御书房的气氛弄得剑拔弩张。 三尊大佛脸上,各自戾气横生,气氛僵滞冷凝。 “小姐,听说楚王爷被圣上扣在了宫里,不许他出宫……” 猗兰馆里的小丫鬟急声嚷道。 严绯瑶耳朵灵,她闻言一惊,快步来到门口,从门缝里朝对面窥视。 只见纪玉婵的丫鬟急的脸面通红,纪玉婵也愤然而起,“凭什么扣下楚王爷?!” 第151章 互生情谊,肝胆相照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是御花园的事情事发了吗? 她提着心,眯眼关注着对面的房间。 “具体的缘故不知道,婢子只打听到是太后娘娘到圣上面前哭了一场,而后圣上就扣下了楚王爷……”丫鬟小声说着。 纪玉婵闻言表情愈发愤愤不平,“又是夏侯家!夏侯家里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小姐,慎言啊……”丫鬟小声劝了一句。 “不行!我得去找哥哥!”纪玉婵猛地站起身。 丫鬟却是苦着脸道,“小侯爷已经送了消息进宫,叫……” “哥哥说什么?”纪玉婵眉毛一挑,表情有些期盼。 丫鬟吞吞吐吐,十分为难,“小侯爷说……说楚王爷的事情,叫小姐别管,他已经为此挨了骂,若是小姐再……” 纪玉婵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泯没下去,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若是再怎样?” “若是再存着动机不纯的心,纪家就想办法把您嫁的远远的。”丫鬟将眼睛一闭,几乎是横着心,一脸绝望的说,“还说不求您高嫁,凭着娘家的影响,保您一辈子平安顺遂,不被夫家欺负就是了。” “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是我亲哥哥吗?”纪玉婵被气得眼圈发红,眼看就要气哭出来。 严绯瑶趴着的门缝不知怎的,竟忽然“吱呀”响了一声。 纪玉婵耳力敏锐,她立时抬眼向严绯瑶这边看过来。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严绯瑶赶紧关门,却还是在那猝不及防的一瞥间,感受到纪玉婵的尴尬,与恼羞成怒。 她正琢磨着纪玉婵会不会愤怒到直接冲过来挑衅时,却听到“咣当”一声巨响。 简直要把门框都震塌了。 她又从门缝里向外看了一眼,见纪玉婵没有出来,却是把门给紧紧的摔上了。 严绯瑶吸了口气,暗自琢磨……看来纪玉婵虽胆大妄为,但纪小侯爷对她的警告还是很有作用的。 她是当真害怕被纪家远嫁出京城。 严绯瑶轻轻咬住下唇,原以为纪玉婵能有什么办法帮助楚王爷呢…… 如今看来,这女孩子惹祸、欺负人时,有的是用不完的点子。可一旦到了正事儿上,她却丝毫靠不住。 严绯瑶心思转了几转,忙进屋换过衣服,预备往长乐宫去。 她刚离开猗兰馆,便遇见青黛提着膳食回来。 “小姐这是要往哪儿去?”青黛拦住她。 严绯瑶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已近正午。这时候太皇太后只怕也到了用膳的时候,她抿着嘴,只好又回到房间里。 “我琢磨着太皇太后或许还不知情,即便知情,又或许不知道御花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严绯瑶低声说道,“楚王爷如今被圣上扣在了宫里,必然是见不到自己亲信之人,也无法与太皇太后互通消息。他是因为我……我不能坐视不理。” 青黛吓了一跳,连忙将门窗紧闭,“我的好小姐!您为楚王爷担心着急,婢子能理解,可这事儿您不能出面,更不能叫太皇太后知道呀!” 青黛脸上的巴掌印子,滚了熟鸡蛋,又敷了药,已经不显了。 但说话间,还能看出她脸颊略有些肿,声音也略微别扭。 严绯瑶闻言微微皱眉。 “太皇太后若是知道,楚王爷为了您,竟不惜在御花园里做出这种事,她还能同意……”青黛话未说完,嘶了一声。 但见严绯瑶眉头皱的紧,她不得不放缓语气,低声说,“婢子从小是在夏侯家长大的,世家门阀里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也听得多了。凡是做母亲的,给儿子挑选妻子,往往不是挑儿子喜欢的,乃是挑自己喜欢的。 若是哪个女人,叫儿子喜欢的‘神魂颠倒’,往往会遭了婆婆的厌恶,不是拆毁了这桩婚事,就是要把这媳妇欺压的头都不敢抬……妻能另娶,母亲焉能换吗?” 严绯瑶闻言,脸上一热,“我又不是他的……我只是为他治病而已……” “正因如此!”青黛脸色严肃,“婢子虽跟随小姐时间不长,有些事情却是旁观者清!楚王爷对小姐的心意,小姐对楚王爷的心意……婢子不瞎啊!” “……”严绯瑶心下窘迫,脸上发烫,她听着自己心头砰砰跳了一阵子,勇气却是溢满胸膛,“连你都看出这份情谊来,我又岂能无动于衷?他因为我才在御花园里动了手,我不能因为害怕被太皇太后厌恶,就装作不知情呀。” “小姐!您怎么这么认死理!”青黛急的跺脚,连言语都急躁起来,“您得相信楚王爷他必有办法应对!他不能寻太皇太后,难道太皇太后就不会想办法帮他了吗?您寻了太皇太后的面,又要说什么呢?” 严绯瑶张了张嘴……说什么?自然是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叫太皇太后设法调和圣上的情绪了。 太皇太后虽不必他人提醒,也会想办法救楚王爷……可若是夏侯太后,偏袒那死了的李公公,在其中胡说八道混淆视听呢? 太皇太后是楚王爷的娘亲,但也是圣上的亲祖母呀! 若被夏侯太后一搅合,偏听偏信,误会了楚王……岂不糟糕吗? “既如此,”严绯瑶心思一转,“那我不如直接去找圣上,陈明此事!” 青黛正在为她摆饭,闻言手一抖,咣当一声,她手中的盘子,直接砸在了桌案上。 “我的小姐呀……您是关心则乱了!”青黛扔下饭食,忙不迭的跪坐在她身边,“如今楚王爷那里是什么情况尚不明了,您冒冒失失的去寻圣上,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呢?” 严绯瑶微微一怔。 “说不定是您听来的消息有误呢?”青黛继续劝道,“又或许事情根本没有您想的那样严重,圣上本无惩罚楚王,怪罪楚王的意思,您倒要找圣上告状,岂不是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吗?” 严绯瑶歪了歪脑袋,“你说的也不错,那下晌的时候,你我都想办法来打听此事。无论你打听来的消息如何,一定要据实告诉我。” 严绯瑶说着,把她从家里带来的一匣子珠宝,全拿了出来。 莫看那匣子不大,可每一样都是极为贵重的珍宝。 那白玉乃是和氏之璧,红玉乃是天然血玉,珍珠乃是极贵的大颗东珠,珠圆玉润光泽柔和,叫人爱不释手…… 青黛赫然吓了一跳,脸色微变,“小姐,这可是老爷夫人为您准备的最是贵重的家当了,好叫您在选拔的时候,上下打点用的……” “现在就拿出来,会不会过早了些?” 第152章 为他犯险 严绯瑶没有吝惜珍宝,也没想着要把它们留到“更关键”的时候再用。 她大把大把的珍宝撒了出去,果然就换来了想要的确切消息。甚至比纪玉婵主仆那里的消息更为准确具体。 “太后娘娘到御书房里告状,一通哭诉,说楚王爷欺人太甚,不由分说的杀了她宫里的宫人。” “太后娘娘以去皇陵陪先皇为要挟,逼得圣上不得不严惩楚王……” 究竟是太后容不下楚王,还是圣上本来就在等这个时机……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打听来的消息说,“圣上留楚王在宫中,乃是等楚王开口,解释清楚为何他要在御花园里杀人。” 严绯瑶交换整理着她和青黛打听来的消息,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他不肯说……”严绯瑶皱眉,“他在御花园里杀了太监,却连原因都不愿意解释。圣上岂能放他吗?” “楚王爷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理由。”青黛小声劝道。 “什么理由?”严绯瑶挑眉,“是不想把我们牵扯进来吧?” 青黛一时哑口。 “你了解楚王爷的性情吗?”严绯瑶嘀咕道,“他其实是一个很骄傲,也很敏感的人。他不想解释,更多的是不屑于解释……” 青黛啊了一声,似乎明白,又似乎很是不解。 “我多少听闻了一些楚王爷与圣上之间的事。说圣上的皇位,乃是楚王爷当年费尽心机,手染无数鲜血,背负了天下骂名,为他谋来的。”严绯瑶压低了声音,“楚王爷对圣上的感情,像父子,又像兄弟……他为一个人付出了这么多,可谓倾尽心血了……” 青黛不由颔首,这些事情,她知道的比严绯瑶更多。 “当年,原本楚王爷可以坐上皇位的,有许多老臣都是支持楚王爷的,是楚王爷自己不愿意……”她嘀咕道。 “所以,”严绯瑶眯了眯眼睛,“楚王爷骄傲的性情,叫他不愿意对圣上解释太多。就像一个父亲,不愿意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低头,俯下身来用言语换取儿子的信任理解……” “其实楚王爷比圣上大不了几岁……”青黛听她这比方,不由语气窘迫的解释。 严绯瑶摆摆手,“我说的是心境!心境!不是年纪!” 青黛深吸一口气,“小姐这么说,婢子也能理解……楚王爷被伤了心,觉得圣上不信任他,竟然偏听偏信被一个妇人摆布。” “我们去面圣吧!”严绯瑶眯眼道,“当面向圣上解释清楚,叫他看清楚太后的真面目!” 青黛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可这会儿,她却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若安情谊上来看,她们的确是应该站出来,为楚王爷证明清白。 可理智上来讲,她们应该躲在楚王爷身后,什么都不说。毕竟天塌下来,还有楚王爷顶着。 “若楚王爷是有心保护小姐,小姐此时站出来,岂不是枉费了他的心意吗?”青黛想了半晌,只好回到话题的最初。 严绯瑶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她从小被爷爷教导,做人要有责任感,不能把自己应该背负的担子,推卸到旁人的肩上。 倘若她一味的相信楚王爷能够应对,一味的躲在他身后,凭着“领他好意”的借口,至他于危难而不顾……那她还配得他的真心吗? 即便他真的愿意求娶,她又配嫁于他吗? 这夜里,楚王爷没能离宫回府,反而被软禁在皇宫之中。 严绯瑶也几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她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相互厮杀。 一个小人儿说,应当自保,不该多此一举去招惹是非。 另一个小人儿却说,这是违背良知,根本不配得他真心相待,躲在他背后得享安逸的女人,就该被他像宠物一样饲养起来,却永远不可能妄想成为与他平等的妻。 晨起天还未亮,严绯瑶就燥热难耐的翻身起来。 不等青黛过来服侍,她兀自梳洗打扮,皇城的晨鼓刚响过一遍,她就已经衣着整齐的离开寿昌宫,一路寻着往前朝圣上召见百官的太和殿而去。 路上她倒是又听闻了最新的消息,“昨个儿夜里,御前的几位公公守着楚王爷熬了一宿,一眼都没叫楚王爷眨……” “可楚王爷愣是一个字都没说!这不是与圣上置气的么?” “圣上也被挑怒了,这次怕是不能善了了……圣上愈年长,这叔侄之间的关系就愈发微妙……” “嘘,不想活了!胡说八道!” 两个宫人注意到严绯瑶,连忙闭嘴,行色匆匆的离开。 严绯瑶不由加快了脚步,心中意念也愈发坚定,叔侄置气……这中间需要的正是调和之人。 太后娘娘自然不可能做这调和之人,她巴不得圣上与楚王爷闹僵呢! 太皇太后原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严绯瑶却并不了解太皇太后的性情,加之青黛的一番劝诫,叫她下定决心亲自来做这调和剂。 哪怕最后她会受到牵连,也不应该为自保叫他蒙冤。 “什么人!站住!”大内侍卫拦住脚步匆匆的严绯瑶。 “好叫侍卫大哥知道,小女子乃是寿昌宫秀女,有急事禀奏圣上。”严绯瑶躬身说道。 “这里是前朝,秀女不得入内!”侍卫黑着脸呵斥。 “若正是事关前朝呢?”严绯瑶歪了歪头。 侍卫却哈的笑了一声,“一个秀女,能知道什么有关前朝之事?不要在这里胡闹!否则别怪咱们不客气!” “事关楚王殿下,小女得知内情,不敢隐瞒不报。还望侍卫大哥代为通传!”严绯瑶并没有被吓退,反而语气沉凝,态度严谨。 侍卫被她的气势唬的一楞,终于松口,“等着!来人瞧着她,我去问问。” 严绯瑶被另外的侍卫看住,只见那侍卫快步跑向远处的太和殿。 天色还未亮,宫门初开,前来上朝的大人还没入得宫门……太和殿前头只有洒扫的宫人,显得宁静又肃穆。 借着殿前的长明灯,严绯瑶瞧见那侍卫与一位公公说了几句,便扭头跑了回来。 严绯瑶心下一喜,连忙迎上前去。 谁知,那侍卫还未走近,便对同伴们喝道,“把她打走!再敢搅扰太和殿前秩序,直接打死!” 严绯瑶一愣,却有长棍,冲着她——闷头打来! 第153章 她的选择 严绯瑶反应极快的躲闪一旁,棍子敲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在太和殿前安静的氛围之下,显得尤为刺耳。 周遭洒扫的宫人,却像是听不见一般,竟无一人侧目观看。 严绯瑶心下一禀,立时连退数步。 那几个面相凶神恶煞般的大内侍卫,竟也没有再逼近过来,只是冷脸道,“小姐还是该在哪里,就往哪去的好。” 严绯瑶眯眼轻咬下唇,心下琢磨着……夏侯家势力颇大,太后的手未必没有伸到前朝。 她在这里掀不出多大动静,几个大内侍卫足矣叫她在圣上到来之前,发不出声音来。 倘若她真是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 她是要为楚王爷证明清白,却不是要冲动的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打搅几位侍卫大哥。”严绯瑶没有吓得调头就跑,反而认认真真的福身行礼,姿势一丝不乱,“多谢提醒。” 她从容镇定的模样倒是叫几个大内侍卫看的一愣,不由竟脸色讪讪。 严绯瑶回到寿昌宫时,其他秀女房中,才刚刚传来嘻嘻索索的起床声。 她回到猗兰馆,却恰与纪玉婵走了个对面。 纪玉婵寒着脸,下巴抬的老高,两人擦肩而过之时,严绯瑶脚步略顿,颔首道了句,“纪小姐早。” 纪玉婵冷哼一声,“明日就是初选了,你准备好了么?” 严绯瑶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她肩膀上伤的最重,至今仍旧是一片青紫,抹药时触碰上去,还是一阵阵的隐隐作痛。 纪玉婵冷笑着迈步越过她去。 严绯瑶兀自站了片刻,却忽而高兴起来。 她快步回到自己房中,早上铩羽而归的失落之气,也是一扫而空。 青黛急急忙忙从外头回来,瞧见她不由一愣,“小姐什么事这么高兴?婢子晨起不见小姐,都快吓死了……” “明日初选。”严绯瑶说话间,眸中似有光亮,神采奕奕。 青黛不解皱眉,“初选……” 见严绯瑶指着自己的肩头,青黛更是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霎时苍白起来,“小姐的伤!初选头一关,就是叫宫里的姑姑、嬷嬷查验体表可有残缺不全……” 青黛话没说完,猛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婢子不是说小姐不全……” 严绯瑶不由噗嗤笑了出来,“瞧你紧张的,我是说,这初选来的正是时候!” 青黛疑惑不解,连连追问。 严绯瑶却是卖了个关子,“明早起来,你就知道了。” 青黛以为自家小姐有什么“神功”,能叫她身上的伤痕,一夜之间全都消了。 虽说楚王爷送来的药是极好的,但要见效,总还是需要时间。 但若说她家小姐用什么金针之法,能有奇迹……青黛却是一点儿也不怀疑的!毕竟当初,她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她家小姐硬是把她给拉了回来! 青黛满心盼望,次日一早,刚起身就去小姐床边查看。 若非小姐还闭着眼,似乎熟睡的样子,她真想掀开被子,一睹为快。 “小姐!小姐该起来,平日里您是起得最早的。”青黛在她耳边唤道,“今早您可落后了,婢子听到别屋里的小姐都开始梳妆打扮了。” 青黛一连唤了急声,严绯瑶却躺在被窝里无动于衷。 青黛不由有些着急,“小姐,您平日里没有这么贪睡的呀?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见严绯瑶全然不理,不由伸出手来,轻轻晃她。 这么晃着,青黛的手不由触到严绯瑶的脸,“呀!”她惊呼一声,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青黛彻底慌了神。 若说身上有淤青伤痕,还可说是马场上的意外,或许不至于真的落选……可在初选这一天生病,不但生病,还发了高热,那就实在是天命了! 是老天不让她被选上,天不开出路啊! 这样的秀女会直接被打发成宫女,而且生了病的宫女,哪有贵人主子会留着的?多半是要到浣衣局,绣衣局这样的地方…… 青黛一下子就慌了神,“小姐等着,婢子这就去请大夫来!” 她吸了口气,起身就要走。 冷不丁的被子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青黛吓了一跳,低头看着那只手,又抬眼向床上看去。 只见脸色红热的严绯瑶,眼睛里却如铺满了碎钻,碎芒莹莹,“不必请大夫,把匣子里剩下的东西给方连姑姑送过去。” “求她不要声张小姐生病的事吗?”青黛皱眉,小心翼翼的问道。 严绯瑶抿唇一笑,“对,求她不要声张。” “那婢子回来再服侍小姐起身。”青黛忧心忡忡,即便方连不声张,只怕小姐这样的体温,一到初选的地方,也会被验身的嬷嬷发现呀…… 严绯瑶却摇了摇头,轻笑道,“求她不要声张我生病,但准许我不去采选。” 青黛正欲点头,却猛地一惊,愕然瞪眼看着自家小姐,“您……您说什么?” 严绯瑶眯了眯眼,“你快去,方连必然亲自过来问我,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青黛迟疑不定,见小姐态度坚决,她也只好拿上匣子里所剩下的所有珍宝,悄悄的去了方连姑姑的房间。 这些珠宝明明是严家夫妇竭力凑出,为叫小姐谋个好出路,上下打点用的。 小姐可好,连初选都还没去,却把匣子里的东西都撒了出去…… 楚王爷若是知道她为他的事,如此不惜成本,不计回报,会不会对她家小姐更真诚一点呢? 青黛轻叹一声,加快了步伐。 严绯瑶猜的不错,方连收了青黛的东西,却听闻严绯瑶不是叫她帮着遮拦生病之事,混入初选。 而是叫她直接免去她去初选的资格,不由当即就来到严绯瑶的房中。 “严小姐不是身怀医术吗?怎么竟是……医者不自医吗?”方连快步到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 看似亲昵,但细看方连的眼神,就不难发现,试探之意居多。 她分明是借着两人亲昵握手的机会,来摸一摸严绯瑶的体温究竟如何。 “呵,竟真是发了高热吗?”方连缩回手来。 “还请姑姑代为隐瞒,只说我是因为身上的伤,所以才不愿去。”严绯瑶靠着枕囊,斜倚在床头。 方连姑姑皱着眉,惋惜长叹,“你可知道,即便这么说,你秀女的身份也是保不住了。只怕今日一过,就会被打发到洗衣房去!” 第154章 圣上要……看? 严绯瑶咬住下唇,艰难的点点头,“我知道……但若是圣上怜悯,或许还有机会……” 方连姑姑微微一愣,“你是说……” “前几日的马球,毕竟是太后娘娘下令。马场上的意外,圣上就算不打听,或许也会耳闻。”严绯瑶停顿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只要方连姑姑说我是因为打马球受伤,而不肯去参加初选。或许圣上心生怜悯,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方连姑姑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声,“虽说宫里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我看严小姐是洪福之人,我为你试试吧。” “多谢方连姑姑!您的恩情,绯瑶莫不敢忘!”严绯瑶要翻身起来,对她行礼。 方连却连连摇头,起身离开床边,“不敢受秀女的礼,只盼日后还能伺候秀女!” “借您吉言!”严绯瑶似是感激不尽。 青黛送了方连出去,回头进了房间,关了门。再回到床前,却见严绯瑶掀开被子,正在拔去身上扎着的几根金针。 随着她拔针的动作,她脸上的红热似乎很快便退了下去。 青黛瞪眼,茫然不解的盯紧了她,“小姐您这是……这是……” 严绯瑶抬手把几根金针放回了针匣,利落的翻身而起,不用青黛帮忙,她就手脚麻利的穿好了衣裳,哪有半分生病虚弱的模样? 青黛看的嘴巴微张,下巴都合不上似得。 “我没病,倒叫你为我担心了。”严绯瑶笑着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肩。 青黛疑惑不解,似是不信,伸手摸向严绯瑶的额头。 她额上的温度果然已经退了下去,只隐约冒了一层薄汗…… “婢子不明白……”青黛表情纠结至极,“小姐究竟是为什么呀?分明没有病……为何还需送方连姑姑那么一匣子的礼物?叫她隐瞒您生病?您本来就没有……” 青黛说着,似乎把自己都绕晕了进去。 严绯瑶却眯了眯眼睛,一双黑亮的眼底清澈澄明,“方连姑姑是信得过的人吗?” 青黛一怔。 “你莫不是忘了?上次我们问她索要药膏,她答应了给上好的,却是拿来了最糟的。”严绯瑶轻哼一声,“若是太后授意,我们只怕连药膏都拿不到,何需以次充好?可见是底下人做的。” 青黛哦了一声,皱眉间不经意往对面的房间瞥了一眼。 “我们与方连姑姑无冤无仇,也不曾得罪她。多半是她受了什么人的好处,才做了这种事。”严绯瑶停顿片刻,“她既是贪财,我们便送她财物。” “那小姐何需要让自己发热呢?不是凭白叫她拿了您的短处吗?”青黛疑惑问道。 “她若不以为自己拿捏了我们的把柄,岂会心甘情愿的替我们说话?”严绯瑶摇了摇头,“她既是贪财,送到她手里的财物未必能将她喂饱。只有叫她以为拿捏住了我们,以为往后还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取更多的钱财,她才会‘诚心诚意’的帮咱们说话呀。” 青黛终于领悟过来,她长长的哦了一声,神色却是愈发凝重,“小姐,您赌得也太大了!若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严绯瑶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赌得很简单,不会那么容易输的。” 青黛皱眉,“您这一番准备之后,出路究竟在哪里?” “楚王爷被允许离宫了吗?”严绯瑶话音一转,突然问道。 青黛一愣,摇了摇头,“还不曾……” 严绯瑶收敛笑意,“所以,我要见圣上。” 青黛不由惊讶的张开了嘴,“您如今连初选都放弃了……还指望着能见圣上吗?” 严绯瑶的语气却沉稳又笃定,“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反其道而行之。你忘了吗?我乃是乘坐凤凰王鸟的轿子,前来的宫中。此事倘若圣上不知,寿昌宫的宫人敢这么办吗?” “再有,西郊马场的事情,即便圣上没有前去观看,但那么多贵族子弟在场,少不了也会有秀女的家人亲眷。打球变成打人,此事圣上必定会有耳闻……” 青黛的眉头拧的紧紧的,虽然小姐说的似乎都很有道理。 她还是觉得,小姐是在赌……赌注压上了她的命运,赌局却完全在乎圣上难以揣摩的心! “而且我原本就不在可以提前入选秀女之列,乃是被硬加进来的。”严绯瑶信心满满,“这几点,足矣叫圣上知道,有严氏秀女这个人!然而这女子却主动放弃了初选!这就够了。” “如此,圣上就会召见小姐了吗?”青黛急的搓手。 严绯瑶却整理好自己的针匣,又坐在梳妆台旁认认真真的梳头,动作一丝不苟,好似一点儿不为结果担忧。 青黛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惟恐小姐一步错,步步错…… 她却是不知,圣上何止是听说西郊马场打球变打人,他乃是亲自观看了。 “寿昌宫的十二个秀女都来了么?”圣上问花鸟使道。 花鸟使脸色凝重,一开始并未吱声,待圣上朝他看过来时,他才迟缓开口,“来了十一位。” “呵,”圣上轻笑一声,“是严家那个小姑娘没来吧。” 花鸟使不由大吃一惊,“圣上……料事如神呐!” 萧珩不屑的摇了摇头,“这还用料吗?纪家小姐那么不待见她,马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都敢动手。岂会能让她安安生生的到初选上来?” “不是纪小姐不叫她来。”花鸟使小声说道,“寿昌宫的方姑姑说,是她自个儿不愿意来。” 萧珩笑容收敛,错愕看向花鸟使,“她不愿来?这是为何?” 圣上一双黑沉的眸子变幻莫测……他自觉年富力强,九五之尊,他的宫选,必定是叫这些怀春的女孩子们趋之若鹜,人人都向往之极。 只有他看不上她们的道理,她们哪会有不愿意的心? 而如今他听到了什么?竟有女孩子主动放弃初选?她可知,她放弃的是什么? 圣上及狐疑,又有些愤怒,似乎他的权威尊荣,都受到了一个微末至极的女孩子的挑衅…… “方连姑姑说,大约是那日马场上的伤,叫她不愿在验身的嬷嬷面前丢人现眼吧……”花鸟使觑着圣上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 圣上却不满的哼了一声,“这都过去几日了?那日马场之上,她不是生龙活虎,一直到比赛最后也没下场吗?最后还真叫她们那队赢了!” “圣上的意思是……严家那小姑娘是故意推脱不来?”花鸟使说完,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冷气。 圣上脸上,表情愈发阴沉不定,“呵,是不是故意推脱……一看便知。” 花鸟使闻言惊住,圣上要……看? 第155章 微服私访 萧珩垂眸未再言语,花鸟使亦不敢多问。 一旁的大太监心领神会,立即躬身道,“奴才这就召严秀女觐见。” 萧珩仍旧沉默不语,大太监提步往殿前去吩咐人。 他走到殿门口,萧珩却突然开口,“慢着。” 大太监赶紧回来,“圣上还有什么吩咐?” “不用召她来见,她见了朕,未必会说实话……”萧珩勾着嘴角微微一笑,“朕要去见她。” 殿里侍奉的太监,闻言皆吓了一跳,惊愕不已的向圣上看去。 圣上要主动屈尊降贵的去见一个秀女?他们没听错吧? 大太监更是吓了一跳,腿一软险些跪下了,他弓着身子上前,“使不得啊圣上!您这一举动叫太后,太皇太后知道了该怎么说?万一叫朝臣们知道了更是不得了……” 萧珩冷哼一声,脸上尽是嘲讽之意。 他做皇子的时候,倍受拘束,事事要揣摩着先皇的心意,即便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了讨先皇喜欢,也得硬着头皮咬着牙去做。 那时候他就向往着,有朝一日,等他做了皇帝,他定要随兴而活,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如今,他真的做了皇帝,也把压在自己头上的那块大山挪开了……可身边人怎么说?竟要他看两个女人的脸色?看群臣的脸色? 这语气和他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这还是朕的皇宫吗?那些秀女还是为朕准备的吗?”萧珩冷笑问道。 大太监与花鸟使一听这话,心知完了…… 殿内侍从噗嗵皆跪在了地上,头面都贴在地毯之上,“圣上恕罪!奴才失言!” 大太监弓着身子跪着,啪啪给自己了几个嘴巴子,“奴才糊涂!奴才嘴拙!” “行了,”萧珩轻哼,“其他人都出去,王国安你留下。” 大太监脸色一紧,虽停下了掌嘴的手,却是心惊胆颤。 殿里的侍从们如蒙大释的快步退走,眨眼之间就剩下圣上与大太监。 “你是打小伺候在朕身边的,也是先皇给朕的忠仆。”萧珩转过脸来,目光落在王国安身上。 大太监呼吸急促,心思忽高忽低,不知圣上究竟是要罚他,还是要怎的…… “你去寻一套侍卫的衣裳来,朕这么一身龙袍,去见一个秀女,也实在不妥当,只怕要吓死她了。”萧珩低声说道,“再挑几个机灵的禁军侍卫随朕同往。” 王国安下意识的应声,“是……” 话音落地,他却是吓了一跳,“圣上要什么?” “还不快去办?叫朕再教你一遍吗?”萧珩抬脚踢他。 并非真踢,不过是轻轻碰了他一下罢了。 王国安却是心下明白,圣上是真起了意了,他再劝怕是劝不住……他只能尽心尽力,把这件事情办好就是了。 王国安能跟在萧珩身边这许多年,从一个小太监步步高升,一直做到御前第一大太监的位置上,他的办事能力自是不必说的。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把事情交代妥当。 不但去内务府领来了一套全新的,正合圣上身量的侍卫府,随从之人也已经挑好,候在殿外。 叫圣上穿别人穿过的衣裳?他可没这个胆量。 “殿外的眼睛都已经清走了,倒不是怕他们看见,乃是怕一些小事也叨扰圣上。”王国安一面为萧珩更衣,一面小声说道。 萧珩这才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有你在朕身边,朕甚是省心。” 萧珩揽镜一看,不由心头大悦,好一个俊秀又英武不凡的侍卫统领呀! “圣上一身龙气,这侍卫的衣裳,哪里罩得住,简直金光洒洒……”王国安忙不迭的说道。 萧珩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朕是那爱听阿谀奉承的人吗?” 王国安嘿嘿一笑,揉着额头,连连告罪,却见圣上的表情欢愉得很。 …… “严秀女何在?”安静的寿昌宫里,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快出来!” 青黛正为严绯瑶倒茶,闻声手中的茶壶都是猛地一晃。 严绯瑶伸手握住她的手,顺势帮她把茶壶稳稳当当的放在了桌案上,“别紧张。” 青黛深吸了口气,微微点头。 严绯瑶却是已经起身,朝门外走去。 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行侍卫不知为何,竟隐隐透着紧张。 只有站在中间的侍卫一脸淡然,似乎还有些兴奋之意。 严绯瑶打量侍卫之时,中间那侍卫也正目光灼灼的看她,“你就是严秀女?” “小女正是。”严绯瑶俯身行礼。 “今日初选,为何你还呆在寿昌宫里?”侍卫上下看她一眼,“看你也没有病到起不来床的地步,为何推脱不去?” 严绯瑶抿着唇,低着头,并不说话。 侍卫哼笑一声,“你既躲避初选,又不肯道明缘由,那只好委屈严秀女,跟我们走一趟了。” “去哪里?”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可是圣上要召见吗?” 侍卫眼睛一眯,目光饶有深意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严秀女学过兵法?玩儿的是欲擒故纵吗?” “不敢!乃是小女有事要禀明圣上……”严绯瑶声音低沉又严肃的说道。 侍卫轻嗤,“圣上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你若有什么缘故,不如先告诉我知道。” 严绯瑶挑眉看他,“这位将军能做得主吗?不怕惹祸上身?” 侍卫抿了抿嘴,似乎想笑,又生生忍住,“做主不敢说,但惹祸上身嘛……我还真是不怕。” “可我害怕,”严绯瑶皱眉说道,“有些话,我怕说出来,这条小命都要不保了。” 侍卫眉毛挑的老高,一副不信的语气,“你可是秀女,看你面有富态,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一步登天了。有什么人敢害你呢?这皇宫里岂是你说的那般黑暗的地方?” “将军大人岂不知灯下黑的道理?越是权利集中之处,越有那魑魅魍魉,欺上瞒下的小人。”严绯瑶长叹一声,“倘若不是这样,我为何要放弃初选的机会?放弃那飞上枝头作凤凰的好运,要在这里搏一把?” 侍卫眯了眯眼,似乎对她的话很是不满,“灯下黑……哼,你是在抱怨圣上不明是非?我倒想看看这灯下究竟有多黑。倘若是你信口开河,才是真的性命危矣!” “将军当真想知道吗?不怕受牵连?”严绯瑶忽然抬起头来,一张净白的小脸儿,似乎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 侍卫被她眸里的光亮,晃了一下神…… 第156章 她竟然说,不敢相信他? 侍卫迟疑的片刻,严绯瑶提步向他走近过来。 他凝视着女孩子的脸,幽暗深邃的眸中溢出一抹兴味儿来。 女孩子在他三五步之外停下脚步,福了福身,轻声说,“还请将军屏退身边之人,这话小女不敢宣之于众。” 侍卫眯了眯眼,抬手叫身边的人退出院外。 其余侍卫本就谨小慎微的护在他周围,如今又见他挥手叫退走……他们哪里敢退? 惟恐一个不留神就会出什么意外,岂敢叫他离开他们的视线吗? “退下!”他见人都不动,面前的女孩子狐疑的看着他,顿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他低喝一声,隐约动怒,其他人这才忙不迭的垂头退走。 “可以说了吗?”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很有趣的小姑娘。 “现在已经没有旁人,将军也可明说了,您究竟是谁的人?”女孩子挺直脊背,正色问道。 侍卫顿时一愣,错愕看她……竟然被识破了吗?不会吧,他觉得自己装的很像啊? 一路上遇见了几波宫人都没认出来,她是如何识破的? “我……自然是御前之人。”他试探的回答道。 女孩子却哼笑一声,“表面看都是御前之人,心里是不是忠于圣上,就只能摸着各自的良心说话了。” “严秀女不必阴阳怪气的试探,我乃禁军大都督,专门负责皇城安全,乃是保护圣上安危的。”侍卫冷哼一声,“倘若我都不忠心,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更忠心了。” 那女孩子这才长舒一口气,在他面前放下防备之色,焦急又有些担忧的说道,“那都督大人一定不会害怕宫里的公公吧?即便那公公很得宠,很有权势?” 侍卫脸色一凝,“你为什么这么问?” “前几日我的丫鬟得罪了一位公公,那位公公说,只要我不把丫鬟送给他,与他、与他那个……他就叫我过不了初选,叫我也变成宫女,而后还要……”严绯瑶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好似下一刻就要憋不出大哭起来。 侍卫脸面一寒,冷哼一声。 女孩子立即吓得不敢说话。 “你不要怕,详细与我说说,宫里竟还有这么放肆的太监!我倒是不知,圣上的秀女,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 “是前日一早,在御花园里的事儿……” 严绯瑶话音未落,那侍卫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严绯瑶像是并未察觉一般,兀自紧张兮兮的说下去,“我在马场上受了伤,宫里没有上好的伤药,我为通过初选,不得不叫丫鬟偷偷到御花园里采药,却不想遇见了那位李公公……” 侍卫一身寒气,脸色越来越难看。 女孩子却像是憋得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吐为快的人,语速极快的说着。 “李公公看上我的丫鬟,便……便要欺辱她,我听闻旁的秀女说我的丫鬟在御花园里被欺负,就忙赶过去……报出寿昌宫秀女的身份。没想到那位李公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威胁我说……说……” 女孩子说道伤心处,竟真的落下泪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净白的小脸儿上滑落,看起来孱弱又无助。 侍卫下意识的想拿帕子递给她,身上却寻不到一方帕子。 他伸手像是在问身边人要……等了半晌,那些颇有眼色的太监,却谁也不曾递一方帕子给他。 他愤然扭脸一看,哪有什么太监在身边…… 他索性伸手欲为女孩子擦泪。 女孩子像是受惊的兔子,忙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手,错愕又防备的看着他。 他只得讪讪一笑,“我没有恶意,你继续说。” “我不信那公公的话,说要找太后娘娘。那公公却放肆大笑,说太后定然信他而不信我们……他甚至要在御花园那地方,对我的丫鬟动粗……我与丫鬟拼死抵抗,奈何他们人多,丫鬟还受了伤……”女孩子吸了吸鼻子,“幸得楚王爷身边的侍卫来了,挡住几位公公,放走了我与丫鬟……” 侍卫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审视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 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楚王爷便是为了维护皇宫的名声,为了皇家内院脸面好看,才不得不动手杀了那几个太监。 他几番询问楚王,楚王却一言不发,只说太监做了歹事,却连是什么事都不肯说…… 也是为了不至于叫他这做皇帝的脸面太难看罢了…… 扮作侍卫的萧珩重重的哼了一声,心气儿不畅。 他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皇叔不忠的证据,弄到现在……竟然是他误会了皇叔的一片好心吗? 这叫他如何甘心? “我们在这里说这般闲话,会不会叫太后娘娘知道啊?”女孩子忽而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珩皱紧了眉头,“你这么怕太后?” 女孩子左右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我后来听说那位李公公就是永宁宫,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也难怪他说太后娘娘必然信他而不信我们。” 萧珩凝眉深思,像是终于找到了她话里的漏洞,兴奋的盯着她,等着下一刻就要拆穿她的谎言。 “你怎么会怕太后呢?你不是忠义伯府的小姐吗?你入宫待选以前,夏侯家的小公子还敲锣打鼓的往你府上送礼,拜了你做义姐,满京城皆知。夏侯家的太后怎么可能为难你呢?” 萧珩说完,哼笑一声,等着看这姑娘如何自圆其说。 却见女孩子闭紧了嘴,双唇抿成一条线,防备又忐忑的看着他。 萧珩狐疑,皱眉看她。 “我不敢相信你……”女孩子说。 “什么?”萧珩觉得这话可笑之极,应该是他不相信她才是! 他乃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她竟然说,不敢相信他? “李公公仗势欺人,欺压调戏宫女的事情,其实并非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都不敢说罢了。”女孩子脸色严肃认真,“我与将军说这件事,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又如何敢妄言夏侯家的事?” 萧珩闻言眯了眯眼,听出她话里有话,他啧了一声,“看来,你是知道夏侯家的什么秘密,怀里藏着火,所以害怕呢?” 女孩子脸色一僵,忐忑的看了他一眼,忽而屈膝要对他跪下,“望将军不杀……” 第157章 快来扶我一把 萧珩暗自恼怒,伸手扶住严绯瑶的胳膊,“起来!我何时要杀你了?” 他难道是暴君吗?动不动就杀人? 他才不是楚王爷那般心狠手辣之人……萧珩哼了一声。 “你莫怕,我是御前之人,效忠的也只有圣上。你有什么顾虑、惧怕,都可以告诉我,我必呈明圣上。”萧珩说道。 严绯瑶却是瑟瑟缩缩的躲开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鞋,似乎并不敢相信。 萧珩有些气急,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可眼前的女孩子却似乎知道外戚夏侯家的秘密。 这叫他大有兴趣探听一二。 “小女听说楚王爷如今尚且被关押,将军还是不要自惹麻烦了!”女孩子在他面前长叹一声,甚至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在这皇宫之中,人人皆是自保为先,将军还是先顾惜自己吧。您的好意,小女谢过了!” 她福了福身,竟转身要朝后殿里走去。 萧珩哪能让她走,步子一错,挡在她面前,“早与你说了,我不怕,你只管道出实情来!” 他生性骄傲自负,如何能受得了一个女孩子这般怜悯的目光? 他堂堂帝王,还有什么是叫他害怕,他做不了主的吗? 严绯瑶用脚尖划着地面,吞吞吐吐,“我怎知道将军真是御前……” 萧珩眉头轻皱,他忽而扬声对院子外头恭候的侍卫吩咐道,“来人,代本将奏禀圣上,说已经查出楚王爷之事另有冤情。请圣上先放了楚王爷回府,其中内情,待本将回去再向圣上禀明!” 严绯瑶大吃一惊,猛吸了一口冷气,“将军您……您……” 萧珩笑眯眯的看她,“如今,你可以安心说话了吧?” “将军知道夏侯文婧么?”严绯瑶压低了声音,“她告诉我说,她哥哥与姑母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入宫的一切路子,只要她来,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就不会落在别家!” 萧珩眯了眯眼,“夏侯文婧不是死了么?” “她不愿意受人摆布,她说人活着应当为真情,而不是沉沦于权利富贵……她觉得自己入宫若是为了欺瞒圣上,以枕榻的便利,骗取圣上的宠信,叫她良心不安,深感惶恐。”严绯瑶的语气洋溢着崇拜之情,小脸儿灼灼生光。 萧珩眯眼定定看着她,“这么说来,夏侯文婧倒是忠肝义胆的侠义女子了?” “侠义女子都没有好下场,所以这世上的侠义之人才会越来越少!”严绯瑶忽然攥紧了拳头,“她的心思被夏侯家大公子知道,把她逼得紧……” “这么说来,夏侯文婧不是病了,而是不服管教,所以被家族放弃了?”萧珩似笑非笑凝望这严绯瑶,“那你呢?你被夏侯家小公子认为义姐,是你肯听夏侯家的摆布,来顶上她的空缺?” 严绯瑶苦笑一声,“夏侯家小公子心思单纯,因为我为他扎过几针,救了他的急,他便记在心上。可看太后娘娘的态度,也知道夏侯家并非那么容易取信的。” 萧珩皱着眉,太后还当真在她面前说过这严家的小姑娘,说她命盘不错,又夸她如今比刚入京的时候长进了许多。加之多年前,她侥幸救驾……给她殊荣,叫她乘最是尊贵的轿子入宫。 萧珩几乎已经记不清她救驾之事了,那会儿京中大乱,皇子、权臣发动宫变。 楚王的心腹护着他逃出京城避难……往事不堪回首。 萧珩摇摇头,不再多想,“那你有什么打算呢?如今已经入了宫,太后又不见得相信你。你出身在秀女里不算高,待遇却是超越了身份,这对你来说,可并非好事。” 严绯瑶连连点头,大有终于被理解的欣慰之态,“诚如将军所言!小女不求闻达富贵,只求能平平安安的出宫,侍奉亲长。” 萧珩哼笑一声,“这话不真诚吧?你不愿……侍奉圣上?” “若圣上只是平常的男人,我定愿意去了解……可圣上他不是啊,他是这天下的君,他的心里是要装着天下百姓,装着家国大事的。”严绯瑶摇了摇头,“我自问没有那么大的心胸,就连这后宫都装不下……” 她抿嘴摇了摇头,含蓄的笑了笑。 萧珩发现女孩子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可爱。 她拒绝的话,本应该惹怒他……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的她质朴又真诚。 “若你做了妃子会怎样?”萧珩喃喃嘀咕一声。 严绯瑶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她轻嗤,“将军莫要高看我,我与世上俗人是一样的。若是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必定汲汲营营,谋求私利。今日与将军说这一番话,我再不会说了。那时候定是人前一副脸孔,人后另外一副脸孔。” 她办了个鬼脸,萧珩不由被她逗笑。 “你一开始胆怯,如今倒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萧珩斜眼看她。 严绯瑶也笑了笑,“我看将军一身正气,不像坏人。我一个小小落选秀女,无论如何也碍不到将军头上,想来您也不会浪费时间精力,与我这蝼蚁过不去。” “蝼蚁?呵,”萧珩摇头,“严小姐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两人说着话,萧珩瞧见那几个侍卫在院子外头,探头探脑,颇有些焦急之态。 他也知自己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不能再耽搁下去。 “你是个有趣的人。”萧珩忽而抬手,猝不及防的落在严绯瑶的头顶上。 严绯瑶躲闪不及,被他如爱抚宠物般摸了摸头。 她愤懑不满,欲要抗议之时,那位“将军”却已经阔步离去。 严绯瑶长吁一口气,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去,“青黛,快来扶我一把。” 青黛蹿出来,将她扶进屋里,大惑不解的看着自家小姐。 “在外头的时候,小姐不是侃侃而谈吗?表情语气拿捏的那样好,怎么竟连腿都软了?”青黛揶揄笑着,蹲在她脚旁,替她揉捏着腿。 严绯瑶灌了口茶,压压惊,“他乃当今圣上,我能不紧张吗?” 青黛抬起的手都僵在了半空,张口结舌的看着她,“小小小姐说、说他是、是谁?” “你没听错,他乃……” 严绯瑶话没说完,寿昌宫外头忽然热闹起来,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一群花喜鹊。 “她们回来了!”青黛探头朝窗外看去。 第158章 扎两针她必好 “幸而他走的早……”严绯瑶嘀咕一声,女孩子们说笑的声音已经进了宫门内院。 “恭喜恭喜……” 严绯瑶站在窗口向外看去,只见回来的秀女只有五位,其余六个没见着人,只有她们身边的丫鬟回来,收拾了箱笼,或喜笑颜开,或笑容勉强苦涩……皆带着箱笼离宫而去。 “没回来的,都是有了去处吗?”严绯瑶扭头问青黛。 青黛压低了声音,“这里的秀女,初选没回来,那必是被指了婚配了。倒不至于初选就打发她们做宫女。” “果真不能回家吗?”严绯瑶歪了歪脑袋,“像是吴小姐和纪小姐那样家世的,若是选不上,也不能回家吗?” 青黛长叹了一声,无奈的看了眼严绯瑶,“小姐还做着梦呢?女儿送进宫里,乃是臣子向圣上所交的赋税!您何时听过赋税用不完,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严绯瑶瞪了瞪眼,却无话可说。女子命薄,看来在这时代真不是一句虚言。 “严小姐病好了呀?不是病的起不了床,连初选都去不了了吗?”纪玉婵忽然来到严绯瑶的窗边,趾高气扬的看着窗内的她,“怎么这会儿又生龙活虎的,在这儿看热闹呢?” 严绯瑶冲她笑了笑,福了福身,没有搭腔。 “热闹也是别人家的热闹,与你倒是没有关系了。”纪玉婵冷笑一声,朝寿昌宫的宫人招手道,“还不赶紧将这严氏秀女打发出寿昌宫去?留着过年吗?” 院子里有人嘻嘻窃笑起来。 宫人有些为难,“上头还没有旨意下来……” “宫里没有先例吗?初选因病不能参与的秀女,如何处置你们没有经验吗?头一天入宫当差的?”纪玉婵立时严厉起来。 宫人们唯唯诺诺,不敢得罪这位纪四小姐,弓着身子进得猗兰馆,“严小姐您瞧……” “无妨,”严绯瑶脸色平静,并没有被纪玉婵嚣张的气势给激怒,“青黛,收拾东西。” 青黛怔了怔,小声道,“咱们能去哪儿啊?” “宫里自会有安排的。”严绯瑶冲她点点头,叫她安心。 纪玉婵站在猗兰馆外头,不过刚过了初选而已,并且她未能如愿的在初选之时,就被赐婚给楚王爷。 但她此时,却如同身披日光的女王,倨傲的抬着下巴,目光尽显蔑视,“宫里自然会安排你们的去处,我看浣衣局就最是合适……” “哎呦,纪小姐!您快到屋里歇息一会儿吧,这外头的事情,自有奴婢们处置。”方连从外头回来,瞧见院子里的情形,忙上前陪着笑脸朝纪玉婵说道。 纪玉婵轻哼一声,“不忙歇息,待我看她搬出了寿昌宫再歇息不迟。” 青黛闻言,气得磨牙,“她凭什么这么欺负小姐?!” 严绯瑶却朝她挥手一笑,“你看她很凶恶、很厉害?” 青黛哼了一声,撅着嘴,用力的点头。 “我却看她可怜得很。”严绯瑶温柔一笑,修长的脖颈白皙细腻,尽显美好,“往往内心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强横的张牙舞爪,好叫旁人害怕她们,借此来虚张声势,好遮掩自己内心的恐惧。” 青黛闻言一愣,她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不由歪着脑袋,诧异道,“这么说来,倒是她害怕小姐您了?” “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走!还想赖在寿昌宫里不成?”纪玉婵呵斥道。 “像不像虚张声势?”严绯瑶笑着问青黛。 青黛忍不住扑哧一笑,“叫小姐您一说,还真是挺像。” 主仆两人在屋里说着话,不紧不慢的收拾东西。 原本还瞧见那个丫鬟气得脸色青紫,浑身紧绷。 可这一会儿的功夫,也不知严绯瑶与她嘀咕了什么,就连那丫鬟的神态都怡然自得起来。 纪玉婵立时更为恼怒,“方连姑姑,你不立时赶她们出去,还在等什么呢?这寿昌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住的吗?” 方连讪讪一笑,迈步进得猗兰馆西侧的房间,“不是我不帮衬严小姐。” “姑姑自有姑姑的为难之处。”严绯瑶理解的点点头。 两人话音还未落地,只听院子里竟乒乒乓乓的乱响起来,更有女孩子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方连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来到院子里。 只见余下未走的秀女们站在一处,围着中间的两个秀女,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中间的两个秀女却已然打了起来。 吴锦宜抓着纪玉婵的头发,把她的发髻都给抓散了。 但纪玉婵劈手一掌,就把她打翻在地。 吴锦宜体格不错,但功夫显然不如广安侯府的纪四小姐。 纪玉婵三拳两脚已经把她牢牢摁在了地上,“打不过我还逞英雄?严氏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么跪舔着帮她?” 纪玉婵正说着话,却猛地“哎哟”一声,脸面一皱,身子都往一旁偏了偏。 她回眸四顾,只见严绯瑶手里抛着几颗鲜脆的枣子,“你竟敢……” 纪玉婵话没说完,就见严绯瑶手猛地一抬,砰砰砰,几声闷响。 几颗枣子同时打在了纪玉婵肩头肋下。 按说那枣子打上来的力道并不大,且冬枣是圆润的东西,不像飞镖利器一般有那么大威力。 可纪玉婵却觉得自己浑身酸麻无力,两条胳膊竟沉甸甸的抬不起来似得。 吴锦宜趁机猛地推在她肩头,她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反叫吴锦宜压在了她身上。 “叫你仗势欺人!你不是厉害吗?”吴锦宜呵斥道,“我替人出头怎的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做派!” 吴锦宜给了纪玉婵好几拳头,才被人拉开。 她还想伸脚踹上一脚,纪玉婵的丫鬟扑上前来,生生受了她这一脚。 “小姐,小姐您快起来呀!”纪玉婵的丫鬟见势不对,惊慌大叫。 吴锦宜见状,脸色立时一变,“你别装!你打我那几下,力气多大呀,我还没事呢!你打小习武,武艺不俗,我才碰你几下,你……你可别赖上我!” 纪玉婵的丫鬟却是呜呜哭了起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快起来呀?” 严绯瑶上前猛地亮出金针,“你家小姐心窍狭窄,气郁胸腹,乃是被自己气得动弹不得,你快快让开,我给纪小姐扎两针她必好了。” 丫鬟瞪大眼睛,防备看她。那细长的金针比手指头还长,这一针扎在皮肉里得多疼啊! 丫鬟自然不敢叫她下手。 “要不,就去请太医来,看我说的对不对。”严绯瑶抿唇一笑,坦然起身。 寿昌宫外头,却呼呼啦啦来了一群人,皆是身着明晃晃的锦缎宫服,一看就是御前伺候的太监们。 秀女们立时吓了一跳,这儿才刚打了架……不会就叫圣上知道了吧? 第159章 高升 躺在地上的纪玉婵与她的丫鬟也吓了一跳。 “哟,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寿昌宫里很热闹嘛?”为首的大太监笑眯眯的说道。 方连立即上前一步,挡在纪玉婵跟前,并朝两个宫女使眼色。 宫女立即心领神会,架着地上的纪玉婵扶到了回廊底下。 纪玉婵的丫鬟也被那公公的威严与阵仗吓得不敢哭嚎,更不敢轻易说话。 “见过公公,给公公请安。”方连上前行礼,神态拘谨严肃,动作却是一丝不苟,唯恐出错。 众秀女也连忙跟着福身。 太监呵呵一笑,目光扫过众人,却是问道,“不知哪位是严家小姐?”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侧脸向严绯瑶看去。 她今日并未参加初选,若是要打发她去浣衣局那地方,用不着来这么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吧? 难不成是要给她独一的恩典,叫她直接进了复选? 众秀女们脸色异样,但颇有愤愤不平之意。 “这、这位就是……”方连立即指着严绯瑶,她语气有些飘。 她在宫里呆了许多年了,很多事情刚露出端倪,她就能猜透一二。 可这次她竟一点儿眉目也看不出来,来的这究竟是福是祸啊? “见过公公。”严绯瑶不紧不慢的福身行礼。 她在家中苦练宫规的好处,终于显露出来。她一个刚入宫的秀女,通身的稳重大气,仪态竟比方连姑姑还要优雅许多。 那大太监不由微微点头,“恭喜严小姐,贺喜!” 公公一拱手,周遭的女孩子们几乎看傻了。 什么意思?还真叫她直接跳过初选了吗? 似乎也不太对啊……只是跳过初选,也没必要请这么一个来头不小的公公来通知吧? “圣上听闻了一些趣事,对严小姐品行性情,都很有兴趣,所以……”大太监故意拖长了声音。 周遭却是鸦雀无声,女孩子们似乎都摒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气氛凝滞又紧绷。 严绯瑶却是在心头捏了一把汗…… 她最后的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她猜出了圣上的身份,所以才在那位“将军”的面前,直白说,她不愿意做妃子。 就算叫她做了宫嫔,她与其他女子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无非是学着勾心斗角的伎俩,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去…… 他竟还不明白吗? “圣上赏识,令您做御前司殿宫女,官职女侍中。”大太监卖够了关子,慢悠悠说道。 严绯瑶揪起的心终于松了一半,不是宫嫔就好…… “叩谢吾皇,吾皇万岁——”严绯瑶忙跪行大礼。 大太监上前,亲自弯身扶她起来,语气亲昵犹如慈爱的长辈,“严小姐收拾一下,这就走吧。您日后可是御前的女官了,真是无上的荣耀呢。听说您今日没能参与初选,乃是遭了难的缘故?” 严绯瑶轻咳一声,“也不算遭难,只是受了些伤痛。” “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啊!”大太监笑的一脸慈爱,鼓励般拍拍她的肩,“咱家还要到圣上面前伺候,留几个机灵的内侍,引严小姐去太和宫。” 太和宫是圣上住的地方,圣上处理公务,召见朝臣,读书习武,都在太和宫里。 众秀女看着严绯瑶的目光,简直要冒出火来。 虽不是宫妃……但简直比宫妃还近水楼台啊! 她们这些秀女,即便被选上了伺候圣上,但被留下和真的熬到伺候那一天……谁知道要经过多少个漫长的日夜呀? 可眼前这女孩子呢? 她甚至连初选都没去,就能直接到御前伺候了! 宫妃还得排着日子,等着圣上翻牌子……她却是日/日都能面见圣上! 她凭什么啊啊啊?! “你过来……”回廊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别扭,又咬牙切齿的声音。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纪玉婵姿势别扭的倚在丫鬟的怀里,表情僵硬可笑。 她说话间,似乎有涎液要从口中滑落。 她的丫鬟吓了一跳,惟恐自家小姐丢人,赶紧拿帕子捂在小姐的嘴角。 她不这么做还好,如此一动,反而更引人注意。 纪玉婵显然也察觉了,她愤愤的在丫鬟怀中挣动了一下,“滚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枣子,打中的乃是我身上大穴……” 严绯瑶微微一笑,不急不忙的走到回廊底下,“纪小姐乃是自己气急太过,猛然动怒之下,才叫气机逆运的。您请太医来,必定也是这个说法儿。” “少废话,快来医治!”纪玉婵僵着脖子,姿势别扭。 “我是想救您呀,”严绯瑶说话间又摸出她细长的大针,“可您的丫鬟不许,我有什么办法?” 纪玉婵气得鼻孔一张一合,“我看……你是想死!” “大胆纪秀女!”见风使舵的方连姑姑,骤然厉喝一声。 她没吓着纪玉婵,倒是把院子里的一干秀女们吓了一跳,错愕不已的看着她。 “严小姐如今乃是御前司殿,二品的女侍中!”方连一脸正色,“纪小姐是没听到吗?” 纪玉婵抿着嘴,表情僵硬不忿。 “你们都过来!”方连朝院子里的秀女们招呼,“众位小姐能聚在这里,也是缘分。各人有各人的运势,过不了几日,就都要离开这里。如今严小姐往高处走了一步,还请众位小姐安宫中的规矩,先见个礼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磨磨蹭蹭谁也不愿先低这个头。 她们都是出身不低,在家里是天之娇女,还指望着日后能得封妃子,贵妃,甚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皇后呢! 这么一拜,万一把自己的运势拜跑了怎么办? 吴锦宜却是上前一步,膝盖一弯,就要行礼。 “使不得!”严绯瑶疾步跳下台阶,一把搀扶住她,“二品的女侍中,也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众位小姐却是要做那被人伺候的主子,我哪里能叫众位向我行礼呢?只盼众位小姐日后高升,不忘昔日之谊。” “嘁,虚伪!”回廊底下那僵硬的声音嘲讽道,“矫情!” 严绯瑶一直笑脸相迎,温温和和。 反倒是纪玉婵咄咄逼人,自己心思狭隘,气倒了却诬赖旁人。 众人此时皆有些看不下去了…… 第160章 御前司殿宫女 众人的脚步都不由自主的远离了纪玉婵,将她孤立在回廊底下。 严绯瑶对众人福了福身,众人也都纷纷还礼。 没了纪玉婵搅合,院中气氛分外和煦。众人并不想将纪玉婵给得罪死,便不再看热闹,纷纷悄无声息的各自回房。 严绯瑶提步欲回到猗兰馆自己的房间里。 纪玉婵的丫鬟却上前一步,伸手挡在她面前。 青黛见状,脸色一寒。真动起手来,她可不怕。 那小丫头却是腿一弯,噗通跪了下来。 “你……”严绯瑶向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青黛,扶她起来。” “还请严小姐救治我家小姐,婢子得罪之处,求您责罚婢子……”小丫鬟叩头说道。 纪玉婵僵硬的倚在廊柱之上,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用求她!你这死丫头,快给我回来!” “求求严小姐,若是为此请了太医……我家小姐的名声岂不糟了……”小丫鬟哭哭啼啼。 严绯瑶抿了抿嘴,“你起来吧,扶你家小姐到屋里去。” 她答应的爽快,小丫头倒是微微一愣。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行针绝不害人,只是救人。你家小姐若是好了之后,反倒诬赖我害她,我便是死,也要拉她下水的。”严绯瑶轻嗤一声。 纪玉婵重重一哼。 丫鬟连连叩头,“不会的,不会的!” 严绯瑶先去纪玉婵的屋子里,给她行针。 不过三针的功夫,纪玉婵的姿势便灵活松快起来。 小丫头当即大喜,连连道谢。 纪玉婵却脸色黑沉,“你别指望我会感激你,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你当我是傻子?” 严绯瑶怜悯的看她一眼,摇了摇头,“青黛,咱们走。” 她随意的态度,可怜的眼神,反倒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了纪玉婵的脸上。 纪玉婵豁然起身,似乎又要动手…… 她的丫鬟却是一个箭步扑上前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小姐息怒,小姐冷静啊……她已经有了前途,小姐还在待选呢……” 纪玉婵胸膛一起一伏,但总算是被丫鬟给劝住。 严绯瑶回到自己房间,却见方连姑姑早就恭候在门口。 “方连姑姑。” “不敢当!”方连连忙摇头,“严小姐乃是御前司殿,您叫我方连就是了。” 方连跟着严绯瑶进了房间,顺手关了门,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黄檀木,油光发亮的匣子来。 这匣子,严绯瑶眼熟得很。 她微微一笑,“连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啊?” “小姐日后就是御前的人了,奴婢有眼无珠,竟想着占您的便宜!”方连把匣子放在桌子上,往自己的手背上狠狠一打,啪的一声脆响。 她粉白的手背上,立时印上的红红的指头印子。 “手欠,该打!” 见她作势还要再打,严绯瑶拉过她的手,低头为她吹了吹,“连姑姑这就见外了,咱们日后都是宫里当差的,也算是同路人,为自己谋出路,这有什么错呢?谁还没点儿小嗜好?” 方连见她语气温和,态度谦恭,不由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我在宫里这许多年,见惯了踩低捧高的。高升之后,昔日的姐妹也能被踩到脚底下……严小姐您这真是……” 方连语气里的佩服,并不掺假。 眼前这女孩子实在叫她惊讶了,年纪轻轻,竟如此有气量,有城府,能容得下人……日后必是成大事的人呐! 她贪财不假,却不是什么财都敢贪的,她始终记得自己师父教的一句话,“有钱难买有命花!” 在这宫里,命永远比钱重要。 “今日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无功不受禄,这礼物,还请您收回去!”方连态度坚决。 严绯瑶摇头,“今日多亏了连姑姑了,若不是您,哪有这样的运气砸在我头上?” 方连却是不信,硬撇下那个匣子就走了。 青黛收拾好东西,打开那匣子,却是惊讶的叫了一声,“呀!小姐您看!” 她把匣子捧在严绯瑶面前,严绯瑶也微微一愣。 没曾想,匣子还是那个她从严家带来的匣子,只是里头的珠玉非但没少,反而还多了许多银钱在里头。 青黛抿嘴偷笑,“小姐还没走马上任,就有孝敬送上门来了。” 严绯瑶随手合上匣子,又回眸看了眼猗兰馆的这间屋子,提步向外走去。 原以为宫里采选只是她的跳板,能叫她跳到楚王府,跳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没想到,机缘巧合的,她还得在这个跳板上多呆一些时间。 如此倒也好,她原想着就是叫自己在这世上多一些立足之本,御前司殿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呢?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提步出猗兰馆的时候,预备去向吴锦宜道个别,再道一声珍重。 却没想到,余下的几位秀女竟都等在前头院子里,还各自带了礼物,硬塞在青黛的怀里。 吴锦宜晃了晃腕子上的那只碧翠的镯子,冲她咧嘴一笑,却有不舍得泪在她眼眶里打转,“日后各自珍重,不管前途如何,记得那晚我们说过的话。” 严绯瑶重重点头,“定不相负!” 吴锦宜上前一步,猛地抱了她一下,又骤然松开。 像是怕被人看到她的眼泪似得,她扭头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严绯瑶来到寿昌宫的时候,人人敌视,不受待见。特别是吴锦宜,恨不得当即就和她打起来。 如今转眼离开之时,竟有这么多人来相送…… “不算白来这一趟,不算白经历这么多了!”严绯瑶笑着轻叹,脚下的步子越发稳健。 她随着太监去了太和宫报道。 说是御前司殿,但其实她住的地方离圣上的寝殿还挺远。 平日里也没有机会见到圣上,她只是负责在圣上入殿之前,检察殿中的摆设,什么东西该在什么地方,什么东西不能碰,殿中用什么熏香,什么地毯……这等杂事。 刚来她不懂,掌殿的太监倒是颇有耐心的教。 她记性不错,学得很快,到第三日上,已经不用掌殿太监吩咐,也能把殿中一应杂事安排的很好了。 她来到太和宫这三日,还从未见过圣上的面。 一直到第三日的下晌时候,做了她手下小宫女的青黛,慌慌张张的寻来,“小姐不好了,掌殿的公公说圣上发了怒,问是谁换了祥龙戏珠紫砂炉里的熏香……公公说出了您……” 青黛话音未落,便有太监在外呵斥,“司殿宫女严氏何在?” 第161章 叔侄关系 严绯瑶随公公来到太和前殿,殿中宜人的香味已经随风飘逸而来,恬淡的香气沉稳雅致。 她不知圣上为何会因此生气,抬眼之际,却见殿中并非只有圣上。大殿左侧竟然还坐着多日不见的楚王爷。 严绯瑶原本被叫来询问,并不觉得紧张。此时看到楚王爷也在,不知怎的心跳骤然就快了起来。 “严氏秀女!”圣上眯眼看她,冷喝一声,“这殿中的熏香,是你叫人换的?” 严绯瑶不敢左顾右盼,进殿便跪在地上,垂头道,“回禀圣上,正是婢子。” “呵,先前的熏香,是朕点名说了喜欢的,未经朕的同意,你竟私自撤去朕点了名的熏香!”圣上冷笑,“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连朕的主都敢做了?” 严绯瑶恭敬叩首,直起身子才开口,“谁给婢子胆子,婢子也绝不敢做圣上的主。婢子奉命要检察殿中一切事宜,所有的东西,尽都要与圣上的身体有益。” 萧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灼灼的眼眸之中,喜怒莫变。 “先前的苏合香虽好,对人身体确是发散之效,提高人的精气,叫人略感兴奋,不觉困倦,”严绯瑶顿了顿,“如今已经是秋季,秋季在五行之中,乃是收敛养精蓄锐的季节,再用发散的香,会消耗人的元气,有伤身体。” 萧珩说,“你倒还是为朕考虑了?” “婢子如今所换的香,乃是柏木香,也能提神醒脑,却是叫人气血收敛,藏住精气,正适合如今秋敛的季节。”严绯瑶说。 她努力的忽落来自大殿一侧,那人审视又似乎颇有探究兴味儿的目光,竭力四平八稳的说道。 “所谓养生之道,就是要顺应自然之气,在当下的时节,做该做之事。”严绯瑶说完,又俯身叩首。 大殿里静了一阵子,静的叫人心慌。 高高在上的萧珩,安坐一旁的萧煜宗,都没有说话。 严绯瑶听到自己隆隆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仿佛要跳出胸腔。 “哈哈,”头顶突然传来圣上的笑声,“皇叔你看,我说这女子有趣吧,她竟不怕朕。” 严绯瑶眼皮子猛然一跳,不由自主的侧脸去看萧煜宗的表情。 他抿着嘴,淡漠的脸上看不出心绪。 “对了,皇叔应该见过她,只是不知还有没有印象。”萧珩随意说道,“一次是在西郊马场,与纪小姐打马球。” 严绯瑶跪在地上,听着顶上传来的话音,越发紧张。 圣上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试探,偏偏他语气随意的像是闲聊。 “还有一次,是在御花园吧?”萧珩停下话音。 他的目光在严绯瑶与楚王的身上,来回扫视。 严绯瑶觉得自己就要透不过气来,萧煜宗却平淡开口,“不记得了。” 不记得? 亏他能说的出口。 严绯瑶只觉腕上的镯子都猛地一热,昔日两人相处过的细节,一个个回闪在脑海之中。 “皇叔事多人忙,不记得也正常,不过恰是这小女子道明了御花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叫我们叔侄免于嫌隙。” 萧珩话没说完,萧煜宗却忽然抬头看他,目光幽深,“什么嫌隙?” 这会轮到萧珩愣住,表情恍如被噎了一下。 “留我住在宫中不得回府?”萧煜宗勾了勾嘴角,“圣上刚刚登基的时候,不是时常如此吗?” 萧珩的嘴角抽了抽……那岂能一样?他刚登基的时候,局势不稳,想造他反的人太多了,楚王住在宫里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为了保护他。 “臣以为,圣上是想念那段时光了。”萧煜宗语调缓缓,表情淡漠如常,“难道不是?” 萧珩却几乎被他噎死,“是,皇叔说的极是。” 萧煜宗随意的端起手边的茶,用杯盖撇了撇茶,轻轻啜饮一口。 能在太和前殿,在圣上面前还如此怡然自得的人,除了楚王爷,这天下怕是也没第二个了吧? 严绯瑶正在细细品味着这叔侄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却听楚王咣当放下茶盏,“凉了。” 萧珩笑了一声,“严……你叫什么来着?” “严绯瑶。”她老实乖巧的答道。 一直没怎么看她的萧煜宗,闻言却是一眼瞪了过来。 感受到他犀利的目光,严绯瑶忍不住颤了一下,犹如芒刺在背……她说错话了? “绯瑶,好名字。”萧珩轻笑,“你留下奉茶吧。” 严绯瑶张嘴就想说,她是司殿宫女,奉茶这活儿自有专门奉茶的宫女,用不着她。 但张了张嘴,却越发觉得一侧投射来的目光灼热的厉害。 多说多错,她还是闭上嘴吧! “是。”她诺诺应了一声,退出太和前殿,来到一旁的茶水间。 茶水间里有好几个钟灵毓秀的宫女,平日里她们也打过照面,但各司其职,交集并不多。 严绯瑶看着茶水间里琳琅满目的各种茶炉茶具茶罐……一时有些麻爪。 叫她抓药还成,比这更多几倍的药,她也不会弄混,可是叫她泡茶……她又不是茶博士,岂能泡出圣上与楚王都喜欢的茶来? 奉茶的宫女明显看出她无所适从,却谁也不肯往前站,只那一双双漂亮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严绯瑶不是脸皮薄得不敢说话的人,她嘻嘻一笑,“劳驾诸位姐姐,圣上叫奉茶,该当如何呀?” 宫女们相互看了一眼,“圣上叫严姐姐奉茶,我们可不敢插手。” 呵,竟在这儿就为难上她了,奉茶而已,有必要这么计较嘛?又不是真抢了她们的饭碗了。 严绯瑶见她们拢着袖子缩着手,不肯帮忙,也只是笑笑。 她一只只打开茶叶罐子,凭着自己敏锐的嗅觉,一个个分辨。 明前雨后怎么区分,她倒是不知,圣上茶水间的茶,只有好的,更好的,极好的……绝对没有不好就是了。 她挑了绿茶烫了杯,放了茶叶,提着沸腾的茶水正要往杯子里倒。 茶水间的门吱呀开了,王国安满面怒色的站在门口。 宫女们立即挺身站好,低头垂目。 “想来就是,圣上叫严姑娘奉茶,你们真就甩手什么都不干?宫苑里养着你们做什么?”王国安怒道,“一点小事就争竞计较,心眼儿比针屁股还小!她若在殿中吃了碰,你们就能推脱的干净?少不了一起受罚!” 宫女们被一通喝骂,这才变了脸色,纷纷殷勤上前,“严姐姐别忙,咱们来沏茶,您受累奉去殿中就是了!” 第162章 不如送给臣 严绯瑶被恭敬的请到一旁,先前懒得理她的宫女,却是赶紧搬了小杌子叫她坐着歇息。 她们手脚麻利的选茶,碾茶,汤杯,冲泡……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严绯瑶在一旁看着,倒像是在欣赏艺术。氤氲的茶香四溢开,人嗅来更是通体舒畅。 “先前是婢子们不懂事,姐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宫女们恭恭敬敬的赔不是,脸上还陪着笑。 这当然不是冲她的面子,严绯瑶晓得,这是冲王国安的面子。 王国安是御前大太监,说他一句话能定人生死也不夸张。 严绯瑶奉着茶盘,出了茶水间,“多谢王公公。” 她端着茶盘,稳稳当当的行礼问安,盘中的茶水连晃也不晃。 王国安笑了笑,“都是御前侍奉的,谢什么?一心为了效忠圣上就是。” “谨记公公指点。”严绯瑶蹲着身子,稳如磐石。 “把心思摆正,既然成了司殿宫女,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王国安见她受教,不由多说了两句,“长得漂亮有时候是件好事儿,有时候也会变成祸患。” “谢公公教诲。”严绯瑶面色不变,态度谦恭。 王国安点点头,“快去吧。” 严绯瑶这才站直了身子,跟着他往殿中去。 王国安先领她到御前,圣上在御案后头坐着,语气随意的与楚王说着朝中之事。 严绯瑶刚来太和宫的时候,就已经被叮嘱过,在御前免不了会听到朝堂上的事儿。 但不论听到什么,都要当自己是聋子,左耳朵进,右耳朵马上要扔出来,只字片语也不能忘心里记。 “皇叔也早过了弱冠之年,父皇在皇叔这年纪,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萧珩忽然转了话题,“皇叔正好在这次选秀中,挑一个合心意的人吧。” 严绯瑶心头一颤,但她立即感觉到王国安扫过来的视线。 她稳稳当当的一手持着茶盘,一手把茶盏放在御案之上,眼神只盯着茶盏,不敢乱瞟。 殿中一时安静,也不听闻楚王爷的回答。 王国安示意严绯瑶去楚王面前奉茶。 严绯瑶从圣上身边退走,缓缓来到萧煜宗面前。 她端起茶盏要往萧煜宗手边的四方黑檀木茶几上放,萧煜宗却恰恰伸出手来。 严绯瑶略作迟疑,立即转手把茶盏朝他手中递过去。 “皇叔意下如何?”萧珩催问,“即便没有特别合心意的,先空着正妃的位置,挑一两个侧妃侍妾也好啊,不然皇祖母总是要担心的。” 严绯瑶只觉眼皮子跳了一下,她原本端的稳稳当当的茶盏,却猛地一翻。 哗啦——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洒在萧煜宗的衣袍上,丝绸的袍子瞬间湿了一大片,还往外冒着热气。 “大胆奴才!”王国安厉喝一声。 严绯瑶膝盖一抖,立即跪了下来,她膝盖底下恰是一片水迹,刚跪下去,茶水就透过衣服,浸在了她的膝盖上。 这会儿她还能感觉到茶水是热乎乎的呢,也不知楚王爷被烫伤了没有? 严绯瑶大胆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只是皱着眉,脸上不惊不怒。 “皇叔可烫着了?”萧珩也豁然起身,阔步朝萧煜宗走来,“这宫女是前几日才从寿昌宫里调过来的!看着机灵,没想到如此笨手笨脚!” 萧珩似乎想抬脚踹她,龙脚已经抬起来了,却也不知为何,竟没踹又放了下去。 “不碍事。”萧煜宗见圣上已经走上前来,便顺势站起身。 他衣袍上的水,滴答滴答往地上落。 严绯瑶心下疑惑……她刚刚明明端的稳稳当当,奉茶的姿势规矩,她在严家就学过,在夏侯家也练了许多次,不可能会在这时候手滑呀?更可况,她手滑自己能没察觉吗? 刚刚分明是有股力道,硬叫那茶盏打翻的…… “皇叔的手都烫红了。”萧珩眼尖,盯着萧煜宗的手,忽然动怒,“来人呀,把这蠢笨的宫女给朕拖出去,重打八十!” 严绯瑶一抖,重打八十?不知打完她还有命吗? “圣上嫌笨,”萧煜宗却在这时开口,“不如送给臣吧。” 严绯瑶闻言,心都提了起来……比听到“重打八十”的时候,更为紧张。 她心砰砰剧烈的跳了一阵子,缓过神来,忽然发现大殿里静的可怕。 她微微抬眸,只见两个年岁相差并不太大的男人,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彼此相望。 两人的五官面孔,还略有几分相似,此时沉敛叫人琢磨不透的表情更是如出一辙。 “呵,皇叔与朕开玩笑……” “臣从不开玩笑。” 萧煜宗一句话,殿中的气氛更加冷凝。 就连整日在御前,见惯了风量的王国安此时神情都透着局促不安。 “朕忽然又舍不得了,”萧珩笑着低头,看向严绯瑶,“起来,日后奉茶这粗活儿,你还是不要做了。” 严绯瑶刚松了半口气,就见一直修长白净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她迟缓抬头,猛然看见身着龙袍,弯着身子递手过来的皇帝。 皇帝要亲自扶她起身? 严绯瑶如被芒刺扎了一般,按着地面一跃而起,蹭蹭退了两步,撤出这叔侄之间单凭气势都要叫人窒息的危险圈。 萧珩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眯眼一笑,“你还是留下给朕研墨吧。” 严绯瑶心中七上八下,一会儿重打八十,一会儿又是研墨伺候……她强悍的心脏都要被吓出毛病了。 “严姑娘,还不赶紧谢恩?”王国安在一旁提醒。 严绯瑶正要蹲身行礼。 “那臣被烫这一下,就白烫了?”萧煜宗却忽然开口。 严绯瑶僵在那里,半蹲不蹲,姿势别扭。 萧珩呵呵一笑,“皇叔要她回去,莫不是要亲自罚她?她不过一小女子,那里能承受皇叔的雷霆手段?皇叔莫要吓唬她了,要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 严绯瑶这会儿是苦笑不得…… “朕替她向皇叔求个情,高抬贵手,放过这小姑娘。”萧珩笑说。 “谁说臣要罚她?”萧煜宗声音淡漠,话语却是惊人,“圣上不是要臣在秀女之中挑人么,臣看她就不错。” 啊啊啊? 严绯瑶当即要疯,猛然抬头看着萧煜宗……这是提这事儿的时候吗? 他听不出圣上一直都在试探吗? 第163章 给她恩宠 殿中安静,僵滞的空气叫人连呼吸都发紧。 两个男人在殿内彼此凝视…… 严绯瑶此刻怂得只想往后退。 “你呢?”萧珩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她,“严小姐怎么想?” 严绯瑶瞬时瞪大了眼,这里还有她说话的份儿么?她说她想去哪儿去能去? 她若真是这么想……怕是今早的春秋梦还没醒,看圣上那一副志在必得、只能赢不能输的表情也知道,即便是他不喜欢的东西,也绝对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这里没有女人说话的份儿。”萧煜宗忽然说道,“你出去。” 严绯瑶悄悄松了半口气,抬脚欲退,余光却是瞟见王国安一个劲儿的朝她使眼色,眼睛眨巴的眼皮似乎都要抽筋了。 严绯瑶怔了一瞬,立即明白过来。 她当即像根木头桩子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珩这才笑起来,志得意满,“行了,你下去吧。” 严绯瑶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垂首退了下去。 王国安也被打发出来,“严小姐留步。” 严绯瑶回头,赶紧福了福身,“王公公,刚刚婢子太紧张了,多谢王公公提点。” 王国安笑了笑,“咱们圣上年轻,心气是极高的。咱们这些在圣上面前当差的,机灵倒还是次要的,本事也不是最重要的。” 严绯瑶心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乖巧的低着头,任凭指教。 “你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吗?”王国安看她一副受教的样子,便满意的多说了几句,“忠心,忠心不二才是最要紧的。就像刚才,你明明是御前的宫女,楚王一声吩咐,叫你出来。圣上却还没开口,你就退出来了,这叫圣上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严绯瑶又福了福身,“婢子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身的冷汗呢,多亏了公公。” 看她道谢的样子十分真诚,王国安满意的点点头,“倒也不用那么紧张,圣上不是狠心的人,只要不犯了忌讳,一切好说。” “是。”严绯瑶乖巧的低着头。 王国安又叮嘱她两句,挥手叫她下去休息。 严绯瑶攥着拳头,广袖垂着,一直走到自己的院子里,进了屋关了门,才长舒了一口气,摊开手掌。 她净白的掌心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小纸条,纸条已经被汗浸湿了。 她侧耳听了听,院中并无动静,这才缓缓摊开纸条。 墨迹已经略微的被汗晕开,但苍劲的笔力依旧可以辨明,“伤好了么?莫怕,晚些时候来看你。” 严绯瑶心跳立时加快,脸上也不由热乎乎的,好似写字那人一双清幽幽的目光正盯着她。 这字条是他接过茶盏的时候,塞进她手里的。 她刚接住字条,茶水就猛然打翻,她当时全然呆愣,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究竟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此时她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紧张之余思路竟也越发清晰——楚王爷故意打翻茶盏,故意向圣上索要她,不过是为了堵住圣上的口罢了。 他乃是圣上的亲叔叔,岂会不了解圣上急于证明自己,急于统管天下的那份心吗? 就好像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万事都要他说了算,好似这样才能说明这天下真的是他的。 所以萧煜宗应当比谁都清楚,他那个时候开口,圣上是绝对不会把她给他的。圣上叫他在秀女中挑选侧妃的话,自然也无法进行下去。 严绯瑶轻叹一声,抿嘴笑了笑,抬手把字条扔进了炭盆里。 “严姑娘在不在?” 炭盆里猛地窜起一簇明亮的火苗,院子里也传来一声呼喊,严绯瑶心头一紧,“在,就来!” 她盯着炭盆,一直磨蹭到那张纸条全然化为灰烬,这才转身开门。 一开门,她就愣住了,站在这小院之中的竟然是御前大太监王国安,以及他身后那位神情喜怒莫变的皇帝陛下。 “圣、圣上?”严绯瑶有些愣神儿。 萧珩一身尊贵之气,与宫女们住的这院子的气势格格不入。 他四下看了一眼,“你住在这里?” “是。”严绯瑶应了一声,眼睛却偷偷瞥着王国安,希望他能给自己递个眼神,告诉她,圣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国安却低着头,装聋作哑,不给她任何暗示。 “这院子不好,楚王爷看上的女子,怎么能住在这样寒酸的院子里。”萧珩忽然说道,“你去住九华殿,九华殿的偏殿。” 严绯瑶心头一颤,九华殿是什么地方? 王国安上前一步,躬身问道,“圣上是要恩宠严姑娘吗?” 恩宠?严绯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 萧珩却轻哼一声,“朕什么时候说要恩宠她了?才叫她侍奉研墨,这恩宠还不够吗?” 王国安讪讪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抬眸深深看严绯瑶一眼。 严绯瑶立时明白他的暗示……九华殿莫非是圣上的寝殿?否则王国安提什么“恩宠”呢。 “叫你的丫鬟收拾东西。”萧珩说完转身向外,“朕要批阅奏折,你来伺候研墨。” “圣上,婢子不敢……”严绯瑶立即蹲身行礼。 萧珩闻言一愣,迟缓的回头看她,“你不敢什么?” “不敢搬去九华殿。”严绯瑶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小路。她能感受到圣上落在她头顶灼热的视线。 “呵,不敢?”萧珩笑了一声,语气却突然变得严厉,“你莫不是以为朕在与你商量吗?” “圣上乃是吩咐,是命令。”严绯瑶立即回话道,“所以婢子也不是商量,乃是祈求,求圣上的宽仁,收回成命。” “朕一言九鼎,哪有收回的道理?”萧珩轻哼一声。 “但圣上的宽仁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乃是无价,亦没有什么能拦阻圣上的宽仁之心。”严绯瑶心下发紧,让她住到圣上的寝宫……比把她安置在后宫还可怕! 叫后宫的女人知道了,岂不要了她的命吗?她宁可现在得罪君子,也不能日后得罪小人和后宫那一群女人呀! 萧珩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抬脚走近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这姿势既暧昧又略显屈辱,严绯瑶当即就想躲。 萧珩立即加重了力道,把她的下巴捏的有些疼,他眯眼饶有深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告诉朕一个理由?你怕楚王不满?” 第164章 殿中伺候 严绯瑶被萧珩捏着下巴逼视,无从遁形。她眼底的紧张也无法遮掩。 “婢子不知为何要畏惧楚王,婢子只晓得入宫前学过的最重要的规矩,便是不能僭越。”严绯瑶逼着自己不要退缩,迎着萧珩审视的目光道,“以婢子的职分,就该住这样的院落,若是去到九华殿,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规矩乃是人定的,朕就是宫里的规矩。”萧珩轻哼,“朕叫你去住,何人敢说不?” “圣上身边若没有人敢说不,那便危险了。”严绯瑶说。 萧珩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无人敢说不,那便都是阿谀奉承之辈,没有人劝诫圣上,一味顺从圣上的心意,到头来,圣上便会发现身边竟没有一个说真心话的人。”严绯瑶缓缓说,“表面说是,心里指不定如何诋毁圣上,抱怨不满。圣上要的一定不是这样的结果吧?” 萧珩身后的王国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抬眼朝严绯瑶使眼色。 严绯瑶这会儿却故意不看他,直愣愣盯着圣上。 萧珩的脸色清寒中却又带着一抹笑,“你倒是好意思夸自己?” “婢子不是要自夸,不过是担心,倘若婢子心里不愿,嘴上却为了讨圣上欢心而假意感恩戴德。日后必要生出怨气,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明了。”严绯瑶梗着脖子,脊背上已经冒出冷汗。 萧珩盯着她看了片刻,倏而松了手,“不过是给你换个地方住,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说完,他负手向前走去。 严绯瑶一时有些愣怔,这是什么意思?放过她了? “还不赶紧过来?”萧珩没回头,不耐烦的吩咐道。 严绯瑶腿一软……怎么?还是要叫她去九华殿? “嘴上说的头头是道,谨遵本分,忠贞不渝。转眼之间就忘了自己的本职了?”萧珩语气很有些嘲弄。 严绯瑶心里咚咚跳的厉害,惊慌之下,反应都慢了许多。 王国安好心提醒道,“严姑娘还不赶紧来研墨?” 严绯瑶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叫她去研墨……只要不是搬家,什么都好说! 她应了一声,连忙提步跟在王国安后头。 出了她住的院子,才发现外头还有好些宫人,正恭恭敬敬的候着。 她慢了几步,原想跟在这些宫人的最后,没曾想,她不走这些人竟也不走,愣是等她抬脚迈步,这些人才跟了上来。 走在众人前头,被昔日她要恭敬对待的人奉在了前面,这感觉还真是让人倍感压力。 严绯瑶跟着萧珩去了御书房,御案上摆着一摞的奏折。 御书房内外都要许多侍从禁卫,可这里却安静非常,就连远处的鸟叫声都能听闻。 整个殿里似乎只听见严绯瑶吱吱研墨之声,听得萧珩翻动奏章的声音,静谧又严肃。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萧珩忽然从奏章中抬起头来,看了严绯瑶一眼。 严绯瑶微微一愣,“什么?” 萧珩哼笑一声,抬手啪的把折子扔在严绯瑶面前。 严绯瑶吓了一跳,放下墨条,向后退了一步,躬身低头不敢看奏折上的内容。 “满篇阿谀奉承,华丽的辞藻写了几大页,为朕歌/功/颂德,好似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萧珩嘲讽一笑,“看到最后,屁大的事儿都没有!当朕整日闲的发慌?浪费朕的时间看这样的东西!” “圣上息怒!”王国安在一旁连忙小声劝道。 他使了个眼色,殿中的宫女立即端上茶盏。 王国安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来,严绯瑶立即向一旁让了一步,好叫他直接到御前。 哪知王国安非但不往前走,反而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她刚一伸手,王国安就把茶盏塞到了她手里,抬着下巴向她示意,叫她上前敬茶。 “圣上息怒,秋燥易生肝火,圣上吃些茶,去去火。”严绯瑶说。 萧珩正欲翻下一本奏折,听闻她的话,却是饶有兴趣的转过脸来看她,“吃茶可以去火吗?” “根据茶也的本性,若是清茶性属寒,就能去火。若是烹制茶,经过了炒热的过程,就属温性或热性,不能去火。”严绯瑶低着头,认真回答。 “那发泄呢?若这火已经在体内,抒发出来,不是去火更快?”萧珩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严绯瑶连头都不抬,“正确的疏肝泻火自然是有益身体,若是抒发不当,不但不能去火,反而是给邪火打开了一个大门,叫它在身体里肆虐。火在肝上好治,欲火攻心则不好解。” 萧珩闻言喷笑出来,抬手指着她,对王国安道,“你说她是不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王国安嘿嘿一笑,也不应声。 “看着人小,不知道肚子里都装着什么鬼主意呢。”萧珩对严绯瑶评价道。 严绯瑶心里一紧,却见萧珩已经又低头去看奏章了。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腿脚,见砚台里的墨又多又浓,就站在一旁歇息。 等墨已经少了,且底下的略有些干了,她才又上前。 萧珩认真批阅奏章的时候,殿里是没有人敢弄出响动的,就连呼吸都得放轻了。 严绯瑶一开始并不觉得,但她腿都站酸了,才意识到原来皇帝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她站了多久,萧珩就几乎伏案书写了多久。 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朱笔批过之后,总还会在奏章上写上几句鼓励的话,好似要叫臣子知道他是认真看了折子的,没有敷衍。 即便折子写得又臭又长,他却还是在耐着性子看。用功程度堪比高考了。 严绯瑶略微明白,萧珩不是先皇长子,他这个皇位并不是顺理成章,而且不是他凭自己的本事得到的。 所以他坐在这个位置上,难免心虚忐忑,他极力的想做好,想成为臣子眼中的明君,想得到世人的肯定。 眼看他终于批阅完了厚厚的一摞子奏折,殿内的小太监也是有眼色,上前一步道,“禀奏圣上,梁昭仪来了。” 萧珩抬手捏了捏鼻梁,闭了闭眼,“去把那本《帝王通鉴》给朕拿来。” 他像是没听见似得,对严绯瑶吩咐道。 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王国安立即朝他摇头,抬了抬手叫他退下。 殿外却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圣上辛劳,臣妾担忧圣上龙体,特意熬了几个时辰的七翠羹……等圣上忙完了,臣妾再送进去。” 第165章 尽都叫你演绝了 严绯瑶把《帝王通鉴》从架子上取下来,奉给圣上。 萧珩翻书的动作却是顿了一下,他听闻殿外的话音,又看了一眼严绯瑶。 严绯瑶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告退了?把研墨这活儿,留给梁昭仪来红/袖添香? 却听萧珩开口道,“你去把羹汤接过来,人打发走。” 严绯瑶闻言一愣,抬头不解的看向圣上,确定没有说错?只要汤不要人? “愣什么,去。”萧珩抬了抬下巴。 严绯瑶心里打着小鼓,反复在心里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只好硬着头皮提步来到殿外。 这绝对是个得罪人的活儿,她开口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 “见过梁昭仪,”她行礼问安,“圣上听闻梁昭仪熬制了羹汤,十分高兴。” 梁昭仪抿嘴一笑,提步就要进殿。 严绯瑶赶紧继续说,“圣上叫婢子出来把羹汤带进去。” 她伸手向前,欲要接过食匣。 梁昭仪皱起眉头,“你做什么?” “圣上这会儿还在忙着,所以,就不劳烦梁昭仪亲自去侍奉了。”严绯瑶小声说。 “哈,”梁昭仪冷笑一声,朝她迈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宫女争宠争到我的头上来了?你是什么时候来侍奉的?懂不懂规矩?” 严绯瑶低头想了想,应道,“宫规婢子是学过的。” 她也没触犯哪条宫规呀? “少跟我装糊涂,我说的规矩,可不是宫规。”梁昭仪微微低头,“乃是后宫女人之间的规矩。” “梁昭仪误会了,”严绯瑶赶紧抬头,脸上表情极尽诚恳,“其一婢子不是后宫的女人,其二婢子什么都不想争,此乃圣上的吩咐。” “圣上向来宽厚温和,你若没有争宠的心,就给我让开,别在这儿挡路!”梁昭仪冷冷看着她,美眸之中满是敌意。 严绯瑶却立在原地,浑身不自在,“婢子实在没有争宠之心,却也实在不敢让开。圣上说了……” “放肆!”梁昭仪却是暴躁的脾气,见这宫女竟软硬不吃,抬手一巴掌朝严绯瑶的脸上扇过来。 严绯瑶自觉性情温和,句句谦恭,但她不想凭白挨打。 巴掌没碰到她的脸,她却是抬手抓住了梁昭仪的手腕。 “这里是御书房,梁昭仪请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严绯瑶松开手,压低声音劝道。 “呵,一个小宫女,你是刚过来御前的吧?不知圣上正恩宠与我吗?”梁昭仪怒极反笑,“你今日乖乖让开,叫我进去,我便记着你的情,你若不让……哼,我向圣上求个恩典,叫你与我宫中的太监对食,你看如何?” 严绯瑶脸上一寒,“婢子不想得罪梁昭仪……” 梁昭仪得意的冷笑一声,接过宫女手中的食匣,提步往殿门口走。 严绯瑶却又伸手拦住她,“但婢子更不敢违背圣上的意思。” “你说什么?”梁昭仪眯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严绯瑶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直视着梁昭仪,“圣上说,叫婢子把羹汤拿进去,请梁昭仪回去。” “你——”梁昭仪又猛地举起手来,却停在了半空,她打量着严绯瑶,“你是这次新入宫的秀女吧?如今秋选不过刚刚开始,你怎么就来了御前了?还是个宫女?” 严绯瑶低着头,“全凭圣上吩咐。” “好,很好。”梁昭仪笑着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严绯瑶抿嘴不说话。 “这届的秀女,不过刚初选一轮,就到了御前……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吗?”梁昭仪眯眼靠近她,“你在御前,我可能动不了你,但你就没有家人了吗?呵呵,没关系,好玩儿的还在后头。” 严绯瑶猛然抬头,忽而大声说道,“御书房乃是圣上处理公务的地方,梁昭仪若真是为了圣上的龙体考虑,就该放下羹汤就走,而不是一再纠缠!纠缠不过,却还要威胁!” 从一开始,她就是压了声音说话,似乎惟恐人听见。 梁昭仪说话声音也很小,威胁之言,更是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 这会儿她忽然放开了嗓门儿,却是把梁昭仪吓了一跳。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纠缠了?谁威胁你了?”梁昭仪恨不得跳起来捂住她的嘴。 “还请梁昭仪把羹汤交给婢子。”严绯瑶继续大声说。 “好,好样的!”梁昭仪狠狠瞪她一眼,却是缓缓递出食匣,严绯瑶伸手来接时,她猛地松手。 咣当一声,食匣砸在了地上。 梁昭仪愤懑的脸立时变作惊恐、受惊,以及失落伤心,整个变脸的过程不到一秒钟,“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关心圣上,遂多叮嘱你几句,就叫你如此不满吗?我辛辛苦苦熬制了几个时辰……即便不念我的辛劳,单念我乃一心为了圣上,你也不能如此糟践呀……” 梁昭仪说着,扑簌落下泪来。 严绯瑶简直看的目瞪口呆,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真是叫人佩服。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书房外的宫廊里却传来“啪啪”的拍掌声。 “精彩,民间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这话错了,”掌声未落,男人低沉的声音随即而来,“也太小看女人了,两个女人唱一台戏足矣。” 梁昭仪原本在专注的酝酿情绪,吧嗒吧嗒的落泪。 这一番话说的,却是搅扰了她的情绪。 她回头朝回廊里瞪了一眼,却是身形一颤。 迎着两人走过来的不是旁人,却是一袭墨色长衫的楚王殿下。 楚王脸面清隽,气质如玉。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总叫人觉得扎耳朵,不中听。 “梁昭仪这戏唱得好,一红脸一白脸,尽都叫你演绝了。”萧煜宗说完,深邃的目光落在了严绯瑶的脸上。 严绯瑶只觉心头一跳,那张字条立刻重现在她脑海里。 他说晚些时候来找她……莫不是他没等上她么?她被圣上召来了御书房,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时辰了吧? 不知为何,在他视线之下,她竟有种莫名的心虚。 “见过楚王爷,圣上请您进去呢。”王国安从御书房里出来。 萧煜宗点点头,提步从严绯瑶身边走过去,他未再看她一眼,倒像是刚才的一阵凝望都是她的错觉似得…… 第166章 叔侄相煎何太急 御书房外头。 “戏唱够了吗?”王国安盯着严绯瑶,厉声说道。 严绯瑶垂头沉默。 王国安冷笑道,“你在这里作威作福,忘了你的身份是谁给的了吧?” “圣上给的荣宠,婢子莫不敢忘。”严绯瑶低声说。 王国安轻哼,“不敢忘?圣上要何时做什么事,见什么人,是不是得全凭你的意思?” “公公可折煞我了,婢子哪有这样大的胆子?”严绯瑶诚惶诚恐。 梁昭仪见她被御前大太监这样呵斥,不由得意,先前被楚王爷嘲讽,阴沉下去的脸这会儿也略有了笑意。 “王公公是得好好说教这宫女,以为自己来了御前,便是圣上的人了,什么人都敢拦着!看不清自己的脸了!” 王国安皮笑肉不笑的冲她点头躬身,“是,梁昭仪说的极是,她以为她在御前得了脸面,就谁的闲事都敢管,今日更是放肆无边的管到圣上的头上来了。” 梁昭仪笑眯眯的点头,“王公公说的极是啊,这般没有规矩的宫女岂能纵容她么?” “不能纵容,梁昭仪觉得当如何惩治?”王公公躬身问道。 梁昭仪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公公问我么?” 御前的大太监可是整日伺候圣上的人,便是朝中的一品大员,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他若在圣上面前说谁一句好话,那比什么好使。但他若嘀咕点儿歹言,不说这人的前途完了,也起码是在圣上心中留了不好的印象。 王公公对她一个昭仪这般的客气,梁昭仪立即想到了圣上的态度……莫不是圣上叫王国安出来替她出气的? 梁昭仪想到这里,整个儿心头都是热乎乎的,她眯眼看着魏京华,哼笑一声,“这般狂傲的宫女,我看不必留在圣上跟前伺候了,把她打发到浣衣局,或是翠冷宫倒是合适。” 严绯瑶自始至终低着头。 王国安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严姑娘以为梁昭仪说的在理么?” 严绯瑶沉默片刻,福了福身,“在理。” “你可有异议?”王国安沉着脸又问。 严绯瑶摇头,“没有。” “那我问你,”王国安语气越发严厉,“是谁叫你出来说,接了羹汤,恭送梁昭仪离开的?可是你自作主张?” “回公公,婢子不敢,乃是圣上亲口吩咐。”严绯瑶恭恭敬敬,不骄不躁。 王国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转过脸来,看着梁昭仪吗,“敢问梁昭仪是奉谁的意思在这里纠缠呢?可是圣上说,叫您进去,而这宫女有违圣意?” 梁昭仪一分钟以前还在笑,甚至眼角的笑意还未收起。 可情形却是陡然急转……她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王公公这是……” 王国安脸上再没了一开始恭敬带笑的模样,严肃沉冷的脸色,叫梁昭仪都不由紧张害怕起来。 “王公公……我,我许是有些误会,并非有意纠缠。”梁昭仪吞吞吐吐的说道。 她脸色渐渐泛白,两腿发软的向后退去。 王国安抬脚朝她逼近,“咱家记得梁昭仪刚刚是怎么说的?违背圣上,要做圣上之主的人该如何惩罚来着?” “我妄言了……圣上身边的人,该如何惩治,岂是我一个后宫的女人能做的了主的吗?”梁昭仪呵呵一笑,却是笑的比哭还难看,“王公公就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吧,这里是御书房,臣妾实在不该再打扰圣上了……臣妾告退!” 她说完快步朝后退去,退出了御书房前头的门廊,立即转身要跑。 王国安却是重重的咳了一声,“梁昭仪留步!” 梁昭仪腿一软,险些直接吓坐在地上。 她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她,这才免了她在御书房前头丢人现眼。 “梁昭仪留神,慢着点儿走。”王国安笑眯眯叮嘱了一句,转身对严绯瑶道,“走吧,圣上跟前少不了人伺候。” 严绯瑶不卑不亢,倒也没有露出“小人得志”的样子,反过去踩梁昭仪。她安安静静跟着王国安便进了御书房前殿。 圣上正与楚王说着任免之事。 但她与王国安进门,殿中的话音却停了下来,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梁昭仪走了?”萧珩问道。 “走了,”王国安回道,“幸得严姑娘一直拦着,这才没叫人闯进来。不过……” 王国安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下去。 圣上哼笑一声,“不过她倒是把梁昭仪给得罪了吧?” 严绯瑶躬了躬身。 “她仗着爹爹是做将军的,便自视甚高,宫里的其他人,她皆不放在眼里,你倒不怕得罪她?”萧珩似笑非笑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沉默了片刻,眼角余光扫着一旁坐着的萧煜宗……一日之间,面见圣上两次,他究竟是太忙,还是太闲了? “相比较得罪梁昭仪,婢子更害怕得罪圣上。”严绯瑶说。 “哦?”萧珩微微直起上身,看了眼萧煜宗,才又将目光转向严绯瑶。 “圣上没有吩咐允许梁昭仪入内,婢子岂敢因为自己的胆怯就违抗圣上的意思?”严绯瑶顿了顿,“那是万万不敢的。” “好,如此谨遵朕意,不畏他人威胁利诱的宫女,朕要大大的嘉奖!”萧珩笑眯眯的拍了下龙椅的扶手,“如今时候不早,今夜留你在朕身边伺候,如何?” 萧煜宗闻言豁然起身,冷凉的目光直直看着圣上。 安静的御书房内,忽然间就剑拔弩张,叫人紧张的透不过气来。 “正在说着朝臣任免之事,圣上却突然谈起了女人,床笫之间这点儿事,还是等圣上回了后宫再讨论不迟。”萧煜宗冷着脸,似乎对圣上分外不满。 他这般说话的语气,倒像是老父亲一般。 萧珩抿嘴笑了笑,“叔叔不愁年长无子,朕却是压力甚大,选秀还没选出结果来,朝臣就催着要尽快立后,尽快诞下皇长子。朕也是十分无奈呀!” 萧煜宗也冷笑,“所以圣上就把目光落在了这一个司殿宫女身上?指望她为圣上诞下皇长子吗?圣上究竟是碍于朝臣的压力?还是碍于美色当前呢?” 萧珩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双手交叉,支在御案上,“提及这宫女叫皇叔这般责骂,皇叔究竟是担心朕的品行心性,还是惦记上了这宫女呢?” 第167章 委屈你了 王国安立时脸色大变,严绯瑶也呆若木鸡。 却见被圣上反问的萧煜宗不急不慢,甚至清隽的脸上还带了一抹笑意,“臣说惦记这宫女,向圣上讨要,圣上不肯给。如今臣说朝中正事儿,圣上又担心臣心意不专,惦记宫女。圣上究竟希望臣如何?” 严绯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难怪世人说楚王爷只手遮天,单看他与圣上说话这气势,虽一口一个“臣”,他脸上哪有身为臣子的惶恐与恭敬? 他句句透着分外不满的挑衅。 萧珩脸色沉凝,两人之间是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严绯瑶不由有些担心,两位神仙斗法,一般炮灰掉的都是渣渣……所以,圣上对楚王爷无可奈何,会不会为了泄愤而把她给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怯怯的抬头往上瞟了一眼,却好巧不巧的正撞上圣上的视线。 萧珩对她幽幽一笑,把她惊得心都凉了半截,正暗道,完了完了…… 却听萧珩说,“皇叔说的是,她伺候的不错,且敢用忠言劝诫朕,便是臣子敢直言劝诫的也不多。朕留着她在身边,皇叔大可放心。至于皇叔嘛……乃是不需要旁人劝诫的,还是不要带她回去,免得惹皇叔生气。” 萧煜宗看了严绯瑶一眼,冷凉的眼神不辩喜怒。 “你下去吧,非传不得入殿。”萧珩挥挥手。 严绯瑶长吁了口气,终于囫囵的出了御书房。 殿内的叔侄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天色渐晚,有御膳房的宫人过来询问,什么时候摆膳。 严绯瑶正要探头往里看,好问问王国安的意思,视线却恰被一身光泽柔和的丝绸长袍挡住。 她迟缓抬头,瞧见萧煜宗表情淡漠,眼神却深邃至极的面孔。 “传膳吧,叫司膳的宫人进来。”王国安看了严绯瑶一眼,“严姑娘去恭送楚王爷。” “啊?是。”严绯瑶福了福身。她不知王国安为何会点了她的名,叫她恭送。 楚王爷再三在圣上面前讨要她,她以为无论如何,不可能叫她与楚王爷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珩六对你的印象还不错。”楚王爷的声音清冽如甘泉。 严绯瑶低着头,木木呆呆的跟在他一步之后。他话音落地了半天,她都没反应过来。 “你在珩六身边还习惯么?”萧煜宗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严绯瑶一直盯着他的鞋,他脚步一停,她也立即站住。听他又“嗯?”了一声,她才愕然抬头。 “珩六虽已到了弱冠之年,但心性还不稳固,不成熟。喜欢争抢,像顽童一样,总觉得别人稀罕的就是好的,却也不顾适不适合自己。”萧煜宗垂头看着她,脸上略有笑意。 严绯瑶皱着眉头,呆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珩六”原来是圣上萧珩。 如今怕是太后与太皇太后,也不敢这么称呼圣上了吧,他却还是这般称呼……也难怪叔侄之间气氛那么奇怪了。 “人不都是这样吗,劳劳碌碌,却并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适合什么。”严绯瑶垂头说着。 萧煜宗却忽然抬脚,向她迈近一步,“你呢,你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适合什么?”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严绯瑶心头猛跳,“我只是担心自己想要的是妄求,目标定的太高,却没有那本事,只会叫自己摔的很难看而已。” 萧煜宗轻叹一声,抬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 严绯瑶吓了一跳,立即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左右扫去。 远处的宫人们各自垂头,该干嘛干嘛,似乎都专心致志目不斜视。 她吁了口气,却是紧张又谨慎的抬眼看他。 “委屈你了。”他缓缓说道。 严绯瑶愕然瞪大眼,不得不承认,楚王爷与她刚认识的时候,改变太大。 那会儿的他是一言不合就把她掳走,动动手指就要灭她全家的人。可如今,他竟然会轻声对她说一句,“委屈你了。” 严绯瑶心头一软,脸上也带出温煦的笑意来,“年轻人心思没有定性,正如王爷所说,凡是有人争抢的东西才是好的。等过了这新鲜劲儿,圣上必定就厌了婢子,说不定婢子运气好,得了恩赐,就能出宫了。” “出宫后,你想做什么?”萧煜宗轻声问道。 提及出宫严绯瑶一时心情大好,语气更添轻快,“治好某人旧疾,放下京中的牵挂,寄情山水。若是遇见那风景如画的地方,就停下来安家。开一家小小的医馆药铺,为人看病抓药……” 她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仰着脸看他,“是不是挺没出息没抱负的?可我真的喜欢这样的日子。” 女孩子的眼睛里带着骐骥,带着一抹羞涩和欣喜。 她只觉的自己的理想渺小微末,却不知她此时的目光却亮如星辰,只把某人的心底都照亮了。 “只是这样?”他微敛的嘴角似乎在绷着笑。 她却是认真又郑重的点头。 “好,我记住了。”他竟然也一本正经起来。 女孩子因为他的答应而心潮澎湃,面颊微微发热。 他却用了更低更轻微的声音,“萧珩身边奸佞小人不少,你多留心防备。若有困难,解决不了的,就告诉王国安。” 说完,他微微点头,提步向远处的轿子走去。 严绯瑶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王国安? 王国安乃是圣上的亲信啊!竟然是他的人吗?倘若叫萧珩知道,自己身边最是亲近的这宦官,竟然是萧煜宗安排的,他会出离愤怒吧? 原本就微妙至极的叔侄关系,也会彻底反目吧? 而这样隐秘、不可告人的关系,他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告诉了她?这得是有多信任她啊? 他就不怕她睡着了说梦话,把这事儿暴露了吗? 萧煜宗走了许久,严绯瑶还愣在原地,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法回神。 “人都走远了!姑娘还没送够呢?”身后一声轻唤,把严绯瑶吓了一跳。 她猛地转过身来,只见王国安正笑眯眯的站在她后头。 她以往只觉得王国安不那么严厉苛刻,比宫里其他职分不如他的宫人更好相处。而此时得知了他与楚王爷的这一层关系,她再看他,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圣上叫严姑娘去伺候用饭。” 王国安话音一落,亲切感什么的顿时灰飞烟灭。 第168章 也太欺负人了! 给圣上布菜是很累人的活儿,虽然规矩什么样,严绯瑶也已经学过,但学过不等于掌握。 实际操作这还是第一回,她一边儿要注意圣上的眼神,看他往哪个菜上多瞟了两眼,她就要赶紧有眼色的把那道菜夹到圣上面前的盘子里。 但如此还不够,她还得在心里记清楚,哪道菜已经吃过了三口,绝不能多夹,不能叫人看出来圣上的偏好…… 就算这些都不是难事儿——被圣上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还要不慌不乱,稳若泰山的布菜就难了! 圣上讲究食不言,严绯瑶心里有再多的咆哮“圣上您能不能别这么看着婢子,婢子的筷子都要捏不稳了!”却也只能在心里叫嚣,口中不能说出一字半句。 布菜的宫女不止她一个,可萧珩却像是成心的,另一宫女不管夹了什么菜,他连碰都不碰一下…… 惹得那宫女也朝她看了过来。 严绯瑶肩膀酸、胳膊疼,还要被两个人轮番盯着,手一抖,一块桂花鱼就掉在了食案上。 她吓了一跳,一旁的王国安立即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严绯瑶正要放下筷子,退出殿外跪着。 萧珩却把筷子一搁,“够了。” 圣上一句话,像是终于打开了“频道静音”,王国安朝外招手,“撤去食案。” 严绯瑶僵立在哪里,不知是该主动请罪,还是该假装刚刚的失手不曾发生。 “你与楚王爷,在入宫之前就认识了?”萧珩忽然转向严绯瑶。 严绯瑶惊了一下,她没有与楚王爷串词儿呢,这事儿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呐?她正纠结不定,忽然想起,楚王爷在夏侯家也曾故意为难她,连夏侯安都知道她与楚王爷相识的事情,如何能瞒得过圣上。 “是。”严绯瑶低着头,心下忐忑。 “楚王爷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但他实则乃是忠臣,不过是小时候遭了患难,防备心重罢了。”萧珩缓缓说道,目光却一动不动的盯在严绯瑶的脸上。 严绯瑶心下局促,圣上这是在试探她吗? “婢子晓得了。”严绯瑶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你也不用在意,你是在朕身边侍奉的,又不是在楚王府。皇叔性情如何,倒与你无关。”萧珩笑说。 “是。”严绯瑶心里忽上忽下,圣上究竟是叫她在意?还是叫她不在意? “行了,你下去吧。你若从一而终,朕不必亏待你。”萧珩半是鼓励半是威胁的说了一句。 严绯瑶连忙躬身告退,退出殿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脊背贴着的衣服竟都微微汗湿了,也不知究竟是布菜的时候冒了汗,还是刚才圣上那几句话叫她冒汗。 她又是研墨,又是挡住梁昭仪,最后还伺候用膳……若不是御书房内外立有众多宫人,她简直要以为圣上是没人伺候了,才诸事都要叫她顶上。累的她赶紧到下人用饭的地方,拨了几口饭食,就往她与青黛的小院儿去,她现在只想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好好歇息一阵子。 还没进院子,严绯瑶就瞧见好些个不当值的宫人,正堵在她和青黛的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宫里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人都要好看热闹的心不假,但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性命第一。 宫里的热闹岂是好看的吗? 严绯瑶心底狐疑,她的院子里究竟出了什么热闹,能叫这些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好热闹”?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瞧见了她,嚷了一声,众人连忙从院子门口躲开了些,却并未散去。有意无意的都用余光打量着她,有些看她不顺眼的人,脸上还带着看好戏的笑意。 严绯瑶不动声色的进了院子,第一只脚刚踏进去,一股子火气蹭的蹿到了脑门儿上。 院子里有一株硕大的国槐树,槐树底下有鹅卵石小路和大理石的石桌石凳,原本是清雅古拙的院落,此时却是一片狼藉。就跟鬼子进村儿似的,她的东西全被扔在了院子里,不多的首饰洒落在地,珠花上沾着尘土,有些被踩的变了形,干净整洁的衣服也被倒出箱笼,扑在地上,印着七零八落的脚印子。 院子外头安静极了,众人不再用余光瞟她,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下一刻的爆发。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院子。 她的屋门虚掩着,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待她走到门前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屋里的情形也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桌椅翻倒,茶杯滚落在地。 屋子里有冬日取暖的暖炉,炉里原本没有炉灰,此时却不知从哪里来了炉灰,撒得满地,甚至她满床都是。 院子外头的众人瞧见屋里的情形,不由连声倒抽冷气。 严绯瑶反倒是面色平静的站在屋门口,仿佛那一片狼藉的不是她自己的房间似得。 “小姐!婢子听说梁昭仪派了人来……”青黛的声音戛然而止。 严绯瑶回头,青黛正目瞪口呆的站在院子门口。她显然被院子里的情形惊呆了。 “你去取个木盆来。”严绯瑶缓声说道,语气倒是不急不躁。 青黛走入院中,气得浑身发抖,“仗着自己是昭仪……也太欺负人了!” “只是拿衣服出气罢了,”严绯瑶微笑着摇摇头,“别放在心上。” 院子外头的宫人见状不由惊呆,那御前司殿的宫女,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 非但不生气,她还能笑眯眯的把满地的衣服都捡回盆子里?她一面安慰跟她来的丫鬟,一面亲自扶起被推倒的桌案,扫去床榻上的炉灰…… “这人难不成是泥捏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吗?” “也太好欺负了吧?不是说御前伺候的人,都是鼻孔朝天的?” “估摸是在御前也不得宠吧……御前伺候的多了去了……” 众宫人议论纷纷。 严绯瑶却不以为意,她一面手脚麻利的干活儿,一面低声劝慰黑着脸的青黛,“梁昭仪这脾气倒是比纪玉婵好得多。今日这事儿若是遇上纪四小姐,她哪儿是砸东西呀,她怕是直接就砸人了!” 青黛闻言,简直哭笑不得,“小姐……您也、也太能苦中作乐了!” 严绯瑶嘻嘻一笑,拧干帕子上的水,把桌案擦的干干净净…… 宫闱高墙之下,似乎藏着许多阴私,但又似乎全然没有秘密。 严绯瑶这边的院子还没收拾利落,这事儿却是已经传进了萧珩的耳朵里。 王国安躬身说完,萧珩脸色骤然一沉…… 第169章 祸福相依 “是梁昭仪派人砸的?”萧珩口气不愉。 王国安觑了觑圣上的面色,颔首道,“有几个宫人看见了,都是含章殿的人。” 萧珩哼了一声,“原以为你教训她一顿,她能长记性,这边人刚走,那边就砸了御前宫女的东西。她不是看不上那宫女呢,她是看不上朕!” 王国安吓了一跳,“圣上千万别这么说,梁昭仪哪有这样的胆子?她定是没顾虑到。” “哼,是朕威严不够。”萧珩的脸色沉冷,他忽然转过脸看着王国安,“你说,倘若如今坐在朕这位置上的是皇叔……” 王国安肩膀一缩,表情有些怯怯的。 “这偌大的后宫,整日争宠的女人们,也都是皇叔的,”萧珩却呵呵笑了一声,“那梁昭仪还敢这么妄动皇叔跟前的宫女吗?” 王国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 “朕问你话呢!”萧珩踢他。 王国安没敢躲,“哎哟”了一声,“奴才不知……” “王国安你真是越老越无趣,若是严绯瑶那小姑娘,她定一板一眼的回答。”萧珩哼笑一声,不知是喜是怒。 王国安抬手摸了摸脸,他越老越无趣……他老了吗? “你说那小姑娘不哭不闹,也没说要来找朕告状?”萧珩目光里多了些兴味儿,阴沉的脸色也好看了些许。 “可不是,一边儿收拾东西,还一边儿劝那丫鬟,好叫丫鬟别生气……说真的,奴才在京都这么多年,也见过了不少的京都小姐,还真没见过这种脾性的。”王国安皱眉说道,“说她胆怯吧,她敢在圣上您的面前直言,敢拦着梁昭仪不叫进殿。说她勇武吧,这么大的难堪,她竟生生忍了。” 萧珩眯了眯眼,忽然抬手敲了下桌案,“你找个机灵会功夫的太监随时跟着她。” 王国安闻言躬了躬身子,却不听圣上下一步指示,“是要跟着保护她?” “哈,”萧珩嘲笑道,“保护?在朕的皇宫内院,还有人敢偷偷的杀了御前的宫女不成?朕乃是叫你盯着她的行为,看她这般脾性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受人教导指使!” 王国安连忙应声向外退。 “等等。”萧珩勾了勾手指,“梁昭仪行为放肆,却不能就这么纵着。你看看这月还有几次她侍寝的机会。” 王国安连忙去查,不多时回来禀道,“圣上点了四次。” 萧珩闭了闭眼,“恩宠太过。把她牌子撤了吧,下个月新晋秀女的名额就落定了,把她排到下下个月。” 王国安倒吸了一口冷气,“圣上?” “去吧。”萧珩挥了挥手。 王国安屏气凝声的退出了殿外,与奉各宫娘娘牌子的太监说道,“下下个月。” 那太监闻言也是一惊,“不至于吧……至少也得一个月一次?” “哈,你与我商量吗?”王国安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你怎么不进去与圣上商量,这是圣上亲口吩咐!” 太监连忙接过牌子,啪嗒扔进了袖子里。 王国安又扭过头来叮嘱殿外候着的小太监们,“都听见了没,日后梁昭仪再来御前送茶送汤送点心,拦着点儿!” “是!”几个小太监连忙躬身应道。 梁昭仪倘若知道她一时气急败坏,原本是对一个小宫女撒撒气而已。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连累的自己竟陡然失宠……也不知她还会不会这么冲动了。 严绯瑶不知圣上已经为她出了气,她到御前的时候还短,也不喜欢平时里与宫人们攀交情拉关系,消息闭塞。 她更喜欢独自一个,安安静静做好自己当做的事儿。 倒是有那消息灵通的宫人,早打听出来这事儿的后续发展。探听到圣上的态度,竟然是偏帮着宫女,打压了梁昭仪。一大清早的,就有人来给严绯瑶送东西。 “清早刚出锅的荠菜春卷,奉元小吃,也不知合不合姐姐的口味?” “这是我阿娘从老家托人稍进来的酸胡瓜,清早就着胡饼,格外的爽口!姐姐尝尝!” “厨房的大师傅是我干爹,他多留了一碗杏仁乳,端给姐姐吃……” 宫女们似乎只是为了混个脸熟,倒也不急于攀上交情。 各自都有自己得来好东西的门路,她们搁下东西笑嘻嘻的走了。等青黛领来了饭食,看着琳琅满目的吃食不由惊呆,“古人说,祸福相依。小姐昨日才遭了祸,今日就鸿运当头了!” 严绯瑶嘿嘿一笑,“借你吉言。” 主仆两人刚摆好饭食,正要开动。院子里却传来嬷嬷的声音,“严司殿何在?” 严绯瑶正就着杏仁乳,啃着胡饼,竟没反应过来“严司殿”是在叫她。 那嬷嬷又喊了两遍,语气越发不善。严绯瑶这才抬起头来,放下杏仁乳,对青黛抬了抬下巴,“出去看看。” 青黛来到外头,嬷嬷正要张嘴大喊。 “大清早的,嬷嬷是有何吩咐啊?”青黛脸面严肃,语速略快,叫那预备喊的嬷嬷生生噎了一下。 “咳咳,严司殿可在?”嬷嬷挺起胸膛,“我乃是永乐宫的嬷嬷,太后娘娘请严司殿过去说话。” “严司殿今日还要在御前当值,怕是叫嬷嬷白走一趟了。”青黛板着脸。 青黛对永乐宫的那位太后娘娘可是没有一点儿好感,先是叫她家小姐在马场上受了伤。后又撞见了那姓李的太监,那太监若没有太后的纵容,岂敢在宫里那么的嚣张? 李姓太监虽说是被楚王爷给杀了,难保太后不会记恨上她家小姐……这关系都已经差不多是水火不容了,又叫她家小姐去“说话”,能说得什么好话呢? 嬷嬷抿嘴一笑,脸上有些不屑,“我与你一个小宫女说不着,叫严司殿出来说话。” 青黛握了握拳头,她空有一身力气,一身功夫,却在这仗势欺人的皇宫里少有派得上用处的时候。 她正闷气,身后却传来女孩子娇俏的声音,“见过嬷嬷,若太后娘娘有事,请容得婢子去向王公公告了假。好叫公公安排旁人接替婢子当值。” 嬷嬷哼笑一声,“你不去,王国安自然会叫别人顶上。太后娘娘这里耽误不得,严司殿还是赶紧跟老奴走一趟,免得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圣上也跟着担忧。” 第170章 威逼利诱 严绯瑶沉默片刻,抿唇一笑,“嬷嬷说的极是,婢子这就换过衣服随您去。” 嬷嬷看她的丫鬟一脸排斥不忿,原以为她不好对付,要多费些唇舌。没曾想她到如此温和好说话,嬷嬷憋了一肚子的说辞,却全没了用武之地。 严绯瑶进了屋里,低声对青黛道,“我去永宁宫,你赶紧到御前,找王国安说明。” 青黛抿着唇,肃着脸连连点头。 严绯瑶麻利的更衣,便跟着那嬷嬷去了永宁宫。 嬷嬷见她一路温和带笑,便也不好一直板着脸,还没话找话道,“严司殿不用担心,太后娘娘很宽仁慈爱,严司殿问什么只要问什么答什么,太后娘娘不会为难您的。” 严绯瑶只是笑,一言不发。 问什么答什么,这嬷嬷怕不是觉得她傻?她是御前的人,但凡是圣上的事情,谁也不能打听。太后也不能例外。倘若她问什么都答,即便能平顺的出了永宁宫,日后叫圣上知道了,她一样活不成。 严绯瑶却是不知,昨日她的院子被梁昭仪砸了以后,就有两个机灵的太监专门盯着她。 这边她刚随嬷嬷出了院子,那边王国安已经接到了消息。 “太后叫她去了?”王国安眯眼琢磨,“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 王国安将人打发走,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圣上知道,他叫来自己的干儿子,“你去告诉楚王爷知道。” …… 永宁宫依旧是庄严肃穆,坐在前殿的夏侯太后拉着脸。 严绯瑶福身行礼,已经蹲了一刻钟。 她却丝毫没有叫她站起来的意思。 好在严绯瑶在家里时,许嬷嬷和周嬷嬷已经教导过她。说宫里的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罚站罚蹲乃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她这些“基本功”是不差的,莫说一刻钟,就是再蹲上一两刻钟,她也不惧。 只是她又蹲了一刻钟,小腿和膝盖,以及前脚掌都微微的酸麻起来。 殿中太多双眼睛盯着,她无法偷偷的点戳穴位,来缓解这种酸麻之感。她心头正有些无奈之际,手腕上的手环竟忽然热了一下,一股暖流随着手环传递到她腕子上,又顺着腕子上的血管,缓缓的蔓延至全身。 这股热流所到之处,就像是干涸裂开的土地忽然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热流到膝盖和小腿的速度很慢,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随着那股热流,她就连前脚掌乃至脚趾头都分外的舒坦起来,不觉一丝疲惫。 严绯瑶暗暗惊叹这手环又开启了“自愈”的新功能,暗自窃喜之际,头顶传来威严的声音。 “哀家听说,你到了御前,做了司殿宫女?” 严绯瑶颔首,恭敬道,“是。” “你连初选都没去,却一下子到了御前……真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太后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能够伺候圣上,自然是运气好的。”严绯瑶琢磨着,太后的儿子,怎么夸都没错。 太后笑容更大,“你就这点依仗吗?转眼就得罪了梁昭仪,她的父亲可是骠骑将军,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承蒙太后娘娘垂询,婢子的日子还好。”严绯瑶福身回答,感受着身体里的那股涌动给她带来全新力量的热流,她连脸上的笑容都格外的舒坦起来。 只是她的回答似乎叫太后娘娘很不舒坦。 “你就不想更进一步吗?比如,与梁昭仪平起平坐?亦或是把梁昭仪给踩在脚下?高她一等?”太后轻抚着自己手指上套着的护甲,后宫女子的护甲,似乎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严绯瑶不晓得那护甲有什么好看,但见上头镶金带玉的倒是花哨得很。 “你在宫中树敌也不止梁昭仪一个人吧?哀家听说这届的秀女里头,也有那不好相处的人。”太后微微一笑,“让那些昔日欺压你的人,日后见了你都要忙不迭的跪拜行礼,忙不迭的讨好巴结,这心里的感觉何一个爽字了得!” “太后娘娘抬举,婢子没有那么高的宏图大愿。婢子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严绯瑶低头说道。 太后微微一笑,“你放心,哀家叫你做的,也都是你分内能做的事情。” 严绯瑶错愕的抬头,若真是她分内的事情,还用得着这么威逼利诱吗?永宁宫里想要什么样的宫人没有,需要拉拢她这么一个外人? “圣上秉性善良,又多依赖相信他的叔叔。可楚王爷是什么人,相信你也有耳闻。”太后轻哼一声,“哀家不要你作别的,只消把楚王爷面见圣上之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回禀给哀家知道即可。” “哀家这也是为了圣上考虑,圣上对他总是不设防,因着亲缘,轻易相信奸佞之言。你若是忠君之人,就不该拒绝哀家。” 太后目光灼灼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却是差点气笑了,“太后娘娘实在为难婢子。其一,婢子虽是御前的宫女,可不过是刚去,若论起机要,婢子必定会被遣出去,哪里能听到太后想要听的内容。其二,婢子到御前伺候之前,就被再三叮嘱,即便在殿内外,听到了一字半句,绝不能外传。” “更不能传闲言碎语叫后宫知晓。” 太后猛地坐直了身子,眯眼看着她,“好一个刚直不阿的御前司殿啊!” “谢太后夸赞。”严绯瑶颔首。 太后冷笑一声,“我记得你在严家是行三吧?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一个幼弟?” 严绯瑶脸色猛然一冷,肃容看着夏侯太后。 “而且你二哥正在我侄儿夏侯安的手底下效力?”太后抿唇一笑,“如今你二哥随夏侯安出了京都,天高地远,军中的事儿……你也知道,很容易出点儿意外。” “太后娘娘在威胁婢子?” “是不是威胁,就看你怎么想了。哀家不喜欢威胁人,”太后挑了挑眉,目露寒意,“哀家更喜欢提醒人。” 严绯瑶呼吸微微急促……当初严弘睿答应去夏侯安麾下效力,正是因为要救她,要免了她入宫的事儿。 结果如今却反倒成了夏侯家手里的筏子。 “严司殿意下如何呀?”夏侯太后笑的志在必得。 严绯瑶眉头紧皱,正犹豫如何先过了眼前这关时,忽听外头有宫人大声争执起来! 第171章 向皇上把她讨要过来 有个小宫女急匆匆来到殿门外,喘息禀报,“是太皇太后派人来了,说要找严小姐过去。” 夏侯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这边才传了严司殿过来说话,她巴巴的就来抢人。” “宫人说太皇太后头疼,唯有严小姐的按摩手法可以减轻她的头痛症。”小宫女小声说道。 “哀家岂能不知?不过是借口而已,但凡哀家想要的东西,没有她不抢的。”夏侯太后声音不大,脸上的神色却很冷,“年轻的时候与我抢皇儿,抢赏赐,抢先皇……如今真是越老越没眼界了,连一个小小的宫女她也来抢!” 严绯瑶立时听出这对婆媳的关系不睦。她低垂着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严司殿,你倒是很招人喜欢呀?哀家这边还与你说着话,太皇太后就打上门来讨要你了?”夏侯太后冷笑一声。 “许是前两次给太皇太后按摩放松,还有那么一些果效。”严绯瑶垂首说道。 “太医院里不是没有精通按摩手法的太医,医女也不缺,却偏偏讨要你……”夏侯太后冷笑,“她不是冲你,乃是冲我。” 严绯瑶闻言一愣,略有些错愕的抬了抬头。 她没想到夏侯太后竟然会把话挑得这么明白。 “自古婆媳是冤家,就连皇家,也难免会有龃龉。”夏侯太后哼笑。 严绯瑶皱了皱眉,“唇齿相依,还有咬到嘴的时候,一家人也难免有纷争。” “不用你来劝哀家,”太后冷笑,“哀家是想提醒你,即便你挖空心思讨了太皇太后的喜欢,却也帮不了你!你始终逃不出哀家的手。哀家与太皇太后相处不是一日两日了,结果如何?” 严绯瑶抿唇不语。 夏侯太后哼笑,“结果哀家不还是稳稳当当的在这太后的位置上坐着?安逸的在永宁宫住着?” “您说的是,婢子明白。” “你若明白,就要多为自己的家里人考虑,入得宫里的秀女,不是为自己而活,乃是为自己身后的一家子而活。”夏侯太后抬了抬手,“去吧,哀家话已至此,该怎么选择,你心里得有数。” 严绯瑶垂头退出了永宁殿。 果然见苏嬷嬷领着好几个宫人,站在永宁宫的正道上。 永宁宫的宫人围成半圆,挡住气势汹汹的苏嬷嬷。 “见过苏嬷嬷。”严绯瑶上前行礼。 苏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扫过她的脸,“走吧。”她语气有些冷。 严绯瑶跟在苏嬷嬷身后,暂且平安的离开了永宁宫。 但去往长乐宫的路,却也是气氛紧张凝滞,叫人大气都不敢喘。 前几次见面,苏嬷嬷对她态度亲昵客气,可今日显然有些疏离防备。 严绯瑶没什么话说,安静的跟在苏嬷嬷身后。 苏嬷嬷猛地停下脚步,严绯瑶也赶紧收腿站住。 “太后叫你过去做什么?”苏嬷嬷低声问道。 严绯瑶抬头扫了左右,“这里离长乐宫还有段路,不如等到了长乐宫再说?” 苏嬷嬷一愣,错愕的又打量她一眼,未置一词,提步向前走去。 到了长乐宫里头,苏嬷嬷才笑眯眯的看她,“严姑娘年轻轻轻,倒是沉稳镇定的叫人意外呀?” “嬷嬷谬赞,若非嬷嬷去的及时,婢子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后的疑问。”严绯瑶轻缓说道。 太皇太后派人过来接她,她是有些意外的。 虽说她已经知道了王国安是楚王爷的人,但宫里的事情,不是越少搀和楚王爷越好么? 她以为王国安必定会告诉圣上,请圣上派人接她回来。 “太后太后在殿里等着严姑娘呢。”苏嬷嬷倒是没有追问下去,直接领她进了正殿。 太皇太后正在榻上半躺着,听闻严绯瑶请安,她只是略微掀了掀眼皮,“挨打了吗?” 严绯瑶微微一愣。 苏嬷嬷答道,“未曾挨打,许是去的及时。” “都说什么了?”太皇太后又问。 苏嬷嬷回眸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躬了躬身,“太后垂问圣上与楚王爷都商谈些什么,叫婢子留心听楚王爷每次觐见所说的话,好禀报太后知道。” 她说的直白,口无遮拦。 太皇太后这才睁开眼,正眼看她,“她竟这般放肆?以往她总想着给她的娘家谋利,提拔她兄弟侄儿也就罢了!如今她哥哥已经是大将军,侄儿也执掌一方兵马,她竟还不满足?她的手想伸多长?” 严绯瑶只晓得在宫里说话要处处小心,莫说当着第三个人的面了,就是当着廊下的鸟笼子,说话都得谨小慎微,惟恐那鸟儿把话学了去。 可今日一见,太后与太皇太后简直是根本不避讳人,就差脸对脸儿的争执了。 一旁的苏嬷嬷像是耳聋一般,低头不语。 严绯瑶也学鹌鹑一般,埋着头,只当没听见。 “那你是怎么回她的?”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问。 “婢子就照实说……” “什么?” “说婢子虽然在御前侍奉,但也只有在闲聊的时候能守在殿内,若论起机要之事,婢子就被遣出殿外了。”严绯瑶不急不慢,又把先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况且婢子学过的规矩是,即便听到了一字半句,也绝对不能妄言议论,更不可告诉后宫知晓。婢子就这么回的。” 太皇太后抿唇一笑,年迈透着慈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她。 “那若是哀家想知道呢?你可否告诉哀家知晓?”太皇太后语气温和,倒像是哄孩子一般。 严绯瑶未曾犹豫,“婢子一样是这话,因为这话真的,婢子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说。” “哼,哀家是圣上的祖母,历经三位皇帝,哀家对皇家萧氏的忠诚天地可鉴。你有什么话是不敢对哀家说的?便是珩儿在此,哀家问了,他也得说!”太皇太后目光倏而变冷变得严厉。 严绯瑶偷偷抬头瞥了一眼。 这会儿的太皇太后与以往慈爱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也不知究竟严厉的是真,还是慈爱是真? “圣上可以说,没有敢不敢,只有愿意不愿意,”严绯瑶缓缓答道,“婢子却没有愿不愿意,这事不是虽婢子心意酌定,乃是规矩如此,婢子不敢说,也不能说。” 永乐宫正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太皇太后的目光沉甸甸的,“你看她,看着面相忠厚,却是个尖牙利齿的。” 苏嬷嬷点头应“是”。 “不如哀家向皇上把她讨要过来,叫她平日里在永宁宫里,给哀家逗个乐儿吧?”太皇太后忽而笑着说。 第172章 障眼法 严绯瑶心头一颤,太皇太后许是不知道,楚王爷已经两次在圣上面前讨要她。结果都被圣上拒绝了。 圣上年轻,心性也是争强好胜。倘若如今再多了太皇太后要她……怕是她再怎么不起眼,不出众,也会被圣上另眼相看吧? 倘若圣上误以为是楚王爷讨要不成,所以又求了太皇太后开口……岂不是更加怀疑楚王爷的动机?让原本微妙的叔侄关系更添嫌隙? 严绯瑶正犹豫当怎么劝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忽听外头宫人禀报,“禀太皇太后知道,楚王爷已经请来了。” 萧煜宗来了?不对,是请来了……说明是太皇太后叫他来的!这又是为何? 严绯瑶心头砰砰急跳起来,她一个人见太皇太后时还不觉得紧张。 他一来,她却紧张的透不过气来,莫名有种见家长的局促感…… “见过母亲……”萧煜宗看见跪在地上的严绯瑶,脚步略微停顿,但随即便越过她去。 “你还记得这秀女吧,先前你跟我提过两次的。”太皇太后恢复慈爱模样,笑眯眯说。 萧煜宗“嗯”了一声,神色淡漠如常。 “她没去选秀,倒是直接去了御前,做司殿宫女。”太皇太后又说。 “儿臣知道,已经在御前见过了。”萧煜宗看她一眼,神色如常。 太皇太后抿嘴笑了笑,“我看你先前着急见她,是真有几分喜欢。原想着选秀的时候,跟圣上提一提,叫她去楚王府伺候你,做个侍妾也成,你若稀罕,便是侧妃,哀家也允了。”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她以往还以为正妃之位有希望呢,如今听太皇太后这话音,原来侧妃都是抬举她了。 这念头一过,她反而冷静下来,先前的心跳、局促、紧张一瞬间都恢复了平静。 “没成想机缘巧合的,她怎么就到了御前。”太皇太后一笑,“我看夏侯家那位太后还盯着你不放,今日叫了这丫头过去说话,想收买这丫头的意思。” 随着太皇太后的话音,萧煜宗的目光定定落在严绯瑶的头顶上。 她立时有种灼热之感,她只好把头埋的更低,目光盯着自己跟前绒质细密的地毯。 “你身边一直也没个机灵的丫鬟侍妾,先皇在你这年纪,孩子都能跑了。”太皇太后轻叹一声,“你看她若还算机灵,不惹你讨厌,不如哀家去开这个口,把她要过来送到你府上去。” 严绯瑶闻言,霎时脸色苍白…… 她这会儿倒不是担心圣上会怎么想萧煜宗,也不是担心他们的叔侄关系——而是太皇太后先前的一番话,以及刚刚的用词“送到府上”。这话怎么都不像是说正妃,更像是说一个暖床的丫头。 她能理解古代人“男尊女卑”的观念,但理解不同于接受。 这话实在踩了她的底线和尊严,无论是萧珩还是萧煜宗,她都不能接受! 严绯瑶猛地挺直腰杆,准备冒死,严词拒绝。 萧煜宗却轻咳一声,“不必了。” 严绯瑶话音一顿,转眼看向他。 “女人多了麻烦,儿臣也没那个心思。”萧煜宗轻哼,“就叫她在殿前伺候吧,圣上年岁渐长,夏侯太后影响不了圣上的决断。” “你不喜欢她了?我看你先前不是挺有兴趣的?”太皇太后探身看着萧煜宗的脸色,犹疑问道。 “儿臣是看上了她会针灸的手法,母亲想到哪里去了?”萧煜宗面色平静,语气如常。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既是她的针灸手法好,那更应该要过来才是。不过是多担些风险罢了,夏侯家那个太后已经盯上了她,她还医治了夏侯腾阳……你要她图的是她的针灸之术,夏侯家必定能猜到。他们图谋我儿性命,多半要害了她!” 严绯瑶跪在一旁,安静听着。没人问她的意见,也不在意她的情绪……好似他们讨论的不是她的去留,不是她的性命安危。 她倒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外人,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 太皇太后猛地抚掌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法子,“不如你从这次的秀女里多选几个人回去,便是不喜欢呢,只要看得还算顺眼就成!只当是障眼法!你一向不爱与女子亲近,独独要她一个,实在太扎眼了些,多选几个,她就不显眼了。” 严绯瑶闻言,着实忍不住的抬头向萧煜宗脸上轻瞟……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 “母亲在说笑么?”萧煜宗的脸阴沉下来,满身寒气。 “你就当体谅我这老母亲的心吧!如今圣上充盈后宫,哀家马上要做太祖母了,你呢?却连一男半女都没有!哀家想到这事儿,就有锥心之痛啊!”太皇太后说着,竟掉下泪来,“你不做父母,难易体谅一个母亲的心……” 萧煜宗缓缓吸了一口气。 严绯瑶以为他会就此妥协了,毕竟眼泪攻势的威力是惊人的。 没曾想他却冷笑一声,“旁人不清楚,母亲也不清楚吗?便是有女子来伺候我,她能不能活到天亮还是未知数,您还指望着她能给您生下孙子孙女?呵!” 最后一声冷笑,尤为刺耳。 太皇太后脸色霎时一白,说话口无遮拦,批判太后都不怕人听见的她,此时飞快的扫过殿里众人。 许是见殿中站着的都是她的心腹之人,她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指着严绯瑶,“那她呢?她也不行吗?” 严绯瑶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儿……她想回避目光,却移不开视线,就那么直愣愣的盯在萧煜宗的脸上。 萧煜宗也回眸看她,他如滴入了浓墨的眼眸深不见底,直叫人沉溺进去不可自拔。 “儿臣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他嘴角微微上扬。 严绯瑶已经平静多时的心,又猛跳起来,他这话这暧昧不清的语气……好像他还挺想试试? 太皇太后猛拍了一下扶手,“年轻人任性,但你有任性的资本吗?你的身体状况自己不清楚吗?听哀家的,这次你且挑几个人进府,哪怕你不碰她们一根指头呢!起码也能掩人耳目!随后再把这会针灸之术,能治病的女子给你送进府去!” 严绯瑶听的心头惊颤。 “依哀家看,纪玉婵就不错……” 第173章 母亲小看她了 “不要,”萧煜宗想也不想,立即拒绝,“母亲若是喜欢,可以叫她来长乐宫服侍。” “我要她做什么?娇气的连猫都碰不得,我身边不缺服侍之人,也不缺祖宗。”太皇太后对纪玉婵上次在长乐宫里突发过敏之症,似乎还耿耿于怀。 萧煜宗神色淡淡。 太皇太后改口道,“吴家那小丫头我见过,样子挺讨喜的,也没什么城府,一眼就能望穿心思,你觉得……” “不要。” “还有谢家的姑娘……” “不要。” “不从世家嫡女里挑,那其他官员百姓家的良家子也成,不拘是妾是侧妃……” “不要。” 萧煜宗没叫太皇太后把话说完,就一连几个不要打断。 他这态度终于惹怒了太皇太后,“不要不要不要?你是想要等着哀家死了,也见不到你大婚那日吗?” “谁死在前头还不一定呢。”萧煜宗淡漠说道。 太皇太后眼圈儿一红,抬手指着严绯瑶,“她不是会针灸,会治病吗?你若早殇,哀家就叫她给你赔命!活着陪葬入坑!” 严绯瑶一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怎么她一点儿殉情的浪漫都没听出来,只听到了病人死了要大夫陪葬的悲哀和无奈? 萧煜宗闭了闭眼,“儿臣活着尚且不能肆意,死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你……别在哀家面前一口一个死了,戳哀家的心窝子!”太皇太后冷下脸来,目光在萧煜宗和严绯瑶脸上扫来扫去。 严绯瑶低着头,却也感受到了那不善的视线。 她掌心都微微沁出汗来,却听太皇太后倏而一笑。 “哀家明白了,我儿怕不是真心喜欢上这小丫头了吧?”太皇太后的笑声分明和煦。 可不知为何,听在严绯瑶的耳朵里,却是那么阴冷可怕,叫她身子都忍不住猛缩了一下。 “你想娶她回去?独宠一人?留着个清清静静的后院给她?”太皇太后说着,咯咯笑了起来,像是几十年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哀家倒不知,究竟是我儿你太痴情?还是她竟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母亲想多了。”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她虽一直没有说话,可这心却跟坐着云霄飞车似得,忽上忽下,起起落落。 “你天资聪颖,能成就一番大业。你们叔侄携手,必定能兴国安邦!你的目光要放的长远,你关注的当是整个大夏,若因为一个女子,叫你连朝政国事都不在意了,反倒沉湎于儿女情长当中……”太皇太后的脸色倏而冷了下来,“那这女子怕是也活不成了。” 萧煜宗抬眸轻笑,“母亲不觉得可笑吗?” “哀家说的不对?哪里可笑?” “一刻钟之前,母亲还担心夏侯家因她能治儿臣的病,而要她命,断我后路,”萧煜宗嘴角噙着嘲讽之意,“一刻钟以后,母亲却要亲手要了她的命。” 太皇太后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她对着自己的儿子,发不出火来,转过头来看着严绯瑶,“治好楚王的旧疾,你有几分把握?” “婢子……”严绯瑶心中忐忑,余光瞟着萧煜宗,却不见他给她任何暗示。 若凭着她自己,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但若是凭着如今已经升级了的手环——莫说叫他多活个十年二十年了,就是肃清他体内积存的毒素,叫他恢复健康,她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呢! “楚王吉人天相,必定能年过古稀,乐知天命。”严绯瑶垂眸说道。 “七十!”太皇太后忍不住惊叹一声,“此话当真?!” 严绯瑶颔首,“不敢欺瞒太皇太后及楚王爷!” “小丫头年纪轻轻,口气真不小!”太皇太后忍不住抚着膝头感慨,“先前连何太医都说……” “太皇太后!”苏嬷嬷不由出声提醒。 太皇太后咽下了话音。 何太医说了什么并不难猜,严绯瑶以前也探过萧煜宗的脉,照他体内的余毒,以及他浸泡有毒药汤的频率……怕是活不过两年了吧。 大殿里头,有好一阵子都是安安静静,几个人的目光都盘旋在严绯瑶头顶上,气氛凝滞低沉。 “你且把宁心带回去,她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打从九岁起就在哀家身边服侍了,稳重大方,端庄有气质。”太皇太后忽然说道,“你若有忌讳,便不必碰她,哀家日后会为她安排好去处!” 萧煜宗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母亲怎么如此固执?” “是哀家固执,还是你固执?”太皇太后大怒,“她能治你的病,你却要把她留在御前做司殿宫女?” “不失为一个安全的去处。”萧煜宗哼道。 “你就是嘴硬!以她的姿色,她的脾性……便是圣上如今不喜欢,天成日久的相处,就不会萌生出什么情谊来?”太皇太后轻喝一声,“你白长了一身谋略,却根本不懂感情!圣上若恩宠了她,叫她做了后宫的女人,她还会效忠你?为你治病?呵!” 萧煜宗脸面一僵,垂在袖中的手也倏而握紧。 严绯瑶跪在一旁,听得满心尴尬。 “你先领了宁心回去,哀家就说是望孙心切,日后得了机会,再向圣上要了她,打发去楚王府。岂不两全其美?”太皇太后板着脸,满面威严,似乎不容拒绝。 萧煜宗张口要说话,太皇太后却并不给他机会,转过脸看着严绯瑶,“你可曾与王爷有约定,说他若在身边添了其他女子,你就不再尽心竭力的为王爷治病?” 严绯瑶被问得浑身一僵,“从来没有。” 太皇太后轻笑,“你看,楚王爷当你是自己人,哀家也没有把你当外人。如今的情况……哀家自然是可以言明一切,直接向圣上讨要你,把你送进楚王府。但如此一来,楚王府的政敌,朝中的奸佞小人就会盯上你。”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他们当初如何害了楚王,日后就可能怎么害你。所以说哀家故布疑阵,也是为了迷惑奸佞,为了保护你。哀家一番苦心,你明白吗?” 严绯瑶皱着眉头,抿唇没做声。 “你若能治好王爷,哀家和楚王府都不会亏待你。便是你想要楚王妃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暂时要你委屈,你意下如何?” “母亲小看她了。”萧煜宗轻缓说道。 第174章 面冷心热重情义 太皇太后不由挑眉,“这还小看了?楚王妃的位置她都看入眼里,那她……” “不是小看,是太抬举婢子了。”严绯瑶终于接话说道,“婢子从没想过要挟恩图报。更可况婢子日后在宫中若想平安顺遂,少不了太皇太后和楚王爷的照拂。” 她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俯身叩首,“婢子不求将来能在楚王府有一席之地,只愿楚王爷身体康复之后,能叫婢子平安离开。” 萧煜宗的目光立即定定的落在她脸上,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在婢子为楚王爷医治的期间,也求太皇太后与楚王爷照拂看顾婢子,以及婢子的家人。”严绯瑶低着头,并没有接触萧煜宗的目光。 “这是自然,得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安心的治病。”太皇太后点点头。 “今日太后提醒婢子一件事,”严绯瑶迟疑片刻缓缓说道,“我家二哥哥当初被夏侯安所骗,以为夏侯安可保我不入宫参选,所以就入得夏侯家麾下,如今也随着夏侯安离开了京都。” “呵,她这是威胁你呢?想从你嘴里套话,连这样不入流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太皇太后一脸的鄙夷不屑,“你放心,这事儿……” 太皇太后说着,抬起头来,看了萧煜宗一眼,示意他开口。 萧煜宗却像是没看见似得,抿嘴不理,神色比以往更加淡漠。 “这事儿交由楚王爷,你不用担心。”太皇太后笑了笑,“苏嬷嬷,把宁心叫过来给楚王爷看看。” 她说完转脸看向萧煜宗,以为他又要反对,可他这会儿竟抿着嘴一言不发。 严绯瑶也低着头,两人之间似乎没有任何交流。 “太皇太后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婢子先行告退……”严绯瑶说。 “别忙走,你也瞧瞧。她不过是你的障眼法,说到底还是为了给你去楚王府铺路,你看看她可顺眼,若是不顺眼,再换了旁人也成。”太皇太后笑着叫人扶她起来,站在一旁。 “太皇太后挑的人,自然是品行皆佳,哪有婢子来挑剔的道理。”严绯瑶说完,萧煜宗就在一旁哼笑一声。 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叫殿中的气氛很是凝滞。 大宫女宁心很快被人带过来,她身材高挑,瓜子脸,略施粉黛,很有些气质。 “见过太皇太后,给楚王爷请安。”大宫女请安之时,眼睛并没有乱瞟,即便楚王爷在一旁坐着,她也稳稳当当,没有心慌意乱。 严绯瑶原本对这宫女没有兴趣,这会儿却好奇起来。 楚王爷虽地位尊贵,人也生得好,有蒹葭玉树之姿,但他在外头的名声可不算好。这宫女若知道自己要去楚王府,会是什么反应呢? 严绯瑶暗暗朝这宫女打量,没曾想这宫女恰也悄悄瞟了她一眼。 两人视线相撞,宫女飞快的低下头去,收敛神色,一派沉稳的样子。 “楚王爷身边一直没有特别合心意的丫鬟。你伺候太皇太后多年,人机灵又谨慎,太皇太后对你很满意,有意叫你去楚王府伺候。”苏嬷嬷缓缓的说道。 宁心立即屈膝跪下,脸色还算稳重,但声音微微带着轻颤,“多谢太皇太后的恩典,婢子必定会尽心尽力,不辜负太皇太后信任。” 说完,她又立即转身向萧煜宗叩首,“多谢楚王爷恩典,婢子定会对王爷忠心耿耿。” “起来吧,这位御前的严司殿很有些侍奉的技巧,也会些医术,你去向她请教一番,以便好好的照顾王爷。” 太皇太后说完,宁心便对严绯瑶福身行礼。 “有劳姐姐教导,还望姐姐不嫌弃婢子蠢笨。” “姐姐客气了,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怎会蠢笨呢。” 两人相互称呼姐姐,彼此谦虚客套。 一旁的萧煜宗“呵呵”冷笑一声,清隽的脸上却挂着刻薄的嘲讽。 宁心的脸瞬间就白了白,她心里还是害怕楚王爷,畏惧王爷名声的。 “姐姐与我出来说话吧?”严绯瑶立即说道。 两人一起福了福身,退出了殿外。 殿中安静了片刻,苏嬷嬷轻咳一声,“老奴看着严姑娘倒是有原则,有主意,且还知晓分寸的。” “我看她最是墙头草,眼力劲儿全都用来察言观色了。”萧煜宗哼道。 “有眼色是长处,在宫里头不会察言观色,只有得罪人的份儿。”太皇太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哀家看她挺好,日后若真如她所说的,能医治好你的身体,便给她个侧妃之位,也不枉她一片忠心。” 萧煜宗脸色沉沉,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太皇太后向他的方向倾身靠近,“怎么看我儿对此,很有些不满?你如今真是越发叫人看不透了。” 萧煜宗冷冷一笑,“原来在母亲眼里,我身边不论正妃还是侧妃的位置,都是可以拿来交换、赏赐的吗?” 太皇太后生生一愣,狐疑的与苏嬷嬷交换着视线,略有些紧张和试探的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呵,”萧煜宗冷笑一声,“没什么不对,大概是儿臣生来是个皇家的奇葩吧。” 萧煜宗豁然起身,随意的拱了拱手,“儿臣告退。” 他不等太皇太后准允,便阔步退出殿外。 太皇太后满面狐疑,禁不住朝苏嬷嬷嘀咕,“他这阴阳怪气的,究竟是想说什么?哀家怎么觉得离他越来越远了呢……” 苏嬷嬷皱眉想了好一阵子,忽而眼中一亮,抬眼迟缓说道,“楚王爷想说的是感情吧?老奴记得王爷在孩提时期,就比别的皇子心思敏感、重感情,他养的那只猞猁狲误食了鼠药,王爷闷闷不乐了很久。” “王爷的性情,越是看重的东西越不容易说出来,表面看着沉稳冷静,好似冷面无情,其实内心最是柔软……” 苏嬷嬷话没说完,瞧见太皇太后微微变冷的面色,自知失言,立即顿住话音。 “感情?皇家不是没有痴情的皇帝,可你看看哪个痴情人最终是有好下场的?”太皇太后沉着脸冷声说道,但若细看,就会发现,她拢在袖中的两只手紧紧的扣在一起,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萧煜宗出了长乐宫正殿,却没有离开,他顺着宫人的指引,来到后头园子。 只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正在园中凉亭里说话,一面说,还一面比划。 严绯瑶在教,那宫女在学。好好的太极拳,被打的绵软无力,倒像是不伦不类的跳舞。 萧煜宗冷嘲的哼笑一声,两个女孩子立即转过脸来,目光双双落在他身上。 第175章 不再奢求 “太皇太后叫你教这宫女侍奉心得,你倒好,耍起猴儿来?”萧煜宗沉着脸,冷声说道。 宁心微微色变,狐疑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坦然一笑,“这是我家乡的拳法,最是能强身健体,调理阴阳,运化人的燥热之气。这样好的拳法,王爷怎么会觉得像是耍猴呢?那练这拳的人,岂不都成了猴儿?” 一旁的宁心倒吸了一口冷气,何人敢这么大胆,在楚王爷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悄悄倒退了一步,惟恐楚王爷向严绯瑶发怒时,再波及了无辜的她。 哪知楚王爷竟被她身边的这小姑娘给噎得没话说,好半天这园子里都是一片宁静沉默。 宁心自然不知道,这套拳法楚王爷也是练过的,且他一看即会,一练即上手,如今每日晨起不打上几遍,他就觉得少点儿什么似得,浑身不舒服。 严绯瑶口中的“猴儿”正暗戳戳的指向萧煜宗。 “退下。”萧煜宗提步向凉亭走来。 宁心心头一跳,暗自琢磨这话是叫她离开,还是叫严司殿离开? 她下意识觉得,应当是严司殿该走了,毕竟严司殿是要伺候御前的人……可她悄摸一抬头,却发现楚王爷灼热的目光正落在严绯瑶的身上。 随着楚王爷离凉亭越来越近,那股看不见的威压也越来越明显。 宁心心下紧张,顾不得多想便垂头退出了凉亭,楚王爷身边的随从更是直接将她领出了这园子。 园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萧煜宗与严绯瑶,相隔不远,立在凉亭中。 “还没去楚王府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想好了离开楚王府的办法?”萧煜宗哼笑一声,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严绯瑶觑了觑他的脸色,“小女的志向,先前已经向楚王爷表达过了。不求闻达显贵,但求平淡致远。” 萧煜宗抿嘴哼笑,“你说过,本王也记得。但你似乎忘了,当初你说的乃是,只求离开皇宫。如今你求的乃是离开楚王府。” 严绯瑶皱了皱眉头,“但心意是不变的,就是离开权利的纷争而已。” “人活在世,永远不可能离开权利的纷争,躲到哪里都是一样。”萧煜宗语气肯定。 严绯瑶被他的语气噎了一下。 她沉默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放在萧煜宗面前的石桌上。 那东西被一个藕荷色的四方帕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什么东西?”萧煜宗抬了抬眼,眉头略蹙。 “是王爷所赠令牌,”严绯瑶低声说道,“那会儿小女还在寿昌宫,前途不明,却被人算计。王爷赠了令牌给小女……” “如今用不到了,所以过了河就拆桥?”萧煜宗似笑非笑看着她。 严绯瑶一愣,“不是……只是觉得这令牌在我这里不妥当,小女也不敢动用,还是物归其主更妥当。” 萧煜宗点了点头,“如今到了御前,发现本王与圣上的关系不似叔侄亲密,反而有些权利的抗衡,所以忙着要与本王划清界限?” 严绯瑶呼吸一滞,瞪眼看着他。 反驳否定的话就在嘴边儿,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说不是吧,但内心深处的想法,就是怕这令牌在她这里,万一被旁人发现,再告诉圣上知道……她岂不就成了楚王爷安插在圣上身边的眼线吗? 御前司殿宫女,这女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每日都能面见圣上,如果她和朝臣牵扯不清,叫人议论起来,容易生是非。 “小女也是为王爷着想……” “我若不怕呢?” 萧煜宗笑眯眯看着她,但清风朗月般的脸上,没有温暖,只有清寒。 严绯瑶咬了咬下唇,小声咕哝,“但我怕呀……” “还说不是为了划清界限?”萧煜宗缓声道。 严绯瑶的肩膀微微垮下,“王爷说的是……” “留着吧,”萧煜宗拿起被锦布包裹严实的令牌,分明是极其贵重的东西,他倒并不十分在意似得轻轻一抛,“轻易不拿出来,关键的时候拿出来救命就是。” 严绯瑶双手接住被他抛过来的令牌,瞪大了眼。关键时候拿出来救命?关键时候……圣上若是看见她有这块令牌,岂不更想要杀了她?还能救她的命吗? “先帝留下的东西,便是圣上也不得不认。”萧煜宗说话间起身,“世人都道本王阴狠无情,但本王可以给你一个例外。” 严绯瑶闻言一怔,“什么例外?” “看在你曾真心救治本王,且本王如今身体明显好转的份儿上,”他低垂视线,落在她小脸儿上,“你若不愿去楚王府,本王不会勉强你。待此次选秀落定,本王会想办法叫你离宫。” “多谢王爷!”严绯瑶连忙蹲身答道。 “你想也不想,就答应?可曾听明白了本王说的什么?”萧煜宗皱紧了眉头。 严绯瑶缓缓吸了一口气,“小女听明白了。先前是小女没有想明白,奢求并不存在的东西,如今小女已有领悟,不想要求那些虚无缥缈,令人烦恼的东西了。” 萧煜宗眯眼看着她,眼神里沉淀了许多东西,带着复杂的探究。 “另外小女还想求一个恩典,就是我家二哥……” “你为本王治病,所以本王保你一家老小太平?”萧煜宗问道。 严绯瑶怔了一下,隐约觉得他这话话音奇怪得很,但忖度一番,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好,很公平。”萧煜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淡漠冷凉,“你家大哥听闻你这一番话,应当十分欣慰了。” 严绯瑶心底一顿,她家大哥严景川已经追随了楚王爷,算是他门下之臣了。 “大哥乃是自愿追随楚王爷,他在王爷身边前景如何,全凭他自己的本事和王爷的提携,倒是不用小女来操心。” 萧煜宗随意的挥了挥手,打发她离开。 严绯瑶这边刚离开长乐宫,回到圣上的太和宫,宫中便有消息道,“楚王爷从太皇太后那里得了一个宫女,带回楚王府去……” 这话意味着什么,宫里头的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太皇太后送宫女给自己的儿子,原本没什么好叫人大惊小怪的,惊就惊在楚王爷居然接受了! 不但接受了,他甚至还叫那宫女乘坐了他的车架!楚王爷二三十年来从未听闻他亲近女色,坊间甚至谣传他与纪小侯爷是那种关系…… 第176章 楚王喜欢哪种风情? 消息不胫而走,青黛原本正在当值,却听小宫女们议论此事。 她当即便向顶头的太监告假,急急忙忙寻来了太和殿。 严绯瑶今日来晚,王国安叫旁的宫女顶了她的值,她和那宫女交换,过了晌午之后,她再接替那宫女。 青黛来寻她的时候,严绯瑶正躲在茶水间里,捧着一只青茶色的越窑盏在品着狮峰龙井。 “小姐竟还有心思吃茶?”青黛急道。 严绯瑶放下茶盏,“出了什么事?” “小姐还不知道吗?”青黛急的话音带喘,照她的功夫,便是一路跑来也不可能会喘息,更何况宫里不许快跑,“楚王爷从太皇太后宫中领了宫女回府了!” 青黛说完,见严绯瑶毫无反应,反倒捧起茶盏,继续慢条斯理的吃起茶来,不由惊愕。 “小姐已经知道了?” 严绯瑶点点头。 青黛不由更是惊讶,“那您怎么……怎么不慌不忙的?” 严绯瑶朝外头看了一眼,茶水间里这会儿只有她们两个,门外也没有人声。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当时我就在长乐宫。” “什么?”青黛大惊,上上下下看着严绯瑶,“那您就同意了?” “我为什么不同意?”严绯瑶好笑道。 青黛抬手摸了摸严绯瑶的额头,又缩手回来摸了摸自己。这样还不够,她还使劲儿的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这丫头太实诚,恰自己竟也用了大力,“哎哟,疼,不是做梦。” 严绯瑶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青黛舔了下嘴唇,她着急的嘴唇都干了,“婢子一路看着呢,自打婢子还在夏侯家做丫头的时候,就看出来,楚王爷对您格外关注。那会儿婢子还不知道您医术如此高明……后来经过了这么多事儿,他分明是对小姐您有意,否则也不会在御花园里杀人……” 严绯瑶盯着手上的青瓷越窑盏,垂眸敛目,并不说话。 “婢子原以为,熬过了这段日子,您早晚是要出宫的,是要成为……”青黛吸了口气,小声说,“成为楚王府的女主人的……” 严绯瑶笑了笑,“你想多了……也不怪你多想。是我以前想得太多了,我以为真情能抵过一切。如今才骤然清醒,他不是一般人,也不可能独属于某个人。我想要的……他给不了。” 青黛又愣怔了一阵子,“莫不是您求的与夏侯小姐一样?” 严绯瑶没有说话,望着手中的茶盏暗自出神。 青黛兀自说道,“以前夏侯小姐就总是写‘一生一世一双人’,写得多了,就越发不耐烦夏侯大公子给她安排的前程。她说皇家是没有感情的,只剩下权术之争。要么是玩弄权术,要么就是权术之下的牺牲品。所以她不顾一切的想要挣脱……” 青黛说完,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严绯瑶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表情?怕我步上你家小姐的后尘么?我有她的想法,也得有她的勇气和机会呢?” 青黛叹了口气,“是啊,您如今已经成了这笼中鸟了。” “万事看开一些,与后宫里的女人相比,咱们如今不是自由的多吗?她们才是笼中的金丝雀。”严绯瑶轻轻一笑,“我若照以前的想法,去了楚王府,不也是一只金丝雀吗?只是换了地方关着而已。如今当庆幸,幸得我在跳进笼子之前,就先看明白了。” 青黛皱着眉头,抿着嘴不再作声。 “你这么着急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赠予宫女的事儿?”严绯瑶略感好笑。 青黛却摇了摇头,“一个宫女不算什么,婢子是担心开了这个头儿……又恰赶上选秀的时候。” “开了什么头儿?”严绯瑶难得的比青黛迟钝了一些。 在这种事情上,青黛显然比她灵光得多,“太皇太后在这时候赏赐宫女,一向不近女色的楚王爷竟然接受了,还领回府去。据说还乘坐了楚王爷的马车……小姐可能不知道,楚王爷很挑剔,一向不许人乘坐他的马车,唯有纪小侯爷坐过那马车里头。当然,还有您。” 严绯瑶忽然想起,当初她救了夏侯腾阳上楚王爷的车架时,楚王爷不由分说的把他们赶了出去。 最后他们乃是坐在车辕上,一路被他带去了楚王府……原来他还有这毛病? “这个先例一开,您且看着吧,以往想朝楚王爷身边塞女人,却不敢开口的人,如今心思都要活泛起来。就连圣上,怕是也要趁着这风头赐婚了!”青黛抿了抿嘴,“所以婢子来寻小姐,倒不是担心那宫女入了楚王府会怎么样……而是担心此次的秀女呀!” 严绯瑶微微一怔,宫女被萧煜宗领回去,最多不过是个暖床丫头,就连妾都算不上。 可此次待选的秀女就不一样了,若是一般的良家子,或许只是妾。 可若是寿昌宫里的几位,那都是朝中大员的嫡女嫡孙,若去楚王府必定是正妃之尊。 他在太皇太后的园子里说那一番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这些? “严姑娘!您在里头吗?”茶水间的门帘外头,忽然有小宫女低声问道。 严绯瑶赶紧应了一声,“在。” “圣上问今日怎么没见您,王公公说叫您赶紧过去!”小宫女说道。 严绯瑶喝下青瓷盏里的最后一口茶水,起身整理了衣服,提步朝太和殿正殿而去。 还没进殿就听见萧珩郎朗笑声,“皇叔终于开窍了!朕还当他一辈子开不了窍,还发愁如何向先皇交差呢!” 严绯瑶呼吸不由一紧,见王国安向她看过来,连忙蹲身行礼。 王国安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悄悄进殿。 严绯瑶没做声,轻手轻脚的迈步进殿,垂头立在殿中。 圣上身边还有个宫女在研墨,她不好贸然上前替换那宫女。 她只等着那宫女退下来之后,才好上前。不曾想萧珩笑的开怀,余光却是瞟见了她。 “严氏绯瑶,你来的正好,过来过来。”萧珩朝她招手。 严绯瑶缓步上前,圣上身边研墨那宫女瞟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放下手中的徽墨,垂头退开。 “你来瞧瞧,这是此次秀女的画像,女子看女子,定当别有一番见解吧?”萧珩笑的像只狐狸,“你看楚王爷会喜欢哪种风情的?” 第177章 他身边就是坑 严绯瑶忐忑的瞟了圣上一眼,不知他是心血来潮,还是有意试探。 毕竟萧煜宗两次在圣上面前讨要她,且她也承认了先前认识楚王爷。 “展开了,让她瞧瞧。”萧珩笑眯眯的指挥着太监们。 唰唰十几张画像展开在宽敞的太和殿正殿之中,太监们把画像举得有一人高。 细腻的工笔画,还填了色,宛如一位位貌美优雅的女子,就在眼前似得。 “婢子看着都好。”严绯瑶说。 “呵,与你比,如何?”萧珩故意问道。 严绯瑶语塞,“只怕与自己一比,婢子的心就有偏颇了。” “把你的偏颇说来,叫朕听听。”萧珩放下了手中书册,神色轻松,饶有兴趣。 “哪有人会觉得自己不好的?在严姑娘眼里,这画像里未必有人能比得上自己。”王国安打量着圣上的脸色,笑着打趣。 萧珩摇了摇头,“那未免也太不谦虚了吧?严绯瑶,你是这么骄傲的人吗?” “不敢……”严绯瑶刚说了这两个字,就惊觉自己上当! 王国安明明已经给她铺好了台阶,只要她“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最漂亮,就不必顶着踩雷的风险,去评价旁的秀女了。 偏她过度谨慎,再该骄傲的时候,没有骄傲。 “朕看也是,你不是那性子浮躁的人。你入宫之前就已经与楚王爷结识,快来看看。”萧珩指着那十几张画像,“若这里头没有好的,后头还有别的画像。” 严绯瑶轻咬住下唇,“婢子不懂得如何分辨,叫婢子看,众位小姐都好。” “你在敷衍朕?”萧珩微微沉脸。 严绯瑶连忙说,“只是有几位面相不太好。” “你还会相面?”萧珩勾起嘴角,略带笑意,“不说出一二三来,朕可不轻饶。” “这位小姐天庭略短,额头不够饱满。少年时得意,中年艰辛,若能不灰心丧志,老年还可享受天年。”严绯瑶上前,指着某张画像胡诌道。 “这位小姐,下巴过尖,五官虽十分精致,但略显刻薄。” 严绯瑶在十几张画中,挑了几个面部短处比较明显的五六个说了。 能被花鸟使选中的女子,自然不会丑,不过高低都是比较出来的。有更出众的,自然会显得另外一些不够出彩。 余下还有八九个她没挑毛病的。 “余下这些个,你看着极好?”萧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严绯瑶心跳不齐,不明白萧珩这么一本正经的问她,还非要她指出几个人来,究竟是何用意。 她偷偷瞟了瞟王国安的脸色,却见王国安根本不理会她。 “朕相信你的眼光。”萧珩点点头,“把严司殿指出短处来的秀女都筛出来,安排到各宫做事。余下这没有短处的……” 严绯瑶呼吸一滞。 “都送到楚王府去,做丫鬟做妾,随皇叔喜好。”萧珩大手一挥,年轻的脸却笑的老奸巨猾,“严司殿挑出来的人,皇叔必定不会拒绝。” 严绯瑶不由腿脚一软……这么大个锅,圣上就这么扔到她头上了? 萧煜宗知道了,还不得恨上她? “圣上……竟不留着充盈后宫吗?”严绯瑶颤声问道,她心里清楚,此事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萧珩微微一笑,“朕还年轻,皇叔早些时候没少为朕操心劳神,如今天下安定,国泰民安,难得皇叔的心也能清闲下来,想想这些事,朕自然要紧着皇叔来了。” “圣上真是慷慨宽仁!”王国安立即在一旁拱手说道。 严绯瑶不由朝他多看了好几眼,他真的是楚王爷的人吗?圣上给楚王府添女人,他还恭维圣上慷慨? 是了……女人在这时代,可不就像资产财物一样吗?圣上给楚王府添“资财”,是应该恭维来着…… 严绯瑶心里怪怪的,暗道,都叫青黛说中了……那寿昌宫里,眼巴巴等着嫁进楚王府的纪玉婵,若是听闻了这风声,岂不是要更激动了么? …… 太监们带着严绯瑶挑出来的画像,从宫里挑出那些个貌美的秀女来,用了三辆马车,大张旗鼓的送到了楚王府去。 前晌送去,刚用过午膳,楚王爷就入宫觐见来了。 萧珩看了眼一旁伺候的严绯瑶,“你猜楚王爷是来谢恩的,还是来推拒的?” 严绯瑶眼皮子猛然一跳。 她发现萧珩身边就是个坑……自打她承认自己以前认识楚王爷以后,这坑就防不胜防。 “婢子不知。” “都说了是叫你猜!猜不对也恕你无罪。”萧珩轻笑。 严绯瑶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来谢恩?” 萧珩抚掌大笑,“朕倒不这么想,皇叔一定是来推拒的,但朕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楚王爷进殿。 圣上也不由得起身相迎。 虽然圣上在尊位上坐着,楚王爷坐在臣子的位置上。 但不知为何,自打他进了这殿中,殿中君臣的气势就叫人觉得怪怪的,圣上隐约有些忐忑,身为臣子的楚王爷倒是四平八稳。 “皇叔连午休都省了,这么着急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萧珩笑着问道,说话间还瞥了严绯瑶一眼,叫她看着谁猜对了。 萧煜宗道,“不急,却是要事。圣上赐下女子数人,臣受之惶恐,不得不来。” 他口中说着惶恐,脸上哪有一丝惶恐之意,有的只是冷漠与不满。 “朕早该顾念这些,早该为叔叔打算,不过前些年朕太年轻,不懂这些。如今借着选秀的机会,且借着太皇太后召皇叔回京,恰了却了太皇太后的心愿,叫叔叔不必孤单,也好有知心之人常常相伴。”萧珩说道。 “知心之人?”萧珩哼笑一声,“若与这么多人都知心,臣的心未免也太大了。臣以为,圣上赐的乃是漂亮的皮囊,叫臣的家宅中多些宴乐而已。” “皇叔说的是,知心之人只能有一位,多则不过两三位。”萧珩原本笃定,这会儿语气却犹疑起来,“世家嫡女当中还有许多才貌出众的女子,皇叔正妃,侧妃之位,不是都空着么?皇叔心中可有人选?” 萧煜宗进殿之后一直没有看严绯瑶,这会儿却忽然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听闻这九位美姬,皆是严司殿为本王挑选。甚合本王心意,不如严司殿再来推荐几位世家嫡女?” 第178章 楚王妃人选 严绯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还道萧煜宗近来好相处了呢!脾气变随和,人也变温柔了…… 才怪! 此刻他爱记仇的秉性暴露无遗了吧?他岂能猜不到,九位美姬乃是萧珩的意思。 她不过是被萧珩试探挖坑,才随口那么一说。到他嘴里却成她挑选的了……还要叫她挑选世家小姐? “婢子何德何能,不过是伺候人的仆婢,岂敢对旁人指手画脚?”严绯瑶连忙福身,从她的角度看,她既像是对圣上俯身,又像是对着萧煜宗。 “我看严司殿胆子大得很,还有你不敢的事?”萧煜宗冷笑。 “楚王爷谬赞,婢子实在胆小如鼠。”严绯瑶忙说。 “胆小如鼠的人,岂能在圣上身边伺候,还做了司殿宫女?你是在说圣上没眼光吗?”萧煜宗反问道。 严绯瑶心中叫苦不迭,叔侄斗法,为什么一定要挖坑叫她跳啊?她是招谁惹谁了? “她在朕身边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胆小,耿直又忠厚。”萧珩笑了笑,“朕看她是畏惧叔叔的威名吧?” “怎么,严司殿觉得本王很可怕吗?”萧煜宗挑着眉梢。 严绯瑶简直无语,“楚王爷钟灵毓秀玉树临风,怎么会可怕呢?岂不知京中想要嫁给王爷的女子,都要从宣德门排到西直门去了吗?婢子可不要做这得罪人的事儿。” 萧珩见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严绯瑶眼看要被萧煜宗逼到墙角去了,非但不说拉她一把,偏偏这时候讲究起了“叔侄情深”,随他一起追问道,“这么多女子都想嫁给皇叔呀?那她们究竟是因为皇叔的权势地位,还是因为皇叔相貌无双呢?” 严绯瑶无语凝噎,“也许……都有吧,毕竟无论哪方面来说,王爷都太出色了。” “正因为叔叔太过出色,所以这王妃,侧妃的人选才不能随意,不能叫那别有企图的人浑水摸鱼。”萧珩抿嘴笑了笑,“你也是在寿昌宫里住过几日的人,想来寿昌宫里的秀女,你也有所了解,你倒是说说,有没有什么人选,许配给叔叔是相得益彰,不会辱没叔叔的?” 严绯瑶脸面一僵,错愕的看了圣上一眼,慌忙低下头去。 圣上竟然把范围缩小到寿昌宫了……寿昌宫里只剩下五六位小姐了吧? 这是一定要她说出名字来,叫她不但得罪了萧煜宗,顺带把未来的准王妃也给得罪了? “婢子不知。”严绯瑶决定咬紧了牙,即便惹了圣上一时不悦,也不能惹了某个爱记仇的男人。 “你在寿昌宫住了好些日子,你怎会不知呢?为了叫你们相互了解,太后不是还叫你们一起去打了马球吗?”萧珩收敛了笑意,脸色显得十分严肃。 严绯瑶立时“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圣上不提马球还好,婢子这么一回想起来,竟浑身都疼!” 萧珩眯眼看着她,哼笑一声,“看来叫你吃了许多苦头的那位小姐,你一定不会推荐了。” 严绯瑶头疼起来,这话若是传到纪玉婵耳朵里,只怕她能撸袖子跟她拼命吧? “依朕看,吴家那小姑娘倒是不错。”萧珩看向严绯瑶,“严司殿以为呢?” “婢子惶恐,不敢妄议。”严绯瑶觑了觑萧煜宗黑沉沉的脸色,咬紧了牙关。 “朕恕你无罪,”萧珩笑道,“当初你见朕的时候,不是十分大胆,什么都敢说吗?如今到了御前反倒畏首畏尾起来。你当初的真诚质朴,乃是朕最看重的,如今怎么都丢了?” 严绯瑶轻叹一声,“婢子先前乃是无知者无畏。如今天天见到天子龙颜,知道天高地厚,自然就学会收敛了。” 萧珩摇了摇头,“还是以前的你更可爱。” 他话说的暧昧,什么以前、可爱、当初…… 听得一旁的萧煜宗冷漠的脸色都起了微微的变化。 “不拘哪一位,留到后来的,皆是最好的。”萧煜宗出声说道,“圣上的恩赐,臣莫敢推辞。” “皇叔当真是想开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萧珩见他来者不拒,分外欣喜,“祖母日后必能安心了!” 萧煜宗起身告辞,临走前,他深深看了严绯瑶一眼。 看的她心惊肉跳。 “纪玉婵不成,她爷爷广安侯在军中影响深远。亲哥哥纪元敬也是年少英才,单凭一手花枪,竟叫许多大将都折服。”萧珩兀自嘀咕道,“吴锦宜的爹爹是文臣,这姑娘性子直,心思单纯。朕看她倒是正好。” 严绯瑶僵硬的偏了偏头,吴锦宜正好?赐婚给楚王爷正好吗? 只怕吴锦宜听到这消息才无所适从的吧?御花园杀人的事儿,把吴锦宜吓坏了,那些关于楚王爷狠厉嗜杀的流言,都在她心中得到了验证。 她如今害怕楚王爷还来不及,若是要嫁他……吴锦宜会不会吓哭? “王国安,草拟一份口谕,说朕……”萧珩话未说完,却是摆手笑了笑,“且等等,才赐了九位美姬,就又送世家女,未免叫人觉得朕太沉不住气。皇叔身体不好,有些事情也得适可而止。” 他一语双关,说完,笑看了严绯瑶一眼。 “严司殿,你说是不是?” 严绯瑶背锅已经背到麻木,“圣上说什么都是!” “你看她,才来御前几天,再敷衍没有了。”萧珩心情不错,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与王国安玩笑道。 王国安嘿嘿一笑,低头不语。 萧珩正在心中草拟着楚王妃、以及侧妃的人选。 这两日,时常听他嘀咕,“叔叔身体不好,至今仍未有子嗣,便是朕心急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不如朕现在就赐婚?” 听得严绯瑶从紧张到麻木,到后来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她觉得圣上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要赐婚之时,萧珩却亲自把赐婚的圣旨都立好了。 御前侍奉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了这回事儿,只是不知那圣旨上最后落得谁的名字。 “我觉得是吴家小姐。” “才不是!明明广安侯府与楚王府的关系最好,一定是纪小姐!” “楚王爷若要娶纪小姐,早就娶了,两府那么熟何必等到现在?” …… 宫里的宫女太监,平日里可取乐的事情太少,这点八卦叫他们兴奋不已,甚至偷偷的立了赌局。 赌纪小姐一赔三,赌吴锦宜一赔五。还是纪玉婵的呼声更高些。 众人眼巴巴等着看结果之时,楚王府却出了一件大事! 第179章 上吊自缢 楚王府突然死人的事情,起初瞒得严实。后来竟走漏了风声。 据说被人看见,楚王府的下人抬了尸首,扔去西山后头的乱葬岗。 不是扔了一个,几天的时间里,前前后后扔了三个人!皆是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 此流言一出,宫中秀女人人自危,谈楚王而色变。 “原本张大人,李大人,何大人……好几位大人,都有意要送女儿去楚王府,”王国安低声在萧珩面前说道,“可这会儿又都不提这事儿了,态度保守观望。” 萧珩皱眉轻哼,“眼见为实,这还没有看见只是一番流言,就把他们吓退了吗?皇叔风流俊秀之姿,又不是凶鬼恶煞!传朕旨意,叫金吾卫严查此事,看是什么人在造谣作乱!一旦发现,立即押入大牢!” 王国安颔首应了一声。 萧珩抿嘴冷笑,“朕就不相信,严惩之下还有人敢胡说八道的!” “圣上!禀告圣上!”殿外有宫人疾呼。 这般惊慌失措的宫人,一听就不是御前的。 严绯瑶顾不得听王国安说宫外的消息,连忙提步来到殿门口。 殿外的太监已经捂住那宫人的嘴,“嘘”着不让他叫嚷。 “何事惊慌,竟御前失仪?”严绯瑶迈出殿外,低声询问。 “是寿昌宫里的秀女出事了……”太监抬头一看,竟是严绯瑶。 严绯瑶在寿昌宫也是住过一段日子的,太监显然还认得她,原本惊慌的表情一下子露出欣喜。 “严司殿,您认识那秀女的呀!先前与您关系甚好,您还送了礼物给她的!”太监表情急切。 严绯瑶皱了皱眉,“是哪位秀女?” “吴家的姑娘,吴小姐不知是为何,竟忽然上吊自缢……”小太监说着话,声音骤然小了下去,头也深深的低垂着。 “她现在情况怎样?人可救下来了?”严绯瑶立即上前,沉声问道。 她好一段日子都没见过吴锦宜了,临别时两人各道珍重。 没曾想再次听闻她的消息,竟会是这样的境况……上吊自缢?是秀女里头有人欺负她了吗?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被她家里的丫鬟发现,人倒是还在,只是……” “只是什么?”严绯瑶不由发急。 “只是一时还没醒……”太监怯懦回道。 严绯瑶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看看,毕竟是她在宫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且这朋友为了维护她,不惜一再得罪纪玉婵。 她猛地转身,准备去向圣上请求探望,一转身,却差点撞在王国安的鼻尖儿上。 “王公公?”严绯瑶赶紧退了一步,微微颔首。 “这事儿你不要搀和。”王国安压低了声音提醒。 严绯瑶猛地抬头,皱眉看着他,“为何?” “这个时候突然上吊自缢,你说是因为什么?”王国安反问。 严绯瑶垂了垂视线,坚定道,“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总之是一条命,且是婢子在寿昌宫时候的朋友,婢子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置若罔闻。” “朋友?”王国安轻哼一声,朝她迈近一步,压低的声音透着讽刺,“寿昌宫里的秀女,岂有真正的朋友吗?只有利益与敌人。” “公公这话,恕婢子不敢苟同。”严绯瑶轻声回道。 王国安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我话已至此,该提醒你的我提醒了。你若找惹了麻烦……” “绝不带累公公。”严绯瑶福身说道。 王国安抿了抿嘴,严绯瑶越过他身边进了殿中。他兀自嘀咕道,“怎么性子这么执拗,还真是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国安等了片刻,又朝寿昌宫的太监多问了几句才进得殿中。 他进去之时,只见严绯瑶正跪在御案底下。 萧珩脸上喜怒莫变。 “圣上若是听闻过那一场马球赛,或许知道,当时婢子与吴家小姐正是同一队的。”严绯瑶声音清脆,透着坚决,“我们不说并肩作战,也是荣辱与共,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不论是自己心思走偏,还是受他人欺负,总之是受辱的事儿。婢子不愿她独自受旁人指指点点,仍旧愿与她同辱同荣。” 萧珩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打量探究。 “朕以过了弱冠之年,也见过了许多人。世上多得是锦上添花,却少有雪中送炭。你这一个朝不保夕的小小宫女,竟然有心思去关心旁人,真是实属罕见。” 严绯瑶闻言,诧异的抬头看向萧珩。接触到他的目光,她才猛地低下头去。 “怎么?朕说的不对?”萧珩心情似乎并没有收到“秀女自缢”的影响,仍旧平平淡淡,还有心思逗弄他的小宫女。 严绯瑶摇了摇头,“婢子怎么是朝不保夕呢?婢子可是御前的宫女呀,这宫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婢子呢!就连后宫的娘娘们,说不定也想跟婢子换一换,能每日见得天颜,她们不知有多开心呢!” 萧珩微微一愣,忽而大笑起来,“你看她,才来御前几天,竟都学会油嘴滑舌的奉承了!必是你教的吧?” 被圣上目光扫过的王国安连忙拱手躬身,“奴才冤枉,严姑娘天资聪颖,必是自学成才。” 萧珩笑的更是开怀。 严绯瑶看气氛不错,连忙再次请求,“还求圣上准允婢子前去探望,婢子不会耽搁许久,只告假半日……” “罢了,你说的这般情真意切,朕若不准,你岂不要怪朕不近人情?” “不敢……” “准你一天假,与你的小姐们好好聊聊吧。”萧珩大手一挥,“但朕有个要求。” 严绯瑶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请圣上吩咐。” “你回来之后必要来朕面前陈明,她究竟是为何想不开了?”萧珩的语气沉了下来,脸上的不悦也终于显现。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原以为圣上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毕竟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 可显然她又猜错了,秀女是要被选到圣上身边的,有这样的前途,还不能叫她们珍惜自己的性命,岂不是给圣上添堵么?难怪王国安劝她不要搀和。 严绯瑶从御前告退,她没有独自往寿昌宫去,而是叫了青黛与她一同前往。 第180章 我不想去送死 今日的寿昌宫不复昔日轻松热闹。 宫门外道上所守卫的宫人,都比以往多了一倍。 严绯瑶还没走入寿昌宫,却已经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她身后的青黛也不由提气,浑身紧绷。 “给严司殿请安。”方连正在宫门里头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瞧见她来,脸上立时一喜,快步迎了出来。 “连姑姑。”严绯瑶朝她点头。 “没想到竟能把您请来,严司殿真是念旧情。”方连神色激动的说道,“幸而是您来了,您快去吴小姐的屋里看看吧。” 严绯瑶默不作声的跟着她。 寿昌宫里的秀女比先前少了一半,各人所住的地方也都变得宽敞起来。 吴锦宜还在她原来住的地方住着,不过是两边的屋子都空了下来,她的丫鬟从她房里挪了出去。 她的屋子看起来宽敞多了。 屋门半敞着,屋子里安安静静,不见吴锦宜,也没有瞧见她的丫鬟。 严绯瑶狐疑的看着方连。 “人在里头呢,气还在,只是……一直没有苏醒。”方连压低了声音说道。 “竟没有请太医吗?”严绯瑶诧异问道。 “这……”方连一脸为难,“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派了宫人去太和宫问,上头也没表个态……秀女的身份特殊,所以没敢妄自把这事儿捅出去。” 严绯瑶皱了皱眉,“也就是说,这事儿如今只有太和宫那里知道了?” “是,没告诉旁的地方知道。”方连急忙保证。 严绯瑶点了点头,“既然我来了,就不必请太医了,姑姑做的对,这事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圣上岂是不爱面子的吗?” 方连得了称赞,脸上立时一喜,连连点头,迎着她进了里屋。 屋子里竟是有人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还坐着一个。 床边的丫鬟听闻声音,立时回过头来,挂着满脸的泪痕,“可是请了太医来吗?” 话音未落,她脸色一僵,狐疑的看了看方连,又看向严绯瑶。 “严司殿来了,比太医来了更好,你还不快谢过严司殿重情重义?”方连轻哼。 丫鬟皱着眉,似乎并不承认这话。她不情不愿的冲严绯瑶叩首,“谢、谢过严司殿……”语气也是委曲求全。 严绯瑶没计较她的态度,上前查看吴锦宜。 吴锦宜脸色发白,额头发乌,生死就在一息之间。 “我要为她行针,行针之时不要打扰我,你们都守在门口。”严绯瑶沉声说道。 吴锦宜的丫鬟不知严绯瑶医术深浅,有些迟疑不愿离开。 方连上前拽住她的手,低声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严司殿可是御前的人,她说行,就一定行……” 丫鬟被方连给拽了出去。青黛上前把吴锦宜外头的衣裳一层层脱下,收拾妥当,她也悄声退守门口。 严绯瑶右手扎针之时,把吴锦宜的手搭在了她左手腕上,并开启了手环。 虽然吴锦宜并非是中毒,乃是窒息之后神志昏沉。是她自己没有醒来的意志,甘愿沉湎在浑噩之中,所以人才如沉睡一般。 但如今手环已经升级,严绯瑶琢磨着,或许它能够影响人的元气吧? 不管有没有用,试试总是无妨。 她专注行针,把心思从手环上收了回来。随着细长的金针捻入皮肤,床榻上的女孩子从一开始的毫无反应,渐渐有了些动静。她不时的微微皱眉,一动不动的眼珠子也在眼皮子底下快速的转动起来。 严绯瑶很快扎完数十根金针,趴在她耳边轻唤,“锦宜?吴锦宜?醒醒啊,你看谁来了?” 吴锦宜的眼珠子转的更快。 严绯瑶忽而发觉,她腕上的手环也热的厉害。 “啊……”吴锦宜发出一声低呼,手像是被烫了似得,猛地从严绯瑶的手腕上离开。 严绯瑶余光瞟见她的手环似乎猛然亮了一下,她再低头去看时,亮光早已消失,手环仍旧是原本乌沉沉的样子。 床榻上的吴锦宜却是胸膛剧烈起伏,脑袋也轻微的左右晃动,像是做噩梦却无法醒来一般。 “睁开眼睛,别怕,你的家人、朋友,他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严绯瑶低声说道。 吴锦宜额上冒出汗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在严绯瑶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呼唤之下,她猛地掀开眼皮。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像是溺水的人,忽然钻出了水面。 “严……严司殿?”她的目光好一阵子才聚焦在严绯瑶的脸上。 严绯瑶笑着点点头,“你醒了。” 吴锦宜疑惑的皱了皱眉,抬手轻轻的触碰自己的脖子。 那里有一道红紫色的勒痕,在她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出了什么事?谁为难你了?”严绯瑶看见勒痕,收敛笑意沉声问道。 吴锦宜吃力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扎着的那些金针,金针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别乱动,你现在会觉得酸沉无力,好似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一旦拔针就好了,你会通体舒畅轻松,不要怕。”严绯瑶解释道。 吴锦宜却是抓住她的手,“我真的要被赐婚给楚王爷了吗?你在御前,你必定知道,你告诉我……” 严绯瑶微微一愣。 吴锦宜的泪却是从脸上滑落入鬓角,“寿昌宫里有风声,说我们这几个秀女里必定有一人要被赐婚给楚王爷,还说圣上的旨意都已经立下了。我原本以为必是纪玉婵了,她志在必得的……” “可昨夜里,她竟忽然来到我的房间,一番声色俱厉的威胁逼迫,说我若胆敢与她争抢,她必不会放过……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福气,还能逃脱,能混到圣上身边当御前司殿……” 吴锦宜说着连连摇头,“可是我不想啊!我从没想过要做楚王妃,打从入宫以前就没想过,入宫以后……就、就更没想过了!” 严绯瑶简直哭笑不得,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了。 “你听说了吗?楚王府已经死了好几个美姬了!人们都说楚王爷是自知时日无多,想留个后嗣在世间,所以从来不好女色的他,忽然就接受了这么多女子入府……”吴锦宜的泪止不住的从脸上滑下,“可挨上他的人必死,我不想去送死啊……” 第181章 蜜糖与砒霜 严绯瑶听得生气又心酸,她有心说楚王爷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但转念一想,乃是因为她对萧煜宗身上的毒性免疫,才会觉得他并不可怕。 倘若她没有手环,和原主及其他人的体质一样,轻轻的亲吻他一下,竟就被他毒死了……那不是可怕至极吗? 再者说,吴锦宜在家里的时候,必定也是在内院被保护的很好,被家人娇养着的小姑娘,即便见过府上的勾心头角,也没见过那么狠厉无情,当场杀人的血腥场面吧? “你还记得御花园那次吧……”吴锦宜抓着她的手,颤声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果然那次的事情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 “纪玉婵她还来威胁我?”吴锦宜的表情难以言喻,“何需她威胁?真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啊!” 严绯瑶垂着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她不知自己此时是该同情吴锦宜多一些,还是同情萧煜宗多一些呢? “你别动,该取针了,会有一些疼。”严绯瑶缓声说道,声音轻柔。 吴锦宜点点头,“没事,我不怕疼……” 严绯瑶眼神一颤,不怕疼……但却选择了死。她上吊自缢那一刻,究竟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呢? 严绯瑶捻转着针尾,缓缓的把细长的针给取了出来。 吴锦宜咬紧了牙关,眉头紧蹙,愣是忍着一声没吭。 她诚如自己所说,并不是怕疼的女孩子。 严绯瑶把所有的针都取出收进针匣,吴锦宜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瑶瑶,谢谢你……” 严绯瑶一怔,“瑶瑶”,好久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了。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回去了,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给她温暖的亲人身边。 一时间,她仿佛也更能理解吴锦宜在放弃自己生命那一刻,是怎样的孤独,怎样的彷徨恐惧了…… “别怕,那些真正爱你,关切你的人,他们从没离开你身边。”严绯瑶轻缓说道,“也许不能长久陪伴,但心未曾离开。” 吴锦宜被她说的一愣,忽而坐起来,抱着她的脖子,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严绯瑶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 她哭了好一阵子,才收住泪,看着严绯瑶肩头被她哭湿的一大片,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我怎么就那么傻?在哪儿死不是死,何必怕的还没嫁人,就先自己放弃了呢?”吴锦宜一脸懊悔的咕哝道,“若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想想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爹娘,他们知道了该多伤心难过。” 严绯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万事还没有成定局,即便真成了定局,不是还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别人的安排逼迫并不可怕,咱们自己先绝了希望,才是最可怕。” 吴锦宜连连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多谢你,多谢你赶来救我!” 严绯瑶也抿嘴笑了笑,“看你是真的好起来了,也想开了,不枉受这一场罪,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吴锦宜脸上一阵羞红,“还以为你定是一番责备,说不定还要鄙夷我……骂我胆小怯懦,没曾想……你一句指责也没有,反倒说这就是最好……” 吴锦宜才忍住哭的眼里又蓄上了泪,不过这次不是哀哭,乃是感激的泪。 “你的心情我能体会,所以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评判你什么。人若非心里苦独至极,谁也不愿意走上这条路。”严绯瑶反握住她的手,“你真正的朋友与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站在你身边,在你无助的时候支持你的。你相信我,这事必有转机。” 吴锦宜眼中猛地一亮,“你是说……” 严绯瑶冲她笑了笑,并没有往下说。 但因为她如今乃是在御前侍奉的,她的话,她的态度,能暗示太多的信息。 吴锦宜立时格外激动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便是做个小宫女,我也不计较了……我是真的害怕他。我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家里的嬷嬷就是用他的威名来吓唬我。你来京都晚,也许不晓得,他的可怕程度,是与他脸面清隽程度相辅相成!” 严绯瑶闻言不由忍不住笑出声来。 外头的丫鬟也听到屋里动静,连声叫着,“小姐,小姐醒了?” 青黛与那丫鬟一同进到里间,只见两位小姐面对面而坐,两人说说笑笑,哪有一开始的压抑沉重。 只是吴锦宜脖子上的勒痕在悄无声息的诉说着先前的绝望,她还未整理散乱的披在身上的衣服,道尽了她的狼狈。 “你安心歇着,此事必定很快就有结果。”严绯瑶又握了一下她的手,起身告辞。 “瑶瑶,”吴锦宜猛地出声喊住她,“你救了我的性命,报答的话太虚。情谊我都记在这里了!” 她指着自己的心窝子。 严绯瑶微笑点头,“那你记住,如今这可不是你自己的命了,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敢毁伤。从今往后,你爱惜自己,不但有你父母那份儿,还有我的半份儿呢!” 吴锦宜展颜一笑,重重点头。 一旁她的丫鬟,都忍不住含泪低头。 严绯瑶离开前专门叮嘱方连,“圣上为楚王爷赐婚的事情,岂是可以随意议论的?我们在御前的人还不知结果是什么,这里竟有风传了?” 方连身子一抖,脸色骤然变化,“是,奴婢定当严加告诫。” 严绯瑶点点头,“此事幸得没有出人命,否则叫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放?” 方连不禁后怕,脸色都白了。 严绯瑶提点几句,就往太和宫去了。 萧珩放了她一整日的假,她却用不了那么久。且她还得回来好好想想,该如何回复圣上,才能叫他不责备吴锦宜。 “小姐,小姐……”青黛在她身后拽着她的袖子。 严绯瑶低着头,正想自己的事儿,“暂且不去太和殿,先回去住的院儿……” “小姐!”青黛猛大力拽她一下。 严绯瑶这才顿住脚步,抬眼一看,不远处的龙爪槐底下,竟立着一个人,远远望去,他的气势竟与那株硕大的龙爪槐融为一体,带着睥睨天下的尊荣与淡然。 她没曾想会在这时候,在这里遇见他。 她四下扫了一圈,一时片刻,竟没有宫人经过。她快步上前蹲身行礼,“见过楚王爷。” 第182章 她去打破流言 萧煜宗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上,一时没有说话。 严绯瑶蹲了片刻,竟觉得腿酸腰痛……这在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她当初练习宫规的时候,蹲姿比如今这一时片刻长久的多,也并不会觉得累,怎么偏偏到了他面前,就没了耐性呢? 萧煜宗迟迟没说叫她起来,她忍不住,缓缓抬头瞟他一眼。 只见他眼底分明有戏谑之意,嘴角微微上翘,分不清是微笑还是嘲讽。 “我不叫你起来,你就一直蹲到天荒地老?”他问。 这下明白了,他是嘲讽。严绯瑶赶紧站直了身子,偷偷活动了一下膝盖,“天荒地老”几个字,叫她心头一震轻颤,脸上却维持着镇定。 “寿昌宫的秀女上吊自缢了?”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严绯瑶脸上勉强维持的镇定立时破碎,诧异的看着他。 她不是惊叹他知道这消息的速度太快……而是惊讶他为什么会关注此等小事?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事情是引他而起? “是,幸而发现及时,人已经没事了。”她小声说。 “你向萧珩告了假去探望,”萧煜宗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那女孩子是你的朋友?” 严绯瑶清咳了一声,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宫中无友情,秀女之间就更不可能有朋友之情……一番嘲讽她又笨又傻的话。 她不想听旁人的说教,含混的应了一声。 “那你打算如何向萧珩复命?”他根本未做点评,而是直接进入正题。 严绯瑶更是诧异的看他一眼,“我还没想好。圣上给了一整日的假,我打算先回住处,好好琢磨。” “为何不照实说?萧珩可不喜欢别人骗他。”萧煜宗语气淡淡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严绯瑶却是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照实说?说吴锦宜因为害怕嫁给他,所以才上吊自缢了吗? “我担心圣上会责罚那秀女。”严绯瑶避重说道。 “你大可放心,在有些事情上,萧珩是很大度的,”萧煜宗眯了眯眼睛,“你告诉他,有流言说他要把吴家小姐赐婚与我,吴家小姐畏惧我的名声,所以宁死不嫁。” 严绯瑶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惊愕的目光恰恰撞进他眼底。 她来不及别开视线,被他看个正着,她有些心慌意乱。 他倒是云淡风轻的笑笑,“这么说,萧珩一定不会怪你,也不会惩治吴家的女孩子。” “是……吗?”严绯瑶一时难以维持冷静,胡乱猜测着,他究竟是真的知道了吴锦宜自缢的原因?还是纯粹是基于他们叔侄间微妙关系的权衡,胡诌出来的理由? 他这般骄傲自负的人,若是知道那女孩子当真是因为害怕他,畏惧嫁给他才自尽……他还能容得下那女孩子吗? 严绯瑶心思不定,好一阵子都抿着嘴脸色紧绷而不说话。 萧煜宗等了她好一阵子,无奈一笑,“在想什么?权衡利弊?” “我在想……这么说来,王爷你会不会生气?”严绯瑶试探的问道。 萧煜宗神色一沉,“你没听说吗?关于楚王府的流言。” “死了好些个美姬,被扔去乱葬岗?”严绯瑶小声问道。 她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却大大方方的点点头。 “世人这般议论,王爷不生气吗?”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两次,也许会生气,可这种事情一旦变成一种常态,那就没什么好气的了。不能击垮你的,都会让你习以为常。” 严绯瑶一阵错愕,有些狐疑他说的究竟是流言?还是与他亲近的人会死这事儿? “圣上岂是还是很关心王爷的,只是……只是孩子长大了都会想要挣脱父亲的掌控,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天底下的孩子都是如此。”严绯瑶想要缓解这对叔侄之间的关系,低声劝了一句。 哪知前一刻还平淡的萧煜宗却是转身就走,“我不便在宫中久留,你好自为之。” 也不知他是真的不能久留,还是不愿听这个话题。 等萧煜宗走远了,严绯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楚王爷还年轻,比圣上也年长不了几岁。圣上年轻气盛,他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是他性子沉稳惯了,倒像是长辈。他又没真的做过父亲,哪里能做到父亲的心态?” 严绯瑶摇了摇头,叫一个与圣上年纪差不多的人,把圣上当做自己儿子一般容忍……似乎是有些过分了啊?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换过一身衣服,才去面圣。 萧珩立即从正批阅的奏折上抬起头来,“秀女醒了么?” 严绯瑶点点头,“已经没事了,死了一遭看开了许多事,精神也好了。” 萧珩轻哼一声,脸上略有些鄙夷,“她究竟是为何想不开了?已经进入复选的秀女,竟还这般不惜命吗?” 严绯瑶心头一跳,萧煜宗说过的话就在她耳边。可真要说出来的时候,她仍觉浑身不自在,“乃是有流言说……说圣上要把她赐婚给……给楚王爷,她、她心中惊惧,宁死不嫁。” “砰”的一声巨响,萧珩猛拍御案,御案上的硕大端砚都要跳起来了。 严绯瑶连忙屈膝下拜,“圣上息怒……” 萧珩却眯着眼睛,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好一阵子一言不发。 “许是宫外的事情也叫这些秀女们知道了。”一旁的王国安小声说道。 萧珩轻哼了一声,“查出结果了吗?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是流言,”王国安的精神很有些紧张,语气也低沉压抑,“禁军去乱葬岗看了,确实是赏赐去楚王府的美姬……据深入楚王府细察之人回禀,这些女子被送进楚王爷寝房侍奉,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抬出来,已经是没气了……” 严绯瑶头皮发麻,心里也怪怪的。 他是当真要她们侍寝伺候了?还是用别的手段坐实了流言呢? 她已经为他医治这么久了,他竟还是碰不得人吗? “罢了……”萧珩轻叹一声,“给皇叔赐婚的事情,暂且作罢吧。” 严绯瑶禁不住抬头一瞟,却见萧珩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正要低下头去,却听萧珩叹道,“如今朕若顶着风头赐婚,不是结亲,乃是结仇啊。严司殿,你愿不愿意委屈一下,亲自去楚王府,打破这流言?” 第183章 但求问心无愧 严绯瑶霎时一僵,她看不出萧珩究竟是在试探,还是真有意叫她去? 她尚在愣怔的时候,一旁的王国安却是嘻嘻一笑,“圣上快别吓唬严司殿了!回头严司殿也拿一根绳子,把自己吊上去,圣上岂不得心疼嘛!” 严绯瑶心头急转,王国安比她更了解萧珩的性情,他这般说的话……萧珩必是在试探了? “若是圣上有命,婢子不敢不从。可若问婢子自己的意思……”严绯瑶话到一半,又缓缓抬起头来,忐忑不安的看着萧珩,“婢子可以有自己的意思吗?” 萧珩指着她,开怀大笑,似乎被那秀女上吊自缢影响了的心情,已经飞快的好转,“你看她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还真是叫朕心疼。” 他与王国安说着话,却听得严绯瑶胆战心惊。 “不逗你了,没了你在朕身边,朕不知一天要少了多少乐子。皇叔的旧疾,就连太医院的何太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三脚猫的小医女……”萧珩叹了口气,摇摇头,又低下头去看着奏折。 严绯瑶瞧见王国安给她使眼色,她连忙上前为圣上研墨。 萧珩除却性格上的问题不说,他倒是很勤勉克己的皇帝。 严绯瑶到太和宫伺候这些日子,鲜少看见他去后宫入寝的。也不见他召哪位宫嫔到太和宫来侍寝。 他常常批阅奏折,看书写字,都要耗到深夜。次日一早,天不亮又要去上早朝,日/日不落。 后宫里如今女人并不多,而且中宫空虚,但那些女人们见到圣上的时候少之又少,不免怨声载道。 没有皇后好叫她们抱怨告状,她们干脆就趁着给夏侯太后请安的时候,把抱怨不满说给太后听。 这日萧珩正在与几位内阁在御书房说话,严绯瑶候在殿外伺候,远远就看见夏侯太后摆驾而来。 “太后娘娘留步,圣上与内阁大臣正在议政。”严绯瑶带着几个太监,上前阻拦。 夏侯太后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上次哀家给你的提议,你可曾好好想过了?可想出结果来了?” 严绯瑶低着头,并不说话。 夏侯太后哼笑一声,“看来严司殿的心很大啊,哀家的提议倒是满足不了你。” “不敢,婢子别无所求,只愿对圣上忠心。”严绯瑶立即说道。 夏侯太后哼笑一声,“这话说的,哀家倒像是后娘一般,哀家岂不是为了圣上好吗?” “太后娘娘当然一切都是为了圣上着想,但婢子身在御前当值,婢子有自己的职分约束。不敢以血肉之躯,挑衅宫中规矩。”严绯瑶恭恭敬敬的福身,平缓镇定的说道,“太后娘娘爱子心切,婢子可以体会。但求娘娘也略微体谅婢子胆怯惶恐之心。” 夏侯太后微微一笑,却猛地上前一步临近她,低声说道,“你以为你与楚王爷的那些事,哀家都不知道吗?先前没注意你这小宫女那些痴望的心思时,哀家不过不与你计较罢了!” 严绯瑶心头一跳……夏侯太后知道她与楚王爷的事儿?什么事儿? 太后究竟是指她可以为楚王爷医治、驱毒?还是指楚王爷愿意娶她为妃? 她迟疑片刻,没敢言语。却见夏侯太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打量。 严绯瑶大胆猜测……这夏侯太后其实并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猜测,想要诈她罢了。 “婢子如今是御前的人,一切都是听圣上吩咐。婢子要效忠的也只有圣上一人。”严绯瑶咬定忠心,太后没有确据威胁不了她什么。 至于拿严家人来吓唬她……她相信太皇太后和楚王爷必不会袖手旁观。 “请太后安,圣上已经与大臣们商议完了国事,请太后移步。”王国安从殿中出来。 夏侯太后抿嘴一笑,微微伏低身子,在严绯瑶耳边低声道,“哀家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顽固不化,不肯弃暗投明。日后吃苦受罪,别怪哀家没有提醒你。” 严绯瑶垂着头,躬身退到一旁。 殿中大臣们退到门廊底下,朝夏侯太后行礼问安。 王国安把太后送进殿中,又扭头出来,走到严绯瑶身边,小声问,“太后又为难你了?” “算不上为难。”严绯瑶抿嘴摇了摇头。 “说了好一阵子话,都说了什么?”王国安左右看了一眼,又低声问道。 严绯瑶张嘴要答,她多看了王国安一眼,忽而多了个心眼儿……萧煜宗告诉她,有事可以找王国安。 但人心隔肚皮,王国安整日守在萧珩身边,萧珩日渐年长,也渐渐坐稳了皇位。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王国安的心就不会偏向萧珩吗?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叫我多留心殿中的话,特别是楚王爷来觐见时都说了什么……”严绯瑶低声说,这是实话,当着萧珩和太后的面,她也是这话。 王国安脸色一凝,“你怎么说?” “宫里的规矩是不许的,婢子不敢触犯宫规。”严绯瑶仍旧照实说。 王国安深深看她一眼,微微点头,“你这般忠心,主子知道了必会嘉奖。” “遵命行事,不敢求嘉奖,但求问心无愧。”严绯瑶的声音郑重其事。 王国安露出些赞许的表情,“把心思摆正,主子不会亏待你。” 严绯瑶福身应是。她心里却泛着狐疑,王国安口中的主子,究竟指的是哪位主子呢?是萧煜宗还是萧珩? 夏侯太后与圣上在御书房里说话,严绯瑶没有往殿中凑。 就连奉茶,她都叫另外几个宫女进去了。 王国安倒是进了殿中伺候,严绯瑶正欲去茶水房里躲一躲,免得夏侯太后出来再遇见。 她刚一抬脚,就听见殿中传来拔高了好几分贝的声音。 “此事朕心意已决,太后不必多言!” “朕已经不是几岁大的黄口小儿了!母亲还要辖制于朕吗?” 听萧珩这口气,火气不小啊? 严绯瑶微微偏了偏头,想听听夏侯太后说了什么,惹得圣上如此生气。 却听萧珩厉喝一声,“王国安,送太后回去!” 严绯瑶脚底抹油,赶紧溜去了茶水房,从门缝里瞧见夏侯太后黑着脸,气咻咻的摆驾回了后宫。 “召花鸟使来见,备上秀女名册,朕已有决断!”萧珩在御书房里厉声吩咐。 严绯瑶躲在茶水房,都将话音听得一清二楚……已有决断?此次选秀已经要水落石出了吗? 第184章 这位宫女姐姐… 严绯瑶在茶水房里躲清静,只见花鸟使,礼部,掖庭局的人进进出出。 向来安静的御书房里一时热闹非凡,平日里不常能见到的官员,今日倒是在这儿混了个脸熟。 王国安站在殿外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人。 严绯瑶从茶水房门缝里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不愿往前凑。她也是秀女出身,这事儿她最好是避嫌吧,免得那边儿复选还没进行,这边的名单已经落定。 若有旧相识过来打听,她脸皮儿薄,知道了不好拒绝不说。 “严司殿,原来您在这儿呢,王公公叫您去殿中伺候。”茶水房的小宫女从一排排茶叶架子后头发现了她,欢喜叫道。 严绯瑶一头黑线,“这会儿圣上正忙着,我去伺候什么?” 小宫女瞪大了眼睛,“正是因为圣上忙着,才叫司殿您去伺候呢,研墨奉茶,圣上都习惯您来了,换了旁人不知怎的就惹了圣上生气呢!” 严绯瑶一阵头疼,她才来御前多久,没她的时候圣上也没不习惯不是? 小宫女不与她说那么多,一面催她快整理好衣着,一面去向王国安报信儿说寻到她了。 严绯瑶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殿前。 王国安一通数落,“你躲什么?还怕发配了你不成?你已经是御前司殿,板上钉钉了,就算想去后宫岂能去成?” 严绯瑶讪讪一笑,奉着茶,进了殿中。 萧珩正黑着脸在殿中,负手而立,“她喜欢皇叔又不是什么秘密……” 严绯瑶闻言已经,犹如一道炸雷,轰然炸响在她头顶。 她连忙捏紧手里的茶盏,才堪堪保住仪态,以及手里那杯龙井。 “严司殿,你来的正好!”萧珩似笑非笑的朝她招招手。 严绯瑶心有余悸的把杯盏放在御案上,这才福身上前。 “你在寿昌宫的时候,与纪玉婵岂不是熟得很吗?”萧珩问道。 严绯瑶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耳边还是萧珩那句,“她喜欢皇叔……” 直叫她觉得自己心底的秘密被人窥探到了一般。 “只是相识,相互并不了解。”严绯瑶平复呼吸,缓缓说道。 “你们同住猗兰馆,朝夕相处,这还不了解?”萧珩轻哼一声,“就算不交心,马球场上她故意刁难你,打你比打球还卖力,这你总不会忘吧?” 严绯瑶心底一惊,圣上竟然知道? “莫说她那般性格朕不喜欢,就她惦记皇叔这心思……”萧珩冷哼一声。 严绯瑶咬住下唇,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圣上究竟是要成全纪玉婵?还是要破灭了她的心思? 刚刚夏侯太后究竟说了什么,叫圣上大为动怒,原本他并不十分在意的充盈后宫之事,竟然提到御书房里,雷厉风行的敲定? “朕已经问过皇叔的意思,这纪家的小姐嘛……”萧珩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启禀圣上,广安侯府纪元敬求见。”王国安站在殿门口,朝里说道。 严绯瑶心道,来的真巧,圣上正在决定他妹子的去留,这小侯爷就来了! 萧珩也是哼哼一笑,“初选之时,老侯爷就来求朕,想叫朕成全他的小孙女……朕看他是老糊涂了!老的糊涂,这小的也不知糊涂不糊涂?” 严绯瑶飞快的在心里消化着这话的含义。 萧珩却已经坐到御案后头,命人传纪元敬觐见。 严绯瑶退到大殿一侧,躬身而立。余光瞟见那肆意潇洒的熟悉身影迈入殿中。 真是许久不见了,小侯爷似乎比当初更精壮了些,他个头儿也窜高了几分,浑身桀骜不驯的气势有增无减。 唯有他拱手下拜之时,能看出光芒内敛的样子。 “臣拜见圣上。听闻圣上要钦定后宫之选,臣不请自来,实在冒失,望圣上宽恕。”纪元敬朗声说道。 严绯瑶暗暗吸了口气,他倒是够直白的。为人臣子的,竟然管的这么宽,都管到圣上的后宫里去了。 萧珩冷笑一声,显然也是这么想,“怎么?爱卿是怕朕忘了当初老侯爷的叮嘱,所以再来提醒朕一番的吗?” “微臣不敢。”纪元敬连忙说道,“微臣也是近日才知道,当初祖父竟一时糊涂,进宫请见圣上,提了臣妹的终身之事,这实在是越矩了!臣妹既在秀女的名单之上,既入了宫闱,那便不是我纪家的人,乃是皇家的人。” 萧珩眼睛微微一眯,“皇家的人?” “圣上便是她的主子,叫她伺候圣驾,还是另嫁他人,亦或者效力谋个宫中,都是圣上的恩赐。”纪元敬拱手躬身,坦然说道,“祖父年纪大了,难免心中偏颇年幼的嫡子嫡孙,一时竟糊涂妄求,还求圣上不计较祖父过失。” 萧珩闻言静默片刻,倏而笑起来,“难怪人称纪爱卿为‘小侯爷’,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老侯爷年轻的时候还要机敏过人。” “承蒙圣上抬爱!臣只盼能像祖父效力先帝一般,忠心耿耿为圣上、为朝廷效力!”纪元敬拱手说道。 萧珩笑眯眯的,“爱卿的心意,朕明白了。你放心,老侯爷忠心朝廷一辈子了,朕岂会与他计较吗?” 殿中先前压抑的气氛,似乎一扫而空。 严绯瑶心头有几分狐疑,萧珩心情忽而愉悦,究竟因为纪元敬这一番告罪的话吗? “不敢打搅圣上,圣上若没有吩咐,臣告退。”纪元敬拱手说道。 萧珩笑眯眯的摆摆手。 纪元敬却忽然又道,“不知臣能否再求个恩典,劳驾圣上身边的这位宫女姐姐,送一送臣?” 这要求来的猝不及防,严绯瑶惊愕的抬头。 纪元敬从进殿至今,一直目不斜视,甚至没瞟她一眼。 她还以为纪元敬根本没认出她来……哪知他这会儿正抬眸轻笑,满面春风的看着她。 萧珩脸色一沉,“爱卿与严司殿很熟?” “臣妹跟着严司殿学过飞镖,与臣也算早就相识。”纪元敬笑着说道。 严绯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上更是不由自主的添了几分防备。 纪元敬却是亲昵的朝她眨眨眼,示好之意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萧珩轻哼了一声,“还有这关系,朕倒是不知。严司殿瞒的很严实啊?” 清淡的口气,喜怒莫变的神态……严绯瑶觉得,这纪小侯爷一定是纪玉婵派来坑她的! 第185章 打赌 严绯瑶跟在纪元敬身后,亦步亦趋的往宣德门走去。 阳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拉出老远的黑影,恰把她半张脸都罩在他的黑影里。 严绯瑶眼前还在反复闪现着,刚刚在御书房里,圣上准了她去“送一送”纪元敬的情形。 萧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怀疑和审视,“严司殿快去送吧,纪爱卿这般诚挚的恳求了,朕若不允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 严绯瑶听得这腔调,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速去速回,可别耽误得太久,你毕竟还是在朕身边当值的。”萧珩又不轻不重的叮嘱了一句。 简直是一个炭盆架在了她脑门儿上,叫她跟着纪元敬走的每一步,都提心吊胆。惟恐脑门儿上那炭盆儿掉下来,把她给烧死了。 “想什么呢?”纪元敬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严绯瑶如同受惊的兔子,向后跳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防备看着他。 纪元敬好笑的摊摊手,“皇宫大内,我能把你怎么样?” 严绯瑶脸面紧绷,“能害死……” 纪元敬收敛笑意,眼目沉沉,“那你可想错我了,自打我知道你的用处……我只想着保护你,从没想过要害你。” “用处?”严绯瑶脸面一僵,纪元敬从哪里知道她的“用处”?她的“用处”是什么?替萧煜宗解毒吗? “你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到了圣上身边做御前司殿,更是备受关注,谁都会盯着的位置。”纪元敬叹了口气,“他不便向圣上开口要人,不如我开口讨要你?” 严绯瑶平日里不易动怒,这会儿却不由自主的生气。 她气急反笑,“纪小侯爷是受人所托而来的吗?” 纪元敬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没有。我自己想来便来,为何还要受人所托?” 严绯瑶松了半口气,“那我劝您还是回去问问,别好心办了坏事。” 纪元敬一时茫然,“可是我听四妹说……” 严绯瑶眯眼看他。 他却咽下了口中的话。 严绯瑶心中急转,莫不是纪玉婵故意叫小侯爷误会了什么? 想到纪玉婵,她立即问道,“小侯爷今日入宫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您难道不知纪四小姐的一番心意吗?” 纪元敬颇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小的不懂事,老的也跟着搀和!楚王若愿意娶她,还会等到她的名字落在花鸟使的名册上?纪家握有兵权,能与夏侯家抗衡,圣上又怎么可能叫纪家的女儿嫁给楚王?” 纪元敬轻嗤一声,摇了摇头。 严绯瑶心下一阵感慨,原以为她这样出身不高的女子没有权利追逐向往的幸福。 没想到就连纪玉婵那样的女孩子,竟然也是这般没有自由。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全都埋没在利益权衡之间。 真情什么的,真是廉价又奢侈呢…… “你不会以为她能被赐婚给楚王,所以与她不睦吧?”纪元敬狐疑的问了一句。 严绯瑶哭笑不得,“这话您恰恰说反了,我人微言轻,哪儿敢于纪小姐不睦?” 纪元敬轻笑一声,“严小姐可太谦虚了,如今你可是在御前侍奉,得圣上看重。且对那位至关重要,你一句话,有时候比我们说破了嘴都好使。” 严绯瑶微微一愣。 “你瞧,四妹糊涂,我今日就是来负荆请罪的。爷爷毕竟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功臣,他来宫里求圣上恩典,圣上不好一口拒绝。但给了这恩典,圣上心里又不快活。”纪元敬朝她眨了下眼,“不但圣上不快活,那位他也不想接受啊。只好我来做这个坏人,若是严小姐能在圣上面前,替四妹说几句好话,比我这一番请罪还要好使呢。” “你想叫我说什么?”严绯瑶皱眉问道。 “严小姐是聪明人,怎么说到这儿还不明白?”纪元敬抿唇一笑,“自然是劝圣上,不要把四妹赐婚给楚王。说你们女孩子的心思,其实很懵懂,很易变,喜不喜欢的,眨眼就变了。也免得圣上迁怒我家四妹。” 严绯瑶不由瞪眼,纪元敬哪里是叫她帮忙?分明是将火堆都直接架在了她头上! 纪玉婵若是知道,她在圣上面前说了这么一番话,怕不是要提着刀直接来御前找她拼命了! 再者,女孩子的心思说变就变是什么鬼?这么花心的是纪小侯爷本尊吧? 严绯瑶沉下脸来,“小侯爷这忙我帮不了,我不懂别的女孩子的心思。我在圣上面前也没有这样大的脸面。您若没有别的事情,婢子就到这里,恕不远送了。” “诶?别忙走啊,我的提议你看如何?”纪元敬伸手挡住她的去路,“我且求了你出宫……” 严绯瑶哼笑一声,“不敢借您的名头!” 说完,她绕过纪元敬回到的御书房,却见花鸟使、吏部、掖庭局的人都已经走了。 萧珩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御案后头看折子。 她悄摸摸在殿外站定,王国安却不开眼的在圣上身边小声道,“严姑娘送了人回来了。” 严绯瑶偷偷瞪了王国安一眼。 萧珩却抬头道,“进来伺候。” 严绯瑶心头一紧,躬身入殿,惟恐圣上再询问她与纪元敬相识的细节过往。 萧珩却是放下折子,起身走到侧殿,“怎么不过来?” 严绯瑶忐忑跟过去,萧珩身边蹲着个小太监,举着一直黑檀木漆盘,里头摆着许多形态各异的飞镖。 “原来你不但会针灸之术,还会玩儿飞镖呢?”萧珩笑了笑,“能叫纪四小姐甘拜下风的,功夫必定不俗。” 萧珩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拿飞镖,打远处的窗外的那棵花榈木。 严绯瑶捡了几个形状不同的飞镖捏在手里,侧身站定,正欲朝远处那棵大树投掷出去。 视线里却倏而多了几颗晃晃荡荡的大苹果,苹果系在绳子上,在窗外摇来荡去。 这是要她打苹果?还是避过苹果去打树啊? “你若能击中窗外的苹果,镖不虚发,朕就答应你一件事,无论你求何事,朕都必为你成全。”萧煜宗饶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严绯瑶的脸上。 严绯瑶心里一颤,“苹果乱晃,婢子只怕是不能……” “你若虚发,镖不中氐,那就答应朕一件事,你看是否公平?”萧珩面带笑容,却叫严绯瑶心下紧张不已。 圣上的身份在这儿,想叫她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用的着与她打赌吗? 第186章 他肚子里的蛔虫 从圣上开口那一刹那,这事儿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她不答应还能造反不成? “圣上但有吩咐,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圣上这是格外给婢子恩典呢!”严绯瑶福身说道,“多谢圣上恩典。” 萧珩很满意她的识趣,抿唇笑了笑。 未免太过招摇,严绯瑶把手里形状各异的飞镖统一换成了最容易把握的柳叶形。 外头吊着的苹果晃来晃去,她侧身立稳眯着眼睛,瞄准苹果。 嗖!第一只镖飞了出去,噗的钉入苹果。 但紧接着窗外那苹果晃动的速度却是快了很多。 “严姑娘每打中一镖,苹果就会加速一次。”王国安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要提高难度呢。 严绯瑶心中暗自忖度,圣上这是太无聊了,拿她逗趣儿呢?还是真有什么格外的恩赐要给她? 她若求圣上放她出宫,圣上会不会答应? 想到出宫,她不由心头一热,就连腕上的手环似乎都跟着兴奋的颤抖起来。 她一鼓作气,盯着窗外的苹果,嗖嗖嗖,接连投出剩下的五枚飞镖。 每出一镖,间隔不到一秒。 这样即便中镖,他们也来不及加快速度。 殿中的王国安和另一个小太监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珩脸面带笑,落在严绯瑶身上的目光不由多了许多兴味儿。 “噗——噗噗”的声音接来传来。 只听殿外的宫人上前查看,兴奋禀道,“六镖皆中!皆在苹果正中心!” 殿内却是霎时一静。 似乎谁也没有料想到,这游戏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苹果晃动的越快,想要找到规律,有把握的投出飞镖就越难,越耗费时间。 可严绯瑶却几乎是同时投出了剩下的五镖,干脆而漂亮的结束了战斗。 “你想要朕答应你什么?”萧珩语气沉沉,目光灼灼落在女孩子的脸颊上。 女孩子仰着脸,眼底星芒熠熠,格外耀眼。 她呼吸略有些急促,心潮激动澎湃,似乎已经透过她的眼神溢了出来。 “无论什么,圣上都可以答应吗?”女孩子声音颤颤的又确认了一遍。 萧珩微微一笑,“君子一诺千金。严姑娘是信不过朕?还是觉得朕不是君子?” 话虽有斥责之意,但他语气太过和缓温柔,反而叫人觉得这话更像是朋友间的玩笑话。 殿内气氛一时融洽又温情。 严绯瑶放松了神色与防备。 一旁的王国安却是眼皮子一跳,下颌紧绷,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婢子想求……” “严姑娘!” 她话未出口,王国安却急声打断。 萧珩不悦的向他看去,“朕问严姑娘,又没问你,你急什么?” 王国安嘿嘿赔笑,“同在御前侍奉,奴才是提醒严小姐别光记着自己,这样难得的机会,也得记着咱们呀!有好处不能独享不是?” 萧珩冷哼,“有好处也没你的份儿!” 王国安憨憨一笑,退后了一步。 “莫听他胡说八道,独求你自个儿的恩典。”萧珩对严绯瑶抬了抬下巴。 严绯瑶却是在王国安的有意打断之下,猛然回神,霎时间不由惊出了满背的冷汗。 她刚刚想求什么?求离宫…… 她这行为,与吴锦宜上吊有什么区别? 旁人求之不得的“恩典”,她们非但不知珍惜,反而还要退回去? 吴锦宜拒绝的尚且是楚王爷。她若求离宫,拒绝的可是圣上身边侍奉的职位,等于当面拒绝圣上啊…… 人果然是不能得意,得意就容易忘形。 “婢子如今已经有最好的了,能够侍奉御前,能够见的天颜,还得了圣上称赞,婢子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乃是一无所缺了。”严绯瑶福身说道。 萧珩哈哈一笑,“果真没有别的要求的了吗?便是平日里你想也不敢想的,借着今日这机会,只要你求了,朕必给你。” 萧珩目光沉沉,似乎意有所指。 严绯瑶脑中急转,不求似乎也不行,她要求什么呢? “婢子当真有一事相求!”严绯瑶忽而屈膝跪下,伏地叩首。 “说。”萧珩示意她起来,“不必如此诚惶诚恐,既是恩典,就是白白给你的,坦然受着。” “婢子的手帕交前些时日心中糊涂,做了惹怒圣上的事情,如今复选在即,婢子惟恐这件事叫圣上不快。只求圣上能忘记她的所作所为,求圣上开心喜乐。”严绯瑶谨慎说道。 “你求情也求得这么拐弯抹角?求朕开心喜乐,还不是为了叫朕放过她?”萧珩哼笑一声,“你的手帕交又是谁?” “是寿昌宫的秀女,吴家小姐。”严绯瑶低声说。 萧珩微微点头,仍旧眯眼看着她,“没了?” 严绯瑶茫然的啊了一声。 “朕叫你为自己求,你却为吴小姐求情?” “若朋友平安顺遂,婢子也少了忧心,心里得以轻松,这不是最好的么?”严绯瑶缓声说,“我自己整日享受,却看朋友水深火热,身体安逸,心里却也是备受煎熬。还求圣上成全。” 萧珩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轻哼了一声,“允了。” 严绯瑶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珩玩儿了这么一阵子,又回到御案后头,翻看折子。他脸面紧绷,翻看的速度比先前快了很多。 严绯瑶上前研墨,殿中恢复沉静。 一直到晚膳的时候,严绯瑶才得空去休息。 王国安在宫廊上追上她,“你可看出圣上的心思了?今日是要给你什么恩典?” 严绯瑶微微一愣,茫然的摇摇头。王国安莫不是圣上肚子里的蛔虫吗?他连这都能猜得到? “圣上一向喊你‘严司殿’,问你求什么恩典的时候,称呼却忽然换作了‘严姑娘’。”王国安看着她说道。 严绯瑶瞪着眼,脸色茫然,“这能说明什么?” “叮嘱你平日里不敢奢望的恩典,也可以求,必赐给你。圣上身边的女子,应当最想要,却不敢奢求的是什么?” “是什么?”严绯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太好,要不然王国安看着她的眼神为什么像看着白痴一般?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后啊,我的傻姑娘!”王国安长叹一声。 严绯瑶却是双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公公别吓我,我胆小……” 王国安轻哼一声,“看出来了,圣上这般暗示你,你却仍旧不敢往那上头想。真是一点胆子都没有!” 严绯瑶连连点头,心里诚惶诚恐……萧珩为什么要暗示她这样的恩典?她没觉得萧珩真有这样的心啊? “一个外戚夏侯家已经够让圣上头疼了,你是最无根基,却又相对有趣,令他不讨厌的女子。”王国安漫不经心的说道,“可别真以为自己魅力无人能敌……” 第187章 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不敢不敢……”严绯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却还砰砰跳个不停。 这叔侄两个本就不对付,她做为一个宫女夹在中间就够受气得了。若是再得蒙“恩典”,提拔那么一下子……后果简直不敢想象,叔侄两个会不会反目且不说,但她一定是第一个被炮灰掉的! 不但死相难看,而且必定会被千夫所指万夫唾弃,什么“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什么“红颜祸水”。想想她都冤得慌。 “严姑娘一开始打算说什么呢?”王国安狐狸眼儿一眯,老奸巨猾那么一笑。 严绯瑶觉得他不但是萧珩肚子里的蛔虫,这会儿只怕已经钻进了她的肚子。 “想借此机会提出离宫?” 严绯瑶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敢不敢不敢……” “圣上碍于自己的颜面,必然会答应你。” “啊?”严绯瑶不由瞪眼,会答应啊? “你尽多出了瓮城,就会立时毙命!”王国安拿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让你出了瓮城都是多说的,圣上年轻多好面子,只怕在瓮城里就把你给……” 他的手剁肉一般在空中划了一下。 严绯瑶神色一紧,好半晌才透出一口气来,“是,婢子明白。宫里的日子多富贵安逸呀,撵我走,我都不走……” 王国安哼哼一笑,“你在我面前不用装相,不贪图富贵享乐是好事儿呀。但在主子们眼里,这可不行。人都是有所图的,你连富贵安逸都不图,那必是在图谋更大的东西呀……你想想,主子能容得下有这样大野心的人吗?” 严绯瑶不由一怔,她想要的不过是平淡而已,这怎么就成了野心了? “行了,你反应还算机灵。” “多谢公公提点,若不是公公,刚刚在殿里婢子就失言了。”严绯瑶赶紧福身。 王国安微微一笑,“客气什么,都是为主子效力的。情别挂在嘴上,要记在心里。” 严绯瑶愣了一下,连忙颔首,“婢子谨记在心。” 王国安点点头,朝殿前走去。 严绯瑶回到下人用饭之处,赶紧用了饭仍回去伺候。 三日后的初选,秀女们打扮的漂漂亮亮。 昔日已经看惯了的脸孔,今日竟也美的别出心裁。 纪玉婵打扮的尤为明艳耀眼,她额上的花钿子乃是金箔所做,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偏生她神色极冷,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女神气质。 她站在众多秀女的最前头,堕云髻梳的一丝不苟,高挑的身型更是叫她如众星拱月一般显眼。 其他的女子颇有些以她马首是瞻的样子。 就连寿昌宫里的世家女子也不敢与她争锋,其他地方采选而来的良家子就更不敢与她争艳了。 一大群女孩子,像是一片开的灿烂的花。 只有纪玉婵的花骨朵是高高扬起的,其他女孩子皆微微垂首敛目。 纪玉婵仰头看的清楚,只见她眸色微微一凝,脸上得意的表情也倏而一僵。 她远远凝望的方向上,许多宫人簇拥着一明黄色的肩舆,漂亮的宫女举着遮阳的华盖,缓缓而来。 “她还真是在圣上身边呢……”纪玉婵嘀咕一声。 离她不远的吴锦宜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随驾而来的一行太监宫女之中,严绯瑶竟是走在一行宫女最前头的。 圣上身边最是得宠的大太监王国安,正低着头,笑眯眯的不知与她说些什么。 她回了一句,就连肩舆上的圣上都笑了起来。 “人家不但在圣上身边,还十分得宠呢。”站在纪玉婵与吴锦宜中间的女子哼笑说道,“以前看不起,现在怕是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了。” 纪玉婵眯眼看过来,“怎么,云小姐想去巴结么?” “我与她既不亲近,也无仇怨,不过点头之交,有什么好巴结的?”女孩子笑了笑。 “那你这话说谁呢?”纪玉婵冷脸问。 “我谁也没说呀,对事不对人。怎么就有人非得对号入座呢?莫不是心虚了?”女孩子笑着把步子微微挪向了吴锦宜。 她与纪玉婵之间拉开的几分距离,纪玉婵本就自带盛气凌人之感。 这么一拉开距离,更显的她孤零零的,孤高冷傲不合群。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谁愿捧一个宫女的臭脚,就去捧!我堂堂侯府嫡女,还没有沦落到去巴结一个宫女的地步!”纪玉婵冷冷的别过脸,似乎跟她们说话,都玷污了她自己。 云小姐似乎还想说什么。 吴锦宜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你怕她作甚?她还不知道……”云小姐的话没说完。 吴锦宜冲她摇了摇头,“圣上过来了。” 云小姐侧脸一看,赶紧闭上了嘴,站直了身子。 严绯瑶上前为圣上整理好四方龙头靠椅,宫女们举着华盖立在四方椅后头。 圣上步下肩舆,却没往椅子上坐。他背着手缓缓踱步在秀女们面前。 每路过一个秀女,秀女就蹲身行礼,道“吾皇万岁”或是“圣上金安”。 一旁的花鸟使报上那秀女的家世,姓名。 圣上忽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吴锦宜的脸上,“吏部吴尚书的嫡女,吴锦宜?” 吴锦宜微微一惊,连忙再福身,“是。” 她有些紧张,头上的金钗止不住的乱颤。 萧珩笑了笑,目光却是看着她的高领褙子。 如今的天儿已经很有些冷了,但其他秀女为了漂亮,还是多穿襦裙,外皮散襟的深衣。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可吴锦宜却穿了高领的褙子,在一群看起来衣着轻快活泼的女孩子中间,她的衣着显得格外的沉闷保守。 “伤还没好?”萧珩问道。 吴锦宜不由一惊,错愕的抬眼看向圣上。见他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她瞬间明白,脸色霎时苍白,“已、已经好了……只是还有些痕迹……” “赏荷香凝露香膏。”萧珩侧脸对王国安吩咐。 王国安闻言立即朝一旁的宫人唱喝。 声音回荡在太和殿前宽敞的空地上,直叫一众秀女都惊得瞪大了眼。 萧珩终于抬脚继续向前走。 一众秀女却是心潮起伏——圣上在吴锦宜面前停了那么久,还说了许多话,最后又赏赐了东西,是什么意思? 秀女们今日都是头一次面圣,紧张之余发现圣上不似想象中威严可怕……反倒还有些平易近人。她们懵懂的少女心不由乱跳起来,只盼着第一次见面能给圣上留下一个“脸红心跳”的印象。 萧煜宗却是只看过第一排,就转身回到了御座上。 第188章 朕答应过你的事 除却第一排的秀女,后头的秀女挨个儿做自我介绍,介绍家世祖籍,姓名,六艺之所长。 这边已经开始进行,那边太后才姗姗而来。 倒不是夏侯太后来得晚了,而是萧珩心血来潮,赶早一步到了。 所以太和宫这儿采选也就随着圣上的兴致提前开始。 夏侯太后似乎没料到他竟这么积极,她落座了好一阵子,还在盯着萧珩使劲儿的看。 “太后别光顾着看朕呀,当好好替朕把把关,看看这些秀女才是。”萧珩笑道。 夏侯太后张嘴就想怼回去,“你不是长大了……” 话已经出口半句,忽见萧珩似笑非笑却是已经转冷的神色,她立即又闭上了嘴。 “以哀家只见,先立了中宫,再依次向后。”太后说道。 萧珩看了她一眼。 太后浑身紧绷,似乎担心圣上在众秀女面前不给她这当娘的留面子。 “太后说的是。”萧珩竟点了头。 夏侯太后松了口气。 秀女们立时有些躁动不安……确立中宫,那就是立定皇后的人选呢! 她们原本都猜测皇后的人选会留作压轴,今日都未必会有结果。 没想到,一切竟然反着来,先确立中宫? “朕已经知道她们家世背景,也看过面相了,朕心中的人选嘛……”萧珩说着抬手指向第一排的女孩子们。 “启禀圣上,楚王爷到了。”王国安上前,在萧珩耳边小声禀道。 秀女们闻言脸色骤然变化。 夏侯太后也挺起上身,语气不悦,“楚王爷怎么什么事都要搀和?他如今已经不是摄政王了,却连圣上的后宫都要插上一脚吗?” 萧珩瞥了她一眼,“太后真是误会叔叔了。” 夏侯太后不由吸了口气。 她先前的一句话,意在挑拨叔侄关系,原以为萧珩的第一反应会是生气。 没想到,他竟如此冷静。 “是朕请皇叔来的。”萧珩笑着说,“长嫂如母,皇叔至今形单影只,母亲也该替皇叔多操心了。” 夏侯太后脸色一僵,小声嗤笑,“我愿意操心,也得人家愿意领情呢。” 她话音落地,萧煜宗已经被请上前来。 太监们在圣上下手摆了座,萧煜宗拱了拱手,并未多礼,便坦荡落座。 在圣上面前他还这般傲然,他落座之后那浑身倒下的浑厚霸气,更是将御座上的皇帝,反衬的颇有一些乳臭未干,分外不成熟的意思。 萧珩似乎也发现了两人在气质上的差距,他原本是带着笑的。在萧煜宗坐下之后,他却有些笑不出,也不知是不是在心里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请了皇叔来。 “我看着吴小姐就不错,文静娴雅,书香门第。与楚王爷正是良配……”太后张嘴便指着吴锦宜道。 吴锦宜脸色霎时苍白一片,浑身发颤,摇摇欲坠。 立在萧珩身边的严绯瑶也惊的瞪大了眼,不由抓紧了手里端着的茶盘,茶盘哗啦一声响。 萧煜宗与萧珩,都顺着响声向她看过来。 严绯瑶一阵紧张,忙低下头去。 “放心。”萧珩冲严绯瑶说道,“朕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忘。” 严绯瑶微微一愣。 却见萧煜宗的视线在她与萧珩之间徘徊了一下,继而淡然的转过头去。 “母亲不要乱点鸳鸯谱,这吴家小姐是朕看上的,”萧珩朗笑说道,“皇叔从来不夺人所好,吴家小姐也不对皇叔的喜好。” 萧珩说的随意,底下的秀女们却是风中凌乱了。 圣上说什么?说吴锦宜是他看上的?圣上看上了吴锦宜?还当众表白? “吴小姐还不上前谢恩?”王国安笑眯眯的提醒。 吴锦宜已经傻了,脸色完全是懵的。 前一瞬她还在沉湎在绝望之中,以为自己死了一遭终于逃过的命中“劫数”,却终是又临到她头上。 她已经心死成灰了。可下一瞬,圣上却说他“看上了”,她一下子又被风吹上云霄,飘然欲仙…… “去谢恩呐!”她身边的云小姐看不过她的傻样,轻推了她一把。 吴锦宜这才踉跄上前,福身行礼。 “赐婕妤。”萧珩说道。 “赐封吴氏锦宜为婕妤——”王国安高唱道。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就连夏侯太后也微微吐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幸而不是皇后。 说好的先立中宫,却因为楚王爷的来到,而被打乱。 萧珩一连册封了数人,有婉仪、婉容、婉媛、 芳仪、芳容……却绝口不提皇后的事儿。 站在第一排的女孩子似乎都朝前走了一步,领了赏赐的珠花谢了恩,可身形站的笔直的纪玉婵却仍旧停留在原地。 夏侯太后也终于看明白了,圣上口头上答应她先立中宫,其实根本没有立皇后的意思。 “这不是广安侯府的小姐么?圣上莫不是把她忘了?”夏侯太后忽然看着纪玉婵说道。 场面霎时间一静。 倘若说这次待选的秀女里,有能登皇后之位的,那必是纪玉婵无疑了。 众人都屏气凝声,一动不动的看着纪玉婵。 纪玉婵也挺直了身形,僵着脸,目不斜视。 “朕没有忘,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排她。”萧珩的手指敲着御座的龙头扶手。 夏侯太后挑了挑眉,看了看在帝王一侧安坐的萧煜宗,轻笑道,“这纪小姐有什么不好安排的么?” “纪小姐才貌不俗,文武双全。为入宫之时,朕已经对她有所耳闻。”萧珩缓缓说道。 他越是说的漫不经心,底下众人越是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站在御座后头的严绯瑶,更是忐忑不已,不知萧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秀女入宫不久,广安侯就入宫面见朕,求朕把他的孙女许配给皇叔……” 他话没说完,秀女们却是不淡定了,明知圣上,太后还在前头坐着,彼此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老侯爷莫不是老糊涂了?楚王爷岂是凡人能惦记的?那是有去无回呀……” “广安侯府与楚王府私交一直很好,说不定里头是有什么内情……” 纪玉婵一直努力维持平静的面色,此时却再也维持不住,她柳眉紧蹙,高挑的身形也带着轻颤。 “纪小姐,念在广安侯府对朝廷,对我萧氏一向忠心的情谊上,朕可以给你这恩典,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是愿意去楚王府?还是愿意留在宫中?”萧珩笑眯眯的看向纪玉婵。 严绯瑶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第一次发现萧珩这人,简直太坏了! 第189章 出其不意的安排 这话若问纪玉婵自己,她必定是愿意的。 但小侯爷既然已经进宫禀明圣上,不愿意把妹妹嫁去楚王府,那也应当与纪玉婵通过气儿了。 纪玉婵今日打扮的如此尽心,精致,昂首挺胸,又孤高冷傲的立在那里,直到楚王爷出现,她脸上才出现了慌乱——可见她今日这精心的准备不是冲着楚王爷,乃是冲着圣上的。 现在当着人家小姑娘暗恋了多年男神的面,问小姑娘愿不愿意嫁给男神……一面是家里人的叮嘱,一面是男神当前。 连严绯瑶都不由的分外同情她,不经意的也想起萧珩对她提出过同样的问题,一样的意在试探。 “呵,虽说圣上赐婚乃是恩典,但圣上真的不用问问臣的意见吗?”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煜宗忽然开口。 他声音清清冷冷,话音一出,大殿外头的这片敞亮的空地上,立时叫人觉得一股子浓浓的压抑感。 萧珩脸色紧绷,落在龙头扶手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似乎在担心皇叔会在众女子面前,扫他的面子。 “若是结成怨偶,岂不浪费了圣上一番好意?”萧煜宗笑了笑。 “皇叔的意思是……您不喜欢纪家小姐?”萧珩眯着眼睛,又在萧煜宗的话里挖了个坑。 严绯瑶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不断在萧煜宗与萧珩的脸上徘徊。 这对叔侄以前在人前还是维持着面子上的好看呢,如今这微妙的关系越发遮掩不住,竟然在秀女们面前都暴露出来。 萧煜宗要怎么回答?不喜欢?那既扫了圣上的面子,也打了纪家的脸。老侯爷若是听说了,只怕要气坏身体。 说喜欢……似乎也不妥当。 严绯瑶心里怪怪的,皱眉低下头去。 “圣上的秀女,岂容臣子惦记?”萧煜宗缓缓说道,“臣的意思是,臣近日不宜娶妻,楚王府不大不小出了几件白事,便是要冲喜,也不该用广安侯府的嫡女,这不是叫广安侯谢圣上恩也不是,不谢更不是吗?” 萧珩微微一愣,错愕的看着萧煜宗。 底下的秀女们简直吓傻了。 楚王府死了几个美姬的事情,原本还只是风传。在圣上调拨禁军严查之下,这流言已经没有人敢议论了。 没想到萧煜宗自己竟毫不避讳,当众就承认了! 萧珩的脸色变了几变。萧煜宗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若是再赐婚给皇叔,真是叫那秀女的家里恨死他了。 “皇叔说的是,不过皇叔已经不年轻了,却仍旧未有子嗣,朕也是太担心……” 萧珩话音未落,萧煜宗却豁然起身,脸色不甚好看。 “臣身体不适,告退。”他略微拱了拱手,眼睛连看也不看萧珩,一副记恨恼怒的模样。 萧珩轻咳一声,“皇叔回去吧,也不要太忧心,终归会好起来的。” 萧煜宗不发一言,起身之时却是朝严绯瑶深深看了一眼。 严绯瑶恰接触到他的视线,他的目光里无喜亦无怒,就那么平平淡淡的,继而转身而去…… 那么一个短暂的目光,却叫严绯瑶觉察出他眼底的孤独寂寞,像是已经埋藏了许久许久。 恍惚间那一刻,她无比想冲上去,温暖他眼底,化开他心底的寒冰,给他爱与温暖。 她已经踉跄抬脚,耳边却传来夏侯太后哼笑的声音,“年少嗜杀,终有报应。自己身体不好,倒怪得着旁人吗?” 严绯瑶心头一冷,浑身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赶紧垂头在原地站稳。 “母亲慎言!”萧珩没有顺着夏侯太后的话说,他沉着脸手支着头,斜倚在御座之上。 只见底下已经得了册封的秀女抑制不住欣喜,没了楚王爷的威压,她们就像是活泛过来的小鸟,透着轻快的活力。 只有纪玉婵耷拉着脑袋,一脸颓唐像是抖败的花孔雀,仍旧漂亮却透着一丝狼狈。 “圣上打算如何安排这纪家小姐呢?”夏侯太后略有些得意,不论是打击了楚王爷,还是打击了纪家,对她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那日她前去御书房,提议说叫圣上封了纪玉婵做修容,乃是妃位之下第一人。 没料到圣上竟然勃然大怒,在御书房里和她大吵起来。夏侯太后那个委屈,若真照她的意思,就把纪家的姑娘赶出去,屁也不给!她已经忍气吞声做了让步了,皇帝竟然还与她发火生气,嫌她干涉太多……她若不干涉,皇帝不知被他那狡猾的狐狸叔叔摆布成什么模样了! 夏侯太后念及此,冷哼一声,剜了纪玉婵一眼。 “有老侯爷与小侯爷两人奏请,你叫朕很为难啊。”萧珩轻叹一声。 纪玉婵一颤,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朕也不愿委屈你,便叫你做六尚之一的尚宫女官吧,待满了年纪或出宫,或继续留在宫中,看你自己的心意。”萧珩说完便起身。 纪玉婵闻言一惊,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萧珩。 其他秀女也是大吃一惊,谁也没料到圣上竟有此一招,没叫纪玉婵做妃嫔,也没把她赐给旁人,竟叫她做了尚宫? 尚宫乃是女官之首,专管宫里的宫女们。就像王国安在圣上面前得恩宠,在宫里其他地方是可以横着走的一样。尚宫若是背后有了稳固的靠山,在宫里也是能横着走的。 纪玉婵的靠山自是不必说,她背后有广安侯府,又与太皇太后关系亲密。 尚宫一般都是年长的宫女,慢慢的一步一步熬出来的。 她却直接一步登天,叫人既觉得惊叹,又有那么一点遗憾…… “余下的秀女太后看着办吧,朕还有公务。”萧珩不顾众人惊讶之情,直接带着他身后宫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严绯瑶还沉浸在萧煜宗离开之时那个眼神中,不能完全回神。宫里却一下子添了五十六个妃嫔,职位高低各有不同,背后的依仗也各不相同。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圣上有的忙了。”青黛偷偷与严绯瑶感慨道。 “何止圣上有的忙,宫里各处都要忙,掖庭局,绣衣局……只是众位大臣都盼着立后,现在却仍然中宫空虚,圣上要怎么向臣子们交代?”严绯瑶摇头轻叹,“原来哪个位置上的人都不容易……” 她话音未落,青黛却是眼目微凝的看着她。 “小姐,婢子怎么觉得圣上近来看您的眼光……” 第190章 冤家路窄不过如此了 严绯瑶立时想到上次在御书房玩儿飞镖时,圣上的一番提点暗示,以及后来王国安的一番话。 她脸色一凝,深深看了青黛一眼,“别胡思乱想,咱们如今就是御前的宫女,时常能与主子相见,最忌讳多想。” 青黛脸面垂眸收敛神色,“婢子晓得了,日后再不说这话了。” 严绯瑶点点头,“明日一早我要去掖庭局领冬季的衣裳,你若有空,与我一起去吧。” 青黛点头答应,“婢子去和人换班,好叫她早上替我。” 原本已经说好,可次日严绯瑶起来的时候,青黛却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她留了张字条在外间的桌子上,说与她换班那宫女今早忽然腹泻的厉害,不能替她去殿中干活儿。 严绯瑶收起字条,趁着还未到她去御前当值的时间,先去了掖庭局要把冬季的衣裳领回来。 过了今日掖庭局就更忙了,各宫新添的娘娘们哪儿不需要安排伺候的人,衣食住用都要掖庭局统筹。 严绯瑶刚来到掖庭局的院子外头,就听见里头似乎有人在训斥宫女,有宫女嘤嘤的哭声隐约传来。 严绯瑶等了片刻,也有其他地方的宫女前来领冬装的,她便随着其他宫的宫女一起进了掖庭局的院子。 “何尚宫又在骂人了?一大清早的,火气真大。” “昨日来了个新尚宫,年纪轻轻,却跃居六尚之首,何尚宫能不生气吗?” “那位新尚宫是有后台的,人说凭她的家世,皇后也是做得……尚宫之首算什么?” …… 严绯瑶侧耳听着宫女们议论,她只低着头,并不搀和。 旁人似乎也没注意到她,等待的时候,小声说的欢。 “御前的宫女先来领——”掖庭局分发宫装的太监唱喝道。 严绯瑶这才从众人后头走了出来。 先前小声议论说长道短的宫女们吓了一跳,纷纷掩口。 严绯瑶面色平淡,似乎什么都未曾听见,她上前点足了御前侍奉一众宫女的冬装,叫人装好了小车。 “严司殿怎么没带几个宫人过来?您是御前侍奉的人,哪能自个儿推车呢?”小太监笑问。 严绯瑶颔首,“我头一回来,没有经验,叫我来的嬷嬷也没有交代。无妨,我自己也能推动这小车。” 内宫不能走马,这拉运东西的小车都是人手推的,严绯瑶看了看,搓手挽起袖子。 “不能不能,哪儿能叫您推。”小太监回头叫了另一个太监,“你去给严司殿送回去。” 小太监应声就过来扶住推车。 严绯瑶正在道谢,门廊底下却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慢着——” 院子里原本闹哄哄的,许多宫人都趁着清早主子们还没起,过来领东西。 这声音一出,众人都摒气凝声的看过来。 “只有主子用的东西,才是掖庭局给送的。她是哪门子的主子?”说话人从掖庭局高阔的门廊下缓步走出。 严绯瑶瞟了她一眼,垂下头去。冤家路窄不过如此了,纪玉婵早已和她反目,如今狭路相逢她不挑刺才奇怪了。 “这是御前的司殿……”小太监替她说话。 一身崭新的尚宫衣着,梳着严谨刻板发髻的纪玉婵立时冷笑,“是御前的司殿啊?不是宫里的娘娘吗?”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在御前侍奉的不是婢仆,到成了主子了?”纪玉婵逼近严绯瑶。 “纪尚宫教训的是,不该劳烦掖庭局的宫人。”严绯瑶福了福身,不欲和她冲突。 严绯瑶向小太监道了谢,便从他手中把小推车接过来。 “我叫你推了吗?你是御前的宫女,没学过宫中的规矩是不是?御前的宫女不要仪态的吗?你推个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中的末等宫女,粗使仆婢!”纪玉婵冷笑一声,“你自己不要面子,可别丢了圣上的脸面。” 周遭一片吸气声,虽说这话也有道理,但如今时辰还早,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吧,“圣上的脸面”都扯出来了…… “谨记纪尚宫教训,婢子这就回去太和宫,再领了宫人过来。”严绯瑶倒是没有生气,别人说的对,她照做就是。 虽然纪尚宫明显挑刺儿,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严绯瑶态度谦恭,眼看这矛盾就要解决。 “站住!”纪玉婵却没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严司殿就是这么学规矩的吗?做错了事情不必处罚,扭头就走?宫规记得不扎实,不用受教,说一句‘下次谨记’就完了?” 严绯瑶垂头立着没动。 “以前的姑姑怎么教你的我不知道,但如今你在我面前犯了错,我就不能纵容姑息。”纪玉婵勾着嘴角微微一笑,“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在我面前犯错,不过教训你两句,还得你不长记性。你若在主子们面前犯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严绯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端出规规矩矩的仪态福身行礼,“多谢纪尚宫管教。” 她态度谦和温柔,非但没有御前宫女的傲气,反倒有点儿逆来顺受的意思。 一旁看热闹的各宫宫女不由啧啧称奇,好奇之下,不免打听。这么一问,纪玉婵与严绯瑶都是秀女那会儿的不合,就被扒了出来。 原本众人还觉得纪尚宫教训的也算对,只是不近人情,过于严厉了些。 先前的这些八卦被翻出来,众人再看纪玉婵的目光就少了些敬重,多了鄙夷不屑,“以公谋私……小肚鸡肠……” “一口一个规矩,还以为她多么懂规矩呢,原来不过是翻小肠……” 众人虽因着她尚宫的职分,不敢对她表露不满,但却也是表面上的客气尊敬,心里则是敬而远之。 宫里自然也有宫里的相处之道,众人想结交想依靠的不仅是后台硬,有靠山的人。 他们更想寻找的是有靠山,且人品好,能叫人信任依托的人。 显然纪玉婵这一番公报私仇的做派,叫她失了人心,对她在宫里的人脉网颇为不利。 “你先在这儿站上一个时辰,把规矩二字给我刻在心里头,记清楚了再说别的!”纪玉婵吩咐完,便转身回了温暖的房间里就着点心,吃着茶。 掖庭局的小宫女给她捶背捏肩,奉承她威严有霸气。 深秋的早晨很有些冷,严绯瑶被风吹得有些抖。她悄悄按动了手环,手环的温热之感渐渐从手臂蔓延至全身。 她闭目静心,感受着手环带给她的力量,一个时辰对她来说并不难熬。 不但不是煎熬,反而叫她倍加珍惜如此难得的清静时刻,可以好好的体会手环的奇妙功效。 第191章 她的后台是圣上 太阳逐渐升高,宫殿墙垣都被照亮。 清晨的冷风也渐渐变得温煦,轻抚着脸颊,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严绯瑶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气,好似把胸中沉积的浊气都给吐出来了。 身心舒畅,她不由嘴角带笑。 “哗啦——”一杯冷凉的茶,带着茶叶沫子兜头朝她泼上来。 严绯瑶错愕睁眼,茶叶沫子从她眉毛上掉落下来,被她长长的睫毛绊了一下,掉在衣襟上。 “我叫你站着反思己过,你非但不知悔改,还得意忘形?笑?有什么好笑的?”纪玉婵把茶盏扔给一旁的小宫女,冷声嘲讽,“看看我们的严司殿多么清高孤傲啊,你以为自己是御前的宫女,掖庭局便管不了你了吗?” “御前的宫女也是宫女,凡是宫女都归掖庭局掌管,尚宫统管宫女,纪尚宫管教的有理有据。”严绯瑶抹了把脸上的茶叶,福了福身,言语中竟没有一丝怨气。 倒把纪玉婵看的一愣,“你……” “只是婢子今日还要到御前当值,纪尚宫若是已经管教的差不多,还求您打发婢子回去尽职。”严绯瑶平缓说道。 纪玉婵却勃然大怒,“威胁我?要回去御前告状吗?你一个小小宫女,圣上再偏袒你,也不过看你是个玩物,逗弄起来有趣而已。你还真当他会处处护着你吗?” 严绯瑶心下有些不耐,“纪尚宫堂堂尚宫,要统管六宫的宫女,竟和一个‘玩物’纠缠不休,不觉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吗?” 纪玉婵瞪眼看她,“你还真是厚颜无耻啊?” “自己不看低自己,便没有人能看低你。旁人的谩骂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严绯瑶淡淡说道。 纪玉婵气急,抬手一耳光要往她脸上扇过来。 一旁的宫女吓了一跳,忙扑上来抱住她的胳膊,“使不得使不得!纪尚宫留情啊!” 纪玉婵见自己的宫女竟帮着严绯瑶,不由更是生气,抬脚就要把那宫女踹开。 小宫女反应倒也机敏,连忙翻身跪地,小声说道,“纪尚宫息怒,御前伺候的宫女有错不能打脸,这是宫规……” “有错不能打脸?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你莫要诳我!”纪玉婵挑着眉梢,根本不信。 小宫女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几人身后的院子里却传来一声冷笑,“也不是一定不能打脸,看是谁叫打的了。” 突如其来的尖利嗓音,叫院子里的人都回头看去。 各宫前来领东西的宫人这会儿都已经回去了,留下来的多半是在掖庭局当值的宫人。 众人都认得来人是谁,连忙或福身过拱手,“见过王公公。” 纪玉婵黑着脸,态度敷衍的随意福了福,“见过王公公。” 这里没有别的主子,若论起来,都是奴才。 王国安没了平日在萧珩面前的憨厚笑意,下巴微抬,竟理也不理纪玉婵。 旁人对他不敬,他自然犯不着巴结。 “严司殿忘了自己当值的时间是不是?”王国安朝严绯瑶冷声问道。 严绯瑶头上还顶着茶叶沫子,衣服上还在往下滴着水。她瞟了纪玉婵一眼,垂头没做声。 “还不回去换过了衣裳,赶紧去御前伺候?”王国安冷笑一声,“你一小小司殿宫女,竟叫主子问你起来,还担心你是不是病了才没去当值!你好大的脸面!” 掖庭局的宫人闻言皆连连倒抽冷气。 王国安这话与其说是斥责严绯瑶,不如说他是借势敲打众人呢! 提醒众人说,严绯瑶乃是在圣上面前得脸面的,欺负不得!她的靠山是圣上! 旁人暗暗谨记,不要招惹严绯瑶……但纪家小姐可不是旁人,她伸手挡住严绯瑶的去路,板着脸看向王国安。 “有劳王公公走这一趟,但这宫女如今不能走。我既是圣上亲封的尚宫,理当为圣上尽忠,这宫女不知晓规矩,行事没有仪态,动作粗鲁,衣衫不整。若不调教好了,只怕难以到圣上面前伺候。”纪玉婵说道。 王国安闻言眯着眼,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纪尚宫说的也是。” 纪玉婵得意一笑。 “但您知道为什么说惩治宫女不是一定不能打脸吗?”王国安缓缓问道。 纪玉婵笑容微敛,“还请公公赐教。” “在这宫女的女子,都是容貌秀丽,好叫主子看了高兴的。若是因为犯了错,就被打了脸,脸上带伤,再出众的五官只怕也不好看了,惹了主子不开心,你说是谁的错?”王国安笑了笑,“故此,轻易不可掌嘴。但为何不是绝对呢?有两种情况可以掌嘴。” 纪玉婵听得认真,预备牢记在心。 “主子亲口说掌嘴,那便可以掌嘴。主子在场,并且默许掌嘴,也可以掌嘴。”王国安呵呵一声笑,“纪尚宫规矩大,您来说说,这宫里的主子是谁?如今你要掌嘴打她的脸,哪位主子默许了?” 纪玉婵闻言一噎。 王国安却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宫里的主子,乃至这天下的主子,无非圣上与皇后!纪小姐把自己摆在了哪个位置上?” 纪玉婵被一个太监这般喝问,自觉脸上挂不住,小脸儿顿时黑沉难看。 “更何况御前的宫女,不是掖庭局不能管!而是不能妨碍了圣上来管!”王国安扫视周遭,他脸没冲着纪玉婵,像是在呵斥掖庭局的旁人,“什么大不了的错处?捅了多大的篓子?不让人去伺候圣上,累的圣上都问了几次,惹了圣上怒气,你们谁来担待?若真是了不得的过犯,禀奏与御前,圣上也绝不会姑息!没有禀报就私自处罚御前宫女,你们这职权是要越过圣上去吗?” 这话可太吓人了,惊得在场的宫人脸色发白,呼呼啦啦全跪了下去。 王国安的目光这才落在纪玉婵身上。 纪玉婵站的笔直,挺着脊背,嘴也抿成了一条线。 严绯瑶还在她面前站着,她怎么可能跪下?绝对不能。 “下次我会注意的。”严绯瑶温声说着,冲王国安福了福身,“连累公公竟亲自出来找我,实在是婢子的过失。” 王国安轻哼了一声,“若不是玄机阁的人要见你,圣上亲自恩准,咱家才不来找你!赶紧收拾收拾,随我过去。” 严绯瑶闻言一愣,玄机阁阁主是谁?为何要见她? 第192章 玄而又玄 严绯瑶还在愣怔之中,掖庭局的宫女们却一时再也忍耐不住的炸开了锅。 她们甚至顾不得王国安还在,就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怕不是我听错了?真是那个富可敌国的玄机阁吗?” “扬言说只有你想不出的机括,没有玄机阁巧匠造不出的,是那个传说中的玄机阁?” …… 小宫女的议论,以及纪玉婵瞬间黑沉下去的脸色,无不叫严绯瑶觉得莫名其妙。 原主是在山里头长大的,原主留下的记忆里完全翻不出“玄机阁”这三个字。 严绯瑶不由轻轻扯了扯王国安的衣角,“求教公公,玄机阁是什么组织?” “组织?”王国安笑着摇了摇头,还未开口解释,一旁的纪玉婵却是冷哼一声。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匪土包,连玄机阁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凭什么去见玄机阁的人?没的丢了我朝廷的脸面!”纪玉婵冷冷说道。 严绯瑶对她这态度不屑,但对她话的内容还是有几分认同的。叫她去玄机阁的人……若丢了人,回过头来,萧珩岂不还是要找她算账吗? “严姑娘不必紧张,路上咱家慢慢与你解释。”王国安哼笑一声,“乃是玄机阁阁主嫡长子亲自来,言明要叫严司殿,圣上也是准了的。你们若有谁不服、不满。可以去向圣上禀明。” 前提是,她们得能见得到圣上呢。 此话一出,掖庭局的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宫女们彼此交换着眼色,却不敢再议论了。 纪玉婵重重的哼了一声,猛甩了下袖子,转身回了屋子里。 “走吧。”王国安冲严绯瑶使了个眼色。 严绯瑶看了看一旁的小推车,犹豫之下,还是想把小推车给带走。她过来领冬装的,又不是专程过来找气受的。 如今气也已经受了,罚也罚了,总该叫她把冬装领走吧?若她不领,回头这衣服再被纪玉婵给毁坏了,或是送去了别的地方,她岂不哭都没地儿哭去? “干什么呢?”王国安见她磨蹭,不由皱紧了眉头,“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都等着你呢!” 周遭的宫女吸气连连,隐约也觉得是这王国安故意夸大其词。 玄机阁不与朝廷对立,却也不归附在朝廷之下,是一种超然的存在。如此特殊的地位,便是朝中重臣想要结交,也十分困难,玄机阁的阁主嫡子,岂会等着一个小宫女? 倒是那特别有眼色的小太监赶紧上前,躬了躬身,“这是御前几位宫女姐姐的冬装,原是因这些个冬装才起了冲突。别累着严司殿,小人替您送过去!” 小太监殷切的说着,就接过小车腿脚麻利的替严绯瑶推回了她住的院子里。 王国安眼看时间已经磨蹭这么许久,干脆也不叫她回去了,就在掖庭局找了个厢房,取了一套新的衣裳叫严绯瑶换上,便领她往勤政殿去。 一路上王国安不住的上下打量她。 看的严绯瑶浑身不自在,她低头看看自己,又抬手摸摸头,“是我衣服穿得不对,还是发髻没梳好?” 王国安笑着摇摇头,“你真不知道玄机阁?” 严绯瑶狐疑的摇头,“公公说要与我解释呢,还请您解惑。” “这就怪了,你不认识他,他倒点名要见你……莫不是玄机阁与朝中的某些人关系过密?”王国安低声咕哝道。 严绯瑶摊手轻笑,“这您可别问我,您说明白了,我这儿还不懂呢。就内宫里的这些关系,我都闹不清楚。” 王国安笑看她一眼,“你眼里透着灵气,说话却透着傻气。或是你傻人有傻福?这玄机阁可是想攀交情都攀不上的。” “玄机阁不从政,但擅长经商,是大商贾,多走海外贸易。据说大夏沿海港口停靠的巨轮十成有九成都是他们家的。且他们家养了许多能工巧匠,擅长打制各种机关机括。多国都想叫他们打造精巧的兵器,不过是千金难求。有人说玄机阁里藏有再世的鲁班。” 严绯瑶长长吸了一口气,脸上藏不住惊讶。 “厉害吧?”王国安哼笑道,“关键是,这么厉害的人,他怎么就认识你呢?” 严绯瑶的一口气险些噎进嗓子眼里。 她再三保证自己真是头一回听说这玄而又玄的“玄机阁”,就差举手发誓了。 王国安才勉强信了她,把她领到了勤政殿外头。 “你进去不要乱说话,别问什么答什么,开口之前,先过过脑子。”王国安低声叮嘱,“实在不知该怎么答的,就看楚王爷的意思。” “楚王爷?”严绯瑶微微一愣,王国安却已经从她身边退开。 严绯瑶进得殿中,果然看见楚王爷就在大殿右侧坐着。 萧珩不在,萧煜宗作为东道主在招待这贵客。 贵客坐在萧煜宗对面,一身靛青的锦袍,长发束在头顶,一只极其精巧的金簪插在发间。 这人通身透着贵气,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傲之态,反而脸面和煦,笑眯眯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打量他一眼,连忙低下头去,隐约觉得这人哪里有点儿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 她正欲飞快的再瞟一眼……却听闻咯咯一声轻笑。 不是那玄机阁阁主嫡长子在笑,而是嫡长子身后的小童在低头偷笑。 严绯瑶的目光扫过在殿中就窃笑不已的下人,心里更是狐疑,玄机阁名头这么大,岂会连这点家规都没有? 她正暗自想着,那小童却忽而抬头嗔了她一眼。 严绯瑶当即浑身一震,嘴巴微张,脸上的惊讶怎么都遮掩不住。 那“小童”又迅速低下头去。 严绯瑶飞快的在殿中扫了一圈,伺候的宫人都在门口,瞧见她和那小童“眉来眼去”的,只有离得近的楚王爷了。 萧煜宗缓声说道,“玄机阁阁主嫡长子,韦郎君找人看过八字,觉得你八字特别好,能兴旺他。所以想认你做个义妹。” 义妹?阁主嫡长子的义妹,岂不是玄机阁阁主的义女了吗? 这话若是叫外头的宫女们听见,只怕又要炸了锅吧,不,她们能把锅台都炸了。 严绯瑶皱着眉头,一时并没有答应。 “一直很感谢严司殿当初鼎力相助,若非严司殿仗义,我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在做什么呢。”韦郎君笑着捏了了下“小童”的手背。 第193章 涌泉相报 严绯瑶看的不由眼皮子一跳,“是,是他……” 她怎么也没办法把记忆中的那个武生,与听说而来的“玄机阁”联系在一起。 一旁坐着的萧煜宗却是肯定道,“没错,就是他。” 小童嘻嘻一笑,“我就说我们不久就能再见吧?怎样,我没骗你吧?” 小童的声音清脆悦耳,一点儿都不像男孩子。 严绯瑶迟缓的点点头,有些迟疑的看着殿门口守着的宫人。宫人虽一个个都目不斜视,却也并非真的“眼盲耳聋”,她在宫里呆的时间越长,心里的警惕也越多。 “殿中坐着太闷,御花园金秋景色不错,请韦公子移步。”萧煜宗清冽的嗓音,轻缓说道。 严绯瑶心头一跳,暗自惊叹楚王爷的话正合她的心意,她也琢磨着如果能去御花园里说话,就能叫宫人离的远一些,她也好跟那小童说几句悄悄话。 她视线略微一瞟,落在萧煜宗的脸上,不防备他也正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碰,他目光平淡而深远,她则欣喜而轻快。 她眼底的轻快似乎在接触的瞬间就感染了他,他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扬了几分。 “好啊,皇家花园的景致,必定不凡。韦某今日有眼福了。”韦亦鸣起身,与楚王爷相互做请,“到了美景如画的园子里,气氛轻松,更好说义结金兰的事情。” 严绯瑶心头一跳,认义妹的事情,他是认真的? 她抬眼之时,韦亦鸣与萧煜宗并肩走在前头,韦亦鸣身后的小童紧走了几步,恰来到她身边。 小童对她笑了笑,“我给你的信,你没收到吗?” 严绯瑶盯着小童的脸看了半晌,“信我收到了,只是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夏侯小姐!” 小童忙不迭的要伸手唔她的嘴,左右一看,其他宫人都离得远,严绯瑶声音也不大,旁人应当听不见。 “嘘,别叫我漏了馅儿,怕被人知道,我一路都是男装。”夏侯文婧压低了声音,冲她挤挤眼睛,“惊喜吧?” 严绯瑶轻笑着点头,“惊喜有,惊吓亦有。” “哪个多点?”夏侯文婧冲她挑了挑眉。 严绯瑶沉默片刻,狐疑看她,“我还是想不明白,韦公子若是玄机阁阁主的嫡子,怎么会在戏班子里做个武生?” 夏侯文婧长叹一声,颇有些感慨道,“我原以为在世族大家之中,没有自由,万事由不得自己。倒还不如一个唱戏的自由自在。后来跟他一路逃离京都,我才知道,这世上的人,各有难处,自由从来都不在别的地方,而是在各自的心里!” “你这话说的深奥又有哲理,”严绯瑶轻笑一声,“看来这一路的波折苦难没有白受呢。” 夏侯文婧重重点头,“你看他是自由自在的吧?玄机阁能够在各国权贵之间游走,不受朝廷辖制。传说中,乃是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派别。” 严绯瑶点点头,“我在掖庭局的时候,还听宫女们这么说呢。” 夏侯文婧却轻嗤一声,摇了摇头,“其实不然,玄机阁之所以能存在,能顺畅的进行海外贸易,还不是因为从不挑衅各国的律法吗?对于各国的规矩法度,他们甚至比当地的衙门还门儿清呢!且他们手里有从各国贸易兑换来的各国需要的大量物资,他们有擅长远航的巨轮船员,有各种能工巧匠。在外人眼里,他们有世人难以企及,难以奢望的自由,但实际上,他们也肩负着世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重担呢。” 夏侯文婧说这话的时候,口中并不是抱怨的语气,反倒是满满的崇拜敬仰。 她甚至用仰慕的眼光,看了看那个走在前头,与萧煜宗并肩而立的男人,“韦郎当初被他弟弟和继母陷害,被逐出玄机阁,又被继母派人追杀,不得不藏身戏班子。那戏班子的班主是义气之人,专门为了他躲到京都,藏匿京都,好避过追杀。” 严绯瑶长长的哦了一声,虽然夏侯文婧没有细说,但这背后有多少磨难,多少凶险,不难猜测。 “我们从京都离开之后,韦郎不忍心我跟着他吃苦受累,他原本再也不想回到他父亲哪里,后来……”夏侯文婧抿唇一笑,甜蜜与欣慰,尽都在这一个微笑里了。 “我们联络他在玄机阁的旧部,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后来才知,他爹根本没有相信他弟弟与继母的话,只是对他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 “他主动回去,他爹很高兴,立即就确认了他继任家主的身份。韦郎说,若非是我当初义无反顾的要和他一起离开,他不会下定决心再回到玄机阁,不会有毅力去面对那个让他伤心失望的地方……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 我告诉韦郎,若不是你鼓励我,我也不会放弃一切,有勇气跟他走的。” 夏侯文婧忽然握住严绯瑶的手,目光热切的看着她,“所以我们这次回来,是专程回来感谢你,回报你的。” 严绯瑶一怔,再看夏侯文婧一身书童小厮的打扮,她连忙把自己的手拽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你与我这般亲密,可是要对我名声负责的。” 夏侯文婧吐了吐舌头,“我一激动就忘形,宫里真是不如外头自在!幸得当初你劝我离开,如今我每每回想起来,都万分感激你……” 夏侯文婧的话音突然顿住,她上下看了眼严绯瑶的打扮。 她是脱出笼子,自由自在了。原本想着日后的生活必定艰辛困苦,她也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没曾想事情竟有这么大的逆转,如今她自在而活,那个当初劝她追逐内心的女孩子,如今却在这牢笼之中。 “不如这样,你答应韦郎,与他结义。再借着玄机阁的名头,让你出宫得自由,你看如何?”夏侯文婧脸面一亮,热切说道。 就像当初严绯瑶不计代价的帮她,如今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严绯瑶还未说话,忽听御花园里有宫人唱喝,“楚王爷到,玄机阁韦公子到——” 这么高声的唱喝,必是园子里已经有其他贵人在赏景。 果不其然,园子里头亦有宫人回应唱喝道,“太后娘娘有请楚王爷与韦公子——” 夏侯文婧立时浑身一僵,脸面苍白,“姑母在里头?” 第194章 变脸 严绯瑶也不由的脸面一凝,夏侯太后不但在里头,还邀请了他们过去……这不是迎面就要撞上么? “我是偷偷回来的,若是叫夏侯家知道……”夏侯文婧急的眼神都颤起来。 偏生许多宫人在前后站着,她们两个离前头的萧煜宗和韦亦鸣都有些远。她若是扬声喊住韦亦鸣,定然引得宫人注意。 严绯瑶清了清嗓子,欲要招呼楚王爷。 她还未开口,萧煜宗却恰转过头来看她。 她半张着嘴,对他的敬称已经到了她嗓子眼儿,被他一看,卡在了那里,眼目呆呆。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眼中略有些戏谑,“你们不必过来伺候,就在这儿候着吧。待会儿招呼你们再过来。” 严绯瑶立即福了福身子,夏侯文婧也吁了口气。 宫人们有些意外,玄机阁的韦公子不是要结拜这严司殿为义妹吗?怎么把人扔的这么远,不叫近前呢?倒像是不受主子信任的仆从一般。 却有那机灵的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楚王爷这定是防备夏侯太后呢!怕夏侯太后破坏了结义之事。 两人走在前头,带着宫人往园子里头去。 严绯瑶与夏侯文婧躬身候在园子外,直到眼前没了人,耳边也没了脚步声,两人才长松一口气,露出放松之态。 “姑母不待见楚王爷,怎么会主动招呼楚王爷?”夏侯文婧朝园子里头张望了一眼,她们还在园子外,里头地方甚大,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严绯瑶歪着头想了想,“必是冲着韦公子吧?我听王公公说,朝中大臣想要结交玄机阁,也未必能交好的了呢!” 夏侯文婧抿嘴一笑,“这话不夸张,我是亲自见识了的。有些京都大官,派家仆给韦郎送礼,韦郎连见也不见。” 见严绯瑶诧异看她,夏侯文婧连忙解释。 “倒不是韦郎傲气,也不是玄机阁自持身份。而是朝廷忌讳官商勾结,忌讳结党营私。韦郎说,要合作,就摆在明面上,不做那私底下见不得人的事,免得遭小人嫉妒陷害。一切摆在明面上,就不怕人说三道四……” 严绯瑶定定的看着夏侯文婧,“真是热恋中的女子。” 夏侯文婧脸上一红,抬手摸了摸脸颊,“这么明显的吗?” 严绯瑶肯定的点头,“满脸满嘴,都是崇拜仰慕之情,就差在脸上写着‘你家韦郎最棒’了,你说够不够明显?” 夏侯文婧闻言却犯了愁,“这可怎么办?万一姑母待会儿从这边出来,迎面撞见……要不我躲起来?” 她说完就四下看去,一会儿说爬到假山后头,一会儿又要上树。 严绯瑶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你当这是江湖上呢,躲一躲就过去了?你不躲还好,不过打个照面,若是躲起来,被大内侍卫发现,或是被那会功夫的太监察觉……把你当刺客抓了,你冤不冤?” 夏侯文婧脸面一肃,“冤枉倒是小事,韦郎必能救我。可若是被抓,那必定要被姑母认出来了!” 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口中不停的嘀咕着,“不能给韦郎惹麻烦”“夏侯家是什么样的秉性我太了解了,他们若是发现我是韦郎的软肋,必要拿我胁迫他……” 严绯瑶凝神思索片刻,“夏侯太后与你有多熟?” 夏侯文婧皱了皱眉,“我最后一次见姑母,是除夕吧,或是今年年初破五来宫里磕头之时?” 她挠了挠头,脸面焦躁担忧。 严绯瑶却眯眼一笑,“夏侯太后入宫已经很久了,对你印象最深的怕还是你小时候。如今一年也不过几次入宫请安时有机会相见,你扮作男装,她未必一眼能把你认出来。” 夏侯文婧急的原地打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我听大哥说,姑母记性很好,当初说要选秀的时候,姑母第一个点了我的名字,说我哪里出挑……大哥说,姑母对我印象极深。” 严绯瑶抬眼看了看夏侯文婧,她脸面清秀,一双眼睛波光流转,顾盼生姿,当真是眉目含情,让人一眼难忘。 即便现在扮作男装的小童,也是好看的有些雌雄莫辨,一路走来,好多小宫女都忍不住直往她脸上瞟。 “如今这样子肯定是不行的,你委屈一下,叫我再给你化化妆。”严绯瑶四下看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天然的“化妆品”。 “化化妆?”夏侯文婧似懂非懂的重复了一遍,“你是说要用梳妆台上那些胭脂、口脂的吗?” 严绯瑶抿嘴一笑,低声说,“我说的是亚洲四大邪术之一,包括、但并不局限于梳妆台。” 她嘀咕完,便在原地打转。捡了几根松枝,用打火石点燃火绒,把松枝烧得黑乎乎的像木炭一般。 “夏侯小姐委屈一下。”严绯瑶说着拿松枝在夏侯文婧的眉上轻轻描画着。 严绯瑶描画了她的眉,又把黑炭灰抹在自己的手掌上晕开了当做阴影,轻扫在她眼窝,鼻梁两侧,脸颊外围。乍一看,夏侯文婧中原人圆润略扁平的脸,立时立体了好几个度。 在阴影衬托之下,她眼窝略深,鼻梁高挺,脸颊消瘦,且整张脸看起来都有了棱角。 严绯瑶又烧了细长的木签,把夏侯文婧本就又长又浓密的睫毛烫的卷翘,眨眼之间如同蝴蝶颤动着漂亮的翅膀。 颇有些像美艳的胡姬。 “若是有美瞳就好了,直接把瞳色也给改了……”严绯瑶轻声嘀咕着,抬眼看见远处的低矮丛生的菊花。 严绯瑶立即上前揪了几朵花色艳红的菊花细长花瓣,在自己手心里揉碎了,沁出淡红的花汁。 她用手掌大鱼际蘸取花汁,以点按拍打的手法,少量多次的晕染在夏侯文婧的脸颊上。让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更显出几分常在户外活动的红润健康之态。 她蘸了更多的花汁描绘在夏侯文婧的嘴唇上,又用阴影修饰。让她原本小巧的嘴唇,看起来大了一圈,且分外饱满,充满了一种异域风情。 “我原本是想让你更像个塞外的小哥儿……”严绯瑶看着她轻笑说道,“可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塞外美姬。” 远远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两人赶紧把用过的松枝花头,扔在树丛后头藏匿起来,起身到御花园园子外头躬身站定。 第195章 迎面撞见 路过的宫人匆匆瞥了两人一眼,朝严绯瑶拱了拱手。 严绯瑶也还了礼,那人便往御花园园子里头去了。 夏侯文婧舒了口气,立即从怀里摸出一把极其精巧的小镜子。一瞧就是海外的东西,把人影儿照的很清楚,却还未达到现代水银镜子那种高清程度。 严绯瑶好笑的看着她揽镜自窥,“怎么样?” “我觉得这眉毛好凶!又粗又凌厉,睫毛好翘,看着我眼睛似乎大了一倍呢,乍一看……我都不认识自己了!”夏侯文婧一时蹙眉一时又欣喜。 严绯瑶看习惯了现代人的一字眉,实在不喜欢有些女孩子刻意修剪的很细很弯的眉形。 她刚刚没顾忌古代人的审美,顺手就给夏侯文婧画了一字眉。她倒是看着顺眼了,却被夏侯文婧嫌弃了好一阵子。 夏侯文婧刚把她的小镜子收起来,便听园子里头,呼呼啦啦好些人的脚步声。 宫人未曾唱喝,也不知是楚王他们出来了,还是夏侯太后先行离开? 严绯瑶与夏侯文婧对视一眼,连忙恭敬立在两侧,躬身垂头,摒气等待着。 “这玄机阁的人也太傲气了,哀家不过叫他们给打一只小弩,他们竟不肯,还要送哀家簪子?看不起哀家吗?哀家像是缺簪子的人?”女人的声音透着分外的不满,言语间尽是怒气。 “玄机阁的簪子也必定不是凡品呢,暹罗皇室他们送的也是首饰呀。”大宫女温声劝慰道,“他们岂敢怠慢太后娘娘呢,不过是怕朝廷里某些大臣不满罢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夏侯文婧的头也越埋越低。 严绯瑶悄悄冲她打手势,叫她挺直了身子,不用畏畏缩缩的样子。 她与韦亦鸣私奔离京,一路上吃苦受累,本来整个人就清瘦了许多,更显高挑。加之如今这副打扮,夏侯太后绝对一眼认不出她来…… 但夏侯文婧太过紧张,视线只停留在自己脚前的花砖上头,根本没瞧见严绯瑶的手势。 一阵风过,香粉的味道扑面而来,紧接着一群衣着华贵亮眼的宫女们,簇拥着一位高高在上的女人,就从园子里出来了。 “见过太后娘娘,请娘娘金安。”严绯瑶原本福身行礼就可,不必开口问安,免得惊扰主子。 夏侯太后可是不喜欢她得很,她却偏偏故意抬高了声音问安,立时就把夏侯太后的目光全然吸引到她身上了。 “嗬,这不是圣上跟前格外得宠的严司殿吗?怎么在御花园外头杵着呢?”夏侯太后声音冷嘲的问道。 “回娘娘,是主子吩咐。”严绯瑶垂头说。 “哀家怎么没瞧见圣上?你别是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分不清了吧?圣上面前可容不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仆婢!”夏侯太后冷哼道。 严绯瑶又福了福身,“是,圣上吩咐婢子跟着,婢子晚些时候就要到圣上面前复命。婢子时刻谨记自己的职分,不敢不忠。” 夏侯太后冷哼一声,扭头瞟了一眼道路另一侧站着的“小童”。 “楚王爷单独留了你们在外头,一个女婢,一个书童……呵呵,意味深长得很呢!”夏侯太后冷笑说,“想巴结玄机阁,犯不着从一个书童身上下手吧?用圣上身边的大宫女,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些?” 夏侯太后身边的宫女们立时掩口窃笑起来。 “只要严司殿自己喜欢,那就不是大材小用。”夏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胆子颇大,竟然顺着主子的话音就敢讽刺严绯瑶。 严绯瑶原本可以怼回去,可念在对面站着的夏侯文婧紧张的浑身都微微发抖,她这会儿只想眼前这些人赶紧走。 口头上吃个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宫女一连讽刺了几句,严绯瑶都垂头听着,一语不发。 夏侯太后冷哼一声,“有些人厚颜到了极限,你骂她她还以为是夸她。提点她,她还以为是奉承话。别浪费口舌给不知所谓的人了。” 严绯瑶没忍住,噗嗤一笑。 夏侯太后立时黑了脸,“你笑什么?” 严绯瑶赶紧清了清嗓子,“太后娘娘说的极对,婢子正提醒自己要谨记在心呢。日后更是要时刻记住,与不知所谓的人多说一句,也是浪费口舌。” 她说完,立即闭上了嘴。 夏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张嘴要斥责,一回味,她自己倒成了那不知所谓的人。 严绯瑶正是嫌浪费口舌,才一语不发。 夏侯太后那一番斥责“厚颜无耻”的话,也正落在了她自己头上。 宫女脸色立时难看,叱骂的话也憋在了嗓子眼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恰在这时,御花园里又有宫人出来,“楚王爷与韦公子叫两位近前伺候。” 严绯瑶与夏侯文婧立刻朝太后行礼告退,跟着那宫人进了御花园,一转眼不见了身影。 “太后娘娘,婢子笨嘴拙舌,给您丢了脸了……”大宫女受了委屈心绪不平,膝盖一弯,跪在了夏侯太后脚边。 夏侯太后冷哼一声,“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当面就敢这样讽刺你,是不看哀家的脸面呢!以为在皇帝面前当值,以为巴结了楚王,就敢跟哀家叫板了吗?她还不是皇后呢!一个婢女哀家还治不了她了!” 夏侯太后面色一冷,提步朝永宁宫走去。 严绯瑶与夏侯文婧到了园子里头,长松了一口气。 夏侯文婧拍着胸口道,“刚刚姑母距离那样近,可吓死我了!” 严绯瑶走在园子里的青石道上,不由想起上次萧煜宗在这里杀人的事……她一时沉默没有开口。 夏侯文婧兀自说道,“我怎么觉得姑母好像不喜欢你?你治好了腾阳的病,她应该感激你才是呀?就算不感激,也不至于连话里都带刺吧?” 夏侯文婧转过脸,狐疑的看着她,脚步也不由停了下来。 严绯瑶扯着嘴角笑了笑,“大概是气场不合吧?” 夏侯文婧拧眉深思,若有所悟的说,“你说的很有可能,夏侯家的孩子都怕姑母,被姑母召见入宫的时候,都有些诚惶诚恐,但是你虽有恭敬,却似乎……并不怕她?” 严绯瑶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倒是不远处亭子里坐着的人,主动起身,朝她们迎了过来。 夏侯文婧余光瞟见朝她走来那男子,立时丢开这些不再深究,眉开眼笑的冲那男子走去。 韦亦鸣原本眉目含笑,却在看到夏侯文婧的脸时,骤然一惊。 第196章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 夏侯文婧抬手摸脸,声音微颤,“很丑吗?” 韦亦鸣笑着摇头,亲昵的握住她的手,“不丑,更添了几分英朗英武之气,你在我眼里,怎么都是最好看的!” 严绯瑶低头偷笑,夏侯文婧立即红了脸,从他手中拽出自己的手来,小声说道,“还有人看着呢!” 韦亦鸣却根本不顾旁人的眼光,大大方方的牵着她的手进了亭子。 “妹妹与楚王爷又不是外人,怎么不能看?至于别的人,他们都是外人,何必在意外人怎么看?” 夏侯文婧闻言瞪眼,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她撅了撅嘴,“你想得美,绯瑶还没答应做你妹妹呢!” 萧煜宗与韦亦鸣闻言,皆抬头看着严绯瑶。 此时宫人都离的远,主子不叫近前,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偷听主子们说话。 严绯瑶抬眸望了萧煜宗一眼,王国安不是说了么,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就看楚王爷的意思。 其实当初帮夏侯文婧私奔,她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出力最多的还是萧煜宗。 如今韦亦鸣和夏侯文婧却把功劳都算到了她的头上,冒着风险进宫来感激她……她受之有愧呢。 “看你自己的想法,不必看我。”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眼眸一凝,看她嘛…… “我如今不过是御前司殿,说白了就是个宫女、婢子。”严绯瑶严肃说道,“若是入宫之前,韦公子与我结义,或许还说的过去,可如今这身份悬殊太大……” “怕什么,该嫉妒的早晚会嫉妒。”萧煜宗漫不经心的开口。 严绯瑶扭头深深看他一眼,刚才问他意见,他不开口。她出言拒绝,他又来搀和……原来,他是希望她答应的么? “楚王爷说的不错,玄机阁的消息还算灵通,韦某到京都以前,也听闻了一些事情。”韦亦鸣抿唇笑了笑,“有时候,不是你想低调不引人注意,就能低调的。既是宝石早晚要发光,与其想尽办法遮掩自己的光彩,不叫人嫉妒,不如任凭光芒耀眼,叫嫉妒的人自惭形秽。” 严绯瑶闻言微微一惊,既是宝石……是说她吗?她是宝石?能叫嫉妒的人自惭形秽? 她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忽听萧煜宗低沉稳健的嗓音说道,“有些人总是不敢正眼看自己,以为自惭形秽的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呢。” 严绯瑶不由僵硬迟缓的转过脸,呆愣的看着萧煜宗那张清隽叫人看不够的脸。 他这是在夸她么? 真是难以相信,他那张冷漠的薄唇里,竟然能当着旁人的面,说出这般夸赞她的话来。 “你当她是谦虚,”萧煜宗哼笑摇头,“其实不是,不过是有些人太过自卑,总是在否定自己而已。” 严绯瑶顿时觉得氧气稀薄,呼吸困难……他是在说她吗? 她脑子里瞬间划过许多的场景,最后停在长乐宫,长乐殿中……太皇太后与她说话时,她一再表示自己不配,不敢奢望,只愿远离皇宫。甚至当着他的面,祈求太皇太后答应她在她医治了楚王爷的疾病之后,放她离开楚王府,离开京都…… 他当时脸色越来越黑沉难看,原来是在“怒她不争”吗? “严小姐如今身在宫中,伴君如伴虎,谨慎一点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处处嚣张跋扈,难免遭人忌惮。”韦亦鸣见她脸色难看,连忙出声缓和气氛。 严绯瑶这才透出一口气来,“多谢韦公子体谅。” “我是遭过小人算计的,明白其中苦楚。”韦亦鸣给她一个理解的眼神。 严绯瑶冲他笑了笑。 萧煜宗立时冷哼一声,“好似旁人都是在平平顺顺中长大,未见过这世上人心险恶一般?” 亭子里的三人立即转脸看他,不由哑口无言。 夏侯文婧是在京都,听着楚王爷的名头长大的。 其他两人,虽不了解京都当年的境况,但也没少听说关于楚王爷的事迹。 严绯瑶更是亲自给他诊脉驱毒,对他过去的遭遇深有体会……若说他的生活是平平顺顺,那这世上再也没有不平顺的事儿了! “对付小人的办法,不是藏匿自己,而是迎头痛击。”萧煜宗轻哼一声,“逢佛杀佛,逢祖杀祖,始得解脱。” 他话音落地,亭子里外一时间寂静无声,另外三人都木木愣愣。 萧煜宗闭了闭眼,缓缓吸了一口气,敛去他一身肃杀之气。 刚刚那一刹那,这亭子里杀气遍布,只叫人连呼吸都不敢,惟恐触怒了他。 一直到他自己敛去杀气,微微勾起嘴角之时,三人才透过气来。以往楚王爷的名声可怖,狠厉嗜杀还只是听说。 严绯瑶与他长久接触下来,只当这话是谣传,他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直到刚刚那一刻,她才真的相信了传说。难怪秀女里那么多人不敢嫁他。 严绯瑶一时有些茫然,究竟是现在淡漠平静的是他?还是刚刚那个如罗刹的是他? “你既答应为本王治病,本王必会护着你。”萧煜宗淡淡又说了一句,“从你本心选择。” 韦亦鸣与夏侯文婧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彼此才能懂的视线,又转脸看着严绯瑶。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在心里是把你看作亲姐妹的,当初你帮我的时候,我就认定了。”夏侯文婧沉声说道。 韦亦鸣也郑重点头,并起身朝她拱手,“今日玄机阁在江湖朝堂之上,还有些分量,算是我回报你。但日后严小姐飞黄腾达,谁靠着谁,谁帮谁还不一定呢。所以今日结义咱们不谈功利地位,只谈情谊。” 韦亦鸣说得格外认真。 叫严绯瑶自己都要信了,她将来必辉煌。 “咳,”严绯瑶轻咳一声,“承蒙看得起,只是如今我犯小人,惟恐带累了韦公子。不如我们私下约定,你我都谨记在心。楚王爷在此做个见证,日后我若得蒙福气,必定承认今日结义。” 韦亦鸣脸色微变,“你若不蒙福高升,我便不认你吗?你把我韦某当什么人了?” 严绯瑶连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说了,既然严小姐不反对,今晚宴席,我便呈明圣上。”韦亦鸣掷地有声道。 第197章 姑母这面子,还不如不给 严绯瑶顿时哭笑不得,她先是跳过初选复选,直接到了圣上跟前做御前司殿,已经叫众秀女嫉妒不已。 甚至连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格外关注她,梁昭仪嫉恨她。 一转眼的功夫,她若又成了玄机阁嫡子的义妹,岂不叫宫里那些人嫉妒的咬牙切齿吗? 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 夏侯文婧朝她挤眉弄眼,小声说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谨小慎微的人呀?当初劝我遵从本心那个勇敢的女孩子哪儿去了?除非你说,你本心就是不愿与我,与韦郎有姐妹兄妹之谊。” 严绯瑶轻叹,“我在心里也是把夏侯小姐当做姐妹的。” “那还叫我夏侯小姐?我早不是了!”夏侯文婧嗤嗤一笑,“叫我靖儿姐姐。” 严绯瑶挑了挑眉,故意道,“怎么不是叫嫂嫂呢?” 夏侯文婧一愣,腾地红了脸,捶着韦亦鸣的肩膀娇嗔,“看你妹妹欺负我!” 韦亦鸣忍俊不禁,“说的不错,哪里有欺负?” 连萧煜宗都端起茶盏,借着喝茶,抿嘴轻笑。 夏侯文婧更是脸面羞红,跺脚气笑道,“你们真是兄妹,这么快就合起伙来。” 气氛越发轻松愉快。 严绯瑶倒也爽快,虽心里不愿冒头,但韦亦鸣与夏侯文婧诚意又执着,她不愿辜负他们专程来京的好心。既答应了结义,心里也就放下了顾忌。 遭人嫉妒,就嫉妒吧,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不是还有楚王爷的么? 亭子里正说笑,却有宫人近前禀道,“太后娘娘派人过来,想请……” 宫人抬头,飞快的往亭子里看了一眼。 亭子里的四人垂眸看着台阶底下的宫人,脸面微凝。 “想请韦公子的小童过去说话,”宫人缓声说道,“太后娘娘说,这小童看着面善,叫她想起一位故人……” 夏侯文婧脸面一惊,猛地退了一步,“我不去……” 韦亦鸣起身看着亭外,夏侯太后派来的宫人被挡在远处,近前说话的乃是楚王爷所带之人。 “她刚刚在园子里说起,她想要劲弩,叫玄机阁为她打造,我没有答应。” “所以呢?她是认出我了吗?想拿我胁迫你?”夏侯文婧压低声音问道。 韦亦鸣眼眸微凝,没有说话。 严绯瑶凝神想了片刻,摇摇头,“不像。她若是认出你,刚刚在御花园外头就不会叫我们离开。她多半还是冲着玄机阁,想看看这事儿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夏侯文婧撅了撅嘴,“那干嘛冲我呢?即便是刚才没认出来,现在招了我过去说话,也必定要认出来了。” 夏侯文婧不想去,但她如今不过是个小童,却也不好大大咧咧的直接拂了太后娘娘的面子。 韦亦鸣不答应太后为她造劲弩,已经叫她觉得没脸了,再因为一个小童拒绝她……只怕不但夏侯太后记恨,萧珩也要跟着觉得丢面子。 “不怕,我同你一起去。”严绯瑶忽然说道。 夏侯文婧错愕看她,“姑母那般对你,你还敢往她面前凑?不怕她……借机惩罚你?” 严绯瑶咧嘴一笑,“怕也不能叫我嫂嫂独自去面对不是?” 夏侯文婧腾地一愣,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萧煜宗却是点点头,“去吧,她毕竟是萧珩的母后,就当是顾着萧珩的面子。” 夏侯文婧诧异的看他一眼,严绯瑶倒是认真的应了一声。 “她奈何不了你们,去走个过场。”萧煜宗淡淡说道。 夏侯文婧只好与严绯瑶往永宁宫去,她一路沉默不语,脸上的不安倒是越来越浓。 临近永宁宫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严绯瑶的袖口,贴近她耳朵道,“完了,看脸认不出来,若是听声音呢?” 严绯瑶也皱住眉头,夏侯文婧比离开京都的时候瘦了许多,身量也拔高了一些,整个人看着清瘦又高挑。 且现在有了“亚洲邪术”的加持,脸面更是带着异域之美,不易辨认。 但她的嗓音却是与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严绯瑶反正是一耳朵就能听出她的声音来。 两人小声嘀咕间,不由放慢了脚步,前头领路的宫人转过头来,“还请严司殿与这位小哥儿走快些,不好叫太后娘娘久等。” “劳驾公公,附近的净房在哪里呀?”严绯瑶讪讪一笑,“人有三急。” 宫人不悦轻哼,“严司殿的事情还真是多。” 夏侯文婧连忙抬手指着自己,故意粗声道,“是我要去。” 宫人抿了抿嘴,皱眉道,“先去见过了太后再说。” “这种事情还能等吗?”夏侯文婧皱起眉头,脸上越发紧张。 严绯瑶轻咳一声,上前与那宫人低声道,“他乃是玄机阁的人,不光在我大夏行走,也去旁的番邦,见过许多皇室。回头离开大夏,再把大夏皇室严苛不讲人情,连三急都不叫人解决的事儿往外一说,番邦会如何想我大夏皇室?人家不会觉得是我们这些仆婢不懂事儿,只会觉得是主子们不仁义……因着咱们叫主子背了这样的名声,主子倒会夸我们吗?” 严绯瑶递给那宫人一个凉凉的眼神,意思叫他自己体会。 宫人脖子一缩,脊背猛然一凉,“跟我来吧。” 他领着严绯瑶两人走了永宁宫的小路,先去了僻静之地的净房。 嫌弃净房污秽,宫人躲得远。 严绯瑶趁机拿出她随身带着的金针,冲夏侯文婧以比划,“我能暂时改变你的嗓音,叫你说话时粗犷沙哑,只是你要受些疼。” 夏侯文婧一看那又细又长的针,就不寒而栗。 她连连摇头,“我还是回去吧!我本就害怕姑母,现在却还要为了见她受这样的罪……姑母这面子,还不如不给!” 严绯瑶轻叹一声,“你不怕因她与朝廷交恶,那韦公子呢?玄机阁呢?” 夏侯文婧脸面一僵,嘟囔道,“玄机阁一向不与朝廷有那么多纠葛的,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日后怕是不能了,你姑母是多好面子的人,你比我清楚。”严绯瑶平静看她,“不过也没关系,这点麻烦你家韦郎一定有办法解决,不见就不见吧。” 严绯瑶转身要走,夏侯文婧却一把抓住她,将心一横,闭目说道,“来吧,因为我一时胆怯,却要韦郎日后有扫不清的麻烦,实在不值当。” 严绯瑶捻针。 她又不甘心道,“你确定扎了针,她就听不出来吗?” 第198章 意外之喜 严绯瑶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捻针扎在她脖颈一侧。 夏侯文婧脸面一僵,想叫不敢叫,想动不敢动,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她却是整张漂亮的脸都皱了起来,“疼……” 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微微一愣。 严绯瑶的手却没有停,一针过后,她又连下两三针。 夏侯文婧一开始觉得疼,这会儿却已经疼的麻木了,整个脖子酸沉无力,“这真的能行吗?” 话音出口,她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是我的声音?”她又说了一句,表情从惊愕到欣喜,瞬间又变成了惶恐,“还能回来吧?我不会以后都这副腔调吧?” 声音粗犷沙哑,如同塞外的大汉,莫说姑母绝对听不出来,就是她自己听见了也不敢认! 严绯瑶轻笑,手指灵活飞快的把针取出,“不会的,扎针就能恢复,即便不再扎针,过了今夜明早就恢复如常了。” 夏侯文婧拍了拍胸口,“可吓死我了……” 严绯瑶忍不住笑,女孩子的动作,汉子的声音,这画面看起来太有喜感。 她收好金针,两人快步从净房廊下出来。宫人狐疑的看了眼严绯瑶,并未多说,脚步却是加快了很多。 再次来到永宁殿,严绯瑶的心情倒是比前两次安定的多,许是来的多了就轻车熟路了吧。 夏侯太后瞧见她,眉头却是紧紧蹙在一起,“严司殿很闲啊?哀家要召见你了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楚王爷与韦公子吩咐,叫婢子一同带路。”严绯瑶福身不急不缓的说道。 夏侯太后冷哼一声,嫌弃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转向夏侯文婧。 夏侯文婧头埋的很低,两只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 太后身边的宫女笑说,“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哪里人士?” 夏侯文婧心下紧张,忍不住扭头撇了撇严绯瑶。 严绯瑶立刻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的眼神,鼓励她只管开口说话。 “我是玄机阁的人,公子叫我阿九。” 夏侯文婧一开口,上头坐的太后与问话的大宫女脸上都是一阵错愕。大约是没想到这么清秀的小哥儿竟是如此粗憨的嗓音。 宫女愣了片刻才继续问道,“问你哪里人,是问你祖籍哪里?” “玄机阁在哪里,我就是哪里人,问我祖籍做什么?”夏侯文婧语气有些不客气。 宫女回头看了看夏侯太后的脸色,反而愈发客气道,“阿九不用这么防备,乃是太后娘娘瞧着你的身量气质,与娘娘的一位亲眷很有些相似,不免思念故人,看你也越发觉得亲近……” 宫女话未说完,夏侯太后清咳了一声,嫌弃又防备的目光落在严绯瑶身上。 她怕是想与韦亦鸣的随身小童套近乎,说不定还要以利诱之赏赐些东西,严绯瑶在这儿无疑太碍事了。 大宫女心领神会,顿住话音,“听闻玄机阁常到海外,太后娘娘宫里也有番邦进贡来的海外名茶,请阿九尝尝这茶品质如何。” 夏侯文婧拱了拱手,“太后娘娘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夏侯太后给她赐了座,却把同来的严绯瑶晾在一旁。 严绯瑶脸面如常的退到夏侯文婧身后站定,表情从容不迫。 大宫女到一旁,朝殿中侍奉的小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宫女躬身了出去。 不多时宫女奉茶上前,夏侯文婧正要接过茶盏之时,外头忽然又来一汲汲皇皇的宫女,“禀太后娘娘,宫人们粗手笨脚,把库房里的药柜碰倒,药材都混在了一起……” 大宫女斥责道,“叫宫人们分拣出来不就是了?何需惊慌!” “懂得药材的嬷嬷这会儿不在,奴婢们怕分错了。”小宫女语气很急,神态却并没有紧张。 严绯瑶心下了然,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太后漫不经心的语调,“正好严司殿不是在么?劳烦严司殿动动手吧?就这点儿事儿,哀家不用先告诉皇帝知道,才能差遣你吧?” “太后娘娘吩咐,奴婢哪敢不从。”严绯瑶福了福身。 “还请严司殿这边走。”殿外的宫女伸手做请。 夏侯文婧眉头轻蹙,略有些紧张的与她交换了视线。 严绯瑶朝她微微点头,躬身退出了永宁殿。 她到了库房一看,才是欲哭无泪。这些宫人当真是不懂! 为了引她离开,竟把药材和香料倒在了一起。 原本品质上乘,刀工也极佳切的很匀称的药材,此时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同样一种植物,用作药材时和用作香料时,它的炮制方法是不一样的,可这会儿都搅合起来了,在库房的地面上又沾染了尘土。 严绯瑶看的心疼不已,真是暴殄天物! “盛放药材的盒子都在这里,有劳严司殿了。”宫女把她领进库房,药材盒子指给她看,也不说要帮忙,竟福了福身垂头退走了。 “这位姐姐留步……”严绯瑶刚一出声,那宫女溜的比兔子还快。 严绯瑶哭笑不得,她没想叫她留下帮忙的,只是担心太后这一招过后,另有后招。 毕竟这里是库房啊,除了药材,还存放有其他珍贵之物。回头再诬陷她一个盗窃太后财物的罪名,她不就太冤枉了? 严绯瑶举目四顾,偌大的库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对着散落一地的药材。 “算了,待会儿再说。”她拿过一旁的盒子,将地上的药材捡拾分类。 有些药材外形上看起来很像,但药性却是大相径庭。 若是弄混了,不能治病不说,说不定还会成了要命的毒药。 而且药性不同的药材放在一起时间久了,会彼此影响药性。 虽是太后的东西,严绯瑶作为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却不允许她敷衍对待。哪怕是极小的一个党参切片,她也分拣的格外仔细,放入药盒之前,她还认真的吹去上头的轻尘。 严绯瑶正分拣的投入,她腕上手环却猛地一热。 她原以为手环是识别了什么有毒有害之物,翻起袖子一看,乌沉沉的金属手环却如同被激活一般,散发着光芒。那个上次在为青黛治病时出现的星星,原本只是一颗空框,此时却犹如在充电一般,一点点填满。 严绯瑶不由大为错愕,她紧盯着那星星框,想要研究出它的规律来。 第199章 为她出头 星星框像是手机右上角的电池电量显示框一样,此时正一格格的蓄满,又退回空框,再一格格蓄满。 “分三格蓄满……”严绯瑶兀自嘀咕,“等这头一颗星星蓄满以后,会不会手环就再次升级?” 手环再次升级这念头,叫严绯瑶兴奋不已。手环从没有星星到一颗星,其功效翻了一倍不止,并且功能也从识别有毒物质、解毒增加了能减缓消除她的身体疲劳,提升精力的功能。 如果再次升级,手环势必会更加强大。 想到这里,严绯瑶如浑身被打了鸡血一般,再不是为了“应付太后”分拣药材。乃是为了她自己而工作了。 她不但愈发认真仔细,连分拣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低着头,跪趴在地上,眼力能分辨的就靠眼力。存疑的就靠她的嗅觉。 分拣如此混杂的药材香料,其实是一件枯燥反繁琐又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 但严绯瑶此时却只觉的其乐无穷,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手环“蓄电”带来的福利,她竟觉得自己的嗅觉有质的提升,原本需要放在鼻尖处仔细嗅上几下才能分辨的味道,现在她只消稍稍靠近口鼻,就能立时分辨出这药材的种类。 若是她再投入些,甚至连药材炮制的品质也能通过嗅觉分辨出来。 这发现叫严绯瑶愈发激情高涨,原本那散落一地的药材像是故意给她的难题麻烦,可现在在她眼中,那简直是一个正待发掘的宝藏,潜力无穷的珍宝。 若非还记得这是太后的库房,她简直要高兴的哼出歌儿来。 她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库房外头传来一道清冷淡漠的男声,“圣上身边的司殿大宫女,是用来给你们做事的吗?” “回禀王爷,是严司殿自己答应的,太后娘娘未曾勉强。”宫女的声音透着紧张。 吱呀一声门响。 库房里一下子被照的更亮,门外吹进的清风搅动着屋里的味道。 严绯瑶不由闭目深嗅,“有人参片、当归、茯苓……”各种药材的味道扑面而来,清晰敏锐的刺激着她越发灵敏的嗅觉。 她脑中紧绷的神经,非但不觉疲惫,反倒在分辨之中越发兴奋而敏锐。她急切的伏地拣拾,原本需要凑近才能辨认的相似药材,此时她一拿在手里,几乎就能立时断定是哪种。 她兴奋的像是个在沙子里捡漂亮贝壳的孩子。 但看在门口那人的眼中,却全然变了味道——她跪趴在地上,微微伏低身子,面对着地上散乱成堆的药根枝干不断分拣,老实巴交却又怯懦屈辱。 “起来!”沉冷的声音带着隐忍,低声说道。 严绯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她不是没听见他的声音,只是犹如耳旁风一般刮过。 他阔步上前,拽着她的胳膊,一下子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谁的活儿谁干,别委屈自己。” 严绯瑶这才从药材上转脸,瞟见了楚王爷神色微凝的脸。 长得好看的人,即便生气也是好看的。 严绯瑶心情太好,不由自主的冲他笑,“无妨,只当温习了。” 宫女却是被萧煜宗的气势吓得立在库房门外,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 “你当自己是好心帮忙,别人当你是逆来顺受。”萧煜宗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专注而意味深长。 严绯瑶垂头轻笑,手环上的暖暖的热度还未褪去,萧煜宗来的太快,她没机会看手环上那格星星这会儿满格没有。 看着地上还未分拣完的药材,她颇有些惋惜遗憾。 “这么好的药材,倒是可惜了。”她低低的咕哝一声。 萧煜宗不由皱眉,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地上的药。 “来人,”他冲外头吩咐道,“把没有分拣完的药材装起来带走。” 守在外头的宫女闻言大惊,猛地抬起头来,“这……这是永宁宫的药材……” 萧煜宗冷笑一声,“不是太后叫严司殿分拣药材的吗?严司殿却还有自己的职务在身,又不好拒绝太后的吩咐,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把药材带走。不然,你去问问太后还有什么更妥当的方法?” “不敢再劳烦严司殿,等宫里懂药材的嬷嬷回来了,接着分拣就行了。”宫女不敢迎上萧煜宗的视线,只好低下头去。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交给严司殿了,就不好再叫别的嬷嬷接手,若是拣错了,是谁的责任呢?”萧煜宗冷声反问。 宫女头埋的更低,两只手揪在一起,既不敢就这样叫人把太后宫里的药材带走,又不敢继续反驳楚王爷的话。 沈然倒是干脆果断的提着带子进了库房,连搓带捧的把地上的药材一股脑的全兜进袋子里,冲严绯瑶晃了晃,笑嘻嘻的提出来。 宫女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冲身后旁的宫女打手势,叫去告诉太后娘娘知晓。 萧煜宗领着严绯瑶从库房里出来。 严绯瑶却不急着走,反倒是往那宫女面前一站。 宫女以为她要仗着楚王爷在这儿,反过来欺辱一番,不由吓得倒退两步。 严绯瑶却笑眯眯道,“我独自在库房里呆了这么久,虽然我心里清白,但未免误会,还是请姐姐查点库房里可曾少了东西,看我身上可曾多了什么东西。” 她说着伸开手臂,在那宫女面前缓缓转了一圈。 宫女白着一张脸,想要伸手摸一摸,搜一下身……可抬眼瞧见楚王爷寒若冰霜的表情,她又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不敢多疑严司殿。”宫女小声说。 严绯瑶却是认真,拍了拍胸前衣袋,又抖了抖袖袋,“你瞧,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当面说清楚,总比事后生误会来的妥当。” “严司殿说的是。”宫女盯着楚王爷目光来的压力,脖子沉重的几乎要断了。 严绯瑶挥一挥衣袖,这才跟在萧煜宗身后向外走。 她离开库房院落,手环上的热度消减下去,趁着萧煜宗不注意,她抬起手腕掀起袖子,低头看了一眼。 充电模式停下来,星星格里变实了一格,还有两格正待填满。 虽然距离填满第一颗星星还需三分之二的“电量”,严绯瑶的心情却愈发轻松愉快。这真是意外之喜,原以为她是在实验室爆炸的意外之中,被抛弃在异世的孤独灵魂,但手环的活动变化,让她有种被陪伴,未被遗弃的归属感。 她正要上前一步,与萧煜宗商量看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尝试为他解毒,也好试试这手环的功效是否提升。 抬眼却见夏侯太后,正黑着脸等在永宁宫的宫道上。 第200章 手伸的太长 “楚王爷把人带走也就罢了,还把哀家库房的药材也带走,是不是过分了些?”夏侯太后沉脸问道。 萧煜宗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形几乎全然把严绯瑶挡在后头,“夏侯太后几次三番单独召见御前伺候的宫女也就罢了,还指使这宫女替永宁宫做事,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他语气分明不严厉,表情也十分平淡。 但对面听他说话的夏侯太后却是浑身一震,旁人不晓得,夏侯太后却十分清楚,他上次说某人手神的太长是在前朝,那位老臣仗着自己服侍过先皇及太祖皇帝,就倚老卖老批评指责萧珩识人不清,认人不明……结果第二日就听说,那老臣人在家中坐,两只手却齐肘而断。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事儿必是楚王爷干的,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他一个不是。 夏侯太后脸色苍白,惊退了一步。 她以为萧珩大了,萧煜宗时日无多,他这次回京也不像以往那么嚣张了……直至此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呵,不过是叫她帮一点小忙罢了,楚王爷也分的太清了。”夏侯太后好面子,强撑着一股气说道。 “前朝与后宫不应该分清楚么?这是谁的意思?”萧煜宗冷笑反问。 夏侯太后喘息一声,“楚王爷误会哀家的话了,哀家的意思是……母子之间不必分的那么清楚。” “皇子七岁离开其母,独掌一宫,就是要让皇子心性独立,不要受其母影响太深,得把自己的身份与其母分的清清楚楚,太后是不明白太祖皇帝的苦心?还是质疑太祖皇帝做事不对呢?”萧煜宗竟然寸步不让。 夏侯太后脸上挂不住,她再大岂能大得过太祖皇帝?她被堵的哑口无言,仗着自己是女人想在萧煜宗面前撒泼耍赖,却又不敢。 她只得寒着脸退了一步,“还望严司殿分拣之后,及时送还。” 严绯瑶正要答应,萧煜宗却冷笑一声,“人在这儿被太后驱使还不够,人走了太后竟还要榨取前朝宫女劳力。” 夏侯太后眼皮子一跳,他叫人把药材装走,不是这个意思吗?她逆着楚王的话说不行,这顺着他的话说,怎么还是不行? “罢了,不走了。”萧煜宗抬了抬下巴,“铺毡布,把药材倒出来,就叫严司殿在这儿分拣完。” 沈然实诚,当真就叫宫人去取毡布来。 夏侯太后身边的宫人却是脸色大变,上前一步,冲太后耳语,“前朝圣上和大臣们都在等着楚王爷过去好开宴呢……” 夏侯太后脸色微变。她这边耽搁太久,前朝势必要问起来。 原本只是她与楚王的个人恩怨,闹到前朝,弄得人尽皆知,不知道又有多少不怕死的文臣言官要参奏,说她后宫干政。 即便她与萧珩再怎么母子情深,架不住日/日的消耗呀!耳边参奏的声音如潮,萧珩若也烦了她,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楚王真是玩笑话,既是圣上要召严司殿去伺候,哀家怎么能霸占着御前的人,不叫她过去呢?”夏侯太后僵着脸,扯着嘴角,笑比哭还难看道,“这些药材,都送给严司殿了,权当感谢严司殿帮忙分拣。” 严绯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错愕抬头。 管库房的宫女也吓了一跳,倒吸冷气的声音叫周遭的人都听见了。 那一大袋子的药材,不是价值多少的问题。有些陈年老药是千金难求,可遇不可求,买也买不到的……夏侯太后就这么送给她了? 夏侯太后迎着严绯瑶惊讶的视线,眼皮都在跳,她现在一眼也不想看见这女孩子! “送楚王。”她牙疼般撇着嘴角扭脸向永宁殿走去。 严绯瑶仍旧不敢相信的看着沈然手里提着的一包药材,心中压抑不住兴奋之情……等她把那些药材全都分拣完,手环的星星格说不定就能满了吧?即便不满,她也摇身变成“富婆”了,不是钱财上的富裕,乃是大踏步的靠近了她将来想开一家药铺的理想呢! 她不由向萧煜宗投去感激的目光,却在萧煜宗的眼睛里,发现了一抹戏谑之意。 她略有狐疑,未待分辨,夏侯文婧却是从太后身后那一群宫人中脱身出来,快步到她身边。 夏侯文婧声音粗憨道,“可以走了吗?” 萧煜宗提步向前走去,两人立即紧随其后。 出了永宁宫,夏侯文婧赶紧凑到严绯瑶身边,摸着自己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时候能给我扎针,好叫我恢复嗓子?这怪腔怪调的真受不了!” 严绯瑶抿唇一笑,“太后怀疑你了吗?” 夏侯文婧立即挺起胸膛,“那哪儿能呢,她倒是试探我来着,她一试探我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敢相信,若是她真的认出我,连试探都不用!” “你知道她想干嘛吗?她居然想收买我!想叫我提供给她劲弩的打造方法,不管是样板还是图纸都行,她许我这个数!” 夏侯文婧说着,用指头比划了一个十。 “十万两?”严绯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夏侯文婧重重点头,“我还以为她是要给圣上,好叫大夏的朝廷军队更加强盛呢,毕竟如今西北的游牧民族越来越彪悍了,大夏的边境多遭骚扰,百姓生活困苦……后来见她那语气神态,呵,原来不是为了给朝廷,也不是为了给圣上,乃是为了私底下给夏侯家的兵马!” 夏侯文婧攥着拳头,那语气神态,好似她不是夏侯家的人。 严绯瑶抿唇不语。 夏侯文婧却不由生气,“她身为太后,最关心的竟然还是她自己的私利,她力保夏侯家,还不是为了保她自己的权势地位?我听了楚王爷与韦郎说话,也听了姑母一番话,每个人的眼界果然是不一样的!楚王爷虽然也喜欢权势,但他乃是想利用自己的权势,叫大夏更强盛,叫大夏的百姓日子更稳固太平!” 夏侯文婧推崇的语气,叫严绯瑶不由心头一震。 “我又不傻,韦郎不答应她的,她以为我会背叛韦郎吗?”夏侯文婧不屑的哼了一声,赶蚊子般挥了挥手,“我早就烦了夏侯家的这一套了。” 严绯瑶正要佩服她两句,却有人在他们前头先开口,“见过楚王爷,咦,这不是御前大宫女严司殿吗?” 第201章 谁最寒心了 声音太耳熟,严绯瑶没有抬头就在心里叹了一句冤家路窄。 倒是一旁的夏侯文婧颇为好奇的抬头打量。 自打姑母都没把她认出来以后,她越发自信,料想没有人能在宫里把她的身份识破。 “那不是纪家四小姐么?”夏侯文婧用手肘轻碰了碰严绯瑶。 严绯瑶轻轻的嗯了一声。 纪玉婵正挡在萧煜宗前头,福身行礼,目光却并未安分的垂在脚下,直往萧煜宗身后扫。 萧煜宗没叫她起来,甚至没多看她一眼,便越过她径自朝前走去。 跟在萧煜宗身后这些人自然也没有理由停下来。 纪玉婵被她的高冷男神无视也就罢了,竟然还当着严绯瑶的面被无视,她脸上如何挂得住? 待严绯瑶一行路过她身边时,她自行站直了身子,抬着下巴,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严绯瑶,“严司殿还真是八面玲珑,在御前讨好了王国安,这一眨眼的功夫,又讨好了玄机阁的人?如此长袖善舞,真是叫家喻户晓的花小小都自愧不如吧?” 严绯瑶垂着头只顾走路,没搭理她。 夏侯文婧却腾地停住了脚,冷笑一声,粗憨道,“这么说来,这位姑娘跟花小小很熟了?” 各自身后的宫人不由憋笑。 严绯瑶听得莫名,这花小小何许人也?怎么都拿她做比较? 纪玉婵却脸色微变,“你怎么说话呢?” 夏侯文婧挺直的胸膛,“我玄机阁的人,向来有话直说,不会拐弯抹角。你这姑娘嫉妒,你可以直说,我倒佩服你的诚实勇气。嫉妒不说嫉妒,却拐弯抹角的骂人,就是你没教养了!” “你说谁没教养?!”纪玉婵当即就往腰上摸,她在娘家的时候,估计是兵器不离身的。 宫里却是不允许宫女身上藏着利器,她一摸一个空,脸色登时更怒,攥着拳头就要朝夏侯文婧招呼。 吵架还行,若论打架,夏侯文婧绝不是纪玉婵的对手。 严绯瑶立即拉了夏侯文婧一把,自己往前一站,把她挡在后头。 “见过纪尚宫,我等随楚王爷要到御前去侍奉,纪尚宫若有指教还请改日。”严绯瑶温声说着,福了福身,推着夏侯文婧就往前走。 纪玉婵心气儿不顺,严绯瑶分明是不想与她起冲突,她却觉得是仗着萧煜宗在前头,故意挑衅她。 “指教不敢当,你朝秦暮楚爬的这样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主子娘娘,还要来指教我们呢!”纪玉婵讥讽道。 前头正走着的萧煜宗耳朵长,闻言脚步一顿,头也没回,“掌嘴。” 纪玉婵闻言一愣。 严绯瑶与夏侯文婧也忍不住扭头盯着他修长的背影。 “主子的身份地位,是你们可以拿来嘲讽戏弄的吗?”萧煜宗平缓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感情。 纪玉婵脸面僵硬,她从小到大还没没人打过脸,现在却要当着她暗暗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神的面,打自己的脸? 羞愤,恨恶,报复……一时间充斥着她的胸膛。 “婢子……失言,求王爷饶恕!”纪玉婵咬着后牙槽,屈辱的心绪鼓动着她的的泪腺,好似下一刻她就要哭出来。 她不过是强装镇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抑着自己朝前头那个冷漠的身影,低声哀求。 萧煜宗没有回头,淡漠的声音却叫人不难想象他那张清隽却没有温情的脸,“被你嘲讽的又不是本王,何需向本王求情?” 纪玉婵浑身一震,错愕不已的抬头凝望这前头那人……他的意思是,叫她向严绯瑶求情? 他听不出来她有多么讨厌严绯瑶吗?他不知道她有多想把眼前这个女孩子踩在脚底下吗? 他竟然叫她向严绯瑶求情?这无疑是故意折辱她!把她的尊严送到严绯瑶的脚底下任她践踏! 纪玉婵猛地转过脸来,双目猩红的看着严绯瑶。 “要么掌嘴,要么求得原谅。”萧煜宗平缓而冷静道,“二选一,不难吧?” 纪玉婵婢子一酸,垂头颤声道,“广安侯府与楚王爷这么多年的情谊,楚王爷不看我哥哥与我祖父的情谊,竟这样对待我,就不怕让他们寒心吗?” 萧煜宗闻言,却是哈的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 纪玉婵的脸霎时被他一声笑,激得惨白。 “纪家教出这样是非不分,德行全无的女儿,竟不怕我寒心吗?”萧煜宗话音微微一顿,“你回头问问你哥哥,他在我这儿求了多少情了,问问他这辈子还偿得清偿不清?别为了妹妹,把下辈子也搭进来。” 纪玉婵脸面一僵,没控制住,眼泪唰的滑出眼眶。 她连忙低下头去,惟恐被人瞧见她竟在严绯瑶面前掉了泪。 “对……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声音呐呐如文字哼哼。 “说什么?”夏侯文婧冷嘲,“听不见!” “算了,前头还等着开席呢!”严绯瑶摇摇头,阔步向前走去。 夏侯文婧见正主儿已经走了,再纠缠也没有意思,这才放过纪玉婵。 一直到萧煜宗一行已经沿着宫道拐了弯,全然看不见……纪玉婵仍然站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在愤怒的轻颤。 “严绯瑶……今日我所受的一切,我必十倍百倍的奉还!”她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严绯瑶自然不可能听见,她这会儿刚到了圣上宴请众臣的大殿外头。 殿内气氛和煦,君臣正在说笑。 话题围绕着韦亦鸣,韦亦鸣笑眯眯的转脸看向殿外,立即扬声道,“说人不离百步,果然如此。韦某此次入京真是为此人而来!” 殿中君臣都顺着他的话音转头向外看。 严绯瑶也赶紧驻足殿外,以为他们正谈及楚王爷。 哪知韦亦鸣接着道,“还求圣上答应结义之事,先前家中仙师测算韦某还不相信,如今见了严姑娘方知仙师测算不假,韦某与严姑娘真是一见如故!” 严绯瑶闻言一惊,微微抬头。这韦亦鸣莫不是疯了?结义的事情他还真当着圣上和朝臣的面,在金殿这样严肃的场合里说了吗? 萧煜宗走在前头,朝臣呼呼啦啦全起身相迎。 萧珩也笑眯眯的先打招呼,“皇叔来的正好,韦公子看好严司殿的八字,愿与她义结金兰拜为兄妹,皇叔以为如何?” 第202章 哥哥是用来干什么的? 萧煜宗在臣子首位落座,他一坐下,直叫人莫名觉得大殿里的气氛都比先前肃穆了很多。 待他坐稳,其他臣子才谨慎的依次落座。 “这是私事,本王不会干涉。”萧煜宗表态。 “虽说是私事,但玄机阁名声在外,严司殿又是朕面前的……”萧珩说着话,却见严绯瑶仍旧站在殿外,不由朝她招手,“严司殿快过来,到朕面前来。” 严绯瑶提步进殿,群臣瞩目之下她有些紧张。 一路都阔步走在前头,叫她连一声“谢谢”都没机会说的萧煜宗,也略微抬眸,目光淡淡的看她。 旁人的注目叫她紧张,可他清冷淡薄的眼神,却莫名叫她心安。 “严司殿先前认识韦公子吗?”萧珩问道。 “不认识。”严绯瑶垂头立在当中。 “一见如故,何需曾相识。”韦亦鸣朗笑,“待我父亲年过五十,就要撒手不管玄机阁一应事物,皆托付于我接管。我希望能在接手家中事务之前,就与严姑娘结拜。” 金殿中霎时一静。 接管玄机阁,那就是握有玄机阁所有掌家之权了。玄机阁阁主嫡子,与玄机阁真正的阁主那就是皇帝与太子的区别呀! 倘若在此时结拜,等韦亦鸣继任阁主时候,那就是他的亲信嫡系。与他继任阁主之后再结拜,感情意义全然不同。 就连萧珩的脸上,都藏不住一阵欣喜之情。 玄机阁虽遵纪守法,不与朝廷交恶,却也真是如此,才更不好交好! 谁不知道玄机阁里有鲁班再世,若是能交好玄机阁,造出什么厉害的兵器战车……大夏的国力岂不是能突飞猛进吗? 年轻气盛,正希望建功立业的萧珩心中热切至极。 他太需要功勋了,他太想要证明自己了,这么多年他都活在叔叔的光环之下。年纪越大,他越想要拥有自己的光环! “韦公子真是满有诚意,结义之事朕以为甚好,”萧珩眯眼看着严绯瑶,“但既然叔叔说了是私事,还要问过严司殿自己的意思。” 他后半句话虽然还是带笑说出的,但语气里威胁的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 严绯瑶沉默片刻,朝圣上福身道,“谢圣上美意。” 众臣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只见她又转过身,冲韦亦鸣福了福身。 “绯瑶见过哥哥。” 韦亦鸣大喜,朗笑着亲自倒了两杯酒,举杯到严绯瑶面前,“好,甚好,这杯酒做哥哥的敬妹妹,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 看他激动热切的表情,众臣不由面面相觑,这般亲昵之态……可一点儿也不像一见如故呀?更像是相识多年,有深厚情谊的基础呢? 但这韦亦鸣先前并没有到过京都,莫不是忠义伯府还在山中占山为匪的时候就结识的? 众臣心中猜测不已,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早就相识,要么真是这严家女孩子命途太好,真能旺这韦公子……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叫众臣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交好圣上面前这位严司殿。 “多谢哥哥!”严绯瑶接过酒杯,与他相碰。 两人一饮而尽,君臣恭贺,整个金殿之内都是一片喜气。 至于多少人是为他们高兴,多少人是为自己日后的利益窃喜,那就不得而知了。 欢畅轻松的气氛之下,韦亦鸣顺势说道,“哥哥在这里坐席吃喝,却叫妹妹在一旁躬身伺候,实在不妥。还请圣上为我家妹妹赐坐。” 金殿中霎时一静,臣子们面面相觑。 这殿中都是外臣,并没有女宾,就连太后、后宫娘娘也不在殿中,却单独的要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设下一个席位……这就有点儿太抬举她了吧? 韦公子看不过去,大不了不叫她在殿中伺候,叫她退下休息,或是把席面赐到她所住的院子里也可以呀,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众臣迟疑之际,像是习惯性的不由自主把目光都投向了楚王爷。 萧煜宗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的轻抿着,视线微垂,谁也不理。 萧珩也下意识的看向叔叔……目光接触到叔叔那冷冷淡淡的神态之后,他心头立时一滞——不是早就下定决心日后不再仰仗他,不再万事遵从他的意见了吗? 当年借着太皇太后逼他离开京城的时候,不是暗自在先皇面前立志了吗? 怎么他一回到京都,他就又不由自主的想看他的态度了呢? 萧珩对自己暗暗生气,脸上却轻快笑道,“韦公子说的有理,来人,设坐!” 萧珩吩咐完,颇有些挑衅的向叔叔看去。 萧煜宗已经放下了酒杯,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似乎这些都是小事,根本不足以挑起他的兴趣。 但圣上这一句吩咐却叫宫人们犯了难,给严绯瑶加座,加在哪里合适呢? 加在前头吧?岂不压了她下手位置上的大臣,叫那大臣不高兴吗? 可若是加在末位,又恐怕那不在朝中,不忌讳这些的韦公子不高兴呀? 宫人磨磨蹭蹭的抬着食案,不知该往哪儿坐。 韦亦鸣身后的“小童”却是灵机一动,“来来,把食案加在这里,我看这里地方很宽敞,也不用另外挪动许多!” 她粗憨的话音落地,不仅宫人们吸了一口冷气,就连殿中的朝臣都不禁瞪眼,有意无意的去打量楚王爷的神色。 因为“小童”指的位置,正是韦亦鸣上首,楚王爷下手的位子。 殿里其他人的食案都离得不远,唯独楚王爷身边几步之内都没有人靠近。 圣上高高在上是孤家寡人,楚王爷这边也差不多孤家寡人了。 朝中众臣都知道楚王爷不喜欢旁人离他太近,京都也早就有流言说,与楚王爷亲近会死人! 以前还只是传言,近来却又出了美姬接二连三暴毙的事情……莫说楚王爷不喜欢了,就是楚王爷不介意旁人离他近,他们也不敢造次呀! 众人暗叹这“小童”无知无畏,真是不懂事。 韦亦鸣却是无论何时都支持他媳妇,连连点头,冲宫人吩咐道,“妥当,当哥哥的坐在妹妹下手位,再妥当不过。哥哥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护着自家妹妹,凡事叫妹妹欺负的吗?” 严绯瑶被逗笑,低声道,“我可记住了,圣上与楚王爷都能作证,哥哥日后可不许抵赖。” “不赖不赖!”韦亦鸣洒脱的摇头摆手,竟没有一点儿大夏男人的矜持傲气。 严绯瑶被宫人请到韦亦鸣上首位,摆了跪坐的木榻。又叫外头抬着食案的宫人进来。 严绯瑶一抬头,冷不丁的瞥见抬着食案的宫女里,有一个竟是换了宫装的纪玉婵! 第203章 唯独对她不一样 严绯瑶轻叹一声,真是领会了这纪家女孩子的执着顽固。 她有心防备,却抵不住人家存意加害。 原本那沉甸甸的黑檀木食案抬得稳稳当当,正要往下放的时候,纪玉婵那边却猛地一歪,整个沉重的食案,冲着严绯瑶的膝盖就砸了过来。 食案上已经摆了的冷盘酒菜,也一股脑儿的朝严绯瑶身上招呼过来。 严绯瑶跪坐在木榻之上,想要起身避开,却并不方便。 幸得有人离得近,且反应迅速,猛然上前一步双手扳住食案一脚,稳住食案上头的饭食,与对角的宫女稳稳当当的把食案放在了严绯瑶面前,避免了一场惨不忍睹的“事故”。 “最近没吃饱饭吗?连食案都抬不动了?”那人放下食案之后,轻声着朝纪玉婵说道。 纪玉婵抿着嘴,板着脸,一言不发。 “还不退下,等着严姑娘留你一同用饭?” “人家的哥哥是保护妹妹,给妹妹欺负的,”纪玉婵咬着牙,红着眼,“我家哥哥却是帮着外人来欺负我的!” 接住食案的纪元敬脸面一沉,“我帮你还是欺负你,你看不出来吗?” “元敬伸手真是敏捷,这会儿又与那宫女说什么悄悄话呢?”御座上的萧珩没认出纪玉婵,只眯眼看着忽然从自己座位上起身“救美”的纪元敬。 “臣教训这宫女几句,毛毛躁躁的若伤了严姑娘,岂不是叫韦公子与圣上都心疼吗?”纪元敬笑着拱手回道。说完话,他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纪玉婵一眼,“还不退下?” 萧珩没瞧见纪玉婵是故意的,只当是新晋的宫女,既是纪元敬已经喝骂过了,也下令叫人退下了。他便没有继续追究。 纪玉婵黑着脸低头退了出去。 殿中没有责罚人,殿外安排事物的太监也不晓得里头发生的事儿。 纪玉婵正不甘不愿的偷眼往殿里看,太监却抓过她来,“端着酒水,待会儿舞姬入场,再送这烈酒进去。” 纪玉婵原本要离开,她是尚宫,乃女官之首,殿中伺候这样的活儿根本不用她来干,她吩咐人干活儿就是了。 可太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她伫立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按次序,先给楚王爷上酒,再去其他臣子处。” 纪玉婵恰在头一个的位置上,给楚王爷上酒?她鲜有机会能离他如此之近……若她借机向他道歉认错,他会不会对她印象稍微好一点? 她借机告诉她,不是她要找严绯瑶的不自在,不是她要咄咄逼人……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他啊…… 他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 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女人,就如同被鬼迷了心窍,在其他人看来心知肚明的事情,偏偏当局者看不见真相。 刚刚在殿中险些被处罚的危险,纪元敬警告的眼神语气,都被纪玉婵给抛之脑后。 殿中乐声一起,舞姬们鱼贯而入,她也随着太监的指挥,奉着酒壶低头又进了金殿。 她垂着头朝萧煜宗的座位上走去,殿中乐声缭绕,舞姬们穿着轻纱薄衣,踩着乐点曼妙而舞。 轻纱随着她们的动作,柔美飘扬,直叫殿中的这些男人们伴着乐声看的如痴如醉。 纪玉婵朝萧煜宗的脸上瞟了一眼,他清隽的面庞冷冷淡淡,虽然他也如同旁人一样,正在看着场上的舞姬,可他的眸子却很冷,并没有旁的男人那般痴迷之色,甚至连赞赏都乏淡。 纪玉婵心头一热,她眼里这男人哪里都好,就连此时的冷淡都是好的。 倘若他也像别的男人一般,恋色温柔,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对他如此痴迷。 她看呆了片刻,余光瞟见别的宫女已经持着酒壶为主座上的人斟酒,她也上前,正要在萧煜宗的食案旁跪坐下来。 萧煜宗却抬了抬手,纪玉婵不明其意,微微一愣。 他后头站着的沈然却上前一步,伸手挡住纪玉婵,“交给我。” 沈然要拿酒壶,纪玉婵猛地退了一步。 她奉酒进来可不是为了递给沈然的,她乃是为了寻找机会亲近他,好亲自向他道歉,向他解释的! “不敢劳烦沈宿卫,此等事交给婢子做就成。”纪玉婵垂着头低声说道。 “我家王爷不喜欢旁人靠近。”沈然面无表情,也不知认出她没有。 纪玉婵急的咬牙,他不喜欢人靠近,怎么严绯瑶的座位要设在他旁边的时候,也不见他反对? “严司殿坐的似乎比婢子距离更近吧?”纪玉婵小声咕哝了一句。 沈然没有听清,不悦的又伸手向前。 耳朵灵的萧煜宗却是听见了,他冷笑一声,“本王担心纪尚宫再拿不稳,一壶酒砸在本王身上可不妥。” 纪玉婵闻言一僵,错愕抬眼向他看去……刚才那一幕,他都看见了?不但看见,他也认出她了? 楚王爷一直备受关注,虽然这里的动静不大,但是殿中的朝臣以及御座上的萧珩,都已经侧目朝这边看过来。 纪玉婵有些窘迫,她怕被人认出来,却又不甚甘心。 “把她桌上的酒拿来。”萧煜宗忽然转头对沈然吩咐。 沈然也不犹豫,伸手就把严绯瑶桌上的烈酒拿到了萧煜宗的食案上。 严绯瑶微微一愣,错愕的抬眼瞟了眼纪玉婵,又看向萧煜宗。 “女孩子喝烈酒不好,你吃些果酒就行了。”萧煜宗在外人面前,淡漠清冷,惜字如金。 但他竟然这么耐心的对一个婢女、一个山匪出身的婢女说这样关切的话?! 纪玉婵脑袋里嗡的一声,当即就要炸了!严绯瑶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得到楚王爷如此特殊的对待?她凭什么刚入京不久,刚认识楚王爷不久,就得到他这样的关注优待? 自己已经默默的喜欢他多少年了?却在他这里连个好脸儿都没有得到? 楚王爷一定是故意的!她来上酒,他不叫靠近,反而故意要了严绯瑶的酒来恶心她! “挡着本王欣赏舞曲了。”萧煜宗冷漠说道。 “你还不退下?”沈然立刻蹙眉驱赶纪玉婵。 她不是要扮作宫女嘛,萧煜宗分明已经认出了她,却还把她当宫女对待。 纪玉婵强压着满心的怒火,“还请沈宿卫奉酒。” “已经有了,看不见么?”萧煜宗看也没看她,兀自拿过严绯瑶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第204章 下毒害她?天真! 纪玉婵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先前沈然要接过她奉上的酒,她不给;这会儿她已经不求靠近,主动要给沈然了,萧煜宗却用严绯瑶的酒把她挡回去,连她奉上的酒都不要了! 屈辱的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如何能忍得了自己在严绯瑶面前被这样的践踏。 她把自己的真心捧在他面前,他竟看也不看!几次三番的捧着严绯瑶来打压她! 其他奉酒的宫女都已经陆续退了出去,唯有纪玉婵僵着脸和沈然对持着,越来越多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 虽说女子不常出门,但毕竟还是在一些宴席上见过的,有些大臣眼尖,“咦,那看着怎么像是纪家的四小姐……” 大臣们彼此交头接耳,连舞姬妖娆妩媚的舞姿似乎都没有那么吸引人了,反而是大殿这一侧的热闹更好看些。 纪玉婵习武之人,自然也察觉了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 她赶在纪元敬忍无可忍正要起身之时,终于低头躬身,退出了金殿。 临出门之前,她猛然抬头,狠狠的剜了严绯瑶一眼。 惊得严绯瑶刚夹起的一只光明虾炙都“啪嗒”又掉回了盘子里……她侧脸向外看的时候,纪玉婵已经退到了殿门外头。 严绯瑶摇了摇头,她可是老老实实的坐着,什么都没干,什么也没说,更不曾主动招惹谁。 近旁的夏侯文婧借着给韦亦鸣倒酒的机会,就近她问,“纪家小姐怎么对你那么大敌意?” “某些人是祸水。”严绯瑶低声回道,“我是无辜被殃及的池鱼。” 夏侯文婧闻言瞟了瞟首位上座着的那尊大佛,抿嘴一笑,“也不怪纪玉婵嫉妒你……” 严绯瑶瞪眼,“你是谁的朋友啊?” 夏侯文婧眉眼含笑,“我对事不对人,楚王爷在京都的名声是什么样,你也知道。除了纪小侯爷没听说他跟谁特别亲近的,铁面阎罗就是他没错了。坊间甚至因此还传出他跟纪小侯爷是……” 夏侯文婧话没说完,却是胆怯的缩了缩脖子,惟恐被某些人听见似得,飞快的朝首座瞟了一眼。 见那人正专注品菜,连看也没往这边看,她才壮着胆子继续说。 “但眼见楚王爷处处维护你,连纪小侯爷的面子都不卖,甚至当面叫太后下不来台,我若是纪玉婵,也嫉妒死你了。” 韦亦鸣这时候却突然探过脑袋来,“你嫉妒谁?” 夏侯文婧眼睛提溜一转,小狐狸一般,“我嫉妒你呀,这么好的我,竟然就被你给骗到手了,你说你多大的福气?” 韦亦鸣闻言开怀大笑,“是是是,值得嫉妒!这还要感谢妹妹,若不是妹妹鼎力相助,我哪能把这么好的你骗到手?” 说完,他举杯与严绯瑶碰了碰。 落在周遭一直观望的大臣眼中,则是严绯瑶不知说了什么,竟把韦亦鸣逗的无比开心,主动与她敬酒碰杯。 众人对严绯瑶这长袖善舞的社交能力,惊叹不已。 严绯瑶端着酒杯压低了声音说,“我祝哥哥嫂嫂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那我是不是也得喝一杯?”夏侯文婧歪了歪头。 韦亦鸣立即瞪她,“女孩子喝什么酒?要喝也只能在我面前喝,现在这么多男人,不许喝!” 他语气满满都是大男子主/义的霸道蛮横。 夏侯文婧却是嘿嘿一笑,满脸小女人的幸福满足。 严绯瑶与韦亦鸣连砰了两杯,杯杯见底。 她饮的是果酒,且以她的酒量,连吹两壶也跟喝菠萝啤一样,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沈然却在她另一侧低咳一声,暗示她看楚王爷的脸色。 “严司殿酒量好,与本王喝两杯?”萧煜宗漫不经心的语气不辩喜怒。 但从沈然使劲冲她眨眼的频率上看,王爷说的应该是反话。 严绯瑶赶紧放下酒杯,“不敢不敢,小女没什么酒量,幸而果酒不上头。” 萧煜宗也未勉强,他甚至自始至终都没去端酒杯,可见不是真的要与她喝酒。 这时场中的舞姬已经退了下去,上场表演的乃是民间最爱看的杂耍。 表演的艺人手里握着几根细杆子,杆子顶上顶着白瓷盘子,转着盘子稳步上场,这么一亮相就是一阵的喝彩之声。 众人都被杂耍吸引去了目光,纪元敬却是眼皮子一跳,心下不安……趁着众人都不注意,他从一旁侧殿门悄悄出了金殿。 像是兄妹之间心有灵犀似得,他站在殿外廊间,皱眉凝神四下看了一阵子,阔步朝西侧耳房而去。 耳房的门紧闭着,外头没有守着宫人,里头也不听动静。 纪元敬却猛地推那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天光漏进,屋里头叮当一声脆响。 纪元敬阔步进了门,反手飞快的将门关上,绕过前头的架子,他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在架子后头。 架子后头藏着一个人,此时正脸色发白的看着他。 看清来人是谁后,架子后头那人才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纪元敬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刚才受的教训还不够?非得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才满意?” “哥哥放手!你知道因为她的缘故我受了多少屈辱?”纪玉婵的眼睛立时又红了,下巴上的线条也绷得紧紧的。 “我只知道你因为自己冲动的缘故已经惹了很多祸了!”纪元敬瞪眼,上下看着她的衣裳,“原本以你的身份,皇后也作得,现在却成了尚宫!你觉得尚宫很好听是吗?说白了不还是仆婢吗?” 纪玉婵咬着后牙槽,眼里尽是疯狂报复之意,“如果不是她,我绝不会沦落成尚宫!我已经是楚王妃了!” “你魔怔了是不是?”纪元敬猛甩了下她的胳膊,险些把她甩到地上。 他眼睛一眯,瞧见她指缝里洒出些白色的粉末。 他立即沾了些那白色粉末在鼻端嗅了嗅,“什么东西?你下毒?!” “哥哥胆怯,我却不怕她!大不了我和她同归于尽!也绝不让她踩在我头上得意!”纪玉婵咬牙切齿,“事发之后,我会自己向圣上交代,绝不牵连你们!哥哥安心做你的小侯爷吧!” “你……”纪元敬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她的鼻尖,憋了半晌,想到妹妹这倔脾气,他只得转而道,“你若下手能得逞也就罢了,若是她没事,你自己却被发现,你还觉得这么做值吗?” “我告诉你,她嗅觉极其敏锐,两三步之外就能辨别毒药,你还指望下毒害她?天真!” 纪元敬故意夸大其词,想要吓退妹妹。 他却是不知,自己这一番话,恰被窗外路过之人给听了去…… 第205章 孙悟空的金箍棒 知道纪家兄妹功夫高,窗外那人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过多停留,略一揣摩便疾步离开。 纪元敬看着自家妹妹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子气,似乎平静下来,才继续开口,“我求了圣上不要把你赐婚给楚王爷,你当真是为了叫你到圣上身边,为纪家博宠的吗?” 纪玉婵红着眼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希望我夹在圣上与楚王爷这叔侄之间,到头来受苦的是我……” “还有一个原因,我以往没曾与你说过。”纪元敬深吸一口气,“传言属实,楚王爷他不是洁癖不好叫人靠近,而是他怀剧毒……” 纪玉婵猛地推了哥哥一下,立时变脸,“你少骗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嘘……”纪元敬连忙比划,“这是真的,这也是楚王爷看重严绯瑶的原因,她能克制他身上的毒,旁人亲近他就死,唯独严家那女孩子例外。” 纪玉婵僵立当场,胸膛剧烈的起伏,脸色更是一变再变。她口中反复嘟囔着,“我不信,凭什么?为什么?我不信,你骗我的……” 纪元敬长叹一声,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要再跟那个女孩子做对了,没必要……等到太皇太后的寿宴之上,我就求了恩典,叫你出宫……” 他原是劝她,却不曾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纪玉婵立时领会到另一层意思,“她可以克制楚王爷的毒,也能医治王爷的毒吧?难怪我先前试探她,说楚王爷接近她,是为了治病时,她脸色那么难看……” “你试探她做什么!”纪元敬嘶了一声,暗自感叹女人真麻烦。 纪玉婵却转怒为喜,“不急,既然她还有用,那就留着吧。慢慢来……看谁笑到最后,看是谁为谁做了嫁衣。” 最后一句她说的特别小声。 纪元敬没听清楚,却是直觉不妙,他伸手去抓纪玉婵的胳膊。 被纪玉婵滑溜的鱼一般躲过,“哥哥叮嘱的,我都记住了,只要她不再来惹我,我只当看不见她就是。” 说完,她拍了拍手上还沾着的一点白色粉末,阔步出了耳房。 纪元敬看着桌案上的饭食,蹙眉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端着漆盘,绕了远道儿,把饭食都倒进了泔水桶。 处理好妹妹留下的烂摊子,他这才回到殿上。 却见殿上的气氛已经越发活跃热烈。 酒过几巡君臣们都喝嗨了,也就不讲究那么多礼仪规矩了。 场中有人弹唱,场外的大臣们起身相互敬酒。 众人先向楚王爷敬酒,不论楚王爷理不理会,敬酒那人都是先干为敬再去朝旁人敬酒。 严绯瑶是距离楚王爷最近的人,且她身边还有玄机阁的韦亦鸣。 原本不受重视的女孩子,这会儿可成了酒场上的大热门。 最是好脸面顾及身份的大臣们,这会儿却丢开了束缚自己的脸面,争相向严绯瑶敬酒。 “严姑娘真是鸿运当头无人能及,当年救了圣驾,如今又成了玄机阁的人,日后定然富贵全双!” “严姑娘如今已经富贵双全了!还望向严姑娘借借光啊!” …… 敬酒的话越发客气,把她捧得高高的。 严绯瑶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也不擅辞令,她僵着脸似乎并不想喝酒,也不爱听奉承之言,却无措的不知该怎么拒绝。 朝她敬酒的都是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大臣,女孩子被众人恭维着,却像是被狼群环伺的小白兔。 纪元敬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上前替她解围。 却见她上座的人忽然起身,提步到她身边。 敬酒的众臣立即向后退了几步,脸色紧张。 “男人宴饮,女孩子在场倒是放不开,回去吧。”萧煜宗垂眸看着她。 严绯瑶立即松了口气,放下酒杯起来朝他福身。 “那道光明虾炙和橙酿蟹,叫御膳房再做两盘送到你住处去。”萧煜宗说着朝沈然抬了抬下巴,意思叫沈然去吩咐。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飞快的揣度楚王爷的意思。 严绯瑶脸上更是惊讶,金殿上的菜上的很快,食案的大小却是有限,那个光明虾炙和橙酿蟹是她最喜欢的,还没吃够就被撤了盘子……只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什么要的?”萧煜宗看了看她桌案上没动过几口的饭菜。 严绯瑶摇了摇头,“没有了。” 萧煜宗点了点头,挥手叫她离开。 大臣们的见状,自然不好再敬酒,纷纷笑闹着相互举杯对饮,遮掩尴尬。 严绯瑶刚从殿中退出来,夏侯文婧就跟了出来。 “你猜我刚刚去净房听到了什么?”夏侯文婧凑近她道。 严绯瑶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四下看了一眼,“听到什么?” 夏侯文婧抿了抿嘴,故意走到了四下视野开阔,旁人无法靠近了偷听的地方才压低声音道,“纪玉婵竟然想下毒害你,他哥哥警告她你能辨认毒药,叫她不要搭上自己!” 严绯瑶微微一怔,纪玉婵比她想的还要执着啊。 “我当她哥哥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孬的!劝她不是劝妹妹改邪归正,反而是怕她白搭了性命却没能拖你下水!”夏侯文婧表情十分不屑。 她琢磨了片刻,忽而抬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严绯瑶。 严绯瑶一愣,“我要你的簪子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只听“蹭”的一声,却是脸面一惊。 也不知夏侯文婧在那簪子上如何一按,竟触动机括。 四寸来长的簪子霎时间变长的三倍,尖端锋利无比,无疑是一把能杀人夺命的利器。簪子尾端还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这里能放置毒药,你带在身上,有备无患。”夏侯文婧又轻轻一按,那只利刃瞬间变成了普通的簪子,看不出一丝异样。 严绯瑶暗自惊叹咋舌,“孙悟空的金箍棒呀!” “什么东西?”夏侯文婧没听清。 “我说这东西好神奇,外观竟然一点儿看不出端倪,难怪人家说玄机阁打制的都是精品呢。”严绯瑶双手接过簪子,郑重其事的簪在自己发间。 夏侯文婧微微一笑,“好东西多了去了,我不知你处境这么危险,下次再带别的东西给你!” 见远处有宫人走来,夏侯文婧连忙朝她摆了摆手。 “你快回去吧,我还得去殿里伺候。” 严绯瑶目送她离开,自己也转道回了宫女的小院儿。 沈然当真送来了两盘新鲜热乎的光明虾炙和橙酿蟹,不止这些,还有从太后宫里讹来的一大袋子珍贵的药材,此时,也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她屋子里的桌案上。 第206章 出宫?宿醉! 严绯瑶看着那一袋子的药材心情大好,两眼放光的她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原本觉得美味鲜香诱人,可这会儿她全然没了吃东西的心思,只想赶紧把药材分拣出来,看看手环还能不能有那神奇的反应。 她心底的兴奋压抑不住,忙端了两盘子虾炙和蟹黄给青黛,叫她自己吃,或是分给旁的宫女都行。 严绯瑶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如痴如醉的对着她铺了满桌子的药材。 当她开始分拣之时,手环果然又温热起来。 看来这手环不只是为研究新药,测试药性而研发,只要是有关药材、治病、解毒等等相关之事,它都有兴趣参与。 严绯瑶弄不清楚究竟是这手环在研发之时,就有如此强悍的功能有待实践。还是在她穿越的过程中,这手环也通过扭曲的时空,而突发异能。 那些都不是她如今关注的重点,她如今的全部心思都在药材之上。 她发觉自己专注之时,分拣的速度越来越快,愈发敏锐的不止有嗅觉,甚至眼力,手指触摸感知的能力,也都在提升。 她原本一点二的眼,现在也有一点五了吧?在提升不知会不会变成“千里眼”? 严绯瑶休息之时,暗自想着,自娱自乐的傻笑不已。 她除了低头低得脖子有些酸,颈椎略感不适以外,精神竟一点也不觉得疲惫。精力反而愈发旺盛。 待她终于捡完了大半袋子的药材,打着哈欠伸懒腰之时,扭脸儿一看窗户,“咦?已经晚上了吗?” 她揉揉眼,四下环顾,青黛不知何时进来在她屋里点了好几盏灯。 她太过专注自己的事情,竟然完全没发现。 且灯光不如白天的天光明亮,她也没察觉光线的变化,“这也许就是人常说的‘忘我境界’,上学时候如果能达到这种境界,现在我也是教授了吧?” 严绯瑶呵呵干笑两声,脱了衣裳躺在床上。虽不觉的累,觉还是要睡的。 哪知她翻来翻去,嗅着满屋子馨香的药香,怎么也睡不着。 “爷爷说的对,身体不想睡的时候,躺着也是浪费!”她掀开被子披衣起来,挑亮了灯,又到处许多药在桌案上,继续分拣起来。 漫漫长夜,对某些专注投入的人来说,不过白驹过隙。 咚咚的晨鼓从皇城墙头上传来,灯烛终于照亮了别人,燃尽了自己噗的一下子灭了,严绯瑶浑然不觉她竟生生熬了一夜。 “天快亮了吗?”她抬手揉揉脖子,又在风池风府穴上掐按了几下。 一面活动脖子,一面看着自己分拣出的药材,顿时成就感满满。 她抬手一看手环,险些笑出声,“两格!” 第一颗星星已经蓄满了两格,再来一格,首颗星就满了,不知这手环会不会再出现第二颗星星?那是不是就表示再次升级了呢? “若是有机会试试现在手环的功效就好了!”严绯瑶一面收拾药材,一面兴奋的跃跃欲试。 她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私下里见见楚王爷,心里正嘀咕,却听外头传来青黛的声音。 青黛从外头进来,满脸的兴奋,“婢子帮小姐收拾行李吧?” 严绯瑶护着自己的药材,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收拾行李做什么?” “小姐还不知道吗?”青黛歪了歪头,“昨日宴饮到了很晚,玄机阁阁主嫡子……哦,就是小姐您的义兄,他向圣上恳求,叫圣上放您出宫。” 青黛嘿嘿一笑,冲她挤了挤眼睛。 “小姐终于要得自由了!” 严绯瑶脸上也带出笑来,她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吧?倘若出宫,你就能与夏侯小姐见面了!” 青黛惊叫一声,向后跳了一步,抬手捂着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严绯瑶冲她打了个响指,“秘密哦!” 青黛既惊喜又紧张,连连点头,捂着自己嘴,想问又不敢多问。 主仆各自沉浸在欢喜之中,等着圣上准许她们离宫的旨意传来时,就听到王国安的声音在院子外头响起。 “严司殿起了么?”王国安声音听起来沉甸甸的,并没有责备之意。 严绯瑶惊了一下,才想起今早并不轮她当值。 不过这时辰了,主子都起了,她焉能没起? 严绯瑶换了衣服到院中,正要笑脸相迎福身行礼,却被王国安急声叫住,“严司殿不必多礼,快随咱家一起过去。” 青黛有些着急的看了看严绯瑶,目光隐隐担忧,看这架势也不像是要放她出宫的意思呀? 严绯瑶没有多问,提步跟上王国安。 王国安平日里稳重,走路也是不急不慢的,今日步伐却特别快,严绯瑶小跑才能堪堪追上他。 “什么事叫公公这样着急?”严绯瑶气喘问道。 王国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圣上今日罢了早朝。” 严绯瑶闻言一愣,罢了早朝……帝王罢了早朝不上,应当说是常有的事情,明朝不是有个皇帝三十多年从来没上过朝嘛。 但罢了早朝这事儿在萧珩身上简直不可思议,他勤勉克己,说他一个月不召见后妃倒是有可能,说他一日不朝,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王国安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肯多言。 严绯瑶心思打了个转,立时谨慎又小心的问道,“莫不是昨夜里圣上喝多了酒,今日宿醉未醒?” 宿醉未醒,那也该是请太医,不该来找她呀? 她虽然会医术,但旁的人对她可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呢。 王国安抿嘴不说话,只是脚步快的像飞。 严绯瑶跟着他到太和殿的时候,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抬眼一看,果不其然,太和殿外头的宫廊上当真站着好几位御医。 御医们窃窃私语,表情紧绷,气氛很是压抑。 “随我进殿。”王国安朝她吩咐。 严绯瑶只得跟进了殿中。 殿里门窗紧闭,只有两盏长明灯亮着,光线十分昏暗。 宽大的龙榻上还垂着帘帐,床榻底下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 严绯瑶莫名其妙,全然摸不着头脑。 王国安低声说,“昨夜圣上召了她侍寝,夜里还好好的,今早该起身上朝时,咱家来服侍,圣上就病了,头疼脑热起不来床……” 严绯瑶顿时明白过来,也许圣上真的是宿醉所以起不来床,也许是昨夜纵欲过度,今日有些虚……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昨夜侍寝的这位宫嫔可就倒了大霉了,只能说她是时运不济…… 宫嫔迟缓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的看她,“绯瑶,救救我……” 第207章 她只会奉承 严绯瑶瞧见她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原本事不关己,她这会儿却也头疼烦愁起来。 “多谢王公公叫了婢子过来。”严绯瑶反应过来以后,赶紧冲王国安道谢。 王国安轻哼一声,“若不是吴婕妤苦苦哀求,述说你们情谊非常,情比金坚,咱家也不能叫了你来。” 严绯瑶连连道谢,一旁涕泪满面的吴锦宜也连声道谢。 严绯瑶看她衣着单薄,侍寝之后只披着轻纱薄衣,连忙向王国安求了衣服,替她披上,又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叫她坐在一边。 “咱家知道你会针灸之术,但外头有太医,若是太医们下药即可见效,你也就无需出手了。”王国安压低声音道,“你只消凭借自己的医术证明,圣上忽然生病与吴婕妤无关就成。” 严绯瑶连连点头,“婢子明白。” 王国安却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昨晚是第一次……第一次侍寝,我什么都不知道……”吴锦宜拉着严绯瑶的袖子,声音哆哆嗦嗦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就成了那样……” 她紧张非常,再说下去立时就要哭的样子。 严绯瑶点点头,“我知道,你不要怕。圣上昨夜里饮了酒,原本就与你无关。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圣上是天子,不也要吃五谷杂粮吗?” 吴锦宜点点头,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王国安叫太医们进来会诊,又到外头开方下药。 严绯瑶被王国安安排在一旁听太医们辩症。 有太医说与昨夜饮酒过量有关,也有太医说与饮酒后又行房有关。 人生病往往是多重原因集合到一起的结果,不能单说一点就以偏概全。 “圣上近日操劳过度,常常批阅奏折到深夜,次日又寅时起身临朝。白日除了读书向大儒们讨教辩论以外,还隔日莅临校场习武,”严绯瑶清了清嗓子,低声沉稳说道,“如此强压紧凑的状态,圣上一片操劳苦心,我们这些常侍奉在御前的人看着都心疼。” 太医们连忙点头,朝里间拱手躬身,“圣上真是太累了……”“圣上太辛苦了。” “至于昨日,难得圣上开心,宴请玄机阁韦公子时,不由多吃了两杯,也是人之常情。”严绯瑶的目光扫过他们,“诸位太医想必也有高兴之际,就比平日里更放松,不那么严以克己的时候吧?还望诸位太医多想想圣上平日的操劳,诸事有因,但也有重要的,有次要的,对吧?” 严绯瑶板着脸,不苟言笑,语气一句比一句更沉稳老练。 太医们立时明白过来,连忙说道,“圣上乃是平日里操劳过度,肝火过旺,肝属木,脾属土,肝克脾。肝火旺便伤了脾经,口感津少,运化不畅……” 歌功/颂德的话谁不会说,太医们领略了严绯瑶话里暗示的重点以后,谁也不再提昨晚的事情。 纷纷把病因归结为“圣上平日里操劳太重”,“圣上为天下之事忧思太重”云云。 王国安一言不发的在一旁看着,太医们商量之后,落笔写方子的时候,他朝严绯瑶招了招手。 “你倒是会说话,你知道咱家为什么急急忙忙的叫了你来?”王国安压低声音问她。 严绯瑶怔了怔,抬眼朝内殿瞟了眼,“不是因为吴婕妤吗?” “吴婕妤是慌了,苦苦哀求咱家请你来。”王国安横了她一眼,“但这事儿是稍不留意就会受牵连的事儿,咱家怎么可能因为她哀求两句,就拉你下水呀?” 竟然不是因为吴锦宜的缘故? “我与吴婕妤在寿昌宫的时候,就有很深的交情,她有急难,于情于理我也该帮她。”严绯瑶冲王国安笑了笑,“不论为何,还是要为此谢过公公。” 王国安垂眸看她,撇了撇嘴,“你倒会避重就轻,咱家都说了不是为她……莫不是你猜出来了?咱家叫你来,乃是因为圣上昏昏沉沉的时候,一直叫你的名字……” 严绯瑶瞪大眼睛,惊退一步,“王公公昨日伺候太累了,必是听错了!” 王国安还要说话。 严绯瑶却立即说,“既然太医说与吴婕妤无关,还是赶紧送她回去吧!婢子这就安排!” “诶,你……”王国安话没说完,严绯瑶就脚底抹油的溜了。 王国安站在原地,眯着眼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严绯瑶这边儿才安排好轿子命宫人把吴锦宜送走,那边太后就闻讯赶来。 晚一步就要当面撞见。 夏侯太后可没有太医们那么好打发,她才不管是不是吴锦宜的错,既是撞上了,那必然要一顿呵责惩治。 倘若叫太后知道吴锦宜与严绯瑶关系好,说不定惩罚还会更重些。 严绯瑶在心里暗自庆幸。 太后看过了圣上,却是冷喝,“严司殿呢?” “昨夜不是严司殿当值……”王国安在太后面前想要维护她。 夏侯太后却不管那些,“她不是御前司殿吗?不是她当值哀家就问不得她了?” 严绯瑶担心王国安也因为她受责备,连忙进殿上前,“婢子在。” “你整日在圣上面前伺候,怎么偏圣上生病的时候,你就不在跟前呢?”夏侯太后抻了抻袖口,神色冷然,“哀家听过的道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刚刚听太医说,圣上突然病倒,也是平日里劳累过度。你既有医术在身,平日里就没有察觉圣上龙体不妥吗?非要到圣上病了才知道吗?圣上劳累过度,你这御前之人就不知规劝吗?” 夏侯太后顿了顿话音,突然加重语气,猛拍了一下四方几,“要你何用!?” 严绯瑶脸上一怔,她引导那些太医的断症措辞时,可没想到这样几句歌/功/颂德的话,竟然还能牵连上自己? 王国安在一旁,也是一脸不妙的表情。 夏侯太后却是做事果断,“来人,把严司殿给拖下去,责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圣上身边之人,最该关心的就是龙体安危,她却一位奉承,毫不知何为忠心!” 圣上昏沉不醒,太后一家独大,她懿旨一下殿外的侍卫虽犹疑,却也不敢违背。 王国安急的头上冒烟儿,却不能公然与太后对着干。 严绯瑶倒是没挣扎,她暗自在心里琢磨着……也不知这手环在挨打上有没有功效?就算不能给她个金刚不坏之身,起码也叫她挨过打之后,能恢复的比常人更快吧? 第208章 本王就是目中无人 侍卫把严绯瑶拖出太和殿,预备拖到刑房打人。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却是疾步从殿里出来,喊住众人,“太后娘娘吩咐,不用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打。” 她指挥着,叫人把杖刑用的条凳摆在殿前的一片汉白玉铺就的空地上。 周遭有许多宫人,还有一大群的太医,此时太和殿前头却静的鸦雀不闻,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严绯瑶。 静了片刻,便有人禁不住嘀咕,“这女子昨日在前朝还出尽了风头,备受推崇,甚至连大臣们都争相向她敬酒……” “祸福就在旦夕之间呀!昨日得宠,并不代表今日还能盛宠不衰!”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个女孩子呀!还是御前的女孩子,若是在众人面前被执行了杖刑,她日后还怎么做人呢?” …… 此言一出,太和殿更是弥漫着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氛。 杖刑是要脱了裤子打的,否则皮开肉绽,衣服的纤维就会被打进皮肉之中……一个女孩子被当众脱了裤子挨打? 就算杖刑不要了她的命,这丢脸跌份儿的事儿,也直接羞杀了她吧? 那些于心不忍的太医们纷纷进了偏殿,故意躲开了不看。 宫人中与严绯瑶交好的也纷纷主动回避。 “不必了!”严绯瑶见两个嬷嬷要上前扒她衣裙裤子时,立时高喝一声,“穿着衣服打。” “严司殿真是年轻啊!”嬷嬷小声规劝道,“以前不是没有这种先例,有宫女害怕丢人,就穿着衣服的。最后人是没打死,挑出皮肉里的碎布时,也咬着牙,疼晕了几次,生生忍过来了……最后却还是因为没挑干净,伤口一直长不好溃烂发热,不治而亡了!” 严绯瑶闻言身形一震,耳中反复回荡着“不治而亡”…… 原来夏侯太后如此记仇,她根本不是想警戒自己,惩治自己……她是想借机直接铲除了自己呢。 “没关系,生死有命,死活不是我能决定的,但要不要受这份屈辱,却还是我可以选择的。”严绯瑶冲两位嬷嬷福了福身,“还求嬷嬷宽仁,叫我保留着尊严在这太和殿前。” 嬷嬷们知晓杖刑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并非圣上的意思。 圣上这会儿没醒,但醒过来之后算后账怎么办?严绯瑶在圣上面前得宠,圣上不能寻太后的麻烦,寻她们几个奴才的麻烦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嬷嬷不说话,垂头退到一旁。 严绯瑶被按在长凳之上,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只听一旁行刑之人高高举起刑杖,在她耳畔带起疾风。 “怎么没扒衣服?”大宫女厉声问道。 “严司殿可是圣上面前的人,圣上这会儿没醒,但太医们的药端上来,圣上很快便会醒来!”王国安恰从殿里出来,声音冷冷的朝那宫女说道。 大宫女轻哼一声,总算有所收敛。 严绯瑶闭着眼,感受到刑杖带来的疾风已经狠狠的落在了她的大腿根儿上。 刑杖还未实在落下,她已经疼得浑身发颤。 只听“咚——”一声闷响。 太和殿像是骤然被按下了暂停键,静的诡异。 唯有闭着眼老实趴着的严绯瑶,不知发生了什么。耳中听得声音,身上却没觉得疼? 她静待了片刻,忽听殿前空地上传来呼呼啦啦行礼问安的声音,“见过楚王爷——” 严绯瑶猛地睁开眼睛,刑杖与握着刑杖的侍卫倒在她一旁。 那侍卫翻身跪起,朝她后头行礼,以额头触地。 严绯瑶扭头往回看,萧煜宗沉着脸走上前来,“还趴着做什么?起来。” 严绯瑶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快,不知是紧张,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虽觉得这样见面的“姿势”很有些尴尬,但她还是麻溜的从长凳上翻身起来,福身朝他行礼。 “严司殿御前侍奉,谄媚不忠,乃是太后亲自下令要罚,”大宫女脸色微变,“楚王爷莫不是要袒护这宫女?” “本王就是袒护又如何?一个宫女要来审问本王?”萧煜宗冷冷问道。 宫女神色一僵,立时低头退了一步。 她趁着萧煜宗低头与严绯瑶说话之时,立即逃进了殿中。 萧煜宗领了严绯瑶进殿,“圣上身体要紧,旁人怎么说都不重要。” 严绯瑶低声“嗯”了,随他迈步入殿。 夏侯太后立时从内殿冲了出来,冲着萧煜宗喝道,“你的狼子野心果然遮掩不住了吧?哀家早就怀疑这严司殿是你安插在圣上面前的眼线!否则你为何不分是非黑白的维护她?” “圣上醒了吗?”萧煜宗像是没看见夏侯太后的人,更是对她愤懑的声音置若罔闻。 “还没有。”王国安连忙躬身回答。 “太医开的药煎好了吗?”萧煜宗问。 “已经在煎,就快送来。”王国安又答。 “叫太医们都过来正殿,在正殿之外殿候着。”萧煜宗吩咐。 王国安立即躬身应了,去叫人从偏殿里过来。 夏侯太后被他全然无视,气得脸色涨红又发紫,“哀家与楚王爷说话呢,楚王爷好生的目中无人!” “是,本王目中无人,本王如今眼里只有圣上的身体,衍六是本王一手扶持到现在的,他年纪轻轻,却忽然病倒。本王心急如焚,除此以外,本王什么都看不见!”萧煜宗一双眸子,冷冷的回望着夏侯太后。 夏侯太后被他看得脸色一僵,不知是怕,还是怎的,她竟一时词穷,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萧煜宗领着严绯瑶又到内殿,站在龙榻一旁,低声问,“他病的怎样?何时醒来?” “圣上年轻,本就肝阳盛,肝火很旺,脾胃湿热,加之昨夜过度饮酒,又行……呃,助长火势,就像是当泼水灭火之时,却泼了一盆子油上去,所以就火大上攻,气郁昏厥。”严绯瑶声音很轻,“不过王爷不必担心,年轻的好处就是病的快,去的也快。太医们一剂猛药下去,两天圣上就能生龙活虎了。” “那就是,没有大碍?”萧煜宗眼眸沉凝,他听的很认真,深邃的眼眸里尽是关切。 严绯瑶心底不由一软,“楚王爷是真的很担心圣上啊。” 对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爱护关切,是装不出来的。 萧珩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时候,萧煜宗对他有一些的不满和责备。 就像一个严厉的父亲看着自己顽皮不懂事的孩子。 可一旦这个孩子病了,父亲慈爱的一面就会彰显无疑。 不论这一对叔侄平日里是如何的不和睦,但事情来临,萧煜宗眼底全然是对侄儿的关心担忧。 “药来了……”王国安在殿外高声道。 第209章 趁机铲除异己 萧煜宗扬声叫人进来。 夏侯太后也跟进内殿,她抢到龙榻旁,端过药碗,“扶起圣上来,哀家亲自来喂药。” 大宫女连忙上前帮忙,但她从未这样近的触碰过圣上,颇有些畏首畏尾。 王国安悄悄的看了萧煜宗一眼,叫了两个小太监上前。 日常就在萧珩身边伺候的太监稳稳当当的把圣上扶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了厚厚的枕囊。 夏侯太后舀了一勺药,却吹也不吹,就往萧珩嘴里塞去。 严绯瑶张嘴要提醒她。 萧煜宗却冲她摆了摆手,叫她不要开口。 “嘶……”萧珩昏迷着,身体却对“烫”仍有反应,他被药烫了嘴,皱起了眉头,扭开了脸。 夏侯太后飞快的瞟了眼在一旁站着的萧煜宗与严绯瑶,不忿的气哼一声,扳过萧珩的头,这次,她记得吹凉药汁,送到萧珩嘴边。 萧珩许是被烫怕了,紧抿着嘴,无论怎么都不肯张开。 夏侯太后脸面窘迫,低声哄劝,“珩儿,张嘴……是阿娘,阿娘喂你吃药呢,吃了药,病就好了……” 她声音尴尬僵硬,更多的是气愤不甘,却不是温情。 严绯瑶看的有些着急。 “你去。”萧煜宗忽然看着她说。 严绯瑶微微一愣,他这么做不是故意给夏侯太后难堪的吗?一个母亲都喂不进去的药,宫女若是喂进去了,夏侯太后这么好强的人,她怕是会很没面子吧? “圣上已经过了弱冠之年,究竟谁对他好,谁是不忠的,圣上心里岂会没有数吗?”萧煜宗哼笑一声,“与他关系亲密的人,不一定真的就亲密。不相干的人,也未必真的就不关心。” 夏侯太后脸面一僵,“你……” 萧煜宗这是讽刺她刚刚说严绯瑶不忠,要打她板子的事儿呢。 “咣当”一声,夏侯太后把药碗扔回到漆盘之上。 碗晃了晃,浓黑的药汁洒出来一些。 严绯瑶上前端过药碗,同样舀了一勺,滴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萧珩嘴边。 “大臣们还在等着圣上批阅奏折,圣上怎好一直躺着呢?您若实在累了,不如把奏折都挪去内阁,叫内阁的几位大臣轮番批阅,最终整合意见,呈给圣上看。”严绯瑶轻声说着,“如此圣上就能好好休息了。” “不成……”萧珩眉心蹙的更紧,潜意识下却张嘴回答。 严绯瑶顺势把药送入他口中,“这药很苦,但见效快,圣上若是吃了药,过不多久就要好起来了。不如不吃,还能多睡一阵子。” 萧珩皱了皱眉,抿着嘴。 殿里所有的人,包括萧煜宗都凝眸看着她。 她这言语刺激的办法,对一个昏昏沉沉的人真的有用吗?圣上还能被她几句话激的起来吃药么? 严绯瑶却不管众人的看法反应,而是趁这时候把药碗里的汤汁都吹凉了。 “吃……”萧珩终于在众人注视之下,龙唇轻启,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严绯瑶立即把药碗送上前去,微微倾斜。 “咕咚咕咚……”一碗苦兮兮的药,很快见了底。 萧珩的脸却舒展开来,紧蹙的眉头也放松了。 他头一歪,似乎真的沉沉睡着了。 王国安连忙撤去枕囊,停了片刻又叫太医过来看。 “药生效还得有一段时间,圣上竟然肯主动配合服药,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太医们欣慰说道。 萧煜宗冷笑看着夏侯太后,“做母亲的却还不如一个宫女知道圣上的心意,这做母亲的得多失职?” 夏侯太后仰着她高傲的头颅,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尴尬转为漠然,“哀家只是不屑于逢迎罢了,哪有小人擅长恭维?” “体贴圣上心意的,就是小人吗?”萧煜宗撇了撇嘴,“那臣子里的小人可就太多了。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告诉臣子百姓,做人做事,不要顺着圣上的意思,而是要悖逆圣上?”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哀家没有这么说!”夏侯太后气急,脸色难看。 “顺着圣上心意的,就是谄媚逢迎,逆着圣上心意的倒是忠君之人。”萧煜宗摇了摇头,“这帝王究竟是多昏聩无能,天怒人怨?” 夏侯太后气咻咻的抿着嘴,再不与萧煜宗争辩,惟恐再掉进他话的坑里。 她拂袖去了西侧殿,关起门来在里头休息。 按说萧珩服了药,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该退热清醒了。 可这里里外外许多的人恭候着,侯了半个时辰又添两刻,萧珩却仍旧没有要醒的迹象。 叫太医们一查,“竟比刚才更热了!” 萧珩不但体热没退,反而身上比刚才还要烫手,烫的他竟口中呓语不断,样子颇有些吓人。 夏侯太后也坐不住,她亲自探了萧珩的温度,怒斥太医,“朝廷养着你们,是叫你们吃闲饭的吗?圣上不是劳累过度了吗?连这点病都治不住,要你们何用!” 她当即就要惩治太医,余光却瞟见萧煜宗一身冷气的站在一旁。 夏侯太后眉头一跳,目光却猛地转向严绯瑶,“刚刚是你喂圣上的药,说!你这贱婢,是不是你在药里动了手脚?!” 严绯瑶正垂眸凝神思索着圣上的病情,不防备突然一盆脏水兜头泼上来,她抬头有些懵然的看着夏侯太后。 “药还过了夏侯太后的手呢。”萧煜宗提醒道,“喂药之时,太后就在一旁看着,她能不能动手脚,太后岂会不知道?” “皇帝是哀家的孩儿,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就是自己受害,也不会去害自己的孩儿!”夏侯太后气急反笑,“楚王爷这话也太牵强可笑了吧?” 萧煜宗冷哼一声,没理会她,却是叫王国安招呼众太医重新辩症。 夏侯太后心气儿极为不顺,昨日她就在楚王爷面前吃了碰。今日又一再被他挫了锐气,有关她自己孩儿的事,她岂能听萧煜宗摆布? “来人,传哀家旨意,将这些庸医都投入大牢!另外从太医院召集太医过来辩症下药!”夏侯太后厉声吩咐。 太医们大惊失色,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萧煜宗神色冷寒,“夏侯太后居心何在?从你到太和宫,可曾为圣上的病情真正担忧过一刻?先是责罚圣上身边得信任的严司殿,后又惩治太医院里极力救治的太医们。你这为母心,好生刚强啊!” “你……你这是什么话!?”夏侯太后脸色一变。 “太医们都极力想办法医治圣上,夏侯太后却只想着如何趁圣上病倒之际,铲除异己?” 第210章 所以你,准备好了? 夏侯太后顿时一慌,“铲除异己”几个字,惊得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哀家最关心的自然是圣上的龙体安危!圣上的命就是哀家的命!”她抬手指着萧煜宗的鼻子,“这些庸医分明治不了病,你却仍旧要用他们,哀家看,是你、你想耽误圣上的病情!” 太医们跪趴在地,脸色苍白,却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神仙吵架,凡人受罪。 夏侯太后与楚王爷吵赢吵输,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十几条性命啊! 原本不是什么棘手的大病,太医们反而越发拿不定主意,这会儿却也更加不敢放弃。 楚王若是放弃,不过是换人来医治圣上罢了,他们若是放弃,可能放弃的就是活下去的机会呀!若夏侯太后一怒之下,再按给他们一个耽误圣上治病,危害龙体健康的罪名…… 太医们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寒颤,“从脉象上看,用药没有错……发热也是身体自己的一个自愈的反应。” “关键是圣上没醒,还呓语不断,岂不叫太后觉得病情加重吗?” “药既没有错,是该醒过来才对……先前用药过于保守,圣上毕竟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这药量太小了。” “嗬,胡太医竟还要加大药量不成?”一旁的太医纷纷变色。 严绯瑶听的着急,她垂头退进内殿,在王国安的允许之下,她悄悄靠近龙榻,偷偷摸上萧珩的脉门。 “怎样?”王国安急切问道。 “太医们的断症是不错的,但圣上的情况有些复杂,”严绯瑶低声说着。 她话未说完,外殿却有个女人的声音,忽然拔高—— “哀家看来,就是楚王你要害死我皇儿!你要害死萧珩!王爷的身份地位已经没法儿满足你的胃口!你要谋权篡位!” 外殿内殿霎时静的惊人。 连呼吸声都听闻不见了…… 严绯瑶与王国安也瞪大了眼睛,彼此对望着,心里一时慌乱。 这话无疑是在摸老虎的屁股啊! 萧煜宗若是没有这等心思,他岂容的下旁人诬陷他?必要怒极!他冷面阎罗,恶毒王爷的诨号岂是说着玩儿的吗?说不定又是一场宫变啊! 他若真有这心思……当年的太子挡不住,如今的夏侯太后又岂能挡得住吗? 霎时的安静之下,夏侯太后也从冲动之中醒过神来。 她不禁有些后怕……身子都颤起来。 “圣上,圣上您说什么?”严绯瑶在一片寂静之中,忽然急声问道。 她这打破死寂的一嗓子,顿时叫外殿的气氛一震。 王国安惊恐的瞪眼看她,压低了声音问,“圣上哪里说话了?你不要命了吗?” 严绯瑶却并不理他,倾身趴在萧珩嘴边,一副凝神听他说话的样子。 “圣上要单独与楚王爷说几句话,其他人不得打扰!”严绯瑶一本正经的看着外殿涌入的人。 “你胡说!哀家不信!”夏侯太后瞪眼怒喝,脚步却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顿。 萧煜宗迈步上前,冷冷吩咐,“除了御前伺候的,其他人出去。” “你想做什么?!”夏侯太后攥着拳头,怒目看他。 萧煜宗有几分不屑,更多的是冷嘲,“本王若想做什么,你真拦得住?” 夏侯太后一震,似是想起她刚刚冲动说出的话,脸面一片惨白。 萧煜宗俯身就近萧珩。 夏侯太后还要往前,脚步却沉甸甸的踉跄了一下。 她身边的宫女连忙搀扶她,拽着她的袖子小声劝道,“太后娘娘,先出去吧,等圣上好一些会见娘娘的……” 夏侯太后心虚气短,终于是被宫女给扶了出去。 萧煜宗上前凝眸看了看萧珩,眼底一暗,转眼深深看向严绯瑶,“你骗我?” 严绯瑶膝盖一软,朝他跪了下来,这纯粹是被他一身强压悍气给压弯了腿,“不是有意欺骗楚王爷,只是怕楚王爷在这时候大发雷霆。毕竟先前乃是王爷说,如今最要紧的是圣上的安危,不是处罚。” 萧煜宗盯着她看了片刻,“你怕我动怒,杀了夏侯家那个愚蠢妇人?” 夏侯太后到了他口中,竟然成了愚蠢妇人……此时狂傲不羁的才是真实的他吧? 那个谦逊沉稳,甚至有几分儒雅之态的楚王爷,见面满口客气的“太后”尊称,多半是在顾及着萧珩的脸面,不想他做儿子的尴尬吧? 如今萧珩昏迷着,夏侯太后又一再挑衅他的耐性,他终于不想再给这个面子了。 “太后只是妇人,她不过是后宫之首,但圣上的安危,楚王爷的决定,却是关乎整个朝堂,整个大夏的百姓民生。”严绯瑶颔首说道,“圣上的身体已经够叫楚王爷担忧了,小女只是不想别的事情再在这个时候叫王爷分心。” 萧煜宗盯着她看了片刻,“她说本王是为了谋权篡位,这说法也不是她一家之言。你倒说,我为萧珩的身体担忧?”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王爷要夺权,岂不早就夺了吗?何需等到今日啊?” 昔日朝中大臣都支持他,推拒他问鼎大宝之时,他不肯称王称帝。昔日萧珩还乳臭未干,胆气不足,万事仰赖他的时候,他不独揽大权。反而有心培养他,一点点将权利交托在他手上。 如今萧珩已经长大,越来越体会到权利地位的好处,把朝中的老臣渐渐替换掉,注入新鲜的,忠于他萧珩的血液…… 萧煜宗这会儿才想起来要夺权?他得是有多迟钝? 萧煜宗仰着脸呵呵的笑起来,“本王帮过的人不信我,本王扶持的人不信我,倒是你……” 他一开始最是怀疑,掳掠她去,甚至想杀了她……她竟然最相信他? “圣上原本不是大病,只是太医们用药太过谨慎保守。”严绯瑶说道,“但圣上病的急,所以医治之法也要又准又狠,小女有把握,一套针法之后,圣上即刻可以退热好转。求王爷让婢子试试?” 萧煜宗凝眸看她,“如此以来,你的医术就彻底暴露了。那些先前防备你的人,日后更会嫉恨你,欲要除你而后快。” 严绯瑶抿了抿嘴,忽而抬头朝他笑,“是我一开始想错了,我以为只要低调做人,就能安稳度日。但其实,乘着凤凰王鸟的轿子入宫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上天没有照我的意思安排。” “所以你,准备好了?”萧煜宗沉声问道。 第211章 顶住流言力挺她 严绯瑶重重的点头,正准备语气高昂的来一句,“我不怕前头的挑战和困难,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上天这次倒是没给她机会。 殿外传来宫人唱喝的声音,“太皇太后驾到——” 严绯瑶暗自咋舌,连太皇太后都给惊动来了,萧珩这一病,可真是病的不轻。 “楚王呢?”太皇太后在殿外问道。 萧煜宗提步出了内殿,外殿中一阵热闹。 严绯瑶在内殿中预备她的金针,又提笔蘸墨,重新调整了太医们开的药方。 她耳朵一动,外间并不响亮的说话声,却是震动了她的耳膜。 “哀家听说你把揽着太和殿,连夏侯太后都不叫近前?”太皇太后质问自己的儿子。 萧煜宗漫不经心道,“母亲的消息真是灵通,我这边才把她‘请’到偏殿,您就来了。” “你糊涂啊!”太皇太后急声说,“她是皇帝的生母,你把她赶出去,叫外人怎么想?外人岂会不说,你是想夺权吗?” “她在这里聒噪,恐吓太医,叫太医们战战兢兢,对治病不利。”萧煜宗对自己的母亲还算有耐心。 太皇太后却哼了一声,“她聒噪不也是担心皇帝吗?太医们治不好病,是他们医术不行。换了其他太医来就是。太医院养着他们,是叫他们为皇家效力的,不是把他们供起来的!” 严绯瑶凝神伸长了耳朵,外间却一时安静,听不到动静。 “母亲说完了吗?”萧煜宗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完了还请到偏殿等着吧,萧珩有消息,您也好尽早知道。” 他起身想内殿走来。 “你连哀家都要逐出去?你这般强势霸道,难怪人人都说你是要夺权!自打先皇崩了,你还把谁放在眼里过?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亲吗?”太皇太后毫无预兆的动了怒。 严绯瑶脸上一紧……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毫无缘由的。包括太皇太后这不满的情绪,必然也已经早有积蓄。 萧煜宗哼笑一声,“不是人人都说,是母亲自己觉得,我想要夺权吧?这么着急的从长乐宫里赶过来,是怕我夺权之后,把你们都赶尽杀绝吗?” “你……” “母亲放心,我就算夺权,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母下手的,”他冷笑一声,“不像有些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竟然可以对亲骨肉下手……” “你……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声音一紧,有些变调。 萧煜宗阔步走进里间,看了严绯瑶一眼,“有把握吗?” 严绯瑶屏住呼吸,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有!” “把太皇太后送去偏殿,换严司殿来为圣上医治。”萧煜宗缓缓说着。 太皇太后不知是气还是惊得,被人强行搀扶出去,竟然一言未发。 “求楚王爷准许我为圣上行针,不消两刻钟,即可退热。”严绯瑶呈上她改过的药方,“按此方抓药,一剂药下去,圣上必要清醒了。” 萧煜宗看着那张被她添添画画,改过的药方,“你不是急功近利的人,今日忽然这么做,为了什么?” 严绯瑶愣了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医治萧珩呀! 萧珩越早醒过来,越好为萧煜宗证明清白,证明他从来没有加害萧珩的意图呀! “你为了我?”萧煜宗忽然提步靠近她,低头问道。 严绯瑶心头一跳,险些在他专注的眼神,幽幽的语气蛊惑之下,顺口承认了。 她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小女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小女乃是御前之人,为圣上尽忠职守,是应当应分的。” 萧煜宗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转开视线点了点头,“好,尽忠就好。” 他转身去外殿叫太医们退到另一偏殿里等着,既是要叫严绯瑶动手医治,就不用太医们在这里指手画脚了,免得意见相左,再起了分歧争执。 太医们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连声劝晋王,“严司殿医术如何尚且不说,她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楚王怎可轻信她?” “圣上龙体矜贵,集合整个太医院之力也是应该的,如何能叫一个御前司殿执掌大权?” “求王爷以圣上的龙体为重,也要以王爷您的名声为重呀!” …… 太医们显然是怕严绯瑶没有真本事,却逞能冒头。她苦害了自己倒是活该,若是连累了他们,岂不是冤枉? 有几个太医急于规劝萧煜宗,竟当众落泪,泣不成声。 看起来倒是一副忠君的样子。 “不如你们单独来医治圣上,谁有办法,有能力独挑大梁,不聚在一起商讨个没完,现在就可以站出来,向本王毛遂自荐。”萧煜宗的视线冷淡的扫过众人。 太医们立时哑口无言,缩着脖子,谁也不愿单独站出来。 这事儿若是成了还好,一举就能跃升为太医院院首。 可若是不成呢? 先前他们已经诊脉断症,明明没错,圣上却忽而更是发热……太后娘娘已经发了怒,他们若是不能叫圣上立时退热,岂不眼下就要受罚? “退下。”萧煜宗懒得再与他们废话,转身入了内殿。 外头的太医们啰嗦劝诫这么一阵子,里头的严绯瑶却已经在王国安与两个内侍的帮助下,脱了萧珩的衣裳,在他胸膛腹角扎了数枚金针了。 她行事如此迅速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叫萧煜宗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外头那么些聒噪的声音,屏风岂能挡得住?她必然是听见了,可太医们的怀疑不信,丝毫没有影响她下针的速度。 她脸面沉稳,捏针的手更是稳稳当当,专注的神情恍如有光,把她整张小脸儿都照亮了。 萧煜宗心里竟莫名泛着怪味儿……他暗自遗憾躺在那儿被她专注看着的不是自己。 “唔……”龙榻上的人猛地皱了下眉,“严司殿……” 萧珩的声音不大,但外殿已经没了聒噪的人,内殿也安安静静。 他这一声呓语,倒是清晰无误的传进萧煜宗的耳朵里。 萧煜宗清冷的神色,立时沉了几分。 “留针一刻,”严绯瑶轻声说道,“再推天河水一刻,烧即可退了。” 见她伸手要摸萧珩光洁的身子,萧煜宗立即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另一只手立时探上萧珩,“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热了,比常人体温还是高一些。” 严绯瑶错愕看他,略有些不解。 萧煜宗却皱眉道,“授受不亲。” 第212章 父慈子孝 严绯瑶三分无奈,三分好笑的看了萧煜宗一眼。 萧煜宗面色坦然,毫无愧疚的松开女孩子纤细柔软的手腕。 “那药方上的药抓来了么?”严绯瑶歪了歪头,“若是方便,我想自己来煎。” 虽然太医院有的是会煎药的大夫和药童,但严绯瑶还是觉得自己盯着更放心些。 萧煜宗立即吩咐,叫人把药抓好了送到太和殿来。又叫人准备了煎药的炉子和紫砂的锅子。 严绯瑶一看那药,又放在鼻端嗅了嗅,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怎么?药不对?”萧煜宗目光一沉,有人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这样的手脚? 他不在京都这些年,皇宫里的魑魅魍魉胆子已经这么大了吗? “药是对的,只是这药的品质却不是最好。”严绯瑶拿着一根炮制好的麦门冬道,“药材的采摘是要讲究时候的,既有节令,一日当中也有时辰的讲究。有些晨起采摘的药效最好,有些却是要在正午,还有些是黄昏时候。不同时间采摘的药材其药性就有差别。” “难怪刚刚的药方子是对的,剂量虽小了些,效果也不至于差的那么多。除却圣上本身情况复杂之外,这药的品质也是原因之一。” 严绯瑶话音落地,却见内殿里的几人,都惊诧的瞪眼看着她。 她扯着嘴角,僵硬的笑了笑,“怎、怎么了?” “严姑娘仅通过观看,轻嗅,就能把药的品质,药是什么时候采的都判断出来?”王国安见过许多太医,并非完全不懂行。但严绯瑶露着一手,还是叫他惊呆了。 严绯瑶心头一跳,干巴巴的笑了声,“不算什么本事……” 还不是因为手环的加持!昨夜分拣了一夜的药材,她判断的本事也突飞猛进,简直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不,猎犬的鼻子这会儿都未必有她的灵。 “去御药房,叫他们取最好的药来。给圣上用药,竟然用次品代替?”萧煜宗哼笑一声,脸色冷的骇人,“他们当萧珩没功夫搭理他们?本王倒是有闲暇。” 萧煜宗的话音,叫王国安几个都禁不住抖了抖。 “不必那么麻烦了,一番责问下来还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严绯瑶忽然出声,“我那里倒是有分拣好的药,正好能用得上,不同品质的我都分拣开了。就在屋子里,烦请公公叫青黛拿来就是。” 王国安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便吩咐人去取。 青黛来的很快,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 她原以为今日就要离宫,知道她家小姐特别宝贝这些药,她先把一包包药装好了。 没曾想出宫还没指望上,这药倒是派上了用场。 萧煜宗叫人取来了黄铜小称。 严绯瑶重新抓了药,她琢磨着时间差不多,先给萧珩取了针,又拉着他的胳膊推天河水一刻。 萧煜宗沉着脸,如同监工一般,摆了四方椅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 倒好似害怕严绯瑶借机占萧珩的便宜似得,毕竟萧珩还昏着…… “已经退热了。”严绯瑶把萧珩的手放回龙榻上,冲萧煜宗福身说道。 萧煜宗上前摸了摸圣上的额,又探了探脖颈处的温度。 王国安几个站得远,萧煜宗四下看了一眼,忽而倾身靠近她,在她耳边道,“可是用了你的‘法宝’?” 他说话间呵出的气息,叫她耳朵有些痒。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听闻这话音,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才想起来,当初去他府上求他时,是她自己说那镯子是仙界法宝来着…… 严绯瑶默然片刻,摇摇头,“没有,虽是法宝,也不是什么情况下都用得上的。” 萧煜宗沉凝的脸色不知为何,竟忽然轻快了几分,他如同滴入了陈墨的幽深眼眸里,也多了些许喜悦之意。 严绯瑶转身去外头煎药,萧珩退热的消息也立即就叫两个偏殿里的人知道了。 太医们愤愤不平,扼腕叹息,“定是刚才的药起了效,倒叫她捡了便宜!” 夏侯太后以及太皇太后的脸色却不见轻松,“既是圣上已经退热,怎的还不叫我们见?” “楚王他好生张狂!他是要软禁我们,还是要软禁圣上?!” 这话却传进了萧煜宗的耳朵里。 “原想着等药喂下去了,就叫她过来,毕竟是她的儿子,”萧煜宗垂了垂视线,“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她的提议更好些。” 殿中人在他这语气之下不由心底发颤。 萧煜宗却神色如常的下令,“送太皇太后回长乐宫,派人守住偏殿,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爷当真要软禁夏侯太后吗?”王国安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声询问,“她不过一个妇人,王爷何需与她一般见识?倒是叫圣上醒来之后……心有芥蒂。” 萧煜宗脸面清冷,缓缓转过视线,落在王国安身上。 王国安立时把头压得更低,呼吸都带着谨慎。 “你在萧珩身边这么久了,还没看出来?”萧煜宗淡淡说道,“孩子不敲打不成长,他心里不甘,才会去反思自己是不是行为失当。” 夏侯太后原本只是发泄情绪,却没想到萧煜宗胆子那么大,竟然真的把她给软禁了。 也直至此时,她才忽然间明白,近两年来,萧煜宗虽然不在京都,但他对京都,对皇宫的把控,仍然强悍的在她预料之外。 夏侯太后惶恐的同时,对楚王爷更多了忌惮。 “一山不容二虎,圣上已经大了,君王枕榻岂容他人酣睡?”夏侯皇后被困在偏殿,心底却已经飞出了殿外,“想办法通知他们,计划有变,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了……” 夏侯太后被软禁起来,太和殿这里就彻底消停了。 严绯瑶平顺稳妥的架着黄铜小火炉在殿外煎药,煎药讲究火候,她用文火把两碗水煎成了半碗,直用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期间不断的添炭扇风,又要注意着火候不能太大,她蹲坐的腰酸背痛。 她伸了个懒腰,嗅了嗅倒出来的药汤的味道,疲惫的脸上终于扬起一抹惊喜之色,“好药果然是好药,味道都与先前大有不同。” 严绯瑶本要自己上前喂药,王国安也已经将萧珩扶坐起来。 萧煜宗却从旁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我来。” 严绯瑶微微一愣,王国安等人也惊诧的瞪大眼睛。 萧煜宗却出奇有耐心的一勺一勺把药灌进了萧珩口中,他脸面虽清寒,动作却十分舒缓,倒比先前急于证明心意的夏侯太后还温柔些。 萧珩已经退了热,似乎也恢复了些神志,他虽未醒,却会十分配合的张嘴。 殿中十分安静,严绯瑶看着眼前的一幕,脑中也不由迸出“父慈子孝”这词来。 第213章 清君侧!杀奸佞!保皇上! 萧珩的呼吸渐渐平稳,脸面的涨红也退了下去。 “圣上是真的疲累,且叫圣上好好歇息一阵子,等他自己醒来吧,”严绯瑶接过空药碗,摸了摸萧珩的脉象,“楚王爷也歇息一会儿吧。” 虽没有干什么力气活儿,但严绯瑶打量着楚王爷的脸色,回想今日一桩桩的事儿,替他觉得心累。 萧煜宗在龙榻不远处的四方扶手椅上坐了,单手支着头,“等萧珩醒了我再走。” 王国安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儿,萧煜宗若就这么走了,偏殿里还有尊“大佛”,他们这些奴才,岂能镇得住那尊佛? 严绯瑶也守在内殿,跪坐在矮几一旁的地毯上。 殿里充斥着萧珩均匀的呼吸声,远处有漏壶滴答的水声。 原本紧张的气氛之下,此时却有种说不出的安静怡然。 严绯瑶趴在矮几上,竟不由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昨夜一宿没睡,这会儿她却在最是不该睡觉的地方,睡的沉稳。 她睡着之后竟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带着珍贵的药材,被放出宫门。她用那药治病救人,手环上的能量越聚越多,竟攒满了三颗满格的星星,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她不能医治的疑难杂症…… 梦里她竟笑出声来。 安静的寝殿里,女孩子“咯咯”的轻笑,像一声轻微却悦耳的琴音。 龙榻上那人,终于睡饱了,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睁开眼来…… 他眼睛一睁,哈欠打了一半,生生给吓了回去。 萧珩的表情是懵的,他龙椅坐了这么许久,自以为已经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都能岿然不动了。 可眼前的情形,还是叫他破功,他瞧见了什么? 皇叔在他的寝殿里坐着,一双幽深沉凝的眼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跪趴在矮几上睡着的女孩子。 女孩子睡得又沉又安稳,嘴角上还挂着恬淡的笑意。 那一抹笑,似乎晕染进了皇叔的眼眸,叫他一张清寒的脸,都沾染了几分暖色。 萧珩看的心头砰砰直跳,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位皇叔,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萧煜宗吗? “圣上……”王国安瞧见萧珩醒了,惊喜上前。 萧珩却冲他比划,“嘘——” 王国安诧异看他,却是听命的闭上嘴,不发一言。 萧煜宗也扭脸朝他看过来,只是眸中的暖色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 萧珩赤脚下了龙榻,顺手揭过龙榻上的柔软的绣金龙锦被,他轻手轻脚上前,竟是要把那尊贵的锦被往严绯瑶身上盖。 萧煜宗眼皮子不由一跳,他动作比脑子还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挡住皇帝的胳膊,顺势拽过自己的深衣,麻利的披在了严绯瑶肩头上。 其实殿里一点儿也不冷,更何况严绯瑶的手腕上还有手环可以自主为她调节温度。 萧煜宗一直不想打扰她休息,只想安静的看着她。 萧珩突然而来的举动,不知触碰了他心里的哪一根弦,当即叫他别扭无比,分外排斥萧珩盖过的被子披在她身上。 “皇叔也在啊。”萧珩扔下绣金龙的被子,饶有深意的看着萧煜宗,轻慢问道。 萧煜宗点头,“圣上大约不知道,这一日的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萧珩听他语气不对,不由皱眉向王国安看去。 王国安还没开口,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踢踢踏踏像是有许多人。 殿内安静,殿外匆忙又众多的脚步声像是急促的鼓点,叫人的神经都不由跟着紧绷起来。 “干什么的?” “什么人,竟敢靠近太和殿!” “站住!” 严厉的呵斥之声立时传来。 殿内的人还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况,却已经有兵刃相撞的铮铮之声,太平盛世之下,皇宫之内,圣上寝殿前头,竟然动了武力。 “楚王软禁哀家,囚禁圣上!谋逆之心人尽皆知!”女声威严冷喝,“尔等如若抵抗,皆以谋反同罪论处!” 竟是偏殿里的夏侯太后被放了出来。 萧煜宗不由好笑,挑眉看着皇帝,“我囚禁圣上?” “圣上晨起发热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太后要囚禁太医,另叫其他太医过来会诊。”王国安赶紧上前一步,急声解释道,“严司殿为圣上诊脉之后,说太医们的药方不当,若是再换了其他太医,仍旧是耽误时间,延误病情。严司殿有信心为圣上医治。只是太后与太皇太后不信严司殿。楚王爷力压众议,为了叫严司殿安心医治,所以才不得不把太后请进偏殿……” 萧珩一时间神色复杂,他深深的看了眼萧煜宗,又垂眸去看严绯瑶。 严绯瑶这会儿已经被殿外的动静惊得从梦中醒来,她揉着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直到她听了王国安一番话,才彻底清醒,忙顺口接道,“楚王爷一直在这里守着圣上,说要等圣上醒过来,他才能放心离开……” 严绯瑶通过观察,已经确信了这对叔侄之间是有深情厚谊的,但大约是男人对感情,都不擅表达,也不擅理解。明明是关切,却极容易叫人误解。 她这么明着替萧煜宗解释,却见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奇怪极了。 萧珩僵着脸,眸中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萧煜宗轻哼一声,有几分不屑,“一个女人都能在宫里掀起风浪,圣上还真是励精图治、勤勉克己呢!” 浓浓的嘲讽之意,叫萧珩脸上甚是挂不住,刚才有的红润之色,立时跟霜打的茄子泛着青紫。 “咣当”一声巨响。 殿门竟被外头的兵吏冲撞开。 “清君侧!杀奸佞!保皇上!”意图冲进太和殿的兵吏们,口中喊着正义的口号。 萧煜宗笑的清冷。 萧珩脸色愈发难看,他一脚登上王国安奉上的鞋子,一甩袖子阔步去了外殿,“朕倒要看看,是谁要保朕?谁要害朕!” 他一声怒喝,简直振聋发聩。 殿外的兵吏一时间有些傻…… “不是说圣上昏迷不醒,被楚王爷控制了……” 打着“清君侧”口号的兵吏立时被镇守太和殿的禁军给压住了气势,打退下去。 鼓动他们攻进太和殿的夏侯太后一时间被孤立出来,她脸面先是惊讶,继而立时换作欣喜激动,“珩儿,我儿……你终于醒了!” 第214章 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夏侯太后欣喜热切,看着她的萧珩却一脸冷漠,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两方的人马不由都底下头去,不愿做这场景之下的见证。 萧煜宗却似乎很想看看夏侯太后此时的表情,他提步跨出殿门,目光一扫,却眼尖的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垂着头,想趁机溜走。 “站住!那身着百夫兵长服的!”萧煜宗喝道。 那人却如受惊的兔子,当即溜得更快。 晓是那“百夫长”功夫好,腿脚快,但这里是圣上寝宫,这么多禁军侍卫眼睁睁看着,却也不可能叫他溜了。 萧煜宗抬手一指,那人立时被扭住,推搡到殿前的空地上。 萧珩还没开口,夏侯太后一看那人,脸色唰就变了。 “抬起头来。”萧珩冷声喝道。 那人低着头,把脸埋在胸口。 萧煜宗倒是一早就认出他是谁来,冷笑不语。 一旁的禁军伸手拽掉他的军帽,倒吸了口气,“怎么是夏侯大公子?” 夏侯安讪讪笑着抬头望殿前看,“给圣上请安,圣上康泰自然是最好的了,是臣子的福气啊!今日之事……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萧珩瞟了眼一旁冷笑不已的皇叔,脸上已经有了菜色。 先前在内殿的时候,他已经被皇叔嘲讽看低了。 这会儿夏侯安又出现在这里,无疑实在狠狠的打他的脸,从亲缘上来看,夏侯安还是他表哥呢,非但不知给他兜着点儿,还处处给他使绊子。 “夏侯安,你怎么会在这里?朕若是没有记错,你此时应该在宁榆关,镇守边关吧?”萧珩杀了他的心都有了,“镇守边关的大将,非召不得入京,你不知道?” “臣……臣乃是、乃是思念圣上,思念姑母,记挂家中亲眷。”夏侯安舔着脸笑着说。 夏侯太后狠狠瞪他一眼,暗怪他这时候还提及自己。 “记挂家中亲眷就敢私自跑回来?其他将领都有样学样,我大夏还有规矩吗?”萧珩怒道,“罢免夏侯安官衔军职,收回他虎符军令!送入大理寺,令大理寺卿云康成依律惩办!” 萧珩胸膛剧烈的起伏,过了好一阵子才略略平息怒气。 “你不是想家吗?这下可逞了你的意了,你就留在京都吧!” “姑母……姑母您替我解释两句啊,我一心乃是为了圣上,我岂有异心啊?”夏侯安转脸对太后求道。 夏侯太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珩也转向太后,“太后对此,可有异议?” 夏侯太后憋着一口气,迎着儿子与萧煜宗的视线,她胸膛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烈烈烧着。 若不烧死旁人,下一刻就要烧死她自己了。 “皇儿觉得是哀家勾结夏侯家,要害你吗?哀家一片诚心……” “太后误会了,朕惩治夏侯安,是信了他适才说,今日的事乃是误会这话。”萧珩冷笑连连,“若是他想造反,太后以为,朕只是把他交给大理寺就完了吗?朕必要当场诛杀,叫那谋逆之人的血,溅在这太和殿前的空地上!” 夏侯太后被萧珩这气势震得倒退了一步。 她喘息了片刻才猛然清醒,是了,萧珩只是把夏侯安给交到大理寺,却没有要他的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珩这是给夏侯家留有退路呢! 虽夺去了夏侯安的兵权,但既能夺去,亦能赐予。 “是,他一片拳拳之心,只是太着急,用错了法子办错了事。”夏侯太后缓缓说道,“叫他长长记性也是为他好。” 萧珩垂眸冷笑,挥了挥手,“带下去。” 夏侯安看到太后给他的眼神暗示,总算没有挣扎抗拒,在这里抗拒,无异于寻死。 他的出现倒是叫殿里的人暗自吃惊。 王国安暗叹夏侯家的人,真是胆大包天。 严绯瑶却是在想……夏侯安都偷跑回来了,那她二哥呢?严弘睿回来了吗? 太后要上前关切萧珩的身体,脸上一副慈母焦灼的面孔,“我儿觉得好些了吗?” 只是她还没靠近萧珩三步之内,就被萧珩冷冷打断。 “朕已经没事了,母亲年纪大了,日后行事也当多顾惜自己的身体,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像年轻人一般冲动。”萧珩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温情。 夏侯太太脸面一僵。 “送太后回永宁宫休息去吧。”萧珩转脸冷声说道。 夏侯太后如被雷击,僵立当场,宫人过来搀扶她。 她才颤抖着声音,带着几分暗哑的问道,“皇儿是在责怪母后太过关心自己的孩子吗?哪个孩子不是他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便哀家做事有失妥当,也是因为关切皇帝的缘故!你怎说这样的话来伤哀家的心?” 萧珩轻哼一声,摇了摇头,“多派些宫人守在永宁宫外头,好生保护太后。” 夏侯太后猛然抬头,脸上的哀戚也被惊诧、不敢置信代替,“皇帝这是、是要软禁哀家?!” 称呼已经从“珩儿、我儿”变成了“皇帝”,这对母子之间微妙的感情似乎也变得十分危险。 萧珩皱眉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说道,“太后大概忘了,这朝廷,是我萧家的朝廷,皇室姓萧,不姓夏侯。” 夏侯太后腿一软,不知是伤心太过,还是受了惊吓。 宫女连忙搀扶着她,永宁宫的宫人此时也一个个惨白着脸。 在太和殿的宫人监督,禁军“护送”之下,夏侯太后终于被请离太和殿。 永宁宫被宫人们严加看管起来。 夏侯太后今日气势汹汹的赶来太和殿,在萧煜宗面前耀武扬威,要处罚太医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最后等着她的结果,竟然是母子间的疏离。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事实总是和预期截然相反。 想要造反的是萧煜宗!乱臣贼子是楚王!今日的结果应该是萧珩终于看清楚了他那皇叔的狼子野心,从此以后,天下再无楚王! 永宁宫里的太后愤懑不已,伺候她的宫人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却还是一不小心就会倒大霉。 相比风声鹤唳的永宁宫,太和殿这里可谓温暖如春了。 萧珩瞟了瞟皇叔的脸色,带着笑意俯身就近严绯瑶。 “今日是你为朕扎针下药,治了朕的病?”萧珩笑眯眯问道。 严绯瑶赶紧屈膝跪下,“圣上龙体康健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是肝火郁胸,太医们又太过紧张,才叫婢子捡了顺手的便宜,立了这功。” “起来起来。”萧珩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第215章 今日我看清楚一件事 萧珩伸手就要拉起地上跪着的女孩子,萧煜宗猛地上前一步,隔开萧珩的手。 “臣今日也力排众议,任人唯贤,这才叫圣上的龙体这么快康复,怎也不见圣上来感谢臣呢?”萧煜宗肃着脸,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萧珩盯着他看了片刻,呵呵一笑,“皇叔照顾自己的侄儿,这不是人之常情嘛,你是我亲叔叔,又不是外人,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萧珩伸手要拍一拍叔叔的胳膊,以示亲昵。却见萧煜宗明显避了一下,他这才想起叔叔不喜欢旁人触碰他。 萧珩转身走远了几步,又回头看严绯瑶,“严司殿起来吧,今日你也算救驾有功,说吧,你想要什么恩赐?” “我要带她出宫。”萧煜宗却率先开口。 严绯瑶闻言一惊,诧异的向楚王爷看去,更叫她心惊的是,萧煜宗用的自称乃是“我”,而不是“臣”。 今日她已经展露医术,所以他再也不想把她放在旁人身边了吗? “皇叔这是在生朕的气吗?”萧珩的脸色也转冷,“因为朕不感谢皇叔,所以就要把朕身边最得用的人抢走?” “你也知道严司殿是堪用之人,宫里盯着她的人却是甚多,今日夏侯太后还想杖毙她在太和殿前,若非我来的及时,她这会儿已经……”萧煜宗抿了抿唇,“圣上既然保护不了她,就不要留着宝珠蒙尘。” 严绯瑶只觉呼吸困难……宝珠蒙尘?她怎么觉得现在这一刻,她这宝珠才是最危险的?她宁可做回玻璃珠好不好? “皇叔是在质疑朕的能力吗?”萧珩怒道。 萧煜宗勾着嘴角笑了笑,“小孩子才会叫嚣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大人都是靠行动,而不是言语。” “你……”萧珩怒目相对,两人几乎齐平的身高之下,气势却相差甚远。 萧煜宗不怒,脸上也没有厉色,却偏偏叫人看着他时,不由的心虚气短。 “朕才是皇帝!”萧珩的嘴唇的怒的发抖,“朕若不许,谁也别想把她带出宫门一步!” 严绯瑶看着这叔侄两人,又见一旁的王国安眼皮抽筋一样使劲儿的冲她眨呀眨,她亦是心急如焚。 越是相亲相爱的两个人,越是针锋相对。相爱相杀说的就是眼前这两位了吧? 严绯瑶简直欲哭无泪,先前还一片宁静祥和的“父慈子孝”呢,怎么眨眼之间就成了“你死我亡”? 若是叫旁人知道了,这两人暗着是不是争夺皇权还不一定,但明着争夺她却是肯定的,她怕是想活着走出太和殿都难了! “圣上千万不要动怒!求圣上顾惜自己的身体,婢子费尽气力,扎了几十针,熬了两个时辰的药,才把圣上救醒,”严绯瑶噗通又跪下,急声哀嚎,“若是圣上再轻易动怒,气出好歹,婢子真是黔驴技穷,无可奈何了!” 她哀嚎的十分夸张,一张精致的小脸儿皱巴在一起,随时要哭出来。 萧珩与萧煜宗都扭头看她。 萧煜宗嫌弃道,“真丑。” 萧珩却笑,“朕看好看,可爱又透着灵气。” 萧煜宗不由吸了口气,惊诧的看着皇帝,不知是在惊叹他能睁眼说瞎话,还是惊叹他的审美竟然如此奇葩。 “皇叔看她丑,又何必执意把她带出宫去?宝珠落在不识货的人手里,才会蒙尘。”萧珩叫人搀扶严绯瑶起来,“朕却看她处处都好,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比皇宫还叫人向往的高处吗?” 萧煜宗冷笑一声,“也不是人人都向往高处,有些人更喜欢平凡却自有自在呢。衍六怎么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萧珩眼眸一凝,眯眼盯在严绯瑶身上。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似乎有些紧张,并不敢随意问出口。 “哎呦,朕头疼!朕头好疼……哎呦哎呦不行了,朕眼前一片晕,天旋地转。”萧珩说着就往后倒去。 王国安连忙上前搀扶,他顺势倒在王国安身上。 “传太医。”萧煜宗吩咐。 “朕不要那些庸医耽误病情,”萧珩冲严绯瑶招招手,“严司殿快给朕把把脉,看朕是怎么了?” 严绯瑶举步维艰,她忐忑的看了看萧煜宗的脸色,又瞟了眼萧珩。 萧珩真不是演技派,他装的也太假了……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他不是真的头疼吧? “婢子真的没有宏图大志,甘愿泯没与众,高处不胜寒,婢子更喜欢宫外的自由自在。”严绯瑶话没说完,王国安等人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珩的脸色也差的可以,连佯装的唉哼都停了下来。 “但万民都是圣上的子民,得蒙圣上荫蔽,也理当为圣上尽忠效力。”严绯瑶倒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婢子愿留下照顾圣上,待圣上龙体康复之后,求得圣上的恩典,再离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萧珩闻言眼中一喜,颇有几分挑衅之意的向楚王看去。 但见楚王一脸漠然沉冷,他忽然想起楚王说过,只有小孩子才会在暂时的得胜后,沉不住兴奋之气。 萧珩立即收敛自己的喜色,清咳一声。 “龙体康复须得几日?”萧煜宗问道。 “圣上年轻,三五日即可好了。”严绯瑶立即顺水推舟,暗叹还是楚王明白她的心意,彼此给了台阶,这配合打得不错。 萧珩抿了抿唇,对三五日这个答案很是不满。 但好歹是稳住了皇叔,没有叫他立时把人带走。 “圣上既已经好了,臣告退。”萧煜宗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王国安,你去送送。”萧珩说道。 严绯瑶却是装着胆子道,“还请王公公扶圣上略作休息,婢子去送。” 萧煜宗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嘴角也不由自主轻轻勾起。 严绯瑶顾不得再去看萧珩的脸色,忙追出殿外。 萧煜宗原本脚步如风,此时却慢了下来,主动配合着她的脚程速度。 “害怕他生气?”萧煜宗垂眸问道。 严绯瑶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害怕他真要加害于你,叫你走不出皇城一步?”萧煜宗挑了挑眉。 严绯瑶更是摇头,“其实决定展露医术的时候,我就把害怕放下了。我知道日后的挑战会比之前更多,但今日我看清楚一件事。” 萧煜宗脚步略微一顿,“什么事?” 第216章 小孩子脾气 严绯瑶扬起笑脸,“我发现王爷您是面冷心热的人,您心里并非没有存着温情,却是不愿意表现出来。我听人说过,在感情上受过伤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会把自己感情封存在心底,不愿叫人知道。” 萧煜宗看着她,脸面微沉。 “其实您是很关心在意圣上的,不愿意与他把关系闹僵。”严绯瑶轻缓而略带小心的说。 萧煜宗轻嗤,“本王根本不在乎关系僵不僵,也不怕他翻脸。” “是的,王爷不怕他翻脸,只是怕他伤心而已。”严绯瑶点头。 “呵,他又不是小孩子,本王还要怕他伤心?”萧煜宗无奈的看她一眼,却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别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三五天我还等得,这几日我会叫人明着暗着保护你。” 严绯瑶分外乖巧的点了点头,目送萧煜宗离开,她这才转身去太和殿伺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萧煜宗的性子,倘若不是因为他关心萧珩。她拒绝了随他出宫,他岂会平心静气的跟她说话?早灭了她了吧? 严绯瑶回到太和殿,其实不用做什么事。 萧珩才刚好些,王国安等人自是跪求规劝,不叫他劳神去批奏折,也就用不着她研墨伺候。 离下一顿药也还有些时候,严绯瑶很闲。 “你过来。”萧珩坐在龙榻上,背倚着枕囊。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喊她。 严绯瑶挪着小碎步上前,离龙榻还有至少五步,她就停下脚,不肯再往前去了。 “你与皇叔都说了什么?”萧珩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好气又好笑。 “楚王爷叫婢子照顾好圣上龙体。”严绯瑶恭敬回道。 “还叮嘱你要离朕远一些吗?”萧珩笑问。 严绯瑶抬了抬头,“这距离,刚好能叫婢子看清楚自己的职分,不行差踏错。” “朕在这儿护着你,你即便越矩,也没人敢怪你。”萧珩朝她招了招手,“朕口渴了,给朕剥葡萄吃。” 严绯瑶望了望龙榻床头的小几,象牙的小几上搁着一只碧玉盘,盘中的葡萄又大又圆,莹润可爱,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子。 她略一思索,“圣上心气儿燥,才服了药,不宜吃葡萄。” 她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萧珩吃了药都有至少两个时辰了。 “那柑橘呢?”萧珩又问。 “不宜吃。”严绯瑶摇头。 “朕口干,要喝水总宜了吧?”萧珩眯眼看她。 “不……婢子给圣上倒水。”严绯瑶转身取了专为圣上沏茶的清泉水来。 她又入内殿,想要借故叫王国安替她奉上清泉水之时,却发现萧珩竟然把王国安几个都遣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里,竟然只有她一个婢女伺候!成何体统啊这! 严绯瑶扭头就要喊人进来伺候。 萧珩却笑道,“严司殿,快来,朕口干舌燥,你是要怠工惫懒,叫朕渴出个好歹来吗?” 严绯瑶暗自翻了个白眼,硬着头皮上前。 她奉上杯盏,弓着身子举了半晌。 萧珩都没有伸手接过那杯子。 严绯瑶狐疑的抬头,向萧珩看去。 他却似乎就等着这时候,他猛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上龙榻。 杯盏猛地一晃,他却腾出一只手来,接过杯盏,仰头把杯盏里的水一口灌下。 他放下杯盏朝严绯瑶笑道,“朕要吃葡萄,又不是要吃你,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严绯瑶挣了挣自己的手腕,他握得紧。 “圣上松了手,婢子才好给圣上剥葡萄。” “朕松了手,你若跑了怎么办?叫朕下去追你吗?”萧珩哼笑,“那多不像话?” 严绯瑶心里暗道,堂堂圣上抓着宫女的手硬拽上龙榻就像话了吗? “圣上不知道您先前为何肝火上攻,致使您痰热昏迷了吗?”严绯瑶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一本正经的说,“就是因为您平日里压抑火气,却在昨夜里过度纵欲,身体一时不能适应,这才不堪重负。须知爆饮爆食易生病定时定量保康宁。” 萧珩闻言一愣,严绯瑶却趁机手腕一翻,只见她手指中金光一闪。 萧珩闷哼一声,只觉整条手臂都是微微一麻,低头一看,他抓着女孩子手腕的虎口上,竟然扎着一根金针。 而女孩子的手腕早已经滑溜的鱼一样,从他手里逃走。 严绯瑶躬身立在两步之外,“婢子得圣上吩咐,要照顾好您的龙体,危害圣上龙体安危的事情,婢子打死也不能做。” “说得好听,”萧珩冷笑,“你敢谋害朕?” 他指了指虎口上的金针。 “那不是害圣上的,乃是疏散肝气,为圣上医治之用。”严绯瑶说的严肃认真,“圣上若是不信,可以叫太医来看。圣上若是信不过婢子,可以打发婢子去外殿伺候。” “你在威胁朕?”萧珩眼睛一眯,似乎厌恶极了这种感觉。 严绯瑶却茫然的抬眼,“婢子拿什么来威胁圣上?” “你觉得有皇叔站在你背后,你就可以有恃无恐,连朕都不放在眼里?”萧珩翻脸迅速,事情一旦与楚王相关,圣上的脾气就像极了小孩子。 严绯瑶茫然无辜,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 恰在此时,王国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梁昭仪求见圣上——” 萧珩沉着脸,正要道,不见! 严绯瑶却迅速的上前一步,倾身靠近龙榻。 女孩子身上的气息随着她迅速的动作扑面而来,萧珩只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那么一瞬。 她却拔了针就躬身退走。 他还没回过身,她已经退出屏风,退到外殿。 “婢子去煎药,正好临睡前可以服用……” 他听到女孩子对王国安说着,蹬蹬蹬走远的声音。 萧珩摸了摸虎口的位置,说也奇怪,刚刚那针扎上去的时候,很是难受,酸疼沉重。可这会儿针拔了,却是格外的熨帖舒坦。 “圣上,梁昭仪求见。”王国安站在屏风处朝里说道。 萧珩脸上阖目,漫不经心道,“叫她走,朕不想见她。” “圣上,臣妾要检举!为何今日严司殿能医治圣上,倒比太医还厉害?”梁昭仪忽然在殿外大声喊道,“乃是有内情的!” 萧珩倏而睁开了眼睛,“她还知道内情?叫她进来。” 第217章 你永世都别想出宫了! 梁昭仪终于再次踏足太和殿。 她昂首挺胸,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坚定,她眼里如同点着一把烈焰,带着要一雪前耻的愤怒气焰。 先前她被严绯瑶给摆了一道,在御书房外跌了面子。 今日她有备而来,就是为了找回这面子来的。 “圣上!”梁昭仪瞧见明黄的龙榻,龙榻上那年富力强的年轻人,顿时眼眶一热,脚步急促的扑上前来。 “臣妾听说圣上病了,心里焦急不已,却又听说楚王爷连太后都不叫来探视,臣妾更是心急……” “你说严司殿为朕治好了病,别有内情?”萧珩却不想听她煽情,直截了当的打断。 梁昭仪连忙拿帕子沾了沾脸上的泪,“婢子听说,乃是她用的药不同!她并非用的是御药房的药,乃是从她自己屋子里拿来的药。” 萧珩闻言,脸面一肃,抬眼向王国安看去。 王国安也是身形一僵。 “可有此事?”萧珩问。 王国安支支吾吾,“是……” “臣妾还听说,她是嫌御药房的药品质不够好,所以才叫人拿了她房中的,”梁昭仪轻哼一声,“一个宫女,竟然藏有比御药房品质更佳的药材,她是从哪里得来?今日若非急于立功,她也不会拿出来吧?” “听说忠义伯在山寨占山为王的时候,确实放了不少的好东西。”萧珩缓缓说道。 “即便她是从家里带来的,忠义伯没有将那么好的药献给圣上也就罢了,她已经进宫为奴为婢,却还不把上好的药材献给圣上,是要留着给谁呢?难道她心里还有别的主子不成?”梁昭仪尖细娇柔的声音,夹着阴阳怪气。 萧珩脸色一寒,一个在他心里似乎高不可攀的身影立时闪现。 “说不定她房中还藏着更多……”梁昭仪愤愤道,“宫女是不准藏私的,严司殿先前一定是没有得嬷嬷好生教导!” 她说完就打量着萧珩的脸色。 见萧珩一直漠然不欲,她有些着急,“圣上不派人去搜查她的房间吗?” “朕若怀疑她,必会先问她,而不是不告就搜。”萧珩转脸看向梁昭仪,神色并没有她期待中的赏识怜爱,反而冷冷淡淡,“你若说完,可以走了。” 梁昭仪倒吸了一口冷气,“臣妾……” “启禀圣上!”王国安的小徒弟站在殿门口朝里禀报。 王国安立时出去询问,不多时,只见他提着一只细棉布袋子,又回到御前。 萧珩盯着那细棉布袋子,只觉眼皮都跳了一下,“什么东西?” 王国安打开袋子,露出里头的药材,“梁昭仪派人搜查了严司殿的房间,搜出这一包药材来。” 萧珩的目光立时转向梁昭仪,喜怒难辨。 梁昭仪心一慌,屈膝跪下,“臣妾……臣妾眼里揉不得沙子,容不得圣上身边有这么夹藏私心的婢女!所以臣妾、臣妾斗胆……” “放肆!”萧珩冷喝一声,终于在宽大舒适的龙榻上待不下去了,他掀被起来,踏上金靴,“不管她是不是藏私,她乃是朕眼前儿的人!谁给你的狗胆!连朕的人都敢动了?” 梁昭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萧珩却越骂越生气,“这是第一次吗?上次你派人去她院子里,砸了她的屋子,扔了她的东西,叫她在众多宫人面前丢脸……你是办她丢脸吗?你是欺负朕呢!” 梁昭仪闻言身子一软,委顿在地,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圣上他竟然会这么想啊! 难怪有宫人给她透消息,说她侍寝的牌子被撤掉了……她还以为是严绯瑶在御前说了谗言! 没想到是圣上记恨她,给她警告……她全然想错了! “圣上宽恕,圣上饶恕,臣妾绝无此意,臣妾的一切荣宠全都仰赖圣上,臣妾怎么敢不敬重圣上……臣妾冤枉啊!”梁昭仪这会儿是真哭了,哭得悲痛。 萧珩却没理她,径自走到那细棉布袋子前头,看了看里头的药材。 “叫御药房的人来看,看看这药材的品质是不是上品。”萧珩沉声吩咐。 梁昭仪一面哭,一面咬着下唇暗自猜想……说不定这事情还有转机? 眼见萧珩向她瞟来,她连忙趴伏在地,嘤嘤哭泣。 严绯瑶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屋子又被人翻了,她正与青黛坐在药房的小火炉旁,看着火候煎着药。 这会有青黛帮她看药,她倒是轻松多了,她便盯着药材细看。 “这被分拣后的药材品质竟然有提升!”严绯瑶暗自嘀咕,“那些我尚未分拣的药,你拿来了吗?” 她问青黛,想进一步确认一下。 倘若她的手环真的还有这功能,能叫手环积蓄能量的同时,还能提高药性药效……那她可真是捡了宝了!奇宝! 青黛茫然的摇了摇头,“王公公说,叫拿分拣好的,小姐要用。婢子便只拿了那些。” 严绯瑶点了点头,心中惊喜急切。 青黛看了看紫砂药锅,“婢子回去取?” 严绯瑶摇头轻笑,“不急,待回去再看也好,东西就在那儿,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主仆正笑,忽有宫人扬声喊道,“严司殿何在?” 严绯瑶起身望去。 “圣上召见,还请严司殿跟咱们走一趟吧!”宫人们冷着脸。 严绯瑶心下狐疑,她一锅药还没煎好,圣上就又召她,梁昭仪的手段竟不行吗?这么快就被圣上打发走了? 她尚且不知梁昭仪正是冲着她去的,但临近太和殿,一股奇异的药香,立时钻入她的鼻子。 严绯瑶觉得这奇异药香十分熟悉,迈步进得大殿,抬眼看见那只细棉布袋子,她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呆,“它还真自己长腿跑来了……” “看这表情,是认得了?”萧珩没有穿龙袍,衣着很随意,比平日多了几分人气儿。 梁昭仪正跪在一旁,看起来颇有些紧张。 “是,这药袋子原是在我房中,怎么会在此?”严绯瑶歪了歪头,余光瞟见王国安冲她摇头。 萧珩眯眼看着她,倏而一笑,抬手道,“你们都退下。” 梁昭仪、王国安等人鱼贯退出了大殿。 空荡寂静的大殿里,只剩下萧珩与严绯瑶,以及一袋子散发着药香的药材安然相对。 “御药房的太医说,你房中私藏的药材,竟然比朕库房里的药材还要好,不是好一星半点,而是上上品,”萧珩哼笑一声,提步逼近她,“朕不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身为宫女,胆敢藏私,这一条罪,你永世都别想出宫了!” 第218章 怕朕把你怎么了 严绯瑶在萧珩的逼近之下心跳加快,她瞪着他的眼,迟疑在这时候说出那药其实不是她的,而是从太后宫里讹来的……会不会打了圣上的脸,叫他下不来台? 就在严绯瑶迟疑的片刻,殿门外却传来王国安的声音。 “禀圣上知道……” “滚远点!”萧珩怒喝打断,他再垂眸看向严绯瑶时,却是志在必得的兴奋喜悦。 王国安平日里很听话,今日却非但没有滚远,反而更靠近殿门,趴在门缝里冲殿内说,“是楚王爷身边的宿卫来了,有事奏禀圣上。” 萧珩脸色一黑,皇叔欺负完他还不够,还叫自己身边的宿卫来欺负他? 皇帝冷笑一声,终于提步离开严绯瑶,“开门。” 他吩咐之下,殿门敞开,沈然正拱手站在殿外。 “皇叔又有何事?”萧珩冷声喝问。 沈然抬头往殿里瞧了一眼,“王爷离宫之后想起一件事,担心圣上误会,所以叫卑职入宫禀奏。今日严司殿为圣上煎药所用之药材,乃是昨日从太后宫中得来的。药材打散混淆,太后命严司殿认真分拣,但昨日宴席急召严司殿到前朝,所以药材就被送到了严司殿住处。” 沈然话音落地,太和殿内外霎时寂静无声。 跪在殿外宫廊上的梁昭仪脸面一僵,浑身怕冷似得微微发颤。 她挪动着膝盖似乎想溜。 却被眼尖的王国安发现,王国安给一旁的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小太监一左一右的堵住她的去路。 梁昭仪脸上骤然惨白。 杵在殿里的严绯瑶脸色也不见的好到哪儿去。 早知沈然会过来说这事儿,倒还不如她刚刚在殿里说了。 萧珩本来就跟他家叔叔憋着气,存心想要在叔叔面前证明自己英明神武,能独自挑起国之重任。 结果一个妃子的诬告,就将他蒙蔽……沈然的一番回禀,更像是讽刺他不能明察秋毫。 “朕知道了。”萧珩声音低沉嘶哑,一字一句慢的叫人心惊。 “臣告退。”沈然拱手。 萧珩转过身来看着严绯瑶,他目光沉甸甸的。 严绯瑶压低了脑袋,不欲看他。 “太后宫里的药材?”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惊叹。 严绯瑶小声回,“是。” “同等的药材,太后宫里还有么?”萧珩又问。 严绯瑶更小声,“婢子带走的只是还未分拣完的一部分。” “一小部分?”萧珩语气越发不祥。 严绯瑶不想做那挑拨离间的人,但又没办法睁眼说瞎话,她迟疑片刻,“是……” “哈!”萧珩猛地笑了一声,提步走到御案旁,抬起手臂,哗啦一声把御案上的笔架笔山砚台等物全都扫落在地,“我的母亲,口口声声为我,当真是为我呀!” 严绯瑶躬身退至殿门口。 萧珩背朝殿门,望着御案,“她嫁于我萧家这么多年,却始终只记着她是姓夏侯的,旁人谋求私利,她跟自己的儿子也谋求私利吗?” 严绯瑶心头一跳,这话可不是她该听见的,她立即脚底抹油顺势溜出了殿外,退得远远的,在宫柱后头站定。 王国安凑到她身边来,朝她使眼色努嘴,“进去劝劝!” 严绯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可不敢。” “富贵险中求,圣上最是需要人关怀的时候,谁若能在这时候抚慰了圣上的心,日后还不是步步高升?”王国安朝她轻笑。 “这样好的机会,还是留给王公公吧,您最能体会圣上的心意,谁也没有您了解圣上呀!”严绯瑶继续往后缩,“婢子笨嘴拙舌的,还是算了。” 王国安哼笑,“说了解那是不敢当的,不过是尽忠办事罢了。咱家虽有心劝慰,奈何这一张老脸不占优势,怕圣上看见咱家就烦。严司殿年轻貌美,你不必说话,往那儿一杵,圣上的心情就能好上许多。” 严绯瑶脸上谦逊的笑,心里却在叫嚣,她往那儿一杵,怕不是活够了?母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待圣上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第一个就要拿她开刀! 见王国安还要劝她,严绯瑶立即朝殿门另一侧跪着的梁昭仪努了努嘴,“梁昭仪不漂亮吗?怕也是后宫里的佼佼者吧?单漂亮有什么用……” 严绯瑶话音未落,殿里就传出萧珩低沉的声音,“梁昭仪不安分守己,挑唆后宫不合,霸道蛮横,欺压御前宫女。将她送去冷宫反思己过。” 严绯瑶与王国安立时抬眼向梁昭仪看去,只见她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王国安朝几个太监挥了挥手,太监上前拖她的时候,她连哭叫求饶都忘了,神情愣怔麻木,恍如使了心魄。 严绯瑶缩了缩脖子,“这就是前车之鉴,婢子可不敢自作聪明。” “严绯瑶!”殿里却又传出一声轻喝。 严绯瑶浑身一震,她躲这么远也躲不过吗? 萧珩自己言语失当,这罪不能怪在她头上吧? 严绯瑶磨磨蹭蹭的挪到大殿门前,在门外福身行礼,“婢子在。” 萧珩抬头有几分蔑视的看了看她所保持的这份距离,他哼笑一声,“连做母亲的都背着儿子留有一手,朕又怎么可能指望旁人对朕毫无保留?” 严绯瑶心头一颤,听得这话竟有几分可怜。但帝王的家事,岂能由得一个宫女来说长道短? 她下定决心闭紧了嘴,半个字也不吐。 良久,萧珩长叹,“皇叔安排了人,时刻关注着你,惟恐朕把你怎么了?呵……真是费心,你回去吧,朕准你一天的假。” 萧珩抬抬手,不再看她,转身去了内殿。 严绯瑶好一阵子都没敢妄动,直到王国安来拍了下她的肩,“回去歇着吧。” 严绯瑶抬眼之际,王国安摇头轻叹。 “谢公公。”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几步,远离殿门之后,她立即拔腿快走。 宫里的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送进楚王府。 “进了冷宫?”萧煜宗立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株木槿花树,“看看宫里她得罪过哪位嬷嬷,把嬷嬷调去冷宫掌事。” 沈然听令,猛地抬头看了眼自家王爷,低声说,“梁昭仪前年打折了一位嬷嬷的腿,还因那嬷嬷的干女儿容貌出众,把那女孩子的脸给毁了。母女两个在掖庭局做苦工。” 萧煜宗面色不变,“调到冷宫做管事,正好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第219章 并不后悔 萧煜宗吩咐了沈然,当晚便听沈然回禀,那嬷嬷母女得知被调令去冷宫管事,当即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两人还去了僻静之处,对天磕头,说老天开眼,善恶终有报! 想来梁昭仪往后在冷宫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萧煜宗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听闻萧珩放了严绯瑶的假,她老老实实的回到自己的小院儿里,关起门来闲事不理,萧煜宗很满意。 次日一早,他起了个大早,好似一睁眼就离她出宫的日子又近了一日,他心情莫名的好。 他披着深衣,穿着一身休闲家常的衣服,软底的布鞋,缓慢悠然的在宅院里踱步。 回顾以往,他哪一日不是在深入骨髓的痛楚中醒来?亦或是在刀光剑影血流满地的梦境中醒来? 这样的平静安稳多少年没有过了?直到遇到了她…… 萧煜宗正想着,前头桂花树环绕的空地上,却传来呼呼呵呵的打拳声。 他提步沿着小路往那空地上走去,熹微的晨光之下,一个纤瘦的女孩子正在打着他熟悉无比的太极拳。 萧煜宗浑身一震,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女孩子的动作却出了错,接下来的几个动作更是乱了章程,越比划,在萧煜宗眼中的差异便越大。 他皱了皱眉,转身欲走。 女孩子却在这时发现了他,“请王爷安。” 萧煜宗淡淡的嗯了一声,脚步未停。 “太皇太后叫婢子来照顾王爷起居,可婢子自打来了楚王府,就没有见过王爷的面,更不要说伺候王爷了……”女孩子声音微颤,却带着一股子不甘与倔强,“求王爷准许婢子到书房奉茶,也好叫婢子今日进宫之时,对太皇太后有个交代,不知可否?” “太皇太后召你入宫?”萧煜宗眉头微凝。 “是,想来太皇太后也是太过牵挂王爷的身体。”宁心低声说道。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随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阔步离开。 宁心却站在原地踟躇不定,王爷说“随你”,究竟是随她所愿,叫她到书房奉茶呢? 还是说随便她进宫怎么说,怎么回复太皇太后的询问打听都行? 宁心咬着下嘴唇,抠着手指,把指头尖都抠疼了,终于下定决心冒这风险——去奉茶。 她在宫里的时候,是学过茶艺的,乃至于在整个长乐宫里,没有谁沏茶的功夫能越过她去。 她不但能沏出最醇厚的茶香,把茶的品质发挥到极致,就连她沏茶的动作也力求完美,姿态优雅。 只可惜现在没机会在楚王爷面前展露,宁心没有着急,她在茶水间里沏好了香茶,奉茶到厨房的时候,正巧瞧见楚王爷正在书房院子的空地上练功。 宁心连忙收住脚步,凝神看去。 这么一看,她不由脸红心跳,手中的茶盏都微微轻颤。 楚王爷练得不是别的功夫,正是太极拳!正是她刚刚在园子里练的那套! 宁心一只手端着茶盏,腾出一只手来按着胸口……王爷刚刚看到她在打太极拳了?而且还看了一阵子? 王爷对她是什么意思呢? 宁心稳了稳呼吸,不由再抬眼向萧煜宗看去。 她记得不清,打的不熟的动作,在他却是流畅连贯,行云流水,该停顿的地方停顿有力,出招之时快速迅猛。 她打来绵软的拳法,在他却浑厚有力。 宁心正欲上前,沈影却从院子另一头走上前,“王爷这套拳法越来越有王爷自己的风格味道了,若是严小姐看了,必然也要惊叹。” 萧煜宗闻言竟勾着嘴角轻笑起来。 宁心霎时看呆了去,楚王爷竟然会笑,而且笑的如此好看……像是绵延千里的桃花,灼灼其华都尽数绽放在他眼底。 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隆隆如擂鼓一般。 “若早知道严小姐是这样的性情,并非是夏侯家的诡计,当初就不把她添在花鸟使的名册上了。”沈影感叹了一句。 萧煜宗却摇了摇头,“不经历患难,怎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若不经历这些,她也未必是今日的她。” 沈影挠了挠头,“还以为王爷如今接她出宫,是后悔当初送她进去了。” “没有后悔。”萧煜宗收势站定,摇了摇头,“相反,我倒是觉得这一趟宫闱之行,走得很值。” 宁心闻言,不由屏住呼吸,僵立在原地。 直到院里的主仆两人已经进了书房,她手里的茶也已经全然凉了,她也未将茶水奉上。 她远远望了眼书房的门,悄悄的退出了院子。 天色大亮以后,宁心盛装打扮,乘着楚王府的车架,往皇宫大内太皇太后的长乐宫去。 她虽在楚王府里什么都不是,但在外人眼中,她毕竟是太皇太后所赐,并且是乘着楚王爷的车架离开宫闱的。 她所代表的乃是太皇太后的面子,这点气派和排场还是要有的。 “楚王爷近来身体状况挺好的,面上也有了气色,以往觉得王爷对什么都不上心,如今王爷却是在精心的为太皇太后的寿辰准备寿礼呢。”宁心在长乐宫正殿里,笑眯眯说道。 “给哀家寿礼,不如叫哀家安心。”太皇太后哼了一声,想起昨日自己竟被从太和殿里“请”出去,心里就蹿着火,“他对哀家尽心最大莫过于留后,你明白吗?” “婢子……婢子明白!”宁心赶紧起身说道。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叫她坐下,眼睛里透着意味深长,“那楚王他,对你好不好呀?” 她这神态语气,都叫宁心心头一跳,呼吸急促。 宁心脑海里蹦出两个选择,一是说实话,自然会叫太皇太后失望,说不定除了她,太皇太后还要赐下别的人到楚王府。 再有就是,她撒谎,说楚王已经对她……太皇太后必定会大喜过望,她回去主动向楚王承认自己撒谎,道明原因是不希望太皇太后过于担心……再求王爷把谎圆过去,岂不是事情就成了? 宁心胸腔里砰砰跳的厉害,成功好似就在一步开外。 她张嘴要说话,心底却没来由的一阵惊恐惧怕,“王爷很好,对婢子也很关照,只是王爷近身伺候的都是王爷身边的老人儿。” 说完,她长吁了一口气,垂下头紧紧的扣着双手。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虽有些失落,却也并没有太过失望的样子,“也是,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亲近谁,再者,他若真亲近了你,你也未必能活着回来……” 宁心吓了一跳,飞快的瞟了太皇太后一眼,心中暗叹,好险…… 第220章 已经翻篇儿了 太皇太后虽心急楚王爷的情况,却并非是好糊弄的。 宁心连忙岔开话题,“楚王爷身体见好到真是严司殿的功劳呢,严司殿上次在长乐宫里教了婢子一套健身拳法。那套拳法楚王爷很喜欢,每日都练。” 太皇太后果然没有再就她是否伺候楚王,就近楚王的事情追问下去。 “又是严绯瑶……”太皇太后微微皱眉,“昨日在太和殿救了圣上的也是她……” 一个医术过人的大夫,出现在皇家,原本是令人欢喜的事情,可偏偏这大夫她竟是个女子。 这就叫太皇太后犯了愁,一个儿子,一个孙子,肥肉只有一块,却是两个孩子都想要。 这肥肉她该如何处置呢? 宁心见太皇太后的注意力已经从她身上转移,她也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多呆下去。 惟恐自己不留神,再出了什么纰漏。毕竟楚王爷准备寿礼之类的话,也都是她瞎编的,她整日连楚王爷的面都见不到,哪儿能知道王爷在做什么。 宁心终于从长乐宫出来,扶着她手的小宫女把她往西南宫门送,宁心却忽然脚步一顿,“严司殿在哪里住?” 宫女迟疑看她,“严司殿在太和宫那边儿住,那已经属于前朝,是圣上的宫宇。” 宁心微微一笑,“这皇宫哪里不是圣上的?” 小宫女默然。 “太皇太后叮嘱我要多向她请教,正巧她上次教我的拳法我没记住,今日受召入宫,也正好再向她请教一番。”宁心认真说道。 宫女闻言把她带到太和宫,一路打听着往严绯瑶所住的院子寻去。 还未进院子,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煎药不在太医院,怎么在这儿煎,到处都是苦味儿。”宁心皱眉问道。 青黛正在院门口附近,她听得这话,探出脑袋来,“这是给圣上煎的药,昨日在太和殿殿门前也煎得,这里怎么煎不得了?” 青黛气势轩昂,宁心被她喝得微微一愣。 院子里头的女孩子却轻笑道,“昨日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你倒拿出来显摆?赶紧帮我把药倒出来,给王公公送过去。” 青黛应了一声,不理门外之人,快步上前帮严绯瑶滤过药渣,倒出汤汁来。 “你脚程快,送过去,正好不凉。”严绯瑶装好了药碗,加了盖子,递给青黛。 她一抬眼,这才瞧见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青黛不悦皱眉,“昨日圣上已有交代,闲杂人不可踏足这院子……” “宁心姑娘,”严绯瑶打断她的话,“你怎么来了?” 青黛略有些诧异,她扭头看了看自家小姐,小声问道,“认识啊?” 严绯瑶点了点头。 青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刚刚她在门外说话,我以为又是昨日梁昭仪那般眼红来挑衅的人。” 严绯瑶轻笑,“没事,你快去送药。” 青黛不再多言,阔步出了院子。 宁心摆摆手,叫送她的小宫女也退到院子外头,“没想到严姐姐还挺得宠,不但在太皇太后与楚王爷面前的赏识,就连圣上都这么看重姐姐呢。” 严绯瑶抿唇笑了笑,“为主子尽忠效力,恪守本分而已。” “姐姐真是谦虚,今早楚王爷还叫我好好练习姐姐所教的那套拳法。可惜我笨手笨脚,总有几个动作记不牢,王爷倒是打的流畅至极,如行云流水。这哪是我陪王爷练功夫呀,是王爷教我还差不多。”宁心嘻嘻一笑,略有些羞怯不好意思的底下头去。 她话里描述的意思,像是她在与王爷一起打拳,王爷还耐心至极的教习她。 严绯瑶略微沉默,点头道,“王爷是武学的天才,他看一遍就能记在心里,练习一遍就能融会贯通。常人不能及。” “那姐姐不如再教我一些其他为王爷医治的法子?”宁心歪着头,一副急切受教的模样。 “是王爷叫你来找我学的?”严绯瑶心知不可能,萧煜宗不会轻信旁人,也不会将自己的身体状况轻易告诉别人。 更何况,他们彼此都明白,他的病,只有她能治。 她这么问,不过是在拒绝宁心,不是她小气,毕竟医术这东西,不是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学到什么的。 “王爷没有这么说,只是我看着他却不能为他做什么,心里着急……姐姐能体会我的心情吧?”宁心长叹一声,“若是我有姐姐的本事就好了,或是当初王爷没有把姐姐的名字添在名册上就好了!” 严绯瑶闻言一愣,错愕抬头,“你说什么?什么名册?” 宁心惊觉失言,连忙用帕子捂着嘴,“姐姐别生气,我说错话了。” 她眼神怯怯的看着严绯瑶,似乎怕她责怪。 严绯瑶却笑了笑,“没有,没说错什么,只是解释了困惑我许久的事儿罢了。” 宁心一副懊恼的样子,连求学的话也不说了。 “你是要出宫吧,我送送你?”严绯瑶笑着送客。 宁心摆手摇头,哪里赶叫她送,“还有长乐宫的宫女在等着我呢,姐姐保重身体,妹妹在楚王府等着姐姐。” 她忙不迭的退出院落。 严绯瑶立在小院儿里,看着院门口的一地树影,不由嘴角越勾越大。她眼底的神色却越来越凉。 当初她求夏侯安为她除名之时,萧煜宗竟然还质问她何不来求他? 原来他就是始作俑者! 兜兜转转她家与夏侯家纠缠不清,她二哥被迫落在夏侯安手上,严家在夹缝中求生,原来都是他的刻意安排! 他亲手把她推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再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叫她不得不攀附他,依靠他…… “还真是自负又自大,不甘于他的病,乃至他的性命都落在我手上吗?”严绯瑶轻哼一声,某些人的性格还真是别扭,就算要接受帮助,也得是以一种高高在上救世主的姿态才肯? 宁心心怀窃喜的离开宫闱,却不知道这事儿在严绯瑶心里,早已经翻篇了。 严绯瑶对某些人的别扭性格早就深有体会,如今确知这件事,不过是叫她觉得好笑,又暗下决心,再见面时定要好好嘲弄他一番! 严绯瑶自打到了御前,难得如今日赋闲。 她对着手中所剩的一点药材扔爱惜不已的挑挑拣拣,却在傍晚的时候忽然被王国安给惊着了。 “严姑娘快随咱家去看看吧,圣上服了药有一刻,却又突然昏厥不醒!” 严绯瑶手里的药都惊掉在地上,“不、不可能!” 第221章 惊喜,不…惊吓 严绯瑶几乎是一路被王国安给拖到太和殿的,不是她不肯走,是王国安的速度太快了,她小跑也追不上。 太和殿里安静异常,她站在殿外喘息之时,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也不知究竟是因为这一路跑的太快,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严司殿快进去看看吧!”王国安看她喘匀了气,立时催促。 严绯瑶皱着眉迈步进殿,却只听“咣当”一声,殿门竟在她身后关上了! 她心头一惊,转身要去拉门,殿里却忽然垂落了一层层硕大的幔子,将门窗漏进的天光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殿里霎时漆黑下来。 “圣上?”严绯瑶拉不动门,背靠在殿门上,用力扯着身边的两道厚厚的幔子,小心翼翼的喊。 如果这会儿她还相信王国安的话,还以为圣上是真的昏厥了,她也太蠢了…… “王国安!放我出去!”屋里没人答应,她一面摸出身上藏着的细针,一面朝门外喊道。 “嘘——”黑暗的殿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别喊,到朕这儿来!” 严绯瑶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比刚跑来那会儿跳的更凶,“圣上,您还好吧?王国安说您龙体不适?”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殿中四下都黑了,幔子不知挂了几层,竟将外头的光挡得一丝不剩。 唯有她后还有一丝光亮,却根本连她前头三米都照不亮。 “朕叫他骗你的,为要给你惊喜,快过来!”是萧珩的声音没错,可是听起来却怪怪的。 给她惊喜?喜不喜不知道,惊是真的惊着了! “圣上有何指教,不如现在就说了?”严绯瑶如同木头桩子,牢牢的抓着地。 内殿那人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不悦轻哼了一声。 严绯瑶只觉她灵敏的鼻子嗅到了龙涎香的味道,耳畔也刮过了一阵风。 下一刻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往前一带。 她动作比脑子更快,抬手就是一针,扎在那人的手背上。 “哎哟,严绯瑶,你寻死?”萧珩气道。 “为君者轻浮,我等侍奉者理当规劝君王!”严绯瑶竟毫不示弱。 萧珩气得一噎,语气竟有些委屈,“朕又不是要害你,不过是想叫你高兴。” 他牵着她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倏而停下来。 他似乎转身拿了什么东西,“为了送给你,朕可是精心准备的!” 说话间,他手中啪嗒打开了一样东西,黑漆漆的大殿里立时被他手中柔和的光芒照亮了。 莹润的光流淌在大殿上,也流淌过他带笑的脸,他手背上的金针还在晃,脸上却并无怪罪之意。 “生辰快乐!”萧珩轻缓说道,这一句竟格外低沉,透着郑重认真。 严绯瑶愣了一下,她生日还没到吧?哦对了,她习惯过阳历的生日,采选名册上是原主的生辰八字,与她阴历的月份日子都一样。 “多、多谢圣上。”严绯瑶吁了口气,心有余悸的看着盒子里,正发着柔和光芒的珠子,几颗珠子有鹌鹑蛋大小,圆润剔透,“这是?” 萧珩把盒子塞进她手里,“夜明珠,给你的生辰礼物。” 严绯瑶又是一惊,险些把盒子扔了……莫不是她对夜明珠有什么误解?这东西难道不是很贵重的吗? “朕库房里,最大的几颗都在这儿了。”萧珩一副炫耀邀功的语气,“这礼物若是还能叫你喜欢,能不能把针给朕拔了?” 严绯瑶瞪眼看着夜明珠,又瞪眼看向萧珩。 萧珩莫不是疯了,送她这样贵重的东西……就不怕她被贼惦记吗? “你这随便就扎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萧珩半气半笑的说。 “我不能收。”严绯瑶皱着眉,把盒子推了回去。 萧珩借着盒子里柔和的光,深深看她一眼,“觉得太贵重了?” 严绯瑶连连点头。 萧珩却是一笑,“你要知道,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的百姓,财物,无一不是朕的。对旁人来说,可能价值连城,对朕来说,不过是财为人用。若是颠倒过来,人为财用,朕就是彻头彻尾的昏君了。” 萧珩平日里的作风如何不说,他这一番话,倒是叫严绯瑶对他颇为敬佩。 “圣上说的极对,但婢子是个俗人,这世上也多得是贪财恋物的人。婢子若收了这礼物,那就是惹祸上身了。”严绯瑶语气坚决,“得圣上看重,得您信任,远比这世上一切的财物都贵重。” 她原本不是恭维之意,可这话说出口,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拍马屁。 萧珩立时就笑了,“这话你敢当着皇叔的面说吗?” 严绯瑶眼皮一跳,莫名觉得萧煜宗好似就在一旁听着。 “婢子真心实意的话,在哪儿都是这话。” “朕的看重你都有了,几颗珠子又算什么?怕被人惦记?”萧珩轻笑一声,“朕若昭告天下,看谁还敢惦记?” 严绯瑶呼吸一滞,昭告天下……是什么鬼? “婢子愚钝……圣上这惊喜,似乎有点大?” “朕看重你,愿为你隆重庆生,叫普天同庆。你可愿意?”萧珩的声音在这安静又黑暗的殿中,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带着叫人心慌的意味。 严绯瑶已经防备的又摸出两根细针,“圣上错爱,婢子不配。” 普天同庆,那不是皇后之尊? 皇后这位子是一句“看重”就能坐上的吗?倘若没有强势的娘家,即便真凭着圣上的怜爱爬上去,要不了多久也会跌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朕的心意,愿给谁就给谁,哪有什么配不配?”萧珩似乎有些生气。 他这不悦的语气,却叫严绯瑶却骤然惊觉,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在权衡,而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会谈及感情。 不不不,皇家都是冷情的,他们眼里心里都是利益。 乃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愿意有此“心意”。 想通了这点儿,严绯瑶顿觉一阵轻松,“夜明珠婢子已经不敢受之了,圣上其他恩赐,婢子更是诚惶诚恐,胆都要吓破了。圣上若心疼婢子,还想叫婢子多苟活两年,还求圣上叫婢子自己挑一样礼物吧?” 萧珩原本在生气,但又听她要自己挑,不由来了兴趣,“你要什么?” 第222章 把她卖给谁? “无论婢子要什么,圣上都能答应,并且此事就此揭过,不再提吗?”严绯瑶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珩有些哭笑不得,他后宫里有许多女人,哪个不是迫切的巴望着他的恩典? 只有眼前这个不识相的女孩子,总是回避他,如避蛇蝎……皇叔真的比他优秀到如此地步? 即便世人都传皇叔阴狠毒辣,京都人都知道皇叔活不了多久……她还是更仰慕皇叔? “嗯,朕答应。”萧珩抿了抿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婢子想要圣上常用的那块墨。”严绯瑶小声道,“可以吗?” 萧珩简直哭笑不得,送她夜明珠她不要,许她尊贵的地位她也不要,到头来竟要一块墨? “你倒是识货,那可是王安之临终时所作,绝品。除了宫里,别的地方都寻不到。”萧珩故意用夸张的语气。 严绯瑶啊了一声,“那算了……” “你喜欢写字?”萧珩见她实在不经吓,一个“临终绝品”又把她吓退了,只好收起夜明珠的盒子,叫人进殿,撤去幔子,点上灯。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字丑,但我很喜欢那墨的香味儿,每次研墨的时候都有股松香扑鼻。我家有个幼弟,他喜欢写字。” 严绯瑶说着想起当初爹娘被抓,衙门狮子大开口,索要赎金。 年幼的弟弟拿出他的“宝盒子”,里头就有一块徽墨。那墨已经是上品,但比之圣上用的还是差了许多。 萧珩瞧见她眼目里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情,不由放缓声音,“想家了?” 严绯瑶默然点了点头。 萧珩一语不发,起身到一旁的紫檀木柜子旁,从柜子的小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嗅了嗅,转身递给她。 “拿去吧。” 严绯瑶一愣,接过匣子打开一看,竟是一块完整的方墨,与萧珩平日里所用的一模一样。 墨沉如金晶,黑亮生光,墨上有松柏花纹,香气醇厚幽深。 “这是大师的绝品……” “你想叫朕做失信之人?”萧珩轻哼一声,“一块墨朕都给不起了?” 再拒绝就太矫情,严绯瑶道了谢,将那匣子收好,揣入怀中。 萧珩昨日已经懈工,今日推积了不少的折子。 严绯瑶研墨的时候,不小心打了瞌睡,恰被萧珩给看到了。 “今日你生辰,休息去吧,说了放你一日的假,这一日还没过完,你不必当值。”萧珩说。 严绯瑶福身道谢,“圣上也要爱惜身体,您乃是百姓的君,您身体康健才是百姓的福泽。” 萧珩抿嘴笑,“以往没发现,嘴这么甜?” “婢子向来诚挚,心口如一。”严绯瑶一本正经的说,“今日得了想要的赏赐,心里更是欢喜。” “看来日后得多满足你,想要什么就跟朕说。”萧珩爽快道。 严绯瑶没想到一句客气恭维之言,竟能引出圣上这么多话来。 她再不敢多说,福了福身退出了殿宇。 严绯瑶回到小院儿的时候,青黛还未回来,她正要去打一桶水来,烧水沏茶。 她肩膀却猛地被人拍了一下。 严绯瑶回头去看,身后却没人!她立时心底一惊,宫里有什么人会与她玩这样的小把戏? 她敏锐的鼻子动了动,嗅到空气里的香粉气。 这味道却不像是宫嫔们常用的,带着异域的味道。 严绯瑶眯眼想了片刻,“阿九,出来!” 夏侯文婧诧异的从树后蹦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严绯瑶微微一笑,上下打量她,“你今日不女扮男装,反倒扮作宫女,溜进皇宫里来……不怕被你家姑母发现?” “她不是被软禁永宁宫了吗?”夏侯文婧吓了一跳,左右看去,“你这院儿里没别人吧?” “你来的不巧,青黛不在。”严绯瑶说。 夏侯文婧轻叹一声,但立刻就扬起笑脸儿,“无妨,反正过不几日你们就能出宫了。” “那你这么着急的乔装入宫……” 严绯瑶的话还没问完,夏侯文婧就拉着她向外走去。 “我是受人所托,他为了叫我来请你,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夏侯文婧一阵窃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可得把你好生带出去。” 严绯瑶哭笑不得,“谁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叫你转脸就把我卖了?” “秘密。”夏侯文婧冲她眨眨眼。 严绯瑶虽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她以为或许是韦亦鸣有什么事情找她,毕竟能叫夏侯文婧把她“卖了”的,应该只有她的情郎了。 可当严绯瑶发现夏侯文婧带她走的,竟是出宫的方向,她不由吓了一跳。 “你带我去哪儿?” “快走,别耽搁,”夏侯文婧脚步不慢,“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不必惊慌。” “宫女不能私自出宫,一旦被发现,会连累家人!”严绯瑶心头发紧。 夏侯文婧却握着她的手,回眸冲她笑,“你信我不信?我保你平安无事!” 严绯瑶虽紧张,但念及夏侯文婧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她一身女装,自然比先前扮作男子时,更容易被人发现。 宫里认得她的可不只有夏侯太后,无论被谁揭发出来,一个“已死”的人,却堂而皇之的在皇宫里溜达。 莫说她,只怕韦亦鸣,乃至玄机阁都要和朝廷对立起来了。 严绯瑶脚步不慢,甚至在遇见宫人的时候,故意把夏侯文婧给挡在了后头。 两人一路疾行,真如夏侯文婧所言,路上并没有遇见险情,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 一辆宽大的马车,正停在两人所行宫道的正前方。 严绯瑶靠近那马车,腕上的手环就热了起来。 她暗自吸了口气,扭头压低声音对夏侯文婧说,“你受韦亦鸣所托我还能理解,可你竟然……” 夏侯文婧冲她眨眨眼,“你知道他答应韦郎什么了?条件只是叫我入宫请你出来而已!这份心意,我能拒绝吗?” 严绯瑶拧了拧眉,并非她不愿见马车里的人,只是觉得……他们两个见面似乎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还偷偷摸摸的!昨日才在太和殿里见了那么长时间。 “上来。”车上的人似乎等的不耐烦,终于开口。 夏侯文婧轻轻推了她一把,严绯瑶硬着头皮上前。 马车外观很普通,里头却是一如既往的奢华讲究,又细又软的羊绒地毯叫人紧绷的心都跟着变软。 严绯瑶还未坐定,马车却猛地一动。 她不由惊诧的瞪大眼,不是见面?而是要带她出宫? 第223章 叔侄两个还真像 临近宫门,严绯瑶木着一张脸,心里惊疑叫嚣,口中却不能发出声音。 好在宫门口的盘查并不复杂,马车上虽没有楚王府的徽记,却也顺利的出了宫门。 马车在平整的御道上跑的飞快,严绯瑶过了好一阵子才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来。 她先是瞪了萧煜宗一眼,又不敢置信似得,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 京都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撞击着她的眼底,风呼呼吹入眼眶,“出宫了?真的出宫了?” 今日在太和殿,萧珩问她是不是想家了…… 那会儿她还觉得,“回家”这个词好遥远,虽说萧珩已经默认了待三五日龙体康复之后,就放他出宫。 但她直觉告诉她,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谁知道这三五日又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她把自己的心态放的很平。 可是没想到,“宫外的空气真好!呼吸都是自由的!我以为自己已经放平心态了,没想到出来还是忍不住要感慨‘一入宫门深似海’。” 女孩子的声音激动带着轻颤。 萧煜宗抿了口茶,眼眸微凝,定定看着她。 外头的风很冷,呼呼的灌进马车,她却把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外。 幸得这会儿夜色已经深了,街面上没什么行人,不然她一身宫装也叫人怀疑。 萧煜宗却没有阻止她,任凭她在外头吹够了冷风,自己抱着肩膀缩进来。 马车里的温度叫严绯瑶狠狠颤了一下。 萧煜宗见状把自己的狐裘风氅掀过来,搭在她身上。 严绯瑶鼻子灵敏,风氅上带着某人的气息,他身上有种沉郁霸道的味道,说不出是哪种香料,但给她的感觉却很清晰。 “这么迫不及待要出宫,当日在太和殿何必留下来?”萧煜宗语气轻嘲,却屈尊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 严绯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然想起宁心与她说的话。 正是眼前这人,亲手断送了她的自由。 她不由仰身靠在枕囊上,语调漫不经心,“我总得确认一下,看王爷是不是真心想叫我出宫。别刚出了龙潭,又跳入了虎穴。” 萧煜宗凝眸,“楚王府是虎穴?本王是凶恶的虎?” 严绯瑶又喝了一大口茶,连连摇头,“您怎么会是老虎?也太抬举老虎了!猛虎见了您也乖得像猫,夹着尾巴就溜了。” 萧煜宗眯眼看她,抿唇不语,马车里片刻的宁静,气氛古怪却又出奇的和谐。 “我不觉得你怕我。”萧煜宗缓缓开口。 严绯瑶轻笑,“如今我能医治王爷的病,自然是不怕的,王爷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但若是治好了以后呢?” 萧煜宗脸色有点儿危险,眯眼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忽而起身,坐在她身边。 严绯瑶放松的表情,立时绷了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进得早已超过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本王要娶你为妃,你却说我不懂感情,有口无心。如今本王努力用心,你却还是防备不信。”萧煜宗盯着她的眼睛,逼近她的脸。 严绯瑶呼吸渐渐灼热,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太近,她几乎能看见他净白皮肤下细小的血管了。 他的呼吸同样扑在她脸上,叫她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 “依本王看,与其害怕,你不如就跳进这虎穴里,看这饿虎会不会吃了你?”萧煜宗说话间嘴唇擦过她的脸颊耳畔。 严绯瑶呼吸一顿,只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明明是她要揶揄取笑他的,怎么话题刚一起头,就被他力压下去,还被他占了便宜? 严绯瑶摸出针来抬手要扎他,他却顺势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一针落空,他望着她手中细长的金针,但笑不语。 被他有了防备,再想扎他就难了。 严绯瑶收起金针老实坐着,只是胸中闷着一口气,琢磨着如何才能争回这一口气来。 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严绯瑶脸上的热度渐渐退下去,脑子也越发情清醒,她沉声问,“王爷把我接出宫,是要带我去哪里?我虽是个宫女,却也是御前司殿,圣上岂能不追究吗?” “这会儿才想起来问?”萧煜宗好笑的看着她。 严绯瑶尴尬的撇了撇嘴,刚开始只顾着兴奋了,好容易兴奋完了,又被他撩。 她是个凡人啊,思考是需要冷静的好吧?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我的家人还在京都。”严绯瑶握住拳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出去看看。”萧煜宗抬了抬下巴。 严绯瑶一愣,马车外头太过安静,没有一丝人声。不像是到了府上,或是别院。 她吸了口气,起身踩着羊绒地毯来到马车门前,伸手拉开门,一股寒风夹裹着青草郊野的味道,扑面而来。 四周黑漆漆的,唯有月光和寥落的星光照在马车上。 两匹拉车的马低头啃着黄绿的草,车夫早已不知去向,偶尔一声鸟啼,静得人心慌。 严绯瑶僵硬的转过头,看着萧煜宗,“半夜三更,荒郊野地,月黑风高……” 越说越不祥,她赶紧闭了嘴。 萧煜宗被她盯的哭笑不得,起身先她一步下了马车,“下来,看星星。” 严绯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他答应韦亦鸣条件,说动夏侯文婧,带一个不能出宫的宫女潜逃出宫,来到这夜深人静的郊外——就是为了看星星? 这事儿若是一个文艺小青年干的,严绯瑶觉得她能理解。 但御花园杀人都不眨眼的楚王爷做这种事? 他不是癔症了,就是疯了!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四周立时有嘻嘻索索的声音,或近或远。 严绯瑶心底一惊,“被包围了?” 几乎是刹那之间,周遭却猛地亮起红黄的光,有数百的光点,从四面八方腾升而起,随风飘摇。 渐渐的愈来愈多,愈来愈高。 “天灯?”严绯瑶愣怔。 升起在空中的天灯越来越多,却仍旧络绎不绝的有更多的天灯被放起。 天地之间几乎全都是这红彤彤的灯笼,轻盈飘荡。 他们两个置身在天灯中间,犹如坠入星海,一时间如梦似幻,叫人辨不清究竟是不是在梦里。 “叔侄两个还真像……”严绯瑶咕哝了一声,“都分不清惊喜和惊吓。” “什么?”萧煜宗回头凝望着她的脸。 漫天的灯光都落进了他眼底,璀璨的叫人沉迷。 她绷不住嘴角的笑,“谢谢你,这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嗯?原来今天是你生辰?”萧煜宗语气微微诧异。 第224章 你还有什么愿望? 仍旧是满头的“星光”,仍旧是浪漫的氛围。 严绯瑶的脸上却微微发烫,尴尬的清咳一声,暗自在心里轻嘲自己太自以为是,还以为他也关注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殊不想想楚王爷是什么人,他岂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她转过脸去,仰着头,叫冰凉的风吹拂过自己的脸颊,吹散脸上的热度。 “生辰快乐。”萧煜宗忽而轻笑一声。 严绯瑶立即回头看他,瞧见他脸上分明有一抹戏谑的笑。 他是故意! 严绯瑶不由的勾了勾嘴角,这人真是……以前怎的没有发现,他严谨的性格里也有这么多爱捉弄人的脾性? “这是有多少天灯啊?”严绯瑶忍不住惊叹,接连不断的被放上天空的灯,几乎将整个京都都照亮了。 他们现在是在京都外头的山头儿上,这山虽不高,却仍旧能俯瞰大半个京城,如今大半个京城都沐浴在暖黄的光线之下,如同梦境中的古都。 严绯瑶一时恍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过往的两世记忆,纷纷扰扰的叠加在她脑海里。 “九百九十九盏。”萧煜宗平缓说道。 严绯瑶不由吸了口气。 这么多天灯,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准备妥当的。 即便楚王爷有人力有财力,可预备材料人工也需要不少时间。他竟然没有透露一点口风给她,就悄摸摸的准备好了一切。 “九是一个好数字。”萧煜宗缓缓说道。 说完,他负手而立,举头望着天空。 严绯瑶不由自主凝眸看他,看得失神。 九在古代,乃是至尊至大的数字。他不是一个爱说好听话的人,可他的行为,却叫人生暖意。 山顶的风还是很冷的,九百九十九盏天灯,全部放上天空已经耗费不少时间,他们又看了好一阵子的“星星”,脖子都有些酸了。 严绯瑶舍不得走,今晚的夜色太美,天灯太美,自由的空气也太美。 她身上披着萧煜宗的狐狸毛风氅,完美的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冷风一点儿也吹不到身上,只有她的小脸儿被风吹去了热度,凉的发僵。 “走吧。”萧煜宗又先上了马车。 严绯瑶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天空闪烁的明星,这是专门为她而亮起的星辰,她要多看几眼。 但也知时间不早,她未再多耽搁便一头钻进了车厢。 车厢里暖和宜人,舒服的叫人不由自主的放松。 严绯瑶心里还有疑虑,并不敢真的全然松懈下来,“多谢王爷准备这些,只是不知王爷接下来要如何安排?” 萧煜宗闭目养神,靠在车厢壁上,“今日你生辰,自然是要满足你的愿望。” 严绯瑶愣了愣。 “说说,除了出宫,你还有什么愿望?”萧煜宗轻缓问道。 严绯瑶心中忐忑,打量他的神色,惟恐他真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把她带出宫。 他自然不怕萧珩生气,他也能护得她周全……但严家那么多人都在京都,她的家人们任何一个出了意外,都是她不愿看见的。 “只愿家人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康泰常在。”严绯瑶小声说道。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不再说话。 马车轻轻摇晃,听着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他们应该是下了山坡,又回了城东。 马车里太过舒坦,严绯瑶原本提着心,后来不知怎的竟被晃荡的睡着了。 车夫在外头喊,“禀王爷,到地方了。” 她才猛地惊醒,到地方了?到什么地方了? 严绯瑶忽的坐起身,眼神很有些怔忪。 萧煜宗抬了抬下巴,“这回不陪你,自己去吧。” 去哪儿? 严绯瑶还没回过神,车夫却已经摆好了马凳,打开了车门。 外头一股冷风吹进来,严绯瑶一抬头,两只大红的灯笼立刻映入眼底。 灯笼昏黄的光也照亮了上头鎏金的门匾,“忠义伯府”几个金字熠熠生辉。 严绯瑶腿脚一软,险些一头栽下马车。 某人眼疾手快,抬手握住她的胳膊,“要磕头,下车再磕才有诚意。” 严绯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里波涛翻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什么情绪。 “多谢王爷。”她开口,声音闷闷的似乎有落泪的冲动。 萧煜宗立即松开她的胳膊,她一个箭步蹿下马车。 他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女孩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脚步轻快的跃至门口,她抬手欲敲门,“吱呀”一声,侧门上头的小门猛地打开。 “小姐……您可回来了!”竖着元宝髻的小丫鬟从门里探出头来,两手攥住严绯瑶的手,含着颤抖的哭腔把严绯瑶给迎进了门内。 严绯瑶轻轻拥住元初,又拍了拍她的头,“阿爹阿娘睡了吗?” “不曾睡呢,楚王府的宿卫送消息说,小姐今晚会回来探亲,从黄昏时候他们就在等着了,几乎是一刻催问一遍,叫人到门上看看,看小姐回来了没有……”元初攥着她的手不放松,一面领着她快步往厅堂里去,一面絮絮叨叨的说。 “许久不见,元初倒是比以前爱哭了呢。”严绯瑶故意玩笑道。 元初撅了撅嘴,“别人叫婢子哭,婢子也不哭,只有小姐能牵动婢子的心。多日不见,小姐比以往更好看了!这是宫里的衣裳吗?小姐在宫里吃的好不好?宫里住的还习惯吗?青黛伺候好不好……” 元初的嘴巴几乎不停,一路上都听她在问。 严绯瑶没寻到回答的间歇,便一路都含笑点头。 厅堂在望,暖橘色的灯光透过窗,透过门缝漏了出来,严绯瑶的脚步却不由一顿。 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怀,霎时间将她击中。 先前她还取笑元初爱哭,这一会儿她的只觉自己热泪已经蓄在眼眶,随时都要决堤而出。 她前世没有享受过的父母温情,没有兄弟姐妹的关爱,这辈子都补齐了。 房门里坐着的是她来到这世上以后,最关心她,给她最多真情与守护的人。 “阿爹……阿娘……”她嗓子眼儿发紧,喃喃喊道。 屋子里立时传来尤氏的声音,“是瑶瑶!瑶瑶回来了!我听到瑶瑶在喊我!” 一声轻嘲,“您听到十几次了!哪次不是您自己臆想出来的?”阴阳怪气的男声。 尤氏却并不理会那话音,提步奔出房门。 吱呀一声门响,屋里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尽数落在门口站着那女孩子身上,将她通身照得亮堂堂的。 尤氏猛然一颤,哆嗦着嘴唇,“我儿……我儿回来了!” 第225章 不要为了家人屈从 尤氏扑在严绯瑶身上,哭了好一阵子,只把她肩头的衣裳都哭得湿透了。 严绯瑶也不知自己是怎的,明明眼眶里热乎乎的,眼泪随时都要决堤……可一直到严父都等不及,出来低声呵斥,“怎么把瑶瑶挡在外头说话?快叫她进屋里来呀!” 尤氏这才放开她,她脸上仍旧是干干的,只是那股热乎乎的感觉,却一直从眼底暖进了心窝里。 严家人到了四口,除了严父及尤氏,还有大哥严景川,以及幼弟严昱成。 严绯瑶看着两人,不由怔了怔。 “怎么,不想看见我们?”严景川轻哼。 严绯瑶还没开口,严父却已经呵斥上了,“瑶瑶好不容易回来,你如果不会好好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爹爹别生气!”严绯瑶笑起来,“我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大哥竟然熬着也没睡,心里感动。” “不要太感动,我就想看看御前出来的宫女,什么样罢了。”严景川上下打量她一眼,轻哼一声,别开视线。 “现在看过了?还不走?”严父低喝一声。 严景川抱着膀子,却是稳稳当当的坐着,动也没动。 严绯瑶低头轻笑,她知道大哥跟了楚王爷以后,必定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她特别相信一个人的话或许会说谎,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严景川看着她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分明带着喜悦关切,并非像他说的那样,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 口不对心,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阿姐,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我听老嬷嬷们讲,说宫里的规矩大的吓死人,在皇帝面前打嗝放屁都要被砍头!”严昱成毕竟年纪小,说话间眼圈儿红红的,小眉头拧成了疙瘩。 严绯瑶被他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着怀里,“御前失仪确实不妥,不过咱们的君主却是宽仁慈爱的君王。他还送了我一块墨,叫我送给你呢。” 严昱成瞪大了眼睛。 严绯瑶却摊了摊手,“我先前并不知今夜能出来,那墨也没带在身上,等下次……下次出宫带给你,你一定喜欢。” 严昱成连连点头,单纯的眼睛里立时就满足了。 严父却想的较多,他叫严绯瑶坐下,抿嘴听尤氏絮絮叨叨的问了一阵子。 尤氏问的都是平日里生活中的细节,在男人听来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你快去把面给瑶瑶端来,不是说她最爱吃你煮的面吗?”严父催道。 尤氏心领神会,牵了严昱成的手一起去了小厨房。 厅堂里的下人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三人。 严景川的脸色一时严肃下来。 严父倒是没赶他走,清了清嗓子,问严绯瑶道,“听说你在御前做了司殿,很是得圣上宠信,又被玄机阁的韦公子高看,认了你做义妹……” 严父话还没说完,严景川就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你爹还活着呢,没事儿的给自己找什么爹!” 严父脸色一沉。 严绯瑶赶紧说,“爹不嫌他儿子多,免得有些儿子不听话,我是给爹捡儿子呢。” 严景川眼睛一瞪,“你说谁呢?我是你大哥,你别没大没小!” “我还没说话,你在这儿指手画脚,是谁没大没小?”严父眼睛圆瞪,眼看又要拍桌子。 严绯瑶看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很有些无奈。 严雪薇虽然已经被爹爹嫁出去了,可是父子之间的这道伤痕,似乎也是不可磨灭的留下了。 好在严景川如今倒是不那么悖逆了,被严父骂了,他只闷头哼了一声,“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他没跳起来跟严父对着干,已经比以往大有进步。 严绯瑶也深感欣慰,不由在心里暗自忖度,等会儿出去见到楚王,定要感谢他对大哥的提点教导之功。 严景川不打岔,严父才又说道,“你才入宫不久,你爹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王公诸侯,你竟这般的看重……未必是一件好事。切记切记,不可骄傲,不可妄自尊大!” 严绯瑶心底一暖,严父的语气,一时间叫她想起那个切切叮嘱她的爷爷。 爷爷送她出国留学时,也是这么语重心长的说,她有医学天赋,又勤勉好学,出国了一定不要逞强,不要好高斗勇…… “谢爹爹叮嘱,女儿谨记于心。”严绯瑶连忙低下头去,闷声答应。 “我听闻圣上与楚王爷,虽是至亲的叔侄,可你也知道,帝王/之家,就连父子之间也是心存防备。你既是在圣上身边当值效力,与楚王爷就该保持距离。”严父皱着眉头,斟字酌句的说。 严绯瑶立即侧脸,向严景川的脸上看去。 恰巧大哥也正在盯着她看,彼此眼中竟然都有防备和打探…… 严绯瑶心下苦笑,何止帝王/之家至亲之间有防备,就是他们家这样在京都里平凡的人家,防备也不见得少了。 她舒了口气,重重点头,“女儿知道,今晚的事情,是楚王爷怜恤,圣上不会责怪的。” 严父沉吟片刻,却突然说出一句叫严绯瑶震惊无比的话,“你在宫里,万事都要谨慎,也不免提心吊胆。人心复杂,时时都面临着选择,一旦旁人用你的亲眷威胁你,就等于抓住了你的软肋。他们也可能利用我们来叫你做那些违背你心意,违背良知的事情!” 严绯瑶立时就想起了夏侯太后当初的威胁。 “你要记住,宁可守住自己的良知,不要为了家人屈从!”严父挺直身板儿,中气十足,“我早就告诉过你两个哥哥,我严兴源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我更不会叫我的儿女为了叫我苟活,而失去尊严!” 严绯瑶惊愕的看着爹爹,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他凝重的眼神,都在一板一眼的诉说着他的认真与决心。 “倘若因为我们,而叫你屈从旁人。我便是苟活,心也因你而受辱死了。”严父目光灼灼的看着严绯瑶,“你明白了吗?” 严绯瑶从进门忍到如今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连连点头。 明白了,她当然明白,什么爹爹宁可站着死……分明是怕她心中有负担,分明是要断她的顾虑,叫她能轻松做人。 严绯瑶抬起袖子,飞快抹去眼泪。 尤氏与严昱成恰端来了一碗长寿面,面里卧了蛋,葱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简单的面,却带着不简单的香味。严绯瑶大口大口的扒着面。 她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比宫里的御膳还好吃! 第226章 岂敢责怪王爷 吃罢了长寿面,严绯瑶便起身到厅堂正中,朝严父及尤氏跪了下来。 “快起来!快快起来!”尤氏忙去搀她。 严父却一把摁住尤氏的手,朝她点点头,“女儿的心意,你不受了,她不安心。” 严绯瑶郑重其事的朝他们磕了三个头,既有替原主磕头之意,也是她自己的愿望。 替原主感谢他们生育之恩,更为她自己感激,感激他们如此诚心诚意的待她。 她离家进宫之前,她知道严父其实是怀疑过她的,怀疑她为何突然回了针灸之术,怀疑她为何性情大变,从一个莽撞惹祸的小姑娘变得有心计,也略沉稳。 但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怀疑,就疏远她,防备隔离她。 反而说出刚刚那一番至诚至真的话来,不管她里头是不是已经换了芯儿,严父对她的情却从未改变。 单从这一点来说,严父与尤氏已经值得她肝脑涂地了。 “女儿不能侍奉双亲,只盼父母康健,平安顺遂。”严绯瑶磕头说道,“女儿不求光耀门楣,但求上天保佑,叫女儿机灵敏锐,不要因为自己,连累家人。” 她磕过了头,严父与尤氏一起上来,将她搀扶起来。 她知道今晚她的归宿不可能就是严府,宫里“逃”出来的宫女,擅自归家,一家人都得陪着她下大狱。 严父尤氏要送她出门。 严景川却忽然站起,他身高腿长,竟然比人高马大的严父还高出半个头去。 “不早了,三儿都瞌睡的头点地了,阿娘赶紧哄三儿睡觉吧,我送她。”严景川说。 严昱成不满,攥着小拳头,“我才没有打瞌睡!大哥怎么污蔑我!” “好了,大哥送我就成,但愿不久……”但愿不久就一家人长相守了! 严绯瑶咽下了剩下的话,与大哥一前一后的向院子外头走去。 “爹爹的意思,你听听就成。”严景川走在前头,漫不经心的说。 严绯瑶脚步微微一顿,立即就抬脚跟上,语气轻快道,“你放心,如有可能,我绝不连累家人,就算真的惹了祸事,也能扛就一个人扛。” 严景川却猛地停下脚步,愤然转身,鼻孔喷着热气,气势汹汹的看她,“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要是老二这么跟你说话,你也这么曲解他的意思?” 严绯瑶被他呵斥的一愣,脸面茫然的看着他。 严景川迎着她茫然的神色,更是生气,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子,才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楚王爷这么待你,你若有点儿良心,也该知道自己是哪头儿的吧?夏侯家靠不住,别看他们家出了个太后,你可别走了歧路!” 严绯瑶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她不由想笑,暗道萧煜宗给严景川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让一个四六不分的中二青年,对他这么忠心耿耿? “哥哥放心,我有良心。”严绯瑶笑着答应,“对了,说起二哥……他没回来么?” 严景川斜睨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怪,“惦记他干什么?” 严绯瑶噎了一下,“自家哥哥,我问一句不应该吗?” “他在军营,你以为是你呀?说回来那么容易的?”严景川没好气的把她堵回去。 严绯瑶松了口气,看来夏侯安这次回来,并没有把二哥带回来。 她就是担心二哥真的走了夏侯安的路子,会被夏侯家给带累死。若是可以,还是叫二哥早早脱离他的好。 严景川把她送到门口,探出头往门外瞧了一眼,只是飞快的一眼,但他缩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态度,都和先前大不一样了。 他分明带上了郑重恭敬,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快去吧,磨蹭这么久!”严景川催她。 严绯瑶跨出门外,那辆马车仍旧稳稳当当的在府门外等着她,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那马车却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楚王爷是大夏朝的大忙人,多少人想结交都攀附不上,可他竟然这么有闲情逸致的在严府外头,生生干等了这么久…… 纵然严绯瑶身怀“异术”,能救他命,也觉得分外不好意思。 她麻利的爬上马车,见萧煜宗倚在枕囊上闭目养神,清隽的脸上毫无焦急不耐烦之色。 她忙主动说,“叫楚王爷久等,真是愧疚。多谢王爷如此安排,能见到家里人一切都好,是我收到的最贵重的生辰礼物了!” 她又道了几声谢,萧煜宗才缓缓睁开眼睛。 “如此,不怪我了?”他挑着好看的眉,郁郁沉沉的眼神却藏着几分戏谑。 “小女什么时候敢责怪王爷?”严绯瑶暗自吓了一跳,惊叹莫非他有读心术?出宫的路上,她不过随口揶揄他两句,就被他反压下去,他还记仇了? “不怪我把你添在秀女名册上了?”萧煜宗语气幽幽,马车里霎时安静下来。 严绯瑶瞪大眼睛,错愕看他,“你知道我知道了……”这话有点绕,“是王爷故意叫宁心告诉我的?” 萧煜宗垂眸不语。 严绯瑶皱眉盯着他看,始作俑者主动承认,在她意料之外。 偏偏他还在她感谢之时,把这件事说出来,叫她都不好意思再就这件事纠缠。 她抿着嘴,暗暗劝诫自己,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却不想,骄傲矜贵如楚王,竟然主动开口解释了,“我向来防备主动接近之人,这是本性,或者说是自出生以来养成的习性,并不针对你。所以当初,本王五花大绑的从你床底下醒过来,自然会对你格外留神。” 严绯瑶被他提醒,猛地想起两人头一回见面的情形,不由心头一跳,一种莫名的情绪蔓延心底。 “本王身上带有毒性,便是纪元敬也不敢与本王靠近。任何人距离我一两步都会叫我心生排斥厌烦,偏偏你靠近之时,竟然有种……”萧煜宗说着忽而闭上眼睛,他好看的眉眼,在车厢里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满足享受,“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此时的表情才叫人如沐春风,长得好看的人,果然是天生就占优势。 严绯瑶原本趁他闭眼,盯着他的脸在偷看……谁知他猛地睁开眼睛,她一下子撞进他的眼底。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严绯瑶立即脸颊发烫的转过头,心里却是砰砰乱跳。 第227章 他开始学习尊重 马车里静默了片刻,才又听见楚王爷低沉好听的嗓音,“你的身世来历,在京都不算什么秘密。凤凰山山匪,当年偶然打退追杀萧珩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圣驾。” 萧煜宗忽然从倚靠的枕馕上起身靠近她。 他身上强势霸道的气息,立时溢满她敏锐的口鼻。 她心跳更是又快又乱。 “说实话,你们当时以为追杀他的人,是想在你们的地界儿上,劫了你们的‘肥羊’,所以才出手的吧?”萧煜宗低声轻笑,“如果不是有人追杀,你们就要拦下萧珩打劫了。” 严绯瑶脸上一热,硬着头皮道,“胡说八道,我们分明是正义之士,要救圣上的。” 萧煜宗竟笑出声来。 严绯瑶暗怪他笑点太低,为人太损,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也不给人留点儿面子! “所以不论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身怀绝顶医术之人。偏偏你对本王有不同于众人的影响力,你说本王是不是应该格外关注你?”萧煜宗适时的把话题牵了回去。 严绯瑶心底一惊,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尴尬,而是立即竖起防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不由握紧。 “但当时你爹却为了避免你到旁人家里做小妾,要用比武招亲的办法把你嫁出去。”萧煜宗摇了摇头,“我向来不喜欢强取豪夺,所以顺水推舟,把你添在了秀女名册上。既能叫你爹歇了随随便便嫁你出门的心思,免得你所托非人。又给你另攀高枝的好机会,一举两得不是?” 严绯瑶见他语气轻松,不由既紧张,又生气,“王爷是想借此观察我,其一,看我是不是敌对王爷之人的有心安排。其二,还能借此看出我的品性,看我是不是爱慕虚荣,攀附权贵之人。省了您多少麻烦,倒头来我还得谢谢您的提携之恩。” “不用客气。”萧煜宗缓缓点头。 严绯瑶气叹一声,男人还真是厚颜无耻,他还真应得下这一声谢?! 她转念一想,略显轻松的眼眸不由更深沉,“当初的疑虑,如今也并没有解开。我的医术从何而来,王爷仍旧不知道吧,为何就轻信了我呢?” “本王不是信你,”萧煜宗漫不经心的说,“是信自己的眼睛。” 分明是一句狂妄自大的话,但严绯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然莫名的高兴起来。 她坐在软软的虎皮垫子上,垂眸而笑。 “至于你的医术从何而来,”萧煜宗手支着头,半斜着身子,目光慵懒又沉凝的盯着她的脸,“我有一些猜测,无从考证,或许有一天,你愿意自己说出来。我随时洗耳恭听。” 严绯瑶呼吸一滞,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这话是说……他愿意保留一点空间,也愿意等她随时坦诚?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在现代,彼此尊重各自的私人空间,已经实属难得。更可况这里是强权封建的古代……萧煜宗这一番话,让她很有些惊讶。 路途虽长,却总有尽头。 马车猛地停下,严绯瑶的心还悬在半空。 听到车厢外头的对话,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萧煜宗并没有那么离经叛道——他带她溜出宫,总算又把她送回来了。 如今早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也不知他有什么通天大大能,竟然平平顺顺的就带她进了宫。 夜里的皇宫,却比白日更加森严,严绯瑶时不时的就听见巡城的禁军,步伐划一的从不远处列队经过的声音。 她止不住的浑身紧绷,虽然心里一再告诉自己,天塌下来也是个儿高的顶。 主座儿的楚王爷还漫不经心,一脸闲适,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可是不行……她就是紧张。 直到马车停下,她掀起帘子往外一看,她与青黛住的小院儿已经在望,她才长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着萧煜宗,“多谢楚王爷。” “现在道谢,还早了点儿。”萧煜宗抬眸看她,“等你脱去这一身衣服的时候,再道谢不迟。” 严绯瑶心中一滞,明知他说的是宫女的身份,可不知为何,她仍旧觉得这话暧昧,脸上一阵阵的发窘。 她连忙跳下马车,几乎是逃回自己的院子。 月亮已经偏西,院子里安静的似乎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隆隆如擂鼓一般。 严绯瑶动了动她敏锐的鼻子,隐约觉得空气里有异样的味道。 夜风一吹,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她立定脚步,侧耳听了听,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这院子里只住了她和青黛两人,青黛这会儿也早睡了。 严绯瑶拍了拍额头,暗道自己是今天“惊吓”过多,神经过敏了。 她摇头自嘲,快步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伸手开门。 吱呀一声门响——扑面而来的气息,叫严绯瑶察觉不对,她立时就要往回退。 但屋里的人动作比她更快,她细软的手腕子立时如同被铁钳箍住,没等她有反应,“铁钳子”就往屋里一带,将她整个人都拽进了屋内。 砰的一声,房门又被撞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男人强势又极具侵略性的怀抱将她笼罩在内。 严绯瑶反应也算迅速,她手腕一翻,一个尖锐的东西同时抵在了那男人的咽喉上。 “再动一下,我就刺破你的喉咙!”严绯瑶虽紧张,声音却稳稳当当,清冷至极。 她手里可不是什么绵软细长,需要靠技巧的金针,而是前两日夏侯文婧送给她的发簪,此时那簪子已经被触动机关,变成一尺来长的利刃。 利刃的尖端锋利非常,她敏锐的嗅觉已经捕捉到一丝血腥味,以及抱着她这人身上的龙涎香。 “严绯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刺朕!”萧珩似乎根本不怕她手里的利刃,沉甸甸的脑袋竟然还敢往她肩膀上搁。 严绯瑶当真是不敢行刺,且他一张嘴,她就嗅到了浓浓的酒味。 “圣上怎么在婢子的房中?这里岂是君王该来的地方?圣上身边伺候之人呢?”严绯瑶小声问道。 她偷溜出宫,回来一路都平平顺顺,进屋竟然被萧珩堵上……这会儿,她反倒有些庆幸他喝醉了酒,不然,这笔账要怎么算? “整个皇宫都是朕的,朕哪里不能去?朕想去便去!”萧珩趴在她肩上,呵呵的冷笑,“朕看见了……” 第228章 敢作敢当 看见了?他看见什么了? 严绯瑶皱着眉,压在她肩头上这个男人太重,重的她已经没有力气思考。 萧珩却呵呵笑着,兀自说道,“那么多天灯,朕在皇宫的宫廊上都能看见,整个西郊,亮堂堂的一片,照得天地一片辉煌……” “圣上,您是怎么过来的,婢子送您回去。”严绯瑶使劲儿的推着他的肩膀。 但她却无奈的发现,喝醉酒的男人死沉死沉,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是推不动。 “就连生辰惊喜,朕都没有他送的铺排……为什么朕从来都比不上他?没差几岁的年纪,朕得叫他一声叔叔!没差几年,他运筹帷幄,执掌生杀大权,朕却要凡事仰赖他!就连这个皇位……都是他不要了,才丢给朕的!” 严绯瑶想抬手捂着耳朵,萧珩这些话,不是她一个宫女能听,能受的呀! 他若酒醒想起来这些,她怕是要倒大霉了! 但她若收回手捂耳朵,就没功夫推着他搀扶他,萧珩不是要倒在地上,就是要趴在她身上。 “青黛,青黛!”严绯瑶扭头朝门外喊,却又不敢高声,免得声音传出院子去,招来不该招来的人。 “他什么都要跟朕抢,他不要的,抢剩下的,才是朕的!世人、朝臣,先知楚王爷,后知有皇帝……这也都罢了,为什么连一个女孩子,他都要跟朕抢呢?朕先看上你的!他为什么非要来搀和一脚?” 萧珩说着,两手按在严绯瑶的肩头上,一双醉眼,也不知能不能看清楚她的脸,却是直勾勾的盯着。 严绯瑶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暗自辩解,这回还真不是萧煜宗来抢,她先遇上的明明是萧煜宗…… “你说,朕哪里不如他?嗯?” “圣上原本就是独一无二,何需与旁人比较?” “他为你放的天灯真好看,”萧珩却呵呵一阵憨笑,无缝衔接的岔开话题,“你喜欢吗?朕若是个女子,说不得也要心动了,你必然心动了吧?” 严绯瑶叹了口气,心知这样的萧珩,与他说什么都是白说。 她索性扭过脸,专注的喊着青黛。 “朕初看大惊,还以为是什么军情,立即叫人去查。”萧珩呵了一声,“原来皇叔早就交代了京兆府,以及金吾卫。京都的兵营都知道,他今晚要在西郊放天灯取乐!” “这么兴师动众!这么大张旗鼓!竟然是为了给朕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庆祝生辰!偏偏朕被蒙在鼓里,丝毫都不知情……” 咚的一声,萧珩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严绯瑶的身上。 她顶不住,脊背撞在了墙上。 萧珩身上的龙涎香及浓浓酒味儿将她全然笼罩,使得她呼吸都愈发困难。 萧珩却抬手,一只胳膊支在墙上,另一只手仍旧按着她的肩头。 他缓缓低头,口鼻间呼出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严绯瑶心跳加快,如一只狂躁的兔子,随时要跳出胸腔。 “对不住了圣上!”她低喃一声。 扔了夏侯文婧给她的簪子,顺势从袖袋里摸出细长的金针来,抬手唰唰唰几下。 萧珩身形微微一僵,“你……” 严绯瑶在他肩头轻轻一推,噗通一声,堂堂皇帝,轰然倒地。 一身锦衣华服的萧珩,直挺挺的躺在宫女的屋子里。 没了灼热逼人的气息笼罩,严绯瑶这才发觉,她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沓湿了。 许是萧珩倒地的动静,终于惊醒了青黛。 严绯瑶正欲出门去唤她,她恰推门进来,“婢子听到……” “嘘!”严绯瑶眼疾手快,一把捂上了她的嘴,“别问,也别说话。你快去太和殿,找王公公,叫他快来,带着心腹之人,抬着轿子,避人耳目,速来速来!” 青黛神色一紧,往屋里瞟了一眼,当即不再迟疑,调头便走。 她身怀功夫,健步如飞,一眨眼院子里只剩一阵风过,却已经没了她的影子。 严绯瑶长吁一口气,迅速关上房门。 她不敢点灯,只能抹黑在地上寻找她刚才扔下的簪子。 那簪子虽是利器,只是对付眼下这人却是不合宜,还是用她最拿手的金针更稳妥。 既能叫他失去“欺负人”的能力,又不至于留下什么叫人拿捏的把柄。 “怎么不见了?我记得就掉在这里呀?”严绯瑶急出了一身的汗,摸遍了他们刚刚站立的那一片儿的地。 却仍旧没有摸索到那只簪子。 她越发着急上火,黑暗中却有轻微的动静。 躺倒在地的萧珩手腕一翻,握住她细软的腕子。 严绯瑶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圣上放手!” “不放……”萧珩慢悠悠带着醉意说。 严绯瑶轻叹,另一只手又要去摸针。 “你再敢扎朕,朕就把忠义伯贬回老家当山贼,把你自己留在京都……”萧珩一副无赖的口气。 这话他若是醒着时,必定不能说出口。 人醉了之后,才吐露内心潜藏的真话吧? 严绯瑶眯了眯眼,暗暗将针捏在手里,心中却是在忖度……若是真能叫爹爹他们全都脱身,离开京都,她即便被留下,也会少了牵制,肆意得多。 “小姐,王公公来了!”青黛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能、能进来吗?”王国安的声音带着喘息,他也甚是着急。 “请进。”严绯瑶低低应了一声。 吱呀一声门响,在这静谧的夜里,却叫人脊背冒汗。 随着房门打开,天光漏进,屋里的情形也落进了门口之人的眼中。 只见身着常服的萧珩,正直挺挺的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严绯瑶被他攥着手腕子,一脸无奈的蹲在一旁。 萧珩身上的针已经被严绯瑶及时取下。 王国安与青黛同时松了口气,快步朝屋里走来。 严绯瑶却没功夫看他们的神色,她趁着天光漏进那一瞬间迅速的扫过地面,想要寻找那一柄“凶器”,她视力极好,却仍旧没能发现簪子的踪迹。 “幸得严姑娘叫人来通知咱家,咱家也要急死了!圣上将宫人都摒出殿外,一个人在殿中饮酒。”王国安一面叫两个小太监搀扶萧珩起来,一面低声对严绯瑶说话,“过了许久不听动静,咱家进去看,只见窗户开着,圣上却不知所踪,真是吓死人了……” 看萧珩终于被抬上轿子,严绯瑶终于舒了口气,“只望今晚的事情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要再提。” 王国安深深看她一眼,忽而就近她的耳朵,“严姑娘若受了委屈,不必自己独吞苦水,圣上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敢做亦敢当。” 第229章 为某人铺路 什么敢作敢当?就是要负责呗…… 王国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严绯瑶笑了笑,“公公多虑了,没有的事儿。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圣上许是走错屋子,倒地就睡了,倒是叫婢子吓得不轻。还以为宫里也能招了贼。” 严绯瑶不晓得王国安是否知道,她去看天灯的事儿,也不敢说自己是刚刚回来。 王国安深深看她一眼,亦是不敢逗留,忙带着人抬着轿子往太和殿去了。 这么一番折腾,天已经近亮了。 严绯瑶身体疲累,脑袋却异常的清醒,毫无困顿之意。 眼看已经快到卯时,她索性点了灯,举着灯台弯着腰在地上找来找去。 “小姐丢了什么东西吗?”青黛打了个哈欠,迈步进屋。 “阿九送我的簪子,刚刚就掉在这里,怎么找不到了呢?”严绯瑶嘀咕道。 青黛听她说过“阿九”就是夏侯文婧,她当即也不敢大意,立即弯腰一同寻找。 主仆两个找了足足有两刻,连个簪子的影儿也没见。 “不找了。”严绯瑶眼睛微微一眯,有个念头迅速的划过她脑海,“这宫里是绝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必要出事了!” 青黛闻言抬眼,只瞧见小姐一张肃穆的脸。 严绯瑶彻夜未睡。 送了她又回到府邸的楚王爷也没有睡。 两人一起在马车上,前前后后独处了这么久。他身上艰涩酸痛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以往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突然袭来的麻痹、痛楚,已经许久没有再找过他了。 他今日原有不祥的预感,但今夜之后,那不祥的感觉似乎也被风吹散了。 他伫立于窗台前,窗户大开,凌晨的风冷冰冰的往衣服里头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轻轻的活动着手指,灵巧自如。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冷,反而周身都如同泡在温暖的泉水里。 “沈然,”萧煜宗缓声吩咐,“今日那宫女若是又去了书房,就去敲打一下。” 沈然微微一愣,连忙拱手,“是。” 继而,他又挠头,“她偷听的时候,王爷不曾阻止,为何事后才要敲打呢?” 萧煜宗闻言,微微一笑,却并不解释。 沈然心中莫名,但并不敢多问。 直到王爷转身向里间走去,沈然才跃上房顶,找哥哥沈影请教,“王爷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沈影探头往房檐底下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分明是你自己太笨,不知体会主子的心意。” 沈然瞪眼不忿,“哥哥若是知道,也该多提点弟弟,你我兄弟二人也能更好的辅佐侍奉王爷不是?” “王爷根本不在乎那宫女她在哪儿服侍,偷听了什么。”沈影抬着下巴,语气轻慢,“如今敲打,不过是为了给某些人铺路,免得那宫女不识相,惹了某些人不开心。” 沈然呆呆的“啊”了一声。 沈影抬手敲在他脑门上,“用脑子啊我的傻弟弟!” 沈然摸了摸自己脑袋上被敲疼的地方,不满的咕哝,“你是不是我亲哥?指教我不用教的,却用打的?” 沈影轻嗤一声,“我的这些教训,也是吃了多少板子才领会的!” 说完,他飞身下了房顶……犹记得他那日在雨里跪了许久,又挨了三十大板,生生病了一场。 原先他以为是王爷狠心,对他狠,对那女孩子更狠……后来才知,若不是纪小侯爷大发善心把人带走,或许他也不至于挨了那么一顿打。 沈影值夜,如今天已将明,他回去休息,轮班给沈然慢慢领会…… 天大亮的时候,宁心已经沏好了芬芳馥郁的香茶。 她今日精心的梳妆打扮过,就连/发髻都梳的一丝不苟。 发髻上攒着她在宫里都不舍得戴的金步摇,步摇上垂下的流苏会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尽显年轻女孩子的活泼柔美。 她观察过,知晓王爷喜欢早起,天不亮就会在院子里打拳练功,日/日不辍。 她算好时间的,待她把茶水奉至书房的时候,王爷刚好练完了拳法,定是口干舌燥。茶水也正好温热不烫。 宁心绷不住心底的愉悦,行走间笑靥如花。 但她迈步进了书房院落,立时觉察出气势不对。 许是在宫里待得久了,就连直觉都变的格外敏锐,她心头一紧,隐约觉得有危险埋伏四周。 她本想往外退,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泡的香茶,咬咬牙,继续往里走。 刚走了没两步,蹭的一声,回廊里不知从哪儿多出个人来。 “沈宿卫。”宁心一抖,险些把茶盏扔了。 她连忙福身行礼。 沈然却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来,“昨日晨起,竹园练习太极拳,巳时一刻,奉茶到书房。窃听王爷说话,悉知严司殿入花鸟使名册之来龙去脉。巳时三刻,入宫见太皇太后。谎称王爷在准备寿礼,企图博得太皇太后信任倚重。未时,离宫之前,转到去见严司殿,言辞暧昧,故意使严司殿误解王爷与你亲近,并佯装无意道出她入宫乃是王爷授意。妄图挑拨王爷与严司殿的关系。” 沈然把手里的纸条一收,抬眼看着宁心。 宁心手里原本端的稳当的茶盏,此时却是咔哒咔哒颤抖碰撞的厉害,怎么也端不稳。 她的脸更是一片煞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你以为自己做的事,能瞒天过海吗?”沈然哼笑了一声,“王爷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耽误功夫理会你。” 宁心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回廊冰冷坚硬的地上,“婢子……婢子知罪,婢子再也、再也不敢了!” “再也?”沈然哼笑了一声。 宁心却是面如死灰,呼吸都艰难起来。 “你以为王爷若是不许,你有第一次的机会吗?”沈然呵呵一笑,“别自作聪明,以为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私自做点儿什么。你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宁心吸了一口气,脊背上的冷汗却是唰的冒了出来。 沈然话音落地,她只觉汗毛乍起,四面八方都是窥伺的眼睛。 “王府不缺人,你是太皇太后派来的人,在外院寻个轻生的活儿,安分守己,就能好端端的活着。”沈然微微一笑,“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心连忙叩首,抬眼之际,却见回廊里只有寒风吹过,哪里还有沈然的影子。 一切都像是她的一场噩梦! 第230章 等她回心转意 萧煜宗已经放过了宁心,不过是敲打提醒她一下,也给她指了明路,叫她到外院去效力。 可大约是沈然敲打的效果太好了,宁心自己疑神疑鬼,总觉的暗处有许多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安安静静的环境里,她总是忍不住回头,四下看去……心里总是发毛,疑神疑鬼,战战兢兢。 不过两日,她就病倒了。 宁心的日子不好过,严绯瑶也相当不自在。 那晚的事儿过去之后,果真没有人再提。 次日她去当值,王国安见了她还笑眯眯的与她打招呼,“严司殿今日来的早啊。” 他笑脸平常,就像是昨夜里不曾见过。 萧珩也一如既往的勤勉,读书,批折子,与大臣商讨国事……样样不落。 只是这几日,他无论外头穿什么,里头总是穿一件领子高高的交领里衣,把他的脖颈挡得严严实实。 严绯瑶每每目光瞟过他的脖子,都忍不住心头一紧……当夜她分明嗅到了血腥气,后来也没寻着簪子,不知那簪子是不是已经把圣上的脖子给扎破了。 “还请严司殿奉茶上前。”奉着茶水的宫女在殿外对她躬身。 严绯瑶连忙摇头,“我手腕子昨日扭伤了,惟恐御前失仪,劳烦你替我奉茶吧。” 她手腕子好好的,只是不想与萧珩走近,能躲则躲。 宫女闻言窃喜,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询问,“不会惹了圣上不悦吧?” 严绯瑶皱了皱眉,“你照实说就成。” 宫女点点头,提步迈进殿中。 严绯瑶站在殿外,也能看出那宫女的紧张,步子都比先前小了许多。 殿里有厚厚的地毯,走在上头并没有声音。 宫女终于行至御案旁,她小心翼翼的将御案上已经冷掉的茶水端到漆盘上,又搁下新换的一杯温热的茶。 正提笔写字的萧珩,忽然抬头朝她瞥了一眼,原本已经够漠然的神色,瞟过宫女的脸,顿时更沉冷了几分。 那宫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换好了茶,弓着身子迅速退出了大殿。 “严绯瑶,滚进来!”萧珩提笔蘸墨,不知怎的却忽然生了气,上好的湖笔,他猛地一摔,厉声怒斥。 殿门外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 严绯瑶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挪进殿里。 “你是怎么御前侍奉的?砚台里的墨都干了,不知添水吗?”萧珩骂道。 严绯瑶低头上前,眼见那砚台里的墨还湿漉漉的,蘸墨正好。 她无端被骂,也不争辩,挽起袖子,捏起方墨,细细的研磨。 萧珩怒瞪她一眼,似乎憋着一股邪火儿,发泄不出。 他又抬手端茶,喝了一口便噗的吐了,“这茶不冷不热,叫朕怎么喝?你就是这么敷衍朕的?” 严绯瑶仍不吱声,双手端过茶盏,躬身要退。 “站住!朕叫你换茶了吗?”萧珩越发生气。 严绯瑶奉着茶杯,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门外的太监们彼此交换着视线,挤眉弄眼,暗暗询问,“圣上这是怎么了?” “以前对严司殿最是纵容恩宠了,今儿却一个劲儿的挑她的错?” “偏还不挑大错,净挑鸡毛蒜皮的小错责备她……” 王国安看几个小太监眉毛动的太灵活,挤眉弄眼的一点儿都不庄重。 他立时轻咳一声,小太监这才低下头去。 殿里却有传来萧珩暴怒的声音,“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朕会吃了你?” “婢子该去给圣上煎药了。”严绯瑶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小心谨慎,“服药期间,忌酒忌大荤,如今药方只怕要调整。” “不吃了!”萧珩皱着眉,“朕已经好了,还吃什么药!” “圣上无故发怒,乃是肝火过旺,脾经燥热的表现。”严绯瑶仿佛不知死,仍旧劝道,“圣上若是怕药苦,叫御膳房照着食疗的方子,做了药膳也可以。” “你……”萧珩抬手指着她,“朕什么时候说过怕药苦了?你敢小看朕?” 严绯瑶抬起头来,脸色认真,“婢子不敢,圣上既不怕药苦,又不肯配合服药,许是不愿婢子再为您煎药调理,那婢子……” 萧珩的脸色猛然一冷,嘴角耷拉下来,整个面孔的线条都显得异常冷硬,“你想说什么?出宫?” 严绯瑶垂首而立,安安静静。她不说话,反倒清冷的比说话还叫人觉得疏离。 萧珩长叹一声,无力的坐在御座上,抬手揉了揉眼角,喃喃说,“朕不想让你走。” 严绯瑶垂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她不想听他提及那晚的事儿,也不想听他说什么挽留的话。 “那晚上,朕……” “禀奏圣上,太皇太后打发人来请严司殿。”殿门外的王国安,忽然躬身禀道。 严绯瑶浑身的肌肉已经绷紧,听闻这话,心里长松一口气。 “为何要请她?”萧珩不悦皱眉,一个两个都来跟他抢人,这皇位坐的也太没劲了! “说是安排寿宴当日的场地席面,严司殿既熟知圣上的喜好忌讳,也通晓医理,可以帮着给看看安排是否合理。”王国安说道。 萧珩垂着眼睛,沉默片刻,忽而转脸看向严绯瑶,“你愿意去么?” 严绯瑶不曾犹豫的福身,“婢子愿意从命。” “呵,”萧珩冷笑,“愿意从命,你谁的命都愿意从,偏不愿意从朕的命!” “婢子惶恐……” “严绯瑶朕告诉你,便是那一晚上朕要了你,这天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说朕一个不字!”萧珩忽然起身逼近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咬牙说道,“你自打进了宫的那天起,就是朕的女人了。朕碰不碰你,全凭心意!” 严绯瑶攥着拳头,垂着眼眸。她不想面对这些话,此时却无从躲避。 “你以为朕是因为害怕皇叔责怪,才不碰你的吗?”萧珩一双眼眸里情绪翻涌,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朕才不是怕他,朕是因为你……才不碰你!” “多谢圣上。”严绯瑶淡淡说道,“多谢圣上也顾及了婢子的心意。” “你……”萧珩生气,他听懂了她的拒绝。她从心底里拒绝他。 他自然也看到了她眼底清晰的排斥和躲避。 他叹了口气,“皇叔他没有心的,即便你将自己的真心尽付,他也不会纪念。朕,等着你回心转意。” 第231章 你怕不是聋了? 萧珩挥挥手,“你要躲着朕,就去吧。免得在朕面前,到叫你浑身不自在。” 他说完,便低头继续看折子。 过了一阵子,殿里一直安安静静的,既没有告退的声音,也没有脚步声离去。 萧珩不由眼中一喜,嘴角也微微往上翘,他禁不住抬头一看……御案旁空空荡荡,哪还有安静伫立的身影。 萧珩面色一僵,厉声问,“严司殿呢?” 王国安从殿外探进头来,小声回道,“被太皇太后的人请去了,她说……说圣上您允了的。” 萧珩面皮紧绷,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他是允了吗?他明明是叫她自己选择!她倒好,一声不吭就溜了! 亏他还以为她有点儿良心! 他愤愤的低头看着御书房的地毯,都怪这地毯太厚,厚的连脚步声都不闻,叫他空欢喜一场。 “把御书房的地毯都换了!”萧珩吩咐。 王国安与小太监面面相觑,正说着严司殿的事儿,怎么忽然扯到了地毯上?再说这地毯是前几日才换上的新的,怎么又要换了? “师父……” “别问,这地毯颜色太鲜艳,待会儿叫内务局换了肃静偏冷色的地毯来。”王国安低声吩咐。 严绯瑶尚且不知她把地毯都给连累了,她跟着长乐宫的苏嬷嬷往太皇太后的宫里去。 “宴席主要设在御花园里,但到时候必有许多命妇先来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苏嬷嬷一路上不断与她说着。 严绯瑶还以为,叫她看着宴席上的布置,不过是个由头。乃是太皇太后另有吩咐与她说,可苏嬷嬷竟一脸认真细说宴席,一句不提旁的事儿。 严绯瑶不好多问,苏嬷嬷说什么,她都细细聆听,点头答应。 临近长乐宫的时候,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宫女迎面走来,脚步飞快的与她们擦身而过。 严绯瑶不由回头看那宫女的背影,细想是在哪里见过她。 “这是掖庭局的宫女,掖庭局管的严,竟这般匆匆忙忙,连相互见礼都忘了。”苏嬷嬷看她一直回头,不由解释道。 严绯瑶闻言挑了挑眉,“掖庭局的宫女?” “来送冬季太皇太后新作的几套衣裳的。”苏嬷嬷又添了一句。 严绯瑶原本不曾怀疑,但苏嬷嬷的两句解释,却叫她心里疑窦丛生。 她已经想起来,那宫女分明是夏侯太后宫中的。她去过永宁宫数次,见过那宫女几面,不说她过目不忘,却也对主子身边的宫女颇有印象。 能侍奉殿中,在主子身边走动的,都是主子宠信之人。 夏侯太后的亲信,为何会在她被软禁之时,来了长乐宫?且苏嬷嬷为何要撒谎呢? 严绯瑶暗暗在心中防备,正欲随苏嬷嬷入了长乐宫,却不防备走在她身边的苏嬷嬷脚下一滑,噗通跌坐在地上。 “嬷嬷你怎么了?” 她摔的突然,严绯瑶没有防备,自然也来不及拉着。 严绯瑶欲要扶她起身,苏嬷嬷却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哎呦,哎呦,好疼……疼!” 苏嬷嬷的脸都白了,痛苦的声音抖的厉害。 “嬷嬷哪里疼?是摔着胯骨了吗?”严绯瑶不敢硬搀扶她,伸出一根手指来,轻戳提示问道。 苏嬷嬷却摇摇头,“不是那里,是脚踝,脚踝好疼!” 严绯瑶小心翼翼的挽起她的裤管,赫然发现她的脚踝已经肿了,“嬷嬷别乱动。” 她伸手碰了碰苏嬷嬷肿着的脚踝处,嬷嬷立时咬住牙,牙关咯咯作响。 “嬷嬷忍一忍,您的脚踝扭伤了,我还不知里头的关节是否脱位,看您疼的这么厉害,拉伤是一定的了。”严绯瑶当即就要喊长乐宫里的宫人来把苏嬷嬷抬进去。 苏嬷嬷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先给我扎上针,能叫我不疼也好啊,老奴年纪大了,受不住这个疼……” 苏嬷嬷面无血色,额上涔涔渗着细汗。 严绯瑶点头,未曾犹豫便拿出她随身携带的金针,她没在意苏嬷嬷自始至终虽疼得咬牙,却始终瞪大眼睛,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连她从哪里拿出针,捻针的动作她都看的仔细。 严绯瑶正欲下针,身后不远却忽有人叫她的名字。 严绯瑶回眸去看,苏嬷嬷却是表情一僵。 萧煜宗不紧不慢的从僻静的宫道上走来,神情倨傲,临近了微微垂眸瞟了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严绯瑶手里还捏着针,“请王爷安,太皇太后命苏嬷嬷召婢子过来,不想临近长乐宫,苏嬷嬷却忽然崴伤了脚踝,婢子正要为苏嬷嬷止疼。” 说话间,她手里的针就要扎下去。 萧煜宗却冷着脸吩咐,“不许扎。” 严绯瑶一怔,苏嬷嬷也吸了口气。 严绯瑶皱眉,“婢子虽不是大夫,但会医术者,都当以救死扶伤为天职。” “救死扶伤是救无辜受害之人,不是救自害己身,甚至害人害己之人。”萧煜宗冷眼轻嗤,“她自己故意崴伤,用得着你好心?” 严绯瑶微微一愣,狐疑的看向苏嬷嬷。 苏嬷嬷张嘴就想说不是,可接触到楚王爷冷冰冰,一切了然的视线,她嗓子眼儿里不由的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嬷嬷为何要这么想不开?”严绯瑶小声道,“您自己也知道,年纪已经大了,身子骨可不比年轻时候恢复的那么快呀。” “还请……”苏嬷嬷不敢去看楚王爷的脸色,她埋着头,闷声闷气的对严绯瑶低语,“请为老奴叫了长乐宫的宫人来吧。” 她话音未落,却忽觉小腿一麻,紧接着踝骨处撕裂般的疼痛立时就减轻了许多。 她错愕抬眼,见严绯瑶正专注的捏着针,一针针往她脚踝处扎去。 疼痛减轻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苏嬷嬷惊愕又迟疑的看着她,却见她竟丝毫不嫌弃,也没有怨怪之意的伸手要为她脱去鞋袜。 苏嬷嬷立时一慌,“不要、不要!”她怯怯的看了看两三步之外的楚王爷。 苏嬷嬷是担心,严绯瑶违背了楚王爷的意思,楚王爷不会动严绯瑶,却会把她这一把老骨头就地处决了! 毕竟严绯瑶留着还有用,她一个老嬷嬷,宫里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严绯瑶却是会错了意,还以为她是因有男子在场,羞于露出脚来。 “还请王爷避一避吧。”严绯瑶笑眯眯的诚恳说道。 萧煜宗眼眸一暗,眯眼盯紧严绯瑶,“你怕不是聋了?” 第232章 如此防备最伤人 严绯瑶不怒反笑,“婢子耳朵好着呢,眼神儿也好。苏嬷嬷这脚崴伤的厉害,若是不赶紧扎针救治,一会儿就肿的比馒头还大了,关节若是脱位,拖延越久,她吃的苦头越多。” 萧煜宗冷冷一笑,“她自己作的,怨得谁?” 严绯瑶却并不强辩,只是挪了挪身子,挡住萧煜宗的视线,顺手就脱了苏嬷嬷的鞋袜,她细白的小手在嬷嬷的胖脚上轻轻揉捏,一股说不出的舒适感,从她的手指,蔓延到苏嬷嬷的脚上。 “多管闲事,她不过一出苦肉计,你还真大发善心,以为她会感激你吗?”萧煜宗无奈的看着严绯瑶,目光落在苏嬷嬷身上时,却是冷冰冰的,泛着杀意。 苏嬷嬷白着脸,冷汗涔涔。 原本她以为脚伤的不厉害,还以为先过了楚王爷这关为上。 可这会儿听了严绯瑶的话,她隐约觉得倘若不及时救治,她的脚只怕要跛了。 即便长乐宫里的宫人把她抬了回去,请了太医过来……太医院那些太医都是眼高于顶的,当真会为她一个老嬷嬷尽心尽力吗? 太医院那些狂妄自大的男人们,岂会像眼前这个女孩子一般,捧着她的臭脚也毫无嫌弃之色吗? 苏嬷嬷扪心自问,那是绝不可能的。 如今她虽害怕楚王爷,却觉得先保了自己的脚才是要紧。 她半闭着眼,感觉到楚王爷冰冷的视线,她刻意的避而不看。 “嬷嬷觉得怎么样了?”女孩子清甜柔软的声音,恍如涓涓细流,滋润进苏嬷嬷惶恐不安的心田。 女孩子的手很软,也很暖,且她的手指上,仿佛自带治愈的神力。 被她揉过的脚,反而比那只没有受伤的还温软舒服。 “好、好多了,只是脚腕还木木的,动不了。”苏嬷嬷壮着胆子,低声说道。 严绯瑶微微一笑,“动不了是正常的,我用金针封了脉。这样把错位的关节推回去的时候,不会那么疼。” “多……多谢严小姐!”苏嬷嬷哑声说道。 严绯瑶微微一笑,两只手一只握住她的脚跟,一只握在她脚脖子上。 “您先闭上眼,会有一点疼,但不至于不能忍受……” 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萧煜宗忽然上前,弯身拽着她的胳膊,要把她拉起来。 “王爷稍等等……” “你是装蠢?还是真蠢?”萧煜宗的脸上露出隐忍的怒气。 严绯瑶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我是真的想救人,不然她这只脚可能就废了。” “废了也是自作自受。”萧煜宗冷静与冷漠都是真实又直白的。 严绯瑶垂眸轻轻一笑,“王爷一说,我就明白了,苏嬷嬷也许是奉太皇太后的旨意,来试试我的医术究竟如何。救人是我本心,也是本性。我不会为了躲避某人的试探,就违背自己的初心。要试探,就让她试探好了。” 萧煜宗皱眉,手上的力道却不由松开了。 “当初,你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萧煜宗语气幽幽,听不出喜怒。 严绯瑶却爽快的蹲下身来,手又握在了苏嬷嬷的脚脖子上,“当初我无依无靠,且家里又不睦,兄弟间误会深远,如今岂能一样?王爷不知,背靠大树好乘凉吗?” 萧煜宗被她坦然爽快的语气说的一愣……所以她是说,他是她的大树吗? 这想法轻易的就取悦了他。 他轻哼一声,似乎不屑,却是步伐轻快的转身朝长乐宫里行去,再也没拦着不叫她救人。 苏嬷嬷呆呆的看着女孩子净白美好的脸,几乎看呆了。 严绯瑶动手之前温柔,动手那一刹那却是干脆果断。 只听咔哒一声,苏嬷嬷惊的险些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她只是吓着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瞪得老大,身上的汗把里衣尽都沓湿了,但实际上并不多么疼。 正如严绯瑶所说的,金针封住了血脉,木木的感觉占据了上风。 “好了,关节已经推回去了,但是嬷嬷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了,能不要下地就不要下。保护好这只脚,一两个月以后,又能健步如飞啦。”女孩子语气轻快,毫无芥蒂。 苏嬷嬷却脸面僵硬的看着她,嘴唇蠕蠕,似是不知该说什么。 “奉命行事,宫里头的仆婢,没有自己的意思,连命都是主子的,”她坦荡而笑,“我明白嬷嬷的苦衷,您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我乐意救治您,这是我自愿的。” 严绯瑶拍了拍手,要起身时,苏嬷嬷却猛地伸手拉住她。 “楚王爷说的不错,老奴是故意崴了脚的,但原意不是要崴伤这么厉害,”苏嬷嬷苦笑,低声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伤的这么重,大概就是恶人恶报吧。” 严绯瑶错愕的看了苏嬷嬷一眼,她不觉的能说出这一番话的嬷嬷,会是多么坏的恶人。 苏嬷嬷却骤然加快了语速,“刚刚那个宫女不是掖庭局的人,而是夏侯太后派来的心腹。” 严绯瑶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她乐意为之的善行,竟然换来了苏嬷嬷的据实相告。 “夏侯太后派她来说,楚王爷有夺位之心,要杀当今圣上,取而代之!”苏嬷嬷声音极轻,且说话间尾音略颤,说出这番实话,似乎让她异常的害怕。 严绯瑶亦是着急,“楚王并没有这份心,如果他想,当初就……” “楚王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太皇太后信了夏侯太后的话!楚王以前没有这份心,是因为他活不久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断言说,他明年必亡!”苏嬷嬷脸面紧绷,瞳孔都凝紧了,“可如今你却能救楚王爷的性命,不但能救他的命,还能医治好叫他痛苦的顽疾,你靠近他不会死……太皇太后相信,正是你给了楚王夺权的野心!” 严绯瑶浑身一僵,从里到外的冷了下来。 一个做母亲的竟然会这般防备着她的儿子?因为有人可以救她儿子的命,她就心生忌惮? “不会,她先前还答应说,要帮我离开皇宫,送我去楚王府……”严绯瑶不知自己是想说服苏嬷嬷,还是想安慰自己。 苏嬷嬷咧嘴,苍凉一笑,“因为那时候太皇太后根本不相信你的医术,也不相信你真能救了楚王爷。可如今,你却救了圣驾,太医束手无策的时候,你力挽狂澜。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试探,太皇太后叫老奴想办法试试你医术深浅……老奴就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第233章 安排宫宴 严绯瑶与苏嬷嬷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严绯瑶倏而笑道,“我去长乐宫里叫人来,抬嬷嬷回去。” 苏嬷嬷却目光急切有担忧的看着她,“严小姐是不相信老奴的话吗?” 严绯瑶摇了摇头,认真又诚恳道,“我相信嬷嬷,并且很感激嬷嬷告诉我这些。” “那你……” “太皇太后若真的怀疑,并且要防备着楚王,防备着我,我也没有办法呀?”她笑了笑,净白的小脸儿美好生光。 苏嬷嬷几乎被女孩子的笑容晃花了眼,她紧紧攥住严绯瑶的手,哑着嗓子说,“傻孩子,她为要阻止你给楚王爷医治,她会杀了你的!她要杀你!” 严绯瑶怔了片刻,不由叹息,原以为只是扣她在宫里,不叫她去楚王府罢了。 没曾想,楚王的亲生母亲,竟为了保住孙子的皇位,要杀了她,彻底断绝了楚王爷痊愈的希望。 得知这个真相,最伤心的人,应该不是她吧。 “老奴会告诉太皇太后,说严小姐的针术不错,其他医术也就那样,与太医院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苏嬷嬷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对不起,严小姐,老奴也有家人,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严绯瑶摇头而笑,“已经很好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真是意外的收获。” 她救了她,反过来还感谢她?苏嬷嬷羞愧难当,脸面发热,却又忍不住向这个女孩子的脸上看去。 女孩子的眉眼不是第一眼就会叫人惊艳的类型,但却实在耐看,且越看越好看。 “你莫怪太皇太后,她其实心里也很苦,她也尽力在补偿楚王爷,”苏嬷嬷喃喃自语,“她说,她害怕再看见宫变了,害怕再看见血腥杀戮,她想过几年太平的日子……楚王爷杀气太重……” 严绯瑶笑了笑,未曾多加评判。 她举步向长乐宫里去喊人了。当年的事情她只是耳闻,具体原因是什么,过程中又经历了什么,她一无所知。眼见也未必属实,更何况道听途说呢? 她只知道楚王爷被人陷害,年纪轻轻就倍受毒病折磨,若不是靠着过于常人的毅力,强悍的意志,莫说明年了……早几年前他就死了。 相处的过程中,他也算计过她,处罚过她,甚至在她面前杀人不眨眼。 可是他真不想旁人口中说的那么是非不明,善恶不分,一味狠毒好杀戮。 每一个病人,只要他还未死,就是医生应当竭力去挽救的性命,这就是上苍赋予医者的天职。 严绯瑶确信她的天职。 苏嬷嬷被长乐宫的宫人抬了回来,也见过了太皇太后。 严绯瑶去见太皇太后的时候,楚王爷已经不在正殿之中了。 “圣上和楚王都看重你,你是圣上的御前司殿,了解圣上的喜好,也知道楚王爷的脾气,宫里头的宫人,最怕得罪的就是这两个人。正好,你看着宴席上的布置,宫中各处的安排,”太皇太后抱着她的大胖猫白玉,笑的慈眉善目,“哀家相信你,一定能安排得宜,叫他们都满意。” “多谢太皇太后信任赏识。”严绯瑶忍不住偷偷打量太皇太后的神色。 她心里也在猜测,太皇太后究竟会不会内疚?会不会良心不安? 也许是宫里的女人善于隐藏,也许是她道行太浅。 从太皇太后的脸上,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见一片和煦的笑意。 “不过你太年轻,以前又没有安排宫宴的经验,你也不必害怕,哀家另外会派几个有经验的宫人辅助你。”太皇太后缓缓说道,“你有什么不懂,也可以问他们。” 还是一样不疾不徐的语气,可像是一种直觉,严绯瑶觉得她的眼神忽而凌厉了些许。 待她凝神捕捉,又什么都没了,只剩一片慈祥和蔼。 太皇太后逗着她的猫,挥手叫严绯瑶离开。 大宫女领了几个宫人过来与她见礼,指教她说,几个太监并嬷嬷,都是服侍主子安排过多次宫宴的老人儿了。 严绯瑶并不托大,连忙向几个人施礼问安。 她滞留在长乐宫,并非是她不相信苏嬷嬷的警告提醒。 而是她相信太皇太后不会那么沉不住气,在自己的宫苑里对她动手。 有时候虽接近敌人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其实她是真不想回到萧珩面前,看他古怪的脸色了。 “净房要安排好,到时候有许多命妇来……” “绸子不能只用绛红色,太单一,辅以皇家专用的明黄搭配更好看!” 严绯瑶坐在一旁吃茶品着点心,阳光暖和和的从廊外照进来,只把她晒的要睡着了。 那几个宫人商议着,时不时象征性的问她一句,她一脸茫然的点点头,只说“都好,都行……” 渐渐的他们就懒得再问了,只待决定好了,落了单子,再叫她过目就算是她拿的主意了。 虽然省劲儿,但若是出了岔子,也是要她背锅的。 这道理严绯瑶不是不懂,她只是知道了也懒得操这份儿心。 把事情交给擅长的人做,是她的处事原则。 她就擅长治病,旁的她也不会呀。 看着旁人忙忙碌碌,她越发觉得怡然自得,坐在宫廊底下晒着暖儿,哼着小调儿。 许是她的样子太放松,长乐宫里的猫看了都羡慕,竟一只两只的都围在她身边。 有些胆子大的竟然倚着她的腿,甚至趴在她的鞋子上,枕着她的脚打着呼噜,严绯瑶也半睡半醒的与猫一起做着梦。 忽而一声尖利的冷笑,“哟这是谁呀?看衣着是个宫女,看姿态,却像是主子呢!” 严绯瑶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心中暗叹,正做美梦呢,怎么梦里忽然有了纪玉婵的声音,美梦也成了噩梦了! 然而一抬眼,纪玉婵可不就气势汹汹的正站在她面前几步开外呢。 严绯瑶癔症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立时就从座椅上起身了,“见过纪尚宫。” “原来不是个主子呀?严司殿在这里做什么呢?”纪玉婵眯眼,冷冷问道。 严绯瑶垂眸轻咳一声,“呃,婢子是奉太皇太后之命,在这里侍奉。” “侍奉?”纪玉婵气笑,“我看是等着别人来侍奉你吧?太皇太后可知道你在这里……这里……阿嚏!啊……阿嚏!” 纪玉婵的鼻子忍不住痒了起来,她抬手揉鼻子的功夫,脸也跟着痒起来。 严绯瑶忽的想起纪玉婵对猫过敏,刚刚可是有不少猫都在这儿窝着呢…… 第234章 见死不救? 纪玉婵伸手朝脸上抓挠起来,她呼吸急促,胸膛里渐渐有了哮音。 “还请纪尚宫快快离开吧,这里有许多猫毛,您对猫毛有敏症。”严绯瑶严肃说道,“敏症说起来不是大病,但发作起来,也有可能要人的命,开不得玩笑。” 严绯瑶记起那些猫还在她身上,鞋子上蹭过,她往后退了一步,“婢子不方便为纪小姐医治,请您速速离开这里,去寻太医。” “你……凭什么……赶我走?”纪玉婵的嗓子都哑了,脸面掀红的厉害。 但她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思争高低? 严绯瑶简直无语,暗叹,人真是无知无畏,不知道过敏是可以要命的,为了一时长短,命都要丧了。 “纪尚宫说的是,您不走,婢子告退。”严绯瑶琢磨着,或许自己先走了,她就没理由在这儿逗留,保全了这纪小姐的面子,她能及时回头去看太医,不是也等于保全了一条人命嘛! 严绯瑶倒是毫不为难的福了福身,垂头就要从回廊的另一头退走。 “站住……”纪尚宫一手挠着脖子,一手按着胸口,“我还没叫你走!” 严绯瑶垂着头,只当没听见,躬身越退越远。 却听前头“噗通”一声…… 她抬眼一看,纪玉婵竟然躺倒在地,她两只手都使劲儿的在身上抓挠,口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严绯瑶左右看去,真是奇了!长乐宫里宫人挺多的,适才她睡着以前还有好些宫女太监都在这儿晃荡。 怎么才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就一个人影也不见?宫人们都藏到哪里躲懒去了? 她碍于身上有猫毛,不好靠近,喊了两声“来人——”却也无人回应。 “救我……救我……”纪玉婵朝她伸手,脸面痛苦扭曲,掀红的皮肤下头已经迅速的冒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红疹。 严绯瑶咬了咬牙,弯腰脱下了她被猫趴卧过的鞋子,又脱去了外头的深衣扔在一旁,这才上前挨近纪玉婵。 “我的衣服上或许沾有猫毛,所以刚刚不好靠近纪尚宫。”严绯瑶一面摸出针来,一面对她解释道,“纪小姐对猫如此敏感,日后还是少来这里为好。” 纪玉婵脸已经肿了,嗓子似乎也沙哑的说不出话来。 严绯瑶也闭上嘴,抿着唇,专注的为她扎针。 长乐宫的园子里安静,她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但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并不代表没人瞧见。 园子里洒扫的嬷嬷腿脚很灵活,她寻到前头正殿,正遇见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嬷嬷把园子里瞧见的事儿朝大宫女一说,大宫女立即留她下来,“嬷嬷且等着,我去禀了太皇太后知道。” 大宫女叫正殿里头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来到太皇太后身边,“广安侯府的纪四小姐又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问,“哀家不是说了,日后叫她不要过来请安了。” “她如今是掖庭局的尚宫,她定是记得太皇太后您的吩咐,所以并没有来请安,而是直接去了后头园子,与严司殿吵上了!”大宫女一面为太皇太后捶腿,一面小声说道。 “呵,”太皇太后冷笑一声,“跑到哀家的地方儿找人吵架,也难怪皇帝与楚王都不喜欢她,女孩子这样的性子真是要不得。” “但嬷嬷说,她与严司殿吵着吵着就倒地不起了。严司殿也吓了一跳,喊了好几声的人呢,因为这俩人身份特殊,宫人们不敢露面,怕处理不当,所以就赶紧来禀报太皇太后了。”大宫女赶紧把话说完。 太皇太后听了却并不着急。 大宫女沉不住气的问道,“要不要请太医过来,毕竟是在长乐宫里头……” “哀家早就告诉过她,这里猫多,叫她不要来。上次就已经晕在这儿了,是哀家没有提醒么?”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不太高兴。 宫女也垂下头去,不敢多言。 太皇太后却是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严司殿不是在呢。太医治不了的病,严司殿未必不能治呀。苏嬷嬷脚上的伤,太医看了怎么说?” 宫女赶紧回道,“太医说,伤的挺重,但幸好处理的及时,关节已经归了位。且处理的手法好,好好将养着,不会落下病根儿。”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缓缓点头,“哀家叫她去试那丫头,她也是够狠心,竟把自己伤成那样。她许是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吧?还跟哀家说,那丫头的医术也就平平,只是针法好,扎上就不疼了。她是个忠心的,却是老了,脑子不如以前灵光了。” 苏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太皇太后说得,宫女却不敢接腔。 “叫人好好伺候着,好吃好喝毫升的服侍着。她对哀家忠心,哀家也不会亏待她。派两三个小丫头不做别的,专门伺候她。”太皇太后说着,眯眼笑了笑,“再叫人去后头园子里看看,看看那两个小姑娘是什么情形了?若是严司殿丢下纪尚宫不管,正好落个‘见死不救’的罪名,也省的哀家在她身上多花心思了。” 宫女这才应了一声,退出了正殿。 她打发洒扫的婆子离开,又另外派了个机灵的宫女往园子里去看。 待那宫女到了后头园子,在通往园子正中的回廊里探头探脑的时候,忽闻一声威严的呵斥,“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宫女吓了一跳,寻声看去,竟是纪玉婵坐在曲曲折折的回廊栏台之上。 因为有一丛丛长势茂盛的蔷薇花藤,宫女一开始竟没瞧见她。 “见、见过纪尚宫……”宫女有些紧张,瞟了纪玉婵一眼,又四下打量。 “你看什么呢?”纪玉婵黑着脸问道。 “婢子……婢子过来寻严司殿,太皇太后叫她负责过两日的寿宴。”宫女忙说道。 纪玉婵抿了抿嘴,郁郁沉沉的眼底看不出喜怒,“她衣服上沾了许多的猫毛,我叫她回去换洗衣服了,过不了多久她大约就回来。” 宫女福身应了一声。 纪玉婵脸色不好看,敏症虽然已经被严绯瑶的急救扎针法缓解,但身体里还留着许多不适。 “太皇太后不许我去请安,我不过顺道过来叮嘱严司殿一些事,这就走了,”纪玉婵扶着廊柱起身,“你代我向太皇太后问安告罪吧。” “纪尚宫留步,”小宫女眼睛飞快的转了一圈,“还请纪尚宫随婢子往正殿去,即便不能请安,在殿外磕个头也是纪尚宫的心意,太皇太后必会感动的。” 第235章 善恶就在一念间 小宫女领着纪玉婵到了长乐宫正殿外头。 她是自作主张领人过来的,却并不敢叫人靠的太近,免得又“犯病”了。 “还请纪小姐稍等,婢子进去禀报。”宫女福身说道。 纪玉婵点点头,脸色稍缓。 她原以为,自己两次在长乐宫里出现敏症,必会惹恼了太皇太后……没想到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竟提示她过来。 莫非是太皇太后对她心生怜悯爱惜之情了? 纪玉婵垂着头,她脸上还有肿胀的感觉,身上也略有些瘙痒,但比之严绯瑶为她行针之前,已经是好了太多。 那女孩子两次不计前嫌的救她……她是不是也应该对她改观了? “纪尚宫,太皇太后要见您。”宫女站在殿门外的门廊下头,朝她笑。 纪玉婵心底一惊,猛然抬头。 宫女立即说,“您放心,殿里的猫已经都赶出去了,门窗也都打开了,该扫的地方已经扫过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多谢太皇太后。”纪玉婵有些惊喜,太皇太后只要还愿意见她,莫说有猫了,有老虎她也不怕! 纪玉婵脚步有些虚浮的入得殿里,她小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竟对猫如此敏感,她记得以前来太皇太后宫中请安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反应。 这两次的经历,叫她入殿之后的动作都变得格外谨慎,“婢子给太皇太后请安,祝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看,真是把你吓怕了,连跟哀家这儿说话,都这么小心翼翼的?” 纪玉婵讪讪笑了笑,“婢子是怕给太皇太后添麻烦。” “说的这客气话,老侯爷他身体还好吧?” “祖父身体很硬朗。” 这都是客套话,纪玉婵上次在这里发病的时候,太皇太后可没有如此的慈眉善目。 “都是一家人,你在宫里若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或是解决不了的麻烦,只管来找哀家。哀家年纪大了,虽不若以前,但在这内宫还是能说上话的。”太皇太后笑眯眯的,如同慈爱的长辈。 纪玉婵心头一跳,大喜过望,“多谢太皇太后!” “谢什么?哀家也算看着你长大,对你的品性,对你的家世都很满意。哀家原想着,咱们能亲上加亲,只可惜……”太皇太后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声。 纪玉婵却听得脑子里晕腾腾的……亲上加亲? 这是……要为谁娶她的意思吗? “这话哀家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有此心意,哀家再想办法与老侯爷商量。”太皇太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京都里都说楚王爷嗜杀狠厉,你以为如何?” “都是以讹传讹,胡说八道!楚王爷才不是那种人!”纪玉婵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她抬眼瞧见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眼神,立时明白过来,脸面一红,迅速的低下头去。 她脸上这会儿的红晕,与刚刚过敏之时的掀红全然不同,透着一股子小女儿可爱娇羞之态。 “你这么说,哀家就放心了。”太皇太后连声叹息,“若是楚王能看到你一片信任、维护之情,能体会哀家的苦心,你说该有多好?哀家必趁着年底就把这喜事儿办了!” 纪玉婵听的面红心热,胸膛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真是儿子越大越不听话,他小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悖逆固执!”太皇太后气恼道,“你说说,那严司殿有什么好?不就会了一点儿医术吗?若是冲着她的医术,何不请她当太医,当府医好了?岂能娶回去做妻吗?真是不省事!” 纪玉婵正火热的心,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 “太皇太后说……说什么?”纪玉婵僵硬的抬头,“娶谁?” 太皇太后表情闪烁,沉默了好一阵子,长叹一声,“你想必也已经听说了,哀家这次寿宴,乃是叫严司殿操持主办。” 纪玉婵点点头,她当然听说了,心下不忿,她堂堂尚宫,还未操持主办过宫里的宴席……这等事情,一般都是交由皇后来操持的。 即便如今没有皇后,也该交给宫妃宫嫔。 怎么轮也轮不到严绯瑶这样一个小宫女的头上吧? 纪玉婵心绪起伏的厉害。 “是为了给她脸上贴金,好为她出宫的事情铺路。”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声,“哀家心疼楚王,他求到哀家这儿了,哀家岂能不答应吗?” “太皇太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婢子愚钝……”纪玉婵浑身战栗不止,不是兴奋,而是愤怒、不平,与不甘。 “你是聪明的孩子,哀家相信你是明白的。”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喜欢你,奈何楚王他却一定要哀家成全他与严司殿。哀家是一万个不乐意的,但……为娘的有当娘的难处。除非这严司殿……” 太皇太后言尽于此,目光之中却是灼热的期待之情。 纪玉婵的眼睛里惊涛骇浪,不断翻涌。 她从长乐宫里离开好一阵子,眼底的巨浪还未止息。 “除非这严司殿……”太皇太后没说完的半句话,是在暗示她什么? 除非严绯瑶不能嫁?如何才能叫她不能嫁? 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只要没要严绯瑶,嫁给楚王爷的人,一定就是她了! 严绯瑶果然是与她相克的!自打她进了京城那天起,她们就注定了相克! 严绯瑶在纪家玩儿飞镖,出尽风头!严绯瑶在马球场吃亏,却咬着牙不认输,叫人夸她刚毅! 严绯瑶直接到了御前做司殿,连复选都没去…… 纪玉婵越想越生气,她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她救了我两次呢……刚刚若不是她,我说不定要把自己的脸都抓拦了,我怎能恩将仇报?” “不对,我以前从来没有对猫有敏症!与她一起在长乐宫里那次,是我第一次对猫反应那么大,以前虽然也会痒,都只是一点点……对,就是因为她!” 纪玉婵的脑袋里,似乎有两头凶猛的狼在撕咬打架,它们咆哮,撞击,尖牙和利爪都恨不得把对方咬死…… “嗷……我到底该怎么办?”纪玉婵抱头蹲在宫道上。 忽而有个悦耳的男声,冲她道,“这位姐姐怎么了?可是遇见什么难处了?” 纪玉婵闻言一惊,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一男子,笑的和颜悦色,清澈的目光中透着几许关切,认真看着她。 第236章 言和 纪玉婵连忙吸了吸鼻子。 男子适时递上一张净白的帕子,“擦一擦。” 纪玉婵有些尴尬,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一抹,“多谢大人。” 帕子上有淡淡的清香,嗅来不是名贵的熏香,却是朴实无华的皂角香气。 “姑娘怎么了?可需要什么帮助吗?”男子轻咳一声,“哦,我是夏侯家的次子夏侯烈。” 纪玉婵心头一跳,夏侯家的人…… “多谢夏侯大人,婢子……婢子严氏绯瑶。” …… 严绯瑶从长乐宫里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把那沾了猫毛的扔在脏衣服篓里。 她正欲再往长乐宫去,却有长乐宫的太监过来与她说,太皇太后得知她救治纪玉婵辛苦,叫她后半日歇歇,不必往宴席及御花园会场去了,今儿个下午着宫人们布置安排,明日一早她去看看哪里不合宜,再叫他们纠正就是了。 严绯瑶乐得省心省力,再三谢过太皇太后,就安静坐在自己的小屋里摆弄她那些宝贝似的药材。 只是这些都已经是她分拣过的药材了,再摆弄起来,倒是没有给手环“蓄电”的效果了。 她轻轻敲了敲手环,手环亮起那颗已经蓄了两格的星,明亮的星星标记,叫严绯瑶心头一阵温暖。 这似乎是她和现代社会的唯一牵扯了。 倘若没有这只手环,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迷失……比如说,以为现代、穿越什么的,都是她的一场梦?而以为她自己本来就是那个女山匪严绯瑶? 想到这里,她不由嗤嗤的笑起来,暗道自己想象力丰富。 门外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继而她的房门被“叩叩”敲响。 严绯瑶赶紧垂下衣袖,挡住手环,这才起身,“谁呀?” “婢子是掖庭局的宫女,奉纪尚宫的命来请严司殿。”门外的小宫女细声说道。 吱呀一声门响。 严绯瑶看着门外的小宫女,小宫女许是新买进宫的,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从头到脚都透着紧张。 严绯瑶笑了笑,“纪尚宫请我?” 小宫女被她笑的脸面一红,慌张低下头去,瓮声瓮气道,“纪尚宫说,今日您救了她的命,先前有许多误会过节,是她钻了牛角尖了。想借着今日的机会,向严司殿赔礼道歉。” “嗯?”严绯瑶诧异,“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她能说出来的。” 小宫女吓了一跳,脸面由红转白,“婢子……婢子不敢撒谎,不敢传瞎话,真、真是纪尚宫吩咐……纪尚宫还吩咐小厨房里坐了一桌子膳食,给小厨房里塞了好些银钱呢……” 小宫女嘴唇一哆嗦,把知道的,听说的,全都说了。 “大宫女们说,纪尚宫塞的那银子,比我们一年的分利都多得多……严司殿明鉴,婢子绝不敢撒谎。” 看小宫女慌乱的模样,严绯瑶哭笑不得,又于心不忍。 “我不是的说你撒谎,只是没想到她会请我而已。” “纪尚宫说,她是有诚意的,她也不想与您争来争去,只愿今日之后,都能和睦相处。”小宫女稳了稳心神,吸了口气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多谢你,我知道了,她说了什么时候没有?” 小宫女见御前的人,也不是那么严厉不好说话,当即便松了口气,报了时间,福身告退。 严绯瑶却唤住她,随手打赏了她一些铜钱。 小宫女喜笑颜开,弯弯的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 严绯瑶看着小姑娘高兴的样子,倒比自己得了钱财还高兴。 是那个小宫女说话间的语气,叫她隐约感觉到,女孩子在家里的生活应当不太好,不是穷困潦倒,也绝对不可能丰衣足食。 小姑娘与她们这些世家官员里,献上入宫的女儿不一样。 她们都是被卖身进来的,进了宫要先学严苛的规矩,从最苦最累的活儿做起。 有些可能在宫里熬了一辈子,连见主子面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她们就是最先被推出来顶死的人。 就像其他宫人皆知道,纪玉婵与她不和,谁也不想来传这个话。 偏叫一个不明事理,懵懵懂懂的小丫头来,不就是推她出来顶锅的嘛。 严绯瑶摇摇头,回去继续静坐摆弄她的药材。 到了纪玉婵约她的时间,青黛还未回来,她便留了字条在桌上,独自往掖庭局去了。 纪玉婵不愧是出身广安侯府,看她住的地方,或许比宫里某些不得宠的宫嫔还要舒坦。 她独自住了一个不小的院子,左右两间耳房,回廊两旁有树有景,院子中间还有一池活泉,正房后头还有一座不小的假山。 院子里清幽安静,廊下挂着鸟笼子,里头有各种鸟,啾啾叫个不停。 这会儿已近黄昏,院子里却没什么宫人,潺潺的水声,更显幽静。 “纪尚宫?”严绯瑶站在院中,朝上房轻唤道。 吱呀一声门响。 纪玉婵衣着正式的站在门前,她绷着脸,表情有些僵硬。 严绯瑶却笑了笑,“知道你备了宴席,我就来了。” 纪玉婵抿着嘴,僵硬的点点头,“请进。” 严绯瑶提步上前,她并非毫无防备。既知道纪玉婵是什么性情,也知道她出身广安侯府,功夫不俗。 且在西郊的马场上早有领教,她并不敢大意,两只手的袖管里,都藏了随时能够取出的金针。 且出门之前,她还专门练过了,保证手速又快又准,一击之地,哪怕对方力大无穷,也能一针下去,叫她失去抵抗之力! 严绯瑶脸上在笑,全身却都在防备。 但一直到两人在食案两侧,面对面坐下,纪玉婵也没有任何不恰当的举动。 “你上次就救了我,这次我原以为你一定不会出手了,没想到……你竟然能不计前嫌。”纪玉婵的声音有些发干沙哑。 严绯瑶笑了笑,“既然遇上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我若不救你,回头旁人再添油加醋的说,是我害了你,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纪玉婵这才笑了笑,抬手给严绯瑶倒了杯酒,“酒不烈,陈年的花雕,饭菜也都是凤凰山那边的口味,但愿你喜欢。” “喜欢,且纪尚宫这份心意,婢子心领了。”严绯瑶跪坐着朝她福了福。 纪玉婵轻咳,“吃菜吃菜……” 第237章 被卖还在帮人数钱? “如今天还不冷,风也不寒,我看院子里种了好些花树,打开窗子通风,也好叫花的香味吹进屋子里来。”严绯瑶并没拿起筷子吃菜,反倒是左顾右盼,笑眯眯的望着两旁紧闭的窗。 纪玉婵面色一僵,“不用,我嫌冷。那花也没什么香味,不过是好看罢了。” 严绯瑶挑了挑眉,“纪小姐平日里就喜欢这么门窗紧闭的吗?” “我就是喜欢!”纪玉婵立时皱眉挺直了身子,瞪眼看着严绯瑶。 两人对视了片刻,她吐了口气,“我今日请你来,是想与你言和的,我不跟你吵架。你也别故意惹我。” 严绯瑶垂眸暗笑,她把纪玉婵给她倒的酒端在手中晃了晃。 纪玉婵皱着眉,余光一直留意她的动作。 严绯瑶没多说,仰起头来,一杯酒就灌了下去。 黄酒不烈,后味儿还有些甘醇,比现代的白酒顺口。 严绯瑶咣当放了被子,拿起筷子来夹桌案上的菜,“唔,正合我的口味,纪尚宫真是费心了。宫里的宫女们,哪个能有我这般待遇呢?便是先前有芥蒂,能有这样一顿饭,也是值了。” 纪玉婵脸色讪讪的,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严绯瑶却猛地抬手,按住她的杯子,“你今日才发了敏症,虽然这会儿已经不要紧了,但是辛辣刺激,以及热性发物都不要吃。” 纪玉婵脸色一紧,眸中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不要紧,黄酒,不烈。” “你喝了会难受的。”严绯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语气无比的诚恳认真。 纪玉婵面皮紧绷,气息有些急,“我说了不要紧!你这人,怎么……” 她话没说完,严绯瑶已经松了手,还朝她笑了笑,“说了不吵架,咱们谁都别拱火儿。” 纪玉婵皱了皱眉,仰头把酒喝了。她又端起酒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这杯我敬你,谢你不计前嫌。”纪玉婵先仰头灌下。 严绯瑶也没犹豫,跟着就喝了。 纪玉婵又倒,“这杯我敬你两次相救。” 严绯瑶又跟着喝了。 纪玉婵倒第四杯的时候,严绯瑶按住了酒壶,“你不觉得屋里的空气有些闷吗?打开窗子,一会儿再喝酒吧?酒喝得太猛,容易上头。” 纪玉婵拨开她的手,又斟了一杯,“这一杯最重要,我敬你,从此以后,我们和睦相处,再不为敌!” 说完,她主动碰了一下严绯瑶的被子,仰头喝干。 严绯瑶抿嘴笑了笑,垂下眼眸遮掩眸中的神色。 “这杯,你不喝吗?”纪玉婵看她一直吃菜,却没碰那酒。 严绯瑶细嚼慢咽,把一颗鲜嫩的竹笋咽了,才缓缓执起酒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纪尚宫为敌,但愿纪尚宫您刚刚的话是出于真心,且永远能记得。” 说完,她仰头喝了酒。 纪玉婵闭了闭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我在小厨房里还温了汤……”她想起身,腿脚却有些不听使唤的绵软。 严绯瑶扔不动声色的坐着,慢条斯理小口小口的吃着菜。 安静的小院儿里,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踏踏很轻却很快。 那脚步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叩着门框当当两声响,“纪尚宫?” “不是说了,今晚我有要事,不要过来打搅吗?”纪玉婵皱眉,有些暗恼。 “是……请问严司殿是不是在里头?”外头那尖细的嗓音,轻轻问道。 纪玉婵皱眉看着严绯瑶,却忽觉眼前的人有了重影儿,她竟有些看不清。 “你……” “我在。”严绯瑶放下筷子,扭脸儿朝外,“什么事?” “楚王爷有请,急事,您方便快些吗?”门外的太监急声问道。 萧煜宗找她? 严绯瑶有些意外,她回过头朝纪玉婵笑了笑,“多谢纪尚宫款待,我真是多时不曾吃过老家的饭菜了。” “别走……你不能走……”纪玉婵开口,声音却有气无力。 她伸手想拉住严绯瑶,身子却一软,歪倒在食案上。 “您是不胜酒力了,”严绯瑶起身说,“婢子就不在这里打扰了,纪尚宫好好休息,婢子改日再回请您。如果……您愿意赏光的话。” 纪玉婵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她眼皮很重,重的无法掀开来看着严绯瑶离开…… 她只听见门吱呀响了一声,开了又关上。 屋里屋外彻底的安静下来。 “不要,不要走……”纪玉婵脑袋里最后一个意识,“不行,我得离开这儿……我得离开……” 严绯瑶随着那面生的太监出了纪玉婵的院子,沿着僻静的宫道走了一阵儿,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桃林,以及一片碧澈的湖水。 廊下水榭中都挂了灯笼,碧澈的湖水也被灯笼的光渲染成了一片橙红的颜色。 冷冷的水,此时反倒泛着暖暖的光。 孤身伫立在水榭中,那道清冷的身影,此时竟也意外的有几分暖意了。 “楚王爷在水榭中等着严司殿,奴才告退。”小太监未曾犹豫躬身退走。 他一路安静,严绯瑶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萧煜宗会用的人,一定是他信得过的人……他在宫里的势力,比她想的要多呢。 “怎么不过来?”低沉的男声传来。 果然暖意什么的都是幻觉,他一开口,清冷如此时刮过水面的风。 严绯瑶提步走进水榭,“天已经晚了,宫门也快要落锁,王爷此时怎么还在宫里?是有什么事吗?” 她刚一走近,萧煜宗就猛地转过身来,眯眼上下看她。 打量她完好无损,他才轻嗤一声,转过身去,仍旧望着水面,“怕某些人太蠢,别人把她卖了,她还在帮人数钱呢。” 严绯瑶挑了挑眉,“谁要卖我?” 萧煜宗嗤笑,“难不成你以为纪玉婵是真心要请你吃饭,真心向你道歉?” 严绯瑶垂了垂头,隐约的叹了一声,“她如果是真心,我是愿意跟她和好的,少为自己树敌,就少许多麻烦。” “天真!”萧煜宗冷嘲。 严绯瑶抿嘴笑了笑,“我不是没有准备而去,去了之后也发现了她并非真心……只是,王爷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故意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 一日两次被他嘲讽“蠢”“天真”,她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儿受不了啊。 第238章 御前审问 严绯瑶问完,却引得萧煜宗很是严肃的凝望了她一阵子,“说起来,是你自己的功劳。” 她的功劳?严绯瑶莫名。 “苏嬷嬷给我递了字条,说你有危险。”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愣了愣。 “我叫人去你的院子里寻,看见你给丫鬟留的字条,得知你往这儿来,想来纪玉婵不是那么容易低头认错的人。”萧煜宗摇了摇头。 严绯瑶垂头暗笑,“现在王爷不笑我蠢了吧?您瞧,我前头救了苏嬷嬷,后脚苏嬷嬷就救了我。” “你没听过一句话?”萧煜宗提步朝她走来。 严绯瑶抬眸询问的看他,“什么话?” “傻人有傻福。”他抬手轻抚着她的脑门儿。 女孩子柔软的发丝拱着他的手心,还真是绵软,叫人的心都跟着软了。 “有些人可以帮,有些人却不会念着你的情,毒蛇被你医治了,仍旧会调头咬你一口。”萧煜宗轻叹……这样傻的女孩子,他当初真不该怀疑她,更不该把她送到皇宫里来。 保不齐哪天她就被人给算计死了,痛心的还不是他? “王爷莫要小看人,我乃是确信自己不怕蛇咬,才会去救他,”严绯瑶小声嘀咕,“要不然刚开始我怎么不说自己您救您呢……” 萧煜宗轻哼一声,冷嘲道,“无知者无畏!你知道她为你准备了什么?” 严绯瑶挑了挑眉,暗自咕哝,“不就是香炉里的迷香,饭菜里的迷药吗?不算什么。” 她的手环一直温热,有了星标,并且满了两格能量的手环,与昔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带着手环的她,虽不敢说是百毒不侵之体,但一般的迷药还真不能伤到她的,手环的解毒功能,分分钟就把迷药化解了。 “出事了……” “快去禀奏圣上!” “去告诉夏侯太后……太后在禁足……还是禀奏圣上吧……” 桃林外头忽然传来宫人们慌张的声音,由远及近,听得水榭里的人也有些惶惶。 “出什么事了?”严绯瑶抬头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哼笑一声,“去看看。” “王爷不着急出宫吗?”严绯瑶顺口问道。 “还没把你摘干净,本王出宫,你怎么办?”他轻嗤一声,提步朝太和殿走去。 严绯瑶跟在他后头,心里却砰砰的有些乱……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宫里出事了”这样的喧嚷烦乱,还是因为他那就“你怎么办”而慌乱。 她只得一路闷头走在他后头,一直到太和殿前,听闻宫人连声朝他行礼问安,她才惊觉,自己怎么这么堂而皇之的就跟着他来了? 她忘了避嫌,他竟也不提醒她一下? 严绯瑶心头一紧,脸上发烫,迎着御前宫人们打量的视线,她现在想躲也晚了。 甚至连故意落后几步,拉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都显得过于刻意。 “怎么那么慢?”萧煜宗竟然还回过头来催她! 严绯瑶把头缩进领子里的心都有了。 他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对她脸上的窘迫不安深觉有趣。 严绯瑶硬着头皮随他一起进了太和殿。 萧珩正满面愤怒的立在御案后头,地上跪着好几个宫人。 “皇上。”萧煜宗拱手打招呼。 萧珩抬眼之际,正看见严绯瑶跟在楚王的身后,悄悄进了大殿。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明明是他跟前的宫女,处处躲着他也就罢了,如今还堂而皇之的跟在别的男人身后来见他! 她真是胆子渐长啊! “严司殿,给朕滚过来!”萧珩怒视她。 严绯瑶僵立原地,懊恼不已,她就不该来看热闹的。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萧珩冷哼一声,“问问他们!” 严绯瑶一阵愣怔,说谁?说她? 她狐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宫人,宫人们躲开她的视线,盯着地毯上素淡的花纹。 “纪尚宫说要请严司殿用饭,还特意备了酒。说要感谢严司殿为她医治,加之两人先前有误会,正好借此机会,一并解释清了。”宫人们先后说话,都是这一个意思。 “可有此事?”萧珩怒目盯着严绯瑶。 她茫然又无辜的点点头,“是啊,可是……” 看着她一脸无措的样子,萧珩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对她太凶了? 明知她是什么性情的人,她能躲过旁人的加害已经不错了,实属她运气好。 她看起来古灵精怪的,但叫她去加害旁人……她还真没这个胆子。 萧珩清了清嗓子,惟恐这个整日躲着自己的小丫头更怕了他,不由放缓了语气神态,“纪尚宫在房中……出了些意外,有人说你们先前在一起用饭,所以要问问你。” “严司殿没有用罢饭,就被我唤出来了。”萧煜宗忽然开口,替她说道,“我忽觉手臂酸沉麻木,手指亦不灵活,问问她可有什么办法。” “是,婢子离开的时候,纪尚宫吃的有些醉了。婢子劝她早些歇息,便匆匆离开了。”严绯瑶知道她身体有异,必会昏沉。 但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还能出了什么事? 萧珩刚压下去的怒气,却在萧煜宗为严绯瑶说话的瞬间就被挑了起来。 他的宫女!他的御前司殿!用得着皇叔在他面前维护?是觉得他连维护一个宫女的能力都没有吗? 萧珩的胸膛里如蹿着一团火,不烧死自己,就得烧死别人,“来人呀,把纪尚宫和那个男人给朕带上来,朕要亲自问问!” 男人? 严绯瑶瞬间瞪大了眼。 萧煜宗看着她的表情,在一旁冷冷的嗤笑一声。 严绯瑶僵硬的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两人迅速的交换视线。 她问,所以这个男人原本是为她准备的吗? 他回,现在承认自己是真的蠢了吧? 严绯瑶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她是有些天真了。她想到纪玉婵在饭菜,甚至在香炉里下药,是为了迷昏她,好叫她在宫人面前丢人现眼,说她“酒后行为不端”。 所以她以为,她走了,也就没有什么事儿了。纪玉婵睡上一觉,迷药劲儿过了,也就好了。 她实在没想到,纪玉婵的胆子竟大成这样。竟敢在宫里做这样龌龊的事情! 咦,不对呀?宫里除了御前侍卫是男人,就只剩下萧珩和楚王两个男人可以畅行无阻了。眼下这两个男人都在这儿站着呢…… 御前侍卫军纪很严,他们只怕没这个胆子,什么男人竟胆大如斯? 第239章 她说她是严绯瑶 严绯瑶好奇的朝殿门口看去。 外头响起凌乱推搡的脚步声,门槛把人绊了一下,一个瘦高的男人跌跌撞撞进了殿中。 严绯瑶觉得进来这男人似乎有些眼熟,但细看又不认识。 萧煜宗轻咳一声……严绯瑶朝他看去,撞见他目光之中尽是嫌弃。 严绯瑶原本就站的离他不远,见状索性挪动步子,站在他座位一旁,低声问,“这人是谁,竟如此大胆?” “别人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还盯着不放?”萧煜宗语气淡淡的,却是一副嫌弃的口吻。 严绯瑶一噎,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她好奇不行啊?盯着人看是犯罪吗? “夏侯烈,你好大的胆子!你夏侯家是把这皇宫当自家后院了吗?”萧珩简直要气笑。 前几日他病倒之际,夏侯安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宫里,不请命就擅自离开宁榆关。 他念着母后的面子,把他关进大理寺,没要了他的命……感情他的宽仁,反叫夏侯家的人当他是软柿子了? “宫里的宫女是你能惦记的?”他萧珩不要的,也绝对轮不到别人! “圣上,臣冤枉啊!”夏侯烈跪地告罪,“今日臣在宫道上遇见那位宫女姐姐,她愁眉苦脸,蹲在地上抓着头发,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实在可怜。 怜悯之心人皆有之吧?臣便过去询问两句,问她是有什么难处?臣想着,若不是什么大事,路见不平,能帮也就帮一把。宫女姐姐说不难,叫我黄昏时候到她院子里去,她有事求我,不好在外头说,我这才去了的!” 夏侯烈一开口,旁人脸色如常,严绯瑶倒是微微一愣。 她在夏侯家住过几日,与夏侯家的大公子,小公子都算是很熟了。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最能反应这人的心性,夏侯安奸诈狡猾,夏侯腾阳孤傲任性。 可这夏侯烈给人的感觉却是老实憨厚的。 严绯瑶歪着头,琢磨着他究竟是装的还是天性如此。 “呵,”萧珩冷笑一声,“帮忙帮到床榻上了?” “误会呀圣上!”夏侯烈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臣去到院子之后,左右都不见人,以为是那宫女姐姐故意支开了左右,便上前敲门。岂知敲了门也没反应,臣怕有什么不好,便推开门看……” 夏侯烈喘了口气,见殿里的人都在盯着他,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开门一看真是不好,那宫女姐姐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我怕她是生了病,或是怎的,上前一看,倒着酒瓶子、酒盅,臣以为是喝多了,便上前想把人放回到床上…不能叫人就这么躺在坐榻上不是?” 萧珩冷笑,“夏侯家真是人才倍出,这还出了个擅长说书的,你继续说,朕听着你编!” “臣真不是编的!这就要说完了……臣看她喝得多,叫了几声都不应,院子里也没有旁人,担心她这幅醉酒的样子脚旁人看见了也是不妥,违反了宫规还要受罚。所以臣就好心,抱她起来,欲把她放到床榻上去歇息……那里知道,臣平日里康健,今日走到一半,就开始腿软脚软,眼前发昏……” 殿中的太监,殿门外的侍卫,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萧珩笑也不是,不笑又觉得可笑……绷着一张脸,忍的辛苦至极。 “承认你腿脚发软,头脑发昏了?”萧珩咳了一声,严肃脸。 “不是圣上您想的那样……”夏侯烈急的要哭,“臣使尽了力气才把她放在床榻上,真是力竭,连站起来离开的劲儿都没有……就那么顺势倒在床上,挣扎了好一阵子都没能爬起来。” 太监们已经憋不住,笑的腰都微微弯了。 萧珩也是忍不住,又生气又无奈,他欲笑不笑的哼了一声,“你还委屈上了?” “臣是真委屈,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臣能有力气做那事儿?”夏侯烈说的直白。 严绯瑶却有些不好意思。 萧煜宗看她脸都红了,冷喝道,“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夏侯烈说了这么半天,像是单口相声,逗乐了满殿的人。 却始终没看见纪玉婵的影子。 “回禀圣上,回楚王爷,”殿门处的太监小声禀道,“纪尚宫在屋子里哭呢,死活不肯出来见人。” “现在羞于见人了?早干什么去了?”萧珩怒斥,不见女方,他的火气都冲着夏侯烈,“你也是个男人,看看你做的事!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你就敢往人院子里跑,嗯?” 夏侯烈皱了皱眉,“她告诉我她的名字了,严氏绯瑶。” 严绯瑶浑身一震,僵硬迟缓的抬起头来。 殿里侍奉的人自然都认识她,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萧煜宗的脸色却彻底冷了下来,“呵,严绯瑶?” “婢子在……”严绯瑶轻轻的应了一声。 夏侯烈也迟缓的转过脑袋来看着她,“你……叫严绯瑶?” 萧珩怒拍案几,脸色被愤怒染红,“把纪玉婵给朕带过来!她死活不愿见人?呵,愿意死就叫她死!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夏侯烈倒吸了一口冷气,后知后觉的挠着后脑勺,“这个是严绯瑶,那个是……是纪玉婵?纪家小姐?哪个纪家?” 萧珩已经被他气死了,挥挥手,不想理他。 王国安看不下去,小声提醒道,“除了广安侯府,还有哪个纪家的女儿在做尚宫的?” “这……这种事情,臣子不知道啊!”夏侯烈一脸茫然,有错愕也有懊恼。 严绯瑶倒是在一旁看的于心不忍,又觉好笑。 他这一番话,若是夏侯安说的,那一定是扯谎。 可配着夏侯烈憨厚实诚的音线,听起来特别叫人信服。 那屋子里点了迷香,纪玉婵又不叫开窗通风,夏侯烈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迷香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程度,他待那么一阵子,毫无防备,会中了迷香腿软脚软不足为奇。 “婢子……婢子宁肯撞死在这里,以示清白!”殿外传来女孩子哭泣之声。 殿里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殿门口看去。 过了片刻,还是没瞧见纪玉婵的人,只听见她的哭声,就在门外不远。 王国安出去看了一眼,回到殿中说,“纪尚宫在外头抱着宫柱,不肯撒手,她坚持说自己是清白的,乃是被人陷害。” 第240章 回去准备聘礼吧 安静的殿中,隐约听见外头纪玉婵委屈的哭声。 夏侯烈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子。 气氛凝滞紧绷的时候,忽听一声嗤笑。 这笑声分明不大,但在一场安静的大殿里,却恍如一声惊雷,立时叫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了过去。 就连萧珩也不由皱眉看着萧煜宗,“皇叔在笑什么呢?” “事情弄到如此地步,如果还要保全三家的颜面,如今倒是不用把人带上殿来对质了。孰是孰非,孰真孰假,有什么要紧呢?”萧煜宗的声音轻缓,却叫人觉得格外浑厚有力,“是误会,还是蓄谋……其结果不都是,搂也搂了,抱也抱了?” 萧珩脸色一沉,他治宫不严,叫下头人钻了这样的空子,也成了事实。还是落在皇叔眼里的事实! 萧珩垂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他兢兢业业努力那么久,想要在臣子面前,想要在皇叔面前证明自己……结果现实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若实在追究起来,纪尚宫为什么要报严司殿的名字?为什么先约了夏侯烈去她的院中?又为何刚巧赶在这个时候约严司殿前往?”萧煜宗语速缓慢,似乎漫不经心,但每个字都如一记锤头,重重的敲在人的心头上,“她究竟是被人加害?还是蓄意害人?这事儿经得住推敲吗?” 夏侯烈闻言吸了一口冷气,错愕的抬眼,看了看楚王爷,又看了眼圣上。 他懊恼不已,一个是纪家的嫡女,一个是圣上身边的司殿。 他也是这才想起来,这严绯瑶不正是前几日,被玄机阁的嫡长子认了妹子,正当红的宫女吗? “皇叔的意思是?”萧珩板着脸,面部的肌肉都微微的颤抖。 他问出这话来,不知用了多大的隐忍和力气。 萧煜宗却说的十分轻快,“夏侯烈与纪小姐年纪相仿,家世相当,情投意合。圣上好成人之美,索性赐下恩典,结成良缘不是正好?” 话音落地,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所有人连呼吸都屏住,瞪大眼看着楚王爷。 站的离他最近的严绯瑶也被旁人的目光波及,她浑身上下都觉出一阵灼热之感。 让夏侯烈娶严绯瑶?还是圣上赐婚? 夏侯家肯娶,纪家肯嫁吗? 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萧珩还没说话,却见一烟粉色的身影,箭一般冲进的殿里,如同一阵旋风,刮过众人的脸面。 她噗通跪在殿门口,白着一张脸,小脸儿上的妆容已经花了,泪痕叫她狼狈尽显。 “婢女不嫁!婢女宁死不会嫁的!” 一直不肯进殿,不肯见人的纪玉婵,这会儿却主动冲入殿中,直挺挺的跪着。 听闻她声音的夏侯烈,也身形一僵,跪得笔直。 “事情已经有了决断,圣上吩咐纪家入宫接人吧。”萧煜宗说道,他仿佛根本没听见纪玉婵的话,也没瞧见她这人。 纪玉婵眼睛霎时间血红一片,她扭脸儿,狠狠的瞪着萧煜宗。 她以往看向楚王爷时,不管是看他的正面,还是看他一个背影,都会含羞带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种小女儿态。 可此时此刻,她煞红的眼睛里,只有伤痛、悲戚、不可置信。 “王爷为何要如此对我?可是纪家有哪里对不起您?”她声音嘶哑,透着凄惶绝望。 萧煜宗表情淡淡的,似乎不想回应。 他提步向外走。 纪玉婵却不顾尊卑,猛地起身,挡在他面前又屈膝跪下来。 王国安见她行为不妥,欲要叫宫人把她拉开。 萧珩却摆了摆手,不叫他出声,也不许宫人上前。 原本这事儿叫萧珩丢了脸面,叫他愤懑不已……不过这会儿,他脸上的怒意倒是少了,反而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意思,还惟恐这热闹不够精彩似的煽风点火,“说的也是,纪家因为皇叔的缘故,也被人传说与夏侯家不和。皇叔却要朕做这个媒,怕是纪家要伤心了。” 萧煜宗根本不为所动,“既是谣传,如此一来,正好可以破除谣言。众人都是圣上的臣子,当齐心协力辅助圣上,治理天下,祖宗早有训言,不可结党营私,不可谋求私利。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当日/日反省己身。” 萧珩被他噎了回去,抱着肩膀不再说话,安静看戏。 这种场面,还是小女子能撕得下脸皮,胡搅蛮缠。 “我心意所属,心之所向,王爷英明却从来都不知道吗?”纪玉婵跪在他脚下哀声说道。 她声音凄婉,真是有种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感觉了。 “本王没有那么闲,去揣度一个女孩子整日想什么。”萧煜宗垂眸看了她一眼,终于正面回答了她,“求仁得仁,你若所求却求不到,看来不是妄求,就是心术不正。” 当面说一个女孩子心术不正,他的嘴还真够毒的。 连在一旁站的严绯瑶都不由心下唏嘘,萧煜宗这人,还真是不能得罪。 “今日叫夏侯烈娶你,不是为了保全纪家的面子,而是给你一条退路。”萧煜宗下垂的视线很严肃,也透着冷漠,“保全纪家颜面的法子有很多,比如三尺白绫,一碗鸩酒。你想要哪个?” “我……”纪玉婵听得耳中冷冰冰的声音,不由生生颤了一下,小声说,“婢子是被陷害的……” 她又咬紧了这话。 “你若想彻查这件事,亦是简单得很,内务局也不怕多这一档子事儿,”萧煜宗抬眸吩咐,“叫内务局去查,那一桌子酒菜是谁准备的,看酒菜里多了什么东西,屋子里有什么异常,查药的来源。查夏侯烈为何会在掖庭局尚宫的院子里,查纪尚宫院中的宫人宫女,都是被何人支开……” 他一番话还未说完,纪玉婵的脸色就已经煞白一片,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此时灰心绝望,再无血色了。 “皇叔,罢了。”萧珩长叹一声,终于开口,“这么查下去,虽看清楚了一个女子的德行,却也把朕的宫规威严都查没了。” “夏侯烈,你回去准备聘礼吧。”萧珩抬了抬手,他皱着眉,目光扫过纪玉婵冲殿外的宫人吩咐,“招纪元敬入宫!” 萧珩话音落地,此事的判决也算是尘埃落定。 纪玉婵顿时委顿在地,目光涣散,心神恍惚……不对不对,她计划的不是这样! 被人发现的应该是严绯瑶!被夏侯家一个庶子娶去的应该是严绯瑶才对! 她猛地抬眼,如恶鬼索命一般的目光,狠狠的盯在严绯瑶的脸上。 第241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严绯瑶感受到这怨毒含恨的目光,她别开脸没有理会。 萧煜宗却将她的目光收入眼底,“不知悔改。”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像是一道判决,叫纪玉婵脊背猛地一寒,不由生生打了个冷战,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从心底腾升起来。 萧珩挥挥手,叫人把她带回去,等着纪元敬到宫里来接人。 夏侯烈板着脸,他虽为人忠厚实诚,却并不傻。 事已至此,他岂能不知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但无论是在夏侯家,还是在这太和殿里,都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夏侯烈也回去吧,回去准备聘礼,好事将近,军中的事情可以略缓缓。”萧珩吩咐。 夏侯烈俯首谢恩,倒是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弓着身子退出了金殿。 太和殿再次安静下来。 楚王爷走了,纪玉婵走了,夏侯烈也走了。 萧珩似笑非笑的在龙椅上落座,意味深长的目光正落在严绯瑶的脸上。 “圣上若无吩咐,婢子告退……” “你不会每次都运气这么好的。”萧珩忽然说道。 严绯瑶愣了愣,心中暗道,她凭的可不是运气,纪玉婵的药再厉害上一倍,她也不惧。 “皇叔真会次次都护着你吗?”萧珩冷笑。 严绯瑶垂头默不作声。 “你对他有用的时候,他会护着你,倘若有朝一日,你已经没用了呢?”萧珩眯眼看着她,“他会不会像踢开纪玉婵一般踢开你?” “圣上此言不妥。”严绯瑶原本知道,萧珩的脾性听不得逆耳的话,但她就是忍不住开口,“楚王从来没有利用纪玉婵,也没有设计要踢开她。难道圣上以为,楚王的意思不是保全她,保全纪家的尊严吗?” 她一句呛声,立时叫太和殿里稍微缓和些的气氛,又紧绷起来。 王国安在一旁着急,不由提醒,“严司殿,你大胆!” 严绯瑶心中不忿,碍于王国安频频冲她眨眼,她只好屈膝行礼,“婢子言语不敬,犯上了,求圣上责罚。” “朕看你也是不知悔改!听听你的语气可有一丝诚意?”萧珩不悦轻哼。 “多行不义必自毙,婢子定当以今日的纪尚宫为前车之鉴,绝不敢怀害人之心。倘若如此,日后仍没有善报,婢子也认了。”严绯瑶沉声说道。 萧珩等着她,几次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不由被她气笑,“听你这话,倒像是朕要叫你做什么不义的事情似得?朕好心叫你防备那些喜怒无常的人,又给你指了条康庄大道你不走,在心里却觉得朕是小人?” “圣上误会,婢子也冤枉!”严绯瑶赶紧摇头,“圣上是明君,是兢兢业业克己又公义的仁君。只是婢子更向往平淡如常,更喜欢与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 “你刚入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萧珩眯眼。 严绯瑶心头一跳,“人都是会变的,刚入京的时候,被京都的繁华迷乱了眼,看不清自己是谁了,还以为是仙女,自然想要这世间最好的。如今看清了自己,不过一介凡人,最好的未必适合我这肉体凡胎。” 萧珩又好气又好笑。 “圣上是天子,只有天仙方能配得上,还求圣上放任婢子生活在凡间,食人间烟火吧。”严绯瑶垂头,声音低低的,却诚恳至极。 对于萧珩这天子来说,被人吹捧是常事,可被人吹捧着拒绝却绝不是常事。 被同一个人,一再的拒绝,更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她愈是惟恐避之不及,反而勾起了他的好胜心,叫他越是想据为己有。且是叫她心甘情愿的向他低头。 他已经分不清楚,他这会儿究竟是在跟皇叔较劲,还是在跟自己那股好胜心较劲了。 “你这么捧着朕,贬低自己倒也罢了,这么贬低皇叔,觉得合适吗?”萧珩冷笑问道,“岂不知连朕都要尊崇皇叔,常常请教皇叔的意思吗?” 严绯瑶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茫然无辜,“婢子什么时候贬低楚王爷了?” 萧珩勾着嘴角,笑她明知故问,“出了宫,你要去哪里?” “回严家呀。”严绯瑶想也不想。 “然后呢?”萧珩追问。 “医治好楚王爷,与爹娘离开京都,回到凤凰山老家,或是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开一家药铺,过平淡安逸的生活。”严绯瑶说着,连眉目间都带出笑意来。 萧珩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你要离京?” 严绯瑶咬了咬下唇,“只是心之所向罢了,自然中间还有许多要为之努力的地方。” “你这么着急出宫……”难道不是为了嫁给皇叔?不是要做楚王妃吗? 萧珩险些把这问题脱口而出。 他盯着严绯瑶,“你可知欺君罔上,是什么罪?” “死罪。”严绯瑶诚恳说道。 萧珩眯了眯眼,薄唇轻启,“株连九族。” 严绯瑶漠然片刻,点了点头,“婢子谨记在心。” 萧珩这才满意,呵呵一笑,“你喜欢行医治病,倒也不一定非要离京。凤凰山的风景虽好,看久了也是会腻的。” 他抬了抬手,叮嘱她好好操持宫宴,待她正欲躬身退出大殿时,他又补了一句。 “记住你今日的话。” 严绯瑶应了一声,出了殿门。 没走两步,王国安就从后头追了上来,他急的脸色都不太对了,“严姑娘何必把自己的路都堵死呢?” 严绯瑶狐疑看他,“婢子没有呀?” “圣上问你出了宫要去哪儿,你是怎么答的?”王国安瞪她。 严绯瑶又重复了一遍。 王国安说话不似萧珩,说一半,吃一半,他直截了当,“若是楚王爷想叫你去楚王府呢?” 严绯瑶垂眸轻笑,“我的心愿不变,楚王爷他是早就知道的。我答应了为楚王爷医治,他答应保护我家人。仅此而已,我们都是自由的。” “你……你这姑娘,咱家都看出来的情谊,你一个女孩子岂能看不出来?”王国安左右看了一眼,又朝她迈了一步,压低声音道,“圣上的意思是留你在身边,楚王爷的意思难道不是如此?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严绯瑶却笑得坦然,“王公公不是楚王爷,安知楚王爷的意思?又安知楚王爷不知婢子的意思?” 王国安被她绕的有点儿晕,眼睁睁看着她从眼前退走,只是她走了没多远,却又被人给堵住了去路。 第242章 公道 严绯瑶被气势汹汹的纪元敬给挡在了太和殿外的宫门处。 她回头向殿前看了一眼,虽距离较远,也能瞧见灯笼底下的宫人低着头,故意佯装看不见。 “别想着请救兵了,我问你几句话就走。”纪元敬冷嘲道,“我不会动你,就算要动你,也不会在这儿。” 严绯瑶默然不语的点点头。 “今晚的事情,你事先知不知情?”纪元敬沉着脸,盯紧了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小侯爷指的是哪件事?是纪尚宫要请我吃饭?还是纪尚宫先前约了夏侯烈?亦或者说纪尚宫在饭菜里动了手脚?”严绯瑶话说的直白。 纪元敬脸上当即就有些挂不住。 严绯瑶却干脆利落的解释,“纪尚宫要请我吃饭的事儿,我一早就知道了,她遣了小宫女来与我说。说要谢我两次在她突发过敏急症之时,出手救她。还要借此机会,与我冰释前嫌。我虽怀疑她骄傲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与人言和,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也不愿错过言和的机会,所以我答应了。” 纪元敬的脸色更不好看。 “至于她还请了夏侯烈去找她,这件事我是在大殿里才知道的,”严绯瑶哼笑一声,“而且她还谎报了我的名字,我原不知道原来纪尚宫这么想做我爹的女儿。” “你……”纪元敬脸面一黑。 “小侯爷别生气,您的问题我还没回答完呢。”严绯瑶打断他的话,坚定果断的说,“最后一个问题,我知不知道她在饭菜里动了手脚?进门我就知道了,其实不止饭菜呢,酒里是弥合散,如水即溶,略有涩味,但酒香可以遮掩。香炉的熏香里,也用了麻藤香,会叫人四肢麻痹,瘫软无力。香味不浓,但药效奇佳。” 纪元敬盯着她的脸,喉结不由上下动了动。 他的拳头捏的很紧,似乎随时有可能招呼她一下,替他妹妹报仇。 “我的医术如何,纪尚宫不了解,但小侯爷或许知道,我嗅觉灵敏,分辨药物药材,对我而言,很是简单。”严绯瑶的鼻翼略微动了动,“小侯爷身上的香囊里,用了白芷、丁香、苍术、佩兰、艾叶、冰片、藿香、樟脑、陈皮、薄荷,为您配这香料的姑娘很用心呢。” “我可不是来听你炫技的。”纪元敬皱着眉,“即便你能分辨出酒里,熏香里都下了药,你不是一样吃了酒,在那屋子里坐了许久?为何最后,受害的却是玉婵?” “既然已经知道有毒,自然会防备。至于我用什么法子给自己解毒,叫自己不受害……抱歉,恕我无可奉告。”严绯瑶垂了垂视线,“至于纪尚宫,我可以问心无愧的对小侯爷说,我仁至义尽了!她事先服了解药。熏香与弥合散的解药她都服用了,但也许是给她药的大夫忘了提醒她,熏香的解药与黄酒相克,不能同服。我当时劝了她,叫她不要饮酒。” 纪元敬脸面一怔。 “可纪尚宫不肯听劝,在我极力劝说之下,她仍饮了三四杯。最后是我不肯再饮酒,她才放了杯子。您如果不信,可以去向纪尚宫求证。”严绯瑶小身板儿站的笔直,说话间音量不高,却器宇轩昂,丝毫没有心虚之态。 纪元敬皱着眉,僵着脸,回忆着妹妹说话时的神态,妹妹说,是严绯瑶下毒,故意害她,要治她于死地时的羞恼愤怒…… 他再比较眼前这个冷静如常的女孩子,眼前的严绯瑶看起来可信多了。 而且她说的有理有据,她甚至在察觉饭菜有异之后,还劝说了纪玉婵不要饮酒…… 来兴师问罪的纪元敬很有些下不来台。 “人心里有执念的时候,会盲目的可怕,她眼里只有自己的执念,旁的一切都看不到。”严绯瑶笑了笑,“小侯爷是个好哥哥,您想替妹妹出气的心情,我能体会。倘若有人欺负了我妹妹,我也绝不会叫他好过。但是……” 纪元敬脸色稍缓,听闻“但是”二字,他浑身又猛地一紧。 “但是为了我妹妹好,我会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是不是我平日里对她的关心太少了,是不是我根本没有真正的理解她,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追逐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不是好的?” 纪元敬轻咳一声,被一个比他年幼许多的女孩子当面教训,叫他一个大男人,很是没面子。 “女孩子的心思那么难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去了解。今日的事情我会详查,倘若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不会放过你。这也是对楚王爷,对圣上的忠心。”纪元敬压低了声音说道。 严绯瑶轻笑,“多谢小侯爷,相信您查明白了之后,也会给我一个公道。” 说到底,严绯瑶才是受害者。 纪玉婵虽然被迫嫁给对手的儿子,还是个庶子,与她来说,或许是生不如死的结果,或许是奇耻大辱…… 但自始至终,纪玉婵都没有悔悟,也没有对她这个受害者说一句“对不起”。 非但没有认错的态度,甚至找“家长”来报复她,严绯瑶叹息摇头,不禁对纪玉婵的日后抱有遗憾。 纪元敬来兴师问罪,却被人噎了个无话可说。反倒被小姑娘给耳提面命的教训了一番。 他气势汹汹的来,黑着脸郁郁沉沉的走。 他只顾生气,却没发现宫墙不远处,有一双耳朵,把他与严绯瑶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严绯瑶看今日这一处闹剧终于“尘埃落定”,这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往她的小院儿里走。 她更是没注意到宫墙的阴影中,走出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王国安摸着下巴,沿着宫廊缓缓往正殿的方向走。 宫人们瞧见纪元敬挡了严绯瑶的去路,之所以佯装看不见,正是因为王国安朝他们打了招呼,并且在他们附近暗藏起来…… “她能凭嗅觉就分辨毒药,还能服了毒药却平安无事……莫非是传说中的百毒不侵之体?”王国安摸着下巴,兀自嘀咕,“是了,要不然她如何能亲近楚王,却平安无事呢!” 他猛地一拍脑门儿,“这是个活宝呀!” 王国安悄悄进了正殿,抬眼一看,萧珩扔在批阅着折子。 他快步近前,发现萧珩望着折子时不时的走神儿,速度比往常慢了很多。 “圣上,您真要叫严司殿出宫吗?” 第243章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萧珩从折子上抬起头来,“倘若可以,朕也想留她下来,哪怕不做宫妃,常在朕眼前逗个乐,也是有趣的。” 王国安连连点头,附和说道,“严姑娘的性格确实好,与她相处轻松愉快,不比许多宫人,得叫人提着十二分防备的心。” “可你瞧她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朕对她好一点儿,她就防贼防虎似的防着朕。”萧珩冷嘲,“朕若强留,反倒等于把她推去了皇叔的怀抱里!” 王国安啊了一声,“倒也是……” “怎么忽然又提她?”萧珩眯眼看着王国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王国安怔了一下,连忙摇头,“老奴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萧珩似乎对于严绯瑶有关的话题,都很有兴趣。 起码是比他手上辞藻华丽,夸夸其词的折子更有兴趣。 “严姑娘刚入宫的时候,看着无非是漂亮点儿,长相讨喜些,也没什么出众之处。怎就至于叫楚王与圣上都想要她?还偏偏……”王国安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讪讪一笑,不再说下去。 萧珩冷哼一声,接过他的话说,“还偏偏谁都得不到?或许正是这女子的高明之处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若轻易就随了朕,或是随了皇叔,反倒不如现在有意思。” 王国安连忙点头,“奴才看她挺好的,且医术不俗,是个可用的。” 萧珩却不以为然,“医术到还是次要的,人有意思才重要。” 王国安看萧珩没有理会他的暗示,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是福是祸,是去是留,自有天意。 尽人事,听天命,他如今的位置已经是旁人难以企及了。 往后如何,往后再说吧……王国安垂眸敛目,眼观鼻,鼻观心,肃穆而立。 宴席当日,严绯瑶四更天就爬起来了。 虽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头一天下午她已经与负责的宫人嬷嬷们确认了无数遍,但想到今日宴席之后,她就可以出宫,还是心绪难平,兴奋的在床上躺不住。 “青黛,青黛!”严绯瑶拍着青黛的门,把正穿衣裳的青黛给喊出来,为她盘发更衣。 天不亮,她就带着青黛去了御花园的宴席会场。 宫门一开,命妇们就会往长乐宫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过不多时,命妇及官员们都会往御花园这边来。 圣上和太皇太后也会过来,到时候御花园里出不得半点岔子! “今日夏侯太后也会出来!”有几个宫人在御花园里来往,准备点心果盘时,议论说道。 严绯瑶心头一跳,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日你跟紧我,不论我去哪儿,你都同去。”严绯瑶对青黛嘀咕道。 话没说完,就见两个大宫女朝她走来。 这两个宫女也是此次一起负责布置宫宴,安排会场的人。 “严司殿有礼,太皇太后请您过去。”宫女走的微微有些喘,“咱们先去太和宫那里找您,没想到您却已经来了这儿,叫我们好找。” 严绯瑶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天都还没大亮,“太皇太后这么早寻我,是有什么急事?” “婢子们不大清楚,许是与命妇们觐见有关?”宫女解释说道。 严绯瑶眼里还有防备,她没忘记苏嬷嬷提醒她的那一番话。 两个宫女中年纪大的那个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今日广安侯府的夫人也会入宫拜寿,是不是为这事儿,要问问严司殿?” 严绯瑶一愣,猛地想起纪玉婵已经被纪元敬给接出了皇宫。 她大约是在任时间最短的尚宫了吧? 圣上赐婚的旨意也已经下来了,令夏侯烈迎娶纪家四小姐,为此还封了夏侯烈归德郎将。 否则以他夏侯家庶子的身份,娶纪家嫡女,还真是有些高攀了。夏侯家高门娶妻倒是不错,纪家低门嫁女,还是嫁去了对头家里,心气儿岂能平顺了? “此事想来圣上已经派人与太皇太后说过了吧?”严绯瑶唏嘘,她可不愿搀和到这事儿里头。 “没听说圣上派人到长乐宫里说,且楚王爷也闭口不谈这件事。”宫女小声说,“咱们议论不得,还是请严司殿过去一趟吧。” 大宫女交代完,又被人找去安排宫宴上席面的一应事宜。 临走,她们交代,“严司殿虽忙,可不要叫太皇太后久等啊!”说完便走了。 严绯瑶几番犹豫,最后决定领着青黛一起去。 从御花园往长乐宫,路途可不近。 偏偏几条近道儿都被封锁,不许出入。 “为何这几条路都不叫走了?”严绯瑶狐疑看着封锁道路的侍卫。 “今日会有许多外臣,未免外臣误入内宫,所以封锁道路,严司殿还请走含章殿那条路,莫叫臣等为难。”侍卫听她报了身份,知晓她是御前司殿,却还是不肯叫她通行。 这理由有理有据,严绯瑶不好反驳,也不能因为自己是御前之人,就处处找特殊。 青黛看她面色迟疑,小声问道,“是不是有问题?” “问题倒也没有,只是宫宴安排的事情我皆有参与,却不知这几条道都要封锁。昨日下午反复查看,演练的时候,还没有人与我提过此事。”严绯瑶歪着头,去走含章殿那条远路。 含章殿原本是梁昭仪住的地方,如今梁昭仪被萧珩打发去了冷宫,她原本的宫宇空了下来,还没有新主子入住。 严绯瑶正远远望着含章殿的威严奢华,却忽然听得破空之声从耳畔传来。 嗖嗖嗖——几只利箭,直射向她面门、心房等要害。 “小姐小心!”青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猛地一甩,顺势从腰间抽出一根带子,狠狠一抖。 几只利箭被青黛给打落在地。 “糟糕!她有防备!”利箭射来的花丛后头传出一声咒骂。 青黛立时把严绯瑶护在身后,“什么人?敢在宫中行凶?” “一不做,二不休!”那人吹了声呼哨,纵身从花丛后头蹿了出来。 与他一起蹿跳而出的,还有七八个体格彪悍之人。 这几人成包围之势,把两个瘦削单薄的女孩子,围困在含章殿前的空地上。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无关的这丫头,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为首的男人眯眼说道。 几个人都蒙着面,声音也故意嘶哑着,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太监,又不能确定。 “我们只要她!”他抬手指向严绯瑶。 第244章 是谁欺负谁? 青黛冷冷一笑,“要我家小姐?问问我手里的鞭子答不答应!” “小姑娘非要趟这趟浑水,折了命在这儿,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人又恐吓威慑一句。 青黛却已经利落的动了手。 她手里的鞭子气势如虹,宛如游龙。 鞭子抽动着空气发出啪啪的响声。 七八个人一时竟也近不得前。 严绯瑶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些人竟这么大胆,敢在宫里公然动手。 眼看青黛还能招架,她便站在一旁凝神观察,心里揣摩着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选在含章殿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替梁昭仪报仇。 但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宫女把她从御花园里叫走,也极有可能是太皇太后的人。 今日夏侯太后得了自由,终于能离开软禁她多是的永宁宫,也许是夏侯太后…… 严绯瑶皱着眉,一柄长剑却突破了青黛的防备,直指她眉心,快如闪电,迎面而来。 严绯瑶侧身一躲,顺势抓住那握剑人的手腕,往地上一带。 那人来的猛,摔的急,喀嚓一声,似乎把膝盖骨都给摔碎了。 “哎呦哎哟……”那人连声哀嚎,却是几番挣扎都没能爬起来。 他们原以为严绯瑶一直不出手,乃是不会功夫,或是花花架子拿不出手。 却不知道,严绯瑶一直学习的都是合气道,合气道不会主动进攻,而是借势打势。 对方攻击越是凶猛,她能够借到的力气就越是多,反击也越是厉害。 她当年留学之时,在青年合气道比赛中,蝉联三次冠军。连评委都说,她把借力打力的功夫,把合气道的真谛发挥的淋漓尽致。 对方见他们领头的人都在严绯瑶手里吃了亏,又见丫鬟是个忠心又厉害的,一时竟奈何不了这对主仆。相互对视一眼,彼此打了呼哨。 严绯瑶与青黛以为他们是要退了,两个人也不打算穷追。 没曾想这些人退了几步,忽然又反扑上来,且从含章殿的宫墙里头也跃出了更多的蒙面之人。 竟埋伏了这么多人在此……看来背后指使那人,是下定了决心,必要成就此事了! “小姐,你究竟得罪了谁呀?”青黛一面退,一面牢牢的把严绯瑶护在她身后。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得罪的人挺多,不知是哪个能在宫里下这么大的血本儿。” 青黛啧了一声,“小姐的命太值钱了!我可得保护好了!” 严绯瑶哭笑不得,“打眼这么一看,得有二十多个吧,你能成吗?” “小姐刚才那一招叫什么?婢子瞧着挺厉害的,咱们主仆二人合力,或许能胜。就算不能,这边的动静早晚得惊动禁军,多拖延上一阵子,必能等来援军。”青黛脸色也较为平静。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竟瞧不出一丝紧张来。 倒是叫围着她们,将她们逼退到宫墙根儿上的一行蒙面之人看起来紧张无比,人多,气势却并不够强。 亦或者是被这对主仆平静镇定的气势,给反压下去了。 “废话那么多!上!”蒙面人低喝一声。 青黛一马当先,挡在前头,鞭子猛的一抽。 噗噗一连串的钝响,哀嚎声顿时响起。 “别叫!想引来禁军吗?!”领头的低吼一声,忽觉不对劲儿。 哀嚎之人,并非围在前头挨了青黛鞭子的人,却是从背后传来的。 他猛地回头一看,却是立时僵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约就是如此了。 他们二十多人将主仆两个女子围在宫墙根儿,却不知何时自己一行竟然被百十个禁军所围困。 为首有十几个禁军半蹲在地,手里持着弓箭,已经射出一排羽箭,第二排羽箭也已经搭在弓弦上,尖锐冷厉的箭尖,正直直的指向他们。 地上倒下他们好几个同伙,正龇牙咧嘴,却忍不住痛吟溢出唇齿牙缝。 “援兵来的比想象的还快,”青黛小声说道,“早知如此,刚才就该早点动手,也能打个过瘾了。” 她撸着袖子,搓了搓手,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严绯瑶却暗暗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禁军后头缓缓走出一人来,冷脸到,“缴械,把他们拿下!” 说话这人,严绯瑶认识,他是御前的太监。 王国安的小徒弟,也常在御前侍奉。这几日见他的少了,原来是在暗中跟着她呢……否则又怎么可能出现的这么及时? 严绯瑶见了面熟的人,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禁军正待有所动作,后头却又有一声音喝道,“慢着!” 严绯瑶眼皮一跳,单听声音,这人就很熟。 禁军纷纷回头去看,王国安的小徒弟也跟着回头。 果不其然,沈影沿着宫道走上前来,“人不能都叫你带走呀,这人要杀严司殿,指使他们的是什么人,总得审问一番吧?” “沈宿卫不必担心,这些人交由禁军衙门,自然会审个水落石出。”王国安的小徒弟说道。 沈影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信不过禁军衙门,但王爷向来喜欢事必躬亲。严司殿的生死,可关系着我家王爷的身体康泰呢,大意不得!” 若是王国安在此,或许还能跟沈影争执。 但他的小徒弟年纪太轻,气场不如沈影那么足,虽皱着眉头,十分不情愿,却也有些无奈。 “沈宿卫要带走哪个?”他颇有技巧的问道。 沈影笑了笑,“公公不必紧张,我不会把人全要走的,还是要把大部分人交给禁军衙门不是?毕竟这事儿是发生在皇宫内院的。” 小太监表情一松,“是,正是。” “我只要两个人。”沈影伸出两根指头来。 小太监更是松了一口气,“好,叫沈宿卫先挑。” 沈影抱拳一笑,小太监表情也很轻松。 但见沈影伸手那么一指,小太监立时就笑不出来了,表情僵硬,欲言又止。 沈影指的不是旁人,正是领头那人与严绯瑶。 “我只带走这两个人,还望公公不要为难我。”沈影抱拳说。 小太监欲哭无泪,欺负他没心机不是?这究竟是谁在为难谁呀? “为首这人,沈宿卫可以带走,但严司殿嘛……严司殿受了惊吓,奴才正要护送她到太和殿去,不能把她交给沈宿卫。”小太监躬身说道。 第245章 往他心上捅一刀 沈影听闻这话,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他抬眼看着严绯瑶,“公公也太小看严司殿的胆气了,这样也能叫受惊?” 小太监面色微窘,红着脸看了眼严绯瑶,“严司殿……” 他约莫是指望着严绯瑶能替他说上两句话。 却见严绯瑶紧绷着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小太监皱眉轻咳一声,“圣上还等着……” “圣上这会儿还在朝会上,尚未下了朝会,如何能见严司殿?”沈影笑道,“更何况严司殿乃是被派来安排今日寿宴会场的,她一直到宴席开始,都得在宴席这边,王公公也不会安排别的事务给她,公公你可别诳我。” 沈影一副不好糊弄的样子,小太监被他堵得没话说。 “不好耽误时间,人我领走了。”沈影请了严绯瑶走在前头,“有什么事情,还请公公找楚王爷要人。” 小太监颔首缩了下脖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影把人带走。 严绯瑶叫青黛先回去御花园等着,她随沈影向宫门处走去,“王爷竟来的这么早吗?” 沈影闻言看她一眼,轻哼一声,“为接某人出宫,自然要早早准备了。” 严绯瑶心头一跳,怎么她觉得沈影这语气怪怪的,是错觉吗? “多谢王爷筹备。沈宿卫又为何会出现的这么及时?”严绯瑶问道。 沈影白了她一眼,语气无奈,“我说我是撞上的,严小姐信么?” “呃……”严绯瑶觉得沈影以往的脾气还不错,人也比较好相处。 但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竟和他那弟弟,沈然的阴阳怪气有几分相像起来。 沈然讨厌她,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得出来。 沈然说,因着她的缘故,叫沈影挨了打……所以沈影这么不好相处也是因为上次挨打的事儿么? “上次因着我,叫沈宿卫挨了打,真是抱歉。还有您的狐裘披风,原本是要还给您的,但是……被弄脏了,即便清理干净,也不好再归还。等我出宫以后,寻了合适的皮毛,给您做了新的送过去。”严绯瑶说的十分诚恳。 沈影却听得一愣,她还记得那披风? 且她这道歉也来的突然,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现在又忽然提起来,倒显得他小气巴拉,记恨至今似得。 “早就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沈影摸了摸后脑勺,脸色微红。 “今日不管是撞上,还是您有意保护,我都谢谢您,更感谢王爷爱惜之情。”严绯瑶说的坦荡。 沈影更为不好意思。 两人一路再无话说。 严绯瑶被领到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前头,这才是楚王爷的做派。 马车上悬挂着苍鹰的徽记,映着晨光,闪闪发亮。 还没进得马车里头,就已经感觉到车主人的威严,不可侵犯。 “王爷。”严绯瑶在马车外头唤道。 车内传来一声慵懒的应答,“上来。” 严绯瑶听得一愣,不禁怀疑萧煜宗该不是在马车里睡觉还没睡醒吧? 她踟躇片刻,沈影禁不住在一旁催促,就差上来把她推到马车上了。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踩着马凳进了车厢。 车厢宽大,里头的坐榻真像一张大床。 铺着雪白的毛皮,固定的矮几上,摆着茶炉,紫砂的茶壶里冒着袅袅的白烟。 清淡的茶香,混合这车厢里矜贵的熏香气,不由叫人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就连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都跑得干干净净。 严绯瑶轻咳一声,暗道自己想多了。 萧煜宗虽懒懒的倚靠在枕囊上,却并没有睡觉,他衣服穿的完好,且比平日里更多了郑重。 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他作为儿子,也是今日宴席的重头戏,岂能邋遢? “是什么人?”萧煜宗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直接问道。 严绯瑶心里头一个冒出来的就是“太皇太后”,可觑了觑萧煜宗的面色,她却改口道,“或许是梁昭仪?她早就恨上了我,今日选择动手的地方,又恰是她以前住的含章殿……” 严绯瑶话还没说完,萧煜宗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你还不知道?”萧煜宗问。 严绯瑶被他问的莫名,“知道什么?” “梁昭仪疯了。”萧煜宗不愿多说的样子,“冷宫的日子不好过,她家里人见搭救她无望,也已经放弃她了。” 他没说,得知梁昭仪在萧珩面前摆了她一道,他直接把梁昭仪的仇人调去冷宫作了掌事,那母女两个恨透了梁昭仪,下手报复起来,也是存了狠心…… 严绯瑶张了张嘴,“不是梁昭仪,也许是夏侯太后吧……” 萧煜宗无奈的看她一眼,“夏侯太后今日才得以离开永宁宫,就算她有心安排,只怕也没那个时间跟精力。夏侯安还在大理寺关着,夏侯烈在筹备迎娶纪玉婵,夏侯家为此炸了锅。有说好的,也有极力反对的,你觉得他们能腾出时间来算计你?” 严绯瑶垂下目光,“那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她知道的,只是不想告诉他,被自己的母亲背叛,对于哪个孩子来说,都会痛彻心扉吧? 他的病已经够折磨人了,何必在叫至亲之人,在他心头上补一刀呢? “反正我没事,就是最好的了。”严绯瑶笑了笑。 “苏嬷嬷那日都与你说了什么?”萧煜宗却忽然问道,“她为何要试探你的医术?” 他的问题来的又快又急。 严绯瑶措手不及,猛地抬头,惊慌看他。以为他已经知道真相,知道太皇太后为了萧珩的皇位,为了宫中的安宁,却不信他,为防患于未然,而要放弃他……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萧煜宗迎着她的目光,锐利的视线,似乎一下子望进了她的心底。 严绯瑶心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问题其实没什么毛病,是她有些神经过敏了,“苏嬷嬷说,太皇太后怕我医术吹嘘的成分大,担心我治不好王爷的病,试我一试,方能放心把我安置在楚王府。” 她吁了口气,这么说,顺理成章呀。 她一个人防备着太皇太后就成了,萧煜宗不必知道这件事。 太皇太后总不至于直接把刀捅进儿子的心口上。 萧煜宗却抿唇笑起来,笑的矮几上的茶水都微微震颤。 严绯瑶没觉出这笑中有高兴,只觉心头刮过寒风,叫人整个儿都冷飕飕的。 “王爷……” “楚王爷,圣上已经下了早朝了,叫奴才带严司殿过去。”王国安的声音,从车厢外头传了进来。 第246章 较力的筹码 严绯瑶当即就要往车厢外头退去。 萧煜宗却忽然倾身,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冷,冰冷却极有力度,牢牢的箍住她的手腕子,紧却并不疼。 严绯瑶心里猛地一惊,险些惊呼出声。王国安就在车厢外,她若是发出什么异样的动静,他必定能听见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轻轻说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此事我会细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或怀疑谁,你可直接告诉我。”萧煜宗一瞬不移的盯着她的眼睛,“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严绯瑶抿唇点点头,拽了拽手腕,他却仍旧没有松开。 王国安在外头等的似乎有些着急,“王爷可曾吩咐完了?圣上那边儿还等着……” 萧煜宗哼笑一声,“少了严司殿,倒是不行了?” 车厢外头的王国安不敢应声。 萧煜宗兀自说道,“打从今日起,萧珩得适应没有严司殿在御前伺候的日子了。” 严绯瑶愕然抬头,“王爷如此确信我今日能够离宫吗?” 萧煜宗深深望着她,目光从严肃渐渐变得温和,“确信。” 她心里忽而轻快起来,好似盼了许久,久到都快要叫人失去信心,不敢奢望的时候,这事儿却忽然就板上钉钉了。 先前她还有些紧张,惟恐今日再有什么变故。 但从萧煜宗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没有疑虑了。 唯一的疑惑是,她会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离开宫闱呢? 想到纪玉婵是因着“要嫁人”的缘故,而被娘家接回了家中。她心里又不免唏嘘。 说实话,她虽盼望离开宫闱,却并不想以那种方式……有种出了龙潭又入虎穴的危机感。 “严姑娘在御前的时候不长,但与姑娘你共事很叫人难忘。”王国安在前头领路,走在安静的宫道上,他忽然回头说道。 严绯瑶笑了笑,“多谢公公照拂,倘若没有公公照顾提点,小女不知行差踏错多少回了。” “姑娘客气了,今日宴席过后,只怕再见的时候就少了。”王国安幽幽长叹一声,竟有些不舍之情。 严绯瑶愣了愣,似乎被他语气触动,“多谢公公牵挂。” “只盼严姑娘不要忘了咱家,不要忘了这不多日的情谊。”王国安笑了笑。 听他的话音,她不单是要出宫,还要高升似得。 严绯瑶不由好笑,“时日虽短,情谊却深长。公公对小女的照顾,小女莫不敢忘,必定铭记在心。日后上香祈福,也不会忘了公公那一份儿的。” “哟,严姑娘真是有心了,咱家在这儿谢过您了!”王国安竟然停下脚步,朝她略拱了拱手。 严绯瑶慌忙躲开,并福身还礼,“公公折煞我了,您是御前常侍,我怎能受您的礼?” 王国安却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眸色认真,并无敷衍。 说话间已经到了太和殿前,王国安朝里禀报了一声,就退后一步,叫她独自进去。 严绯瑶入了正殿,殿中安静,随着她进殿,有风浮动着殿中矜贵的熏香之气,叫人的心神也跟着浮动。 萧珩背对殿门,负手而立,似乎在看着金屏风上的题字。 严绯瑶福身行礼,“圣上万福金安,婢子来晚了。” 萧珩没做声,抬了抬手,叫殿里伺候的太监都退了出去。 原本就安静的正殿里,此时之声下两个人。 严绯瑶觉出一抹离别的味道,她胸腔里的心砰砰跳的很快,似乎惟恐萧珩在这时候再给她出什么难题。 “你没事吧?”萧珩背对着她,缓缓问道。 严绯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遇袭之事。 “托圣上洪福保守,婢子平安无事。”严绯瑶低声说。 萧珩却哼笑一声,“朕的洪福保守?朕没有看顾好你,明知皇叔等着接你出宫,还在今日叫你遇上了这样的事儿……皇叔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的嘲笑朕呢!” 严绯瑶暗自吸了一口气,不敢应答。 萧珩停了片刻,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目灼灼,“你知道要杀你的是谁吗?” 严绯瑶板着脸,摇了摇头。 萧珩绕过御案,阔步走到她面前,“当真不知?” 严绯瑶仍旧摇头,“婢子运气好,得蒙圣上看重,难免遭人嫉妒,人心难测……婢子猜不出。” “你与皇叔也是这般说吗?”萧珩说话间,伸手要抬起她的下巴,叫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严绯瑶却连忙躲开。 他的手,在她面前落了空。 萧珩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哼笑一声,“你第几次在朕面前拒绝朕了?”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严绯瑶心里却是紧张,越是临近出宫,她便越是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以免功败垂成。 “今日这事儿,朕算是输了一半。但至少是朕的人先赶到救了你。”萧珩轻哼一声,“皇叔他也没赢。” 严绯瑶听得疑惑,不知他这话里的输赢是什么意思。 她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这对叔侄之间角力的筹码了? “皇叔不要这江山,却要夺走你?岂不是说,你比这江山还要好?”萧珩似笑非笑的问。 严绯瑶不防备,他话锋一转,竟说出此言来。 她吓了一跳,腿一软便要往地上跪。 萧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严绯瑶避之不及,竟用上了合气道的功夫,反手一推,把萧珩的胳膊甩开,自己也退远了两步。 萧珩皱眉看着两三步之外的她,目光沉凝,语气幽幽,“你在皇叔面前也是这般推拒,避之不及吗?” 严绯瑶强压下心头的紧张急跳,勉强维持脸上平静,“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在谁面前都当如此。” “都当如此,与都是如此,一字之差,可差得远呢!”萧珩哼笑,“罢了,朕换个问题问你,朕答应了今日放你出宫,但出宫的名头各有不同。你是愿意借着皇叔的势力,依附他,嫁去楚王府做王妃?” 萧珩话音略停顿片刻,目光却是盯紧了严绯瑶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还是愿意能独当一面,先设法立稳自己的脚跟?” 萧珩话音落地,大殿里骤然一静。 严绯瑶却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第247章 为她留疤 迎着严绯瑶震惊欣喜,却又不敢置信的目光。 萧珩笑的志得意满,原来他没得到的,皇叔亦没有得到呀? 他低落的心情,立时拨云见日,变得明快无比。 “朕可以帮你。”萧珩强压下心中欢喜,语调平平的说道,“朕看出你不喜欢依附旁人,成为旁人手里随意拿捏的棋子,朕看重你,亦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只看你敢不敢求了?” 严绯瑶抿着唇,心里的激荡却是藏匿不住。 她忽然想起自己入宫以前,在萧煜宗面前说的那番血气方刚的话,她说她以及她全家都是旁人手中的棋子。 而她不甘于做棋子,她必要成为执棋之人。 入宫以来,世事蹉跎,差点要把她的“宏图大志”都给磨灭了。 “婢子愿闻其详。”严绯瑶开口之时,声音已经被她调整的稳稳当当,不见颤抖。 萧珩朗笑,“你可想好了?一边儿是坐享其成的楚王妃,一边儿是前途未卜的奋斗之路,你确定不要皇叔的荫蔽,而选择更艰辛的自强之路?” “圣上难道不明白‘自强’这两个字,有多大的吸引力吗?”严绯瑶仰着小脸儿,精致的五官,恍惚生光。 萧珩看呆了一瞬,他怎能不明白。 他一直生活在皇叔的巨大光环之下,一直想在心里地位上,取他而代之,“朕只是不明白,这个词,对女孩子也有这般吸引力罢了。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萧珩没有正面回答严绯瑶的问题。 他的话只透露出两个信息,今日会准许严绯瑶出宫,并且不会将她赐婚给楚王。 至于会怎么安排她……严绯瑶追问两次,他都避而不谈,只说这是个惊喜。 严绯瑶对萧珩的“惊喜”没什么信心,这对叔侄一向分不清惊喜与惊吓。 但至少,她算是求仁得仁了。一趟宫闱之行,没有叫她迷失自我,反倒更确信了自己要走的路。 并且叫她积累的更多的人脉,握在手中更多的力量,总算是不虚此行。 “朕还有一个礼物要给你。”萧珩说着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过一只匣子。 严绯瑶怔了怔,“多谢圣上。” 出宫还附带有礼物,这真是不错。 “过来拿。”萧珩对她招了招手。 他笑容透着暧昧之意,帝王赐予东西,一般都是交与内侍之手,再转交受赐之人。 哪有这样亲自递交东西给人的? 萧珩这会儿不但要亲自递给她,而且手都没有伸长,他手臂半垂着,匣子就挨在他身旁。 严绯瑶若是想拿到匣子,势必要走到他身边,一步的距离之内…… 一般男女间,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不妥了,更何况他是帝王呢? 严绯瑶表情纠结,脚步踟躇不肯向前。 “你当初找了许久,朕还以为你很喜欢呢?你若不要,那就罢了。”萧珩拍了拍匣子,当真要收回去。 严绯瑶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握住那匣子,顺势就要从他手里带出来。 萧珩早有防备,他一手握紧那匣子,一手拉开自己的领口。 严绯瑶大惊,正要撤步往回退。 萧珩却语气幽幽的说,“你给朕留下了这印记,不但在身上,也在心里头。朕记得,你也不许忘。” 严绯瑶一愣,错愕看向他喉间。 他喉结下头,有一道浅浅的痕迹,若不是离得近,在他提醒之下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道伤痕。 严绯瑶心头一烫。 萧珩却顺势松开了手里的匣子。 严绯瑶隐约猜到了匣子里的东西,但耐不住心里想确认,她啪的打开匣子。 果然,一只精致的簪子躺在细腻流淌着柔光的锦缎之上。 那簪子正是夏侯文婧送给她,她那晚划伤了萧珩的那只。 只是这簪子已经被人动过,清洗打磨的很亮,且簪子末端有个细小的凹槽里,此时泛着幽蓝的冷光。 严绯瑶的鼻子略微一动……不用手环来检测,她也知道,这簪子被淬了毒。 “见血封喉的毒,若没有这毒,簪子在你手里,也不过是个摆设。”萧珩倒是没有瞒她,据实相告了。 严绯瑶心下紧张,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该不是想叫她拿着这簪子去杀人吧? “朕本想仿造一只一样的,你拿着伤过朕的簪子,怎好再去伤别人呢?”萧珩的语气,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亲昵之感。 严绯瑶听得面颊发窘,耳朵发烫。 萧珩无奈的轻叹,“奈何宫里的御匠竟不如玄机阁的匠人,仿也仿不出,仅仿造了外形,却没有这样精妙反应迅速的机括。朕只好原物返还,特意留了这疤痕,算作纪念吧。” 他说话间,又摸了摸喉间。 严绯瑶心跳不均匀,她试探说道,“婢子可以调出不会留疤的伤药,日常涂抹,不会疼的,不出半月……” “朕是怕疼吗?笑话!”萧珩冷哼,“严司殿是聪明人,何必故意曲解朕的话?朕连御药房的药都不肯用,乃是特意要留下这疤——为你。” 严绯瑶心头剧跳了一下,她赶紧垂头福身,“婢子惶恐,婢子有罪!” “你这女人,处处透着不解风情,真不知……”萧珩咽下话音,轻哼一声,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没关系,来日方长,起来吧。” 严绯瑶不知自己是不是躲过了“一祸”,只觉心头还砰砰跳个不停。 她才不会相信萧珩的鬼话,一个字都不信! 帝王焉有真爱?他最多是为了跟楚王斗气罢了。 “去御花园吧,朕还有一个惊喜为你准备着。”萧珩摆了摆手,令殿外的宫人唱喝着,摆驾御花园。 严绯瑶收好了那只匣子,以匣子里的簪子。 至于萧珩那一番意味不明,却暧昧至极的话,她则全然挖坑埋了,一个字也没存在心里头。 她原本应当早早的在御花园里恭候着,调度安排各项事宜。 但这几番“召见”,各路神佛斗法。等她随圣驾到御花园的时候,命妇和大臣们已经先到了。 就连萧煜宗,也淡漠如常的坐在他的尊位之上。 圣上与太皇太后先后驾到,命妇与大臣们连忙起身恭迎,并跪行大礼,山呼万岁千岁。 恭贺之声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偌大的御花园。 天气虽寒冷,御花园里却热闹得如春日一般。 众人向太皇太后献寿礼,太皇太后面容慈爱,笑脸和煦。 萧珩却清了清嗓子,忽而说道,“祖母大寿,普天同庆,朕也有几个消息宣布,算是为祖母贺寿,叫君臣同喜。” 第248章 光宗耀祖 众臣的目光都看向圣上,就连太皇太后也转向萧珩。 唯独萧煜宗的视线却越过旁人,独独落在严绯瑶的身上。 严绯瑶立时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她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对视,只好压低了脑袋,看着自己胸前衣襟上的花纹。 “头一件呢,是赐婚于夏侯家次子夏侯烈与纪家四姑娘的喜事儿。”萧珩缓缓说道。 这事儿不算太新鲜,纪玉婵被纪家人从宫里接回去的时候,这话题已经在京都里吵翻了。 有人说纪家栽了个大跟头,本来连皇后也做得的女儿,竟然嫁了个夏侯家的庶子。 也有人说,当今圣上是个厉害的狠角色,既不甘愿被夏侯外戚干政,也不借纪家的势头,以免再培养出第二个“夏侯家”来。 还有人说,这纪玉婵是得罪了楚王爷,楚王爷安排她嫁给夏侯烈,既是提醒纪家,不要以为与他关系亲近,就忘了自己臣子的本分。也是提醒京都里其他人,夏侯家如何?纪家如何?还不都是在他楚王爷的掌握之下? …… 众说纷纭,猜测也是五花八门。好歹是瞒住了宫里头两人被发现在一张床上的丑闻。 众臣不算意外,连连拱手恭贺在场的纪家,及夏侯家之人。 这两家人脸上带笑,也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 恭贺声很快过去。 萧珩清了清嗓子,又道,“第二件事嘛……众爱卿也都知道,朕前些日子忽然昏厥,病情危急。太医院都慌了神,手足无措。这紧要的关头,却是朕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大展身手,施针救了朕。” 场面一时间肃然无声,众臣都摒住了呼吸。 这事儿知道的人很多,只是众人都猜不透,萧珩接下来要说什么…… “朕之所以能恢复的这么快,除却年轻力壮以外,这宫女功不可没。”萧珩目光转向严绯瑶。 众臣的目光也随着他,向严绯瑶看过去。 严绯瑶一下子如同被十万伏特的灯给照着,烈日都没有众人的目光这么灼热。 众臣甚至暗暗猜测,中宫一直空虚,臣子们几次上奏谏言,叫圣上赶紧立后,圣上都不肯,莫非是准备为她…… “仅作宫女,实在是埋没了严司殿的本事才华。”萧珩笑了笑缓缓说道,“且需要严司殿一展神奇针术的也不止朕,皇叔久病不愈,实在叫朕挂心。” 他故意放慢的语速,叫在场众人的心忽上忽下……一会儿猜,莫不是皇后之尊?一会儿又猜,这是要赐给楚王了? “遂在今日寿宴之上,朕准许严司殿出宫,赐宅邸,赐严府门匾。”萧珩忽而加快了语速,仿佛要打众人个措手不及似得,“御赐严姑娘‘女神医’妙手回春之号,特许你在京都行医问药。” 萧珩说完话,好半晌御花园里都是肃静的。 众臣都呆住了。 恍惚间,好像他还没说完,众臣还在等着下文似得。 倒是严绯瑶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跪行大礼,“臣女谢圣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你虽不是太医,在京都却可以跃居太医之上。你喜欢行医问药,朕就准你自由行医,你对这恩典,可还满意?”萧珩旁若无人的问道。 后知后觉的众人刚反应过来,不由再次倒吸冷气。 圣上对她说话这口气,分明是一股子宠溺之情,虽未给她“皇后”“楚王妃”之尊。却莫名叫人觉的,圣上看重她更甚于那些尊贵的身份。 “臣女心满意足,感激涕零。”严绯瑶恳切说道。 她谢恩之际,乃是背对着萧煜宗。 她没瞧见萧煜宗越发阴沉的脸色。她亦不知道,楚王府里连她住的院落都已经安置好了,屋子里的摆设,院中的布景,无不精致。 萧煜宗曾经夜探她的闺房,虽是夜里,且来去匆匆,可他记性很好,竟然能回忆的出她喜好的颜色风格。 为她准备的院落,都是照她喜欢的来。 预备好了一切……没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竟然被萧珩这样截了胡。 她还在众臣面前“心满意足感激涕零”? 萧煜宗冷嗤一声,转过视线。 众臣猜测着圣上的意思,琢磨着,圣上究竟是看重这女孩子?还是不看重呢? 既是看重,何不留在宫里?若是不看重,何必给她这么另类又特殊的恩典? 赐她府邸,赐她“严府”门匾……这都是圣上的宠臣才能有的待遇呀。可她偏偏是个女孩子呀? 众臣不由感慨了一声“圣意难测”。 参与宴席的忠义伯严兴源则没有那么多想法儿,不管圣意如何,他的宝贝女儿只要好端端出了宫,离了那是非之地,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事儿了。 严绯瑶已经得了特赦,不必在御前伺候。 萧珩准她去家人身边。 尤氏不在觐见的命妇之列,在场之人,她的家人只有忠义伯了。 严绯瑶不好意思往男人堆儿里站,忠义伯倒是很放得开,径自走到女儿身边,也不管旁边是不是围了许多妇人。 “我儿……”忠义伯目光热切,眸中闪着几许亮光,专注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阿爹,女儿不孝,竟要另立门户了。”严绯瑶哭笑不得。 萧珩果然是分不清惊喜与惊吓的人。 她爹还活着,他赐她什么不好?竟然赐她宅邸…… 忠义伯大手一挥,“爹不在意那些虚的,你好,爹就放心了。” 严绯瑶心头一暖,真心对她好的,还是她至亲的家人们。 “以后你也有自己的府宅了,值得庆贺,来,咱们爷俩儿走一个!”忠义伯高兴起来的时候,一身的匪气即便在这宫闱之中,也是遮掩不住。 他径自端过两杯酒来,与严绯瑶碰杯,喝了一盅。 他还大力的拍着严绯瑶的肩头,“以后好好干,女神医也算是为我严家光宗耀祖了!” 他大大咧咧的样子,好似巴掌底下不是纤弱的女孩子,真是爷俩儿似得。 把一旁的妇人们给惊得退了好远,瞠目结舌的看着这边。 没有人敢上前打扰父女俩的欢欣热闹,但也有不惧这“匪气”,也不带鄙夷之心的人,举着酒杯,朗笑着想加入。 例如笑的如朝华一般明亮的韦亦鸣,他先是举杯向忠义伯,“恭喜伯爷教女有方,不但严府的公子各个骁勇,严府的女儿也如此出类拔萃。” 他又转向严绯瑶,“我还说要替妹妹求得自由身,没想到妹妹不需人帮,就展翅上腾了。” 严绯瑶正要谦虚客气,冷不丁的却听爹爹在一旁开口。 “韦公子叫我闺女一声妹妹,却称呼我‘伯爷’,这话不对吧?” 第249章 是我没照顾好你 严绯瑶闻言,险些被自己口中的酒给呛了。 她上次回家时,严景川说她给自己认爹,她顺口来了句,自己是给爹爹认儿子回来。 她不过是为了揶揄大哥,爹爹不会把她的话当真,要拿出来质问韦亦鸣吧? 严绯瑶尴尬的想拦住爹爹说下去,奈何她被自己呛得厉害,咳嗽连连却是说不出话来。 “伯爷说的是,侄儿当改口叫伯父。”韦亦鸣笑呵呵的应了,拱手躬身,作了晚辈之礼。 他脸色平顺和缓,起身之时,还递给严绯瑶一个安心的眼神。 严绯瑶心悬在半空,紧张看向爹爹。 只见严兴源哈哈一笑,连连点头,“侄儿不错,年少有为,日后玄机阁必定更辉煌。” “多谢伯父。” 两个人有说有笑,一个山匪,一个巨贾,倒还聊得投契。 严绯瑶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与严父聊天的韦亦鸣却忽然转过头来,低声对他说道,“楚王爷心情不太好,你谢了圣上,谢了旁人,怎么不去向楚王爷道谢呢?没有王爷,妹妹如今能出得宫闱吗?” 严绯瑶只想着避嫌,所以没有当众去向萧煜宗道谢。 经韦亦鸣这么一提醒,她才发觉自己似乎太失礼了。 被赐婚的夏侯家和纪家,不管心里头乐不乐意,都在谢过了圣上之后,去谢了楚王。 她这真正得楚王帮助的人,反倒冷落了楚王。 “哥哥说的是。”严绯瑶赶紧从一旁宫女那里取来了酒壶酒盅,提步向萧煜宗走去。 宴席上很热闹,御花园很大,场中的空地上有歌舞伎献艺。 坐北朝南正面对场中的是萧珩的御座,他左右两边是太皇太后与楚王,夏侯太后更在太皇太后的下手位。 歌舞刚开始的时候,众人还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酒。 但没过多久,便已经有臣子串场敬酒。圣上设宴,并不禁止臣子们相互敬酒。 严绯瑶身着宫女的衣着,穿梭在席间,并不显眼,倒像是送点心酒水的宫女一般。 直到她靠近萧煜宗的席面,才引得周遭的人注意。 宫女可不敢贸然靠近萧煜宗的席面,他桌上的酒菜,都是他身边的宿卫亲手摆上去的。 严绯瑶也是走近了才发现,萧煜宗的脸色比早上在马车上见面时沉冷了许多。 他一双郁郁沉沉的眸子,如同深邃幽暗的湖水,望不见底,叫人心头惶惶,难测他喜怒。 “王爷……” 严绯瑶离他的席面还有几步距离,便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萧煜宗没理她,目光落在场中的舞姬身上 ,像是没看见她上前敬酒,更没听见她的声音。 一旁立着的沈影朝她使眼色,暗示她走近一点再说话。 严绯瑶却畏惧楚王脸色太冷,不敢冒犯,“婢子感谢王爷信任维护,今日能得圣上特许出宫,并御赐恩典……都当感谢楚王爷的提点帮扶。” 萧煜宗面色不改,似乎看跳舞看的专注。 “小女拜谢王爷,斗胆敬酒,王爷随意,小女先干为敬。”严绯瑶想要举杯。 一旁的沈影却使劲儿的朝她眨眼,眨的眼皮子都要抽筋了。 严绯瑶动作略微迟钝……是不是这么敬酒也不敬啊?毕竟现代人的敬酒规矩粗陋,古代的人讲究可是多得很。 她歪着头琢磨的时候,萧煜宗终于转过脸看她。 “很高兴?”他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严绯瑶吸了口气,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能出宫,自然是开心的。又能行医问药,更是喜不自胜。”严绯瑶小心谨慎的说道。 “呵,恭喜严神医。”萧煜宗竟然主动端起酒杯朝她举了举。 严绯瑶尚未反应过来,周遭偷偷瞄着这边动静的臣子们却是倒吸了一口气。 刚刚许多人上前向楚王爷敬酒,楚王爷都沉着脸,理都不理。 别说端酒杯了,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众人不管是王公还是外臣,都是自己默默喝了酒,默默退走。 众人正估摸这女子冒冒失失的过去,会不会惹了楚王发怒……却见他竟然冲她举杯了? 萧煜宗举了杯,但这杯酒,严绯瑶却不敢喝。 听他阴阳怪气的……他是真心恭喜才有鬼! “王爷放心,虽说与预期不同,但小女必定尽心竭力,为王爷尽忠职守。”严绯瑶压低声音说道。 萧煜宗晃了晃酒杯,没喝,也没放下,“说什么?听不见。” 严绯瑶吸气皱眉,这话能大声说吗? 她犹豫片刻,往前挪了几步,“小女必定倾尽所学,用尽一身本事,必要治好王爷。” “仅此而已?”萧煜宗哼笑一声,“你戏弄本王?” 严绯瑶闻言吓了一跳,腿肚子都是一颤,“不敢!” “你当本王的话,是耳边风?”萧煜宗眯眼又问。 严绯瑶连连摇头,脸色都不太对了。 这是御花园,这是宫宴呀。一旁就坐着圣上,坐着太皇太后。 还有群臣的视线,众目睽睽的,他想干什么? 严绯瑶脊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沓湿了。 她不是不知道萧煜宗暗示,他要她做他的女人……可这种关系,总叫她没有安全感。 毕竟她与他之间,还有医患的关系在,因为她可以医治他,所以他要娶她……总是叫她觉得怪怪的。可况他位高权重,莫名的叫她有一种“挟恩图报”的别扭感。 她不是没有感觉,也不是不明白自己心里的萌动。 她只是想要一种更纯粹的感情,不掺杂利益和厉害关系的感情。 严绯瑶躬着身子,只觉落在自己脑门儿上的目光,越来越缺乏耐心,越来越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时…… 沈然却不知从哪儿过来,忽然伏在萧煜宗近旁,用手挡着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 萧煜宗落在严绯瑶脸上的目光,倏而变得异常凌厉,似乎要把她整个人洞穿。 严绯瑶心底一紧,一个声音叫嚣道,“完了完了,他要发怒了……” 还有一个声音叫着,“君王一怒浮尸千里,楚王一怒天崩地裂……” 严绯瑶紧张的透不出气来,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萧煜宗却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仰头喝了执在手中良久的那杯酒。 他放下酒杯,表情似乎也被酒渲染的和缓了,“是我疏忽了,没照顾好你。” 他略带歉意的话音,听在严绯瑶耳中,如同惊雷。 第250章 替她出气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不堪一击。”萧煜宗似笑非笑的说,“日后只管对我说实话,我便是比常人早慧一些,却也不可能什么都看透,更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这一番独白式的解释,把严绯瑶听的彻底呆愣,如五雷轰顶,反应不过来。 萧煜宗怕她不懂,又补充了一句,“日后怎么想,就怎么对我说,不必避讳隐瞒。” 严绯瑶更是惊得不能回神。 一旁的沈影对她的呆滞状,目不忍视的提醒道,“严小姐,王爷都干了,您还不喝了?” 严绯瑶僵硬的举起酒杯,仰头喝干了酒,恍恍惚惚的朝他亮了亮杯底。 萧煜宗表情有几分无奈,“相处这么久,本王吃不吃人,你都不知道?” 严绯瑶又是一呆,过了片刻才晓得,他竟然在与她开!玩!笑! 楚王爷也会说笑话?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萧煜宗轻叹,“我明白你为何不愿去楚王府了,是我思虑不周,倒怨不得你。你去吧。” 他抬手轻抚眉心,表情又几分无可奈何,也有几分低落孤寂。 严绯瑶心底莫名一闷,隐约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可眼下无从解释,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在楚王席面附近滞留这么久,早已经吸引了许多人关注的目光。 就连萧珩的视线,都往这边瞟了好一阵子了。 她躬身退走,回到忠义伯近旁,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前一瞬她觉得萧煜宗的雷霆之怒,就要爆发……下一瞬,他却忽然对她和颜悦色? 中间不过是沈然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沈然说了什么,竟有此神效? 严绯瑶琢磨着待出宫以后,她私下里是不是要给沈然送些礼,叫他日后多做这样的“善事”,也能救她于水火了。 凉菜上罢,酒饮了一阵子,刚刚开始上热菜,却忽见太皇太后脸色微变。 不等宴席结束,她就豁然起身,对萧珩说了句什么,就匆匆离席而去。 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众臣也都是为了给她祝寿而来。 歌舞伎的表演都不是平日里男人们喜欢的调调,乃是应和着她的喜好在表演。 且这表演过后,还有许多专门祝寿的节目。 更有众人为她祝寿祈福的环节……她不该无故离席呀? 严绯瑶正琢磨着她要不要瞅准机会,往太皇太后那儿去试探一番,看晨起天还未大亮的时候,太皇太后是不是召她去长乐宫…… 她这儿还没问呢,太皇太后却走了? 严绯瑶略有些遗憾,也不乏庆幸。 总之她要离宫了,且带着“不菲”的收获离宫,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严绯瑶心中憋着那口气,终于松懈下去,正欲同爹爹碰上几杯,一直替她打理宴席事宜的青黛,却凑了过来,在她食案旁跪坐下来。 “太皇太后先行离开了。”青黛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看见了。” “长乐宫出事了。”青黛更压低了声音。 严绯瑶皱了皱眉,“猜到了,不然她断然不该先走。” “您猜是什么事儿?”青黛神神秘秘的,紧绷的小脸儿上有种说不出的亢奋激动之情。 严绯瑶歪了歪头,“她的殿宇着火了?唔,寿辰这日,是够扫兴的。” 青黛却抿着嘴,飞快的摇了摇头,“更惨。” 严绯瑶筷子微顿,“我猜不到,你别卖关子了!” “长乐宫的一百多只猫,”青黛深吸了一口气,“全死了,就连最得宠的白玉,都没留下。” 严绯瑶嗓子一紧,如鲠在喉…… 一百多只猫全死了! 太皇太后最爱猫,她的猫却死在她寿辰这日。 难怪太皇太后离开时,脸色那么难看……这得有多晦气呀? 严绯瑶忽然就想起萧煜宗刚刚对她说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是他疏忽了,没照顾好她…… 所以,他已经查出来了?早上要杀她的人是太皇太后指使的? 所以,太皇太后宫里的一百多只猫,是他叫人弄死的?特别在她大寿这日,故意给她添堵,添晦气吗? 严绯瑶不由自主,抬眼向上座看去。 穿过众人,隔着遥远的距离。 她看到他表情清淡,无喜亦无怒。 他周遭热闹,有乐声,有歌姬婉转的嗓音,有舞姬曼妙的舞姿,还有推杯换盏饮酒作乐之声。 可是他与他周遭的环境,却像是孤立的两个画面,他漫不经心的闲坐着,就像一副极其安静的画卷。 周遭的杂乱之声,全然打扰不到他 ,也无法融入他的画卷。 难怪她靠近的时候,会吸引旁人的视线。 她就是那个去打扰那副安静画面的人吧? “是楚王爷吗?”青黛顺着严绯瑶的视线看了一眼,飞快的收回来,心有余悸的小声问道。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旁人只怕没有这样的手段,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吧?”青黛缩了缩脖子,“真下得了手啊,还是在今日……” 今日,对太皇太后来说,实在是个特殊,又无法遗忘的日子。 主仆两个各自沉默,正无声的回味着今日从头到尾这件事。 忽而有个小太监近前来,对青黛招了招手。 他往青黛的手里塞了个东西,快步退走了。 青黛回到严绯瑶食案旁,广袖遮着手,却是把一张小小的字条塞进了手里,“给小姐的。” 严绯瑶怔了怔,回头去看那小太监。 小太监却早已泯没在来来往往的宫人之中,都是灰衣的太监,个头脸面似乎都差不多,难以分辨是哪个。 严绯瑶缓缓展开那字条。 “宫里守卫森严,难以下手,出了宫,才是深渊,走着瞧。” 字迹生硬,像是从字帖上拓印下来的。 “给你字条的太监说了什么?”严绯瑶皱眉把字条攥在手中。 青黛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说是给小姐的。婢子当是楚王爷派人送来的呢?不是吗?” 严绯瑶摇了摇头。 她原本确信今日早上要杀她的人,乃是太皇太后,可这会儿却又犯了嘀咕。 太皇太后要杀她,动手便是,还用放狠话来先威胁一番吗?就不怕打草惊蛇? 而且这会儿,她只怕正在长乐宫里,为她的那些猫伤心吧?她真有闲工夫来威胁自己吗? 她隐约觉得有人在故布疑阵,要考究,似乎又无从下手…… 第251章 他是来道歉的 宫宴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候才散场。 席间许多大臣都喝的有些大,武将喝多了就胡言乱语,甚至在圣上面前就划拳吹牛。 那些个文官才是人精,一个个说着“不胜酒力”,把武将都喝趴了,他们还在那儿吟诗呢,行酒令一个比一个绕口。 “咱们也走吧。”严父转过头来,对严绯瑶道。 严绯瑶平静的心里,立时打起小鼓。 她盼这句话,不知道盼过了多少个日夜。 虽有刚刚那字条的威胁恐吓,亦不能叫她畏惧迟延。 “好!”她立时答应道。 “我已经遣人回府报信儿,你哥哥应当已经驾车来接了。”严兴源笑眯眯看着她,温声说道。 严兴源也与人喝了不少酒,但他酒量好,只是脸面涨红,满身酒气,眼睛里并没有醉态。 严绯瑶点点头,小声道,“爹爹放心,哥哥若来接,我便谢谢他。他若不来,必定是别的事情忙。” 严兴源欣慰的点点头。 他虽与大儿子常常争执闹翻,却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女之间能够和睦相处。 圣上与楚王离开之后,众人也陆续散场。 严绯瑶亦步亦趋的跟在严兴源后头,出了御花园,又走了好一阵子,宫道旁突然来了轿子。 除了朝中一品、二品大员可以乘轿子,其他人都得用走的。 今日宫宴比不得旁日,人多规矩也严谨。 严绯瑶怕那轿子撞了爹爹,忙上前一步拉着严兴源往道旁躲闪。 偏那轿子故意冲着他们似得,有意的往父女这边来。 严绯瑶眼看着要躲到宫墙墙根儿上了。 那轿子索性在他们前头一停,挡住了父女二人的路。 严兴源瞪眼要急,他喝多了酒,比平日里少了收敛,多了匪气与狂妄。 “怎么着?嫌宫道不够宽?” 严绯瑶赶紧上前一步,“不知是哪位大人的轿子,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轿子一旁走来一位公公,“这是为严小姐准备的轿子,请小姐歇歇脚。” 严绯瑶一愣,这位公公看着面生,轿子上也没有徽记,看不出是哪家的。 “多谢您,这里是宫道,从御花园到南五门,也不算远,小女步行即可,哪里能坐轿子呢?” 不是不能,而是这身份够不上坐轿子。 前脚她坐进去,后脚被人告了状,她这宫门还没出呢,就先惹了祸,岂不冤枉? “您不必客气,这乃是纪家的轿子,可以行走宫道,不会叫您受累的。”公公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眯眯说道。 纪家的轿子? 说起来,她今日在宫宴上倒是见到了纪家的几位夫人。 原本就不熟,加之她与纪玉婵不和,纪玉婵又被赐婚嫁去夏侯家。她就没上去打招呼,免得触了霉头。 纪家夫人自然也不会自降身份,主动来理会她。 可这才刚散了席,就派轿子给她,是什么意思? “我爹爹还在步行,哪有女儿坐轿子的道理?”严绯瑶摇头,来路不明的轿子,她才不坐呢,“多谢纪家好意了。” 严绯瑶示意爹爹快走。 严兴源却大手一挥,“人家轿子都抬过来了,你不坐,岂不是拂了人家一番心意?” 那公公连连点头,“极是!极是!” 严绯瑶朝爹爹瞪眼,他看着不醉,莫不是真喝多了? 她还未开口反驳,却见严兴源腰一弯,高大的身躯却是敏捷的钻进轿子里,腾地坐了下来,“你年轻不知疲乏,孝敬爹爹多好?起轿吧!” 轿子旁的公公顿时目瞪口呆,但人已经坐进去了,他总不好再把人拽出来。 “这……” 看公公呆愣的表情,严绯瑶要笑不笑的说,“这倒是正好了,多谢你家主子。” 公公只好摆了摆手,叫轿夫们抬着轿子往宫门外走去。 那公公先走一步,在轿子前头一溜的小跑。 这边轿子还没出了宫门,他却已经不见了踪迹,估摸是去找他家主子报信儿去了。 严绯瑶跟在轿子后头终于出了宫门,宫门外停着许多官员家里的马车。 严绯瑶下意识的举目,一眼便望见了远处的严景川。 他本就个儿高,还站在车辕上,像一根粗壮的铁柱子一般,想看不见也难。 “在那儿!哥哥亲自来接了。”严绯瑶冲轿子里的严父说道。 “好,甚好。”严兴源的声音也透着欣喜之意。 轿子随着严绯瑶的指挥,快步往严家马车那儿去。 落了轿子,严绯瑶将爹爹从轿子里搀扶出来。 严景川有些愣怔,“爹爹竟也能乘轿子?不是只有一品二品的大员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严父的巴掌就落在了他脑门儿上,“挡着路做什么?还不快叫你妹妹上车?” “瑶瑶!”马车帘子猛地一动,里头透出一张欢喜带泪的脸,正是尤氏。 “阿娘!”严绯瑶连马凳都不用,一个箭步便蹿上了马车。 她正欲扑进尤氏的怀抱,身后却有个冷幽幽的声音唤她,“咳,严小姐。” 严父及严景川都挺身站直,挡在严绯瑶前头,大有“护驾”之势。 严绯瑶回过头来,咧嘴一笑,“原来是小侯爷呀!多谢您的轿子!” 她拱手道谢。 看来不是那公公耍滑,真是纪家派来的轿子,且是眼前这位纪小侯爷的意思。 刚坐了人家的轿子,总不好拉着脸对人。 严绯瑶笑意盈盈,“今日在宴席上没见小侯爷,您怎么这会儿才来?” “我来找你。”纪元敬直白说。 严绯瑶还未有什么反应,严家父子俩却立时板了脸,一副防贼甚于防川的表情。 严绯瑶笑笑,并不说话。 上次在太和殿前,纪小侯爷找她,乃是替他家妹子纪玉婵来兴师问罪了,这会儿又来找她……莫不是查出了什么线索,要“替妹报仇”了? 严绯瑶往旁边的严景川身上看了一眼,小声道,“可不只有纪小姐有哥哥的,好像我严家就没哥哥似得?” 严景川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忽然亲昵的叫哥哥。 纵然是推他出去挡枪的,严景川却也颇有气概的挺直了腰杆儿,“小侯爷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纪元敬瞟了他一眼,目光扔落回严绯瑶身上,“我来向你道歉的,能借一步说话吗?” 男人都太好面子,不过一句“道歉”而已,纪小侯爷却已经微微红了脸,拳头也攥紧了。 第252章 许诺三个条件 严绯瑶看他如此为难的样子,到底是于心不忍,她微微一笑,跳下马车。 严景川皱眉看她,“你不用怕,哥哥在这儿呢。” 严景川或许也多少知道她与纪玉婵不合之事,看着纪元敬的目光里尽是防备。 纪玉婵冲哥哥笑了笑,“嗯,以纪小侯爷的人品,必定不会为难我的。” 纪元敬脸面一怔,想起当初还在宫里的时候,他替自家妹妹出头,可不就是跑去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了么?他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也讪讪的。 严绯瑶与他前后走到一旁僻静之处。 “我已经查明,是玉婵做了糊涂事,连累了严小姐。幸而您反应机敏,没有叫她酿成大错。”纪元敬皱了皱眉,“她如今的结果也是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 “小侯爷能查明,婢子也可以心安了。我自始至终都不想与纪小姐为敌,想来日后也不会再有针锋相对的时候了,只愿彼此都能在各自的生活中乐安天命。”严绯瑶说的真挚。 纪元敬却是看着她微微一愣。 两个女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为人处事的风格却相差这么多呢? 他不由有些羡慕严景川,竟然有一个让人如此省心,又欣慰的妹子。 “玉婵若能像你这般……”纪元敬不由摇头苦笑。 严绯瑶也垂眸轻笑,“我也羡慕纪小姐的环境,倘若我打小有纪小姐这样优渥的条件,必定事事都拔尖儿要强,不甘在人之下。” 她竟然在宽慰他吗?纪元敬不由一怔。 “这件事到底是我纪家没管教好孩子,是我们理亏,虽然严小姐未受其害,那不过是我们彼此的侥幸,但我家的责任却无可推诿。”纪元敬竟忽然朝她拱手。 严绯瑶躲闪不及,生生受了他的礼。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受纪元敬的礼了。 第一次是在严家,他来接楚王爷的时候。那会儿还不知道楚王爷的身份,只知道他一句吩咐,就叫纪元敬行了稽首大礼。 “这次,纪某乃是代表纪家向严小姐赔礼道歉。”纪元敬语气沉沉的说道。 “小侯爷太客气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严绯瑶摇摇头。 她原本就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虽然纪玉婵的计谋阴狠毒辣。但对她来说却是毫无作用,她进门之时就能拆穿了,也是她不想当面揭穿,免得两人面子上不好看,这才没说,没想到一时的隐忍不说,倒是叫她自食恶果。 “你大度才说事情过去了,但我纪家却不能没有认错的态度。”纪元敬脸色认真,“我愿拿出三千两现银,锦布十匹,另外还有些纪家收藏的药材,一并送给严小姐,算是赔礼。” “小侯爷真是太客气了,不必如此。”严绯瑶摆手道。 “君子一诺千金,我愿以三个条件为许,是我个人向严小姐表达歉意。”纪元敬一开始没打算许诺她三件事。 但她刚刚跳下马车时,说的那句话,叫他心头颇为窘迫。 他觉得自己总得做点儿什么才能找回这面子来,不能叫一个小女子小瞧了去。 许诺她三件事,是他临时起意,但说出来以后他对自己这主意真是满意极了。 严绯瑶有些愣怔和意外,“您实在不必如此。” “说出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严小姐是要让纪某现在就做那失信的小人吗?”纪元敬似笑非笑的说道。 严绯瑶只得摇头。 “这就对了,日后严小姐有什么难处,有什么用得着我纪某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纪元敬朗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严绯瑶朝他福身道谢。 不远处的严景川看这边已经说了好一阵子,左右看了一眼,随着人流出宫的人越来越多。 他板着脸走上前来,“不要耽误小侯爷太长时间,小侯爷可是大忙人。” 严绯瑶福身告辞,快步朝自家哥哥走去。 严景川护着妹子上了马车,立即扬鞭,亲自赶车往严府行去。 马车上的严父枕着尤氏的腿,醉眼朦胧的与尤氏低声说着话。 严绯瑶低头一笑。 尤氏立即去推严父的头,“起来,孩子还在一边坐着呢!” 严父喝的多,头重脚轻,这么躺着很舒服,哪里肯起来。 尤氏推了几下,推不动,脸都羞红了。刚接了严绯瑶出宫时,她脸上的泪,这会儿也都干了,只剩一片小女人的娇羞。 “阿爹阿娘感情真好,女儿看着你们感情如此坚贞,女儿也更安心呢。”严绯瑶笑着说。 至少不像她在现代的父母那样,彼此嫌弃,最终感情破裂,将她遗弃在爷爷奶奶身边,从小受尽邻居的白眼,同学的嘲弄。 她喜欢看到尤氏与严父彼此信任,相互倚靠的样子。 “是啊,你是能安心,不安心的是我们,”严父醉醺醺的说道,“一个小姑娘家的,独自建府,自立门户。知道的是圣上给你的恩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家里有什么不睦呢!” 严兴源的声音带着酒醉的唔哝。 尤氏没有听清,忙垂头问道,“老爷说什么?什么建府?谁要自立门户?” 严绯瑶却是听得心底一惊……在宴席上,爹爹笑容爽朗,她以为爹爹根本没把这件事往心里放。 人说,酒后吐真言,其实爹爹是在意的吗?爹爹并不希望她太过独立,独当一面吗? “阿爹,圣上忽有此意,女儿先前也不知道会有此恩典。”严绯瑶忙急声解释。 严兴源却摆了摆手,“爹爹不怪你,自打来了京都,万事不随己意,何止是你身不由己,是爹爹带累了你呀!” “爹爹千万不要这么说,如今已经是越过越好了,女儿也出了宫,日后能侍奉双亲,女儿心里不知多高兴呢。”严绯瑶急声说道。 尤氏怔怔的看着她,后知后觉的问道,“你要独自建府了吗?这是哪门子的恩赐呀?你是个女孩子呀!” 尤氏瞪大了眼,比严兴源在宫里初闻此消息时震惊得多。 严绯瑶不知该如何安抚母亲,只得讪讪一笑,“总比随便指了人家,叫女儿蒙头嫁过去的好吧?日后就不是旁人挑我,乃是我挑旁人了。” 她本是玩笑话,为了哄尤氏开心的。 马车却在这时候猛然一停,严兴源探进脑袋,“你说什么?你还想挑谁?” 第253章 御赐宅邸 严绯瑶哭笑不得,“哥哥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严兴源翻了个白眼,“谁偷听了?我耳朵长在这儿,你当是个摆设?” 马车停在二门外,兄妹两个争执着,倒是把尤氏想说的话给挡了回去。 时候已经不早,尤氏扶着严兴源下了马车。 她愿想叫严兴源扶严父回正院去,严绯瑶却打着哈欠道,“阿娘先安顿好爹爹吧,女儿困了,明早起来再给爹娘请安。” 看她哈欠一个接一个,尤氏不忍心追问她,只好放了她回自己院子里去。 元初早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温汤,屋子里也熏了她最喜欢的淡香。 “小姐可回来了,元初日/日都盼着能再伺候小姐呢!可叫婢子盼到了!”元初一面哭,一面笑,样子可爱又可笑。 她探着脖子往严绯瑶身后看,“咦,怎么不见青黛姐姐?” 严绯瑶叹了一声,笑着摸她的头,“青黛还在宫里头,今日的宫宴原本是我负责,我都交托了她替我。她打理好今日剩下的事,再收拾了我们俩的东西,明日就能回来了。” 严绯瑶泡了汤,换了家常细软舒服的细棉衣服,散着长发,懒懒的斜倚在美人榻上。 元初拿着熏笼,温柔的梳理着她的长发,一点点熏干她的长发。 她原本疲累困倦,这会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觉的恍如身在天堂,整个人都舒坦极了。 她不由长叹,“终于是出来了……” 元初忍不住“噗嗤”一笑,“知道的小姐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牢里出来的呢!呸呸,婢子掌嘴!” 元初口无遮拦惯了,连忙轻拍自己的嘴。 严绯瑶轻哼,“可不是牢里吗,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到了那地方,一句话都得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检察好几遍,确认没有纰漏才敢说出口。” “这样严厉吗?”元初咋舌。 严绯瑶看她一眼,“不信你去试试?” 元初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当初小姐要去的时候,婢子倒是愿意去伺候小姐,如今小姐都已经回来了,婢子还往那儿去做什么?就婢子这副直肠子,得罪了人还不自知呢。” 严绯瑶轻笑,全身心的放松,尽情享受这一刻的舒畅。 “那小姐您不是很厉害,不但全身而退,还得了圣上的封赏,”元初放下熏笼,把她的长发梳理通顺,“婢子听他们议论说,小姐得了大赏赐,还不知道,您究竟得了什么赏赐呢?” 严绯瑶抬眸好笑的看着元初,“我也给你个赏赐,叫你做掌家的娘子,你看如何?” 元初倒抽了一口冷气,“咱们府上掌家的娘子犯了什么错吗?” 严绯瑶暗笑,“没有。” “那……小姐为何要叫婢子顶了她的职啊?莫说婢子年轻经验少,没有资历难易服众,就算婢子再年长几岁,无缘无故的顶了她,怕也是要得罪府上好些人的呀!”元初连忙推辞。 “你这不好高骛远的性子,一定是随了我。”严绯瑶点头而笑。 元初咧嘴,“小姐究竟是夸婢子,还是夸自己呢?有其主必有其仆,这是一定的呀。” 严绯瑶正色道,“那你家小姐如此厉害,作为其仆,你可不能认怂呀?虽说年轻资历浅,但叫旁人做我的掌家娘子,我不放心,唯有你心思细腻,又忠心耿耿,是我可以倚重的。” 元初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什么叫小姐您的掌家娘子?您……” 元初正说着,倏而瞪大了眼,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严绯瑶还未来的及解释,她便急声抢白道。 “小姐您要嫁人了?您要做主母了?所以须得婢子做您的掌家娘子了?您要嫁给谁呀,莫不是……楚王爷吗?” 严绯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她咳了几声才缓过气,“不是要嫁人,而是要立府!” 尤氏那个年纪的女人尚且不能理解,元初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就更不能明白了。 不过好在年轻人接受新信息更快,她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琢磨自己当做的事儿,“赶明儿我的去请教咱们家的铁娘子,问问她是如何辅助夫人管理内宅这诸多事物的……” 严绯瑶熏干了头发,舒舒服服的去睡了。 元初却还在嘀嘀咕咕的琢磨自己荣升为掌家娘子的宏图大业。 次日青黛从宫里出来,也带出来了严绯瑶的行李。 她从家里去宫中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不过一匣子珠宝,是尤氏的私藏,好叫她上下打点用的。 她从宫里出来,青黛却是带回来了大包小包,许多的衣裳,药材,各种小物件儿。 家仆们往下搬的时候,只惊得目瞪口呆。 “不怪他们震惊,我在夏侯家服侍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从宫里放出来的宫女能带出这么多东西来的。”青黛小声与严绯瑶说道,“临走王公公叮嘱婢子,叫小姐往圣上御赐的府邸去看看,可有哪里不满意的。” 圣上御赐的东西,满不满意倒在其次,欣喜感激之情却是要表达的到位的。 严绯瑶明白王公公的意思,这边青黛带回来的东西刚从马车上卸下来,她没叫马车走,直接乘车去往圣上御赐的府邸了。 圣上赐给她的严府在崇文街,距离爹爹的严府不算太远,轻便的马车跑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严绯瑶从马车上跳下了,正仰头看着宽广的门楣。 门楣上还没有挂门匾,她的“严府”匾额乃是萧珩亲笔御书,如今正令京都名匠敕造。 打眼看去,门庭是够宽阔,朱红的大门,金漆描边。 “大门倒是挺气派的,这里以前住的是什么官员?”严绯瑶随口问道。 青黛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个工部侍郎吧,贪墨了好些银子,被人举报,先帝那时候就倒了,他的宅子倒是一直闲置着。” 严绯瑶闻言不由咋舌,“贪墨而倒的官员旧宅呀,那里头一定富丽奢华吧?” 青黛闻言暗笑,“小姐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主仆两个正欲重新上车,叫车子从侧门驶进宅院看看。 还未进得车厢,却听闻一阵杂乱之声,主仆寻声看去,却见临近的一户人家,正赶着大车小车往外走。 严绯瑶微微一愣,“那家人是要搬走?” 青黛正欲上去询问,却见另外一侧的人家也装着满满当当的车,正搬家的架势。 “怎么我一搬来,左右邻舍却都要搬走了?”严绯瑶狐疑问道。 第254章 她的邻居 青黛上前打听,那家人到也实诚,说有人出高价要买他们的宅子。而且以京都别处位置不错的尚未全然完工的宅子以交换补偿。 青黛心觉奇怪,又去问了另一家人,得到也是一样的答案。 “这就怪了,是什么人同时要买这两家人的宅子,还开出了这样优厚的条件?”青黛歪着头,狐疑问道。 严绯瑶皱眉想了想,却岔开话题道,“我看着院子里的景致不错,就是这块石头我不喜欢,乌漆嘛黑的,不如换成太湖石更好看。” 领着她们看院子的老人,是在这宅院闲置之时一直看守园子的,“这可不成!这石头是镇宅之宝,叫得道的仙尊给开过光的,道长看了风水,这乃是聚宝聚福的神石。” 严绯瑶闻言一乐,“这石头只怕还是原主人花了大价钱才得来的吧?” “对对对,”老翁连连点头,“说的极是,看来小姐是有眼光的。” 严绯瑶却是更乐,“既是神石,还是原主请来的,怎么也没有为原主镇宅保平安呢?” 老翁一时被噎住,哑口无言了一阵子。 严绯瑶倒是没再就那“神石”说下去,她看过宅子,对宅子的景致格局还算满意。 宅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看来那工部侍郎虽贪墨,却也没有做的太过,在京都这地界儿,他把自己的宅子弄得过分奢华,岂不是给自己挖坑么。 “挺好的,我挺喜欢。叫他们打扫规制一下,我们就搬过来吧。”严绯瑶对青黛说道。 青黛立即应了一声。 主仆两个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出来,坐上马车刚离开街巷,就看见街巷后头的一户人家,也正往车上搬着东西,看起来不是要出远门而是举家搬迁的样子。 青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狐疑来形容了,“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坊内,三户人家都要搬迁?还是在小姐要搬进来的时候?” 严绯瑶轻咳一声,“那不是更好,待我们搬来以后多清净。” 青黛却是满脸怪异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需不需要婢子去打听,究竟是什么人买了他们的宅子?” 严绯瑶摇了摇头,“不必麻烦,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而且你如今去打听多半是打听不出什么的。” 青黛有些不信,严绯瑶笑了笑,放她下了马车由她去打听。 严绯瑶回到严府,今日上午才算是与严家的众人正式的见了面。 她把萧珩给她的徽墨送给严昱成,纪家送来的银子布匹交给尤氏,又把圣上赏赐她府邸的事情给说了。 尤氏昨日已经知道,但今日听她提起仍旧忍不住忧心忡忡。 大哥严景川的表情也是怪怪的,“就算要建府,也该是我出去建府吧?你一个女孩子建得什么府?还神医,你跟着柳先生学了几天的草药,能辨得几味药材,机缘巧合侥幸救了圣上,你还真把自己当神医了?大夫这事儿,是好闹着玩儿的吗?闹不好那可是人命!” 严景川耿直,说话更是不绕弯子。 他话音未落,就挨了严父结结实实的一掌,“你这话不是信不过你自己的妹子,你这是质疑圣上啊!圣上亲口封的女神医,由得你贬低诋毁?” 严景川摸了摸后脑勺,脸上讪讪的。 严绯瑶微微一笑,全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尤氏虽不愿女儿单独出去住,奈何这是圣上的旨意,看女儿自己也是乐得如此的模样。她私下与严父商议一番,倒也积极的替严绯瑶布置安排她的新家。 尤氏操持家务是一把好手,有她的鼎力相助,元初也积极的跟她学习,不出半个月,就把严绯瑶的新宅子布置的像模像样了。 又等几日,萧珩御赐的门匾也已经造好,京都颇负盛名的工匠真是名不虚传,“严府”二字雕琢的威武霸气。也是萧珩的字写的好,颇有一派王者之尊,带着睥睨苍生之势。 择了乔迁吉日,严府挂匾额,严绯瑶也从忠义伯府里搬了出来。 乔迁之喜,严绯瑶只请了自己家的几个人,到她的新宅子里“燎锅底”,吃了顿乔迁宴。 自家人的宴席还没结束,外头的门房小厮却来报,“有人给小姐送乔迁礼来了!” 严绯瑶微微一愣,乔迁之时,她没声张,也没有告诉旁人,甚至连爆竹都没让放呢。 “是谁家送礼?”严绯瑶起身问道。 “来人没说,只说小姐看了必定喜欢。”门房说道,“这礼挺大的,还挡在门外头,小姐看是叫他们进府,还是给挡回去?” 严绯瑶心头一顿,送了里,不自报家门,反倒说她必定会喜欢。 那这人跟她应当是很熟了,既是熟人的礼,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给拦回去的。 “我去看看。”席上都是她自家人,大家也不计较她提前离席。 她快步去了大门外,抬眼便看见了这“大礼”。 这礼还真是大,足足一丈有余,她得仰着头才能看见这大礼的全貌。 大礼是一块造型美观,通身雪白漂亮的太湖石! “这是正宗从太湖挖出来的,既完整又漂亮,看这天然的皱,漏,窟窿,无不美观呐,摆在院子里做假山赏玩,是越看越有滋味。”来送石头的人,轻轻抚摸着石头,说的眉飞色舞。 严绯瑶表情怪怪的,她不过提了一次,要把院里那块巨丑的“神石”换成太湖石。后来尤氏听看宅子的老翁说了那神石的来历,便没叫人动。她正琢磨着等尤氏回去了,她自己把那块石头换掉,是谁这么知道她心意,竟送了这么漂亮的太湖石来? “你家主子是?” “我家主子说了,日后都是街坊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块石头不算什么,严小姐只管收下。”送礼的小厮笑眯眯说道。 “邻里?”严绯瑶更是微微诧异,青黛去打听了半个多月,愣是没打听出买下她左邻右舍的是何许人物。 没曾想今日这神秘的邻居竟主动送礼上门。 “你家主人也要搬过来了吗?何日搬迁,我也好上府道谢。”严绯瑶询问道。 小厮嘻嘻一笑,“我家主人今日就在府上。” 严绯瑶顺着小厮目光示意,扭脸看去,只见一辆挂着苍鹰徽记的马车,缓缓驶进不远处邻里家大门。 第255章 不要夹在中间 “您若要道谢的,不如眼下就去,小的们把这太湖石给安置进院子里,等您回来,差不多也能安置好,您看着位置哪里不合适,小人们再给您挪动。”小厮们笑嘻嘻的说着。 严绯瑶当初看见左邻右舍都搬走的时候,便已经猜到是他,加之青黛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买主是谁,她便更确信了是他。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忽然过来,还送了这么大的太湖石来。 严绯瑶思量片刻,扭头对自己府上的下人道,“告诉爹娘哥哥,叫他们慢慢用饭,自己随意,我去去就来。” 严绯瑶提步向邻舍的大门走去,门上没有挂匾额,门庭仍旧是原先的样子,没有大动土木,门庭也不高阔,与京都里分外惹眼的楚王府大相径庭。 严绯瑶进得邻舍侧门,抬眼就瞧见那辆挂着苍鹰徽记的马车停在入府的宽阔大道上。 她上前朝马车里头见礼,“见过楚王爷,不知王爷竟如此大费周章。” 马车微微一动,萧煜宗从马车上缓步下来。 “日后就是邻里了。”他沉声说道。 严绯瑶连忙福身说道,“还请王爷多多关照。” 萧煜宗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走,我带你看看院子去。” 严绯瑶琢磨着,王爷必定是为了医治方便所以要临时搬过来住一下,总是招她入府医治,难免引人耳目。比邻而住,即便她时常为王爷扎针治疗,也是叫人无知无觉的。 只是他悄悄买下一家的宅子还不够吗?竟然连乡邻的三家宅院都买了下来,成包围之势的将她的宅子围在中间…… 严绯瑶暗自想着,不近不远的跟在他后头穿过宅院,沿着回廊,看着回廊两边的景致。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萧煜宗已经叫人打通了这三处宅院,当真是把严绯瑶的宅子围在了正当中。 “不如在你的院子上也开一处小门。”萧煜宗一面缓缓在前头走着,一面指着靠着她外院的那面墙说道。 他新购置的这宅子虽然大门未动,里头还是动了土木的,他甚至辟出园子来养了虎豹等凶猛的野兽。 他说要在她的院子上也开一处小门,直接通往他的院子时,严绯瑶下意识的一惊,“不用了,我走王爷府上侧门或是角门过来就成,也不会引人注意的。” 萧煜宗脸色一暗。 严绯瑶忙又补充了一句,“也免得突然来访,惊扰了王爷或府上这些猛兽。” “这些你不用在意,不过是震慑旁人的。”萧煜宗漫不经心的说道,“我领你熟悉了院落,你便不会走错,也不至于误入豹园。” 严绯瑶沉默片刻,温顺的点点头,“为方便医治王爷,就按王爷说的办吧。” 萧煜宗一噎,默然无语。 他原本是想领她看看这宅院她可喜欢,哪里有不喜欢的再叫人改。 可眼下这话却问不出来,领着她四下参观,则全然成了让她熟悉环境,以免行差踏错…… 原本他并非这意思,如今这意味却越差越远了。 严绯瑶看遍了这宅院,便点点头道,“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为王爷扎针医治了,王爷今日若是不忙,不如叫小女为您医治?” 萧煜宗皱了皱眉,“厨房已经拨了人过来,准备了膳食。” “王爷要在这新宅子里用膳了吗?”严绯瑶笑着福身,“恭喜王爷,小女今日也乔迁,请了爹娘兄弟过来用饭。” 他愿本是要留她用饭,她这话却堵得他不好开口。 “王爷若是不着急离开,带小女招待了爹娘,再回来为王爷扎针如何?”严绯瑶恭敬问道。 他若答应下来,好似正印证了她的话——叫她看宅子,就是为了叫她过来医治方便似得。 “不必了,本王还有别的事,”萧煜宗喜欢看她给他扎针时那种专注的神态,他亦喜欢她在身边的那种舒服之感,如同全身都沐浴在温汤之中一样,但他并非依赖这种舒服的感觉,也不希望她以为是他因着她手环的医治之效,才留她下来,“你去陪你爹娘吧。” 严绯瑶道了谢,回到自家宅院之中。 爹娘离席,正站在那摆着太湖石的庭院之中。 家里的仆从正在安置那太湖石假山,热热闹闹的吆喝着,“往左往左,再往右一点。” 尤氏微微皱眉,“原先那石头呢?” “那石头是原来住在这宅院里的贪官求来的,既不是正心所求,摆在庭院里也是不吉利,挪了正好!”严父连忙替女儿说道。 尤氏万事以严父为尊,听严父这么说,她便全然没了疑虑,也点头赞叹这块太湖石的壮丽美观。 严父则垂眸把严绯瑶拉到一旁,“这太湖石是谁送的?你刚刚是去了哪里?” 看严父如此防备的样子,严绯瑶安慰父亲道,“这是邻舍所赠,女儿刚刚便是道谢去了。” “邻舍是什么人家?”严父皱着眉,“我叫人去打听,却听说是外地的富商在京都购置的。这片地界儿,多住名声不错的文官,富商便是有钱,也未必能买来这里的宅子,更可况是外地之人?” 严绯瑶不知除却青黛在打听,爹爹竟然也留心打听了,她正要据实相告。 严父却压低了声音道,“你好不容易从皇宫那笼子里跳出来,可千万不要在入火坑了!当初爹爹要为你设擂招婿,就是怕你到了那王公之家做了人的妾室!爹爹当初对你说过的话,你可曾忘了?” “女儿不曾忘。”严绯瑶连忙应道,“女儿不会给旁人做妾的。” “不单是不能做妾,便是妻也不成!”严父脱口而出。 严绯瑶闻言一愣,错愕不解的看着严父,“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父忙吸了一口气,讪讪说道,“爹爹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争权夺利的男人,哪里懂得什么真情,不过是都是权衡,即便娶你也多半是因为你如今得圣上看重,娶的乃是你背后的可利用价值,必不会真心待你的!” 严绯瑶闻言一顿,不由深深点头,“爹爹说的是。” 严父深深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叮嘱道,“特别是楚王爷,你万不可夹在他与圣上这对叔侄之间!圣上既器重你,你更当躲着楚王爷,你明白吗?” 严绯瑶怔怔的看着爹爹,想明白告诉她,邻舍所住之人,正是楚王爷。 可看她爹爹一副认真严肃又恳切之至的样子,又不忍心说出来叫他担心。 她只得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女儿知道了。” “那你邻舍住的到底是谁?他送这样壮丽的太湖石,又居心何在?” 第256章 不敢卖弄 严绯瑶迎着爹爹的视线,一时为难。 她踟躇片刻,笑着说道,“女儿也不认识,只晓得是个富商,他听闻女儿乃是圣上亲封的女神医,便有结交之意。爹爹说的不错,大约就是看女儿得圣上看重,有利用之意吧。” 严绯瑶不善说谎,说话间眼神飘忽左顾右盼。 严兴源深深的看她一眼,“当真如此?” 他话音意味深长的。 严绯瑶脸颊发烫,呼吸都不自在起来,她忙点了点头,仓惶道,“是,是啊。” 严兴源长长的哦了一声,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与尤氏坐上了马车,临入车厢以前,又回过头来,深深看了闺女一眼,“闺女不会有什么事情欺瞒爹爹吧?” 严绯瑶心里有些慌慌的,忙不迭的摇头。 “如此就好,爹爹也可放心了。”严兴源重重的点头,扶着尤氏进了车厢。 严绯瑶却心虚得很,一直到爹爹他们走了许久,她心跳还有些参差不齐。 好似她辜负了爹爹的信任,又背着爹爹做了许多亏心事一般。 她原想送走了爹爹就再去邻舍院中,看楚王爷还在不在,也好为楚王爷扎针。 可心虚的感觉不散,她几次都行至门口又调头回来。 一直到日落黄昏时,她才稳下心神,收拾好了针匣,整理好衣衫,提步离开自己的府宅,往楚王爷新宅的角门而去。 “不知你家主子可在?我是隔壁家的……” “见过严小姐,请您的安。”角门里头守着面目慈善的婆子。 她必是得了萧煜宗的叮嘱,笑眯眯的向严绯瑶请安,看她的眼神也亲昵而热切。 “王爷在这里等了许久,刚才才离开。”婆子的语气带着遗憾。 严绯瑶却不知为何,竟微微松了口气,似乎这样不能见面……就不算欺骗了爹爹似得。 “不过沈宿卫还没走,老奴去请他过来!”婆子热切说道。 “不必不必,我改日再来……”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那婆子就急急忙忙的转身去请沈宿卫来。 严绯瑶喊着,她却是扭着腰跑的飞快,生怕严绯瑶再走了似得。 严绯瑶哭笑不得,只好立在原地。 也不知婆子口中的沈宿卫,究竟是说沈影,还是沈然? 严绯瑶心里略有些不安,但等了不多时,便听到有沉稳脚步声往角门这边来。 她立刻寻声看去,见来的人正是沈影。 她福身行礼,“见过沈宿卫,我是来给王爷行针的,没想到王爷已经离开,今日不巧,我改日再来。或者王爷什么时候方便,叫人去隔壁通知我一声便是。” 沈影笑了笑,“明明就隔着一道墙,却是出来又进去的,岂不麻烦?” 严绯瑶正欲摇头说不麻烦。 沈影却已经指着不远处的墙壁道,“王爷已经看过了,这处的墙壁,临着的是严小姐府邸的外院,出来进去的既方便,也不会影响您内院的生活,你看如何?” “既是为了王爷医治方便,便照王爷的吩咐吧。”严绯瑶低头说道。 “严小姐喜欢什么植物?或是特别中意什么花树?”沈影忽然问道。 严绯瑶一怔,疑惑不解的抬头看他。 沈影笑了笑,“这条路严小姐日后也是要常走的,自然要照着您喜欢的来了。您有什么喜好,尽可吩咐。” 严绯瑶心头一凝,严父先前的叮嘱立时回响在耳边,她忙客气的摆手摇头,“不必麻烦了,我不过是路过而已,也是为了王爷的方便,何需这么麻烦的考虑我的喜好呢,又不是要住这儿。” 她说完,忽觉这话有点儿怪怪的,立时停下话音。 不待沈影再开口,她又道,“既然王爷已经走了,那便不耽误沈宿卫的功夫,待王爷有时间之时,还望及时来寻我。根据上次医治的时间,这次最好在半月之内吧,也便更好的巩固上次的医治效果。” 说完,不等沈影回答,她便急匆匆的退走了。 沈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姑娘,不由挠头,“这叫我如何向王爷回复呀……” 沈影从这边宅子回到楚王府,听闻王爷还在书房看书,他只好硬着头皮寻到书房。 “她还是寻过去了?”楚王爷没搁下手里的书,却是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沈影立即应道,“是,黄昏的时候就寻过去了,说要给王爷扎针来着。” “还说什么了?”萧煜宗又问,“可问了她的喜好?” 沈影迟疑片刻,不敢撒谎,直说道,“问了,但严小姐没说,她说……她不过是路过那院子,乃是为了给王爷医治的,院子如何规制倒是不重要,也不必问她的喜好,她又不是要住在那里。” 沈影话音落地,立即觉得书房里的温度低了好几度。 他偷偷抬眼,朝王爷脸上瞟去。只见楚王爷脸面清冷如霜,嘴角微微勾起,却尽是冷嘲的意味。 “说的也是,本王因着她在宫里遭了算计,没能护她周全叫她受惊,这才要买下她宅子周遭的院舍,以便在她为本王医治之时保护她,免得她的性命遭了本王的连累。”萧煜宗的话音略有些负气之意,“能保护她也就是了,再照顾她的喜好才是多余。” 沈影听得出这话里带了情绪,并不敢急于应声。 只待萧煜宗自己哼了一声,“本王并无其他意思,你当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沈影还想问问那院墙上打通两家的小门,还开是不开了? 但看王爷的脸色不好,他便连问也不敢多问,就闷头退了出去。 沈影这边的小门儿还没开好,严绯瑶的院子里却是来了不速之客。 来的是两位宫里的嬷嬷,脸面严肃,派头很足。 “老奴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嬷嬷,太皇太后身体不适,茶饭不思。严小姐乃是圣上亲封的女神医,想来必定有办法能叫太皇太后痊愈。”嬷嬷严厉的看着严绯瑶,说话间分明是召见而不是询问的语气。 严绯瑶心里一紧,她在宫里就是因为太皇太后召见,才遇了危险,她还敢往长乐宫里去吗? 那会儿她还没得罪过太皇太后呢! 如今可是听说,太皇太后宫里的一百多只猫全都在寿宴那日惨死……这笔账也不知是不是算在了她的头上,她岂敢往这枪头上撞吗? “宫里多得是御医,小女哪里敢在太医面前卖弄医术……” 嬷嬷呵的一声冷笑,“严小姐莫不是忘了,圣上御赐您宅邸的时候,可是说了,乃是因为您的医术,更胜于太医,才有此殊荣。您如今推拒,究竟是不愿为太皇太后医治,还是说圣上当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谎?” 第257章 是祸躲不过 这两句话,无论哪句严绯瑶也不能认呐。 “嬷嬷哪里话,小女可没有此意。”严绯瑶笑着说道。 “严小姐不必说客气话了,也莫来那虚的,太皇太后要您去医治,也是给您机会。”嬷嬷板着脸说道,“您可莫要错失这效力与太皇太后跟前的机会。” 严绯瑶心中不屑,脸上却还要保持着客气的笑意,“烦请嬷嬷容我去更衣。” 嬷嬷却怕她拖延,断然拒绝,“不必了,严小姐如今的衣着已经很是得体,这就随老奴们入宫去吧。给太皇太后医治乃是当务之急,其他都是虚礼。” 严绯瑶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素淡的衣裳,若是平日里召见可以算作失仪。但若以医治为重的话说,这些皆可不论了。 “嬷嬷说的是。”严绯瑶提步跟着嬷嬷向外走,手却背在身后向丫鬟打手势。 元初瞧见了她的动作,却是没明白她手势的意思。 青黛为人机敏,表情怔了一瞬,明白过来。 “小姐,昨日咱们借了临府的碾子是不是还未归还?”青黛低声问道。 严绯瑶立即点头,“正是,已经用完,叫人去还了吧。” 青黛原本只是猜测,听她这么说,便确信下来。 严绯瑶这边刚上了嬷嬷们从宫里带来的马车,那边青黛已经飞快的交代了元初,“快去寻隔壁之人,告诉他们小姐被太皇太后召进宫里,借口是要请小姐为太皇太后医治,实际如何……叫他们自己猜度吧!” 青黛说完话,就疾步去追严绯瑶,完全顾不得理会还没回过神来的元初。 她更是来不及解释,隔壁住了什么人家,太皇太后对小姐有着如何的恨意…… 她只晓得自己终于马不停蹄的在马车离开严府以前,追上前来。 却被宫里的嬷嬷挡在了马车外头。 “这是我身边的丫鬟……”严绯瑶在马车里温声解释。 “严小姐治病还需要这丫鬟从旁协助吗?也没听说严小姐为圣上医治的时候,还借用了一个丫鬟之力呀?”嬷嬷拦着青黛,反问严绯瑶道。 严绯瑶微微一笑,“我便是在御前做司殿的时候,她也是常在我身边的。” “长乐宫里多得是机灵的丫鬟,严小姐想要谁来搭把手都可,不必如此防备的去长了宫也带着自己的亲信。”嬷嬷不苟言笑道,“唯有一品的命妇进宫,身边才可带亲随,严小姐的身份,还不够资格吧?” 严绯瑶见状,轻快的对青黛点点头,“嬷嬷说的是,你只管去做你当做的事儿。” 车帘子唰的被嬷嬷放了下来,马车缓缓驶出严家府门。 青黛等不及元初,兀自去隔壁院子里报了信儿。 她当初查问不到买了邻舍房子的人究竟是谁,但见小姐一直比划着,叫她去隔壁、去隔壁……她便大胆一猜,后一询问,更加确信。 隔壁宅子里的嬷嬷听了她的话,二话不说,立即遣人快马往楚王府报信儿。 青黛这才调头回府……可她心里却隐隐不安。 严绯瑶随嬷嬷入了宫门,从马车换乘了轿子。 她没有垂头丧气的呆坐在轿子里,反倒是一直掀开轿窗帘子,朝外张望着。 瞧见眼熟的宫人,她立即朝人挥手点头,算是打招呼。 轿子一侧的嬷嬷回头向她看过来时,她立即就放下轿窗帘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等上片刻,她便故技重施,重新掀开窗帘子…… 这么一路,也叫她碰上了好几个以前在御前呆着时,相熟的宫人。 只盼着他们能“多嘴多舌”上几句,叫人知道她今日入了宫,被接去了长乐宫里。 今日之行,摆明了是祸,却也躲不过。 严绯瑶只好竭力在路上留下些“生机”来。 待她到了长乐宫,却被宫人引着走向一旁的长廊。这长廊明显不是去正殿的方向。 严绯瑶顿住脚步,“不是要为太皇太后医治吗?这路却是偏了呢?” “太皇太后在后头园子里等着严小姐。”嬷嬷面不改色的说道。 严绯瑶心觉不妥,微微一笑,“园子里有风,诊脉观色难免有偏颇,不如在殿里,稳稳当当的坐着看脉更准。” “严小姐的规矩还真多,是要叫太皇太后按着严小姐的规矩来吗?”嬷嬷拉着脸。 严绯瑶道,“不敢。” 那嬷嬷已经提步朝前走去。 严绯瑶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她后头。 嬷嬷沿着长廊走了好一阵子,又领着她七拐八拐的,一直没有出宫门。 严绯瑶今日才知道,这长乐宫比她想象的大多了,长乐宫里头竟然也有这样僻静无人之处。 一道不大的院子,三面都有房舍,门上的朱漆已经斑驳,门窗上蒙着的厚布也已经发黄。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太皇太后呆的地方。 严绯瑶暗暗转身,立时从她后头跳出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来。 “严小姐要往哪儿去?”太监尖声问道。 严绯瑶沉稳开口,“自然是要寻太皇太后去了。” “你不必到别处去寻,太皇太后特命你到此处。”太监们撸袖子上前。 严绯瑶防备看着他们,不肯照他们逼近的方向,向这院子的正房退去。 她脚步不慢,左躲右晃,预备从这四个太监身边突围出去。 奈何这四个太监却也防的严,根本不给她留余地。 她向左,他们也向左,她往右,他们也往右,生生的把她的路给截断了。 “自打你入了宫,他们就跟了你一路了,严小姐别想逃了,乖乖的进了这屋子,也好叫我们向太皇太后交差。”嬷嬷提步走近正门,示意那几个太监把严绯瑶逼退过来。 四个太监功夫不俗,步步紧逼,硬生生把严绯瑶的退路越逼越窄,让她不得不一步步退至正房门前。 严绯瑶眼看那嬷嬷要推开房门,自己退至一边。她立即朝前一跃,紧紧的抓住那嬷嬷。 “嬷嬷别走,既是您带我来的,这里头是刀山油锅,您也的陪我一起走不是?” 严绯瑶说着,便紧紧挽住那嬷嬷的胳膊,叫她脱身不得。 四个太监略一犹豫,并未后退,却是将那嬷嬷与她一起,逼进了这僻静院落的正房当中。 两人被一同推进屋子,吱呀一声门响。 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屋子里有阴冷冷的寒气,以及逼得人脊背发紧的浓烈煞气! 第258章 他是不祥 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线阴暗,浓浓的煞气叫人的心直往下沉。 被严绯瑶一起拽进屋子的嬷嬷往四下一看,腿立时就软了,噗嗵跌坐在地,两脚蹭地,疯狂的退坐到门口,背倚着门框,使劲儿拍门道,“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一面喊,一面大叫,嗓音惊慌凄厉。 严绯瑶也往四周看了看,难怪这屋子里有这样浓郁的煞气,屋子里竟然挂了许许多多的死猫…… 死猫已经被风干了,肚子里不知塞了什么东西,鼓鼓的,并没有干瘪下去。 有些猫张着嘴,舌头拉长在嘴巴外头。 有些猫龇着牙,牙上,胡须上都是殷红的血迹。 看着这些猫的样子,还真是阴森恐怖,只觉的有阴风从脚底下冒出来,只管人裙裾裤管里钻。 忽然那些猫动了起来! 像是又活过来一般,“喵”的一声,凄厉的叫着向严绯瑶扑了过来。 严绯瑶心下一惊,反应却是不慢,她翻身一躲,她避过了那猫,腕上的手环却是猛地热了起来。 她隐约嗅到一股异香,随着死猫的晃动,香味越发扩散出来,扑面而来,愈来愈浓。 “救我……出去……”那嬷嬷脸面惊慌狰狞,但是她口中发出的呼叫声却越来越微弱。 严绯瑶一面躲避那乱动的猫,一面低头看着手环。 手环自动开启了解毒功能。 严绯瑶一面尽可能的闭气,一面拔出发上的簪子。 这簪子是夏侯文婧送给她的那只,先前被萧珩捡去,好在在她离宫之时,他大发善心的又还给了她。 严绯瑶眯眼细细观察,原来那猫身上挂着极细的丝线,因为屋子里光线太暗,所以不细看便瞧不见那丝线,倒像是死猫又“活”了一般。 严绯瑶纵身一跃,按动簪子,用簪子尖端的利刃飞快的划过丝线。 丝线一断,猫噗嗵掉在地上。 房梁上似乎安置了什么机括,悬挂着这些死猫,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异香散发的也愈来愈浓。 严绯瑶割断丝线,一只猫却随着惯性朝门口飞了出去。 那猫不偏不倚正落在门口跌坐在地那嬷嬷的怀里。 嬷嬷正声嘶力竭的叫门外的人救她,忽觉怀里多了个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死相可怖的猫…… 那嬷嬷立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向外突了出来。 她张嘴似乎是想“啊”的尖叫出声。 可声音还未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她便口吐白沫鼻孔眼角里都渗出血来,脖子一歪……没了气息。 严绯瑶被那些悬挂与丝线上,飞快旋转的“干尸猫”纠缠在阵中,一时脱不得身。 她也无法查看那嬷嬷究竟是被猫给吓破了肝胆,吓死了,还是被这屋子里的异香熏的中毒而亡。 她使出了全身的本事,终于斩断了大半的丝线,破除了猫阵,脱困出来。 门从外头定死了,她又快速来到窗边。 窗户也是关的死死的…… 这屋子里悬挂的死猫,先前都是太皇太后养着的吧。 太皇太后记恨这些猫在寿宴那日惨死,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要在她身上为这些猫报仇雪恨? 严绯瑶轻哼一声,“看来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爱猫之人。” 她腕上手环的热度,叫这些猫身上散发的异香一时伤不了她,但她还是觉得脑门儿有些晕腾腾的。 她立即倚靠在墙角,摸出随身携带的金针,迅速的将针捻入自己合谷、劳宫穴中。 她又下针在自己肩头,腹角,以保持自己清醒的状态……希望青黛能及时通知了萧煜宗,好叫他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能及时赶来。 她遭的这桩罪,说到底是他们母子不和,相互斗法,却叫她这无辜人在中间受累。 严绯瑶一面为自己扎针,点按穴位,一面哭笑不得的琢磨。 …… 长乐宫正殿里,太皇太后斜倚在坐榻上,“她吓死了吗?” 小太监进来回禀,“还没死……” 太皇太后掀开眼皮来,“没死?胆子够大的!” 她伸手下意识的似乎想摸常卧在榻旁的猫,可伸手却摸了一个空。 太皇太后面色一紧,“白玉……连白玉都不在了!萧煜宗好狠的心!哀家是他的娘亲,哀家生他养他!他因为一个小丫头受了气,就这样扎哀家的心!他好狠的心!” “太皇太后莫生气了!”一旁的宫女立时上前为她扶背顺气。 “哀家怎么可能不生气?”太皇太后的声音愈发高亢,“他不是替那女孩子出气,他是在咒哀家,咒哀家死呢!他果然是不祥!” “太皇太后!”宫女惊呼一声。 太皇太后自知失言,面色一僵,闭上了嘴。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是,他的命途已经改了,哀家怎么糊涂了……” 正殿里安安静静,众人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嬷嬷们,她们陪伴太皇太后的时间久,知道的事情也多,此时只恨不得自己能原地隐形。 太皇太后眉头一皱,“那猫腹中不是塞了毒,怎的她竟不惧毒吗?她死在那猫舍里,即便楚王来向哀家要人,哀家也可以告诉他,这是屈死的猫来报复了,看他有什么话好说。”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便有宫人在殿外禀报道,“禀太皇太后,楚王爷来了。” 太皇太后面色一怔,口中喃喃,“他来的倒是快。” 这边还未说叫人进来,外头便又有宫人来禀道,“圣上也来向太皇太后请安了。” 太皇太后吸了口气,“这叔侄俩鲜少一起来,今日却偏偏凑在了一起……莫不都是因着那女孩子来的?” 大宫女连忙躬身,静听吩咐。 太皇太后迟疑片刻,皱眉道,“难得趁他毫无防备的将这女子召入宫来,若是放了她回去,只怕下次再叫她入宫,就没这么简单了!” 宫女面色一禀。 太皇太后沉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豹园里不是关了个疯太监?听说那太监功夫很是厉害,你们把他引过去,借他的手……” 太皇太后用手掌比划了一下。 大宫女闻言点了点头,躬身从正殿的后门退了出去。 在殿里陪太皇太后说话的苏嬷嬷脸面一惊,原本心里惊涛骇浪的她,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劝道,“严小姐如今正得圣上与楚王看重,太皇太后不如先容她活着,今日乃是您召她入宫,若是叫她就这么没了……岂不是叫圣上与楚王爷都记恨您吗?” 太皇太后闻言,立时抬眼,目光犀利的看向苏嬷嬷。 第259章 为她翻脸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嬷嬷。 苏嬷嬷心里惊骇,脸上却不敢叫太皇太后看出来,“老奴琢磨着,圣上与楚王爷既是看重这女子,不如叫她死在外头……若是脏了太皇太后您的地方,岂不是叫圣上与楚王爷心里埋怨您吗?” 苏嬷嬷维持着镇定,手心里却黏腻腻的都是汗。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些哀家没想过吗?可是圣上与楚王都盯着呢,他们除了不能把手伸进我这长乐宫里来,在外头,哀家还没出手呢,他们就把人给护严实了!” 苏嬷嬷心思急转,表面却是唯唯诺诺的点头应声。 她的脚如今还未好全了,还躺在床上将养着,出来进去的,都得叫太监抬着她。 但是她也知道,如今脚腕不疼,且日后还能长好,不留病根儿,都是严绯瑶当初及时医治她的功劳。 楚王爷那般威严之下,她都已经吓破了胆,严绯瑶却不顾楚王告诫,硬是要医治……这份恩情,苏嬷嬷谨记在心。 “哀家乃是帝王祖母,楚王的娘,即便他们知道是哀家杀了她,他们也得体谅哀家一腔愤怒的心情。更可况,留着她做什么?留着她,楚王与哀家就不会离心了吗?留着她,才是皇帝与楚王/之间的大祸患呢!”太皇太后眯起眼睛来,“她今日必死!” 苏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她心中急躁,在殿里呆不下去。 “老奴这身体真是不中用……”苏嬷嬷捂着肚子讪讪的说道。 太皇太后摆摆手,“人有三急,你去吧。” 苏嬷嬷被太监从正殿里抬了出去。 她出门之际,宫人正迎了圣上与楚王爷进来。 太监忙抬着她躬身让在道旁。 苏嬷嬷立时抬眼盯着楚王爷,使劲儿的冲他眨眼睛。 但楚王爷面色冷淡,目不斜视,他一向受人瞩目却从不好多给旁人视线。 对一个眼目灼灼看着他的老嬷嬷,他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多看一眼。 苏嬷嬷眼皮子都要眨巴的抽筋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王爷从自己面前阔步行过。 太监将她抬至净房外头,苏嬷嬷立即打发他们离开,“你们去叫我身边的丫头过来,我自己不大方便。” 太监颔首离开。 苏嬷嬷侧耳听着净房外头没有动静了,立即瘸着一条腿,来到门边,轻轻拉开门。 她从门缝里朝外看,四下无人。 她立即拉开门,小心翼翼的拖着那条伤腿,艰难的迈出净房。 “见不到楚王爷,告诉王爷身边那宿卫也是一样的吧?”苏嬷嬷暗自嘀咕,“严小姐救我一条腿,我也算救她一条命了……” 苏嬷嬷瘸着腿,却迫使自己走的飞快。 拐过回廊前头的弯儿,她就能看见立在前外的楚王宿卫了。 苏嬷嬷忍着疼,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加快脚步。 回廊前头却是黑影一晃,“苏嬷嬷这是往哪里去呀?” 一道清冷的声音,当在苏嬷嬷前头。 苏嬷嬷暗自一惊,抬头看去,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苏嬷嬷讪讪笑道,“老奴等不及丫鬟,正要自己回去……” “苏嬷嬷是想向楚王爷报信儿吧?想去告诉楚王爷严家的小姐关在哪里,好叫王爷赶紧去救她出来?”大宫女冷笑一声,“因为苏嬷嬷知道,豹园的疯太监功夫厉害,严小姐若是遇上了他,必死无疑。” 苏嬷嬷脸面一惊,慌忙摇头,“没有,我怎么会说这些……” 大宫女却上前一步,猛地踩在她那条拖着的伤脚之上。 苏嬷嬷张嘴就要叫。 大宫女眼疾手快,一把捂上了她的嘴,“因为严小姐给你扎了针,治了脚,你就要为了她背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对嬷嬷您多好,这么多年太皇太后对嬷嬷的照顾,给嬷嬷的尊荣,竟还不如一只脚重要吗?因为一只脚,嬷嬷就背叛自己的主子,那这只脚不要也罢!” 大宫女脚上越发使劲儿,苏嬷嬷被她捂死了嘴,喊叫不出声音来,额上的汗却是唰唰的往外冒,疼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头脑发晕。 她想使劲儿的摇头,为自己辩解。 奈何年轻人力气大,大宫女把她控制的牢牢的,她连摇头的余地都没有。 “长乐宫容不得背叛太皇太后之人的存在!”大宫女压低了声音,冷冷的说道,“做奴才的就得有奴才的本分,咱们的本分就是效忠主子,不能因为旁人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背叛自己的主子!” 苏嬷嬷连连点头。 大宫女却捂着她嘴的同时,把她的鼻子也给捂上了。 苏嬷嬷原本就紧张,这下连气都喘不出,更是憋的脸色涨红。 她眼前都冒了金星。 “嬷嬷是老人儿了,您是清楚的,楚王爷出生的时候,就被国师看过命盘,说他命中带煞,煞气太重,会叫朝堂不稳,且他出生的时辰,必会与帝王相克,他弱就帝王强,他强则帝王弱!”大宫女眯了眯眼,“太皇太后并非不心疼楚王爷,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如何不疼爱?乃是为了我大夏的江山,我大夏的百姓呀!” 苏嬷嬷挣扎的越厉害,大宫女捂嘴的力气就越大。 终于,大宫女怀里的人不再挣动了,她又死死的摁了一会儿才放了手。 噗嗵,苏嬷嬷的身体滑落在地。 大宫女招了招手,叫回廊外头的太监进来,悄悄将人抬走了。 宫里忽然少了个嬷嬷,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更没有人敢随意打听,只要主子不问,底下的人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宫女神色如常的拍了拍手,提步向正殿走去。 正殿里头这会儿却已经剑拔弩张,几个大夏朝里最是位高权重的人,却是在这儿闹红了脸。 太皇太后攥着帕子,瞪着眼,“你向我要人?我岂是看管那丫头的吗?人找不到了,就到我这儿来要?” “是母亲说身体不适,召了她入宫为母亲诊治。”萧煜宗脸面冷淡,对自己母亲说话,脸色也不见温和。 “哀家是召了她来,但又觉得身体无碍,不必叫她开药了。”太皇太后懒懒的说道,“这便打发她走了,至于她是不是安安分分的离宫,哀家却是不知,也没道理一直看着她。” 萧煜宗点点头,“母亲说的是,至于她是否离开长乐宫,一寻便知。” 第260章 她杀人了 太皇太后闻言大怒,“你竟为了一个丫头,要搜哀家的长乐宫吗?” 萧煜宗面无表情,态度却是坚决。 太皇太后掩面大哭起来,“太祖皇帝真是走的太早了,留下我一个妇人!先皇也走的早,留下你娘,竟被你这不孝的弟弟欺负……哀家堂堂太皇太后,竟要被人搜查我的宫宇……” 她捏着帕子掩着面,呜呜咽咽。 萧珩站在一旁,似乎想开口,但碍于太皇太后的态度,却又抹不开面子张不了嘴。 显然萧煜宗面黑心硬,他对太皇太后的哭泣也毫不在意,“母亲说的是,叫旁人看母亲的宫宇是有不妥,儿子亲自去找,想来没什么不妥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正殿,步子迈得极快。 太皇太后面色一变,“快去拦住楚王!” 长乐宫里的宫人立即追在楚王身后,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挡在他面前的。 楚王爷平日里冷着一张脸已经够骇人,如今面沉如墨就更吓人了。 萧煜宗来长乐宫的时候不多,看他脚步声风的样子,似乎对长乐宫的地形位置并不陌生。 他穿过回廊,径直朝长乐宫后头僻静无人之处走。 那僻静的地方原先还住了些低微低微的宫人,后来腾出来做了猫舍。 萧煜宗直奔猫舍。 还未走近,便听见猫舍里头传来男人嘶哑的低吼,以及女孩子惊声的尖叫。 “楚王爷不能去!”宫人壮着胆子纵身跃到了萧煜宗前头。 “滚!”萧煜宗脸色难看。 不待他亲自出手,沈影一拳把人打翻在地。 宫人倒地一动不动,一旁的宫人见沈影下手如此之狠,更不敢上前。 萧煜宗正欲冲进那间猫舍。 猫舍的门却从里头被人撞开,咣当一声巨响。 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愣。 萧煜宗的脸色也霎时一黑,心底一沉。 一个极坏的念头飞快的掠过他的脑海,他却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不敢往下想。 撞开门那人朝前跌跌撞撞奔了好几步,噗嗵一声趴倒在地,一动不动。 众人定睛看去,扑倒在地上的却是个灰衣的太监。 “这不是豹园那个连豹子都怕他的疯太监吗?”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萧煜宗脸面一惊,猛的抬头看向那间暗沉沉的猫舍。 他的脚像是钉在了地上,迈不动一步。 僻静的院落,风吹着被撞开的扇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暗沉沉的猫舍正房里,似乎有影子一晃。 “里头还有个人!”沈影低呼一声。 萧煜宗立时迈步上前。 屋里那人也恰在此时摇摇晃晃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头发蓬乱,浑身浴血,一张苍白的小脸儿上也沾了殷红的血迹,更衬得她的脸白的像雪。 “严……”萧煜宗开口。 她神情怔怔的,手里还握着一只簪子,说是簪子,其实更像一柄利刃。 整个簪子,以及她整条手臂上都是暗红的血。 她像是没看见萧煜宗,眯着眼,咬着牙,脚步缓慢却坚定的向那扑倒在地的灰衣太监走去。 满院子的人仿佛都傻了,直愣愣的看着她走到那太监身边,又猛地举起手中的利刃。 她看准了角度,利刃像切豆腐一样,又快又准的插进太监的脊柱里头。 她猛地拔出,又“噗”的插了进去。 女孩子狠厉果断的动作,更是看傻了满院子的人。 萧煜宗终于明白过来,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他已经死了。” 严绯瑶迟缓的转过脸看他,“死了?” 萧煜宗点头,“是。” “我把他杀了?” 萧煜宗迟疑片刻,“是。” 严绯瑶手一松,簪子咣当掉在了地上。 她咧嘴而笑,“我是个大夫,但今日……我却杀人了。” “不怪你,他该杀!”萧煜宗盯着她,“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而且必定要他比现在死的更惨。” 严绯瑶点点头,喃喃说,“他该杀?” “没错,你杀了个恶人,却救了个好人。”萧煜宗语气坚定。 严绯瑶终于松了一口气,咧了咧嘴角似乎想笑。 但她的体力却是撑不住,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萧煜宗立时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他顺势打横抱起她,一步步向外走去。 一路追着他而来的宫人,仍旧围在他周围,不敢拦,也不敢放他大摇大摆离开。 太皇太后得了消息,挡在离开长乐宫的必经之路上。 “放下她!今日你绝不能带她离开!”太皇太后高声道。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这是为何?” “这女子居心不良,年纪轻轻,哪有什么厉害的医术,她分明是故意接近你,骗取你与圣上的信任,你们岂能轻信一个小女子?”太皇太后尖声说。 萧煜宗冷笑,“原来母亲是觉得她医术不行?我原以为母亲是怕她医术太好,当真只好了我的旧疾,当真能叫我平平顺顺的活下去,这才容不下她呢。” 太皇太后脸面一白,“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母亲是不想叫自己的孩子活下去的?” “我以前是不信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萧煜宗摇了摇头,“但事实却叫我不得不信,虎毒尚不食子,最毒的妇人心,却可以连自己的孩子都杀。” 太皇太后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母亲若不是这么狠心要杀自己儿子的妇人,就不要挡着我的去路。要不要信她,她医术行与不行,都是我自己的事。”萧煜宗语气很差。 太皇太后又哭起来,“太祖皇帝去的太早了,何不把哀家也带去呢?留哀家一个人在世上,倒要受他儿子的气!” 萧珩站在一旁,眉头紧皱,左右为难。 太皇太后却猛地抬头看他,“今日你若要叫这女子走,叫她欺蒙楚王,不如叫哀家去太祖皇帝的皇陵里头!哀家去给太祖皇帝守陵!” 萧珩一时语塞。 “严小姐女神医的名号,还是圣上给的,太皇太后说这女子医术不行,是说萧珩昏庸,连神医还是庸医都分不清吗?”萧煜宗说道。 太皇太后脸面一僵,“圣上不过是疲累昏厥,到底还是日常的病,你的病是一般的病吗?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可以医治的吗?你病急乱投医,哀家是怕你被她骗了!” 萧珩也在一旁开口,“今日之事,必是误会,自家人之间岂有歹心?不如将严小姐送去太医院,朕来补偿她……” 第261章 惩治 “你来补偿?”萧煜宗看了眼皇帝,“不劳圣驾。” 萧珩面色一僵。 萧煜宗却笑道,“圣上若是真有闲暇,当好好整顿内宫。如今宫闱之中,居然如此的混乱不堪。” 他竟当面教训起了圣上,萧珩已经不是年少的时候,被他这么当众指教,脸上立时挂不住。 “长乐宫的宫人也是惫懒昏聩,”萧煜宗视线扫过四周,“太皇太后病了没有,需不需要请大夫都弄不清楚。进了长乐宫的人,是否离开也不清楚!人本该从前头宫门离开,却闯进了后头的猫舍,竟无人阻拦……” 他垂眸一笑,“更甚至将一个孔武有力的疯太监放进长乐宫里,你们这些宫人,究竟是懒还是瞎?” 太皇太后的脸色,已经在他一句接一句的逼问中,越发的难看。 “就算长乐宫里的宫人失职,你想怎样?还要算哀家个御下不严,来治哀家的罪吗?” 萧煜宗轻轻勾着嘴角,“你是我的母亲,我怎敢治自己母亲的罪?”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挺直了腰杆脊背。 萧煜宗轻笑,“母亲身边尽是这样没用的奴才,也是我这做儿子的失职。如今我也要为此事负责,肃清母亲身边这些不忠不勤的奸恶奴才!” “你要做什么?”太皇太后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立时有些慌了。 “来人,将长乐宫宫人全部杖毙!”萧煜宗缓缓说道,“一个不留。” “你敢!”太皇太后大惊失色,她伸手挡在宫人前头,怒视萧煜宗。 “为了母亲的安危,这是我当尽的孝道。”萧煜宗说。 “你……”太皇太后气得要说不出话来,“我的宫人,用不着你来多管!” 萧煜宗摇摇头,“母亲今日不叫这女孩子出宫,说是为了儿子的安危,怕儿子被骗。母亲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儿子心中感动,怎能不回报于母亲呢?” “你……哀家被他们服侍,已经习惯了的,你如今却要把这些宫人尽都杖毙,是要断哀家的膀臂呀!”太皇太后气得嘴唇发颤,“你既要这女孩子,不惜与哀家离心……你带她走就是!” 太皇太后让到一旁,再不拦着萧煜宗离宫之路。 萧煜宗却站在原地,并不离开。 “母亲要妥协,儿子报答母亲的心意却不会改变。既然已经知道母亲身边的人不忠,如何还能留着这些不忠的人,在母亲身边呢?” 萧煜宗冲沈影点了点头。 沈影立时持令牌,调令宫中禁军将长乐宫里的宫人尽都驱赶到一处。 宫人们听闻要被杖毙,跪地大哭,“太皇太后救命……求太皇太后救奴才啊……” “奴才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 年老的嬷嬷要哭断气。 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连一旁的皇帝萧珩瞧见这么宫人哀哭,脸色也不自在。 萧煜宗却不改冷漠,“带走。” “哀家连长乐宫里的宫人都护不住,你叫哀家的威严何存?”太皇太后气得声音发颤。 萧煜宗笑了,“当年先帝驾崩,太子险些把母亲也杀了。母亲扮作老嬷嬷逃窜之时,可想过自己的威严?母亲还能有今日的地位尊荣,靠得是谁?” 太皇太后猛然一僵,靠得是谁?自然是眼前这冷面嗜杀的王爷了! 萧珩跟着深吸了一口气,咽下了话音。 沈影当真把长乐宫里的宫人全部带走,偌大奢华的长乐宫,一下子空荡起来。 皇宫刑房的惨叫之声,萦绕在宫墙殿宇之间,听的人脊背发寒。 太皇太后眼睁睁看着萧煜宗将人抱走,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她身边却连一个可以搀扶她的宫人都没有,幸而是萧珩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传太医……”萧珩攥着拳头黑着脸。 萧煜宗把长乐宫的声音,远远的丢在了后头。 他抱着严绯瑶跳上马车,径直带她回了她的新府邸——隔壁的院子里。 “请大夫来。”萧煜宗将她安置在主院正房的宽大床铺之上。 看着这屋子的布局,与他在楚王府正院卧房的布局一模一样。 这张宽大的紫檀木床榻,正是他习惯躺卧的。 如今这宅院乃是打通了三家的宅子,地方宽绰有余,客房也多不胜数。 但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就把昏迷的严绯瑶带进了自己的卧房里。 他立在床边,凝眸望着她的脸。 她眉头轻皱,呼吸不甚均匀。紧闭的双眸,眼珠子却在眼皮底下不安晃动。 “绯瑶,”他伏低身子在她面前,轻轻的喊着她的名字,“没事了,不用怕。” 她轻哼一声,缩紧了身子,蜷缩成虾米一般。 萧煜宗眉心一皱,主动伸手去握她的手。 他的手很凉,她手心里却黏腻有汗。 “王爷,大夫来了。”沈然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萧煜宗正欲缩手回来,昏迷中的严绯瑶却猛地伸手攥住了他的手。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藤,她攥紧他的手,甚至将脸都贴在他手上。 萧煜宗脸面微微发热。 “王爷?要叫大夫进来吗?”沈然在外头问道。 萧煜宗看着床上那缩成一团的小人儿,不由勾了勾嘴角,“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响,沈然领着大夫走了进来。 萧煜宗仍旧旁若无人的立在床边。 他瞧见沈然脚步一僵,那大夫也是猛地底下头去,不敢近前。 “过来诊脉。”萧煜宗说。 大夫踟躇片刻,挪着步子上前,“还请王爷……松手?” “如此握着,不能诊脉吗?”萧煜宗缓声问。 他分明没有威胁之意,只是随口一问。 也不知那大夫哪儿来的那么大压力,额上竟冒出汗来,“能,能吧。” 萧煜宗微微皱眉,能、吧? 大夫如临大敌,落在严绯瑶脉门上的手都轻颤起来。 萧煜宗琢磨着要不要换个大夫,这么胆怯的大夫医术真的过关吗? 他眯眼之际,大夫已经松了手。 “如何?”萧煜宗问。 大夫吁了口气,“小姐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情绪激动之下,血气上涌,又疲累过度,这才昏迷。” 萧煜宗表情微微放缓。 “好在她身子底子极好,便是不用药,好好休息一阵子也能恢复。吃上一副安神药调剂更好。”大夫退到外间,留下药方。 萧煜宗立即叫人抓药来煎,他坐在床边,亲自接过药碗,“绯瑶,起来吃药。” 第262章 我与您说实话吧 严绯瑶不知梦到了什么,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她下意识的挥手,哗啦一声…… 她睁开眼一看,萧煜宗正站在床边,月白色的衣袍上,泼上了浓黑的汤汁,那汤汁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严绯瑶愣怔片刻,“多谢楚王救我出来。” 她掀开被子要下床。 却见萧煜宗脸色黑沉,比他衣服上的药汤还黑。 “这样就想走?”他问。 严绯瑶敏锐的嗅觉分辨出他身上的药味,自然也知道了这汤药所对之症,这是给她的药。 “给王爷赔罪,小女不是有意打翻汤药。”她垂着头,满腹歉疚的俯身行礼。 萧煜宗却提步逼近,“你害怕了。” 严绯瑶一愣,抬头迎向他的视线,这才恍惚明白,他说的是宫里的事,并非因她打翻汤药在他身上而责怪。 “正当防卫,不算害人,小女只是心里还不适应,没事的。” “因为我照顾不周,才叫你受了害,此事我得负责。”萧煜宗垂眸看着她。 严绯瑶抿了抿嘴,“王爷要如何负责呢?” 萧煜宗沉默片刻,突然说,“我娶你。” “咳咳……”严绯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 “我不是开玩笑。”萧煜宗脸色严肃。 严绯瑶也正色,“王爷多虑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我可以给你身份,在京都这地方,有了身份,许多事就会方便很多。”萧煜宗轻缓的声音很有蛊惑力。 严绯瑶的心越皱越紧,她脸上却露出笑,“说实话,我从来不觉的婚事是可以用来交换和利用的。” 萧煜宗脸色一凝,“本王是认真的。” 严绯瑶缓缓点头,“王爷是认真,很认真的在权衡利弊。” “权衡并没有错。”萧煜宗说。 严绯瑶道,“没有错,但感情不是可以权衡的。倘若如今不娶我,娶旁人对局势更有利,王爷是不是就要另娶旁人了?” 萧煜宗皱了皱眉,“本王不喜欢倘若,这世上也没有倘若。” 严绯瑶瞪眼看着他,只觉的他这人自我的可怕,也固执的可怕。 “多谢王爷好意,小女不如换一个说法,”严绯瑶福身道,“小女如今还没有做好准备,也不打算嫁人。” 萧煜宗面色微变,“拒绝本王的人,鲜少有活下来的,严小姐想清楚了吗?” 严绯瑶轻笑,“我若死了,王爷的病只怕再也治不好了,王爷想清楚了吗?” 萧煜宗第一次遇上敢当面噎他的人,他缓缓抬起下巴,以一种危险的眼神看着她。 “为了本王的病,为了你的命,本王的提议,你可以好好想想。”萧煜宗沉声说,“你曾说过的喜欢,本王仔细的想过了,它其实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责任。” 严绯瑶心头一跳,竟有种被他此时严肃认真的神态撩到的感觉。 她立刻别开视线,“小女性命安危需要楚王爷保护,但小女的往后余生,却不需要楚王爷负责。” 她说完对他福了福身,忙不迭的从屋子里退走。 严绯瑶走俩府院中间开的那小门往自己府上去。 她不想未曾乔装打扮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从邻舍的家里回到自己府上。 若是叫人瞧见,倒是说她行为不检点。 严绯瑶远远瞧见两府院之间的小门已经打通,便快步向自家院子走去。 她刚迈过院门,提着裙子要往自己主院跑去。 忽听背后一声喝,“站住!” 男人威严又冷厉的声音。 严绯瑶脊背一僵,缓缓回头。 严兴源正沉着脸,从两排高大的松柏后头走出来,“这是从哪儿过来?” “呵呵,见过爹爹。”严绯瑶干巴巴一笑。 严兴源却是侧脸盯着两府之间,洞开在墙上的小门。 “已经是黄昏时候,爹爹听说是你被召进宫里了,也不见你回府,你怎么会突然从隔壁家里过来?”严兴源脸面严肃。 严绯瑶嘿嘿一笑,“我去归还隔壁东西,顺道走了这里。” “你是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立府,本就叫我与你娘不放心。与邻舍之间本该避嫌,”严父眉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你、你却还开了小门,叫爹爹该怎么说你?” 严绯瑶只是揪着手指,安静的笑,并不争辩。 “这门是他家开的吧?你也真敢同意?赶紧把门堵了!”严父说着,就要撸袖子,找人来干。 严绯瑶这才拽住他的衣袖,“爹爹别急,这门其实是我让开的。” “你说什么?”严父瞪眼。 “这邻居家里有人生了怪病,恰好我能医治,我嫌整日里出来进去的倒是麻烦,所以就叫人开了这小门,方便我出入为他府上人医治。”严绯瑶笑说。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你究竟是方便自己,还是为了方便别人呀!”严父急的跺脚。 严绯瑶轻笑,“我既能医治他府上怪病,自然是被奉为座上宾,他家人岂敢对我不敬?更是不敢随意进出这门,到我府上生事。” 严父重重的哼了一声,“主子不会,不表示底下人也不会!” “爹爹放心,他家的下人极守规矩。且我们已经达成了约定,爹爹就不要担心了,女儿不傻。”严绯瑶轻晃着严父的胳膊。 严父皱着眉,耐不住她软磨硬泡,“行了行了,你快去歇歇吧,厨房里给你熬了汤。” 严绯瑶笑眯眯的拉着严父一起去用饭。 饭毕,她正坐在卧房外间的桌案上,挑亮了油灯,正读着医书。 青黛却是急忙而来,“小姐是您的意思吗?老爷正在叫人把两府之间的门儿给堵上呢!他嫌匠人动作慢,还亲自撸袖子动手了。” 严绯瑶闻言一怔,扔了书就随青黛往小门儿处跑。 远远的只听砌墙的声音,一句闲话杂音也不闻。 严绯瑶近前一看,“爹爹!您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小门儿眼看已经被砌上了一半那么高。 严父轻哼一声,“左思右想我还是不放心,我这样好的宝贝女儿,怎能留的这么大的隐患在这儿?” 严绯瑶哭笑不得,她真想说一句,这门儿封了也拦不住隔壁院儿里的人到她院子里来。 不过是拦住她,叫她不好去到隔壁院中而已!这到底是防谁呢? “爹爹,我与您说实话吧……” 第263章 断了他的念想 “什么实话?”严父眯着眼,打量着严绯瑶。 严绯瑶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隔壁住的不是什么外地的富商。” 严父轻哼,“我就知道……” “乃是楚王爷。”她说。 严父神色一禀,瞪眼紧紧盯着她,“你与楚王爷究竟……” 严绯瑶心头一跳,立即摇头,“我与楚王爷并没有什么,乃是楚王爷的病,恰好我能治。楚王爷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才买下周遭的房子,开了这小门,不过是减少我遭人害的机会而已。” “他这本来就是害你……”严父嘀咕了一句。 严绯瑶比了嘘的手势,“您可别乱说,隔墙有耳。” 严父肃容看她,“爹爹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搀和进皇上与楚王,这对叔侄之间……你如今医治了圣上,又来医治楚王?你怎么可能同时讨好的了这两个人呢?你夹在中间,迟早要被牺牲掉……” 严父越说越急,脸色都涨红了。 “没有爹爹说的那样严重,圣上御赐我‘女神医’封号之时,不是还说,叫我也试着为楚王医治吗?”严绯瑶笑着说。 “那也只是试着,如果皇上知道你不是‘试’,而是当真可以治好,你猜他会如何?”严父瞪眼。 “爹爹别多想了,女儿没事。”严绯瑶笑着摇头。 严父被她从小门儿处往远推。 严父却猛的侧身一晃,躲过她的力道,“你说,楚王是不是对你还有别的意思?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叫你给他医治,他多的是办法,怎么会一口气买下你宅子周遭的三处宅子来呢?” “是为了保护我的性命,我若死了,再找到一个能医治他的人就难了,说到底也是为了救他自己的命,爹爹不要想多。”严绯瑶板着脸说,“即便有一日,他真的要娶我,那也是为了我的医术……” 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严父就急声打断。 “不行,绝对不成!”严父情绪激动,“他岂能如此仗势欺人?大不了,大不了咱们全家回凤凰山去!” 严父的强烈反应,完全出乎严绯瑶的预料。 “咱们不在京都呆了,这就回凤凰山去!即便山匪叫世人看不起,咱们自己乐的自在也就是了!你爹不做那爱慕虚名的俗人了!”严父脸色红的像关公,拽着严绯瑶的胳膊向外走。 严绯瑶的腕子被他握得有点疼,幸而不是她带着手环的腕子。 “爹爹为何这么激动?为何宁可全家过流浪,甚至流亡的生活,也不愿我嫁给楚王呢?”严绯瑶深感疑惑,“若是世人,还可以说畏惧他的毒性,他的名声。可我能治他的病,既不用害怕他的毒,也不必畏惧他的恶名,爹爹还能成为楚王岳父,您究竟为何这么……” “想都别想,绝对不可能!”严兴源如同鼻孔喷火的斗牛。 严绯瑶疑惑更深。 严兴源深吸一口气,“这其中的凶险你不知道,你只看到好处,看到他的威望。可你却忘了,你为他医治已经是众矢之的,倘若成了他的王妃,岂不成了个活靶子?爹爹只想你这一辈子平安顺遂,哪怕低嫁,爹爹倒贴,也不愿你活的辛苦。” 若是往常,严兴源这一番话,必定叫严绯瑶心生感激,热泪盈眶。 可今日这情形之下,特别是在萧煜宗说了那么一番关于“责任”,关于“求娶”的话之后。 严绯瑶却觉得严父这种“一棍子打死”的拒绝,有些突兀和生硬。 他似乎并不在意萧煜宗的人品德行,只因为他是楚王,就绝对不行。 即便他是不爱慕虚荣,怕她受他连累,也不用反应如此激烈吧? 严绯瑶有些疑惑。 严父却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爹爹必断了他的想法。” 严绯瑶来不及追问,严父却阔步离开了严府。 次日一早,严绯瑶还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严父竟然带着尤氏,已经来了。 “快收拾收拾,你爹今日要带咱们去赴宴。”尤氏对京都的宴席,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情。 “阿娘定要给你收拾的漂亮些,一个是忠义伯,一个是圣上亲封的女神医,我今日跟着你们父女两个,脸上可太有光了。”尤氏笑嘻嘻的把严绯瑶拉到梳妆台前。 严绯瑶有了先前去纪家的教训,说什么也不叫尤氏给她打扮。 为哄得尤氏开心,她叫青黛给她梳了个复杂的朝云髻,又穿了一条布料讲究,做工精美的流仙裙。 严兴源见母女两个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严父的朋友在城郊别院办宴席,严绯瑶一家赶到时,居然已经有许多马车停在别院外头的空地上,别院里头也十分热闹。 做东的乃是一位武将,前来赴宴的也多是武官及其家眷,武官不似文臣那么文静淑雅。严绯瑶刚进了院落,就听见里头喧哗热闹的声音。 “伯爷来了!”满脸络腮胡的东道主笑呵呵的迎出来,“这位便是令嫒,严小姐吧?” 严绯瑶连忙福身问安,她起身抬眼之际,却发现那武将的目光正不客气的打量在她身上,仿佛看着一件正待估价的物品。 严绯瑶心下不满,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那武将这才讪讪收回了目光,“来来,我为忠义伯介绍几位新朋友。” 严绯瑶正要借故离开,去陪伴母亲。 忠义伯却开口道,“瑶瑶也来。” 严绯瑶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扫了爹爹的面子,她安安静静的跟在爹爹身后。听着面前的人介绍说,这是谁家的公子,那是谁家的后起之秀…… 她听得晕腾腾的,脑子里也是走马观花。 这么走了一圈下来,爹爹忽然把她拉到道旁僻静的亭子里,“你觉得怎么样?” 严绯瑶茫然的摸了摸后脑勺,“什么怎么样?” “这些年轻的后生呀,爹爹替你留意了几个家世名声都不错的,也是京都的青年才俊,若与咱们家结亲,咱们不算高攀,也不用太低就。”严父目光灼灼的看着闺女。 严绯瑶却是一口气噎进了嗓子眼儿,感情爹爹今日带她来,就是要随便找个顺眼的,好把她嫁出去呢? 第264章 一见钟情 “不怎么样。”严绯瑶对他提到的几个人名,没有丝毫印象。 严父却眼睛一瞪,“韦家的郎君哪里不好?人英俊潇洒,为人和煦。孙家的二公子,仪表堂堂,谦和有礼。周家的小公子,富有诗书,气宇不凡……” “爹,女儿对嫁人没有兴趣。”严绯瑶笑着说,“如果您仅仅是为了防着我嫁给楚王爷,才安排了这样的事儿,那您真的是多虑了,我既不会嫁给您说的这些人,也不会嫁给楚王爷。” 严父深吸了一口气,立时左右看了一眼。 他压低声音,“你不想,不代表他不会这么做呀?咱们得杜绝这种可能。” 严绯瑶笑容更大,“爹爹觉得这样就能杜绝吗?难道是没有听说过君王夺走臣子之妻的故事吗?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若真有这样的想法,爹爹把我嫁人,就能挡得住吗?” 严父闻言猛吸了一口气,憋在肺中,好半天都没吐出来。 “你说的是!说的是!这可怎么办?”他搓着手,记得几乎要在原地打转。 严绯瑶哭笑不得,“爹爹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添进采选秀女的名单里,往宫里走这么一遭吧?” 严父瞪眼看她,“怎么?难道也与楚王有关?” 严绯瑶笑了笑,“他正是要破坏爹爹的计划,才叫人添上了我的名字。” 严父眼睛瞪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严绯瑶点头说,“所以不要跟他耍手段,没用的,到头来不过是给自己挖坑。” 严父却皱着浓眉,嘀嘀咕咕,“原来从那会儿起,他就已经盯上了你!他势必是想借着那机会,叫圣上赐婚,叫你顺利成章的到他府上……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圣上也竟如此的赏识你,这才叫你侥幸逃出他的魔爪……” 严绯瑶微微一愣,险些上前捂住爹爹的嘴。 他究竟是多畏惧楚王啊,竟然连“魔爪”这样的词都使出来了? “爹爹可别想歪了,他只是……”严绯瑶左右看了一眼,四下僻静无人,她才压低声音说,“他只是想治病,我们安心做该做的事儿,别破环影响他的事儿,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儿。” 严绯瑶一连三个“事儿”,把严父说的脸色僵硬。 “你别管了,这事儿爹爹心里已有成算。” 严绯瑶还想劝他,严父却转身就走。 她喊都喊不住,爹爹阔步朝宴席那院子行去。 严绯瑶不想在爹爹面前晃,免得他再拉着自己去见这位公子,那位少爷。 她转道去寻尤氏,刚走到女宾所在的庭院里,还没寻到尤氏。 倒是有主家的丫鬟,先寻到了她。 “是严小姐吧?”丫鬟福身说,“忠义伯忽然腿抽了筋,疼的直咬牙,怎么都拉筋都拉不住。” 严绯瑶一听,脸色立时一急,“爹爹在哪里?” “伯爷被人扶去了临仙阁的院子里,那儿僻静人少。婢子带您过去。”丫鬟提步走在前头。 严绯瑶担心爹爹,阔步跟在后头。 这别院本就是陌生的地方,眼前这条曲曲折折的回廊,严绯瑶先前更是没走过。 她只觉的眼前的景致越来越陌生,周遭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发安静。 前头的丫鬟却紧跑两步,在拐弯一转,“前头就到了。” 严绯瑶也跟着快跑了两步,脚步一转,却不见了那丫鬟的身影。 她心下一紧,眯眼左右看去。 未见丫鬟,却是见一年轻的男子,从回廊外的石径上,缓步向她走来。 严绯瑶心下防备,手里偷偷捏住金针,“请教公子,可见一个粉衣的丫鬟,从这里跑过?” 年轻公子点头轻笑,“见了,她先走了。” 严绯瑶一面后退,一面竖起全身的防备,“还请公子指教,临仙阁怎么走?我爹爹的腿抽筋,我得去为他医治。” “忠义伯吗?”男子又笑,“他正在前厅里与人喝酒呢,他虽不会行酒令,划拳可是真厉害,满桌子的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男子说的轻松,严绯瑶的汗毛却是全立了起来。 “既然爹爹没事……”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跑。 男人腿长,脚步快,却是猛然一跃,跳到了她的前头。 严绯瑶脸面一紧,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公子这是要干什么?” “忠义伯没有抽筋,是我叫那丫鬟用这借口请严小姐过来说话的。”男子摆了摆手,还向后退了两大步,“严小姐放心,孙某绝没有轻薄之意。” 严绯瑶眯眼看他,身上功夫绷着,如同箭在弦上。 “严小姐在前院儿,随在忠义伯身边之时,已经见过孙某。”他低头笑了笑,“许是严小姐没有留意,但孙某却是对严小姐过目难忘。严小姐相信……” 他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切切看着她。 严绯瑶皱眉摇头,“我什么都不信。” “难道也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吗?”孙公子这才上前一步,垂眸看她。 他似乎在用专注的目光,向她放电。 但是严绯瑶不仅没有感觉到“电力”,没觉得撩,反而觉得这男人究竟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抱歉,我还真不相信。”严绯瑶迅速退了两步,立即跳出回廊,从外头绕行。 那孙公子却不屈不挠,跟着也跳出了回廊,“严小姐别走呀,孙某是认真的,我看见严小姐的第一眼,就如同有一只小鹿,在孙某心里乱撞个不停。所以才忍不住约了严小姐过来,虽然唐突,却实在是情难自禁……” 姓孙的追在她后头,一面跟着她跑,一面用酥酥麻麻的声音故作温柔的说。 严绯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瘆得慌! 她琢磨着,若是叫这“疯男人”跟着她,跑去了女眷所在之处,他若是顾及面子,倒还安全。 可他若是厚颜无耻,不要面子了,当众喊出这样的话来…… 严绯瑶立时打了个冷颤,他不要脸,她也不要面子的吗? 她日后还得行走京都呢! “你说你喜欢我?情难自禁?”严绯瑶忽然顿住脚步,回头一笑。 姓孙的立即满脸欢喜,“孙某是认真的,此情此心,愿天地为鉴!” 严绯瑶点头笑了笑,却忽然扬起拳头,一拳朝他下颌猛的挥打过去。 第265章 想要打死他 砰的一声,严绯瑶的拳头狠狠的落在孙某的下颌骨上。 他立时蹬蹬倒退了两步,脚步踉跄不稳,欲往地上栽去。 严绯瑶却又猛地上前一步,左右开弓,两只小巧的拳头,力道却是极足的朝他胸口上打去。 砰砰砰,一拳快过一拳。 孙某被打的连疼都喊不出来。 严绯瑶收拳之时,他才“嗷”了一声,噗通倒在地上。 严绯瑶拍了拍手,半蹲下身子,问,“现在,孙公子还喜欢我吗?” 孙某艰难的睁眼看她,又立即闭上眼装晕。 “你看,第一眼的淑女,其实可能是个暴利女,”严绯瑶笑说,“一眼看人,永远是看不准的,所以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严绯瑶轻哼一声,见他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索性起身,回头又去寻尤氏。 尤氏正在与人聊“女儿经”,见严绯瑶过来,就拉她坐在旁边。 旁的夫人们一句接一句的将严绯瑶夸了个遍。 好像从前不受待见的她,如今从头到脚都是好的。 尤氏笑的合不拢嘴,在众人恭维之下,大谈特谈她是如何教养女儿的。 严绯瑶也十分配合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她手边,不论尤氏说什么,她都乖乖点头与她打配合。 这边正要开席,却又有丫鬟来寻严绯瑶,“忠义伯请严小姐过去。” 严绯瑶轻笑,“如今要开席了,爹爹没道理叫我。你们该不会又误听了谁的话,错传消息吧?” 她本想说“假传消息”,但想到这是旁人家的别院,总得给人留点儿面子,她才换了委婉的词。 那丫鬟却连连摇头,“不会错的,正是忠义伯叫请您,说是有要事询问您。” 严绯瑶轻哼,“若是爹爹叫我,怎不叫我们自己府上的人来?只托你一个面生的丫鬟?你若听错了,或是误信了旁人,我找谁说理去?” 不管是不是严父寻她,严绯瑶这会儿都是拖着不想去见的。 丫鬟被她反问的直瞪眼,却是无话可说,她转身走了。 “你爹找你?”尤氏狐疑的探过头来。 严绯瑶摇了摇头,“怕是丫鬟传错话了,这会儿都上菜了,爹爹找我做什么?” 尤氏怔了片刻,缓缓点头,又与夫人们聊起家常来。 严绯瑶安静夹菜,还没吃上两口,就见严父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真是老爷请小姐过去!” 丫鬟暗暗翻了个白眼,“婢子说的没错吧?” 严绯瑶皱眉搁了筷子,“爹爹寻我什么事?该不会又是腿抽筋了吧?” 小厮诧异看她,“老爷好好的,只是似乎宴席上出了些麻烦,亦或是误会,老爷想先问问小姐,也好跟人解释。” 小厮没有说的太明,严绯瑶却是已经明白过来。 她起身跟小厮一起离开席面,往前院里去。 严兴源就等在两个院子中间的月亮门处。 他看见严绯瑶,立即上前,挥手遣退下人,压低声音问,“你将孙家的二公子给打了?” 严绯瑶皱了皱眉,轻哼一声,“嗯。” “你如今行事越发沉稳,不似以前急躁,冒冒失失。”严兴源五官都皱巴在了一起,“爹爹对你也是越来越放心,你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忘了你当初把夏侯家小公子给打了的事儿了?” 严绯瑶垂眸暗笑,“此一时彼一时,今日女儿动手之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还深思熟虑?你若是静心想一想,也不该动手!”严兴源气急,“孙家他爹跟我说,他儿子对你印象极好,一眼就觉得此生非你不娶!他家名声也不错,一家人为人正派,是个好人家!他爹娘脾气也好,家里关系简单……” 严绯瑶呵的一笑,“爹爹打听得也太多了吧?说这些是相亲呢?” 严父重重一哼,“你若不将人打了,我也能相相,再好好挑挑。可你这边却忽然动了手……” 严绯瑶挑眉,“怎么,因为我将他打了,就非得嫁给他来补偿吗?” “话不是这么说,”严父皱眉道,“他家父亲来找我说,他们不会追究,虽然他们不认同你的做法,但既是他家孩子自己属意的,他们也都支持。且他们也都晓得你的名声,他们也十分认可你!” 严绯瑶勾了勾嘴角。 “他们把话说的这样客气,还说愿意娶你,既往不咎……你说爹爹怎么拒绝?”严兴源暗暗咬牙,腮帮子都鼓了出来。 严绯瑶笑意愈发的浓,“爹爹这思路不对呀,我将他打伤了,也该问问我为何动手打他吧?我岂是那无缘无故就惹是生非的人?” 严兴源呼吸一滞,眯眼深深看着她。 “若说你以前蛮横不讲理,倒也有可能,可是如今嘛……” 严绯瑶微微一笑,点到即止。 “孙家倒也提了,说他家儿子因为喜欢你,便是在忍不住就去找你表达情意……”严父声音渐渐变小,却是猛地抬眼看她,“他不会是对你……动手动脚,做了不规矩的事儿吧?” 严父的脸瞬间涨的血红,下一刻就要拔刀砍人的样子。 严绯瑶拉住他,“那道没有,他也得有机会呢?表达情意是真,可这表达的方式,实在叫人接受无能。而且这情意究竟是不是真,也实在令人怀疑。” 严父皱着眉,面色沉凝。 “他伤的应当不重,我虽存心教训他,也没想要打死他。”严绯瑶哼了一声,“他若在爹爹面前装可怜,倒是装错了地方,难道忘了我本就是大夫吗?” 严父点点头,面上担忧却并未减少。 “爹爹既如此担心,不如我去看看他,若真是伤的不轻,我亲自为他医治,该赔钱赔钱,该治病治病。”严绯瑶说道,“咱们不理亏,也不用惧他。” 严父点点头,领她往孙家人休息的厢房寻去。 父女俩皆会功夫,脚步比寻常人快,落地又轻。 两人正走近厢房门外,忽听里头父子说话之声。 “可怜我儿,竟被她打成这样。还以为她转了性子,没曾想还是个粗鲁的女土匪!”苍老的声音说道。 严父闻言,圆眼一瞪,拔腿就要往里冲。 严绯瑶一把拽住爹爹,恰听闻年轻的声音说话。 “为了阿娘的病能好,儿子受的这点罪算什么呢?听说她医术了得,娶进门来,只有好处……” 第266章 有人在暗中摆布 “委屈你了,我儿。”孙父长叹,“看在她被圣上看重,封了名号,又赐了府邸的份儿上,也配嫁入我家门。” 严父甩开严绯瑶,疾步奔上前,咣当一声踹开门。 把里头的孙家父子俩吓得齐齐一抖。 “不必如此委屈!我家闺女便是这辈子不嫁,也有她爹来养呢,用不着你们在这儿操心!”严父涨红着脸,“你说我家闺女打伤了他?就你们这死皮赖脸的样子,看我不打死你们!” 严父说着冲进屋子,抬脚咣当一声,踹翻了屋里的圆桌。 桌子狠狠砸在地上,桌子腿与桌面都分了家。 把孙父吓得从床边跳了起来。 严父光踹桌子还不过瘾,迈步向床边去。 他瞪着眼,目露凶光的样子,把孙氏父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抓起孙父猛地一推。 孙父蹬蹬退了两步,噗通坐在了地上,仰着脸惊恐的望着严父。 眼看严父还要上前教训孙家躺在床上的伤员。 严绯瑶连忙冲进屋子里,拽住严父的衣袖,“爹爹,我们走吧?” “我捧在手里的宝贝女儿,被他们这样算计,他们还跑到我面前来哭诉装可怜!害得我险些信了他们的话,差点做主将女儿嫁给他们这样的人家!”严父如狮吼般咆哮一声,“气煞我也!” “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不上当也就行了,”严绯瑶低声劝道,“何必再跟他们动手,惹自己生气呢?” 她拽着严父的袖子,冲他挤了挤眼。 严父疑惑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走吧,爹爹,宴席上还有好多宾客呢!”严绯瑶提示一句,硬拉着爹爹出了屋子。 到了外头,远离了客房,她才小声说,“如今是在别人家的别馆,人多眼杂,别人怎么说我们全然不能控制。不像是在自己家里,还能叫下人们统一口径。” 严父微微一怔。 “若是叫人都知道,爹爹因为我把孙家父子打伤打残……别人会怎么说?只怕会传言说,我是受了什么欺辱,才叫爹爹如此冲动吧?”严绯瑶看着爹爹。 严父一拍脑门儿,懊恼道,“哎呀!可不是,这反倒趁了他们父子的意了!心里嫌弃我的女儿,却又因为我女儿的医术对他们有用,得圣上看重来求娶!我呸!” 看严父气愤难平的样子,严绯瑶趁热打铁道,“京都男子多半都是这样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人,女儿已经看明白,也不想着嫁人了。” 严父眼眸一凝,“你不想,不代表旁人不会惦记!这事儿我得好好琢磨琢磨,除了这孙二公子,那韦家、周家的公子,爹爹也得再好好打听打听。” 严绯瑶心头一滞,原以为刚刚的打击已经能叫爹爹知难而退,不再纠缠此事。 谁知非但不如她愿,反而叫爹爹燃起了更大的积极与热情。 严绯瑶无奈扶额……她倒不是怕,只是觉得厌烦。 苍蝇多了虽不咬人,但烦人呀! 严绯瑶却是不知,她这边还未从宴席上离开,宴席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经事无巨细的传进了萧煜宗的耳朵里。 “以前看严小姐温和爱笑,说话也温柔婉约,真没想到她动起手来,竟是那么的干脆果断。”被萧煜宗派去跟踪保护她的暗卫回禀道。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本王早就说过,她就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的猫,她的尖牙利爪都是藏在暗处的。别惹她,惹急了她,她敢跟狮子拼命。” “严兴源的意思是,考察了对方的人品德行,若不是表里不一,也确实愿意娶严小姐,就尽快把她嫁出去。”暗卫又道。 萧煜宗眼眸一暗,嘴角微沉,“今日宴席上,都有哪些年龄合适,还未有婚配的男子?” 暗卫拱手回忆,“韦家的三公子,周家的小公子,还有赵家,李家……” 萧煜宗眼睛都没抬,“把名字罗列下来,本王还未曾替人做过媒。当年皇兄最喜欢替人做媒,本王也该学习做些‘成人之美’的事儿。” 他想到某个口口声声说不想嫁人的小家伙,不由勾了勾嘴角。 楚王向来雷厉风行,楚王的手下人也尽随其主的性子。 等严父打听的差不多了,托人暗暗的去问,韦家公子是怎么个意思。 他得道的回复却是,“韦家公子已经定下亲事了,是安定候家的女儿。” 严父一愣,熟人介绍的时候,明明说他是没有婚配的,这才几天,婚事都定下了? 他又托人打听周家小公子,得道的回复依旧是,“周家小公子也才定下婚约,也就早两天的事儿。” 严父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连打听了几家,得到的回复却都差不多,不是已经定下,就是两家正在商议,总之原先的未有婚配的年轻公子,这会儿都是“名草有主”。 严父终于意识到,“不对,这事儿不对!” 他叫人多留心去问,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先前连苗头都没听说的,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已经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关键若一家两家如此,还可以说是巧合,他看上的年轻公子,个个都是这情况——这就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释得了吧? 严父这边还没打听出结果,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严小姐,请您速速随卑职入宫,为王爷医治!”沈然沉着脸,上门找人。 严绯瑶正在自己的府宅里研究草药,她正预备自己炮制一批草药来,看经过手环的加持,她炮制出的草药,会不会比外头市面上卖的更好。 她这边才刚起了个头儿,沈然就来了。 “王爷怎么了?”严绯瑶算了算日子,虽说近日未能找到机会给王爷扎针驱毒,但上次的效果还在,他不至于会出现险情才对呀? “王爷在宫里陪圣上下棋,不知怎的就忽然晕厥过去,脸色涨紫,浑身战栗不知,将圣上都吓呆了。圣上召了太医院的人前去,”沈然抱拳看了她一眼,“可是哥哥与我都以为,如今能救王爷的,却只有严小姐!” 严绯瑶吸了口气,“情况竟如此危急吗?不应该呀……” 她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大意,连忙放下手里的事儿,连更衣也顾不得,便上了马车,随沈然往宫里去。 第267章 自找的病 宫门口的侍卫见驾车的是沈然,乘车的是严绯瑶,连盘问都不曾,立即放人进去。 严绯瑶琢磨,萧煜宗莫不是真病的极重? 来到太和殿外,见殿外站着好些的太医,三五聚在一起,低头议论,一个个神色紧张。 “王爷当真病的极重?”严绯瑶不由提起心来。 原本只有五分的担心,这会儿已经增加到七分。 “严小姐来了!”沈然高声朝殿内禀道。 萧珩阔步出来,眉头紧皱,“你来的正好。” 他走到严绯瑶面前,低头小声道,“皇叔突然昏厥,脸色难看,太医们诊了脉,都说……不成了。” 严绯瑶面色一僵,不成了?!什么情况? “你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不要沾染这事。”萧珩低声提醒。 严绯瑶立即摇头,“成不成,总要看过了再说。” 萧珩眉头一紧,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朕是为你好,沾上了皇叔,你神医的名声就没了。那些欲除你而后快的人,岂不要抓着此事大作文章?” 严绯瑶轻笑一声,“大夫的本职是救人,而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害怕救不了人就畏缩不肯尝试。” 萧珩脸面一沉,似乎不爽。 “还请圣上准许小女去看看楚王爷。”严绯瑶扬声说道。 殿外议论的太医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齐齐回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圣上夸她一次,她还真把自己当神医了!” “咱们这么多人都诊过脉,且会诊过了,尚且说不行,她还敢往里去?!不自量力!” “这会儿冯太医还没出来,她是要跟冯太医抢功着来呢?冯太医人家是真正的神医,行医二三十年,从未失过手。他若治不了的病,这世上也没人能治了。” 众人说话并不避讳严绯瑶,有些甚至故意加大音量,要叫她听见似得。 在众人轻蔑鄙夷的眼神之下,萧珩不由上错步,将严绯瑶挡在了他身后。 严绯瑶却主动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坦然的迎着众人的视线,缓缓开口,“我不是来抢谁的功劳的,我也不知自己会成会败,我只知道,我尝试的不是游戏,不是比赛,乃是一条鲜活又珍贵无比的生命!我若赢,赢回得乃是一个人的命!我若输……” 她轻叹一声,脸上却是无比的庄严凝重,没有丝毫轻慢与骄傲。 她这一番话,叫那些故意揶揄她的太医,脸上很有些挂不住。 他们讪讪的转过头,似乎不敢迎上她严厉的视线。 太医院院首冯太医从里头出来。 “如何?”萧珩立即问他。 冯太医叹了口气,摇摇头。 “严姑娘,你也来了?你那一套神奇的针术,倒是可以试试!”冯太医并未向其他太医一般,同行相斥。 他反而十分和煦鼓励的冲她说,并伸手做请,迎她进殿。 严绯瑶未曾犹豫,提步进了大殿。 萧煜宗躺在屏风后头的木榻上,呼吸声很急。 严绯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吓了一跳。萧煜宗原本肤色白皙,眉目清隽,五官如刀刻般立体。叫人望之就移不开视线。 可眼下的他,却很有些骇然可怖,白皙的脸涨成了青紫色,太阳穴上的筋脉如同蜷曲的蚯蚓一般,凸显出来。 他胸膛起伏的厉害,呼吸声很重。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严绯瑶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她拉过他灼热的手臂,落指在他脉门之上。 平日里他手掌冰冷,可今日他整个人都是烫的,就连手臂上极薄的皮肤也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咦?”严绯瑶眉头凝住,把了右手的脉,又把左手。 两只脉摸完,她眉头深深皱起,来不及深思,她立即摸出针来,正要往他身上扎。 一直“昏迷不醒”的萧煜宗却忽然睁开眼睛来。 幽暗有光的眼睛正专注的盯着她。 “楚……”严绯瑶微微一愣。 萧煜宗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又迅速闭上。 严绯瑶扭头看向一旁的沈影,“这是?” 沈影正欲上前与她耳语。 殿外却传来萧珩的声音,“每次都叫一个小姑娘替你们挑大梁!你们一群吃朝廷俸禄的臣子,一个个大男人,都不觉得臊得慌?” 太医们静悄悄的,无人言语。 “进去看着,看看人小姑娘是如何治病的,你们也学着点儿,别再给朝廷丢脸了!”萧珩怒斥。 外殿立即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地方宽绰的太和殿寝殿,却霎时间拥挤起来,太医们都站在木榻不远处,将木榻和严绯瑶团团守在中间。 “行针之时,需要精心及专注,诊脉判断脉象,也需要专心致志。”冯太医说道,“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实在不方便严小姐看病。” 萧珩轻哼一声,“冯太医不要小看严小姐,她可比太医院里的大夫们厉害多了,她医治之时,根本不会受其他人其他事的干扰,她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她的病患和她的针。” 严绯瑶只觉的自己被夸的都要飘起来了,垂眸一看“昏迷”的楚王爷正蹙着眉,似乎已经忍耐不下去。 严绯瑶低头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如果小女没有猜错,王爷乃是运功,用内力逼了血气上头,来呈现发热脸面涨紫的吧?” 萧煜宗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严绯瑶轻哼,“王爷可知道这样运功叫气血逆运,十分的危险?旁人这般尚且容易走火入魔。王爷的体质,则更易毒性催发,筋脉尽断而亡!” “严小姐看皇叔如何?”萧珩眯眼盯着她。 严绯瑶忽而抬手,猛地捻针扎在萧煜宗脖颈上。 看她下针又疾又猛的手法,周遭的太医不由吸了口气。 她其实很想试一试手环如今第一颗星已经快要满格,这威力会不会也比以前大有提升? 上次在她隔壁府上的时候,就想一试,可没寻到机会。 今日倒是个机会,可惜周遭站了太多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她忽然把王爷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岂不太尴尬又叫人怀疑? 她正纠结之时,萧煜宗却猛地伸手,主动握住她的手腕。 他像是下意识的抽动,整个手掌都覆盖在了她那乌沉沉的手环上! 第268章 最尊贵荣宠的赏赐 随着萧煜宗的手掌紧覆在她手腕之上,她的手环猛地一热,立时有一股庞大的内力,像是电流一般穿过她的身体。 严绯瑶只觉自己浑身一阵子的酥酥麻麻。 但她的精神却高度集中,精力也越发旺盛。 她看着木榻上的萧煜宗,他身上的穴位好似在她的眼睛里忽然被放大了。 她捻针冲着他咽下天突穴飞快捻入,因为从手腕上传递来的一股强大内力,她手中纤细的针,也变得坚韧无比。 “好快呀!” “这下针的位置,手法,速度……简直出神入化!” “这是神手吧?” 寝殿里嘤嘤嗡嗡一阵震惊的议论声。 严绯瑶并没有觉察出自己的动作比平日快了多少,她只觉出一股强悍庞大的内力,让她在震颤中精力饱满,眼目如炬。 她不知道,一旁围观的太医们竟直看得呆住。 在她手中的针尽都扎完之际,木榻上的萧煜宗也忽然掀开了眼皮。 他眼眸暗沉沉的,如幽暗的海面。 但他原本涨紫的面孔,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净白的脸,皮肤如白玉细滑生光。 虬曲如蚯蚓一般的血管也平复下去,他容颜俊美的脸,反倒比一旁焦躁沉郁的萧珩更显年轻。 “王爷醒了!”太医们惊叹出声。 萧煜宗的手却还没有从严绯瑶的手腕上离开。 他抬眸紧盯着严绯瑶的脸,旁若无人的观察她。 严绯瑶任凭他打量,她的目光却是锁定在他身上扎着那些针上。 为了扎针方便,宫人已经脱去他的上衣。 他的皮肤紧致匀称,线条流畅饱满。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被病痛折磨良久之人。 严绯瑶并非是被他的“男色”所迷惑,她乃是在细细观察着他身体的变化,看着那涨红发紫暴突出来的血管一寸寸的平复收缩下去。 “我该拔针了,王爷忍着点。”她轻声叮嘱了一句,伸手拔针。 众人都观察着楚王爷的脸色,小心提防着他的脾气,甚至呼吸都带着讨好之意时,她却专注的沉浸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中,丝毫不为外物所打扰。 常言说,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 其实,专注的女人也异常有魅力。 此时此刻,楚王爷与皇帝,眼眸都灼热的落在同一个小女子的身上。 两个男人的眼神如此之像,似乎都要把她据为己有。 “好了。”她轻笑着输了一口气。 她抬头之际,才发觉整个寝殿之内,似乎都随之松了口气。 萧煜宗忽的从木榻上坐起,宫人上前为他披衣,他端坐在上,拢了拢衣襟。 此时的场面似乎有些怪异——萧煜宗端坐在上,一身龙袍的萧珩却站在下头,众臣更是正面对着萧煜宗,好似群臣朝拜一般。 严绯瑶察觉到这份怪异,她立即去看萧珩的脸色。 果不其然,皇帝的脸色差的可以,如同陈年黑墨晕开在脸上。 “多谢严小姐出手相救。”萧煜宗穿好了衣裳,拱手朝严绯瑶道。 底下众位太医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萧煜宗他竟微微躬身?! 他对一个女孩子拱手行礼?! 严绯瑶心头也是猛然一紧,旁人只知道她救了楚王爷。 可是她自己却十分清楚,这乃是楚王爷自己设的局! 他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安危为代价,设下这样一个局——究竟是图谋什么呢? “圣上以为,严小姐该不该赏?”萧煜宗径直问道。 萧珩干笑一声,“实在该赏。只是朕已经给她‘女神医’的封号,并赐她府邸。” 他抿唇轻笑,似乎这样的赏赐已经够可以了。 严绯瑶也连忙福身,“小女子顶着这样的头衔,又有如此恩宠,为圣上尽心,为王爷医治,都是小女的本分,实在不敢求赏。” “她救下的乃是本王的命,”萧煜宗抬起下巴,神色清冷倨傲,“难道本王的命,竟连赏赐都不值吗?” 萧珩一噎,脸色霎时更为难看。 严绯瑶无奈看他,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个不安的预感。 他如此“装病”甚至冒着为此丧命的风险,不会是……为了算计她吧? “臣有一想法,还望圣上恩准。”萧煜宗忽然拱手,话音坚定沉稳,“臣愿以王妃之位为赏,答谢严小姐救命之恩。” 太医们一个个瞪大了眼,屏住呼吸,大殿里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皇帝的眼却危险的眯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严绯瑶,“严小姐的意思呢?” “这是本王的答谢之礼。”萧煜宗的声音,也从她耳畔传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交锋。 她如同站在悬崖峭壁之上,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她举步维艰,上次离宫之前,萧珩故意试探她,问她是否愿意去楚王府为妃,她亲口拒绝。 如今楚王爷的相逼,尽在耳畔。以他的秉性,他已经不惜拿出自己的命,来设下这个局,为要抛出“求婚为谢”的真正目的。倘若她还敢拒绝,那么下次他拿来做局的,说不定就是她或她身边人的性命了! 严绯瑶深吸了一口气,“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不敢决断。”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喜欢这句话,可以在危机重重之时,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君乃臣子之父,这事儿倒用不着去问忠义伯。”萧煜宗挑眉说。 萧珩站在皇叔灼灼逼视的目光之下,似乎也是浑身的僵硬不自在。 “皇叔以为是谢礼的事儿,对严小姐本人来说也许……”萧珩话音未落。 大殿里却霎时冷了下来,如同天气一下子从暖春三月,跌进了隆冬寒天。 萧珩生生打了寒颤。 “怎么?本王的求娶,还不能说是尊贵荣宠之事吗?”萧煜宗明知顾问。 这话萧珩不好答,严绯瑶更不会去跳这坑。 她将自己的头埋的低低的,第一次做起了“三从四德”的温顺女子。 萧珩暗暗咬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皇叔说的是,既皇叔要求,朕……允了!” “多谢圣上,臣会去向司天监讨个良辰吉日,叫礼部准备婚娶的一应事宜。”萧煜宗满面和煦,立时拱手道谢。 大殿里的温度一下子又回到春日,千树万树的桃花,一瞬间绽放在楚王爷幽深的眼眸里。 第269章 我们离开! 赐婚的旨意同时传到了两个严府。 严父当即就坐不住,他快马加鞭赶到严绯瑶府邸时,她还未从宫中回来。 她是乘坐沈然驾的马车去往宫中的,回来时,楚王没叫圣上派车送她。 她只得乘坐了“未婚夫”的车架。 宽大的马车里头,她与萧煜宗对面踞坐,气氛一瞬间有些僵滞。 “你在外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萧煜宗忽然开口。 严绯瑶微微一愣,立马反思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萧煜宗幽暗的眼眸里却有笑意,“你说,不爱自己的名声,更珍惜本王宝贵的生命……” 他声音一向好听,很苏很撩的那种。 加之此时此刻,他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 严绯瑶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呃,小女的意思是,是……任何人的生命都很珍贵,名声名誉都是身外之物。” 在一个注重名声威望的古代社会,严绯瑶知道,这话很有些离经叛道。 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却是开怀一笑,“名声不过是给愚人的一道枷锁,难得你一个女孩子,也能看的这么明白。” 他以茶代酒与她举杯。 严绯瑶微微一愣,也举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叮咚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的悦耳。 “我要以我的方式保护你,望理解,”他抿了口茶,缓缓说,“不理解也没关系。”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表情很有些独断霸道。 “多谢王爷的保护,只盼在王爷的病好了以后,能给小女自由。” 她话音落地,他的眉头却紧紧蹙在一起。 “你说什么?你把本王的婚事当儿戏?” 他眼眸沉凝,风雨欲来。 先前的和煦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王爷既是为了保护我而娶我,那自然该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放我离开呀?” “如果我想保护你一辈子呢?” 萧煜宗忽然倾身靠近她,幽暗的眼眸,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严绯瑶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如鹿乱撞,保护她……一辈子? 曾经的她,多么多么渴望听到这样一句话。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她就不用那么努力,不用那么坚强,不用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难,却还要拼命的忍住泪…… 可是现在,她微微一笑。 “多谢王爷,小女可以保护自己。” 不是不爱,只是不敢完全交付,总有一种不稳妥,不安全的恐慌。 萧煜宗眯起眼睛,沉默的靠近宽大的枕囊里,眼眸却一直凝望审视的看着她。 马车在新严府门外停下。 严绯瑶立即起身要下车,马车里的气氛并不危险,甚至还有些暧昧和甜腻。 可正是这样美好的感觉,叫她想逃。 因为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极其脆弱易碎。 “本王向来认真,说过的话也没有收回的,不论你信与不信。” 萧煜宗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说道。沉甸甸的声音,犹如宣告誓言。 严绯瑶一惊,嗓子眼儿里也猛然发干。 她抽手之时,他也顺势松了力道。 “王爷走好。” 她迅速跳下马车,消失在严府大门内。 严绯瑶刚进得大门不远,元初就快步迎了过来。 “老爷过来寻小姐,已经在花厅里等了半个多时辰,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 元初小声提醒。 严绯瑶歪着头思量片刻,微微一笑,朝花厅阔步走去。 “爹爹来了,可尝了我府上的新茶?您若喜欢,我叫人给您送去。” 严绯瑶笑眯眯的,话音甜腻。 严父却拉着脸,气质沉郁。 “我听说圣上赐婚了?当真是……要把你嫁给楚王吗?” 严绯瑶笑了笑,没回答。 “你可知道,那孙家的二公子,竟被楚王选中去西域援疆?那里如今最是混乱,各个部族与我大夏之人争执打斗不断,去了就可能有去无回,把命都丧在那里!” “西域没有旁的大夏人吗?没有镇压边疆的兵吏将士吗?旁人去得,孙家二公子为什么去不得?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严绯瑶分明还在笑,语气也温温柔柔的,但不知为何,花厅里的气氛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严父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 “爹爹不是那个意思,孙家二公子如何得罪了楚王?不过是在那日宴席之上说了对你一见钟情,说喜欢你……如此一桩事儿,竟然就得罪了他,被发配去战乱之地,可见他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人!” 严父语重心长。 严绯瑶却微微一愣,竟是为她吗? “那日爹爹听闻他父子真意,娶我是为了利用我时,不是还想冲进去砍了那爷儿俩吗?怎么您砍了他们就是护着女儿,楚王把这种人发配去边疆,就是小肚鸡肠了呢?” 严绯瑶说完,笑意盈盈。 严父却是一噎,眉头紧皱,表情有些拧巴。 “不止如此!那日宴席之上,但凡与你年龄合适的,竟然皆在这三五日之内,不是定下了婚约,就是有了正在相看之人。爹爹细察之后,发现在背后牵线搭桥,促成这喜事的竟然都是楚王!楚王他这么有闲情逸致,好给人做媒吗?” 严父瞪着她,似乎恨不得把话里的每个字塞进她脑子里。 严绯瑶却只是笑,“啊?楚王爷还有如此嗜好?” “你与爹爹装什么傻?爹不信你就看不出,他如此做不过就是要断你的后路,视你为他笼中之物!” 严父突然拔高了声音,胸膛一起一伏。 严绯瑶垂眸一笑,再抬头时,小脸儿上亮堂堂的。 “我眼下不愿嫁人,但倘若一定要嫁,与其嫁给一个心里利用我,却要装作喜欢我的伪君子,倒不如嫁给把一切摆在明面上的楚王爷。” 严绯瑶忽然想到他在马车上的一番话,不由心头又乱跳起来。 “绝对不行!” 严兴源情绪激动,挥动着胳膊,与她记忆中那个山匪头子,冲部下发火的样子完全重合在一起。 严绯瑶难以理解,楚王爷面若冠玉,气质高洁,有权利有威望,不过是名声差了点……但他们还是山匪出身呢,谁的名声又好到哪儿去了?爹爹为何如此不待见楚王呢? 若说爹爹单纯只是害怕卷进权利纠葛,那当初为何要受圣上招安,入京受封忠义伯呢? “你既不愿嫁人,今晚我们就离开京都!” 严兴源凝住眉头,语气沉甸甸的却异常坚决。 第270章 逃婚 严绯瑶吓了一跳,心中疑惑更甚。 严兴源却起身就走,眉头拧成了疙瘩。 “爹爹,您……” 她话未说完,严兴源却已经出了厅堂,一路阔步离开院落。 严绯瑶叹气摇头,实在不知爹爹究竟为何这么固执。 她琢磨着回头问问大哥的意思,毕竟严景川如今是在楚王爷手下做事,或许大哥的立场可以劝劝爹爹。 严绯瑶没想到,严兴源这么一走,竟是回家去收拾行礼了。 夜里她用过晚饭,又看了一阵子医书,正打算睡觉。 元初却急急忙忙的跑来,“老爷和夫人寻过来了,且婢子瞧见来了三辆大马车呢!老爷与夫人难道是要搬过来与小姐一起住吗?” 严绯瑶眼眸一凝,立时明白过来。 他们才不是要与他一起住,乃是要带她一起走! 严父竟然真打起了“逃婚”的主意,只听说过女孩子不愿嫁人,跟着情郎私奔逃婚的。 还从没听说过因为女孩子的爹畏惧男方势力,带着女儿逃婚的…… 严绯瑶哭笑不得。 “先把爹爹阿娘请进花厅,我换了衣服,这就过去。” 严绯瑶换了一身衣裳,赶到花厅的时候,尤氏正愁眉苦脸的坐在椅子上,扣着两只手,唉声叹气。 严父则像一只钟摆似得,在她的花厅里不知疲倦的走来走去,也不知他来回走了多少趟了。 “爹爹,阿娘,这么晚了……” “你收拾好了吗?” 严绯瑶话没说完,就被严父打断。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裳,见她穿的衣裳可以外出,他立即松了一口气。 “还没有。” “不打紧,什么都不用带,只带上你自己喜欢的东西,旁的缺的少的,路上再买。”严父说,“咱们这就走。” 严绯瑶叹气,“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爹爹为了躲楚王爷,能躲到哪里去呢?再回凤凰山去?他若有心去寻,咱们又能躲得掉吗?” 她说着看了尤氏一眼。 尤氏低着头,脸上分明是不甘不愿,却又不愿违抗。 “我们走了,那大哥二哥呢?小弟呢?” 严绯瑶看向严父。 严父皱眉攥拳,“他们日后会想办法跟上来。” 严绯瑶摇摇头,非但不着急走,反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看不成,咱们趁夜一走,明日只怕就能让人发现,大哥他们哪里还有机会跟上来?” “是啊!”尤氏连忙附和一声。 “我若是楚王爷,势必会扣下大哥他们,或者干脆就投入大牢里,以他们做要挟。根本不用费力去找咱们,咱们岂能不乖乖的送上门来?” 严绯瑶目光灼灼的看着严父,努力的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她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叫严父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放弃,也要带她逃婚。 “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但是……” 严父话说了一半,喟然长叹。 他把面前的茶杯推到严绯瑶手边,“你也别着急,喝口茶,爹爹慢慢与你说。” 听闻爹爹要解释,严绯瑶面上表情一松。 她端起茶盏,用盖子拨了拨茶叶,正欲饮茶,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 严绯瑶脸色略变,她敏锐的鼻子轻轻的动了动。 “我忽然想起,还真有几样喜欢的东西,不管走不走的,先叫丫鬟收起来吧?” 严绯瑶不动声色的搁下了茶盏。 严父未曾多想,点点头,“吩咐你的丫鬟收起来便是。” 严绯瑶起身来到门口,招了青黛上前,在她耳畔叮嘱了几句。 青黛表情一阵诧异,“小姐?” “去吧。” 严绯瑶挥挥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了茶盏,吹了吹茶叶沫,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现,面无异色的啜饮着茶水。 “爹爹不想叫你去冒险,我知道你能医治他的病,他应当不会对你怎么样,或者还会在京都众人面前,在那些权贵之中护着你。” “是啊,这样不好吗?” 严绯瑶仍旧小口小口的喝着茶,盯着严父的脸。 “好处自然是有的,他不但会照拂你,毕竟你若嫁于她,你出门在外代表的就不是你自己,还有整个楚王府,你到时候就是楚王妃了呀!” “不单是我呢,爹爹也会成为楚王爷的岳父大人了。楚王就算不在乎我,岂能不在乎自己的面子?整个严家都与有荣焉。” 严父长叹一声,眼眸凝望着某处,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 “爹爹莫不是与他有什么过往仇恨?”严绯瑶试探的问。 严父却呵的哼笑一声,“以他的秉性,我若与他有仇,还能活到如今吗?” “那为何……” 严绯瑶话未说完,却噗通趴倒在了桌案之上。 “你做了什么?” 尤氏惊慌起身质问。 严父立即挥手,压低声音呵斥她。 “我自己的女儿,我岂会害她吗?我是要救她!你去前头看着,别叫这一路上遇见什么人,我把她抱去车上。” 尤氏似是不情愿,磨磨蹭蹭不肯去。 严父语气低沉,加重了语气又催了两遍,尤氏才跺了跺脚转身出门。 严父把严绯瑶横抱起来,阔步追在尤氏身后。 尤氏把遇上的下人都打发走了,严父把严绯瑶抱到了马车上,一路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眼看他也要爬上马车,叫车夫带人离开。 尤氏却一把抓住了他,“你究竟是为什么呀?” “我为什么,你还不明白?自然是为了咱们的女儿!楚王爷的名声有多凶恶狠厉,你岂能没听说过?” “再凶恶的恶人,也会保护自己的妻儿。瑶瑶嫁给他,那就是他的妻,他还能害自己的妻?老爷不肯叫瑶瑶嫁,还要带她走,才是把她、把咱们一家都推入到危险的境地!” “你……”严父气急,“无知妇人!” 他许是从没有对尤氏说过这样狠的话,此话一出,尤氏的语气立时变了。 “老爷、老爷竟这么说我,我嫁给你这么多年……” “莫哭莫哭,我……我当真是为瑶瑶着想,你生瑶瑶的时候几次疼的昏死过去,差点连命都没了,我心疼这个女儿,还不是因为心疼你吗?” 尤氏含着哭腔说,“瑶瑶答应了要为楚王医治,她若走了,楚王岂能放过咱们全家?就算她能逃脱,也必会连累一家人的!” “他是个短命的,害己更害人!先前送去他府邸的美姬,全都暴毙而亡,”严父压低声音,“你是想叫瑶瑶去送死吗?” 第271章 当众宠溺 尤氏被严父唬住,不敢再吱声。 严绯瑶一直闭着眼睛装晕,琢磨着自己“听不见”的情况之下,或许爹爹就能对阿娘说出实话来。 可显然严父比尤氏更会绕弯子,尤氏问了这么半天,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严父扶着尤氏上了马车,自己也坐进车厢。 “快走,快走!” 严父催促着车夫,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严绯瑶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醒过来”了,马车却是猛地一顿。 “大、大公子!” 车夫的声音有些紧张慌乱。 尤氏也吸了一口气。 “夜深人静的,这是要干什么去呀?大车小车的,是谁要搬家了吗?” 严景川的语气凉凉的。 “你们坐着别动。” 严父说完跳下马车。 严绯瑶微微掀开眼皮,眯眼打量情况。 尤氏没注意她,正十分担心的探头看着外头那对父子。 严绯瑶却并不担心,相反,她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起码严父这“逃婚”的计划是不成了。 严景川是她叫青黛去招来的,正如尤氏所担心的,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若是萧煜宗求婚之前,尚且好说,她走了也就走了。 如今圣上赐婚的旨意,都已经在他威逼设计之下,赐下来了……她一家又逃了,不是当着京都所有人的面,打了萧煜宗的脸吗? 像他那样的性格,到时候他怕是宁可陪上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折腾死她一家人吧? “爹爹这做的是什么事呢?您如今已经不是山上的土霸王,土匪头子了!您是忠义伯!是圣上的臣子,您还有点儿为人臣的忠孝礼仪吗?” 严景川的声音很冲,听两人说话的语气满满都是火药味儿。 尤氏耐不住,也下了马车。车上仅剩下严绯瑶自己。 “景川,不要与你爹爹吵了,他也是爱女心切……” “呵,他是只有严绯瑶一个女儿吗?他生的这些儿子都不是他的种?为了一个严绯瑶,这些人的命都可以不要不计较?逃婚?你们倒是逃呀!我看你们能逃到哪儿去。别还没出了京都的城门,就叫人给抓回来!” 马车门开着,严绯瑶眯着眼睛恰能看到车厢外头对面而立的父子俩。 严父伸手就要朝严景川的脸上扇过去。 严景川年轻力壮,反应快,他一把握住父亲的手腕。 “到时候被追回来,她不但做不了楚王妃,还会被弄进楚王府做个妾,或是连妾的名分都没得,叫她做个通房丫头,洗个脚,倒个夜香……留她一条命就算不错了!你们更是要被牵连,当初大牢没坐够是不是?这回正好可以把牢底坐穿了!” 严景川话说的不客气。 严父被气得脸色涨红,浑身发抖,他的手腕却被严景川死死的握住。 抽不出右手来,他却忽的抬脚猛踹,狠狠一脚踢在严景川的小腿上。 严景川嗷的一声,放开爹爹的手,瘸着腿,退了两步。 “混蛋儿子,敢跟你爹叫板,老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轮到你来教训你老子?!” “别吵了,一家人,一见面就吵吵,传出去叫人笑话!” 尤氏在一旁劝,急的要哭。 严绯瑶心下疑惑得很,只盼着父子俩呛声之时,严父一个冲动,把他内心真正的顾虑给说出来。 照严父平日里对她的态度,百般的维护…… 若说严父不叫她嫁楚王,是害她……她是不能相信的,可想破了头,她也想不出其中缘故来。 “你让不让开?”严父怒气冲冲的说。 “不……” 严景川不字还没说完。 忽有个清淡冷漠的声音,缓缓问道。 “时候不早,严家倒是热闹,这么多人是要往哪儿去啊?” 话音一出,场面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就连呆在马车里头的严绯瑶,都摒住了呼吸,萧煜宗怎么来了? 莫不是她叫青黛通知了大哥来,大哥又告诉了楚王爷吗? “你,你竟然……” 严父瞪着严景川,似乎恼恨他的背叛。 严景川委屈的一慌,摇头摆手,“不是我……” “没人告诉本王严家这么热闹,不过未免旁人打搅本王的未婚妻,所以本王一早就买下了邻舍的院子。” 萧煜宗抬手往四下一指。 他的宅子可不是成包围之势的将她的宅院完全圈在其中吗! “不知王爷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打搅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严父板着脸不说话,严景川只好替父亲拱手躬身,赔礼道歉。 萧煜宗轻哼一声,提步向马车走来。 严父错身挡在马车前头,从他背影来看,他的脊背绷得紧紧的似乎很紧张。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的拦住了萧煜宗的路。 严绯瑶心里慌乱……她害怕爹爹惹怒楚王,更害怕楚王愤怒之下会对爹爹不客气。 “车里是谁?难道不是本王的未婚妻吗?” 萧煜宗语气轻轻的,像是怕惊醒了某人似得。 从他话音里,倒是听不出生气的意思。 夜愈深,院子里愈静。 众人都摒住了呼吸,连喘气儿的声音都不闻了。 “沈影,去取狐狸毛毯子来,再取一床被子。” 萧煜宗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惊,不明白他是何意。 他轻轻一笑,“既然本王的未婚妻在马车里睡着了,不能叫她冻着冷着,她今日疲累,你们也不要吵醒她,就叫她好好安睡。更要睡的舒服些,马车里硬,得多铺几层被子。” 他这样温和的声音,叫严绯瑶着实吃了一惊。 震惊的不止她自己,马车外头也是一片吸气之声。 她本就是装晕,听见沈影真的回去取被子了,她再也装不下去。 难道还要她一直躺在马车里,叫众人看着她“睡觉”,守到天亮吗? 她眯眼看见爹爹与阿娘都紧张的浑身绷紧,如同拉紧的弓弦。 “阿嚏!”严绯瑶打了个喷嚏,“真冷啊。” 她揉着眼睛,从马车里坐了起来。 耳中传来某人轻哼低笑的声音,“瑶瑶睡醒了?” 严绯瑶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叫她“严绯瑶”,她还能受得住。 一声“瑶瑶”从他口中唤出,她五体剧颤,险些惊得灵魂出窍。 “见、见过楚王爷!” 严绯瑶麻利的下了马车,冲他福身行礼。 爹娘不知,但楚王爷必然是猜到了她是装晕,才故意说了那一番话。 严绯瑶也省了装作震惊的模样,反倒直接客气微笑。 “时候不早了,爹娘赶紧回府去吧。王爷既然睡不着,可愿到花厅里吃杯茶?” 第272章 没人敢反对 萧煜宗对她这般“亲疏有别”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 他勾了勾嘴角,转身向花厅的方向走去。 严绯瑶立即冲爹娘摆手。 “时候不早,你们快回去歇息吧,这里我能招呼。” 如今的情形之下,再想逃走是不可能的了。 能哄好了楚王,不叫他就眼下这情形追问下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尤氏不知是喜是忧,只听她略松了一口气,挽着严父的手臂。 “老爷,咱们先回去吧。” 严父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了看严绯瑶,又怒瞪严景川。 严景川委屈的摊手,“真不是我!” “你妹子将来过得不好,我看你良心安不安!”严父怒道。 “她还没嫁呢,爹爹不盼着她好,倒是天天咒她过得不好。咱爷儿俩到底是谁良心难安呐?” 严景川摊手。 尤氏指了指他,“你少说两句,没见你爹心里正难受?” 严父愁眉苦脸,满面颓唐。 严绯瑶看得着实不忍,只好任凭楚王一个人向花厅走去,她握了握尤氏的手,话却是说给爹爹听的。 “楚王爷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他为人怎样暂且不说,但起码信守承诺,他不能害我。” 眼看严父悲伤难掩。 她又低声说,“且他身上的病,我并不怕,不然也不能被他选中。阿娘安心。” 尤氏点点头,“我会劝你爹爹的,你快去。” 严绯瑶松了手,提着裙摆朝花厅追去。 萧煜宗身高腿也长,等严绯瑶追到花厅院中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在院子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王爷怎么不进屋,夜里天冷,院子里风寒。” “这是你在做的?” 萧煜宗指着院子里的架子问道。 架子上放着许多药材,还有切药的刀和案子,以及碾碎药材用的碾子、石臼。 “是,闲来无事,我想做些成药,看看比外头的药药效如何。” 严绯瑶目光落在那满架子的药材上,语气不由自主的变得柔软温和。 萧煜宗似乎察觉了什么,扭过头来,深深看她一眼。 “拿进来。” 他说完,提步进了花厅。 严绯瑶怔怔站在原地,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常在萧煜宗身边伺候的宿卫却是再清楚不过,沈影立即上前,将药架子上的药材,簸箕等物,一样一样的拿进花厅之中。 严绯瑶看的直瞪眼,楚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她晾药做药而已,不至于碍了他什么事儿吧? 她皱眉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子,才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不忿,提步进了花厅。 抬眼一看,她心里一惊。 萧煜宗正踞坐在坐榻上,面前摆着石碾子,“轱辘轱辘”碾子在他手中发出均匀的声音。 他时不时丢些药材进去,把她炮制好的药干,碾碎成渣。 严绯瑶眼睛都看直了。 萧煜宗碾好了一些,就若无其事的将药沫子刮出来,倒在一旁干净的宣纸上。 “王爷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吗?” 严绯瑶忍不住问道,因为他的动作看起来太专业了,游刃有余十分熟稔。 但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傻。他是什么身份?就算长年服药用药,也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吧? “没做过,不过常看大夫们做,许是看得多了。” 萧煜宗神色平平,语气也很平淡。 严绯瑶吁了口气,“王爷放着吧,这药并非是给您用的,我也不着急,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准备上,做了成药,也好备不时之需。” 她叫丫鬟上茶,却见萧煜宗并不停手。 严绯瑶略有些紧张,她说这药不是给楚王爷用的,他会不会觉得她为他治病不够尽心尽力啊? “凡事,既开始做了,就要竭力做好。” 他说完,仍旧推着那石碾子在石槽里滚来滚去,均匀有力的将药碾碎。 严绯瑶见楚王都在替她“干活儿”,还教育她要“竭力”,她不敢偷懒,忙拿过一只石臼,在一旁“咚咚”的捣着药材。 花厅里一时不闻说话声,反倒是两人碾药、捣药的声音彼此呼应,交织在一起,莫名的和谐。 严绯瑶紧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 “我看见那马车上有行礼。” 萧煜宗却忽然开口,语气幽幽的,透着一股凉意。 严绯瑶立即抬头,正迎上他犀利的目光。 “那……那是……”她吞吞吐吐,想随便编个借口,又不敢骗他。 “是谁要走吗?”萧煜宗问,“你要离开京都?” “没有!”严绯瑶立即摇头,“小女要离开京都,也得是在治好王爷之后呀,没得王爷允许,没等到王爷病愈,小女怎敢擅自离开?”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嗯,真乖。” 严绯瑶心头一颤,只觉的这话,讽刺味浓重。 “想来如今也没人会反对你我的婚事了吧?”萧煜宗漫不经心道。 严绯瑶赶紧点头。 “毕竟连我的母亲,太皇太后不看好这门亲事,都已经被孤立起来。长乐宫里的宫人从上到下皆被换了一遍,如今她身边的人必定会‘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不叫她操心不该操心的事儿。” 萧煜宗垂眸,仍旧不紧不慢的推着石碾子。 严绯瑶却脊背一僵,冷汗涔涔。 他这话,明明是一股狠厉的威胁之意…… 反对他们俩的婚事,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生母,他也毫不怜惜的将她孤立看管起来。 “不会有人反对的,”严绯瑶干笑,“即便有,也一定是嫉妒小女能高嫁楚王,羡慕小女的福气呢。” “如此最好。”萧煜宗缓缓点头。 他碾好了一种药,扫净石碾子,又去拿另一种。 严绯瑶连忙上前阻拦,“不敢劳烦王爷,时候已经不早,王爷吃了茶……” 话未说完,她挡着药材的手,却恰砰在他的手上。 如过电一般,她的手猛然一麻,继而整条胳膊都麻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径直传进了心里。 “手真暖。”他垂眸望着她,幽暗的眼底波光潋滟。 她看到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他眼底荡漾开来。 这样的宁静的夜,孤男寡女,呆在同一屋檐之下…… 严绯瑶心头一紧,立时倒退两步,呼吸紧蹙的看着他。 她为叫父母平安离开,借故请他来吃茶,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萧煜宗眼眸深深的看她,忽而嗤笑一声。 “本王就那么急不可待吗?如今尚未成婚呢。” 他弯腰拿了药材,又回到坐榻上盘腿踞坐,并未逼近她。 严绯瑶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咆哮,“成了婚就行吗?说好的只是为治病呢?” 第273章 这是真的! 严绯瑶好不容易压住心底的咆哮之声,一脸肃容的清了清嗓子。 “小女为王爷治病乃是心甘情愿,但还望王爷不要勉强小女做不甘愿之事。” 萧煜宗眼眸一暗,停了片刻才听他轻嗤一声,“不禁逗。” 严绯瑶一噎,她低头拿起捣药的石臼时,忽而发现手环上似乎有光一闪一闪的。 她心下狐疑,挽起袖子一看……险些惊呼出声。 倘若不是楚王爷就在她面前不远处坐着,她这一声定然已经叫出来了。 因为她手环上的第一颗星星已经满格了!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惊喜,她先前采药、种药、炮制药材,这手环都没有什么反应。 这不过是同楚王爷一起静坐着,捣了一会儿的药,竟然就满格了? “时候、时候真的不早了。” 严绯瑶强忍住心中的激动,故作平静的看着萧煜宗。 她想一个人好好的享受此刻的欣喜之情,也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好仔细研究研究这手环第一颗星星满格之后,究竟会有怎样的不同。 萧煜宗皱眉看她,半晌,沉默不语。 严绯瑶激动热切的心情,迎着他凉凉的目光,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这么直白的撵人,会不会惹怒了楚王爷啊? “是不早了,休息吧。” 萧煜宗松了手中的碾子,起身拍了拍手。他垂眸看着自己碾出的药沫子,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还挺有意思。” “王爷若觉得有趣,可以再来呀。” 严绯瑶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顺口接什么话?今日一次已经是如坐针毡了,难道还求下次? 萧煜宗笑了笑,转身离开。 严绯瑶恭敬的送至院门口,他忽然转过身来。 “我说的话,你没忘吧?” 严绯瑶狐疑抬头,哪句啊? “本王不希望有人阻拦这门亲事,毕竟误伤不好。” 话音落地,他长腿一迈,转眼一会儿就消失在她视线之中。 他人虽走了,留下那句话的威慑力,却经久不散。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的想了一阵子,“是该回去提醒爹爹了。” 念着楚王爷的威胁之意,她回到房中,略略看了那手环,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她也没静下心思研究。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将昨日的药材收拾好以后,便乘车去往忠义伯府。 她连早膳都没用,来的早,正好赶上伯府里用饭的时候。 “瑶瑶也一起用饭呀,还是家里的老厨子的手艺你吃的惯吧?” 尤氏热情的拉着她在厅堂里落座。她等了好久,都不见爹爹出来。 “爹爹呢?” “你爹不舒服了,不与咱们一起用饭。不等了,咱们吃罢。” 尤氏给她摆上了筷子,还夹了酿茄子放在她盘中。 严绯瑶眉头一皱,“爹爹不舒服?病了吗?” 尤氏叹了一声,“是病了……” 严绯瑶立即放了筷子,起身往后院里去。 尤氏皱眉跟在她后头,“他是自己招的病,你岂能治得好?” 严绯瑶脚步一顿,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她眉头皱紧,步伐却是更加坚定的朝爹娘的院中走去。 “爹爹醒了吗?女儿来看您了。” 严绯瑶站在卧房外头,语气温和的朝里唤道。 停了片刻,里头才传出有气无力的声音,“瑶瑶,进来吧。” 听闻这声音,严绯瑶简直吓了一跳。 昨夜里还生龙活虎,要带着她“逃婚”,甚至不惜在她的茶里下药的爹爹,这才过了一夜而已……他就变得有气无力,这一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严绯瑶大步迈进们,疾走到床边。 严兴源当真是脸面憔悴,原本神采奕奕的眼,这会儿也黯然无光。 “爹爹何至于此呀?您究竟在担心什么?”严绯瑶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紧盯着严父。 “爹爹盼望你过得好……” 严绯瑶哭笑不得,她虽不愿嫁人,却也并不觉得嫁给楚王就一定过得不好。 毕竟不待见她的人多,能有一个人护她周全,也是她的福分。 “爹爹不必担心,女儿如今过得很好,日后只会更好。” “你若嫁给楚王,就不会好。” “为什么?”严绯瑶问。 严兴源望着她,欲言又止。 严绯瑶见他始终不愿说,不由正色道,“爹爹也许不知道,宫里的太皇太后也不希望女儿嫁给楚王。甚至欲除我而后快。可结果呢?楚王爷却换掉了她宫里的所有宫人,这岂不等于斩断了她的耳目手臂吗?” 严兴源吸了一口冷气,脸上表情更是沉郁。 “但楚王昨夜也说了,他不希望误伤,他并不想伤害我的家人。因为当初立约之时,我们就说好的,我为他治病,他保护我的家人!” 严绯瑶目光灼灼的看着严父。 严父神情复杂,眼底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心病还需心药医,爹爹如今的样子叫阿娘很是担心。女儿也心中难安,所以……如果您真的不想叫女儿嫁,不如说出原因来。倘若您说的在理,莫说叫女儿奔走逃命了,就是叫女儿与那楚王一起同归于尽,我也依您。” “因为你不知道,你……” 严父的话还未说完,外头却有小厮忽然禀报。 “楚王爷带着礼部官员,亲自上门送聘礼来了!” 小厮话音落地,严父剧烈的咳嗽起来。 严绯瑶立即为他扶背顺气,甚至在他肩井、天柱、哑门、大椎扎了几针,才为他捋顺了气息,止住了咳嗽。 “聘礼就要下了,爹爹还有什么话是要隐瞒不说的吗?” 严绯瑶目光认真恳切的看着严父。 严兴源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那是在你小时候,有算命的大仙预测过,你乃天降命格,命里有大富大贵,却也有大劫大难,你能助‘东来紫气’,却不能嫁与皇室。倘若嫁给皇室之人,你的运气就会尽都转为他的运气,而他的厄运,便都归于你。” 严绯瑶愣愣的,嘴巴微张。 严父以为她听不懂,猛捶了下床沿。 “简单说,如果你嫁给楚王,他倒是不会死,你却要死呀!我的傻闺女!” 严绯瑶终于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扑哧一笑,“爹爹就因为算命的一句话,愁成这个模样吗?哈哈,爹爹什么时候这么信命了?而且是人算出来的命?” 严父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发出声音,他目光哀伤悲切的看着严绯瑶。 “这是真的……” 第274章 不及她万分之一 严绯瑶看爹爹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爹爹放心,女儿是不信算命的所说之言的……” “不但你自己厄运临头,甚至连你最亲近的家人也会被这厄运波及!这些你也都不在意吗?” 严兴源忽然抬眼,目光幽深的盯着她。 严绯瑶面色一僵,若只是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说她的厄运还会牵连家人,这就难免叫人心里不舒服了。 屋子里静了片刻,门外有小厮不安的催促。 “老爷,夫人和大公子怕是要招架不住呀,楚王爷亲自来下聘,老爷不去……不合适吧?” 小厮急的声音发颤。 “禀告楚王知道,说我正在为爹爹扎针医治,不多时就好。”严绯瑶说。 小厮蹬蹬蹬的跑走了,屋里的父女俩大眼瞪小眼。 严绯瑶微微一笑,“爹爹与阿娘都是真心关怀我的,为不叫那厄运临到我,甚至不惜撇弃京都的地位身份,舍弃如今生活的安逸,而要带我逃婚流亡。” 严兴源皱着眉,微微点头。 “逃婚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谁都不知道。也许有楚王的追杀,也许有劫匪拦路打劫,也许有不幸的天灾。这些困难,想必爹爹也都已经预想过了。” “是啊……”严兴源微微闭目,长叹一声。 “连这些已经可以预知的困难,爹爹都不怕,为何要畏惧一个算命先生所说,还未可知的厄运和困难呢?” 严绯瑶笑眯眯的,表情坚定平和。 严兴源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愣怔疑惑。 “假设两条路都危险重重,困难重重。爹爹愿不愿意陪女儿走上其中一条布满困难艰辛的路?” “自然是你走哪里,爹娘就陪你走哪里了!哪有舍弃你一个人的道理!” 严兴源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的气势就有些变了。 他原本沉凝压抑的目光似乎一下子焕发出荣光,先前钻了牛角尖的事,如今也柳暗花明了。 “一个人想问题,难免陷入自己预设的绝境,既然都已经到绝境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严绯瑶语气轻快爽朗。 严兴源点点头,瓮声道,“你长大了。” 严绯瑶笑了笑挽住他的手,“女儿永远是爹爹面前长不大的小闺女,永远离不开爹爹的爱护。” 她说话间眼眶一热,两行热泪差点夺眶而出。 倘若她在现代的父母没有离婚,她的父亲没有自杀……她是不是就不会被同学们嘲笑,不用忍辱负重的求学? 她是不是也有机会这样依偎在父亲的身边,朝他撒娇,被他呵护? “你既主意已定,已经选择了这条路……爹娘就陪你走下去!” 严兴源的语气沉甸甸的,他似乎预见了旁人未曾看见的层层磨难。 严绯瑶弯身为爹爹穿鞋,又扶了爹爹从床上起来。 严兴源的性子如倔脾气的牛,他不想叫女儿嫁楚王的时候,敢做出逃婚的准备来。 如今已经打定主意不再逃避——他脸上的颓唐也就一扫而光,先前的病态,一下子褪去。 他披衣阔步而行,浑身竟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气势。 严绯瑶看的感动又有些莫名……她只是嫁人而已,看爹爹的意思,倒好像她要带着全家人“赴死”一样。 难道真是因为一个算命先生的话,就叫爹爹如此笃信不疑吗? 严绯瑶一时想不明白,她的脚步却已经追随着爹爹来到了外院厅堂。 萧煜宗正高坐在尊位之上,严父迈步进花厅之时,他没坐着等严父向他行礼,反而在第一时间竟起身相迎。 严家人皆是一愣,严景川更是惊讶的张嘴上前,“王爷不必……” “见过岳丈大人。”萧煜宗拱手说道。 他的举动,出乎严家人的预料。 严绯瑶怔怔的看着他,若说只是为了娶她回去治病……他这做的也有些过了吧? 她只是他可以利用的人而已,大家心知肚明,做到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他还需要对她爹如此恭敬有礼吗? “楚王快快起来,臣当不得,当不得!”严兴源也吓了一跳。 “这是在家里,不论朝中职位,要按亲戚关系来算。您是长辈,晚辈理当见礼问安。”萧煜宗说着,还让出了主位,主动站在了次坐前头。 花厅里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严兴源。 此时在花厅里的不只有楚王和严家人,还有礼部的两位官员。 他们看着楚王爷的态度如此郑重其事,不由自主的再看向严兴源、看向严绯瑶时的表情,就发生了变化。 原本不以为然,这会儿也都添了郑重和恭敬。 “伯爷请上座,这是礼单,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不足的,如今就可补上。” 礼部的官员敬上楚王下聘的礼单。 工工整整的小楷,写的整齐又漂亮。字迹不大,礼单却是很长很长。 严父皱眉看了一眼那礼单,不由吸了口气,“这……这聘礼也太重了,不会越矩吗?” 萧煜宗微微一笑。 他没说话,礼部的官员却主动解释了。 “楚王爷当年救驾,稳定宫中情况,剿灭叛乱,诛杀乱臣贼子,功劳至高至大,所以这般的聘礼不算越矩。” 严父舒了一口气,并未在看那礼单,便随手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没有什么所缺的了,这聘礼我严家一样也不会留下,到时候都算作瑶瑶的嫁妆,与我为她准备的嫁妆一并陪送给她。” 严父话音落地,严家人还未有什么表情,那两个礼部的官员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彼此对视一眼。 “您可以留下这聘礼,这乃是楚王爷的心意。您养育女儿不易,女儿长大了,不能再侍奉父母亲长跟前,嫁去了楚王府,楚王爷感谢严家教养出如此秀外慧中的女儿,所以备此厚礼。” “我养女儿,乃是出于我一家人对她的疼爱。她长大的过程中,已经陪伴我们多年,给我们全家都带来的无尽的快乐,我们是骨肉相连血脉至亲,养她不是为了拿她来换取什么的。无论是钱财美物,还是高官厚禄,都不及我女儿的万分之一。” 严父毫不犹豫的正色说道。 他话音落地,严绯瑶实在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275章 聘礼相撞 一个山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叫在场的外人听得震惊。 就连萧煜宗都不由眯了眼睛,眼眸深深的看着严兴源。 在京都这地界儿,哪怕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儿,也都是为了给家里的父兄谋利铺路的。女子哪有什么身份地位,她所有的地位都是她的父兄给的,所以她的婚姻大事,也由父兄说了算。 她们没有自己,越是能给家族带来利益的婚事,就越能叫她们被人瞧得起。 “忠义伯这一番话,真是清新脱俗。”萧煜宗忽而起身来到严绯瑶面前,抬手递给她一方净白的帕子,“莫哭了,岳父大人真心真情待你,又将你托付给我,日后便多一个人与你一起孝敬亲长,这不是好事吗?” 花厅里刚有点儿响动,两个礼部来的官员不过刚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萧煜宗这番话,却霎时又戳中了他们的心口。 茶水都呛进了他们的嗓子里,两人此起彼伏的咳嗽连连。 “王爷当真是这么想的?”严绯瑶抬眸看他。 萧煜宗被人质疑,未曾生气,还抿嘴对她微微一笑。 “当真。” 两个礼部来的官员,表情都有些飘忽了,其中一个官员甚至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以确定他不是在做梦。 平日里难以巴结,不知怎的就会触怒他的楚王爷,竟然因为娶了这小女子,就对忠义伯如此敬重…… 要知道当初忠义伯一家从山里出来,初来京都之时,乃是整个京都贵圈儿里的笑柄。 大家都说他们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特别是那对母女的装扮,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满身满头的金银。 大家都玩笑说,“严家母女一出来,就跟银楼的货柜活了一般!只恨不得把他们家所有的金器银环都挂在身上拿出来展示!” 可如今呢? 严父对楚王爷准备的聘礼,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当即拍板说全部陪送回去。 这份气度,可不是常人能拿得出来的。 楚王爷一句,“与你一起尽孝”更是比无数的金银更宝贵的一句话呀! 日后还有谁敢看不起严家?那岂不是看不起楚王爷的意思? 想到这儿,两位官员便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若没有所要添的,那聘礼就这么定了,只待礼部择定吉日迎娶。”礼部官员连坐也不敢坐,起身拱手说道。 严父长叹一声,微微点头。 他抬眼看向严绯瑶的目光,没有欣喜,只有失落与哀伤。 楚王府的聘礼,如流水一般,一台台的抬进忠义伯府。 那两位礼部官员,告辞从严府出来。 两人看着络绎不绝抬进去的聘礼,忍不住相互嘀咕。 “原以为忠义伯是装的,佯装大方不爱钱财的样子,可后来看他的表情,他还当真是更在意女儿呀?” “看不见得吧?说不定就是做给楚王爷看的,待出嫁之时,把箱笼里的东西一换,楚王爷还能再回来朝他要不成?” “哟,那岂不是把楚王爷得罪了吗?我若是他,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儿,宁可要楚王一句承诺,也远胜千金万银呀!” “咱们知道这些,他一个山里的土匪,他懂吗?” 这官员说完,同伴立即惊恐的看了他一眼,并徐速的走远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这是做什么……” 说话的官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楚王爷的岳父是山里的土匪,说他不懂事…… “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由脊背发寒,这话若叫楚王爷听见,只怕他就没好日子过了吧? 官员缩着脖子正欲走远,却忽然看见街上出了骚乱。 且起冲突的似乎正是楚王府抬聘礼的队伍。 两位官员不敢视若无睹,连忙上前调停,“干什么呢?这是楚王下聘的礼队,百姓都要避让!” 对方走出个像是管家的人,“禀大人知道,我们也是下聘礼的队伍,前头公子都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这边聘礼的队伍却被挡在了后头,这叫女方的家里看了不像话呀?公子去下聘,却没得聘礼,这……多不好看?” 礼部的官员轻轻一哼,表情满不在乎。 “两个办法,要么你们等,要么你们绕路而行,这乃是楚王爷的聘礼,没道理半路断开,叫你们先过吧?” 管家脸色讪讪的,脸面焦急却不敢多言,谁叫对方是楚王呢。 “或者你们也可以派个人,到女方家里禀明情况,但凡是通情达理的人家,没有说不能体谅的。”官员指点那管家道。 管家叹息一声,“也只好如此了。” 礼部的官员遥遥头,举目看着望不到头儿的聘礼队伍,暗自感叹,这可是有的等了。 这边打头儿的聘礼已经进了忠义伯府的府门了,末尾的聘礼甚至还没有抬出楚王府的院子呢! 倒不是俩家离得近,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当真是不近了。 但楚王爷诚意足,大到象牙的屏风,紫檀木的家具,小到一只羊脂玉的扳指,墨玉的环佩,他都叫下人给准备了,东西可不是多嘛。 管家无奈,派人绕路快马去了女方家里,知会一声。 官员在路上遇见的这事儿,严绯瑶在家中并不知情。 楚王爷亲自送来了礼单,礼部官员道明了婚期,下聘的礼节就算走完了。 不过是楚王的聘礼太多,一时还没全都送进忠义伯府来。 萧煜宗也没急着走,与她一起在后院的暖阁里坐着下棋。 “你看着机灵,好似无所不能,竟连下棋都不会?” 萧煜宗笑看她一眼。 严绯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眯眯的。 “原来我在楚王爷的心中,竟是如此的厉害了得吗?无所不能?” “这子不能落在这里,明显是‘请君入瓮’的局。” 萧煜宗抬手握着她的手,把她手中的棋子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她手暖暖的,软软的,他手却修长冷凉。 挪移棋子的动作很短,两人手指触碰的时间也不长。 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上,他的手就松开了。 可严绯瑶的脸上,却莫名的灼烫起来…… 她忽而又想起,他刚刚在花厅里,当着众人的面说的那番话,“多一个人与你一起尽孝……” 若不是出于真心,他是连敷衍都不屑为之的人。 所以他娶她,是出于真心,诚如他所说,并非单单是为了治病吗? “楚王爷……” 严绯瑶刚刚张嘴,却有丫鬟急急来报。 “禀王爷与小姐,外头来了人闹事,说咱们的聘礼挡了他们的聘礼队伍,已经挡了有半个时辰还未过完,要我们断开,叫他们先行!” 萧煜宗闻言,侧脸看过去,“呵,断开叫他们先行?” 第276章 她不嫁了 严绯瑶琢磨着,前来闹事的人或许不知道,提亲下聘的队伍乃是出自楚王府。 倘若知道,就不会找上门来了。 她跟随在萧煜宗后头,向前院儿走去,还没穿过拱门,就听见前头院子里传来的吵嚷叫嚣声。 “嫁了楚王府了不起吗?倘若不是她那一点儿野路子的医术,便是给楚王提鞋,她配吗?” 严绯瑶微微一愣,这声音耳熟。 而且听这话音,对方明显知道她要嫁的人乃是楚王爷。 既然知道,就更不该上门挑衅了,上门这人,不是太冲动,就是想不开…… 严绯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走在她前头的男人忽而回眸深深看她一眼,“定不叫你受委屈。” 楚王说着,加快了脚步。 严绯瑶“诶”了一声,话未出口,他已经穿过拱门去了前头院儿里。 “我没觉得委屈,是在替她惋惜呢……” 严绯瑶无奈的解释了一句,提着裙摆,快步上前。 前头院儿里,女孩子叫嚣叱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严绯瑶走过去的时候,见那女孩子正抬着头,目光呆愣的看着萧煜宗。 “王爷,竟、竟还没走么……”她喃喃嘀咕道。 那女孩子身后站了两个丫鬟,主子与丫鬟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傲气模样。 女孩子身上带着一种天之娇女的高傲姿态,纵然前些日子,她在宫里受了挫,还被圣上指婚,嫁给她并不心仪的人,但这一切都没影响这女孩子此时站在严家院子里的气势。 “本王若是走了,岂不是错过了纪小姐此时嚣张的模样了吗?”萧煜宗勾了勾嘴角。 院子里霎时静了一静,空气里都冷了几度。 女孩子正是被指婚给夏侯家的纪玉婵。 她的气势唯有在遇到楚王爷时,才略微收敛几分。 迎着萧煜宗的视线,她难得抿嘴没有说话。 “本王听闻,有人叫断开本王送礼的队伍,叫他们先行?”萧煜宗挑眉看她,“是你么?” 纪玉婵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默不作声。 “下聘里的是男方,本王怎么没瞧见夏侯家的人来说话?倒是纪小姐一个待嫁的女孩子跑来叫嚣?你竟如此迫不及待的嫁人吗?” 萧煜宗的声音不高,但院子里太静,静得院儿里外都能听清他的声音。 女孩子如此迫不及待……岂不是说这个女孩子也太不矜持了吗? 纪玉婵虽说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但在她喜欢的人面前,从她喜欢的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无疑是迎头痛击,更是当众叫她下不来台。 “小女……没有迫不及待。”纪玉婵闷声说道,“就是过来问问,这便告辞。” 她不再提聘礼挡路的事儿,却是忙不迭的要溜。 萧煜宗还要开口讥讽。 严绯瑶上前轻唤了一声,“王爷……口下留情啊。” 她后一句话声音很小,只想叫他们两个彼此听见。 萧煜宗看起来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纪玉婵来闹着叫他的聘礼队伍断开,他自然不高兴。 他不高兴的时候,多么犀利狠辣的话,都能说出来。 “依你。”萧煜宗说。 纪玉婵闻言,却是身形一僵,回头狠狠瞪了严绯瑶一眼。 她正欲离开,严家的小厮却又来禀报。 “咱们院儿里实在放不下这么多聘礼了,库房已经满了,小姐的院子里也摆满了……”小厮一脸为难,“后头还有好些在路上堵着呢!” 纪玉婵面子一冷,轻声嘀咕,“宅院真小,小门小户!” 萧煜宗眸子猛然一沉。 严绯瑶抢先开口,“余下的送到新严府,我住的那府邸上,正好也能让出道来。” 萧煜宗看了她一眼,抿嘴没有说话。 小厮见状,就当楚王爷是默许了,立即退出去吩咐。 堵在忠义伯府门外的聘礼队伍当即调转方向,往新严府而去。 新严府也在城东偏南的方向,倒是与夏侯家去纪家的方向有那么一段路是平行的。 原本交叉的聘礼队伍,这一调头,竟并行起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本交叉时,百姓们只见这俩家的聘礼都是绵延几里,甚长甚长。 莫说一般的百姓难易企及这样的规格,就是一般的世家大户,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可是两家的聘礼这么一并行,对比立即就出来了。 楚王府的聘礼,已经送进忠义伯府了许多,这般并行之后,竟然还比夏侯家的聘礼多出一里地来。 “不是说纪家的女儿,能文能武,相貌出众,便是皇后也做得吗?就这么点儿聘礼,怕不是吹嘘的吧?” “那严家的姑娘,只是个山匪,娶她的聘礼,竟然比娶纪家小姐还多,她定是比纪小姐漂亮得多!哈哈!” “莫不是那纪小姐丑陋无比,或是德行有亏?否则这聘礼,怎的竟不及严家小姐呀?” 百姓们议论纷纷,叫心中委屈的纪玉婵听了个正着。 她越听越是窝火。 “我哪里不如严绯瑶?我出身比她高,功夫比她好!她也配与我相比吗?” “小姐莫生气,百姓们知道什么呀,不过是瞎说。” 她的丫鬟连忙劝她,却根本劝不住。 “告诉夏侯家的人,他们的聘礼我看不上!娶叫花子呢?若不再加一百二十台的嫁妆,我、我还不嫁了!” 纪玉婵高喝一声,涨红了脸。 丫鬟们可不敢传这话,纷纷劝她息怒息怒。 纪玉婵见自己的丫鬟,竟都指使不动了,还能息怒?她如火上浇油一般,理智被烧的荡然无存。 她回到纪家,径自来到两家商议的花厅之中,当着夏侯家人的面怒斥夏侯烈。 “真不愧是庶子,不受家中看重待见!连聘礼都拿不出手!你这是娶妻呢,还是打发叫花子?看不起我纪家吗?就这点儿聘礼,也想把我纪玉婵娶回家去?” “玉婵,说什么呢!”纪家的长辈们皆吓了一跳。 莫说这话不该说,就算是要说,也不能是女孩子自己跳出来说,还是这般的态度……如街头粗鄙的泼妇。 她计较自己未来夫家的聘礼,这话传出去,她成什么人了? 纪玉婵的母亲,惊得脸色发白,却拦不住纪玉婵愤怒之下的口舌。 “要么你们家再添一百二十台的聘礼!要么,你把这聘礼都原样抬回去!我纪家不稀罕,我也不嫁了!” 纪家花厅里霎时一静,所有人目瞪口呆。 夏侯烈沉着脸缓缓起身,黑沉如墨的眼眸,紧紧盯着纪玉婵。 第277章 害人终害己 纪玉婵冷哼一声,甚至不用正眼看他。 夏侯烈却是郑重的拱了拱手,“既然纪小姐如此看不上我夏侯烈,我也不敢高攀纪小姐,我是夏侯家庶子的出身改不了,另添一百二十台聘礼规矩也没有……这婚事,不如作罢。” 话音落地,夏侯烈转身就走。 夏侯家的长辈愣了片刻,未多加言语,袖子一甩,跟着夏侯烈就走了。 刚抬至纪家门口的聘礼,连纪家的大门都没进,就听主子吩咐道,“这亲不结了,抬回去!” 夏侯家人揣着一肚子窝囊气。 纪家人一脸的懵然。 “他们就这么走了?”纪老爷子愣愣的问。 花厅里的主仆众人,没一个敢应声的。 纪玉婵倒是除外。 “走了就走了,我稀罕嫁他吗?走了正好!寒酸庶子!那样丢人现眼的聘礼,亏他们拿得出手!” 纪玉婵话音未落,她亲哥哥纪元敬恰从外头回来。 “夏侯家的人怎么走了?还把聘礼也带回去了?我迎面遇见与他们打招呼,他们竟然连理都不理?” 花厅里静悄悄的,气氛诡异。 纪元敬的目光落在纪玉婵的脸上,“你又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隐含怒气。 “哥哥不问外人叫我如何的丢人现眼,反倒来责问自己的妹妹?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亲哥哥呀?” 纪玉婵说着委屈起来,一双杏眼里都含了泪光。 纪元敬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他是心疼妹妹的。 “夏侯家做了什么不像话的事?你告诉我,我找他们算账去!” 纪老爷子冷哼一声,用拐杖砸着地,“宠她吧,一个个就宠她,把她捧上天。下回她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给她摘下来!” 纪元敬没头没脑的挨了骂,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他只好求助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纪夫人沉着脸,也没个好脸色,“她嫌夏侯家送的聘礼太少,叫她丢了面子,要求夏侯家再添一百二十台的聘礼来,否则就不嫁……” 纪元敬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是从外头回来的,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倒是知道一些。 他立即扭头,皱眉盯着纪玉婵。 “你要与严家那小姑娘较劲儿吗?胳膊能拧得过大腿?” “谁是胳膊,谁是大腿?她一个忠义伯府的土包子,女山匪……” 纪玉婵的话没说完,纪元敬的巴掌就抬了起来。 他气急之下,险些给她一巴掌。 见她红彤彤的眼,冷傲的小脸儿,却又不忍,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 他轻叹一声,“楚王爷才是大腿,你是要跟楚王爷较劲吗?楚王爷想送多少聘礼,就送多少。夏侯家给你的聘礼标准的迎娶贵女的规格,整整八十抬。且他们家庶子,原是只有六十台的规制,却因为你,已经添到了嫡子的规矩,你……” “一百二十台,乃是公主的规格,你是公主吗?”纪老爷子听不下去,也开口道。 “更何况,这是圣上御赐的亲事,你说不嫁就不嫁?”纪元敬深吸了一口气,“抗旨乃是死罪,你是活够了?” 纪老爷子面色一变,忽然抬手道,“快,快去把夏侯家的人追回来!免得他们先一步跑去宫里告状!” 纪家人闻言,一时都慌了起来。 纪家与夏侯家原本就不和,这表面的婚事下头埋了双方多少的不情愿,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难怪玉婵不过一时气话,那夏侯烈说走就走,原来打的是这样的孬主意!”纪夫人恨恨说道。 纪老爷子白了她一眼,“自己没管教好女儿,倒去赖旁人。” 纪家人正商量着,赶紧把夏侯家的人叫回来,继续说成亲的事儿。 这婚事不能吹……就算吹了,也不能是因为自己这边的过失。免得圣上恼了他们,这不是不给圣上留面子吗? 却是没人注意到,纪玉婵的脸色变了又变。 趁着家里人商议大事,她退到墙角没人注意时,她又溜了出去。 “我今日所受这一切耻辱,我被夏侯烈甩脸子,被家里人责骂,在京都丢脸……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纪玉婵骑上马,咬着牙说道,“既然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里子面子都丢了!她也别想好过!大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纪玉婵猛地打马疾奔,眼睛里都是血红的一片。 她疾奔至忠义伯府门前,严绯瑶恰从伯府侧门出来。 门前这会儿已经清净,唯有一辆大门车,停在宽阔的路上。 严绯瑶笑盈盈的朝马车里说着什么…… 纪玉婵眯起眼睛,她眼睛里没有旁人,此时只有如一根刺一般,扎在她眼里,扎在她心里的严绯瑶。 “严绯瑶,你去死!”纪玉婵打马向严绯瑶冲了过去,挥手一鞭子抽向严绯瑶的脸。 她速度太快,突如其来。 严绯瑶根本来不及反应,鞭子已经近在眼前。 “啪——”响亮的鞭声。 空气里一静。 严绯瑶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脸,退了一步。 那鞭子的鞭梢并没有抽打在她的脸上,她却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痛楚。 这不过是被风扫到了……可想而知,倘若这鞭子真抽打在她脸上,她一张脸岂不彻底的毁了? 此时此刻,却有三个人,生生挡在她面前。 鞭梢此时正紧紧的握在萧煜宗的手心里。 萧煜宗身边分别站着严景川,以及纪元敬。 刚刚那紧要关头,萧煜宗几乎是从马车里飞出来的,速度快的叫严绯瑶觉得眼晕。 也幸得是他速度快,才拦下那一鞭子。 他回眸深深看了严绯瑶一眼。 他再抬眼看向纪玉婵时,神色冷漠至极。 “纪玉婵?”萧煜宗念着她名字的同时,手中的鞭子猛地一拽。 噗通一声,纪玉婵从马背上摔趴下来。 这一下摔的狠,她趴在地上龇牙咧嘴,表情痛苦,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你在做什么?在家里与你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纪元敬沉着脸,皱眉怒喝。 纪玉婵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哥哥,还是她哥哥?我还没伤了她,你就为她叫屈,她伤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护在我面前?” 纪玉婵越说越委屈,不知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她趴在地上嘤嘤哭起来。 “元敬让开。” 萧煜宗把长鞭从纪玉婵的手中夺了过来,他转手握住鞭子柄,抖了抖手里的长鞭,他脸色冷的骇人。 纪元敬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严绯瑶却心觉不好,萧煜宗这是要…… 第278章 冤家路窄又相逢 “本王杀人无数,但从未亲手害过妇孺。”萧煜宗握着鞭子,缓缓说道,“本王不想在你身上破例,可你却一而再的挑战本王的耐性。” 摔趴在地上的纪玉婵,这会儿似乎才觉出害怕来。 她吃力的从趴着变成跪着,身子瑟瑟发抖。 也许她刚刚才意识到,她面前的男人不是常人,乃是曾经血洗皇宫的楚王爷。 “哥哥,哥哥救我……” 纪玉婵低声哀求。 纪元敬立时屈膝一跪,挡在她前头。 “还请王爷叫臣代妹受罚,是我没有管教好她。” 纪元敬拱手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脸色沉冷,不置一词。 严绯瑶站在他侧,如同挨着一个大冰窖,从头到脚都觉得冷飕飕的。 “王爷还是不要轻易动怒,即便动怒也还是不要举止过激,免得对您的身体不好。”严绯瑶小声劝道。 萧煜宗转过脸看她,“就这么算了?” 严绯瑶笑了笑,“身体上的疼,远没有心里的疼更折磨人。” 萧煜宗微微挑眉。 纪玉婵也猛地抬头看向严绯瑶。 “可是本王更喜欢人身上疼,心里更疼!” 萧煜宗话音未落,手却猛地抬起,他这一鞭子狠狠甩下去,可是比纪玉婵那一鞭狠厉得多。 “啪——” 一声脆响,一声闷哼。 纪玉婵捂着脸“啊”的尖叫出声。 跪在她前头的纪元敬,闷哼之后,却是咬着牙,再没发出一丝声响,任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唰唰的淌下来。 “哥哥……”纪玉婵放下手,睁开眼,只见纪元敬肩头上已经皮开肉绽,殷红的血晕染红了一大片衣服。 “王爷,我饿了,先告退。” 严绯瑶不想看下去,她福身退走。 萧煜宗看那兄妹一眼,抬手扔了鞭子。 “我送你回去。”他拽着严绯瑶上了他的马车,原本要回楚王府的他,却是转道去了新严府。 纪玉婵这里的麻烦,总算是用纪元敬的血,勉强了结。 纪玉婵扶了哥哥起来,含着泪,咬着下唇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走吧。”纪元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哥哥不怕疼,但希望你能学到教训。” 纪玉婵默默的点头,她攥着拳头,指甲把手心的肉都扎的生疼。 她回到纪家,方才知道,纪家为追回夏侯家的人来,“丧权辱国”的说了好些赔罪的话,还自掏腰包,添了二十台的礼,算作夏侯家的聘礼,才算把夏侯家的人给哄了回来。 原本是夏侯家族中长辈,与夏侯烈来府上登门下聘。 可再来纪家的时候,人已经换做了远房的亲戚,以及夏侯家的管家上门。 这规格一下子降了许多,明明是娶妻,却弄得像是纳妾一般…… 纪玉婵这会儿还不知道,她这一出闹剧,已经闹得是京都里人尽皆知,她也沦为了街头笑柄。 大夏朝的规矩,聘礼乃是订婚之礼。 聘礼一送,婚期就要两家商量着定下了。 一般婚期离下聘的时候不会太远。 纪玉婵在下聘之时,闹出了那样大的笑话,叫整个纪家在京都人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也被家人看管在家中了好几日。 但眼看着她日渐消瘦,整日里闷闷不乐,茶饭不思的样子,她母亲还是心疼她。 “去街上转转,买些你喜欢的东西,这就要嫁人了,你也为自己置办些物件儿。”纪夫人给她了银票子,又为她请来了几个闺中好友。 叮嘱她的闺中密友们开解她几句,带她出去散散心。 纪玉婵这才从家里头出来。 她坐在马车里仍旧是闷闷不乐的,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着笑话,想要逗她乐。 可她一直沉着脸,不苟言笑。 “咱们去胭脂铺子里看看吧,西市新开了一家胭脂铺,里头的胭脂颜色可好看了!” 纪玉婵不搭理。 “要不咱们去看看首饰?或者街上吹糖人儿的?或与去戏楼里听一出戏也好啊……” 纪玉婵都耷拉着眼皮,没有兴趣。 不知是谁掀着帘子往外看,忽然叫了一声,“咦,那不是严家的小姑娘么?” 一直垂着头的纪玉婵,却猛地抬起头来,“在哪儿?” 她与刚才的了无生趣,简直判若两人。 可车厢里想要逗她开心的女孩子们,却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 她们更是怒瞪着说话那女孩子。 “停车!”纪玉婵猛地吩咐道。 “算了算了,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不是要去银楼吗?正好去看看有什么时新的首饰。” 纪玉婵先一步下了马车,她朝严绯瑶去的那家银楼阔步行去。 其他的女孩子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赶紧追了上去,只盼着纪小姐不要再生事。 进了银楼,纪玉婵立即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严绯瑶与另一个女孩子正在银匠铺子的柜台上,看着掌柜拿出的一套首饰。 “这套首饰我要了。”纪玉婵上前说道。 严绯瑶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小姐,您要么?”掌柜的问严绯瑶。 “我说我要了,你听不见?”纪玉婵道。 掌柜的皱了皱眉,“这位小姐,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给她吧,我再看看别的。”严绯瑶说。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将那套首饰打包,放在纪玉婵面前。 他又拿了三四套的首饰,还有一些单个儿不成套的饰品放在严绯瑶面前。 “这只蝴蝶簪子真好看。”严绯瑶惊喜说道,“配那件绣牡丹的百褶裙不是正好?” “那只簪子我要了。”纪玉婵出声道。 严绯瑶看了她一眼。 纪玉婵冲她笑了笑,“怎么,你还没买呢,不许旁人要吗?” 严绯瑶没做声,温顺的把簪子交还给掌柜。 掌柜麻溜的又给纪玉婵打了包。 严绯瑶看了几样东西,但凡她说好说喜欢的,纪玉婵都横刀夺爱。 严绯瑶没说什么,一旁看在眼里的掌柜的脸色都不安起来。 这是故意挑衅找事儿呢! 看两边小姐们的衣着都是不俗……万一双方在他这银匠铺子里动起手来,赔得是他呀! 往往怕什么来什么,掌柜的心里这么一紧张,眼前的两个小姑娘就呛起声来。 “这只碧玉簪是我先看上的,且我已经说了,我要了!”严绯瑶直视着纪玉婵。 纪玉婵呵的笑了一声,“你要了?你掏钱了吗?掌柜的收到你的钱了吗?没有银货两讫,就不是你的东西!” 她转过头看向掌柜的。 “这簪子多少钱?” “十两。”掌柜的闭着眼,给报了个高价。 “我出二十两。”纪玉婵想也不想。 严绯瑶面色一寒,“那么多东西都已经让给你了……” 第279章 因为你喜欢 “那么多东西都让给我了,唯独眼前这个不能让?”纪玉婵笑了笑,“看来你很喜欢喽?” “是。”严绯瑶看着她。 “我偏要和你抢。”纪玉婵抬了抬下巴,冲掌柜的说,“包起来。” “三十两。”严绯瑶突然开口。 掌柜的一僵,在场的小姑娘们也纷纷一愣。 严绯瑶身边的女孩子拽了拽她的袖子,冲她摇头。 严绯瑶却只是看着纪玉婵,似乎故意挑衅。 纪玉婵抿了抿嘴,“哟,跟我叫板呢?” “你敢吗?”严绯瑶一反先前的温顺,从目光到浑身的气势,全都带着刺。 “呵,笑话,我不敢?”纪玉婵拍了一下柜台,“四十两!” “一百两!”严绯瑶眼睛都不眨,跳过五十两,喊价直接翻了一倍多! 纪玉婵一愣,“一百五十两!” 严绯瑶微微一笑,“三百两!” “你别只是喊,你要能拿得起这个钱!别喊了高价,却拿不出钱来才是丢人!”纪玉婵身后的女孩子吵嚷道。 严绯瑶还没动作,她身边的女孩子却是从怀里摸出银票来,数了三张拍在柜台上。 “你认输,簪子我可就拿走了。”严绯瑶笑了笑,伸手去拿簪子。 “六百两!” 纪玉婵厉喝一声,抬手按住簪子,“谁说我认输?” 严绯瑶看了看柜台上的银票,朝纪玉婵笑了一下。 纪玉婵扭脸朝丫鬟道,“拿钱。” 丫鬟忙从怀里摸出银票子,六张数出来,她的表情是晕的。 她似乎不能明白,一眨眼的功夫,那卖十两银子都嫌贵的碧玉簪,怎么就卖出六百两的天价了? “别争了,”严绯瑶笑了笑,“我出一千两,就买个心头好。” 她话音落地,身后的女孩子立即数了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掌柜的,好似生怕纪玉婵再往后叫价似得。 纪玉婵脸色难看至极。 严绯瑶却是一副已经到手的淡然从容。 “严家果然是有钱……” “听说他们做山匪的时候,寻到了宝藏……” 纪玉婵身后的小姑娘咋舌惊叹。 纪玉婵的脸色越发涨红。 严绯瑶却是笑了笑,温声说道,“别与我争了,不就是一根簪子嘛。” 纪玉婵暗暗咬牙,正待平息火气。 严绯瑶却忽而向她倾身,压低了声音,用仅有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 “你抢不过我的,又何止一只簪子呢?” 纪玉婵的眼睛倏而瞪大,眼中瞳仁却是猛然紧缩在一起。 “一千五百两!”她咬牙切齿,仿佛两个人争夺的已经不是一只簪子,而是别的,事关重要的东西,“谁说我抢不过你?” “小、小姐,您、您还叫价吗?”掌柜的捧着那根碧玉簪,两只手都是颤的。 这京都的小姑娘,真是豪气云天啊!这叫价都是翻着跟头叫的,十两十两的叫,得叫上好几轮儿才能翻过百字大关。 可眼下这功夫,没几个来回就到了千字头儿上! 一千五百两!乖乖!能买一箱子首饰了! 严绯瑶眯着眼,向后退了一步,又看了看掌柜的手里那只碧玉簪。 “算了,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了。” 她说完,拿起柜台上的银票子,交还给身后的女孩子。 “你……”纪玉婵表情明显一僵,“你不要了?” “一根碧玉嵌金的菱花簪而已,哪里买不到?”严绯瑶微微一笑,与身边的女孩子手挽手,一脸轻松的离开银楼。 纪玉婵脸色一僵,浑身发冷。 从冲动中醒过神来的她,这才惊觉自己上当。 “纪小姐……”同行的女孩子都有些紧张。 即便她们是高门大户的贵女,但一千五百两银子,也实在不是个小数了。 若是置办了什么大件儿的东西,倒也说的过去。 可偏偏……只是一根成色一般的碧玉簪,就算上头缠绕了金丝菱花,也绝对不值这个价钱啊? 这么大笔的开支,是要经过府上中馈,要过府上账目的。 叫家中亲长知道,花了这么多的钱,就买这么个破玩意儿……一众女孩子不禁齐齐打了个冷颤。 “纪小姐,您看是现在给您包起来带着,还是给您送到府上去?”掌柜的迅速收好那只“天价”的簪子,以及她先前叫包起来的东西。 “我……”纪玉婵气得浑身发颤。 “您不会是拿不起这个钱吧?”掌柜的立即挑明问道。 其余女孩子的目光齐刷刷盯着纪玉婵。 她极好面子,先前因为聘礼的事情,已经叫她脸面大跌。如今再说自己拿不起这个钱,岂不叫她的闺中密友们嗤笑她? 她们日后还能看的起她,以她为中心吗? “谁说我拿不起?不过是没带这么多现银在身上。”纪玉婵硬着头皮道。 “不打紧,可以给您送府上去。”掌柜的立即笑着招呼小二来。 纪玉婵似乎已经想象出阿娘得知这件事,会如何的暴跳如雷。 不是说她们家拿不起这个钱……实在是这钱花的太荒唐了! 都怪严绯瑶! 严绯瑶这会儿已经坐在了马车上,她听不到纪玉婵如何磨牙嚯嚯的咒骂她。 “哈哈哈,笑死我了,看到纪玉婵最后那僵硬如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哎哟不行,我忍不住,肚子都笑疼了!” 化了妆的夏侯文婧,笑的趴倒在严绯瑶的腿上。 严绯瑶也弯着嘴角,“希望她能买个教训,抢来的不一定就是好的。” 她这话一语双关,一根簪子没必要抢,纪玉婵真心抢的从来都是那个人。 “你也是够狠了,竟然一下子把价钱叫的那么高,听得我热血澎湃的!”夏侯文婧拍拍胸口,脸上仍挂着笑。 “多谢你那么挺我,还真把银票拍在她面前。你就不怕我收不住场,真把这钱搭进去吗?” 严绯瑶目光定定落在夏侯文婧的脸上。 夏侯文婧微微一愣,“什么?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要吗?” 严绯瑶一噎,不由的抬手摸了摸夏侯文婧的头,气势犹如长姐看着自己的傻妹妹。 夏侯文婧一把将她的手拨拉下来,“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为了激她?” 严绯瑶缓缓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真要买呢,一开始摇头是想提醒你,那玉的成色不够好,韦郎那里有更好的呀!” “那你后来怎么还拿出银票来呢?” “因为你说,你喜欢呀!” 夏侯文婧回答的理所当然,她却不知,严绯瑶心里顿时一软,如一道坚固的城墙,在和煦温风里顿时塌陷。 因为你喜欢,所以可以不计代价,不问它值与不值。 第280章 谁在折辱谁? “接下来还要逛哪儿?”夏侯文婧心情大好,拍着胸前的银票道,“今日这一千两不论如何也要花出去,花出去更爽快!” 严绯瑶不由好笑的看她,“你家韦郎知道你这么爱花钱吗?” 夏侯文婧眼睛一瞪,“我不花钱,他赚那么多钱做什么?韦郎说了,叫我可劲儿的花,不然他挣钱都挣得没劲儿。” 严绯瑶含笑不语。 “其实我知道,他是觉得歉疚,当初我和他私奔离开夏侯家的时候,是舍弃了一切的。我的家人,我的前程,我的荣华富贵……” 夏侯文婧收起嬉皮笑脸,说话间多了几分淑女的娴静温柔。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紧扣在一起的双手。 “所以他是在尽一切可能的补偿我,好叫我觉得,我跟了他没错。他却不知道,即便没有钱,即便是离开京都最艰难,要靠他卖艺,靠我给人绣花儿过日子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夏侯文婧语气坚决,掷地有声。 严绯瑶心头一震,愣愣望着她。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坚贞不移的感情吗?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咱们去万福楼吧,那里的金首饰更好看呢。”夏侯文婧立即扬起笑脸。 自打她离开夏侯家,跟了韦亦鸣入了玄机阁,行走江湖之后。 她的性格比以往欢快多了,她脸上总是挂着俏皮的笑意。 “不去了,哪儿也不去了,我请你喝茶。”严绯瑶笑着掀开车窗帘子,吩咐车夫在前头最气派的那家茶馆停下。 严绯瑶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思去逛首饰了。 女人心里空空的时候,才喜欢买买买。 可她这会儿,心里是满当当的,满满的感动,满满的不敢置信。 夏侯文婧与韦亦鸣的感情,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冲击。 但还不足矣叫她忘却当初父母离异,给她带来的伤害…… “你想喝什么茶?顾渚紫笋?太平猴魁?还是庐山云雾?”夏侯文婧刚坐下就问道。 “是我请你,该问你喜欢什么茶才对。” “唔,那就顾渚紫笋吧,再来两盘瓜子茶点。” 茶馆里有说书人。 两个女孩子做的离台子远,品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聊了一阵子,小二忽然又端上一盘花生米,一盘粗陋的点心。 两个女孩子不由一愣,“我们没要这些呀?” “是楼上的几位小姐送的,说怕你们一点东西吃不饱……”小二说话间,脸色很有些讪讪的。 严绯瑶往那茶点上看了一眼,“这是茶楼里最便宜的两样茶点了吧?” 小二咳了一声,“不是,咱们家没有这样粗陋的,是从别家小铺子里买来的。花生米倒是咱们茶楼最便宜的。” 夏侯文婧面色一凝,猛地抬头向二楼看去。 “又是她们!阴魂不散!” 严绯瑶这会儿不用抬头,也猜到二楼坐的是谁了。 “一千五百两花出去,她还有心思来喝茶?”严绯瑶笑了笑,“咱们茶楼里最贵的东西是什么?” 小二愣了愣,才躬身回道,“是南边儿送来的龙眼,番荔枝,西域来的葡萄,因为这些东西京都附近不产,从南边儿运来费时费力,还不好存放,代价太高所以……嘿嘿,是有些贵。” 严绯瑶看了价单,一盘龙眼一两银子,一盘番荔枝二两银,西域的葡萄也要一两又五百钱。 这哪里是贵呀?简直是贵的离谱啊!但想想古代的运输条件,严绯瑶心里也释然了。 “这几样,来两份,一份给我们,另外一份给楼上的小姐们送过去。”严绯瑶说。 小二顿时瞪大了眼,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小的没听错吧?” 严绯瑶掏出银票子来递给他。 他连忙躬身接过,“您稍后!咱们茶楼的点心瓜果保证是最新鲜的,整个儿西市,除了咱们店里,别家都没有!” 这话不假,这么贵的果盘,别家也供不起呀。 小二麻溜的送上了果盘,以及找回的银钱。 二楼的果盘,他也照样给送了上去。 夏侯文婧有些不解。 “她给你点最便宜的,为了折辱你,甚至不惜去买这里没有的便宜货,你怎么反倒给她点最贵的?这么捧着她做什么?” 严绯瑶闻言噗嗤一笑。 “她那个心高气傲的样子,才不会觉得我是捧着她,才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你猜她现在心气儿平顺吗?这样贵的瓜果往她面前一送,她怕不是要气炸了?” 夏侯文婧怔了片刻,立时像只小狐狸般,捂着嘴笑起来,连冲严绯瑶竖大拇指。 果不其然,两人果盘里的东西还没吃上一半,楼梯上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是故意加重的脚步。 严绯瑶抬眼一看,只见纪玉婵走在前头,领着好几个女孩子,气势汹汹下了楼梯。 纪玉婵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猛地抬头,朝她狠狠瞪了一眼。 严绯瑶以为她会再扑上来找事儿……没想到她却是朝门口走去。 “她倒是学乖了。”夏侯文婧低笑。 “学费没白交。”严绯瑶说。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走吧?”夏侯文婧起身,叫小二把她们的点心瓜果都打了包。 小二殷勤上前,“楼上的果盘,那几位小姐连动也没动,怪可惜的,也给您二位打包吧?” 严绯瑶正欲说不用。 夏侯文婧却眼睛一转,点了点头,“好呀,快去。” 严绯瑶挑眉看她一眼,心知她必不会稀罕两盘子水果。 果然,小二快步从楼上下来,把两只纸袋子交给她。 夏侯文婧提步朝茶馆门口走去。 严绯瑶不由摇头,这姑娘现在不怕被人认出来了?竟然还敢冒头?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雨中还夹着片片雪花。 纪玉婵几个小姑娘都站在茶馆门口,她们没带雨伞,必是在等着丫鬟去叫马车过来。 夏侯文婧上前一步,把纸袋子往前一送,“严小姐请你们吃的,怕纪小姐刚刚花了大价钱,这会儿没余钱请小姐们吃些好的。快收着吧?” 纪玉婵闻言,脸色一沉,胸膛一起一伏。 她盯着夏侯文婧看了片刻,忽而抬手,一巴掌拍在夏侯文婧的胳膊上。 她力气大,夏侯文婧猛地一踉跄,手中的纸袋子也脱手而出,摔在了茶馆外头的街道上。 严绯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着夏侯文婧站稳,回眸看着纪玉婵。 “纪小姐不要,也不用动手打人吧?” 纪玉婵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对上她。 女孩子们立即站成两边儿,横眉怒对,却是谁也没留意,一辆宽大奢华的楠木马车,正停在茶馆外头。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掀起车窗帘子,望了过来。 第281章 冷面罗刹的独宠 “好狗不挡道,没听说过吗?”纪玉婵冷冷一哼。 夏侯文婧脸色一变,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严绯瑶伸手将她挡在后头,“狗咬吕洞宾,纪小姐没听说过吗?” “你骂谁是狗?”纪玉婵厉喝一声。 她本就满头的邪火,赔了近两千两的银子在几个破首饰上,还不知回到家里会被母亲怎样的责骂。 原想着送些便宜的点心,折辱严绯瑶。 却没想到,严绯瑶如此阴险,竟送了昂贵的水果上去。 叫与她同行的几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岂能看不出来,她们想吃那些鲜美的龙眼,番荔枝吗? 不过是碍于她的脸色才没敢伸手! “谁应声就是骂谁喽。”严绯瑶微微一笑。 纪玉婵眸中蹿火,她猛地抬起手来,向严绯瑶的脸上扇去。 女孩子们惊呼出声,却来不及阻拦。 只是纪玉婵的手还没碰到严绯瑶的脸,她就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手唉哼起来。 严绯瑶瞪眼看她,“碰瓷儿也不是纪小姐您这么碰的吧?我还没碰到您……不对,应该说,您还没打到我呢?” 纪玉婵却弯着腰,捂着手掌,痛苦呻吟。 一旁她的小姐们上前关怀询问,“怎么了,手怎么了?” 夏侯文婧在严绯瑶耳边嘀咕,“装的还挺像。” 纪玉婵被几个小姑娘拉开手一看,她掌心里竟一片殷红的血。 鲜血顺着指缝低落在地上。 几个小姑娘吓得尖声大叫。 严绯瑶与夏侯文婧也不由瞪眼,她们可没碰她呢! 正在此时,楠木马车上的车夫却撑了宽大的油纸伞,搀扶车上的人下来。 那人接过伞,手里把玩着一只文玩核桃,缓步向茶馆门口走来。 他浑身的气度太过孤高,便是在人群里也是独树一帜。 茶馆门口的女孩子们皆不约而同的向他看了过去。 “雨下大了,逛完了吗?”他的目光却是独独落在严绯瑶的身上。 他一开口,冰雪消融,冷傲的神色,似乎都温暖了几分。 “王爷怎么来了?我们正要回家去。”严绯瑶说。 “你未带伞,路过,我顺道接你。” 他声音低沉好听,叫一旁站着的人不由自主的屏气凝声,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破坏了他周遭的美好气氛。 纪玉婵身后的女孩子们以一个个露出艳羡的表情。 “多谢王爷。”严绯瑶客气福身。 萧煜宗未等她蹲身下去,就伸手扶住了她。 他目光专注灼热的落在她脸上,似有些怪她客气疏离。 这样专注,旁若无人的目光,叫纪玉婵一行女孩子,嫉妒的简直要发狂。 她们轻轻的捅了捅纪玉婵的后背,似乎在怂恿她上前。 纪玉婵这会儿却是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惟恐楚王爷再盯上她。 他最好看不见她! 纪玉婵吃了亏,也算是学乖了。 严绯瑶面前,她敢嚣张,但楚王爷一来,她就收声练气,蹭着茶馆的门边儿,小碎步挪着,正欲开溜。 “慢着。”萧煜宗忽然开口。 虽然他没指名道姓,在场的人却一个个都停下脚步,动也不敢动。 纪玉婵更是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满地的果子是怎么回事?南边儿的龙眼,番荔枝这些放在贡品里也是精品。圣上一向倡导勤俭,反对铺张浪费,是谁这么奢靡,将这昂贵的果子扔在地上?” 萧煜宗淡然问完,茶馆门口霎时间寂寂无声。 夏侯文婧看了眼严绯瑶,不由有些后怕的扯了扯她的衣角。 严绯瑶冲她摇头,叫她别吱声。 “捡回来。”萧煜宗说。 众人僵立,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动弹。 “谁扔的谁捡,怎么,没人知道是谁扔的吗?”萧煜宗笑了笑。 几个女孩子的目光唰的落在纪玉婵身上。 纪玉婵浑身僵硬,脸面发白。 她一巴掌打在那女孩儿手上,叫果子散落一地的时候,还觉得痛快,觉得爽! 可现在,她竟要当众弯下腰,低下头……去把那些果子捡回来吗? 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不去?”萧煜宗又问。 他脸色未变,淡漠的语气却叫茶馆门口的女孩子们一个个不安极了。 “去啊,纪小姐!” “快去捡回来吧!” 几个女孩子眼看要吓哭了。 严绯瑶轻叹一声,举步弯腰,“不就是低个头的事儿吗?有什么大不了?” 萧煜宗却忽然握住她的肩,硬扶她站直了。 “是低个头的事儿,却不该你来低头。”他说。 时间拖得越久,气氛越凝重紧张。 纪玉婵同行的女孩子一个个抖如筛糠,面白如纸。她们看向纪玉婵的目光,都含了怨怪之意。 纪玉婵终是顶不住压力,狠咬住下唇,弯身低头,把散落在地的果子一个个捡回了纸袋子里。 夹着雪花的雨落在她头上身上,她屈辱愤恨的泪,也砸落在地上。 “走吧。”萧煜宗为严绯瑶撑着伞,传言中冷面罗刹的楚王爷,竟然那么细心体贴的将她扶上了马车。 女孩子们一个个都看呆了,甚至忘了纪玉婵还在街头“忍辱负重”的捡拾几个果子。 夏侯文婧也接过车夫递来的雨伞,上了马车。 他们一行轻快的离开。 纪玉婵这才跌在地上,她心里如同被人扎了一刀似得,疼的钻心。 她捡拾果子的时候,也捡到了一颗文玩核桃,与萧煜宗手里的明显是一对儿。 她看了看自己掌心的伤,再看那核桃…… 一口气涌上她的心头,她两眼一翻,昏厥在地。 “纪小姐!纪小姐!”女孩子们这才慌乱上前,把她扶到马车上。 未到纪家,纪玉婵已经醒了,但她紧闭着双眼,动也不动,仍旧装晕。 马车上的女孩子们小声嘀咕,“只说楚王爷狠厉嗜杀,没想到他竟然也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看到他给严绯瑶撑伞那一幕,我心乱跳个不停。” “他那么维护严绯瑶,待两个人大婚之后,严绯瑶岂不是可以在京都里横着走了吗?” “还用等大婚以后?你看现在谁敢惹她?” 说到这儿,马车里霎时一静。 纪玉婵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心如刀割,却只能庆幸自己在“昏迷”,不用忍受此时的尴尬难堪。 众人把她送回家中,连忙告辞。 纪玉婵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的母亲却急匆匆寻了过来。 “你的婚期定下了,当日有两桩喜事,一是咱们与夏侯家。还有一喜,乃是楚王府娶妃。” 第282章 一较高下 “婚期在同一天?”严绯瑶瞪大眼睛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点点头,“你有意见?” 严绯瑶笑了笑,赶紧摇头,“王爷决定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小女能有什么意见呀?” “那就好好等着,预备嫁人吧。” 他说话间,嘴角不由向上翘,冷若冰霜的脸,也染上了几分暖色。 他脸面本就清隽好看,只是太清冷,如今含了笑,真是艳若桃李,直接把严绯瑶给看呆了。 夏侯文婧在一旁,极力的稀释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破坏两人之间甜腻的气氛。 马车在严府门外停下,严绯瑶才猛地回过神来。 “多谢王爷。” 她道谢下车。 萧煜宗有几分无奈的掀开帘子看她。 “成婚以后,你也要这么客气吗?” 严绯瑶一愣,她这才意识到,成婚以后……许多事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她还在恍惚之间,萧煜宗放下车窗帘子,叫车夫驾车离开。 夏侯文婧轻轻掐了她一把,“可以呀你!瞒得这么严!” 严绯瑶愣愣看她,“啊?” “原来楚王爷待你这么好,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能信呢!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笑?” 夏侯文婧歪着头,一脸少女怀春的模样。 严绯瑶呵的笑了一声,“你这副样子,敢叫你家韦公子看见吗?下次他就不放你一个人出来了!” 夏侯文婧闻言一愣,当真左右看去。 严绯瑶忍俊不禁。 夏侯文婧说,“嘘,你不晓得,他是真的小心眼儿,上次我看那小生唱的好,多给了赏钱,他当时没说什么,回头就花了大价钱,把戏班子给打发了!” 严绯瑶看着夏侯文婧,见她虽是在抱怨,眼睛里却亮晶晶的,语气也是甜腻温柔的,一副被宠坏的小女儿态。 严绯瑶不由想到楚王离开时的那句话,“好好等着,预备嫁人。” 她嫁去了楚王府以后,两人之间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婚期就定在腊月初。 是司天监与礼部商议好的日子。 至于为什么会和夏侯家纪家的婚事撞在一起,严绯瑶也不晓得。 她琢磨着,若是萧煜宗真想避开,绝对是可以避开的。 大婚前头一日,她就去了忠义伯府。 女孩子临出门前,她的亲友当过来给女方送嫁添妆,并有她的小姐妹,闺中密友一起来陪着“新娘子”哭嫁。 严绯瑶的闺阁里却是安静至极,只有尤氏拉着她的手陪她坐着。 “我没什么姐妹亲朋,一个远房的亲戚,因为雪薇的事儿,如今也不来往了。”尤氏叹息,“叫你受委屈了。” 严绯瑶笑着摇头,“女儿才不委屈呢。” “你爹的情况你也知道,他只有兄弟,在他来京之后,和那些兄弟们也都一拍两散了。”尤氏拍了拍她的手。 严绯瑶点点头,笑眼弯弯的。 尤氏正色道,“不过你放心,楚王府给你的聘礼,你爹全都陪送回去。他另外也给你备了嫁妆,不会叫你寒酸的。” “阿娘!我不在意那些。”严绯瑶抓住她的手,“你与爹爹对我的心,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是我最珍贵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雾蒙蒙的,忍不住的水汽上涌。 这话是真的,相比较前世,她很幸运了。 尤氏陪她坐了半宿,娘俩才依依不舍的睡下,次日天还不亮,忠义伯府就热闹忙碌起来。 又是梳头,又是打扮。 她的凤冠霞帔,乃是宫中敕造,标标准准的王妃规制。 人靠衣装,一身大红的凤袍加身,平日里温柔婉约的小姑娘,也霎时间有了威严不容小觑的磅礴气势。 同样喧闹的还有纪家。 纪家的后院儿可是热闹极了,从昨儿夜里,这喧闹就没停过。 纪家的亲朋好友极多,与纪玉婵姐妹相称的小姑娘也足足有十几个。 昨儿黄昏时候,小姑娘们已经坐在她的闺房里“哭嫁”了一回。 今儿晨起,小姑娘们又来哭。 哭得纪玉婵心烦意乱。 “小姐别动怒,这些表小姐们来,她们家里的长辈也是都来了的!”丫鬟连忙在纪玉婵耳边说道。 纪玉婵轻哼一声,“来就来呗。” “小姐忘了,他们都是来送嫁添妆的呀!” 纪玉婵瞪眼看向小丫鬟,她手心里刚长好的伤口似乎都猛地疼了起来。 添妆?她堂堂侯府嫡女,稀罕几个添妆吗? “小姐忘了,严家的姑娘也是今日出嫁!夫人叫人去留意了,从昨儿个到现在,他们家一个上门的亲戚都没有!” 丫鬟似乎是得了纪家夫人的叮嘱,切切说道。 知女莫若母,纪玉婵一听这话,冷凝的脸色立时缓和了许多。 “严家这么萧索寒酸吗?” “是呀,他们不过是山匪出身,她母亲也是小门小户,那些人在他们来京以后就断了联系了,就算有联系,今日来只怕也是丢人现眼吧?京都里的大户人家,都在咱们这儿呢!谁去捧他们呀?” 小丫鬟话音落下,纪玉婵脸上已经是容光焕发。 她先前的沉郁不悦,一扫而光。 “说得好,正选在同一日出嫁,谁风光谁落魄,百姓们一眼便知!先前下聘订婚的时候,她不是得意嘛?如今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纪玉婵眯着眼睛,两只手也不由攥紧。 她的嫁衣乃是纪家请了京都最具盛名的十多位绣娘一起精心绣制的,灿烂辉煌! 单是纪家给她的嫁妆已经有一百抬之多。算上亲朋好友的添妆……她今日必定要把严绯瑶彻底的压在脚下!一雪前耻! 外头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纪玉婵浑身的血立时热了起来。 这会儿的她,没有一般女孩子出嫁的欣喜忐忑……却是满腔热血的准备一较高低。 “咱们这边的嫁妆有多少?” “足足一百八十抬,先帝嫁公主的时候,嫁妆才不过一百二十抬而已,就叫百姓们惊呼‘十里红妆’,艳羡不已了!如今小姐您的嫁妆,已经远远超过公主啦!” 纪玉婵微微一笑,“留意着严家那边。” 京都人好热闹,特别是娶亲这样的大热闹。 今日更是有两个豪门同时娶亲,那更是热闹中的盛事了。 不用纪玉婵格外关注,京都的百姓已经替她关注起来。 “这纪家门庭若市,怎么严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呀?也没个亲朋好友上门恭贺?更是连一个送添妆的都没有?” “这人品好不好,在京都这个圈子里吃得开吃不开,平日里看不出来,这一办事儿就能看出来啦!” “哟,那严家不是挺吃亏的,纪家根深蒂固的。” 百姓们唏嘘摇头,暗道这日子挑的不好,与纪家嫁女儿撞在一起,严家不是自寻跌份儿的么? 第283章 同喜不同命 京城里锣鼓喧天,热闹极了。 两门贵胄娶妻,这动静要把天都震破了。 忠义伯府外头原本安静,门可罗雀,只有些不相干的百姓揣着手在看热闹。 他们自个儿家的仆人出来,在门外的大道上,点了几个爆竹,热闹了几声。 百姓们唏嘘摇头,连声感慨,“山匪就是山匪,就算挤进了京都,也挤不进贵族的圈儿里。” “平时看着风光,都是表象,说白了,自欺欺人,自个儿哄自个儿呢!” 山匪原本是被一般的百姓看不起的,又惧又鄙夷。 士族更是不屑谈论他们。 可偏偏山匪出身的严家,却一跃成为忠义伯,成了有爵位的上流人士。 他们嘴上不屑,心里却嫉妒的要命。 今日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叫他们可以使劲儿的贬低严家……就算不能给严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嘴上过过瘾也是爽的。 百姓们嘻嘻哈哈的奚落着,看着笑话。 好看人出丑的,比好看人风光的人还多。 所以严家外头围的看热闹的百姓,不多会儿功夫,倒是比纪家外头更多了许多。 原本宽阔的街道,此时也拥堵的水泄不通。 “让让,让让!”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在前头开路。 如蒹葭玉树般的楚王爷骑在英俊的高头大马之上。 他本面若冠玉,一身大红的袍子,更是把他白玉般的脸映照的红光满面。比平日里的冷若冰霜,更添了许多艳色。 叫围观的众人,不论男女,皆看红了脸,甚至看红了眼。 “这是楚王吗?怎么会长的这么好看?不是说他狠厉嗜杀,是个罗刹吗?” “罗刹就一定长得丑吗?” “传言说他凶狠丑陋,且活不长久了!还说他要饮少女的血,才能活命!所以挨近他的美姬都死了……” “这样好看的男子,就算被他饮血而亡,若能与他逍遥快活一场,也值了呀!” 不知哪个年轻女孩子,亦或是年轻的少妇,竟在人群里,大胆放肆的感慨了一句。 “严家这女孩子,这么寒酸不受世族、上流人的待见,能嫁给楚王爷,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楚王越是相貌堂堂,越是高不可攀,他们越是看不上严家,觉得严家厚颜无耻的巴结了他们原本不配的。 甚至有人小声的议论说,是不是严家那个女孩用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下作的勾引了楚王爷,所以才谋来了这样的姻缘。 人群里一股酸溜溜,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的味道。 待到花轿在忠义伯府停下,要请新娘子上轿子的时候,人群外头却忽然传来了鸣锣开道之声。 百姓们不由吓了一跳,这新郎官儿楚王爷已经到了,怎么还有鸣锣开道的声音呢? 不是谁不谁都能用锣鼓开道的,乃是有官身,够品级的人才能有此殊荣。 民不与官斗,百姓们听得锣声,赶紧往路两边躲去。 却见一行人,抬着箱笼往忠义伯府的方向而来。 “这是宫里的吴婕妤送来给严小姐的添妆!婕妤不能亲自出宫,心里深感遗憾,略备薄礼,聊表心意!” 前来送礼的是宫里的太监。 吴婕妤自然是说宫里的吴锦宜了。 百姓们不晓得严绯瑶与吴家小姐的情谊,他们只晓得,“这是宫里的娘娘送的礼!” “足足二十抬!宫里的东西,那能有不好的吗?” 百姓们还未感慨完,却见紧跟在吴家后头,又来了一行人马。也是抬着贴了大红喜字的箱笼,一流水儿的往忠义伯府门前抬去。 “恭喜忠义伯,妹妹出嫁,我这做义兄的来晚了,伯父莫见怪!” 韦亦鸣亲自上前,拱手行礼。 百姓们不认得韦亦鸣,却有人认得那箱笼上的徽记,“玄机阁!那是玄机阁的东西!” 此言一出,啧啧惊叹之声连成一片。 “连玄机阁都给严家送礼?不是说玄机阁难以巴结,连当朝高官,他们都爱答不理的吗?” “真是玄机阁?乖乖,那这些添妆得值个天价了吧?” 百姓们眼都瞪的微微凸了。 却没曾想,这还不算完。 韦亦鸣的添妆,也有二十抬,静等在门口,只待严家的嫁妆抬出来以后,他们好随后跟上。 他这边没能进门,后头又有人堵了上来。 抬箱笼的无法近前,前来恭贺的主人家,却是已经来到忠义伯府门前。 “恭喜姐姐嫁人,先前姐姐救了我的命,我就立下誓言,说这一辈子都要守护她。”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器宇轩昂的站在忠义伯府的匾额之下,当着众人的面,与严父拱手说道,“如今姐姐要嫁人了,自然有人会守着她一辈子。我不能为姐姐做什么,只愿今日能送她上花轿。” 男孩子说着话,也递上长长的陪嫁礼单。 忠义伯嘶了一口气,有心推拒。 男孩子却沉了脸,“我给我姐姐的,忠义伯凭什么拒绝?” 百姓里有那眼尖的,立时认出他来,“呀!这不是夏侯家的小公子吗?今日他家里也有喜事,他不在家等着他的嫂嫂进门,却亲自来了这忠义伯府?向严家小姐道贺?” “没听说吗,他要亲自送姐姐呢!这是真看重严家的小姐!” 百姓们啧啧惊叹声中,新娘子千呼万唤始出来。 严景川背着自己的妹子,身量健硕的他步伐稳健的一步步走到花轿旁。 喜娘连忙上前,把新娘子从哥哥的背上扶了下来,坐进宽大华丽的喜轿之中。 王妃规制的喜轿,宽大气派,上头的金饰金光灿灿更添威严之势。 原本小看严家,看不起严绯瑶的百姓,此时却不由自主的恭敬肃穆,一言不发。 众人只见楚王爷凝视着那新娘子坐上花轿,专注沉凝的眼眸里,似乎有微光划过。 他那张清寒的脸也迎着天光,露出了几许笑意。场面霎时间更静,众人不由屏住呼吸,看那倾世桃花,尽都绽放在他眼底。 “起轿!”喜娘高唱一声。 吹吹打打的喜乐立时奏响起来。 百姓们只看着一抬抬的嫁妆,如同一条无尽的红色河流,奔涌着从忠义伯的府门,连绵不绝的涌向楚王府。 原本还围在纪家与夏侯家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也听闻风声,说忠义伯府这边儿的热闹更好看! 许多只在传说中听闻的人物,如今都出现在了忠义伯府门前。 百姓们立时蜂拥向这边儿看热闹……等纪玉婵的花轿抬出府门,抬向夏侯家的时候,跟在她花轿后头的人,就只剩下她本家本族,以及沾亲带故的亲友了。 她的贴身丫鬟洒出去的银钱,哗啦啦落在地上,竟都无人去捡…… 第284章 礼成,送入洞房 纪玉婵坐在花轿里,暗自得意。 待花轿在夏侯家门前落了地,掀开轿帘喜娘扶她下轿的时候,她才察觉不对劲儿。 “怎么周围那么安静?” 纪玉婵小声问喜娘,喜娘抹了把汗,抬眼往四周一看。 看热闹的百姓不剩几个,就连许多亲友都借故告辞,这会儿只怕正涌去楚王府,讨一杯喜酒吃了吧? 难得楚王府广撒请帖,平日里想蹬楚王府大门比进宫还难,今日竟可以手持请帖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进去。 还能坐下来向楚王爷讨杯喜酒吃,这样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就算又那刚直不阿,不乐意拍马逢迎楚王爷的……但架不住楚王爷记仇呀! 传言说,宁可当面斥责圣上,万不可背后得罪楚王。 楚王记仇是出了名的,据说他当年血洗皇宫,就与先太子曾经得罪过他有关…… 他给下了帖子的人,谁敢不去? 百姓们是被热闹给引走的,贵族们是被楚王的威名给招走的……如今的结果就是,夏侯家与纪家两大门阀喜结连理,家门前却静悄悄的不像是在办喜事。 纪玉婵良久不听喜娘回答,不由自己掀开盖头,飞快的向四下看了一眼。 她脸色当即一变,“怎么都没人?” 这话叫喜娘怎么回答?说你家这热闹不好看,百姓们都去看另一桩婚事去了? 喜娘尴尬的轻咳一声,双手搀扶着她。 “小姐,该拉着同心结了!跨火盆!” 喜娘兀自用高亢的音调,周围却没有热闹喧嚷的气氛,叫她一个人也喊不出喜气洋洋的味道来。 大喜的日子,就是要热热闹闹才是那么个意思。 就如同楚王爷娶亲的队伍,好似万人空巷,全城的百姓都涌来了楚王府到忠义伯府的这段路上。 青黛与元初洒向周围的喜钱,刚抛出去,还没落在地上,就被百姓们“哄”的一声,涌上来抢光了。 “要沾沾严小姐的喜气呀!” “严小姐鸿运当头,能抢到她的喜钱,接下来这一年都会步步高升,喜气洋洋!” 先前看不上严家“小门小户”的人,这会儿却连面子都不顾,为了一枚喜钱,挣得面红耳赤。 严家送亲的队伍真是倍儿有面子。 就连青黛与元初的胸膛都挺的高高的。 喜轿在楚王府门前落下,萧煜宗翻身下马。 喜娘掀开轿帘,正欲扶严绯瑶下轿,萧煜宗却抬手一拦。 他竟弯下腰来,一把将严绯瑶横抱起来,抱出了轿子! 周围百姓“哄”的一声,立时炸了! “楚王爷亲自抱新娘子下轿?” “楚王爷的高冷清寒,不讲情面呢?” “说好的杀伐果断,冷血无情呢?” 不仅百姓们原地凌乱,就连来观礼恭贺的世家贵族们,都一个个惊掉了下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王爷,得叫新娘子下地走路,不然将来骄横霸道,不尊夫家之人!”一旁的老臣小声嘀咕了一句。 萧煜宗立时一道冷光扫过去,“什么?” 那老臣立时闭了嘴,唯唯诺诺的退了一步。 “本王宠妻,谁有意见?”萧煜宗哼笑。 众人噤若寒蝉,哪有人还敢多说一句。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净白的小手,轻轻的抓在他胸前衣襟之上。 抓的他大红色的喜袍都有些皱巴了,他微微皱眉。 “害怕?” “不是,只是有点儿紧张。” 红色的盖头下,传来女孩子娇俏轻颤的声音。听得他眸色一软,嘴角又弯了几分。 周遭围观的人,只惊叹今天着眸色和缓的楚王爷……莫不是个假的? 但见楚王府的侍卫们一个个毕恭毕敬,其余宾客哪敢造次? 楚王府也备了“火盆”等物,这是大夏朝婚礼的规矩,新妇进门,要射轿帘,跨火盆,为的是去除新娘身上的焦躁之气,彰显男人的威严地位。 到了萧煜宗这里,全都给省了,他径直抱起严绯瑶,亲自跨过了楚王府高高的门槛,绕过了那火盆。 “放、放我下来。” 怀里娇小的人儿,小声说道,微弱的嗓音里带着轻颤与哀求。 听得他心里软绵绵的泛着涟漪,他嘴角的弧度更深。 原本进了厅堂就要放她下来,他这会儿却难得的存了戏弄她的心思……主要是她这么无助的依偎在他胸前,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又乖巧可爱的样子太动人。 叫他禁不住不想放她下来。 他在屋子里又抱了她一阵子,直到宾客们都从外头涌入厅堂,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站在厅堂正当中,抱着新娘子不撒手的楚王爷,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他才弯身把她放下。 喜娘赶紧递上同心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先皇已经不在,太皇太后也未曾出宫。 高堂的位置空空如也,但宾客的贺喜吆喝之声却是一点儿不减。 “夫妻对拜——”司礼高声唱道。 萧煜宗转过身来,与严绯瑶相对而拜时,他敏锐的瞧见女孩子的紧张轻颤。 他自己竟然也禁不住的把心提了起来。 这么一拜下去,就是礼成了!从今往后,她就不再是严绯瑶,不再是忠义伯府的女儿,不再是被人小看的女山匪…… 她将冠上他的姓氏,成为他萧煜宗的女人了! 一股澎湃之情,一股强烈的护短之情,涌上他的心头。 两人的头顶轻轻的碰在一起。 他听到女孩子惊慌的轻哼了一声。 他忍不住笑,起身之后,他朗声开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妻,是我楚王府的女主人,倘若有人对你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女孩子隔着红盖头,似乎在仰着脸凝望他。 周遭的宾客却是齐齐吸了一口气——这才刚刚礼成而已,就已经开始当众维护了吗? “早知道楚王爷也有这般温情,当初就不该躲着,不叫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了……” “想什么呢?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码事儿呢!至少能熬过新婚夜吧?” 宾客之中,有人小声议论。 众人脸面一肃……是啊,楚王身怀异病,挨近他的人必死…… 先前一直艳羡严绯瑶的目光,转而变成了同情可怜,也有幸灾乐祸的。 “礼成——送入洞房——”司礼高声唱喝。 萧煜宗忽而伸手,紧紧的握住了那一双软软的小手。 第285章 不一样的命运 楚王府这里,不论宾客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是羡慕嫉妒,还是幸灾乐祸,但至少表面看起来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 与夏侯家的婚堂里判若两样。 一样的红彤彤,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贴了大红的喜字。 府上的丫鬟仆妇,也都穿得花花绿绿,十分明艳。 不论年老年少,各个头上都扎了红头绳,迎风飘扬,红火得很。 可夏侯家前厅后院儿,都静的有点儿过分,若不细看,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在办喜事儿。 余下的宾客,不过是强撑着在拍着巴掌,连连道贺。 却要被远处楚王府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夏侯家离楚王府还有段距离,但那边儿的喝彩之声,竟然能传到夏侯家的喜堂里来。 纪玉婵盖在红盖头低下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一拜天地……” 司礼高亢的音调,与喜堂里的安静,形成强烈鲜明的对比。 非但没叫人觉得喜气,反而有些怪异。 宾客们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夏侯老爷子都没回来,真是不看重这庶子……” “估摸是故意下广安侯府的面子吧?纪家嫡女出嫁,他故意不回来的。” “夏侯家从年头到年尾,走的背运极了。年头嫡小姐没了,年尾大公子进了大理寺。” “这眼看到腊月了,一年过完了,却又娶了对头家的女儿,可不是走背运么!” 纪玉婵听得窝火至极,却见她所嫁之人根本无动于衷! 这原本该是男人站出来顶天立地,维护这个家,维护她的时候!可夏侯烈呢?完全像是没听见的样子,真是缩头乌龟! 纪玉婵在家里是娇养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原本是喜娘扶着她往洞房去,她却猛地停下脚步,自己“唰”的掀了盖头。 “你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什么呢?背后议论人,不怕烂舌根吗?!” 新娘子自己把盖头掀了,厉声质问。 这可是从未有过先例的事儿,更可况是在这样的世家当中。 宾客们一下子惊得鸦雀无声。 夏侯夫人也顿觉脸面尽失,“烈儿,还不快去把你的新娘子送去洞房!” 夏侯烈脸面紧绷,怒瞪了纪玉婵一眼,“快回去。” “你凶我?他们如何议论你夏侯家,如何议论我,你没有听见吗?”纪玉婵眼中含泪,“我是你的妻,你在外人面前,没有维护我,反而还要凶我?” 她站的笔直,强忍着眼里的泪没有掉下来。 夏侯烈的表情也僵硬难看,这般对峙,更叫他在人前下不来台。 宾客们忍不住,又低声道,“这是喜堂上就要吵起来?大婚当日就弄的这么难看,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呀?” “呵,你怎知道这不是纪家的计谋?故意把一个凶悍的悍妻嫁到夏侯家,日后把夏侯家搅得鸡飞狗跳,夏侯家里头一乱,在外头岂能是纪家的对手了?” 宾客们的话钻入对峙两人的耳中,两人脸色愈发难看。 “还嫌闹得不够吗?”夏侯烈咬牙切齿,“先回去。” 纪玉婵重重的哼了一声,跺脚转身,连喜娘搀扶也不用,自己蹬蹬蹬向前跑走了。 夏侯烈拱了拱手,向宾客们赔罪,也忙追了上去。 他也许是大夏头一个,在喜堂里,就被新婚妻子扔下的新郎官儿吧? 听闻身后的窃笑之声,夏侯烈脸上,烧着熊熊烈火。 看主家闹成这个样子,宾客们也无心吃酒,宴席刚开始没多久,许多人就寻了借口告辞离去了。 同是大喜事,别人家的热闹却是连续不断。 欢笑声,嬉闹声,直传到夏侯家的新房里来。 纪玉婵枯坐在新房大红的床褥上,两只手快把那一方帕子给绞烂了。 “那边很热闹?” 丫鬟看了她一眼,一声不敢吭。 这还用问吗?隔着这么远都听见了…… “她的嫁妆多吗?” 纪玉婵挺直脊背,板着脸,仍在期盼着她最后的一张底牌。 她似乎已经输了,但只要这最后一张底牌掀开,她就能够反败为胜似得。 丫鬟怯怯抬头,“婢子、婢子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去问吗?!”纪玉婵厉喝一声。 丫鬟忙不迭的退走了。 安静的新房里,只剩下纪玉婵一个人,她独守着大红喜庆的屋子,却忽然心酸的想落泪。 “不,我不会输!她不过是个小民!她是山匪!是女子中最粗鄙的!” 可门外头,却忽然传来丫鬟彼此的说话声。 “不知道是三百抬,还是三百五十抬……数晕了都!如今还没全然抬进楚王府呢!” “百姓们都在数,还说这嫁妆要数到夜里,才能全然抬进王府里去了!” “送聘礼的人不多,可送的多呀,且一个个都是有来头的!连夏侯家的小公子都专门去送聘礼,叫百姓们好一阵子的议论呢!” 纪玉婵凝神细听,猛地抬起头来。 她豁然起身,踉跄向外走去,“不!这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比我风光?同一日出嫁,她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纪玉婵噗嗵倒在了地上。 丫鬟惊得赶紧推门进来,“小姐!小姐?” 新婚当日,被嫉妒愤恨气晕的新娘子……纪玉婵大约也是头一个吧? 楚王府此时热闹非凡,但新房里却是安静。 虽说萧煜宗今日一再露了笑脸,可仍旧没有人敢来闹他的洞房。 众宾客都在外头等着,能敬他一杯喜酒,叫他知道他们今日也是来捧场了的,就已经足够了。 “王爷快去吧,宾客们还在等着呢。”严绯瑶的盖头已经被他亲手掀了起来。 不知是被大红的嫁衣映衬的,还是她今日格外的美艳。 一张白皙的小脸儿红的醉人。 萧煜宗哪儿舍得离开她,去外头喝酒? 他恨不得就这么看着她,一眼也不眨,“美。” 严绯瑶立时低头,脸红的更甚。 “害羞?”他问。 严绯瑶抬手要捶他,却被他一下子攥住了拳头,拉进怀里。 他立时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嗅着她发丝、身上的芳香气,他不由心猿意马,呼吸都急促起来。 “王爷,该出去敬酒了。”沈然壮着胆子,在新房外头轻呼了一声。 萧煜宗身形微微一僵,严绯瑶立即伸手推他。 萧煜宗却紧揽她在怀,低头嗅着她身上青涩又诱人的味道。 她在他怀中挣动,一个不慎,她光洁的额头蹭过他的唇瓣…… 犹如燎原的星火,瞬间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第286章 新婚夜囧事 萧煜宗完全不想离开新房,但外头还有众多宾客等待。 他的小娘子更是整张脸红的要烧起来。 她一双柔软的小手,用力的抵在他的胸前,想把他推开。 萧煜宗觉得,他此时若再开个玩笑,逗弄她一下,是不是会把她给逼哭了? “算了。”他轻笑起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回来。” 萧煜宗起身去前头招待宾客。 严绯瑶脸上的热度这才渐渐减退下来,她的两个陪嫁丫鬟立即来到她身边。 “王爷待小姐真好!”元初兴奋的说道,“刚才进门儿那时候,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小姑娘呢!” 青黛看了她一眼,“小姐前头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磨难,她们怎么不羡慕?” 元初嘻嘻一笑,“好在都过去了,日后的日子,必会越来越好的。” “小姐饿不饿?婢子瞧见这院儿小厨房里备了好些吃食,还有点心都在蒸笼里温着。”青黛问道。 严绯瑶还没点头。 外头就传来下人笃笃的敲门声。 “王妃要吃些东西吗?王爷叫厨房备了点心羹汤,可要给王妃送进来?” 说话的是楚王府的下人,这称呼已经换了。 严绯瑶微微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这“王妃”说的正是她。 她点头说,“进来。” 但她心里还恍恍惚惚的不能适应。 回顾她从上花轿,到进门儿,拜堂,再到现在的洞房,一路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真的嫁给萧煜宗了吗? 想到洞房,她心头一紧,入目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也是红绸的帷幔,红绸的锦被…… 她不知怎的一阵紧张,竟坐也坐不住,蹭的从床榻上站起身。 “小姐?”两个丫鬟诧异的看着她。 严绯瑶笑了笑,“无事,我到桌边吃些东西。” 她坐在圆桌旁,桌子上摆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甜的咸的辣的,口味不一。 她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可是眼角余光一瞟见那红彤彤的床,心头就砰砰跳个不停,平日里最喜欢的点心,到了口中都没了滋味。 这一晌的时间最是难熬,严绯瑶不知自己是怎么熬到夜里的。 她心跳从急速,到忽快忽慢,到现在的终于平缓,像是熬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 门外头忽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王爷来了!” 丫鬟立即扶她在床边坐好,又为她整理了大红的嫁衣。 两个丫鬟的脸色,竟比她还红,垂着头退到了门边。 吱呀一声门响,萧煜宗抬脚迈了进了来。 丫鬟们窃窃一笑,垂着头鱼贯退了出去。 最后出去的元初忙把门拉上关紧。 萧煜宗迈步走到床前,低头看着床边坐着的女孩子,她小脸儿被灯烛和嫁衣映的通红。 她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睫毛像羽毛扫在了他的心头上,软软的,痒痒的。 “不早了,洗洗睡吧。”萧煜宗说。 女孩子立即颤了一下,“呃,王爷……王爷先去洗吧。” “你还怕我?”他抬手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女孩子清澈的眼眸里是他一身大红的身影,她轻颤的眸光里有些紧张。 不怪她紧张……就连他自己,此时都心绪难平。 曾几何时,他都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转眼间就要死了! 可老天都叫他活了过来! 也许那大师说的不错,她就是他命里的转机。 “你先去吧,”萧煜宗笑了笑,“不然,我们一起?” 女孩子蹭的站起。 她站的太猛,脑袋一下子磕在他下巴上。 他面不改色,如铜头铁骨。 女孩子却捂着脑袋,一脸痛苦的模样,明澈的眼睛里,似乎都含了泪光。 她却抿着嘴,一声都不哼。 她飞快往卧房后头的隔间里去。 隔间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浴池,如今已经放好了温水,备好了沐浴的花瓣皂豆。 也一早就熏了宜人的芳香。 那池温水,是给他们两个人一起沐浴所用。 萧煜宗笑了笑,他还是不吓唬她了吧? 有些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 “慢着。” 见女孩子捂着脑袋,要往后头走,他忽然开口。 严绯瑶身形一僵,被他拉着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他动手拆去她头上珠钗发饰,凤冠可是不轻,更何况这是正统王妃规制的凤冠。 拆下这繁复的头饰,严绯瑶这才觉得僵硬的脖子终于可以活动下了。 萧煜宗的手从她的脖子上缓缓下滑,滑落到她腰间玉带上时,这才停了下来。 她身上,除了这凤冠格外晃眼,然后便是绣满了金银珠玉的霞帔嫁衣了。 严绯瑶见他似乎要帮她脱去繁复的嫁衣,立时吓了一跳。 “不用了!”她疾呼一声,起身退了两步,“我自己可以!” 说完,她扭头就跑,一头钻进了后头隔间,砰的将门关上。 浴池里水汽氤氲,花瓣飘荡在水面上,袅袅的烟气如梦似幻。 严绯瑶舒了口气,费力的脱去自己一身繁复厚重的嫁衣,累的满头大汗。 累了一天忽然放松下来,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水池子里,真是舒坦的要成仙了! 严绯瑶整个人浸在池子中,不由闭上眼睛,放松的享受着这美妙的一刻。 至于外头的新房,以及在新房里等着她的某位新郎……皆被她刻意的抛诸脑后了。 她正享受,忽然哗啦一阵水声。 严绯瑶吓了一跳,忙睁开眼睛。 抬眼一看,她正倚靠在某人的怀里,头枕着他坚实的胳膊,脸贴在他大臂上。 她的皮肤也正紧密的挨着他,一丝缝隙也无…… 严绯瑶大囧,下意识的伸手一巴掌朝他拍过去。 他眼眸一凝,落在她脸上。 严绯瑶心头一颤,看着他那张俊脸,手也堪堪停在他脸侧几寸远。 “你……你干什么?!” 她气喘吁吁,惊慌失措。 他吐了口气,似乎很无奈。 “你泡了半个多时辰了,怕你出事。” 严绯瑶微微一愣,左右看去,浴池这边没有漏壶,她不知时间,只知道自己似乎睡着了。 她心下发窘,“王爷洗吧,我、我已经好了。” 她挣扎着从萧煜宗怀中出来,哗啦一声钻出水面。 忽的有风拂过,她立时打了个冷颤。 “啊……”一声惊叫,她又钻回了水里……谁洗澡还是穿着衣服洗的吗? 她不敢回头看萧煜宗的脸色,她只晓得自己脸烫的比这一池子温水热多了! 第287章 囧事继续 背后传来萧煜宗一声轻咳,严绯瑶浑身烫的要原地爆炸。 “我转过身了。”他说。 严绯瑶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这会儿还当真十分君子的用背对着她。 严绯瑶立即飞快的爬上浴池边沿,幸而白玉雕花的浴池边上并不怎么滑。 她飞快的拽过浴巾裹在自己身上,抱着一旁的家居衣服,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卧房。 她的心扑通扑通,要跳出胸腔。 她暗暗打算着,等萧煜宗从浴池回来以后,她一定要跟他说清楚——他们成亲,只是为了给他治病方便,是有名无实。 他不能趁机占她任何便宜! 待他病愈以后,她一定会离开楚王府。他届时也一定要给她自由! 严绯瑶暗暗下定决心,迅速的擦干自己,穿好衣服。 她太累,一整日的热闹喧嚣,又心惊肉跳,她已经身心俱疲。 她歪倒在床上,原本还睁着眼,等着萧煜宗回来好与他说清楚。 可等了不多时,眼皮就打起了架。 在浴池里都能睡着的她,到了床上无疑更困。 萧煜宗从浴池洗好换上了贴身的细棉衣服,缓缓走出时,那个纤细娇柔的女孩子,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 她面朝里侧躺着,全身缩在一起,明显的防御型睡姿。 萧煜宗微微皱眉,她生活在那样宠她爱护她的家庭里,也需要这样谨慎的防备吗?连睡觉都不放松? 他来到床边,却发现她的头发还未全干,枕头都被濡湿了一大片。 “还是大夫呢?不知道这样睡觉会头痛吗?” 萧煜宗摇了摇头,做了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竟拿过熏笼,轻柔的抱起她,坐在床边。 他把她平放在自己大腿上,她的头枕着他的腿,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一下下的在熏笼上头梳理着,一点点将她乌黑的长发熏干。 萧煜宗的动作轻柔至极,像是怕把弄疼她,吵醒她。 严绯瑶却睡的沉,他身上的温度,熏笼的热度,叫她觉得很舒服很受用。 她在梦里咕哝一声,翻了个身,纤长的手臂随意一伸,轻轻的搂住他紧致的腰身。 萧煜宗立时一僵,表情有些异样。 少女芬芳柔软的身体,就在他怀里,她闭着眼,红润的嘴唇近在迟至。 他低头去看,她侧脸正对着他小腹位置,均匀的呼吸。 他浑身僵硬,气血似乎都要逆流了,身体的某处立时蠢蠢欲动。 “已经干了……”萧煜宗喃喃自语,像是为了唤回自己的理智。 他将湿了的枕头扔了,把自己的枕头放在她那侧。 他轻轻的将她放回床榻里侧,把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则直直的躺在外头,没枕着枕头,也不盖被子。 屋里烧有地龙,本就不冷,更何况他体内的火,烈烈燃烧,要把他烤熟了。 那女孩子睡觉不老实,他早有领教。 原想着用被子裹了她,她不至于再翻出来。 哪知她像个灵活的蛇,手臂一挥,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正搭在他胸口上。 萧煜宗胸膛里的烈火,腾的一下蹿了出来。 他闭着眼睛,硬邦邦躺着,一动不动。 女孩子却裹着被子翻到了他身边…… “床那么大,你不往里翻,却要向外翻……”萧煜宗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侧过脸,看着女孩子安静的睡颜。 女孩子纤长的大腿一抬,大半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 萧煜宗要疯了…… 他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不,他是气血比其他男人更冲动澎湃的男人! 温香玉软在怀,他怎么受得了这份撩拨? 更可况,以前不能碰,乃是有君子信条束缚着他。 现在他们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啊! 丈夫与妻子同房,天经地义呀! 他再也不想压制自己的气血冲动,浑身燥热的血,女孩子吐气如兰的呼吸,温软的身体,无疑都在摧垮着他最后一份克制。 他禁不住心底的澎湃,身上某处涨的生疼。 他翻身将女孩子压在身下,低头含住她的朱唇……绵软,馨香,带着丝丝的甘甜。 这绝对是他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 他恨不得将她整个吞入腹中。 女孩子不安的挣动,但这点挣扎在他看来,更像是撩拨。 他呼吸急促,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点点亲吻下去…… “噗嗵……”院子外头传来一丝异动。 萧煜宗没有停,管他外头天崩地裂,此时也与他毫无关系。 “王爷!禀告王爷!有人潜入王府窥伺!” 门外传来侍卫的禀报声。 “滚……”萧煜宗的声音低沉暗哑,却性感的一塌糊涂。 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孩子,已经骤然惊醒,正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懵懂无措的看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的告诉自己,不要吓坏她。 她虽看起来古灵精怪,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你别……” 怕字还没说出来,女孩子却骤然伸手,纤细的手在床榻里侧一摸。 萧煜宗立时觉得浑身一僵,筋脉发涩……砰的一声,他无力的趴在了床榻上。 脖子还能动,他迟缓的转过脸来,一双幽深的眼眸,郁郁沉沉的盯着女孩子,“我们是夫妻。” “表面的。”女孩子朱唇轻启,却是吐出了让他怒火中烧的几个字。 他跟她强调多少遍了?他不是为了治病,乃是真心要娶她! “王爷别着急,过不了片刻,叫您冲动的血气就会退下去,您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女孩子冲他柔柔一笑,说出的话却是叫他从头凉到脚。 这话,但凡是个男人听了,都要受不了吧? “拔针。”他沉声说。 “得留针一刻……” “拔针!” 女孩子皱眉看他,终是抵不过他沉闷的威压,伸手将他身上的针给取了下来。 他浑身的血气立刻奔涌畅快。 他忽的从床上坐起,某处的帐篷还高耸不倒。 “什么事?”他皱眉向外问。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要撞在他的枪头上了。 “回禀王爷,有人趁夜溜进王府,还试图靠近王爷的主院新房,试图窥伺,已经被抓了起来,沈宿卫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教请教王爷。”门外的侍卫大约知道,自己捅了篓子,说话间声音颤巍巍的。 萧煜宗简直气笑,“一个夜闯王府之人,他都不知该如何处置?要他何用?” “禀王爷,因为这人是……是忠义伯!” 第288章 他还不行…… 闻言新房里猛地一静。 严绯瑶也忽的从床上跳下来,岳父大人三更半夜,潜入女婿府上……还要靠近新房窥伺? 这是什么鬼? 萧煜宗缓缓转过身来,凉凉的看着严绯瑶,“岳父很不放心你呢,怕我把你吃了吗?” 严绯瑶一阵窘迫,她牙疼般吸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当初爹爹宁可逃婚,也要拒绝了这门婚事。 严绯瑶极力向他陈明利害关系,逃婚抗旨,是要牵连一家人掉脑袋的事情,这才劝住了爹爹。 当时爹爹容光焕发,器宇轩昂,她以为爹爹是真的想开了,怎么都到这会儿了……爹爹又后悔了吗? “咳……是,是挺不放心的。” 严绯瑶干巴巴的笑了笑。 “既是岳父大人,那自然不能按刺客论处。” “绝不是刺客!” 严绯瑶赶紧摇头赔笑,敢行刺楚王爷,怕不是凌迟也得被砍头吧? “夫人与我一起去看看?”萧煜宗问。 严绯瑶忙不迭的点头,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矜持? 她唤丫鬟进来为她更衣。 两个丫鬟的眼睛却直往床榻上瞟。 床榻上放着一方净白的丝绸……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严绯瑶不用问也知道那丝绸是干嘛的。 她脸上不由一阵热辣。 两人穿好衣裳,一同往前头厅堂里去。 王府的下人知道王爷看重王妃,并不敢为难严兴源。 他被人抓了,没绑没打,反而在厅堂里好端端坐着,手边还放着一杯茶。 沈影沈然都在厅堂里守着,面色怪异的看打量着忠义伯,却连审问都不好开口。 “爹爹……”严绯瑶轻唤了一声。 严兴源立时抬头。 此情此景下,父女两个相见,还真是有点儿尴尬。 见爹爹并未受伤,更未受虐待,严绯瑶松了口气,“爹爹怎么来了?” “忠义伯若是舍不得女儿……”萧煜宗一开口,厅堂里立时一冷,“过两日也就回门了,好生在家里等着就是。” 严兴源脸色讪讪的,似乎也担心自己这不妥的行为,连累了闺女。 “是,是……” 他诺诺点头,脸色有些异样。 “爹爹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叮嘱我?”严绯瑶歪了歪头。 严兴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眼神有些急切的盯着闺女,却难以开口。 严绯瑶自觉她已经算是善解人意了,但实在领会不到严父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爹爹?” “没事,时候不早,你们早些歇息吧,我就是怕你……咳,怕你伺候不好楚王爷,再惹了王爷不高兴……” 总算是吞吞吐吐找了一个说的过去的的借口,他舒了口气。 萧煜宗笑了一声,气氛立时更冷。 严绯瑶想起刚刚在卧房里,他的情形……不由一阵的后怕。 “爹爹放心,女儿没事,王爷也并不像传言中那么……那么严厉。” “严厉?”萧煜宗正气儿不顺,“本王在你眼里,不止是严厉,是会吃人的怪物吧?” “王爷说笑了。”严绯瑶冲他挤挤眼,赔笑道。 她爹还在这儿看着呢,萧煜宗在人前那么抬举她,就不能在她爹面前给她留几分颜面,好叫她爹放心吗? 萧煜宗别开视线,“我倒是说笑,只怕你是认真。” “王爷真是幽默。” 严绯瑶上前搀扶严父,压低了声音与他说。 “爹爹有什么事,待我回门之后,再交代我也好。今夜已经不早……” “我知道,我知道……”严兴源连连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却满是担忧,“你要好好的。” 为父的都会交代子女“要好好的”,可严父这话却有些意味深长,过于恳切。 严绯瑶心下莫名。 萧煜宗犀利的目光却扫了过来,他清隽的面庞倏而冷的骇人。 严兴源这边刚被送走,他立时扣住了她的手腕。 “疼……”严绯瑶低吟一声,倔强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告诉他们了?”萧煜宗垂着眼眸,眸底黑沉一片。 严绯瑶莫名,“告诉什么?” “告诉他们说,你嫁给我为妃,只是幌子,目的是为了给我治病?” 厅堂里有些冷,像是地龙都熄灭了。 两个人分明离的很近,可中间却像是隔了万丈深渊。 严绯瑶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萧煜宗却倏而放了手,“好了,我知道了。” 他提步向外走。 严绯瑶心底一空,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恍惚混沌之间,似乎错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可她却又不敢相信,那珍贵美好的东西,真的是她可以拥有的。 “王爷,那边不是新房的方向!” 沈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去书房。”萧煜宗说道。 严绯瑶身形一震,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觉得歉疚。 堂堂楚王爷,竟然在新婚之夜,住在书房…… “可是王爷,小心耳目……”沈影焦急提醒。 萧煜宗却理都不耐烦理。 沈影追的他烦了,随口丢出一句,“谁爱盯谁盯,本王就是被新娘子撵出来又如何?” 严绯瑶踉跄一下,险些原地栽倒! 她好大的胆啊!竟敢把楚王从他自己的新房里撵出来……这话若真是给旁人的耳目听见,又传了出去,京都里的人会如何议论? 怕不是会说,楚王非但有毒……他还不行,被新娘嫌弃…… 严绯瑶不由打了个寒颤,心觉愧疚,还有些后怕。 男人最在意这方面的能力,她叫萧煜宗背了这么大的黑锅,他回头一恼,杀了她全家怎么办? 严绯瑶越想心里越是不安,她也不回新房了,转到去了书房。 宁可被人说是楚王爷厌弃她,她又“厚颜无耻”的追去书房里纠缠,也不能侮辱了他的名声呀! 严绯瑶还未走到书房,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进了书房的院子。 她歪着头想了想,“那不是沈然吗?他那么急,莫不是我爹爹又如何了?” 严绯瑶心下一紧,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她进到书房院中的时候,沈然恰在拱手朝萧煜宗禀报。 “圣上急召王爷入宫。” 萧煜宗笑了一声,“这是本王的新婚夜呢,萧珩不知道吗?” “圣上说,若不是十万火急,也不会惊动王爷,乃是太皇太后急病了!” 沈然弓着身子,似乎压力甚大。 严绯瑶眉头轻蹙,一面庆幸,幸好不是爹爹又出了什么岔子。一面又怀疑,太皇太后她怎么了? 第289章 敬茶 “我与王爷同去吧?”严绯瑶上前说道。 既是有人病了,她作为大夫的,就有一份天然的使命在。 萧煜宗却深深看她一眼,“不必。” 严绯瑶怔了怔,“王爷在生气吗?” 萧煜宗脚步一顿,回头望着她,却说了一句让她永世难忘的话。 “本王若是那么小气,早晚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严绯瑶如遭雷击,愕然僵在原地。 萧煜宗却带着沈影沈然,阔步离开书房,往宫中前去。 严绯瑶抿了抿嘴,不再深究他那句话的意思。 萧煜宗进宫去了,她再回到新房里,顿觉一身轻松。 既不用担心他在这儿,也不用担心他的名声受累。 “哎,舒坦。”严绯瑶把自己疲惫的身体扔在宽大的床榻上,疲累了一天一夜,她终于可以安安生生的睡个好觉了。 这么一睡,她就睡过了头儿。 待她再醒来之时,太阳都升了老高。 院子里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有丫鬟在窗外嘀嘀咕咕,窃声嬉笑。 严绯瑶有些窘,新妇才来的头一日,她本想留给王府上下一个勤勉克己,和蔼可亲的王妃形象。 这下可好,头一天,人设就崩了。 过了早膳的时间了,王妃还在呼呼大睡。 严绯瑶掀被起身,准备自己梳妆打扮好,叫人弄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或许会以为她是在卧房里早起看书到现在呢! 那只她刚一下地,都还没发出什么声音,门外就有小丫鬟察觉了。 “王妃要起了吗?可叫婢子们进来服侍?” 严绯瑶仰头长叹,这是顺风耳吗? “进来吧……”她认命道。 丫鬟们鱼贯而入。 她带来的元初青黛,无疑一跃成为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这些小活儿轮不到她们亲自动手,她们只需站在一旁指点即可。 王府的丫鬟们手巧心细,很快便为她梳妆打扮好。 她这边刚绾好了长发,忽而换作妇人的发髻,她还有些不习惯,正看着镜子。 那边丰盛的早膳已经摆好了。 “王爷还没回来吗?”严绯瑶问。 丫鬟们摇摇头,“王爷仍在宫中,派人捎话回来说,王妃只管用膳,不必等他。” 严绯瑶动作一顿,昨夜那般情形之下……他竟还记得叮嘱下人这样的细节吗? 她摇摇头,多半是下人自己揣度的吧? 严绯瑶点点头,正欲往饭桌前坐,她自己的丫鬟却轻轻的拽了拽她的衣袖。 她狐疑的看向青黛。 “今日是王妃进门的第一日,理当在早膳前进宫谢恩,向太皇太后敬茶。”青黛小声说。 严绯瑶哦了一声,对,她得给婆婆敬茶改口来着。 虽然那婆婆并不待见她,也未必想听她改口……但这是礼节呀,谁错谁理亏。 “王爷正在宫中,那我们也去宫里吧?”严绯瑶问王府的丫鬟。 有个年长的丫鬟赶紧站出来,说,“王爷交代了,叫王妃不用着急,只管好生用了饭,待需要敬茶的时候,他会再叫人来接王妃。” 严绯瑶闻言一愣,定定看着那丫鬟。 这话,下人怕是不敢妄猜的,难不成真是萧煜宗的嘱咐? 严绯瑶心头一颤,隐隐像是坚冰被撞的要碎裂的声音。 “那就先用饭吧。” 昨日到现在,她早就饿极了,可昨夜那情形之下,明显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儿,也就把吃的事儿给放下了。 这会儿珍馐满桌的,馋的她口水都要下来了。 她也不顾什么“王妃人设”,很自然的坐下用饭,动作随意态度亲和。 她这般自然不做作,倒是叫暗暗观察心王妃的丫鬟们大有好感。 丫鬟们大多出身一般,即便进了王府,心高气傲一些,但与世族的小姐相比,她们还是平民的身份。 对这个出身普通的王妃,自然好感大于一般的世族女孩子,她与她们才是一国的。 严绯瑶这边已经慢条斯理的吃饱了饭,那边才有车架来接她。 “王爷请王妃收拾一下,往宫里去谢恩敬茶。” 严绯瑶漱口后,又重新更衣,换上王妃规制的吉服,这才往马车那儿去。 停在垂花门外的正是楚王爷的楠木马车,马车坚实宽大,气派奢华。 “王爷派了他自己的座驾来接我啊?”严绯瑶朝青黛和元初笑了笑,“今日你们有福气了,王爷这车架里头比外头看着更舒适呢。” 她话音落地,踩着马凳登上车,却是一愣。 马车里头赫然坐着个人呢! 他正闭目养神,倚靠在枕囊上,呼吸均匀。 也不知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寐。 严绯瑶想起刚刚自己轻佻的话,不由有些发窘。 “很喜欢这车架吗?”萧煜宗却忽然掀开眼皮,一双清亮的眸子灼灼看着她。 严绯瑶更是尴尬,竟还被他听见了! “是很舒坦。”她干笑说。 “日后出门,常用就是,”他语气平淡。 严绯瑶却吓了一跳,楚王府里马车很多,车厢的材质构架也不一而同。 但这两奢华的楠木马车,绝对是他的标配,一般在他上朝之时,或出入正式场合才用的。 可以说这辆挂着苍鹰徽记的大马车所到之处,就如同他本人到了一样。 可他刚刚说什么?出门常用? 严绯瑶默默咽下口水,她才不敢常用呢! 因为萧煜宗在马车里,她的两个丫鬟自然不好在这里做灯泡。 虽然萧煜宗没说不可以,两个丫鬟却是麻溜的跑去坐了后头的马车。 “太皇太后怎么样了?她身体无碍吧?” 严绯瑶坐下以后,轻声问道。 萧煜宗哼笑了一声,忽而抬眸看她,目光多少有些犀利。 “你这么问,究竟是希望她好呢?还是希望她不好?” “什么意思?” “当初她几次险些要了你的命,你不记恨她吗?就算不会以牙还牙,心里也是恨她吧?” 严绯瑶闻言怔了怔,又歪着头仔细想了片刻,坐正了身子,认真答道。 “我问这话,没有深意。她若好呢,是上天叫她好,我岂能怨怪上苍?她若不好,也是天叫她不好,是人就有不好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萧煜宗眯眼看她,犀利的眸光似乎想看到她的心底。 严绯瑶迎着他的视线,任凭他打量,坦坦荡荡。 马车里的气氛,倒也和煦舒缓。 但马车外头,却传来一丝噪音。 “一大清早的连一口茶水都没喝,就开始磕头敬茶!”女孩子的声音含怒带怨,“你爹又不在家,其他人算哪门子的长辈?” 严绯瑶闻言,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 第290章 话里设套儿 外头有辆马车,正停在路边。 这马车原本是在他们前头,因萧煜宗的马车要经过,所以避让在道旁。 好巧不巧的,严绯瑶掀着帘子往外看的时候,那马车里也伸出手唰的把车帘子拉开,探出一张小脸儿来透气。 两个女孩子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马车跑的很快,两人的目光也是一错而过。 严绯瑶收回手坐正,表情有些呆呆的。 “怎么了?” 萧煜宗盯着她的脸。 严绯瑶轻叹一声,“这世上的缘分,还真有些妙不可言。” 萧煜宗闻言,不知想到了哪里,眸色不由一暖,嘴角微微上翘。 马车行到南五门停下,萧煜宗先下了车,严绯瑶正欲从跳下时,他竟然回头把手递给她。 严绯瑶惊得猛然抬头,诧异看向他的脸。 “下来呀。” 他缓缓开口,目光温煦。 昨夜过后,他竟然还有此温存? 严绯瑶惊疑不定,忽而想起这里是皇宫,多少眼睛看着呢,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她把手递给他,顺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 两人正欲转乘轿子往内宫去,另一辆马车也驶进了南五门,在他们不远处停下。 严绯瑶看见那辆马车,就已经知道车里的人是谁,她脚下步子加快,不想在这里遇上某些人。 但那辆马车里的人似乎急不可待的出来,比她的速度更快。 巧了,又迎面撞见。 只是对面车里,先下来的竟是纪玉婵。 夏侯烈反倒跟在她后头。 纪玉婵抬眼看见严绯瑶与楚王爷,身子一颤,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 她站在那里,映着刺眼的阳光,摇摇欲坠。 夏侯烈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她没跟上,“过来向王爷见礼。” 纪玉婵白着脸,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夏侯烈沉下脸,又耐着性子喊了一声。 纪玉婵无动于衷。 夏侯烈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夫人如此不给他面子,在外人面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更是跟着他,在宫门口失礼…… 夏侯烈的呼吸都不由加重了几分。 但他耐性不错,没有发火,兀自走上前来,朝萧煜宗拱手施礼,“见过王爷,见过楚王府。恭喜王爷人生大喜。” 萧煜宗点点头,“同喜。” 他看了严绯瑶一眼,严绯瑶的手此时还被他握在手里。 他扶了她下马车以后,就一直没有松开。 因为是在宫门前,有许多宫人侍卫,严绯瑶也没敢挣扎,任由他这么牵着。 她见纪玉婵一直不肯上前,便轻轻扯了下萧煜宗的手,“我们走吧。” 萧煜宗点头,顺从的跟着她的力道转身离去,把她送上了轿子,自己也上了轿。 两人的互动落在纪玉婵眼里,却如一根刺,硬生生扎进她的瞳仁。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夏侯烈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需要在她面前低头?什么时候轮到我向她见礼?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夏侯烈闭了闭眼,平复过重的呼吸。 “一大清早的就开始敬茶磕头,你那些族里的长辈也算的长辈?给的红封,还不如我打赏我丫鬟的赏钱多!” 纪玉婵声音越发尖刻。 “如今还有入宫向你姑母磕头谢恩?她若真有本事,当初就不该眼睁睁看着你我婚事成就!” “你说够了没有?” 夏侯烈终于忍无可忍,阔步上前,一把攥住纪玉婵的胳膊。 纪玉婵想躲,未能躲开。 纵然她从小学功夫,夏侯家却是也是武将之家,家中男儿无不自幼习武。 “你……你放手!”迎着夏侯烈低沉压抑的怒气,纪玉婵终于有些后怕了。 远去的严绯瑶放下轿窗帘,轻叹一声,“真是孽缘,希望她日后能明白吧……有些东西是抢不来的,抢来也不是自己的。” 到长乐宫以前,严绯瑶还有心思替纪玉婵感慨。 可到了长乐宫,看到了太皇太后那张一见她,就拉的格外长的脸…… 她直在心里感慨,纪玉婵起码还能平平顺顺的想夏侯家的各位长辈行礼! 长辈们给的红封虽不多,起码也是承认了她的! 到了自己这儿…… “见过太皇太后,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严绯瑶恭恭敬敬的行礼,有先前为了入宫而打的底子在。她的礼仪规矩是不差的,太皇太后眯紧了眼睛,也没跳出不妥来。 “哼!”太皇太后不满的从鼻子里发出响声。 “给母亲磕了头就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萧煜宗看太皇太后不叫她起来,立即开口道。 “慢着,哀家还没叫她起来呢!” 太皇太后横了萧煜宗一眼,不顾他脸色黑沉难看。 “哀家问你,昨日哀家生病,你怎么不来?” 萧煜宗皱眉又要开口维护,严绯瑶却比他更快说话。 “回太皇太后,昨日臣妾一开始不晓得您凤体有恙,就是开始知道,这还没礼成,儿媳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身份不是?再后来只听人说,王爷被召进了宫里,臣妾昏昏沉沉的,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今晨才知道原来是太皇太后您不舒服了。” 太皇太后横了她一眼。 她笑容恭敬温婉,回答时细声细气,看不出情绪。也并未将上次她在长乐宫,入了“猫舍”被袭击的情绪带出来。 似乎她一点儿都没记仇似得。 “你也是个大夫,不论是出于本职,还是出于孝道……” “理应由臣妾给太皇太后看诊,您信不信的过我是您的心意,我却不该不为您看诊!” 太皇太后设的套儿还没说完,严绯瑶就主动开口钻了进来。 听得太皇太后瞪眼一愣。 一旁坐着的萧煜宗也是没想到,错愕看她。 昨夜里不叫她跟着来宫里的时候,已经与她说的很清楚了。 太皇太后这病,不论真病假病,她都不能沾染,她沾了手就是麻烦。 太皇太后上次只差一点没弄死她……她竟然还敢往上撞? 严绯瑶却是笑的坦然,“还请太皇太后叫臣妾请个脉吧?” 太皇太后眼皮子猛地一跳。 这套明明是设给严绯瑶的,可不知为何,看到女孩子脸上恬淡的笑意,她自己竟然心慌起来。 特别是在女孩子温热柔软的手指腹落在她脉门上的时候…… 她忽然有种错觉,好似自己的性命就握在了这一双柔软的小手上。 第291章 善恶较量 严绯瑶切脉片刻,微笑开口。 “太皇太后生活优渥,饮食未节,营养过盛,恣食肥甘冷饮,必有食滞,产生内热。或生痰,或生积,或夹惊。平时看似健康,但已潜伏病根,一旦外因激荡,疾病发生,多见虚实夹杂之症。” 太皇太后瞪眼听着,脸面紧绷,很有些心惊肉跳。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过补则滞,重泻则伤,法不对症,易生弊端。” 严绯瑶倒是面色平静,语气淡然。 “那你说哀家的身体,要怎么治?”太皇太后问。 严绯瑶这会儿反倒迟疑起来,她还微微红了脸。 叫太皇太后看的莫名,摸不准这小丫头又在耍什么花招。 严绯瑶却是怯怯看着萧煜宗,一反刚才的平静淡然,有几分小心翼翼的问。 “臣妾可以说吗?不会越矩吧?” 萧煜宗看她故作胆怯的样子,暗暗想笑,“说吧。” 太皇太后已经被她刚开始的坦然,和这会儿的谨慎……弄的紧张兮兮。 “说,怎么不能说?是哀家的身体有什么不好了?” 人以上了年纪,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即便坐拥天下,家财万贯,但若没有一个好身体,一切不是都白搭? 她撒手一去,这萧家的江山,萧家钟灵毓秀的儿子们,岂不都成别的女人的了? 太皇太后成功的从一个算计设套儿者,变成了一个紧张兮兮的入套人。 “也没什么大病,只是需要调理,若是调理不当,过补,或是重泻,才是祸根,埋下隐患。” “哀家是问你怎么办?”太皇太后有些急。 她越急,严绯瑶越稳。 “唯独调法平和,为平补平泻之法,可使气机和畅,最为安全稳妥。将任督二脉调顺,脏腑气机通达,病则去矣。” 严绯瑶所说多为术语,太皇太后听得似懂非懂的。 她有心多问,又怕严绯瑶诳她。 她抿了抿嘴,“听你说的也不复杂,既然你是大夫,你就留下为哀家医治吧。” 她本是要为难严绯瑶。 却不曾想,严绯瑶一听就乐了,笑容都绽开在脸上。 “可以吗?臣妾可以为太皇太后医治吗?”她眼眸明亮的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迟疑的点点头,“若你有把握的话……” “只要太皇太后信得过臣妾,调理之法确实不难。”严绯瑶立时从怀里摸出她的针匣来。 太皇太后一看那长长的金针,立即就发憷,“不用!不用不用!” 她连连摇头,原想借着生病,为难严绯瑶。 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是想错了!她真是个大夫!用她擅长的东西来为难她…… 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太皇太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琢磨着破坏他们的新婚之夜,不该耍心机,把楚王从他的新房里招呼到宫里来给他们添堵! 严绯瑶这会儿肯定是报复来了! 年轻人新婚夜里不能“尽兴”,这会儿不知憋了多少怨气在肚子里。 眼下,她就要把那怨气借着一根根的金针,撒在她这一个独守宫中的老太太身上了! 太皇太后有点儿想哭。 偏偏他的儿子还不与她同心,坐在一旁幸灾乐祸。 “母亲可不能讳疾忌医,儿子是亲有体会,王妃的针灸之术,妙不可言。” 偌大的长乐宫,宽敞的正殿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她说两句话的! 太皇太后顿时觉得,她挖了坑,却让自己身陷囹圄了! 这长乐宫里已经没有一个她的贴心体己之人,上次“猫舍”的事情之后,萧煜宗心狠手辣的,已经把她的心腹宫人,全都打杀一净。 如今替换来的宫人,不是萧煜宗的人,就是萧珩挑选的。 哪有人真心为她考虑。 “我怕针,我不要扎针!你若有别的法子,就用。你若没有……”太皇太后强撑着自己,“哀家不要你来调理。” “臣妾不只是大夫,更是媳妇,此乃是为您进孝心呢,还请太皇太后忍耐一下。” 严绯瑶竟然捏着针就靠近她。 太皇太后吓得面色全无,“你好生大胆!放肆!给哀家退下!” 太皇太后惊慌失措的大叫。 殿中的宫人抬头飞快的瞟了一眼。 有几个宫人脚步略微挪动,似乎想要上前帮忙,但忽见其他人都胆颤心惊的看着楚王爷…… 那几个宫人又收回脚,老老实实的站在了原地。 “啊……”太皇太后惊叫一声,而后便没了动静。 她仍旧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睛也忽闪忽闪的眨巴着。 嘴巴一张一张的,但声带却没有震动,自然也就发不出声音。 她惊恐的抬手摸自己的脖子。 严绯瑶却恰又抬手,在她脖颈根儿上又扎一针。 她肩头一沉,胳膊也无力的垂落下去。 她极力的想抬起手,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 她全身就像失控了一样,虽着严绯瑶扎针愈多,她就愈发觉得自己不受控制。 这样无力,无奈的感觉,叫太皇太后陷入巨大的惊恐之中…… 甚至比当年宫乱,更叫她惊恐……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人要杀你!而是人就在你身边,你却连站起来躲的能力都没有,完全的任人摆布…… 太皇太后转着眼珠子,骨碌碌瞪向严绯瑶。 这个昔日里她以为可以任他捏扁搓圆的小姑娘,此时在她眼中,却是可怕极了。 简直比那个一眼不合,就杖毙她满宫宫人的萧煜宗还要可怕! “好了。”严绯瑶微微一笑,声音动听悦耳。 太皇太后却是不由控制的一颤。 若不是今日喝水少,她险些不受控制的失禁了! 并非她胆小,而是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由不得她。 留针片刻,严绯瑶又开始取针。 太皇太后只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疯狂嘶哑,甚至是咆哮出来的话音。 “你这妖女,你对哀家做了什么?哀家要杀了你!哀家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你不得好死!” 殿中的宫人闻言,齐齐变了脸色,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就连萧煜宗也嫌恶厌烦的皱起眉头,不悦看她。 太皇太后一慌,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音正是从她口中飙出来的。 她心里的想法,怎么就不由自主的宣之于口了呢? “刚刚扎针之时,整个身体都酸沉无力,但您不用怕,一旦拔针,气机通畅,会比先前舒服很多。” 严绯瑶笑眯眯的与她说道,似乎毫不计较她刚刚那番狠厉无情的话。 第292章 恶毒婆婆的计策 宫人将两个女人前后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此时的太皇太后无疑是一个狠心恶毒的坏婆婆。 而年轻漂亮的楚王妃,则是一个纯善无辜,温柔贤淑的好媳妇。 太皇太后立时明白,她现在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原本这些宫人就不是她的心腹之人,或许有些是可以拉拢,以便将来为她所用的。 可是刚刚那一番“较量”,她已经先输了一成。在宫人心中留下了凶恶的印象。 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声,立时决定改变战略,她年纪大了,倚老卖老,故作柔弱,这还不是现成的吗? “太皇太后觉不觉得身体松快了许多?” 严绯瑶将扎在她脖颈上,脑袋上,手背手腕上的金针全部取下,垂手站在一旁问道。 太皇太后立即往坐榻上一倒,“哀家好难受,浑身疼,被你扎过的地方,像是被蚂蚁啃这一样难受!” 严绯瑶挑了挑眉,“那不可能。” “哀家还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成?好疼……哀家知道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愿你嫁给楚王为妃,你心里就记恨哀家!” 太皇太后说的可怜,竟落下泪来。 萧煜宗轻哼一声,“母亲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却是会拿旁人的命开玩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哀家是故意陷害她吗?”太皇太后的声音拔高几度。 萧煜宗眯了眯眼睛,意味不言自明。 “呵,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为了维护你的王妃,你竟如此诋毁哀家!连哀家的安危也不顾!” 太皇太后仰面躺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来人呐,去请圣上来,去请太医来,他们若是再不来,哀家只怕要去见太祖皇帝了……” 宫人们踟躇未动。 萧煜宗却是呵的笑了一声,“身体是母亲自己的,舒不舒服,只有您自己知道。” 太皇太后轻哼了一声,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只要她一口咬定了不舒服,谁也不能说她就是装的! “但您的气色脸色,却是写在脸上的,有眼的人就能看见!”萧煜宗声音骤然转冷,“拿镜子来!” 宫人忙不迭的跑去拿镜子。 太皇太后一口气噎在胸前。 她一句命令,无人听从。 萧煜宗一句话,宫人倒是跑得快! 这里可是她的长乐宫!这些宫人眼里还有没有她这太皇太后了?! 她正在气闷,四处寻着爆发点儿。 宫人却抬着一面较大的铜镜,来到她面前。 “太皇太后请看。” 她忽的坐起身子。 望着镜子里的人,她赫然吓了一跳。 纵然铜镜不能将人照的很清楚,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原先苍白,甚至有点儿蜡黄的脸色,这会儿却健康中透着红润。 先前一双疲累的眼睛,如今映照在铜镜里,竟也有了不一般的神采。 望着镜子里的人,她恍惚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看到那会儿她精神饱满的状态。 “这……这真是哀家吗?” 难怪宫人要急急忙忙的抬镜子来,他们也是太过于惊讶了吧? 若非前后变化太大,反差太明显……她完全可以继续装病。 可这会儿再装,说她被扎了针不舒服……莫说宫人会觉得她是装相。 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你……你果然是妖女!你对哀家用了妖术吗?” 太皇太后说着,还不由自主的轻抚着自己的脸望向铜镜,真好看呀…… 她忍不住一看再看,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年轻的,气色红润健康,整个人看起来就不一样。 “针灸之术确实有其精妙神奇之处,否则也不能称之为医中瑰宝。” 严绯瑶倒并不紧张,回答时侃侃而谈。 “若顺应天时地利,顺应人体的情况针灸理气,不但能常保健康,还能延年益寿,容颜长青呢。” 太皇太后吸了一口气,讶异的看着严绯瑶。 不不不,她不能上当,她一把年纪了,怎么能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给唬住! 这丫头就是为了引诱她上钩,为了拉拢她的! 太皇太后重重的哼了一声,“自吹自擂!” 她却是没发现,自己这会儿的容貌状态,无疑是给严绯瑶打了个活广告。 长乐宫里的宫人,尤其是宫女嬷嬷们,一个个眼冒金星的望着严绯瑶。 只待得了机会,就要赶紧去讨好楚王妃,好请教一两个养颜美容的妙方来。 “母亲若无事,儿臣等告退。” 萧煜宗起身,顺势拉过严绯瑶站在他后头。 给母亲请安敬茶,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叫她来。 更不会叫母亲这般作难她。 纵然她一个人也应对的游刃有余,可他却还是忍不住疼惜。 他的女人,凭什么给旁人作践为难? “慢着!”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在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 年轻男女的手,轻轻的扣在一起。 男子的手修长干净,女孩子的手白皙柔软,十指相扣,恰严丝合缝,真是好看! 但越是好看,落在太皇太后的瞳仁里,就越是扎心刺痛。 “这么一扎针,哀家还真是觉得好了不少……” 太皇太后倚老卖老,根本不嫌自己前后不一的话打了脸。 萧煜宗冷哼,“刚刚母亲不是还要叫圣上来,叫太医来,证明她害您,要治她于死地吗?这会儿又觉得好了?” “是好了不少!但还未全好!”太皇太后拔高音量,“一个老母亲的紧张害怕,你不到我这年纪,是不能体会的!” “儿不到母亲的年纪,体会的却比母亲多多了。”萧煜宗漫不经心的开口。 太皇太后又是一噎,他的病确实是叫他受尽折磨…… “你已经娶了神医为妻,日后她可以整日专心为你一个人治病!伺候哀家两日,你就这么舍不得?” 太皇太后话音落地,正殿立时静了一静。 宫人们大眼瞪小眼。 萧煜宗也深深蹙起眉头,“母亲说什么?” “哀家想留她在宫中侍疾,等哀家好了,再叫她回去服侍你。”太皇太后说的坦然,一点儿不害臊。 宫人们都忍不住悄悄吸气。 人家新婚燕尔呀!昨日洞房花烛夜,太皇太后就把王爷急召进宫,今日新婚头一日,就扣下新娘子侍疾…… 这恶婆婆要拆散小夫妻的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吧? “你若是孝顺……”太皇太后微微一笑。 第293章 她的温情小意 “母亲若还未老糊涂,就不该拆散儿子与儿妇。” 萧煜宗一点颜面也没留,立时怼了回去。 正殿里的宫人恨不得原地消失,平常人家里吵架也就罢了,皇家竟也有恼怒到当面言辞直白犀利的时候? 家丑不可外扬,他们能不能不听啊? “若是进孝,不如把太皇太后接到王府里去住一段日子吧?” 严绯瑶笑盈盈的插话进来,像是完全没看到母子两人已经针锋相对。 她语气和缓,叫大殿里的气氛也稍微平息一些。 宫人们默默的向严绯瑶投去感激的一瞥。 “可以。” “哀家不去!” 萧煜宗刚点了头,太皇太后就暴躁起来。 “以为哀家不知吗?哀家在这长乐宫里的时候,你还恨不得把手伸到哀家的宫里呢!若是去了你府上,哀家还有自由可言吗?” 太皇太后凶狠的瞪着萧煜宗,那眼神已经不再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 倒更像是在防备着仇敌。 萧煜宗笑了,“您既不信我,又要我留下王妃侍疾尽孝,不觉得矛盾可笑?” “哀家不信你,不过,”太皇太后斜了严绯瑶一眼,“哀家信得过她的医术,叫她留下,你回去吧。” “不可能。”萧煜宗想也不想,冷面拒绝。 “楚王不孝,哀家就这么一点儿小小的心愿,他都不肯满足!”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攥着帕子就落下泪来。 她感情的切换,从愤怒,到哀伤落泪,完全无缝衔接。 把一旁站着的严绯瑶都看的分外服气,不由在袖子里伸出大拇指,叹一声,影后! “太皇帝离开以后,哀家是越老越没用了,越老越不受人待见,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待见,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太皇帝呀,你把我也接去吧!” 严绯瑶在一旁安静观察。 太皇太后的哀哭,叫萧煜宗额上青筋都绷了出来。 但因为她提及了太皇帝,萧煜宗却格外的沉默下来。 先前他怼回去的时候,毫无顾忌,可这会儿,他却一言不发。 太皇帝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不一般。 “太皇太后莫要伤心了,您要留儿媳在宫中几日呢?”严绯瑶笑眯眯问。 太皇太后拿帕子摸了眼泪,“待哀家病好了……” “我看母亲现在就很好。”萧煜宗沉声道。 “两日如何?”严绯瑶主动说,“您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积食,饮食不节所制,扎针调理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平日里的饮食习惯,我会教导宫人,叫她们时常提醒太皇太后。两日足矣了。” 太皇太后皱眉,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本王也留下侍疾。”萧煜宗说。 太皇太后立即眼皮子一跳,如被针扎。 “你已经成年多久了?早就在外建府,哀家只是病了,又不是要死了!你每日来看哀家也就是了!还嫌世人说你的流言不够多吗?” 太皇太后声色俱厉,气氛一时凝滞。 “还请王爷到时候来接臣妾出宫。”严绯瑶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萧煜宗目光落在她脸上,沉凝,却略见和缓。 小夫妻两个亲昵的小动作,原本没什么,即便被宫人看见也不算失礼。 但偏偏落在太皇太后眼中,就格外的刺目。 她忍不住气急生咳,“咳咳”个不停。 “已经过了前晌了,楚王回府去吧,留王妃在这里即可。” 太皇太后翻了翻眼皮,不想看见两人成双入对。 “不急,我还有几句话交代她。” 萧煜宗似是故意,当着母亲的面,就握住严绯瑶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阔步将她牵出了正殿。 太皇太后果然气的仰倒,“不是说他不喜欢与人亲近吗?不是说女子都近不得他的身吗?这么多年,他是在骗谁呢?” 萧煜宗此刻,却十分享受这样“亲昵”的举止。 他就像食髓知味的饕餮。 因为从小,他就不能这样与人亲近,一开始旁人只知,与他亲近的人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到后来,就是旁人对他的惧怕。 伺候他的人都害怕他,害怕与他亲近之后,会被他害死。 从他九岁起,他就知道,在人们心中,他是比瘟疫还可怕的存在。 那些敬畏他的人,不过是怕死。那些对他好,说喜欢他的人,不过是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 世上难得有几个真心对他的人。 一旦出现,他愿意拿命来换。 “何必顾及她,她倚老卖老,现在心里指不定琢磨着如何趁着这两天时间,如何除掉你。” 他站在凉亭下,垂眸专注看她。 记得她刚入宫时,他也是在这里见她。 那会儿他与太皇太后之间,还是母慈子孝的画面。 太皇太后为他遮掩,还谋划着要把这女子赐婚给他,说难道有一个他能看上,能接受的人了,不拘她是什么身份,也要为他成就…… 昔日的话犹在耳畔,画风说变就变。 萧煜宗有时甚至分不清,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哪些是真正的亲人,哪些是恨不得他死的仇人。 “王爷很重视太祖皇帝吧?”她仰着小脸儿,目光温和恬淡。 萧煜宗眉头一皱,“父皇亲自为我启蒙,教我骑射,教我功夫。不论去哪儿都将我带在身边。” 严绯瑶吸了口气,“那是过于太子的荣宠啊。” “只是一个父亲疼爱他的小儿子罢了,帝皇就不可以有慈父之心吗?” 萧煜宗缓缓说着,脸上分明在笑,眼底却暗涛汹涌。 “帝王毕竟不一样啊,他喜欢谁,厌恶谁,可能影响的就是这江山的继承者了……”严绯瑶轻叹一声,“所以,王爷就遭了旁人嫉妒吗?” 萧煜宗抿住嘴唇,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眼底一片沉寂。 “说你呢,怎么说起我了?” 严绯瑶轻笑一声,“有王爷庇佑,相信小女在哪里都不会糟害。” “我有如此神力吗?”萧煜宗哭笑不得。 “我瞧长乐宫里的宫人,全都换过一新,想来暗中的小动作会少很多。”严绯瑶歪了歪头,“以前的宫人到哪里去了?还有那位苏嬷嬷。” 萧煜宗呼吸一滞,他抬手缓缓摸了摸她的头。 “苏嬷嬷人很好,两次救我呢。”她笑着说。 萧煜宗点点头,“她如今也很好,再不会被人算计打搅了。” 严绯瑶面色一僵,“所以,她……以及这长乐宫里的宫人都……” 第294章 怀柔之策 萧煜宗垂下眼眸,定定看着她,一语不发。 女孩子纯澈的眼睛里,立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萧煜宗有些奇怪,“你不为自己操心,到替旁人伤感,说你精明,怎么还常带着傻气?” 严绯瑶底下头,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收敛好了情绪。 “苏嬷嬷被好生安葬了吗?我与别人没有交情,只是叹息生命易逝,但与苏嬷嬷还是有交情的。” “安葬在后山,没有立墓碑,用的也只是一般的棺椁。” 萧煜宗如实说道。 严绯瑶却是点点头,舒了一口气,深觉安慰的样子。 “生前起起伏伏,死后能够平淡,也挺好了。”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原本是问你主动留下,有什么打算,你却总把话题扯远。” 严绯瑶呵呵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我已经体会到这‘楚王妃’身份的好处了,她再讨厌我,也不能明着杀了我。至于使些小伎俩,我多留心就是了。” 她晃了晃手上那乌沉沉的手环。 萧煜宗立时眉心一凝,“没有告诉过旁人吧?” 见他看着手环,严绯瑶赶紧摇头。 “只有王爷晓得这个小秘密。”她说话声音极小。 萧煜宗脸上却立时一喜,犹如千树万树桃花盛放,灼灼其华都在他脸上了。 小秘密,她与他的小秘密。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顺耳呢? “别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吃,别人问的话,不要信口就答。”萧煜宗难得啰嗦。 严绯瑶却绷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萧煜宗脸面尴尬,无语的看着她。 严绯瑶却乐得跌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是不是还有,不能跟陌生人走?不能跟陌生人搭讪?哈哈,这话我小时候……” 她话音一顿,迅速低头,飞快的遮掩那猝不及防的伤感。 这话在她小时候,爷爷常对她说。 别的小朋友放学回家,总有爸爸妈妈来接,她没有。爷爷奶奶行动慢,有时又会忘了时间。 爷爷就总是叮嘱她,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陌生人搭讪不要理…… “你怎么了?” 萧煜宗低头看她,亭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情绪。 严绯瑶仰头笑了笑,“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努力叫自己医术精进,好尽快治好王爷。远离这是非之地。” 她前一句话,萧煜宗还在笑。 后一句话,萧煜宗脸色一凝,已然是笑不出来了。 长乐宫里的午膳摆好,严绯瑶被太皇太后请去用饭。 萧煜宗沉着脸,离开宫中。 他离开时还琢磨着,是不是真的应该送太皇太后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免得她总在他们之间搅合生事? 严绯瑶留下来,却是坦然无惧。 至于不能乱吃东西这事儿,她根本没往心里放。 莫说她嗅觉敏锐,一般的毒物,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她就能分辨。 就算她鼻子失误,不还有手环的吗? 已经满了一颗星的手环,如今敏锐度大为提升。 就比如刚刚给太皇太后扎针时,她原本没想到效果竟会那么的惊艳,不过是稍微动用了手环之力。 结果完全出乎意料。 她这会儿看着太皇太后为她摆上的满桌珍馐,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 她肆无忌惮享用美食的样子,叫太皇太后都看的艳羡不已。 “你就不怕哀家在你的饮食里动手脚吗?” 饭毕,太皇太后实在忍不住问道。 她留这女孩子下来,可不是叫她在自己面前吃的好睡的好,乃是要叫她不痛快的! 最好她自己哭嚎着要离开楚王才好! 可她那一副享受又心满意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下毒了吗?”严绯瑶坦然问道。 “放肆!哀家岂会做那等丑事!”太皇太后怒斥。 严绯瑶呵呵一笑,“那臣妾为什么要怕?” 太皇太后翻了个白眼。 “哀家怕积食,你扶哀家出去走走。”太皇太后漱了口,眯着眼睛吩咐。 严绯瑶也不推拒,乖巧的上前,一把搀住她向外走。 太皇太后一会儿说太快,一会儿说太慢。 严绯瑶都笑笑,毫不争辩。 太皇太后见她不动怒,不上当,不由看着水榭中光可鉴人的地面,脚在上头猛地一滑。 “哎呦!”她惊叫一声。 严绯瑶一把掐住她的腰,纵然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老了,且老得略有些丰腴。 但纤细高挑的严绯瑶还是把她抱的稳稳当当的。 “你、你干什么?” 太皇太后惊怒。 “您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严绯瑶缓声说,“您令臣妾搀扶您散步消食,您若是在这途中摔了碰了,岂不都是臣妾的责任。您已经不年轻了,经不得这么一摔,万一骨头摔断了,受罚的是我,遭罪的不是您吗?” 太皇太后狠狠瞪她一眼,恨她把话说的太直白。 “你少咒哀家!” 严绯瑶笑了笑,“坏事没有发生,丑话还是说在前头更好。当初的苏嬷嬷崴了脚,估摸一开始也没想着要把脚崴的那样重,可后来不是吃了苦头了吗?” 太皇太后猛地吸了一口气。 她愿想着自己有准备,就不会摔太重。 但只要她摔了,严绯瑶就难辞其咎!她定会逼着皇帝处罚她! 可这会儿听她一说,太皇太后不禁后怕起来。 且太皇太后对这女子强悍的力气,也甚是惊叹。 她竟然反应那么快的扶住她,且下盘极其稳健。 往后的一路上,太皇太后都不得不老实起来,不敢再弄出这样的“小动作”。 惩罚严绯瑶是小,万一把她这老骨头折腾坏了,才是大事儿! 太皇太后心里也不由暗恼,倘若她身边的心腹,没有被萧煜宗除去,此等小事,哪里需要她亲力亲为。 随便派个亲信,也能把这小姑娘折腾惨了! 太皇太后见来硬的不行,硬碰硬,她一把年纪了,骨头已经不够硬了。 她立时改变战术,用了百战不殆的“怀柔政策”。 黄昏以后,她已经用过了晚膳,却留着严绯瑶不叫她去外殿。 “你我婆媳之间,一直没有过多的接触,所以才难免有误会。”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语气都比白日里多了许多慈爱。 严绯瑶依旧的平顺温和。 “正趁着你在宫中侍疾的机会,你我该好好谈谈心。”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顺势从手腕上退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递给她,“这是我嫁进皇家的时候,太祖皇帝赏赐给我的。” 第295章 谁是她的倚靠 严绯瑶担心她会碰到自己手上的钛合金手环,立即把她的手一推。 太皇太后眼睛一眯,眸色犀利,“不稀罕?” 严绯瑶晓得,她解释无用,不喜欢她的人,任她花言巧语也不会喜欢她。 索性行动胜过言语——她拿过镯子,唰的又套回到太皇太后的手腕子上。 “玉带久了乃是有灵性的,它早已认了主了。太皇太后想要与臣妾彼此了解,倾心吐意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严绯瑶笑着说,“但这镯子万万不能收,免得这镯子忽然发觉易主,还以为是它原主子不要它了,玉中的灵性,再生怨恨。” 人年纪大了,越发信奉这些精怪。 太皇太后吓了一跳,摸了摸她的玉镯,果真不再取下来。 “我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在这深宫之中,看的也多。”她长叹一声,还真有那么几分真情在。 严绯瑶忽而发觉,她的自称,由高高在上的“哀家”,不知不觉换成了平易近人的“我”。 这是打算跟她打温情牌呢? 严绯瑶立即调整情绪,乖巧的嗯了一声,“您是长辈,是过来人。” “是呀,所以我这过来人,就要劝你几句了!”太皇太后从坐榻上坐起身子,“今日你为我针灸,我实在看出来,你医术不凡,他们说你能根治的楚王的病,原先我是不信的,如今也是信了。” 严绯瑶垂眸轻叹,信了,所以就要除掉她了么。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坐上今日这个位置?” “嗯?” “你凭什么得他的维护,得他独宠?” 严绯瑶抬头看着太皇太后。 若是不回忆她先前做过的事情,单看她此时的表情神态,她倒是很像叮嘱自己女儿,惟恐自己女儿受了女婿欺负的慈母。 严绯瑶笑了笑,“因为医术。” “不是因为你会医术,而是因为,你的医术恰可以吃定他!倘若他真的全然好了,完全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对他来说还有用吗?他还会像今日一般对你吗?” 太皇太后年迈的眼睛里,却有着灼灼的亮光,想一个执拗疯狂的老太太。 严绯瑶不由笑出声,“您不像楚王的生母。” “你说什么?”她猛地一惊。 “您这态度,倒像是我的母亲。教导我该如何抓牢一个男人的心。” “咳咳……” 太皇太后干咳了两声,拍拍她的手背,“女人心疼女人,我是从那时候熬过来的,知道女人多么喜欢被男人独宠。也太过明白失宠之后的那种心情。你这孩子良善,哀家只是不希望看到你日后变坏。” 严绯瑶垂眸,嘴角含着笑,并不多言。 太皇太后禁不住,皱眉看她,“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个大夫……” “首先不是,你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是楚王的女人,最后,才是个大夫。”太皇太后立即义正言辞的纠正她。 严绯瑶立时觉得太皇太后极有传销组织头目,给人洗脑的潜质。 幸而在她心里的前后顺序并不是这样的。 “楚王爷是个人啊,他有他的自由,他喜欢谁也是他的自由。”严绯瑶缓缓说道,“我不能说自己一定能根治他的病,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至于日后,我若没了用处,他另宠别人,那也是他的权利。” 太皇太后错愕的看着她,满是皱纹的眼轻眯起来,“你是不够喜欢他?还是太懦弱?” 严绯瑶轻笑,“臣妾三从四德,学得好。” 太皇太后轻嗤一声,“三从四德?你怕不是觉得,如今你是楚王妃,就已经坐稳了这个位置,日后他喜欢再多的女人,也只能屈居你之下?看那些婢妾都是玩意儿?危及不到你的地位?” 严绯瑶正欲开口解释,她并非这么想。 但转念之,她跟太皇太后说这么多干嘛? 她表明自己的立场就可以了,至于她的想法嘛,不重要……起码对太皇太后来说,不重要。 “他能立你,就能废你。男人的心是抓不住的,不如抓住你能抓住的。”太皇太后循序善诱。 “抓住他的身体吗?”严绯瑶小声问。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 “您为什么如此害怕自己的儿子病愈呢?”严绯瑶着实不解。 太皇太后脸色一僵,“哀家什么都不怕,哀家已经活到这个年纪,前后历经三位帝王,哀家什么样的荣宠繁华没有见过?” 严绯瑶点点头,“见过,不代表能够看淡。” “呵,”太皇太后道,“你这个女孩子还真是不讨人喜欢。哀家乏了,你一边儿去吧。” 严绯瑶入宫乃是为了侍疾,自然不能安安生生的去睡觉。 她在屏风外头的软榻上,和衣躺了。 这软榻也就只能躺下一个人的宽度,自然无法跟楚王府里的雕花大床相比。 此时此刻,她竟十分想念楚王寝房后头的那浴池,一池子的温水,漂着花瓣,果饮,舒舒服服的泡着汤,多么享受。 萧煜宗此时就正泡在那白玉雕花的池子里。 池子上漂着几个果盘,以及茶饮。 水汽氤氲之中,还有些艾草的香味。 他闭着眼,听着宫中传来的消息。 严绯瑶不晓得,她前脚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过的话,后脚就原原本本的传进了萧煜宗的耳朵里。 “是个人?自由的?” 萧煜宗砸吧了一下嘴,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她究竟是觉得,他有权利选择他喜欢的,还是根本就不稀罕他所给她的恩宠呢? 当面她乖乖巧巧,说有他在,什么都不怕。 转脸在旁人面前却这么冷淡,原来她根本就不屑依赖他!他喜欢谁都可以?呵! 他势必要看清楚她的心,也要帮她认清楚她的心! 她是不屑依赖他吗? 她是觉得他喜欢谁都可以吗? 萧煜宗哗啦一声,从水中出来,“叫人盯紧了,但不要插手干预,有些人,你不叫她陷入困境,她就看不到自己的需要,也不会去寻求倚靠。” 沈影拱手应声,表情却有些懵懂,他壮着胆子小声问。 “王爷您不就是王妃的倚靠吗?” 萧煜宗呵呵一笑,“是,所以本王要帮王妃认识到这点。” 萧煜宗打算的很好,但他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快,快的甚至令他都措手不及。 严绯瑶侍疾的次日清早,萧珩在上朝之前,竟先来了长乐宫。 第296章 天赐良机 “太皇太后,圣上来探望您了。”严绯瑶从外殿进来。 她还未曾洗漱,昨日的衣裳有些皱,脸上还带着刚醒的惺忪之意。 太皇太后深深看她一眼。 太皇太后不情愿的承认,这女孩子是生的好,眉目婉约温柔。 特别是在这晨起刚醒的时候,她眼神懵懂无害,更显的纯良无辜。 当年她还是皇后的时候,不是就是有那么一个小贱人,用她湿漉漉无辜眼睛,把太祖皇帝的心都给勾走了吗? “哀家还有些乏困,你去替哀家接待圣上,哀家的身体如何,你比旁人更清楚,你回了就是。” 太皇太后眯眼说道。 严绯瑶迟疑片刻。 太皇太后却翻了个身,面朝里,佯装继续睡觉。 严绯瑶安静的退了出来。 “圣上来的太早了,太皇太后还未起,不过圣上不必担心,太皇太后的身体并没有大碍,不过是忧思过重,加上饮食不节,体内生湿热。”严绯瑶缓缓说道。 萧珩的目光却是专注的落在她脸上,片刻不移。 “都退下。”萧珩摆了摆手。 宫人鱼贯而出。 偌大的殿宇之中,立时只剩下严绯瑶与他。 严绯瑶见这般情形,立即也躬身往外退。 萧珩步伐奇快,脚步一晃,挡住她的去路。 “瑶瑶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严绯瑶脸面一肃,“圣上没学过礼仪吗?您该称呼我婶母。” 萧珩脸色一僵,一口气憋闷在胸。 “圣上早朝要晚了吧?”严绯瑶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人的距离。 萧珩发觉她的动作,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再靠近。 “当初赐婚,朕实属无奈。” “多谢圣上,臣妾无怨无悔。”严绯瑶立即接口。 萧珩又被她堵的一噎,无奈苦笑,“你是故意来气朕的吗?” “圣上误会了,我是您的婶娘,亦是您的臣子之妻,只有效忠您的,哪敢气您?” 她语气乖巧,却一再点名身份,叫萧珩好一阵子的无语。 “前夜乃是新婚之夜,皇叔却留你一个人独守王府,他待你……” “难道不是圣上急召王爷入宫的吗?” 严绯瑶一脸恳切,似乎等他解惑。 萧珩轻哼一声,“是朕急召,但……” “这就好,臣妾还以为在京都,在楚王府,也有人敢假传圣旨呢!”严绯瑶笑着说,“圣上一定不希望看到楚王抗旨不尊,所以王爷只得丢下刚进门的妻子,急急入宫了。” 她说话间似乎还有哀怨之意,怨怪他不近人情。 萧珩气得脸色微变,“他这次留你在宫中侍疾,总不能怪朕吧?” “倡导孝道,难道不是圣上一直秉承的理念吗?”严绯瑶问道。 萧珩翻了下眼皮,看着她,他能说什么? “是,不错。” “所以是臣妾主动留下来侍疾的,楚王爷原本也要留下,以便照顾太皇太后。但一则太皇太后毕竟是女人,二则,楚王年长,留在宫中难免惹人非议,也怕圣上误会,这才折中,只留下臣妾自己。” 萧珩听得脸面惊诧,“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竟句句维护他?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把他抬得高高的?” 他不但生气,还嫉妒! 他曾经对这个女孩子多好啊,真心真意的待她,甚至为了她贬损梁昭仪,甚至把后位摆在她面前。 可她给他一个好脸色了吗? 也没有见皇叔对她多么好,皇叔对谁不是冷冰冰的? 怎么转眼之间,她就句句维护皇叔?生怕一个怨怪的字眼落在皇叔的头上? “瑶瑶, 你真是不识好歹,朕一片真心放在你面前,你都不稀罕……”萧珩气恼道,“朕若想动你,曾经有多少个机会,由得你反抗吗?” 萧珩说着话,忽然向她逼近过来。 “但朕是因为尊你,敬你,看重你,所以才与你保持距离!你竟毫不领会朕的一片心意吗?” 萧珩话音未落,大殿的门窗,却“砰砰”几声,相继关上。 太皇太后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脸上哪有一丝困倦之意。 她满目兴奋,连眼周的皱纹似乎都被抻平了。 “赶紧去通知楚王,叫他到宫里来!”太皇太后的声音,激动的发了叉。 她近旁的两个宫女十分忐忑,“这样不妥吧?楚王爷定会责怪奴婢们的……” “是你们叫皇帝来的吗?”太皇太后问。 两个宫女齐齐摇头。 “是你们叫殿里的宫人都退出去,孤男寡女私下说话的吗?”太皇太后又问。 宫女继续摇头。 太皇太后哈的一笑,“这不就结了?又不是你们促成的,你们怕什么?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算都算不来的!自己不洁身自好,占着这个,还想勾搭那个!爬的太快,自然要摔的粉身碎骨。” 宫女一听这话,更是不敢去了。 事情不是她们促成的,但门窗是是她们关的,也是她们从外头插上的呀! 为了太皇太后的丰厚赏赐,她们已经是提着脑袋在玩儿命了。 她们去通知楚王爷来?那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 楚王爷什么脾气?上次一怒,生生杖毙了长乐宫满宫的宫人,刑房的煞气,经久不散。 太皇太后却信心满满,“他这次必然要生气,却撒不到你们的头上。哀家再了解不过,以他的脾性,只要看到那两个人在同一个屋子里,关着门窗嘀嘀咕咕。呵,即便是误会,他也会恨死那给他戴帽子的女子了!即便不杀她,两个人之间也再无信任可言……” 两个宫女有些后怕的躬身从太后面前退出来,却谁也不肯去给楚王送这个消息。 太皇太后琢磨着有这么一阵子了,便起身往前殿去。 前殿仍旧是门窗紧闭,里头也没有动静。 太皇太后心下还有些纳闷儿,里头那两个人怎么也不拍门呼救? 萧煜宗把她长乐宫里的宫人大换血一通,竟然没几个心腹吗? 她是不怕这事儿被喧嚷出来的,最好叫萧煜宗的心腹都听到,再亲眼一看……楚王妃竟然与皇帝关在一个屋里,里头还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呵,这事儿就算成了! 太后正暗自乐着,宫人忽而禀报,“楚王爷来了……” 第297章 梁上君子 太皇太后立时更乐,就守在正殿门前。 萧煜宗脸色沉郁,步伐极快。 他抬眼瞧见自己的母亲,却不见严绯瑶时,脸色更冷。 “你来的正好,”太皇太后朝他招手,“圣上今日来看我,那会儿我困倦起不了身,便叫楚王妃招待。” 萧煜宗面无表情。 太皇太后挥手叫宫人开门。 这会儿插在外头的门锁早已经去了,“吱呀”一声,宫人推开了殿门。 偌大的殿宇,被门外倾泻进的天光照亮。 门外站了太多的人。 萧煜宗的心头猛然一紧。 他第一个迈步进殿,殿中缭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一个女孩子纤细清瘦的声音,正站在那香炉旁,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篾拨拉着香炉里的香灰。 萧煜宗目光扫视了一圈,只见她一人。 与心腹所报的,有出入啊…… “圣上哪里去了?”太皇太后急切的在屏风前后转了一圈,声音猛地一高。 严绯瑶放下手中的竹篾,回过头来施礼,“请太皇太后的安,见过王爷。” “昨夜,睡得好么?” 萧煜宗不知为什么,他满头满心的火气,在看到她的时候,却只是这么轻轻的问了一句。 连一句斥责,一句质疑也舍不得。 太皇太后脸色大变,“不是叫你招待皇帝的吗?” 严绯瑶福身道,“是啊。” “那皇帝呢?”太后四下环顾,门窗完好,东西摆放整齐,整个殿里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圣上已经走了,这会儿许是正在上朝呢。太皇太后寻圣上有事吗?”严绯瑶轻缓问道。 “那不可能!”太皇太后急了,“他明明与你待在这殿中!” “早已经走了。”严绯瑶又说。 太皇太后冷笑,“门窗都锁了,他从哪里走?” 话音落地,殿中一静。 严绯瑶轻笑一声,了然的点了点头,拖长声音,“哦……” “你、你哦什么!”太皇太后察觉到萧煜宗冷冰冰的视线。 她暗自恼恨! 这都是她年轻时候玩儿剩下的把戏,她一路大风大浪都过了,怎么会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眼前这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单纯无害,甚至有些愚善,她竟会比当年那些个小妖精更奸诈狡猾吗? “你做了什么手脚?”太皇太后厉声问道。 严绯瑶轻叹一声,朝萧煜宗福了福身。 “还请王爷带妾回府吧,太皇太后如今中气十足,身体已然是好了。”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好。” “哀家……哀家头晕!”太皇太后身子一软,跌坐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 “妾身蠢笨,唯有针术拿得出手,但针灸不是每日都能扎的。” “那就隔一日再扎!”太皇太后说。 严绯瑶叹息,“只怕妾身在这里没用,倒惹得太皇太后生气呢。” “哀家什么时候说生你的气了?” 严绯瑶委屈,“气得太皇太后把妾身反锁在这殿中……” 太皇太后一惊,她以为这事儿已经说过去了,“你……” 严绯瑶却继续直言,“幸得是圣上已经走了,否则岂不是叫人心生误会吗?” 太皇太后伸手指着她,“你若清清白白,就不怕人误会!” 严绯瑶却根本不接她的话,“叫王爷误会妾身倒也罢了,夫妻小事。” “嘁……”太皇太后冷哼,那你还说! “要是叫王爷与圣上,彼此生出误会嫌隙……倒是麻烦大了。” 严绯瑶目光一转,正对上太皇太后。 分明是清亮稚嫩的面孔,此时的眸光却凌厉的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 太皇太后猛吸了口气,原本准备好的话也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 她心里更不禁后怕起来……她最不想看见的,不就是萧煜宗造了萧珩的反吗? 那她如今在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她是怕两人之间的矛盾纠葛还不够?萧煜宗若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会恼了这女孩子不假,他就不会恨上萧珩吗? 被愤怒和嫉妒冲昏头脑的太皇太后,这会儿才猛地清醒过来,并冷静下来。 她真是老了……老糊涂了,做事竟然思虑的如此不周全! 她要维护大夏的和平,她要维护萧氏的皇权平定…… 可她因为一个女孩子,却险些亲手葬送了这一切。 嫉妒叫人变蠢,这话不假啊…… “是,”太皇太后仓惶的点了点头,“你别再杵在哀家眼睛里碍眼了,走吧……快走吧!” 她提的高高的心劲儿一下子没了,挥手再不想见着严绯瑶。 严绯瑶顺顺当当的跟着萧煜宗离开长乐宫。 坐在马车上,她笑意一直不减,似乎心情很好。 “你不用跟我解释吗?”萧煜宗抬眼看她。 “解释什么?”严绯瑶轻笑,“王爷应当看的很明白呀?” “太皇太后故意扣你与萧珩在正殿里,想让我误会。”萧煜宗说。 严绯瑶扬起笑脸,“多谢王爷深信不疑。” “你在避重就轻。”萧煜宗微微眯眼,“萧珩呢?” 严绯瑶眼睛划过一道光,狡黠如小狐狸,“你猜?” 萧煜宗不由深吸了口气。 他还未开口,沈影却在马车外头禀道,“圣上今日辍朝,叫王国安告知群臣,龙体不适。” “你撒谎?”萧煜宗的目光凝滞在严绯瑶的身上。 严绯瑶摊手,“王爷好生迂腐,人都逼到门儿上了,我还要以诚相待,句句告知以实话吗?” 萧煜宗沉默回忆着刚刚在长乐宫正殿里的一幕幕。 当时门前站了太多的人,他知道她是被设计,又怕被人看见,她名声不保。 他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他自己,说楚王爷嗜杀,说楚王狠毒,说楚王有病……甚至说楚王食人肉啖人血,他也毫不在意。 但他不想叫人诋毁她的名声。 “在房梁上?”萧煜宗皱眉问道。 情急之下,他没有细察。 可况当时人多,萧珩若是隐藏的好,气息并不易被察觉。 严绯瑶嘿嘿一笑,“咱们走了,也不知圣上什么时候能得空从房梁上下来呢?” 萧煜宗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有,他下来的时候,可别吓坏了太皇太后。” 萧煜宗默默翻了个白眼。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另一个问题,“那么久的时间,萧珩并没有走,他在做什么?” 严绯瑶干干一笑。 “你别告诉我,那么长时间,他一直在房梁上趴着?” 第298章 回门大礼 严绯瑶垂眸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说道,“圣上与我说了他幼年的事。” 萧煜宗脸色阴沉,轻轻哼了一声。 “圣上说,他是仰望着王爷长大的。” 严绯瑶清淡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头,本就安静的车厢,此时更显宁静。 “在他记忆里,皇叔就是不可逾越的存在,皇叔睿智聪颖,他要读上三五遍还读不通顺的诗词古训,皇叔总是一两遍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论起骑射功夫,他已经长的很高,还不敢去骑那高头大马,皇叔却是在比他当时更年幼时,已经可以驾驭,并且游刃有余。” “所有的大臣都说皇叔在这些方面,是天降奇才。他觉得,他便是穷尽一生,也比不上皇叔了。” 严绯瑶停下话音,马车里良久没有动静。 萧煜宗眸光落在某处,似乎并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似乎只是陷入他自己的回忆当中。 “那是他的福气,”萧煜宗忽而哼笑,“没有被悬在头上的剑逼着,不得不早熟早慧,不得不学会防备,不得不为保全自己而变得狠厉。” 马车分明不是很大,他的声音却似有回响。 严绯瑶怔怔看着他,看着他清淡的面庞,这一刻,却仿佛能透过他冷淡的双眸看进他的心里。 “他如今已经这么大了,还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萧煜宗感慨的语气,很快变得冷傲不屑。 严绯瑶一时没转过情绪的弯儿,啊了一声。 “拿自己与别人比较,就是他最愚不可及之处!”萧煜宗斜眼笑了笑,目光落在飘荡的车窗帘子上。 严绯瑶轻叹一口气,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 “他还与你说了什么?”萧煜宗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 严绯瑶不用回头也察觉到一股灼热之感,“没有了。” “没了?”语气分明不信。 “嗯,还有,我说他该称呼我婶婶……” 她话音落地,余光瞟见他好看的嘴唇,唇角向上翘了翘。 马车里立时一片温煦。 “咦,这不是回王府的方向呀?”严绯瑶后知后觉的看着外头的街景。 萧煜宗懒洋洋靠进枕馕里,“今日是什么日子?” 严绯瑶愣了愣,“什么日子?” “我们成婚第三日。”萧煜宗语气慵懒。 严绯瑶慢了半拍才恍然醒悟,“那不是我回门的日子吗?” 萧煜宗懒洋洋掀了掀眼皮,又阖目小憩。 “我倒是忘了今日就是回门的日子,倒还劳烦王爷到宫里接我,如今又要送我回严府去。”严绯瑶小声说道,“王爷若是忙,将我送到垂花门处就可以了。” 萧煜宗猛地掀开眼皮,目光凉凉的看着她。 严绯瑶心底一惊,暗道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吗? 她立即改口,“外门处也行,家里人叫个轿子倒也方便。” 萧煜宗脸色都直接变了,他张了张嘴,却懒得训斥她,冷冷看她一眼,闭嘴保持沉默。 严绯瑶摸不准他的心思,也不敢再乱说话。 接下来一路上马车里都安安静静。 车子进了忠义伯府的大门。 严绯瑶听到外头有自家门房打招呼的声音,可车速却一点不见减缓。 她本想说,王爷若是忙,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可看他一身戾气的样子,她又咽下了话音。 马车一直行驶到忠义伯府的垂花门才停了下来。 忠义伯一家都已经恭候在这里了。 严绯瑶正欲向萧煜宗道谢,谢谢他送她回来。 萧煜宗却猛地掀开眼皮,先她一步下了马车。 严家众人向他施礼问安,他点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严绯瑶下了马车,还未与他说话,他就迈步一马当先的朝忠义伯府的花厅走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严家了,借他记忆力的优势,走过一次的路他就不会忘记。 他轻车熟路的行至花厅,比主人家还自在,撩起衣摆,顺势就在首位做了下来。 严绯瑶与严家众人跟在后头,她这才晓得,原来他一早就打定主意,不但是要亲自送她回门,还要陪着她在娘家坐一坐的。 他如此给她留面子,严绯瑶心下很是感激。 只要能叫她爹娘放心的事儿,她都感激。 为了表达她道谢之情,丫鬟们端上茶水之时,她亲自起身,端着茶盏放在了他手边。 花厅里坐了一屋子的人,气氛却有些尴尬。 众人似乎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聊。 “听说你们昨日就进了宫?”尤氏壮着胆子,小声开口。 “是,昨日去长乐宫谢恩敬茶。”严绯瑶点点头。 尤氏立即瞪眼上下看她,“那你……” 尤氏看了萧煜宗一眼,想问的话没有问完。 严绯瑶立时心领神会,“我挺好的,没有被为难。” 尤氏松了口气。 严家人都觉出这里的气氛不够轻松自在,有楚王爷这尊大佛在这里,他们聊天都不敢畅开了聊。 严父倒是胆子大,但他这会儿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阿姐,上次你送我的徽墨真是好,我练字都比以前顺手了,先生夸我有长进!”严昱成急切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那就好,不亏了墨,更不枉费你的辛苦。” “阿姐去看看我的字写得怎样吧?”严昱成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像是等夸奖的小孩儿。 他本来就是小孩儿,严绯瑶点点头,扭头看向萧煜宗。 “你只管去,不用管我。”萧煜宗抬了抬手。 他怡然自得的坐在那里,看起来比主人家还自在。 严绯瑶起身,对他福了福 ,跟着严昱成往他的住处去。 “阿姐走了以后,阿娘偷偷哭了好久。”严昱成说。 严绯瑶心里一酸,点点头,“我知道。” “爹爹也很伤心。”严昱成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严绯瑶停下脚步,“你想说什么?” 严昱成仰着稚嫩的小脸儿,“楚王爷若是对姐姐不好,你若在那里不开心,就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严绯瑶忍不住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难怪都说,娘家的兄弟就是女子的倚靠,有弟弟这句话,我就可以安心了。” 严昱成重重点头,“姐姐只管放心!” 严绯瑶正待夸他两句,忽觉身后一阵利风,速度极快。 她还未来的及转身去看,一股力道猝不及防的撞在她身上。 她与严昱成站着说话这地儿,旁边就是严家的小荷塘。 如今不是荷花的季节,荷塘里只有干枯凋敝的荷叶杆子,以及一池子的淤泥。 严绯瑶脚下一滑,噗嗵…… 第299章 一切都太巧合 三日回门的姑娘,在自己娘家被人推进了荷塘里。 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若是女儿多,嫡庶有别,女孩子之间有嫉妒纷争的家里倒也有可能。 可是在严家,严绯瑶如今已经是唯一的女儿,严雪薇本就不是亲生,她好嫉妒,却也早已经打发出门。 严绯瑶捏着鼻子从淤泥里爬起来,暗自责怪自己,即便是回娘家也不该大意——首先应该自己提高防备,其次,应该把青黛带在身边。 可她抬头一看,把她撞进淤泥里的人,竟然是尤氏身边的贴身丫鬟。 这丫鬟在山寨里的时候,就跟在尤氏身边,人有点愣,力大无穷。 “荷花,你干什么呢?!”严昱成板着小脸,厉声训斥。 丫鬟低着头,不安的搅着自己的手,脸上还有些焦急。 她不好说话,即便说了,也往往说不清楚。 但她对尤氏忠心耿耿,尤氏叫她往西,她绝不往东,撞了墙都不会回头的那种。 “没看见姐姐在与我说话吗?”严昱成呵斥着丫鬟,又伸手过来拉严绯瑶。 “行了,你别骂她了,估摸是没看清,又跑的太快。”严绯瑶甩了甩胳膊上身上的淤泥,没有计较的笑了笑。 丫鬟想上前帮忙,伸了伸手,似乎又有些心虚。 “荷花,过来拉我一把。”严绯瑶主动叫她。 她这才敢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把严绯瑶从淤泥里头拽了出来。 但她一身粉嫩的罗裙,此时早已经变了颜色,非但满身污泥,她从头到脚更是散发着一股子臭味。 严绯瑶自己都嫌恶自己。 “荷花,你跑那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吧?”严绯瑶问她。 丫鬟点点头,“夫人,吩咐,找她……找……问……” 荷花越急,越说不清楚,她眼里还有些慌,脑门儿上都冒了汗。 严绯瑶的衣服湿透,挂着淤泥,冷风一吹,她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阿姐回头再问她吧,赶紧去洗个热水澡。”严昱成心疼道。 严绯瑶点点头,还不忘安慰丫鬟,“你去忙你的,若是无心之失,我也不会怪你的。” 丫鬟紧张的盯着她,却不肯走。眼看严昱成要扶着严绯瑶去她出嫁前那院子。 丫鬟连忙拽住严绯瑶的手。 “快松开!天这样冷,姐姐一会儿冻着了!”严昱成着急,“姐姐都说了不怪你了,快去忙你的吧!” 丫鬟却不肯松手,硬拖着严绯瑶往主院里走。 这丫鬟吃的多,力气大的像头牛。 姐弟俩个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也不多说,只有一个字,“走,走……” 硬是把一身臭泥的严绯瑶拖进了主院的浴池外头。 这浴池是离严绯瑶落水的地方更近,但烧热一池子的温水,要的时间却是更久。 “不必那么麻烦,给我烧几桶水,倒进浴桶里就成了……” 严绯瑶话没说完,丫鬟却是把她推进了泡汤的那屋子里头。 一屋子的白烟,门窗帘子上尽是水汽。 暖呵呵的环境,叫她一时禁不住,生生打了个颤。 这一池子的温水,竟像是早就烧好,正等着她来泡汤似的。 竟这么巧吗?早遇见到她会落水? 严绯瑶立即摇头,暗道自己进了趟宫,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多思多想多防备了。 这里是她的娘家,她还用得着防备谁? “行了,算你将功补过,我不怪你了。”严绯瑶朝丫鬟笑了笑,“你出去吧,我沐浴不喜欢有人服侍,你叫人去我院子里取了干净的衣服来。” 丫鬟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严绯瑶将门拴上,脱去那一身臭烘烘的衣服,把自己浸入到水中。 水的热度刚刚好,屋子里也烧了地龙,到处都是温暖的。 自家的浴池虽说不如楚王府的那样大,那样精美奢华。 但刚洗了“淤泥浴”,再泡进着干净馨香的温汤里,就好像到了天堂一样。 严绯瑶正在享受,外头却传来当当的敲门声。 “不必进来服侍。”严绯瑶立即把自己往水中浸了浸。 “瑶瑶,是阿娘。”尤氏在门外说道,“阿娘给你送衣服进来了。” 严绯瑶这才起来,裹上一旁放着的干净浴袍,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这才去开门。 没等尤氏进来,她就已经进了里间,站在门后。 “阿娘把衣服放下,叫丫鬟守在外头,我一会儿就好了。”严绯瑶朝外说道。 尤氏的脚步声却往里头来,“不急,你爹与王爷说着话,叫我来看看你。阿娘与你也好久没有这样亲昵的说说话了。” 尤氏一声轻叹,似乎叹在了严绯瑶的心头上。 “阿娘?”严绯瑶往后退了一步,干笑一声,“我还挺不习惯的。” 尤氏笑了一声,“我是你娘,从小就是我给你洗着长大的,你有什么不习惯?” 严绯瑶心里暗道,那是原主。她从五岁起,就是自己洗澡了,还真是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身边还站着个人。 平日里她连元初和青黛都不叫近身伺候。 “阿娘给你擦背。”尤氏说着,已经进了里间。 她将里外的门都关上,又上了门闩,瞪眼看着严绯瑶,“你不冷吗?快去水里呀?” 严绯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下到水里,才把身上裹紧的浴袍解下。 尤氏立即朝她身上看过来。 她心底一惊,连忙缩进水里,“阿娘!” 尤氏嘻嘻一笑,“阿娘面前还害什么羞呢?” 严绯瑶脸上热辣,心里却泛起狐疑……她先是被推入荷池,不得不沐浴。 而主院这里,刚好就备了一池温汤,像是故意给她准备的。 她平日里在自己院子里沐浴,尤氏从来不曾打搅,今日却要给她擦背。 明知她不太好意思,还故意的盯着她看…… 虽然每个环节都能解释的通,似乎也都在情理之中。 可她还是觉得太过巧合了。 “阿娘与爹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严绯瑶直接了当的问道。 尤氏连忙摇了摇头,“瞒你什么?” 严绯瑶在水里,双臂环绕在胸前,眉头轻蹙。 “都是女人,阿娘又是过来人!”尤氏呵呵一笑,“你过来,阿娘跟你说几句私房话。” 严绯瑶迟疑的挪到她身边,尤氏让她转过来,抬手撩水在她背上。 严绯瑶背对着尤氏,没瞧见尤氏的目光在她光洁的后背上仔细盯了好一阵子。 “你新婚这两夜,”尤氏嘻嘻一笑,“过得怎样?” 第300章 母女试探 严绯瑶心里一紧,脸上热辣辣的,这话题让她很不适应。 她觉得没必要瞒着尤氏。 “头一晚圣上召了王爷入宫,昨晚我留在宫中侍疾。”她诚恳说道。 尤氏的动作却猛地一顿,“这么说来,你们还没有同房……” 严绯瑶猛咳了一声,脸上立时烫了起来,“阿娘!” 尤氏却不由自主的喃喃低语,“难怪难怪……” 严绯瑶听得耳朵一动,难怪?难怪什么? 尤氏进来说是为她擦背,但其实是为了打探什么的? 她心底犹疑,但她不想怀疑自己的家人,所以直白问道。 “我不瞒阿娘,阿娘也不要哄我,您究竟想知道什么?” 尤氏拿着丝瓜络,给她擦背的手猛地一顿,“我……” 严绯瑶转过身来,仰脸看着尤氏的眼睛,“阿娘,您向来性子耿直,不会撒谎,也不屑撒谎。我是您的女儿,你倒要欺哄自己的女儿吗?” 尤氏脸色一凝,舒了口气,“是你爹想叫我过来看看你,他怕你挨近楚王,有什么不好。你也知道,毕竟有传言说……” 尤氏脸色有些差。 传言说什么,严绯瑶不用问也知道。 无非就是楚王爷有毒,食肉啖血什么的…… “阿娘不要道听途说,那都是无稽之谈。我是大夫,楚王爷的身体情况,我岂会不知道吗?”严绯瑶正色道。 尤氏舒了口气,连连点头,眼眶微微湿热,“阿娘是怕你一时冲动,昏了头了。” 严绯瑶哭笑不得,“我不是以前那个冲动的小孩子了。” 尤氏嗯了一声,渐渐恢复平静,继续撩水为她擦背。 严绯瑶琢磨了一阵子,忽然问道,“荷花是故意把我推进荷塘的?” 尤氏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咳咳”个不停。 她脸都咳的通红。 严绯瑶揶揄的看了她一眼,“亏阿娘想的出来,这样冷的天,也不怕将我冻出个好歹来!” “怕呀,这不是给你备了一池的温水吗?”尤氏急忙说,“阿娘怕有寒气,还专门叫人在池子里加了好多生姜,你多泡一会儿,去去身体的寒气。” 严绯瑶抿嘴一笑,她嗅出来了,不只有生姜,还有好几味驱寒的药材。 她既想笑,又忍不住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儿女,真是什么馊主意都能想得出。 尤氏却不经意的说道,“我也琢磨着不妥,到底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是个什么情况问问你就成。” 严绯瑶狐疑向她看过来。 “可你爹却说你太年轻,很多事情你自己分不清楚的。”尤氏皱着眉,似乎并不太认同。 严绯瑶心里一紧。 尤氏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是为了看她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印记”,有没有被伤害。她还能信,毕竟尤氏没有什么心机。 可听尤氏的话音,却是爹爹想出的主意,阿娘不过是习惯了听从爹爹的话,虽不赞同,却也照做了? 严绯瑶心里有些疙瘩,一时解不开。 “爹爹在我新婚夜,潜入王府是做什么去了?还意图靠近主院卧房?”严绯瑶漫不经心的问道。 但她的眼睛,却在留意着尤氏的反应。 “啊?”尤氏愣了一下,“他竟做了这种事?” 尤氏惊诧狐疑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你爹是不是糊涂了?他以前胆子不小呀,怎么如今就这么害怕楚王?”尤氏皱眉。 严绯瑶却缓缓摇了摇头,“这不是害怕吧?京都里有几个人敢夜闯楚王府的?” 尤氏一噎,瞪眼看着她,“那你说,他是为什么呀?” 严绯瑶无语凝噎,这问题不是她问尤氏的么? “原来阿娘也不知道,我还以为爹爹什么事情都会跟您商量呢。” 尤氏抿了抿嘴。 “您不知道就算了,过会儿我自己去问爹爹。”严绯瑶擦洗干净,抬手嗅了嗅自己。 淤泥的腥臭味儿已经没了,她却是满身生姜的味道。 她不讨厌姜味儿,只是不晓得萧煜宗喜不喜欢? 想到这儿,她脸上不由一热……管他喜不喜欢,顶多是怕熏着他…… 她冷不丁的又回忆起新婚当晚,她惊醒之时,两人的姿势…… 顿时她从头到脚都灼热起来,披上浴巾,走了个同手同脚,她都不知道。 “你爹也有些事情是瞒着我的。” 严绯瑶正在穿衣,尤氏却仍旧坐在浴池边的石凳上,幽幽感叹。 “就比如,他当初一定要收留苏姨娘……” 严绯瑶嗓子眼儿里一堵。 “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他那夜是去了苏姨娘那里……我这么问他,他也没解释,任凭我误会。”尤氏的目光落在一池子温水上。 白色的水汽,朦胧了她的视线,也朦胧了她的神情。 严绯瑶只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哀婉之意。 “阿娘,您别多想,是我不好……”严绯瑶有些慌。 她心底冒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担忧。 她一向最看重严父与尤氏之间坚贞不渝的感情,不像她在现代的父母,感情破裂分道扬镳,最后是那样悲惨的收场。 此时尤氏的语气,叫她想起了当初自己的无助绝望。 “爹爹是怕阿娘担心,他知道阿娘最心疼我了,所以、所以……”严绯瑶语气急促,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尤氏静坐了一阵子,抬头冲她笑了笑,“阿娘真羞,竟还叫你为我操心。没事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严绯瑶点点头,“是呀,所幸苏姨娘也省心,整日只是吃斋念佛,从来不出来碍眼。” 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提什么不行?偏要提苏姨娘?明显看见尤氏的脸色又是一暗。 “好在弟弟也是乖巧懂事,只念着您是她的母亲,也事事恭顺孝敬。”严绯瑶又说。 尤氏垂头,“但苏姨娘毕竟是他的生母……” 严绯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聊天?干嘛总把天聊死? “我们去找爹爹吧……”她无奈道。 尤氏点点头,母女俩手挽手。 离开主院浴池的时候,尤氏还有些伤感。 但没有心机的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她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两人还未走到花厅外头,尤氏就已经恢复了鲜活的样子,气色也不错的与她感慨,她已经备好了花样子,给小孩子做肚兜,做小衣服…… 严绯瑶心里一颤……小孩子?!哪里来的小孩子?! 尤氏掐掐她的胳膊,冲她挤眉弄眼。 严绯瑶正想跟阿娘说,她与萧煜宗才不会有小孩子! 抬眼她便看见了萧煜宗,正坐在爹爹一旁,抿着茶,抬眼向她望过来。 第301章 窃听之人是他? 严绯瑶迎上他的目光,却不知怎的,竟是一阵心虚。 她的话音也不由自主咽了下去。 萧煜宗上下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搁下茶杯。 严绯瑶以为男人多半粗心大意,她新换的这套衣裳,与先前所穿的颜色样式都有些类似,他必不会注意。 没想到,她刚一落座。 萧煜宗就扭头问道,“刚刚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严绯瑶一愣。 “衣服怎么换了?”萧煜宗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严厉。 严绯瑶却心中一阵紧张,害怕他会处罚谁似得,“刚刚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他还真是细心,这样的事情都能注意到。 萧煜宗看她脸色无异,淡淡的嗯了一声。 有萧煜宗在场,严绯瑶心里有许多的疑问,也没办法当面向爹爹问出口。 她正琢磨着要不等改天再来问? 萧煜宗却忽然起身道,“景川,有几件事情交代你。” 严景川立即跟着站了起来,他挠挠头,神色有些疑惑。 “你的书房在哪儿?”萧煜宗主动说道。 严景川立时恍然,伸手做请,“王爷这边走。” 萧煜宗冲严绯瑶点点头,“你与岳父岳母慢慢聊。” 严绯瑶心中惊喜,冲他笑了一笑。 萧煜宗也弯了弯嘴角,阔步离开花厅。 严绯瑶立即屏退屋里伺候的下人,皱眉看着严父,“爹爹与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嫁给楚王爷?” 严父脸色一僵,“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乃是担心你。” 严绯瑶皱着眉头,“当初我也与爹爹说的很清楚了,大不了左右都是死,爹爹是江湖好汉,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她语气有些重。 尤氏听的不忍,“瑶瑶!” “没事没事。”严父却摆了摆手,“你说的不错,所以爹爹才听了你的,没有逃走。” 严绯瑶叹口气,哭笑不得,“您没逃走不假,既然答应我出嫁,又为何要在新婚夜,夜探王府?楚王府的守卫比之皇宫大内也不差了,您竟然敢……” 严父挥了挥手,“我当山匪的时候,单枪匹马的还闯过军营呢……” “爹,您……” “好了,好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严父挥挥手,似乎想岔开严绯瑶的注意力。 可她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仍旧目光灼灼的看着爹爹。 严父顶不住她的压力,只好讪讪说道,“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初的雪薇,我也是当亲女儿看的,可是她……算了,左右都是失去了。爹不想再失去你,早就听闻,从楚王府里抬出来好些美姬,就扔在西山的乱葬岗上。” 他长叹一声,脸面一沉,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似的。 严绯瑶于心不忍,“爹爹是怕我也像她们一样?” “我知道你会医术,你有能耐,可是……进了楚王府的女子,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严父说着,竟红了眼眶。 他抬手掩面,良久良久,都无声无息的。 关了门的厅堂里,一阵悲伤压抑,像是至亲之人,生死离别的悲切哀伤。 严绯瑶终于是心软,尽管她仍旧有疑惑,却也舍不得将爹爹逼得更紧了。 她上前轻轻拥住爹爹的肩头,像个还未长成的小丫头,“女儿这不是好好的,流言就是为了给人打破的,爹爹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严父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悲从心。 一把年纪的大男人,竟在女儿的怀抱里,哽咽了一声。 “爹爹安心,我有一个小秘密……” 严绯瑶话未说完,严父却猛地抬起头来。 “谁在外头?”他厉喝一声。 严绯瑶与尤氏皆是一惊。 尤氏快步去开门,门外空空如也。 严绯瑶左右瞧了一眼,家仆都在远处的回廊底下说话聊天。 见她看过来,他们连忙站直了身子,朝她躬身施礼。 “这是谁的?”严绯瑶眼睛一瞟,却在门边的柱子旁,瞧见了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墨绿色的荷包,上头绣了一杆青竹。 这荷包像是男人用的,里外一丝香气也无,里头只装了些零钱碎银,看不出身份。 “会不会是刚刚偷听的人掉的?”尤氏小声说道。 严绯瑶招了下人们过来,“刚刚谁从这里经过?” 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经过。” “门前一直没有人吗?”严绯瑶不信。 下人们齐齐摇头,“没瞧见人呀?” “你们是闲话说的太专注,所以没留意吧?”严父低喝一声。 下人们脸色讪讪的挠头,“是说了闲话,但也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见呀……” 他们越说声音越小。 严父脾气上来,瞪眼就要发火。 严绯瑶却笑了笑,“没有就好,许是只猫呢。” 下人们也连连点头,表示不敢再惫懒说闲话了。 严绯瑶挥手叫他们下去。 严父皱眉看她。 “几个下人,问不出什么来,逼得紧了,反而会打草惊蛇。”严绯瑶微微皱眉,“我一向以为咱们家里和睦太平,没想到是我大意了。” 她捏了捏手里的荷包,皱眉揣进了怀里。 究竟是什么人,竟要偷听她和爹娘讲话? 父母与女儿之间,还能说什么叫旁人觊觎的秘密不成? “你刚刚说什么小秘密?”严父忽然想起前头的话茬。 严绯瑶呵呵一笑,却是把手上那只乌沉沉的手环又掩盖在袖子底下。 她原想说出这手环不凡的秘密,但这会儿,她却完全不想说了。并非不信任爹娘,而是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刚刚沐浴的时候,尤氏就问她镯子的来历来着,她随口说旁人赠的,糊弄过去。 但严父并不像尤氏这样好糊弄。 “其实楚王爷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再过三五个月,基本上就好的差不多了。”严绯瑶压低声音,还冲她爹挤了挤眼。 严父凝了凝眉,叹了口气,“好吧……” 他眼里的兴奋之光,黯淡下去,似是对她这个小秘密有些失望。 晌午萧煜宗没急着离开,他与严绯瑶一起留下来在忠义伯府用饭。 沈影习惯性的要上前为萧煜宗的饭菜试毒。 萧煜宗伸手一挡,“我与王妃同桌。” 严府的下人连忙将两人分开的食案又合并在一起。 萧煜宗握住她的手,叫她坐在他身边。 严绯瑶正不好意思,眼角余光一瞥,却在沈影的腰间,看到一只墨绿色的挂袋。 第302章 给我看一眼? 严绯瑶不怎么懂布料绣线这类的东西,但她看那只挂袋,与她捡到的荷包颜色很是一致。 料子也像是同一种。 她不由凝眸盯着那挂袋看,她捡来的荷包,也不过只比挂袋小了一些些罢了。 萧煜宗忽然敲了敲她面前的白玉盘。 “当”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严家本来不讲究食不言,但因为有楚王爷在这里,众人紧张之下,也不敢出声。 这敲盘子的声响,就格外的惹人注意。 严绯瑶回头看向她的盘子时,严家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原来萧煜宗往她盘子里放了一块白汁酿鱼,连大的鱼刺都给剔出来了,她却没注意,还在盯着他身边的侍卫一个劲儿的看。 严绯瑶有些脸红,“多谢王爷。” 她小声说着,迅速夹起鱼吃了。 严父却倏而瞪大了眼睛,尤氏也在一旁紧张。 关于楚王爷各种各样的传言,他们听的多……尽管严绯瑶几次解释,他们此时还有些惊疑不定。 萧煜宗夹鱼用的是公筷,他们一家还是屏住了呼吸。 见严绯瑶脸色如常的吃了鱼,又吃了别的菜。 她在自己家里不习惯叫丫鬟给她布菜。 萧煜宗习惯不同,他打小是坐享其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 沈影几次想上前布菜,都叫他挥手挡了。 严绯瑶便主动拿起公筷,殷勤的替他布菜。 她一面要伺候他,一面要喂饱自己,一时不注意,竟用了自己用的筷子,夹了虾子放在他盘中。 继而就夹了虾子给自己,扒着米饭往嘴里送。 那筷子上也不知沾没沾她的口水。 严绯瑶自己没留意,严父却是盯着她的动作,一幕幕的看得仔细。 严父脸色当即就紧张起来。 他远远望着萧煜宗盘子里的虾,不由摒气。 这只不是用公筷夹的虾,他能吃的下去吗? 他提心吊胆的时候,萧煜宗却是脸色如常的吃了虾,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严父惊疑不定的吐了口气,埋头扒饭,米饭吃了大半碗,却是忘了夹菜。 一顿饭众人心思各异,但总算平平顺顺的吃完了。 倒是比很久很久以前,楚王爷第一次在严父留饭时那顿,吃的平顺的多。 那会儿严雪薇还未出嫁,闹得一出出丢人的闹剧。 如今转眼之间,楚王在这里留饭却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儿。 他也毫不挑剔,甚至还夸赞了一句,“严家厨子不错。” 惊得严父险些一冲动,把自家的厨子,另外给严绯瑶再陪送过去。 严绯瑶在娘家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候。 她不走,萧煜宗似乎就要一直陪她到底似得。 她终究不好意思,就起身与爹娘告辞。 离去时,沈影握着挎刀走在前头,如同护驾。 严绯瑶跟在萧煜宗身边,更落后半步。 但她的眼睛却一直是盯在沈影身上的,她看着他腰间的墨绿色挂袋,心思转了一圈又一圈。 按说应该不是沈影…… 沈影没必要偷听她和家里人说话呀? 就算真的是他偷听了,以他的功夫,不该那么容易被爹爹发觉,还大意的掉了荷包在门口。 严绯瑶正想的投入,不防备撞在了一条胳膊上。 那条胳膊横在她面前,净白的手掌平摊着,似乎是要牵她的手。 但她没留意,就那么撞了上去。 她脸色有些讪讪,抬头冲萧煜宗笑了笑。 萧煜宗个儿高,此时回头看她,面孔逆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干巴巴一笑,“这是在我家,不、不用了吧?” 没见他表情,只觉周遭猛地一冷。 严绯瑶有些后悔,不就是牵个手嘛……就当是为了让父母放心不成吗?她矫情个什么劲儿? 待她伸手想去拉他时,他却已经收回手,负手阔步向前走去。 他腿长步子大,阔步而行,没一会儿就把她远远的丢在了后头。 严绯瑶穿着裙子,也不好快跑去追,她索性慢了几步,与后头相送的父母并行在一起。 父母将她送到马车外头,交代她要恭顺温柔。 一整日都很有耐心的萧煜宗,此时却有些不耐烦,“走不走?” 严绯瑶赶紧爬上马车,与父母挥别。 她坐在马车里,小心翼翼的去看萧煜宗的神色。 他闭着眼,车厢里光线很暗,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但他不高兴了,是显而易见的。 严绯瑶仔细的回忆着他情绪的变化。 想了半天,她只琢磨出要离开时,在回廊里,他要牵她的手,她拒绝了…… 严绯瑶在心里哀嚎,“他难道是小公举吗?不就是不跟他牵手,至于摆一张臭脸吗?” 她先前在宫里头看他母亲的脸色还不够,如今应付了老的,还要来应付他? 严绯瑶的想法在她脑子里高声咆哮,却是一个字不敢宣之于口。 她这边的念头还没过去,外头便听闻有人策马追上他们的马车,在外禀报。 “启禀王爷,太皇太后又病了……” 严绯瑶还未来得及吐槽。 萧煜宗就哼了一声,“宫里太医死绝了?” “说是受了惊吓,”外头人说,“圣上已经派了太医过去看,也开了药了。” 萧煜宗嗯了一声,“知道了。” 严绯瑶回过头一想,不由噗嗤一笑。 萧煜宗立时掀开眼皮看她,“幸灾乐祸啊?” 她赶紧憋住笑,免得显得自己太不厚道。 “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萧煜宗哼道。 严绯瑶眨了眨眼睛,“您说,是不是圣上从房梁上下来的时候,把太皇太后给吓着了?” 闻言,车厢里暗沉沉的角落,也传出一声轻笑来。 沉重压抑的气氛,总算是被这一声轻笑给吹散了许多。 “许是吧,也算一报还一报。”萧煜宗不是愚孝之人。 他不但不愚孝,甚至有点过于狠厉了,哪怕是对他的亲生母亲。 但想到太皇太后为了萧珩的皇位,为了宫中的安定太平,为了防备他有野心……宁可放弃他得医治的机会,甚至扼杀了这样的机会。 严绯瑶也对宫里那个老太太同情不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马车到了楚王府停下,严绯瑶下车时,沈影恰好摸了他腰间的挂袋一把。 严绯瑶顺势说道,“沈宿卫腰间挂袋好别致,能给我看一眼吗?” 第303章 纠结的小公举 沈影动作一僵,错愕的看着她。 走在前头的萧煜宗脚步一顿,微微侧脸。 严绯瑶却是神色坦然,明眸璀璨,“可以给我看看吗?” 沈影解下腰间挂袋递给她。 她接过挂袋的同时,沈影的脸却是腾的红了起来,灼灼如天边的红霞。 有种说法是女孩子的手天生细腻,即便不懂布料,但是只要让女孩子摸一摸,她也能区分出布料的材质优劣来。 严绯瑶摸了摸那挂袋,又还给沈影。 沈影面红耳赤的接过去,慌的几乎站不住,催着车夫快步从垂花门离开了。 萧煜宗原本在等着严绯瑶一起走,这会儿他却已经阔步先行,走到了垂花门下头。 严绯瑶疾步向他走,他脚步微顿,没回头的问她,“你喜欢做绣活儿?” 严绯瑶哈的笑了一声,“您看我像吗?”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 “我只是瞧那挂袋挺好看的。”严绯瑶解释说。 萧煜宗没再开口,也没理她,却是阔步向书房走去了。 严绯瑶回到主院之中,忽然有些慌。 她已经逃过了头两个晚上,昨日在宫里,太皇太后说叫她侍疾之时,她也是故意答应留在宫中的。 为的就是躲过夜里两人相处……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今晚他若是再过来,可该怎么办? 即便她再三强调,他们只是表面的夫妻,只是为了治病,他不认,怎么办? 严绯瑶左思右想,把两只袖子的袖管里,腰间玉带上,全都藏了细软的金针。 但一直过了晚饭时候,也不见萧煜宗过来。 倒是有丫鬟过来说,“王爷不过来陪王妃用膳了,王爷交代王妃早些休息。” 严绯瑶欢喜应了一声,心中绷紧的弦立刻松懈下去,暗道,他还算得君子。 严绯瑶却不知道,她新婚夜里,用针扎他都不肯叫他碰的行为,实在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好点儿脸面的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向来骄傲的萧煜宗? 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里,他就想起那夜的情形,他心里头如同烧着一团愤怒的烈火。 他不敢从书房回来见她,他不确定自己在愤怒和冲动之下,会对她做出怎样的行为来。 他厌恶不能克制的男人,尤其厌恶不能克制的自己。 严绯瑶不晓得他一个不回来的行为背后,竟有这么深沉的原因。 她美美的用了晚膳,洗漱之后,就霸占了他舒适的大床,安安生生的睡了。 昨夜里在长乐宫她半宿都没睡,后来歪在软榻上,也睡的不舒服。 她不择铺,且已经在这张宽大的床上睡过了一宿,如今再躺上去,没一会儿就坠入了梦乡。 倒是苦了睡在书房的萧煜宗。 他心里头火热,脑袋里无比清醒。 翻来覆去,一丝困意也没有。 堂堂王爷,娶了王妃,却连卧房都住不得,竟要委屈在书房里? 历朝历代有这么憋屈的王爷吗? 他越想越生气,忽的起身,踢上鞋子就往外走。 临到门口,他又忽然站住。 她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下了吧? 他就这么回去,挤上床,与她共枕而眠,她会怎么想他? 说他是禽兽?说他趁人之危?说他娶她根本没有真心? 不但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占她便宜,欺辱她? 萧煜宗猛地挥拳,一拳打在门框上。 那门结实,却连着门框都狠狠震了一震。 惊得四下里暗中保护的侍卫们心都颤了颤。 萧煜宗转身又回到床上,仰面躺着。 心浮气躁,像是有一股热气在顶着他的胸膛往外冒。 他闭目调息,强行叫自己平复下去。 曾经被人暗算,被人下毒,被人逼上绝路…… 他都没有此刻这么烦躁。 记得当年,他被太医们断言,活不过弱冠之年时,他都能面不改色的继续下棋。并且还下赢了那盘棋。 连与他对弈的燕王都说他小小年纪,沉稳了得,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现在,他竟然因为一个小女子就如此心浮气躁,如此纠结。 萧煜宗重重吐了一口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来人!” 书房门外立时有人应声。 “叫王妃来。”萧煜宗沉着脸吩咐。 说完这句话,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憋在心头那股劲儿也消散下去。 他刚刚强行运功,险些要走火入魔……现在想通了,才得以一身轻松——他不能回去,免得被人认为是得寸进尺的登徒子,好色之徒。 但他可以叫她来呀! 这是他的府邸,他的家!她在他的家里,就是他的女人! 严绯瑶正睡得熟,却被元初和青黛从床上拔了起来。 “王爷叫王妃去书房呢!” “王妃可不能懈怠呀,如此难得的机会!” 两个丫鬟在她耳边焦急说着,搅得她心颤。 “你们饶了我吧,什么机会我也不要……”严绯瑶叹气。 “您没听见,不过是今晚,王爷叫王妃自己用膳,没有过来……就有下人议论说,王妃并不像进门时大家看到的那样得宠!” “还说王爷已经厌了您了,说您已经失宠……” “哼,看吧,王爷虽不回来,却是主动招您过去,失没失宠,由得下人乱说?” 元初尤其愤愤不平,为严绯瑶套好了衣服,还要为她梳头绾发。 严绯瑶被这么一通折腾,总算醒过神儿来。 “免了免了,王爷怕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这才急找我过去?梳头就不必了,一会儿还要过来睡。”严绯瑶把长发随意的在后头一束,便往书房里去了。 萧煜宗叫人备了凉茶,一杯一杯的灌着。 他心里的燥热之气儿却是有增无减,二十好几的人了,堂堂王爷…… 他说还未未尝云雨,只怕都没人会信。 他少时也曾好奇过那种事情,他甚至不小心在宫里见过皇兄与女子之间…… 但他身边人不敢挨近他,母后送给他的教引姑姑,还没怎么碰他就气绝在他的床榻之上。 从此给他留下深深的阴影,他好奇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明白,那是男人的本能,甚至说,是人的本能,不过是他一直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 直到遇到了她。 她不畏他的毒性,与她在一起,他会特别的舒服。 过去的阴影都不再可怕,原始的渴望喷薄而出……这是他面对任何女人时,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过来。”他嗓音低沉暗哑,目光凝视着门口那纤细熟悉的身影。 第304章 他忽然倒下 “王爷怎么不点灯?”女孩子站在门口,声音带着防备,一步也不肯往里迈。 萧煜宗心里有些烦闷,“过来!” 他语气不好,自己也听出来了。 门口的女孩子更显紧张,“王爷哪里不舒服了吗?” 他不做声,那女孩子就扶着门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浑身都不舒服。”萧煜宗压抑着情绪开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与平日里的沉稳和冷漠都不相同。 他一直没有动作,终于叫门外的女孩子放松了警惕,亦或者说,叫她有点儿担心。 她迈步进门,一点点靠近坐在床边灌茶的他。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门廊下头挂着的灯笼映照进屋里些许的光。 “王爷?”女孩子摸索试探的往前走,脚下不慎还绊了席垫。 萧煜宗终于看不下去,起身想扶她过来他身边坐。 他刚一起身,那女孩子就满身的防备,甚至向后退了一步。 他动作极快,此时隐忍也到了极限,他没耐心等她一步一步的挪过来。 他旋身靠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如疾风卷着草叶子一般,将她卷到了他的床榻上。 他低头吻了下去。 女孩子的嘴唇,绵软馨香,带着淡淡的甘草清甜。 这是他渴盼已久,等待已久的味道,他贪婪的享受着。 女孩子呼吸不畅,两只手奋力的挣动。 他早有防备,他的小猫有利爪呢,不过他将她两只手都紧紧的按在身侧,她挣动不得。 暗沉沉的屋子里,他一抬眸,却是撞进她一双幽暗的眼睛里。 出了邪了! 屋子里光线如此昏暗,她一双眼睛,却那么清亮,好似落尽了星辉。 他宁可此时自己看不见她的眼睛,他就可以继续对她为所欲为。 可偏偏她眼底尽是清冷,冷如冰霜。 他心底难易压制的燥热,在触到她眼神那一刹,仿佛要被冻结。 “闭上眼,听话……”他哄她。 严绯瑶的眼睛却连眨都不眨。 “我们是夫妻,这种事情很正常。”他低声在她唇边说。 她温热的嘴唇,不知何时,竟变的那么冰冷,冰冷且僵硬。 那一瞬间,萧煜宗恍惚有些害怕,好似他珍视,且得来不易的宝物,因为他的冲动,就要失去了。 他有些慌,“瑶瑶?” “王爷冷静了吗?”她终于开口,声音沉稳的可怕。 萧煜宗皱了皱眉,翻身从她身上离开。 他坐在床边,长吁一口气,屋子里气氛压抑。 “生理躁动,可以理解。”严绯瑶缓缓说着,从床上起来。 萧煜宗忍不住笑了一声,“生理躁动,呵。” 她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她像是故意离他远远的,蹭着床柱溜下床。 他觉得自己失败极了,二三十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 女孩子脚步轻轻的,像猫一样往门口溜去。 萧煜宗觉得自己视线里的东西都在摇晃,有些模糊。 就连她的身影,都在剧烈的摇晃。 “严绯瑶……”他听见自己喊了一声。 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他的紫檀木大床上。 世界都安静了,他的心也终于静了。 严绯瑶也听得那一声动静,她惊的立即回头去看。 原本坐在床边的萧煜宗,此时却直挺挺的躺下了。 她立在原地不敢妄动。 她刚刚能从他的床上逃下来,完全是侥幸。 他总算还是个人……这年头可没什么“婚内强”的说法,就是婚外,他也占据着超然的地位。 她不想刚逃出来,就把自己再送回虎口里去。 “王爷?您要是渴了,我叫人给您倒茶?”严绯瑶强装镇定的问道。 她只是借故说话罢了,他床头就放着茶壶茶杯,她刚刚下床时就看见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王爷,您说句话呀?”严绯瑶也有些紧张。 她来楚王府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医治楚王的吗? 这会儿他忽然直挺挺的倒在那里了,她是去治,还是不治? 若他有个好歹,她还能走出书房的院子吗?她的家人,还能平安无事吗?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王爷高高在上,一定不屑于骗我上当吧,呵,呵呵。” 她小心翼翼的挪回去。 他若是有心骗她回去,刚刚就不该轻易的放她离开,让她从床上下来。 严绯瑶终于来到床边,低头一看,立时发现他情况不对。 “来人!”严绯瑶喊,“点灯!” 书房外头守着的人,比她预想的还多。 霎时间屋子里就点了十几盏灯,把书房里间外间照的通亮。 严绯瑶低头一看,萧煜宗脸色青紫,呼吸灼热发烫。 她抬手摸他脑门儿,更是烫的吓人。 “王爷这是怎么了?”沈影急切询问。 严绯瑶落指在他脉门上,“呃,这……” “是毒发了吗?”沈影问。 “不是。”严绯瑶回。 “那是怎的了?”沈影越发焦急。 也是萧煜宗的样子太吓人,脸色青紫,净白棱角分明的脸此时竟微微有些肿胀。 他双目紧阖,但眼皮之下的眼珠子,却不安的乱转。 严绯瑶脸色讪讪的不肯细说,“你把王爷的衣服脱了。” 沈影一点儿不疑惑,严绯瑶是王爷信任的大夫,如今更是楚王妃。 她没道理害王爷不是? 沈影动作极其麻利,严绯瑶在一旁整理针匣的时候,他已经把萧煜宗的衣服都脱了。 严绯瑶拿着针往床边一站,差点惊叫出声。 她凶恶的瞪了沈影一眼,这一眼穷尽了她两世的狠厉。 沈影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只得恭恭敬敬的退了两步,放下床边的幔帐,躬身立在幔帐外头。 “卑职就在这儿,王妃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卑职。” 严绯瑶抖着手,抖着眼皮子移开视线。 这耿直的沈影!她叫他给萧煜宗脱衣服,也没说叫他脱的一件也不剩啊? 他好歹留一条遮羞布嘛! 眼下这情形,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对着那么“骇然”的男性体征,她怎么下针啊? 也无怪乎萧煜宗会突然气郁昏迷……看到他的“男性体征”时,严绯瑶就有些自责和愧疚了。 她是他的大夫,应当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情况的。 她应该在萧煜宗还没有完全被激起情欲之前,就为他扎针理脉,疏导这一股子真气。 回想他刚刚已经在那样的情绪之下,竟然还能戛然而止,放她下床…… 严绯瑶不禁有些许感动。 第305章 误会 严绯瑶抖着手拽过被角搭在他小腹之上。 她的脸却烫的厉害,学医的时候不是没见过,可今天这视觉冲击力,完全是以前不能比的。 被子已经盖上好一阵子了,她的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她闭上眼,不停的在心里默念“你是个大夫,你是个大夫……” 好一阵子,她的呼吸才平顺了。 她捏针的手也稳了,她捻入第一针的时候,还带着心有余悸的紧张。 但慢慢进入了状态,下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十几针下去,萧煜宗的脸色总算缓和。 留针至极,她把他的手搭在她的手环上。 手环上那颗星自动亮起,她觉得一股暖流涌从手环上奔涌而出。 留针那一刻钟的时间里,萧煜宗脸色好了,呼吸也平缓了,身上灼热的温度也消散下去。 只是被子底下的某处,似乎一直不见平息。 严绯瑶盯着手环,也无奈了。 她总不能把他扎的“不行”吧? 她若敢动这个心思,萧煜宗怕是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了,也要剁了她的手,再将她碎尸万段吧? 严绯瑶打了个寒颤,按着顺序取针。 看他脸色百里透红,比桃花还灼眼。 她终于安下心来,起码自己的小命和一家老小是保住了。 “你守着王爷,我回去休息了。”严绯瑶掀开幔帐,对沈影道。 沈影一慌,“那怎么成?卑职不懂医术啊!” “王爷已经没事了。” “王爷先前也看不出有事的样子!” 沈影挡住她的路不叫她走。 严绯瑶疲累,头重脚轻。 “你让让,我得回去休息。” “王妃在这里休息,不也是一样的吗?王爷醒来,也省的您两边的跑。”沈影狐疑的看着她。 严绯瑶口干舌燥,不想与他说那么多,“那你出去吧,我守在屋里。” 沈影这才躬身退下。 严绯瑶却是在离床甚远的软榻上睡了。 沈影离开,不敢远去,就一直守在书房外头。 书房里安静异常,他守了半夜,不甚放心,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正在这时,却叫他听见“噗嗵”一声。 沈影大惊,推门进去。 屋里仅剩一盏灯,借着昏黄的灯光,他见床边的幔帐还垂着,里头的人似乎并没有醒。 沈影挠了挠头,正准备出去,扭脸,赫然吓了一跳。 “王妃?” 他小声唤道。 严绯瑶困极,躺在地上不动。 沈影看着她翻下来的软榻,哭笑不得。 这软榻窄,但他们守夜的时候,比这软榻更窄的地方,也不是没睡过,从来没见谁会睡着了也掉床的。 “那么大的床,王妃不去睡,竟这样委屈自己?”沈影咕哝一声,上前唤她。 见她躺在地毯上,却也睡得沉,他有些不忍。 昨夜王妃救王爷,太过耗力劳神了。 “卑职得罪了,还请王妃勿怪!”沈影说完,小心翼翼的用袖子垫着手,隔着衣服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小心放回软榻上。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背后却突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沈影一惊,猛地站直身子。 他回头,正对上萧煜宗一双黑漆漆的眼。 萧煜宗脸色沉冷,看不出情绪。 但越是看不出情绪的时候,越是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 “卑职……卑职看到王妃掉在地上……” 沈影艰难的解释。 萧煜宗眯了眯眼,软榻上的那个小人儿还在熟睡。 他没道理生气,她都没醒呢! 他更不应该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毕竟是他亲自挑选的。 “出去吧。”萧煜宗吩咐。 沈影舒了口气,飞快离开房间。 萧煜宗提步到她身边。 她睡的很沉,全身蜷缩着,抱紧自己,睡着时也是一副没有安全感的状态。 萧煜宗抬手揉了揉额角。 她比他想象中的麻烦多了,原以为,他给了她王妃之位,给了她荣宠,就能让她安心。 到现在他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人心,比政治更难测。 他抬手滑过她细滑的小脸儿,情不自禁的弯身抱起她,把她抱去了床上。 时辰还早,他原想再躺一会儿。 可忽然记起她极不老实的睡姿……还是算了,他怕自己再被“撩”一遍,会走火入魔,自爆而亡。 他拉过被子为她盖上,转身出门,去院子前头的水榭中练拳。 他练习的正是她所教他的“太极拳”。 原本看不上这拳法的柔和缓慢,但渐渐上手以后,他就发现这拳法的精妙之处。 有柔有刚,刚柔并济,且融会贯通之后变化无穷,更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他连续打了五六遍,寒冬之际,他却全身微微冒汗。 朝阳也渐渐升起,院子里的精致都有了生趣。 萧煜宗收势吐纳,提步往回走。 还没到正房门口,刚走进回廊,他就听见女孩子的说笑声。 声音如银铃铛,清脆悦耳,直往他心里钻。 他情不自禁抬头一看…… 女孩子竟然坐在门廊底下,拿着银叉子,插着果脯仰头与沈影说笑。 女孩子脸面娇俏可爱,晨光更是把她白皙的脸颊涂抹的细腻生光。 沈影的身形高大挺拔,脸面不算俊美,却也硬朗阳刚。 萧煜宗莫名心底一疼。 女孩子曾经说过的话,回响在她耳边,“待王爷病好之后就放我离开。” “我不喜欢权力纷争,只愿平平淡淡。” “荣华富贵,不如粗茶淡饭更长远……” 萧煜宗黑沉沉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她拒绝他,甚至嫁给他也不愿意被他碰的缘故,不是畏惧他的毒…… 而是畏惧他的身份吗? 她以为,她想要的平淡长远,一个侍卫可以给她吗? 萧煜宗加重了脚步,走上前去。 沈影立时发现了他,忙躬身退远了几步。 严绯瑶也立即闭嘴。 萧煜宗走上前来,门廊底下的说笑声,立时不见踪影。 他一来,她就闷头吃果脯?她乃是他的王妃,她可以跟一个侍卫说说笑笑,在他面前反而沉默寡言? 萧煜宗垂眸盯着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生气?愤怒?觉得可笑? “王爷神清气爽,应该不需要调理了,臣妾先告退……” 她放下果脯,福身说道。 萧煜宗懒得作声,他一来,她就忙着走…… 她虽然不像一般人一样畏惧他,她不怕他的毒,但她一样想要逃避他。 都一样的,没什么不同。 他懒懒的抬抬手指,严绯瑶麻溜的出了门廊转身就走了。 沈影站在一旁,躬身肃立,一言不发。 萧煜宗看了他一眼,“你进来。” 第306章 终于发怒 沈影跟着萧煜宗进了书房,脸色很有些忐忑。 他跟了楚王爷许多年,王爷的脾性他不敢说多么了解,但也算有心得。 “王爷,卑职其实……” “江都的漕运案,你知道吗?”萧煜宗忽然打断他的话。 沈影顿了顿,“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怎么够?据本王了解,他们跟楚地的一些商贾也有勾结。” 沈影猛地抬头,楚地是楚王爷的封地,这事儿怎么会搅合到王爷的地盘上了? “你去查一查。”萧煜宗吩咐。 沈影立时拱手领命,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卑职乃是王爷宿卫,要贴身保护王爷安全。” “楚地的安全也是你的责任,去吧。” 萧煜宗面无表情。 沈影脸面一僵,心中已经有所领悟。 他拱手道,“是,卑职领命。” 沈影当即便简单的收拾了行礼,连早饭都没在府上用,匆匆赶往江都。 他离开楚王府时,回头看了一眼,默默期盼着等他回来的时候,王爷与王妃之间,不要像现在这般。 严绯瑶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的一番“打探”,生生把沈影给打探走了。 萧煜宗一句话,就把他支得远远的。 她只晓得晌午与萧煜宗一起用饭时,却不见常在他身边的宿卫。 她心下疑惑,随口问了一句,“沈宿卫呢?” 萧煜宗气势当即一沉,默默看了她一眼。 “江都有些事情,我叫他去查看。” “哦。”严绯瑶点点头,神色似乎还有些失落。 萧煜宗吃一块细滑的南豆腐,恰卡在嗓子眼儿里,分明软得很,却如鲠在喉。 一块南豆腐,他愣是没咽下去,扭脸吐在了一遍。 叫王府里伺候用饭的下人略微一惊,暗暗记住,以后那家有名的豆腐店里的南豆腐,是不能往王府里送了!竟叫王爷如此的难以下咽! 一餐饭,两人再无交流。 原本萧煜宗就是食不言,寝不语。 但因为她起头提了“沈影”,他却觉得这一顿饭,怎么吃都不对味儿。 他默默观察,她的饭量倒是不减,遇见她喜欢的光明虾炙,她还生生吃了半盘子。 萧煜宗默默扫过了她面前食案,哪盘子里的菜减少的明显,哪盘子里的似乎没动过,他一眼既明了。 饭毕,严绯瑶忽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 “王爷下午忙吗?” 萧煜宗心底一动,原本要见几位内阁,“不忙。” 她立时一笑,“那正好,我新钻研了一套针法,特别针对王爷体质的,下午我为您施针如何?” 她针对他钻研的? 萧煜宗面色稍缓,“好。” “那我去准备,王爷一个时辰之后过来就成。”她漱了口,搁下茶杯,福身就走。 萧煜宗皱眉看她,扎针而已,她不是随时都把针带在身上吗?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他交代了沈然去告诉那几位内阁大臣,今日不见,明日朝会之后再见。 他逛了会儿园子,看了会儿书,只觉今日的漏壶滴的特别慢。 终于捱到了一个时辰之后,他还故意晚了一刻钟,才去主院找她。 这一刻钟,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但萧煜宗这别扭的性子,叫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亦狠。即便心急如焚,他也绝不会让人看出他对她的迫切。 他到主院正房时,严绯瑶正在调和着几位药材。 见他来了,她立即拍拍手,起身笑眯眯的,“王爷脱去上衣,躺在床榻上即可。” 他的目光却是落在那几味药材上若有所思。 严绯瑶将她的金针泡在一个药盒里,药盒里是浓黑的药汁。 “这是什么新法子?”萧煜宗皱眉问。 严绯瑶嘻嘻一笑,“您体验过就知道了,药效会比以往更好。” 萧煜宗并不怀疑她,顺从的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躺在床榻之上。 严绯瑶取出那泡了药的金针,为他扎针之时,却有一个小物件从她衣袋里滑落出来,正掉在萧煜宗手边。 她只顾盯着他身上的穴位,眯眼看着金针。 萧煜宗手腕一动,将那东西盖在手掌底下。 她毫无察觉,俯身一针针捻入他的皮肉。 她一起一伏,捏针扎针,少女清甜的香味无孔不入的钻入他的鼻腔。 他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灼热冲动起来。 他闭上眼,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白皙的脸,不去盯着她润泽柔软的唇。 但他却不能一直屏住呼吸,不能忽视她离他那么近的存在。 萧煜宗有点担心,他怕自己又会控制不住……像昨夜那般,无意中伤害她。 他也怕自己总这么控制着,“引而不发”会不会憋出毛病来?就像昨晚,他差点走火入魔没了命? “王爷不要担心,人体内都是有两股正气的,一阴一阳,都是正气。”严绯瑶说道。 萧煜宗却忽而觉得,身体里左突右撞的那股气,似乎被镇住了,被平复了。 他丹田之处热乎乎的感觉也没有了。 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乃是十分敏感的。他立时明白,自己的欲被卸掉了。 “今日扎针不是为驱毒?”他猛地睁眼看着她。 严绯瑶笑了笑,“也可以说,是为了驱另外一种毒。” 萧煜宗脸色骤变,“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也是毒吗?你这大夫,是草菅人命的庸医吧!” 严绯瑶咬了咬下唇,小声说,“不会伤害您的身体的,只是暂时……” “你经过我的允许了吗?”萧煜宗气得浑身发颤,“本王如此相信你,你却利用本王的信任,自作主张?” 严绯瑶眼神躲闪,被他说得有些心虚。 “你和以前那些对本王下毒,要至本王与死地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话音艰难,听得出嗓子里的干涩。 “为了自己的目的,借着旁人的信任,在本王身上为所欲为!严绯瑶,你是好样的!” 严绯瑶猛地抬头,顿时有些慌。 她只是为他疏导体内的邪火,不想让他如昨晚一样忍耐太过,昏厥过去……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的生气。 “你为了自保,对我防备,我可以理解。”萧煜宗哼笑一声,“可我伤你了吗?你不愿意,我最终动你了吗?” 严绯瑶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你呢?你却对我扎针,用你所擅长的来提前制衡我……” 萧煜宗咧嘴笑起来,他鲜少这样笑过,笑的眼底都红了。 第307章 这锅他不背 严绯瑶张嘴要解释什么。 萧煜宗却闭上了眼睛,“出去。” 严绯瑶动作一僵。 “没听见?”他冷冷问道。 严绯瑶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连搁在一旁的针匣都没顾上拿走。 屋子里宁静下来,只听见萧煜宗自己的呼吸声。 他闭着眼躺了一阵子,睁眼之际,才发现自己肩头还扎着几根针,颤巍巍的,好似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以为他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他以为他给的,她断然不会拒绝,还甘之如饴…… 如今想来,他真是自负的可笑。 萧煜宗缓缓摊开手掌心,他掌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荷包。 用料不错,针线活儿也好,墨绿色的锦布上,绣着几杆青竹,雅致却也不俗。 萧煜宗心头猛地一缩,他忽而回想起严绯瑶几次盯着沈影的腰间看。 她甚至问他,他腰间挂袋的问题…… 莫非,她是想学来,好绣这个荷包送给谁的吗? 那她……是要送给谁呢? 吱呀一声门响,“王爷?”怯怯的声音在门后喊。 萧煜宗闭了闭眼,他做了个毫无把握的尝试——抬手把那只荷包扔在了地上。 “进来。” 女孩子的脚步声轻快的靠近,“还有几根针,容小女为王爷取去。” 他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只觉肩头猛地一酸一沉,继而一阵轻松。 几根针去掉,她动作很轻的收拾了针匣。 萧煜宗耐心的静等了一会儿,他能觉察到她的气息,一点点远去。 停了一阵子,他倏而睁开眼,侧身往地上一看。 空空如也,不论是床边脚踏上,还是地上,都没了那只荷包的影子。 萧煜宗又仰面躺回床上……她没送给他。 但也许不是时候,毕竟他刚刚的态度那么差。 也许过一阵子,她寻了机会就送了。 萧煜宗虽不悦她自作主张的为他扎针“泻火”,但这扎针的好处,他却是实在体会到了。 他心里那种烦闷燥热,没有耐心的感觉,像是被温润的泉水滋养过了。 他不但有耐心看书,甚至在晚膳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左手与右手对弈。 天光渐暗,连棋盘上的格子都有些模糊了。 沈然进来点灯。 他脚步轻快的在萧煜宗面前一晃。 萧煜宗眼尖,余光飘过他腰间。 “站住。” 沈然一愣,端着灯台,回头看着萧煜宗。 “王爷唤卑职?” “过来。” 萧煜宗眯眼看着他的腰带。 沈然把灯台放下,提步靠近王爷,低头看了看自己。 “拿来。”萧煜宗指着他腰间所挂之物,微微眯眼。 沈然愣了一下,顺着萧煜宗的视线,将自己腰间的墨绿色小荷包取了下了,疑惑不解的递给他。 “哪里来的?”萧煜宗沉脸问道。 沈然的声音透着紧张,“是……是府里的配置,王爷身边的宿卫都可以领的。” 这会轮到萧煜宗愣怔,竟不是她送的? 那她手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荷包?还遮遮掩掩的藏着?甚至要去看沈影腰间的挂袋? “这荷包,沈影也有吗?”他问。 沈然挠了挠头,“哥哥没有,他不喜欢这样小的,嫌不方便,他专门叫绣娘给做了更大的挂袋。” 一瞬间,萧煜宗恍惚明白了什么,他眸子一缩,“你去查问,这一样的荷包做了多少个,都在谁手中,可曾有谁丢了荷包或者将荷包转赠他人。” 沈然一脸疑惑,但习惯听命的他立时拱手答应。 萧煜宗已经无心下棋,他面对着面前的棋盘,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在青花盏的杯沿上。 灯烛的火光,在他黑沉沉的眸中,一跳一跳的。 倏而,他勾着嘴角一笑,“我如今不再怀疑她,她倒是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他轻嗤一声,捏起黑子,啪嗒落在棋盘之上。 原本攻势温柔的黑子,却突然转变了战术,进攻凶猛,步步狠厉,只把白子杀的片甲不留。 明明是左右手对弈,可白子却突然落了下风,宛如不是同一个将领似得,步步溃败。 “禀王爷,已经查明。” 萧煜宗一盘棋刚下完,他正闲散的捡拾棋子,沈然就立时来报。 “说。”萧煜宗点点头,面带笑意,却叫人觉得清冷。 “绣娘说这匹布料,乃是贡缎,用作荷包一共做了二十八只,被领走的有八只。除了卑职,其他人的也都带在身上,不曾遗失或转赠。余下的二十只,卑职去看了,都好好的在绣房的库房里。” “旁人是否能接触到那布料,再仿了她做的荷包?”萧煜宗又问。 “绣娘说,每个人的针法都不同,即便是同一个花样子,仿的再像也会有区别,只要叫她看一看,摸一摸,她就能判断是不是出自她手。” 萧煜宗沉默片刻,点点头,“把她带过来。” 他既然明白了这件事,就没有凭白背锅的道理。 他当即带着绣娘回到了主院。 这会儿严绯瑶已经洗漱完,正准备睡下。 元初从外头快步进来,兴奋禀报,“王爷、王爷来了!” 严绯瑶心中一惊……还是躲不过吗?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他骄傲自负又好面子,她几次扫了他的脸面,他怎么可能再这么主动的来? 来不及更衣,她只在家居的衣服外头加了件深衣。长发也只是披在肩上,连束都未束。 她出迎出门外,福身行礼。 萧煜宗脚步一顿,在她面前,默然凝视了她好一阵子。 “起来吧,日后有什么想法,不必闷在肚子里。”萧煜宗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严绯瑶听得莫名,狐疑的看看左右。 她尚且听不懂,两个丫鬟就更不明白了。 严绯瑶跟进屋里,却见萧煜宗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二三十岁的妇人。 “王爷这么晚了……” “认识吗?”萧煜宗抬手丢了一个荷包在桌案上。 严绯瑶瞬间瞪大了眼,“你……” 下一瞬,她立即去摸自己的衣袋,她的惊慌转为疑惑。 “王爷拿出的,不是我的?”她将自己藏起的荷包也拿了出来。 两只荷包放在一处,从布料到剪裁,再到绣工,几乎一模一样。 妇人上前一步,将两只荷包拿在手里,细细察看。 片刻,她对萧煜宗福身道,“这荷包不是我们府上的。” 第308章 有诚意的道歉 严绯瑶心头一跳,她一直怀疑是沈影偷听。 可这绣娘却说,荷包不是楚王府的?那会是谁的? “首先是绣竹子所用的丝线不同,乍一看没什么区别,但王府里用的丝线,乃是御用的官纺所制。这只仿造的荷包所用,却是世面上能买到的民纺,细看有差别,不止奴婢,许多绣娘都能分辨。” “其次,针法分许多种,盘针、套针、抢针、平针等,虽是一样的花样子,但每个人的习惯不同,下针的方法以及顺序都会有差别,打眼一看,似乎都一样,但若拆开了看背面,观察其顺序是不同的。” 严绯瑶这会儿已经信了她的话。 但这绣娘似乎极力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愣是拆了两只荷包,“请王妃过目。” 严绯瑶点头笑了笑。 虽然当初她就觉得萧煜宗没道理会偷听她与家人说话,但她还是怀疑到了沈影的头上。 怀疑他身边的人,似乎就等于怀疑他,难免叫他颜面受损。 “我叫沈然去查,看这批贡缎都流向何处。”萧煜宗看着她说。 严绯瑶猛然抬头看他,一时有些无措。 她想说,不用了,不必大费周章如此麻烦……但想到自己曾怀疑他,怀疑他身边人。 只怕他心里这口气儿,不撒出来,不能平息。 “你下去吧。”萧煜宗抬抬手。 那绣娘躬身退了出去。 严绯瑶身边的丫鬟,都很有“眼色”的不往前凑。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严绯瑶与他,她心里越发尴尬。 她有心找个话题聊聊,但抬眼接触到他冷冰冰的神色,她就说不出话来,只觉连呼吸都是局促的。 “王爷!” 沈然终于来报。 严绯瑶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进来。”萧煜宗眯眼看着她,灼灼的视线叫她犹如被严厉的审判。 “这片贡缎除了王府,多在宫中,唯有……唯有严家还有一匹。”沈然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严绯瑶一愣,不由坐直了身子,“严府也有?” 萧煜宗点点头,叫沈然继续说。 “严家那匹,被严父送到姨娘苏氏的院中,旁人未得一寸。” 沈然说完,屋子里彻底肃静下来。 严绯瑶的表情有些懵懵的,她完全不能理解。 苏姨娘在严家,像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 她先前未出嫁时,也从来没有跟苏姨娘打过任何交道。 只听府上人说,她整日吃斋念佛,不理府上大小俗事,也未曾与尤氏发生过任何冲突。 “荷包是她做的吗?她为何要偷听我们说话?”严绯瑶喃喃自语。 她忽觉脸上一热,抬头撞进萧煜宗的视线里。 “一只荷包而已,查起来却也不难,偏偏要藏着掖着。”他呵的笑了一声。 严绯瑶脸上不由更烫。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管在你心里,这关系究竟是如何,最起码的信任应该有吧?” 他语气不善,讽刺中还压抑着怒气。 严绯瑶只得赔着笑脸,讪讪的点头,“您说的是,这次是我错了。” “错了?”萧煜宗轻哼一声,“这么一句就完了?” 严绯瑶飞快的瞟了他一眼,不完,他还想怎么样? 她忽然记起沈影被他支走的事儿…… 他是不是早就察觉了自己的怀疑,所以故意把沈影支开的远远的? 为避免彼此之间的怀疑,他竟把自己身边最是倚重的宿卫都支走了……也是怪委屈他的。 严绯瑶及歉疚又有些羞愧。 她最信任严家人,没想问题却正是出在严家人身上。 “是我错了,王爷要怎么处罚,我都悉听尊便。”她硬着头皮说。 “你是我的王妃,我怎能处罚你?”萧煜宗斜了她一眼,“这事儿能不能过去,要看王妃自己的表现。” 表现? 严绯瑶眼皮子猛跳了一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她若是不把这尊大佛打发好了,这“新仇旧恨”的,他日后定不会叫她好过。 严绯瑶很明白,她在楚王府的生活质量,全凭萧煜宗的态度。 他一个眼神,一个语气,可能就能影响她这边伺候之人尽心与否。 “多谢王爷给我这机会。”严绯瑶说着,嘻嘻一笑,主动向萧煜宗走去。 她明显感觉到,萧煜宗呼吸一滞。 他的手臂似乎要抬,却又猛地用力,克制着放了回去。 严绯瑶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飞快的从他面前绕行至他身后,伸手捏着他的肩头。 萧煜宗肩膀一僵,“你做什么?” “给王爷按摩放松呀!”严绯瑶嘿嘿一笑,用自以为最温柔和煦的声音说,“怀疑王爷身边之人,这岂不是不信任王爷看人的眼光吗?实在是我小人之心,叫王爷受委屈了!” 萧煜宗嘴角抽了抽。 他下意识的想躲开女孩子轻轻捏肩的手。 但出了邪了,她的小手力度比他身边小厮差得远。 男人力气大,能受的力也大。可况他是习武之人,喜欢重重的力道来揉捏。 偏偏这女孩子细软的小手儿,没吃饱的劲儿,却叫他觉得舒坦。 他索性闭目倚靠在椅背上,任凭她献殷勤。 “王爷觉得这力道可以吗?” “嗯。”只要是她,就可以。 “王爷这两日没睡好,头皮一定发紧吧?” 她的小手又穿过他的发丝,轻轻的揉着他的头皮。 软软的触感,从他的头皮,一直蔓延进他的心里。 女孩子未束的长发,也从肩头滑落,垂在他脸侧。 长发上皂角的香味,扑面而来。 女孩子干净柔和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端。 原本他心思很稳,很沉。即便单独与她共处一室,他也没有什么杂念。 可是她的手叫他从身到心,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夜深人静,人的自制力已经到了最薄弱的时刻。 她长长的发,忽然扫过他的侧脸耳畔。像是一根小小的羽毛撩拨过他的心头。 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他全身。 他猛地睁眼,只见严绯瑶恰低头看他,她温柔带笑的眼睛,似是羞怯的邀约。 他像是被蛊惑了,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猛地拉向自己。 女孩子全无防备,软软的压了下来。 她的唇压在他的唇上,她下意识的张嘴尖叫,却被他堵回了声音…… 第309章 打破砂锅问到底 严绯瑶手里没针,但这不表示她就没办法了。 她猛地伸手在萧煜宗的肩窝里一戳。 萧煜宗闷哼一声,手上失了力道。 严绯瑶顺利脱身出来,“我怀疑王爷,但王爷也不是什么君子,两清了。” 她说完,抬起袖子,使劲儿的擦了擦自己的嘴。 萧煜宗原本眼中还有暖意,但看见她的动作之后,脸色彻底冷凉归于沉寂。 “好,两清。”他豁然起身,提步就走。 此时已近子时,主院里的仆从都以为王爷与王妃已经睡下了,却猛地听见门被摔响,咣当一声,房子都颤了颤似得。 元初与青黛,急慌慌的跑来,“小姐……” 两人左右看去,里间外间都没有萧煜宗的身影。 “王爷走了?”元初小声问道。 严绯瑶脸色不太好,语气却平淡,“走了。” “小姐这是……”元初话未说完,被青黛拽了一下。 “小姐没事吧?可需要婢子们守在屋里?”青黛说。 严绯瑶摇摇头,“我没事,你们下去休息吧。” 她先一步回到床上,脱了深衣就躺下来,“你们出去前把灯熄了。” 两个丫鬟脚步轻轻的熄了灯,退了出去。 夜色笼罩的屋子里,严绯瑶却睁着眼,望着黑漆漆的帐顶。 刚才那个吻,叫她嘴唇还灼热着。但她这会儿却没有心思想那个吻,以及是不是又得罪了萧煜宗。 她更想知道的是自己家里的事儿。 一直默默无闻的苏姨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自打爹爹宁可带着她逃婚,也不想叫她嫁给楚王爷的时候,她就有种直觉……觉得严家一定是藏了什么大秘密。 这秘密会不会与自己穿越而来也有关系呢?会不会将她是个异世的孤魂野鬼的事实揭露出来? 想到传说中,古代人对鬼神的敬畏和忌惮,严绯瑶心里有些发憷。 “明日……明日一定要去问清楚。”她喃喃对自己说。 她脑子里恍恍惚惚闪过许多情形,黎明之时,她猛然惊醒,只觉得自己一夜都没睡着,先前想了什么却又毫无印象。 心里的疑惑越多,她越不想被蒙在鼓里。 “元初,青黛。”她扬声唤丫鬟进来,为她梳妆更衣。 才离开娘家没两日,她又要奔娘家而去。 “小姐,这不妥当。”元初给她梳头时劝道。 “有何不妥?都是在京都,离得又不远。”严绯瑶不以为意。 元初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虽说不远,但毕竟是嫁出门的姑娘了,哪有天天往娘家跑的道理?夫家会不乐意的!若是与婆婆同住,必定要讨了公婆嫌弃。” 元初大摇其头。 严绯瑶却浑不在意,“我又没有与公婆同住,婆婆本就嫌弃我,多一点嫌弃也无妨。” “王爷那儿呢?也不用在意吗?”元初又问。 严绯瑶心里一皱,她去问吧,怕被他为难……毕竟昨晚他离开时,那脸色实在难看。 可不问吧,又怕他事后算账…… 两害取其轻,严绯瑶一琢磨,拍腿说道,“我回严家,正是为了王爷呀!为了还王爷以清白,先前我冤枉了他,如今我乃是为了回去找出真相的。” 严绯瑶抿嘴一笑,打定主意。 简单的用罢了早饭,她就躲着萧煜宗,往严家而去。 尤氏不在家,出门逛庙会去了。 “老爷在书房里,这就为王妃去请。”家里仆人热切说道。 “不必了,我又不是外人,旁人称呼我王妃,你们却仍旧要唤我小姐才亲切。”严绯瑶说。 家仆笑了笑,并不改口。 “我到自己家里,你们别叫我生分,我自己闲走走,到我那小院儿再看看,你们去忙你们的。”严绯瑶挥手打发家仆离开。 她进了垂花门,在后院里缓缓的走着,绕了半圈,见没有人跟着她,便脚步一转,往后院最僻静背人的院子里去。 “苏姨娘从来都没有出过这院子吗?”严绯瑶小声问道。 青黛垂着头,并不作声,她来的晚,连苏姨娘是何许人都没见过。 元初歪着脑袋想了想,“自打咱们搬来京都以后,鲜少见她出来。若说一次也没有,大概也不至于吧?” 严绯瑶点点头,那就是不知情喽? “没有人限制她的出入自由吧?”她又问。 元初诧异,“小姐都不知道,那便是没有。” 严绯瑶点点头,越往那院子走,她越觉得不对劲儿,浑身都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排斥。 她猛地停住脚步,四下看去,却也没有见什么异常。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合? 严绯瑶心下莫名,但对这个苏姨娘的好奇却有增无减。 穿过竹林,只见白色的院墙,灰色的瓦,把院子里的几间屋子圈了起来。 院门紧闭,院子里安安静静,像是没有人住的空院子一般。 门口的落叶倒是扫的干干净净,树叶剪碎阳光,落了满地。 严绯瑶叫青黛上前敲门,当当当几声 ,院子里几乎听见回响。 青黛表情迟疑,“里头怕不是没人吧?” 元初立即摇头,“不会,苏姨娘就是住在这里的,下人们每日都往这儿送饭呢!” 严绯瑶等了片刻,再敲,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她禁不住,凑上前,透过门缝往里看。 没瞧见人,也没听见脚步声,只见一片黑乎乎的东西越来越近,猛地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这门缝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严绯瑶狐疑问道,“门后还挡了帘子吗?” “谁家在院门后头挂帘子呀?”元初小声嘀咕,“这里阴气沉沉的,叫婢子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小姐,咱们走吧?” 严绯瑶摇头,“不行,我今日必要见到苏……”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 严绯瑶吸了口气,瞪大眼,惊退了一步。 她全然没想到,门后竟然还站着个人! 怪不得刚刚只看见黑沉沉的布挡了门缝,站在门后这人,可不是穿了一身黑绸子的衣裳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严兴源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严绯瑶心中惊疑不定,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爹爹。 但照理说,爹爹从他妾室的院子里出来,再正常不过……可偏偏就叫她觉得出乎意料。 不但是她这么想,就连元初都忍不住惊讶,“老爷怎么会在苏姨娘的院子里?” 严兴源脸色一肃,“我在哪里还需要向你们报备?” 元初立即告罪。 严绯瑶皱眉,“阿娘知道您在这里吗?” 第310章 遮遮掩掩 严兴源这才讪讪一笑,对她比了禁声的手势,“不要告诉你阿娘。” 严绯瑶小脸儿一板。她原本最是羡慕阿爹阿娘的感情,以为他们这样就是忠贞不渝,伉俪情深的楷模了。 没曾想……爹爹竟也会瞒着阿娘,到别的女子院中。 这么一瞬间,她对爱情这东西,心灰意冷,深感失望。 “走走,别呆在这里,免得叫人看见,传进你阿娘的耳朵里。”严兴源推着她离开。 严绯瑶表情有些生硬,脚步也不顺畅,不过是被严父强行带离。 严父在她心中光辉高大的形象,摇摇欲坠,濒临崩塌。 她被严父推进书房,立了那与她“气场不合”之处,这才觉得稍微能透出一口气来。 严父亲自给她倒了茶,还送到她手边。 原本她看来,只觉得严父在孩子面前没架子,温柔慈爱的行为……此时全都变了味儿。 “爹爹是不想叫我跟阿娘说?”所以对她亲昵来哄她。 严父轻咳一声,“你娘爱多想,你说了她又要几夜睡不好了。” “爹爹既然知道阿娘在乎您,为何还要做让她伤心的事呢?”严绯瑶语气严厉。 严父吸了一口气,“我做什么让她伤心的事儿了?青天白日的,我只是去看看苏姨娘都不可以吗?她不是我们家里的人吗?” “她不是!”严绯瑶坚决果断。 严父瞪眼看她。 她这才发觉自己情绪有些急躁。 “苏姨娘她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娘的事儿……”严父似乎想平息她的怒气,主动放低姿态。 “是啊,对不起我阿娘的是您!是您让别人怀了您的孩子!” “你!”严父抬手指着她,父女两个似乎鲜少有这样红脸的时候。 严父脾气大,却不习惯在宝贝女儿面前发火。 “大人的事儿,你不明白。” 严绯瑶垂眸轻哼,这话她听的太多了。 每次她哭着从学校回去,问爷爷奶奶,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 他们总会说,“大人的事儿,你不明白……” “瑶瑶,爹爹对你,对你阿娘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苏姨娘当初可怜,我就收留了她,仅此而已。”严父说的诚恳。 只是父女两个的立场与观念完全不同。 严绯瑶叹气点点头,“爹爹对阿娘好就可以了,女儿已经长大了。至于苏姨娘……我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她了,我想去看看她。” “不行!” 对女儿温和的严父,斩钉截铁的拒绝。 他干脆的叫人意外。 严绯瑶挑了挑眉,“为什么不行?” “呃……她,她不好见人。”严父借口说道。 严绯瑶笑了一声,“爹爹还说对阿娘的心永远不变,却护着你的妾,连见也不见我见?怕我吃了她?” 严父皱眉,“瑶瑶,你怎么……怎么变了?” 严绯瑶微微一愣。 “你先前好惹事,但心思单纯,眼里藏不住事儿。”严父目光担忧的望着她,“后来变得过于懂事,过于沉稳……如今更是什么事儿都藏在自己心里了?”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我仍旧是当初的我,只不过事情经历的多了,就免不了多想。” “当初都怪我,我不该叫你进宫……”严父长叹,满目自责。 严绯瑶见话题又要扯远,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见苏姨娘,并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 严父一愣,脸上却隐约有些紧张。 “正如爹爹所说,你们之间,乃是大人的事儿,与我无关。”严绯瑶摸出那只重新被封上的荷包,“我只想去问问苏姨娘,这荷包是不是她做的。” “你说什么?”严父瞬间慌乱起来。 严绯瑶点点头,“楚王爷已经排查过王府里的人,没有人丢了这样的荷包。但同样的布,我们家里也有,就在苏姨娘那里,还是爹爹送给她的。” “不!”严父慌乱摇头,“不能……不会的!” 严绯瑶眯眼看着爹爹的反应。 她原以为爹爹会生气,会愤怒,或者会直接冲去质问苏姨娘。 可是没有,爹爹有好一阵子都沉静在自己的惊慌失措当中。 他这样子还真是反常…… “爹,你怎么了?”严绯瑶放缓了神色,上前轻抚了抚他的背。 严父猛的抬起头来,“答应我,瑶瑶,别去见她,成么?” 严绯瑶微微眯眼,“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的,这不是她做的,她没理由这么做呀?她为什么要偷听咱们说话?她连她自己的院子都不出来的。”严父攥住她的手,目光恳切又焦急。 严绯瑶陷入深深的疑惑当中,迷雾重重,她愈发的想要窥见真相。 “我……” “你答应我,不会再去找她。”严父又说了一遍,把她的手握的更紧。 严绯瑶轻缓摇头,“我不能理解……您为什么连求证都不用,就这么着急的否认?” 严父放开她的手,挠了一下自己的头,“我改日再与你说,你先回去,你放心,她不会偷听咱们说话,也不会做出有损咱们家的事儿。她不是还要靠咱们家养活的吗?” 严父的一番解释,全然不能说服严绯瑶。 反倒叫她对那个僻静的院落,以及院落里的女子,愈发的想要深究到底。 “你先回去,把荷包留给我,我去问清楚。”严父说,“倘若真是她,我必不姑息!” 严绯瑶见状,伸手把荷包交给爹爹。 “爹爹问清楚了,一定会告诉我吗?” “一定会的!”严父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严绯瑶微微一笑,“那我就先回王府,等着爹爹送消息了。” “好,好!”严父点头。 “原本还想见见阿娘……” “离着这么近,都在京都,改日再见……你阿娘也得在庙会上逛得尽兴不是?” 严父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截断。 严绯瑶笑意更深,“那好,爹爹留步,马车就在二门外。” 严父将她送出书房院子,神色紧绷,并未远送。 严绯瑶暗自盘算着,往二门处走去。 还未走近马车,却是遇见弟弟严昱成从回廊里蹬蹬跑来。 “姐姐回来,怎么不叫我一声?”严昱成撅了撅嘴,“莫非姐姐只想爹娘,都不想我?” 严绯瑶微微一笑,抬手摸摸他的头,“胡说,姐姐明明最想你。专门带了一套湖笔给你。” 严昱成好哄,立时高兴起来,他拍手一跳,腰间有个墨绿色的东西,一晃而过。 第311章 没那么容易放弃 严绯瑶眸光一敛,“湖笔已经叫人送到你院子里,你一会儿回去看看。” 严昱成躬身道谢。 “嘴上道谢多没诚意,不如你也送我个礼物?”严绯瑶笑着说。 严昱成嘿嘿一笑,“是该礼尚往来的,我用功在写一副字,写好了送给姐姐。” “那我可等着你的墨宝了!”严绯瑶眼睛弯弯,“不过眼下我还有一样想要的,不如你也送给我?” 严昱成不问就先点头,“姐姐要什么?” “你腰间那个荷包,我看着很精致。”严绯瑶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不会什么针织女红。” 严昱成脸色僵了片刻,竟有些为难。 但他犹豫之后,还是把那荷包给取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递给她。 “舍不得吗?”严绯瑶盯着那荷包,深深的看了一眼,笑眯眯问道。 严昱成抿了抿嘴,“没有什么舍不得,她也不见得稀罕!” 说完,他猛地将那荷包塞进严绯瑶手中,看也不看一眼。 “谁不见得稀罕?这么精致的荷包,我还爱不释手呢。”严绯瑶歪着头,打量着严昱成的神色。 严昱成绷着小脸儿,好一阵子才小声说,“苏姨娘托人送给我的,阿姐别叫阿娘知道,我怕她多想。” 严绯瑶微微一怔。 这话多么耳熟,不久之前,还听严父说过。 如出一辙的话,从严昱成口中说出,严绯瑶则听出了全然不同的味道。她只觉的,眼前这小孩子真是乖巧懂事,不想叫尤氏知道,不过是怕她伤心罢了。 可是一样的话,放在严父口中,她就只觉的爹爹是不忠…… 这究竟是因为,说这话的人不同?还是她内心对每个人的要求不同呢? “苏姨娘什么时候送给你的?”严绯瑶赶紧收回自己的思绪,专注于眼下的事儿。 “就昨日吧……”严昱成脸色有些别扭。 严绯瑶缓缓的点了点头,“算了,既是旁人送你的,我就不要了。” 她把荷包塞回给他。 严昱成却是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肯收,“姐姐拿着吧,放在我这里也是麻烦,万一叫爹爹和阿娘看见了,追问起来……我不想撒谎,也不想解释。” 严绯瑶微微一愣,这孩子倒是心里清楚得很。 话已至此,她便没有再推辞的收下了荷包。 “阿姐要走了,你好好用功,得空我带你到王府去玩儿,好不好?”严绯瑶笑着摸他的头顶。 严昱成咧嘴点头,“好。” 他脸上还有些情绪,眼睛却清澈又明亮。 严绯瑶并没有为他太过担心,她上了马车,叫车夫绕路回王府。 “为什么要绕路?”元初不解问道。 严绯瑶比了禁声的手势,她压低了声音,“待会儿我和青黛下去,你叫车夫走远一点儿,停在巷子口等我们。” 元初瞪大眼,“小姐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不要多问,安静等待!”严绯瑶叮嘱道。 元初神色不安,攥着两只手。 “停车。”严绯瑶叩了叩车厢门。 车夫立即将车停在巷子当中。 严绯瑶与青黛下来。 元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咦,这里不是伯府的后墙根儿吗?” “去巷子口等着。”严绯瑶挥了挥手。 车夫驾车离去,元初走了老远才放下车窗帘子。 “这墙甚高,小姐上得去吗?”青黛低声问道。 严绯瑶啐了两口唾沫在手上,“小看我!” 她往上使劲儿一窜——就差一点点! 噗嗵,她又落回地上。 墙头儿太高,她以为自己跳起来能趴着墙头儿,再叫青黛抽她一把,她就能翻过去了。 如今一看,是她太高估自己…… “你能上去吗?”严绯瑶皱眉看着青黛。 青黛轻咳一声,俯身借势,猛然一跃! 蹭!像只敏捷的猫一般,她立时已经稳稳的蹲在墙头儿上了。 “咱们府上……没狗吧?”青黛忽然严肃脸问道。 严绯瑶摇摇头,厚着脸皮道,“来,拉我一把。” 虽然青黛保证说,一定能拉住她。 可严绯瑶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她把青黛也给拽下来,岂不惨了? “远处有人过来了!小姐,快!”青黛面色一紧。 严绯瑶将心一横,纵身一跃! 青黛立即抓住她的手,稳稳当当将她拽上墙头。 从墙头上下去,比爬上来简单的多。 青黛半揽着她,两人猛地一起跳下。 严绯瑶只觉青黛抱她的胳膊紧了紧,她连落地的震颤都没感觉到,就已经安全到了地面。 “这里!” 青黛对严家这边的院落不熟,严绯瑶在前头领路。 两人七拐八拐,避过多有人走的平坦道路,穿过树林花墙。终于又到了先前那像是没人住的院落。 “婢子就猜,小姐没那么容易放弃。”青黛小声说。 严绯瑶点点头,“他越是不让我见,我就越是好奇。说明这里头有大秘密,还是与我相关的秘密,你不好奇吗?” 青黛点头如捣蒜,“这小院儿的院墙低矮,好翻得很,我先送小姐上去。” 青黛两手搭在一起,叫严绯瑶踩在她的掌心上,她要托举她爬墙。 严绯瑶低头看了看青黛满是粗茧的手掌,沉沉道了声谢,也不墨迹,蹬上她的掌心就往墙头上攀。 青黛力气大,拖着她还能站起身。 这下子,严绯瑶半个身子都超过墙头,更容易翻过去了。 她刚扒上墙头儿,青黛手上的力气却猛地一卸。 “诶,我还没扶稳……”严绯瑶身子一晃,挂在了墙头儿上。 她正欲抱怨青黛松手太早,耳边却传来呼呼风声。 她回头一看,立时一惊! 青黛竟与一个黑衣蒙头之人,打斗起来。 “什么人?”严绯瑶挂在墙上,厉喝一声,“有刺客!来人……” “小姐别管我,快忙您的事儿!”青黛说道。 那黑衣人却想要突破青黛的防守,把严绯瑶从墙头儿上拽下来。 青黛抓着他的衣服,又把他甩了回来。 那人似乎气急,一掌拍在青黛的肩头上。 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只听一身闷响。 “噗……”青黛竟喷出一口血来。 “青黛!”严绯瑶吓了一跳,从墙头儿上又滑下来,“来人呐!抓刺客啦!有刺客啊!” 她扯着嗓子喊,那黑衣人见已经伤了青黛,她也掉下墙头,不敢逗留,转身就跑。 其实这院子偏僻,离别处较远,能不能喊来人,严绯瑶自己都没底。 “青黛,你怎么样?” 第312章 诡异的问题 严绯瑶上前握住青黛的手,摸她的脉,查看她伤势。 青黛气息紊乱,表情痛苦,脸色发白。 “我带你回去。”严绯瑶拽起青黛往背上背。 青黛挣扎不肯,“小姐快去问,只怕惊动了老爷,您就问不成了!” 严绯瑶摇头,“问不了就算了,先救你。” 青黛摇头,“小姐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吗?老爷一直躲躲藏藏想瞒着您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苏姨娘她知道内情?” 连青黛都看出来严父这段日子很不正常了? “事关小姐,大意不得!”青黛推她去,“婢子没事,不过是那一掌太猛,没曾防备,不要紧。” “不要紧才怪。”严绯瑶轻哼,硬是把她背在了背上。 若是不要紧,三五个她也不是青黛的对手。 可现在呢?青黛愣是拧不过她。 再重要的事儿,也是过去的事儿,哪有眼前的人重要。 严绯瑶刚跑了两步,便有一双干净的靴子挡在她面前。 她迟疑抬头,却是松了一口气。 “沈然,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把青黛扶回我的院子里!”严绯瑶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顾不得问。 沈然顺从的接过青黛,却是伸手挡住她的路。 “卑职送青黛回府,府上有府医。”沈然冲那院墙抬了抬下巴,“王妃快去。” 严绯瑶微微一愣。 青黛也连连点头,“小姐快去,等您回来,说不定婢子的气机都调顺了。” “您放心,王爷会过来接您。”沈然又低声嘱咐了一句。 他说完,便扛起青黛,纵身跳上院墙,几个纵跳凌越,便不见了踪迹。 严绯瑶张了张嘴,“你们好歹把我送上墙头儿啊……” 话未出口,那边人已经不见了。 她吁了口气,认命的回到小院儿前头。 幸而这院墙低矮,凭她的身高和弹跳力,“值得一试!” 她啐了口唾沫,猛力一跳,使出了她吃奶的力气,墙头粗糙,她细腻擅长扎针的小手,被那墙头蹭的生疼。 但好歹是扒上了! 她脚蹬着墙,使尽全身力气,一点点的往上蹭,终于看见了院内的情形,也看见了翻越的希望时…… 吱呀一声。 严绯瑶心里一惊,忙向门口看去。 门后站的女人也在安静的看她。 严绯瑶气得恨不得爆粗口,“你在门口站了多久?” “从您扒上墙头开始。”女人回道。 严绯瑶翻了白眼,这情形真是尴尬……好在她脸够厚,心够强。 她松了手,从墙头跳回地上,光明正大的走门进去。 “你是什么人?”严绯瑶打量着女子。 女子呵呵一笑,“您真是说笑,您来找我的,却不知我是什么人?” 严绯瑶眉头一蹙,“苏姨娘?” 女子对她福了福身,“苏晴,见过王妃。” 严绯瑶遮掩不住惊讶,上上下下看她。 同样,女子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回来。 “你就是苏姨娘?这院子里竟只有你一个人吗?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严绯瑶难以置信。 苏姨娘笑了笑,似乎并不计较这些,“一个人惯了,多了人反而麻烦。” 严绯瑶点点头,两个人完全陌生。 关于苏姨娘,她想象了很多。或是个眉目妖艳妖娆的狐狸精,或是个素淡闷骚的白莲花…… 唯独没想到,她竟然普通平常,扔在人堆儿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也不是说她不漂亮,她五官都很温柔,只是脸上一点儿粉黛都没有,头上的几根簪子也平常至极。 所以她才会把她误认为仆妇。 “王妃还请屋里坐吧。”苏姨娘似乎知道她的来意,一点儿不显意外。 严绯瑶心里多了防备。 她随她进屋,却是顺手悄悄打开手环。 手环震了一下,归于平静,没有发现异常。 这诡异的见面,越是平静,越叫人觉得暗涛汹涌。 “王妃喝什么茶?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但尚能入口。”苏姨娘说道。 严绯瑶摇摇头,“不绕弯子,你招我来,是要做什么?” 苏姨娘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否认。 “花厅外头的荷包,是你叫人故意丢的吧?”严绯瑶平静说道,“你素来不打扰严昱成,这两日却忽然送了同样的荷包给他,是想我起疑的吧?” 苏姨娘垂眸而笑,“王妃比我预想中要来的早。” 严绯瑶收敛笑意,“你找我有事?” 苏姨娘笑容更大,头却埋的更低,“这话,还真不好意思问出口呢……” 严绯瑶心里怪怪的。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 “王妃请说。” 严绯瑶掏出袖袋里弟弟给的那只荷包,放在她面前,“这布料,绣花,配色,都是模仿楚王爷身边的宿卫而作,你从来没出过这院子,从何处而仿?” 她怀疑苏姨娘有外应! 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躲在严家的内院,还有外人与她呼应……严家多么危险呀! “是谁告诉您我从来没出过这院子的?”苏姨娘抬起头来,直视她问道。 严绯瑶微微一愣。 苏姨娘低头看着自己,“不过是不招摇,不惹眼,常被人当做别个院子里的仆妇罢了。” 严绯瑶大吃一惊,不由脊背泛冷。 “我记性好,楚王爷来迎娶王妃的那日,我看见王爷身边的宿卫腰间挂的荷包,便记在心里了。”苏姨娘坦诚说道。 严绯瑶摇摇头,“你有什么话想找我说,直接见我就成,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若是我没注意这只荷包?没有追根究底呢?” 苏姨娘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事关王爷身边宿卫,那就是事关王爷呀?有关自己相公的物件儿,哪怕是颗扣子呢,您也没道理不在意吧?” 严绯瑶哭笑不得,她这绝对是歪打正着了。 “我在家中那么久,也不见你找我,你既能混出去看成亲,想要混出去见我也容易吧?”严绯瑶说。 苏姨娘却又羞羞答答的笑,“这事儿王妃成亲以前,说不着,问了也是白问。” 严绯瑶心中一滞,当真与她成亲有关? “什么事?” “真不好意思张嘴……那个……王妃与王爷同房了吗?” 屋子里霎时一静,空气莫名尴尬。 严绯瑶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说啥?” “哎呦,都是女人,说嘛……”苏姨娘笑嘻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入骨的温软缠绵。 严绯瑶脸色骤变,不知是气是窘。 她豁然起身,“我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过来找你!” 第313章 您是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苏姨娘长叹一声,语气遗憾,“这么说来,就是还未曾哃房了?” 严绯瑶身子一僵。 苏姨娘怜惜的看她一眼,“是楚王爷不行吗?王妃这般娇憨可爱,王爷若是能行,怕是早就把持不住了。” 严绯瑶一口老血险些从鼻孔里窜出来! 她暗自庆幸,幸而萧煜宗不在这里,不然怕是她与这古怪的苏姨娘都活不成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样不知羞的问题?”严绯瑶起身靠近她。 苏姨娘蹭的起来,“我知道王妃针术厉害,你可别逼问我。您哃房之前,我没什么可说的,说了您也不信。”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不信呢?”严绯瑶眯眼呵呵一笑,“既然知道我针术厉害,就更应该老实了。” 苏姨娘却摇摇头,步子轻快,左躲右闪,根本不叫严绯瑶靠近她一米以内。 “原来是有功夫在身。”严绯瑶轻嗤一声。 苏姨娘摊手,“在王妃面前不敢卖弄,老爷这会儿怕是要过来了,王妃还不走吗?” 严绯瑶摇摇头,“他来便来,当着他的面,也好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爷会告诉您吗?”苏姨娘摇摇头,“若是叫他知道您来见我,他必然要把我送到别处,连见都不会叫您看见。” 严绯瑶眸色一厉,“为什么?” 她心知,又叫这苏姨娘说中了。 看来这苏姨娘知道的很多,甚至知道爹爹的秘密。 爹爹为什么留着这样一个人在家里? “所以,王妃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您若是不走,不但会害死我,还会害的这秘密叫您永远不能知道。”苏姨娘笑容清浅,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严绯瑶翻了她一眼,“故弄玄虚,你怎知我现在还没有哃房呢?又或者,万一我永远不与王爷哃房呢?” 苏姨娘闻言皱起眉头,“你若想知道关于你自己身上藏着的秘密,必然要有这一步。要不要,看您自己。” 严绯瑶一怔,还以为她会很急切,没想到,她绕这么大弯子,却又这么快冷淡下来。 “王妃请回。”苏姨娘转身去了里间。 严绯瑶踟躇片刻,收起针来,没有逼问。 苏姨娘说的对,爹爹若是看到了她在这院子里,会不会杀了苏姨娘她不确定。 但爹爹一定会生气,还会把苏姨娘藏起来,却是八九不离十的。 书房里,爹爹哀求她不要见苏姨娘的语气还犹在耳畔。 严绯瑶提步向门外走,她一拉门,却是一愣。 正对着门口的青石路上,笔直的站着一人。 “呃……”严绯瑶脸上一烫,她觉得这会儿就算碰见她爹,也比忽然看见他强,“王爷来了?” “不问了?”萧煜宗语气平平。 严绯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或许他根本没听到什么哃房、王爷不行……这样的话。 否则,以他的脾气,早就暴走了。 “改日再问。”严绯瑶一阵阵的心虚。 萧煜宗点点头,等她走近,他一把抱住她的腰,揽着她轻轻松松跃上墙头,又跳上树梢。 严家外墙甚高,可对他来说却是小儿科一般,带着人,也如履平地。 他稳稳当当的夹着她,落在马车前头。 “上去。”他抬了抬下巴。 严绯瑶心虚气短,果然是不能在人背后说人长短,不但不能说,连听都不能听。 她这会儿连萧煜宗的脸都不敢看。 “问到什么了?”萧煜宗也坐进车厢。 严绯瑶干笑一声,“是她缝的荷包。” 萧煜宗看着她,微微皱眉,“这还用问?” 严绯瑶一噎,“青黛怎么样了?” “你回去就能见到,”萧煜宗瞟她一眼,移开视线,“你就没什么要对本王说的?” 严绯瑶心头急跳,警铃大作,完了完了,他只怕还是听见了。 “不关王爷的事,苏姨娘都是针对我。这次是我连累了王爷。” 萧煜宗轻哼,“你是我的王妃,她针对你,便是针对我。算不上连累。” 他说的平静。 严绯瑶却忍不住一再打量他,昨晚,他气呼呼的离开。 今天她又偷偷跑回严府 ,连她的陪嫁丫鬟都觉得不妥当的事儿,他竟一句没责备,还态度这么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严绯瑶抿嘴不再多言,靠进枕囊里眯眼假寐。 萧煜宗也深深看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的。 半晌,他忽然说,“如果你有需要,本王愿意帮忙。” 严绯瑶吓了一跳,“什么?不不不……我不要!” 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比如医治青黛,比如带你离开严府,如此之类……” 严绯瑶干笑两声,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奇怪。 谁叫他用那么暧昧的语气,那样意味悠长的眼神,搅得她心神不宁。 “多谢王爷。”严绯瑶厚颜笑的烂漫,“您真是大夏第一好王爷!” “第二是谁?”萧煜宗问。 严绯瑶一怔,还有这样聊天的?这是个形容词好不好? “没有第二,您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看他又要开口,严绯瑶抢着说,“也没有第三!” 萧煜宗轻嗤一声,阖目不再理她。 马车进了楚王府停下,严绯瑶如脱困的鸟儿,迫不及待的要飞出笼门一般,飞身跳下马车。 她一身爬院翻墙弄得凌乱的衣裳也顾不得换,就往院儿里疾走,边走边问,“青黛在哪里?” 严绯瑶离开之后,萧煜宗才慢腾腾从马车上下来。 他在车上时的温煦,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一身冷厉。 “把严家那个姨娘,给带出来。”他吩咐道。 沈然立时上前领命。 “不要惊动严家人。”萧煜宗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必叫王妃知道。” 敢说他不行的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过她口中的秘密,他倒是很感兴趣…… 以及哃房这件事,他就更有兴趣了。 难道他的小王妃,还有什么异能不成?哃房之后会变的与众不同? 萧煜宗提步向主院去,嘴角不由勾起,只要哃房,秘密就会显现,那还不简单…… 忽而他脚步一顿……猛地想起新婚夜,他的岳父夜探新房,被人抓住那事儿。 严父似乎一直很反对他们成婚。 他也只琢磨哃房能叫她得益处……可倘若恰恰相反呢? 第314章 碎裂成渣 严绯瑶难得的过了好几天安生日子。 因为楚霸王不知怎么转了性子,竟然不再惦记着把她吃干抹净。 还一反常态的君子起来,与她一起用饭,用完漱口就走。 需要她扎针之时,他也是叫人来唤她去书房。门窗敞亮,还叫沈然留在屋子里,惟恐有一点儿暧昧的氛围似得。 严绯瑶虽觉诧异,却开心不已。 青黛也好得快,她琢磨着得机会再回严家一趟,不过这次,她得挑严父不在家的时候。 “小姐妹告诉婢子说,老爷今日有个宴席,一早就出去了。”元初虽在王府,却有她的消息门路。 严绯瑶当即一喜,“那还等什么,走。” “不用与王爷知会一声吗?”元初小声问。 “此等小事,王爷才不管。不要芝麻蒜皮的事儿,都去打扰王爷。”严绯瑶轻嗤一声,毫无心里负担的收拾好行头出门。 她才刚走到热闹繁华点儿的街道上,离着忠义伯府还远,她的马车却被人拦停下来。 “诶,前头那人,快让开!”车夫吆喝。 那人不动不移,“求见车里的主子。” “我家主子是谁想见就见的吗?快让开!不然叫你吃一顿鞭子!”车夫凶道。 “求见车里的主子!”那人非但不走,声音反而更大了。 严绯瑶皱了皱眉,“怕不是碰瓷的?准备些银钱……” “这声音听着耳熟啊?”元初嘀咕一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往外看。 她诧异的咦了一声。 “怎么?真认识?”严绯瑶问。 元初坐进来,神色古怪,“不但认识,还熟得很,不过是小姐不常见他。” 严绯瑶愈发好奇,“是谁呀?” “老爷身边的随从,他干嘛不自报家门呢?”元初歪着脑袋。 “车子靠边。”严绯瑶朝外吩咐。 车夫这才不与那人嚷嚷,将车子靠在了大道一旁。 严绯瑶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你不是……” “不是!”那随从立即摇头,“我家主子想见您,叫我来传个话。” 严绯瑶狐疑看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故意打断。 他不提及严父,却说自家主子……爹爹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就在那边茶馆里头,天字二号间。”随从说完,递给她一个信物,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严绯瑶看那只香囊,是尤氏的手艺,从花花绿绿的配色就能看出来。 “是老爷请小姐,怎么不言明呢?还要这样遮遮掩掩的?”元初皱眉犹疑,“怕不是骗局吧?” “婢子先去瞧瞧,真是老爷,小姐再过去不迟。”青黛立即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 青黛身子已经好利索了,有严绯瑶的针术及手环的奇效,她不但生龙活虎,还比原先更有精神了。 青黛快步而去,又快快的回来。 回来时,她神色也有些莫名。 她看了看车夫,车夫离得远,她压低声音,“是老爷不错,他却不叫我声张。” 严绯瑶笑了笑,“不是骗子就成,爹爹或许是有什么所求,又不好意思开口叫王爷知道,所以才这么遮遮掩掩吧。” 两个丫鬟交代说,王妃要先去吃茶,叫车夫在这里等着。 三人往茶馆里去,严父已经在屋里等的心急难耐。 严绯瑶刚伸手要敲门,他唰的就把门打开了。 他伸手拽了女儿进来,砰的关上门,将两个丫鬟都关在外头。 “爹爹这是做什么?”严绯瑶诧异。 两个丫鬟也惊慌,“小姐?” “没事,你们外头候着。”严绯瑶语气并不慌,只是疑惑。 “苏姨娘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严父劈头盖脸的问。 严绯瑶愣了愣,神色倏而转冷,“我还得看着她不成?” “你把她交出来!”严父虽急,好在还未起高腔。 严绯瑶轻嗤,“我没有见她,如何把她交出来。爹爹莫不是昨夜的宿醉未醒?怎么朝我要人了?还遮遮掩掩的,是怕谁知道呀?” 严父跺了跺脚,长叹一声,“你若是知道她在哪里,不要瞒着爹爹,她……” 严绯瑶在茶桌一旁坐了下来,慢慢悠悠的喝了杯茶。 看着爹爹着急,她反而一点儿也不急了。 “原来苏姨娘不见了,我往伯府去,原本还打算见见她呢。”严绯瑶叹了一声,“该不是爹爹故意把她藏起来,又跑来迷惑我的吧?” “你!”严父被她气得一噎,气咻咻在她对面坐下,“我藏她做什么?我已经找了她几天了,却全然找不到她!” “那爹爹怎么会就怀疑到我的头上呢?我与她无冤无仇的。难道就为了一个荷包吗?”严绯瑶嗤嗤的笑。 严父苦着一张脸。 “哦,我知道了。看来那荷包不简单,一定是荷包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呢!”严绯瑶故意说。 严父轻哼,“哪有那么多秘密!” 严绯瑶轻笑,“也是,荷包那么小,装不了什么。人可就不一样了,人这里可是能装下许多东西呢。” 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严父脸色一僵,“小小年纪,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倘若不是苏姨娘知道什么秘密,爹爹为何这么紧张的要找到她呢?”严绯瑶呵呵一笑,“难道说,是因为您爱她爱得真切吗?” “是!”严父拍着桌子豁然起身,瞪着严绯瑶说,“我喜欢她,爱慕她!她温柔贤淑,她大方得体!她不会闹笑话!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思念她!没她不行!你快把她还给我!” 严绯瑶被呛的愕然呆愣,木木的看着爹爹。 严父口中迸出了一连串儿的夸赞溢美之词,几乎把她撞懵了。 他这些夸赞的反面,不恰恰是尤氏的特点吗?尤氏的耿直总是会闹笑话,尤氏在贵妇当中不能大方得体,尤氏总是顺着相公的意见,没有自己的主张…… “呵……”严绯瑶忍不住笑了一声,心头却猛地一疼。 替尤氏心疼,也替她曾经所相信,所向往的爱情心疼。 她眼中完美的模范夫妻,终于在这一刻,碎裂成渣。 “原来爹爹一直都在骗阿娘!我不相信这些词都是你为了逼我交出苏姨娘而现编的!你一定是早有这样的想法,才能脱口而出……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不能原谅你!”严绯瑶缓缓起身,认真的看着严父,“你不是我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爹爹了。” 严父起身时,一踉跄,又跌坐回椅子里。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严绯瑶说着,提步离开茶馆,步子又快又坚决。 第315章 为了早日离开 严绯瑶出了茶馆,脚步匆匆。 两个丫鬟跟在她后头,不安的对视了一眼。 屋里头父女两个谈了什么,她们不晓得,但谈崩了是一定的。 “小姐,咱们这会儿是去忠义伯府,还是回王府啊?”元初忐忑问道。 严绯瑶面色不变,“我们去药铺。” “谁病了吗?”元初问。 “没有,上次不是说要制作一些成药么,药材没有凑够,事情也耽误下来。如今不等了,直接买现成的。”严绯瑶语气还算轻快,她脸上也带着些笑意。 两个丫鬟松了口气,安心跟在她后头。 到了药铺的严绯瑶,却像是进了商场血拼的女人。 旁人抓药,几量几量的拿。 她不然,“掌柜的,麻烦熟地黄,酒萸肉,各五斤,牡丹皮,山药,茯苓各十斤。” 药铺里霎时唰的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她。 掌柜的掏掏耳朵,“这位夫人对不住,我耳朵不好,怕是听错了?” “您没听错。”严绯瑶摇摇头,“我看过了药的品质,照抓就是。” 她这般疯狂买药的行为,叫青黛跟元初也瞠目结舌。 “小姐怕不是受了老爷的刺激?所以做药以泄愤?”元初小声猜测道。 青黛摇摇头,上前劝严绯瑶,“主子回去吧,您列了单子,交代底下人出来买就是。” 严绯瑶却摇头,“他们不懂药的品质,买了不好的回去,还是要耽误时间。” “或者可以交代给府医,叫府医出来准备。”青黛说。 严绯瑶仍旧不同意,“府医或许还有自己的事儿,一拖两拖的又是几天过去。我看看今儿个就把我要的凑齐了,一点儿时间不耽搁。” 青黛听得心惊,忍不住问,“您着急干什么去?一再怕耽搁时间?” 怎么听,都像是谁快不行了似得…… 严绯瑶呵呵一笑,“不着急,顺口一说。” 她是顺口一说,却整整买了半车的药回去。 如此还没备齐,不过她记得王府的药房里倒是有她要的几味药。 曾经的萧煜宗是在药罐子里泡出来的,王府也堪比大药房了,药材全备。 她回到王府,马不停蹄就开始制药,真的是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耽误。 王妃这般买药,把车夫也给吓了一跳。 这事儿他不敢隐瞒不报,萧煜宗从外头回来,车夫就立即去禀报了。 萧煜宗听闻,亲自招了那车夫过来问话,“王妃买那么多药,说了要做什么了吗?” “王妃说要做成药,是一早就打算好的,但被其他事情给耽搁了。”车夫答道。 “别的没有说了?”萧煜宗垂眸细想。 车夫摇摇头,正要退去,一拍脑门,“王妃今日本是要去严府,走到半路遇上有人拦车,王妃问了那人几句,便去茶楼里吃茶。从茶楼里出来,连严家也不去了,径直去买药。 萧煜宗点头叫车夫离开,又招了专门暗中保护她的暗卫过来问话。 “王妃见了什么人?” “是忠义伯。” “说了什么?”萧煜宗又问。 暗卫一低头,“卑职们没有离的太近,未曾听闻。” 萧煜宗也没有责怪,因为这本就是他一开始交代他们的,说只能保护王妃,至于王妃与人说什么,却不要打探窃听。 特别是沈影被误会的事情之后,那些暗卫就自觉的离得更远了。 萧煜宗略想了一阵子,起身往主院去。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他今日以来,担心着同房会对她又不好的影响,便从不敢放纵自己在意志力薄弱的时候往她身边去。 甚至连暧昧的气氛都不敢留。 但这会儿,他却很想去看看她,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砍儿。 萧煜宗走进主院,摆手不叫人作声。 正房的灯通亮着,似乎点了许多盏,比他的书房还亮。 “小姐,时候已经不早了,您是要做药,又不是要科考,至于点灯熬油吗?”小丫鬟在屋里劝。 “熬夜对皮肤不好,还会长黑眼圈,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吗?” “人的五脏六腑都有休息的时间,若不照时休息,对身体影响极大,这不也是您教的?” 声音绵软的丫鬟劝了老半天,都不听闻严绯瑶的声音。她似乎是不为所动。 萧煜宗提步靠近,正欲迈上台阶,忽闻另一个丫鬟干练冷静的声音。 “小姐是在为王爷制药吧?” 萧煜宗眉头一跳,两只手都不由握紧了。 她是在为他制药吗?这么辛苦,这么操劳……只是为他吗? 他嗓子眼儿里发紧,侧耳听着里头的声音。 “是啊,虽然王爷身边不缺大夫,但我有多大能力,就尽多大力吧。”她笑了声。 “可是王爷不是常常扎针,且也好得很快吗?王妃何需这么着急做出药来?” “唔,越快越好吧……” “为什么?难道是王爷他……” 严绯瑶立即打断,“别胡说,王爷的身体是渐好了,他没有危险。我这么着急是因为……唉,告诉你们实话吧,也好叫你们有个准备,有个选择。我好替你们安排打点。” 听她这么说,萧煜宗的眼睛已经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心也在一点点的往下沉。 “小姐,您可别吓唬婢子……”声音绵软那个,说着就要哭。 她的语气听起来,是挺像在交代后事…… “想什么呢!”严绯瑶笑了一声,“我是打算早一点把药制好,就能早一点离开了。自由自在的多好,我不想在纠缠于这么多的事情里了。” 果然……萧煜宗闭目仰头,冷笑连连。 她这么用功,不是希望他能早点好,他们能早日做正常的夫妻。 原来她是要早点离开…… 无论他如何保证,她就是不信,还是要走。 嗓子眼儿里涩涩的感觉,愈发浓烈。 屋里头女孩子轻快的声音,却愈发的刺耳,“你们也可以想想,将来要做什么?我走了,你们在王府里的日子,怕是不一定好过。也可以回严府去,或是嫁人,或是做别的。” “想的真好。”萧煜宗笑了一声,掀帘而入。 屋里的主仆三个,面色各异,一个在笑,一个木着脸,还有一个已经哭了起来。 “王,王爷!”哭的那个抹抹泪,惊慌的福身。 木着脸的垂头没说话。 笑的那个却是飞快起身,朝他福了福,“没想到王爷这么晚过来,屋子里堆了许多药,怕熏着您……要不您还睡书房?” 萧煜宗沉脸看着她。 第316章 试探 “怕药熏着我?”萧煜宗笑了一声。 严绯瑶乖乖点头,“是。” “来人,把这里的药,包括门廊底下的,院子里晾晒的,全部拿走。”萧煜宗平缓吩咐。 严绯瑶吓了一跳,瞪眼看他。 但她的眼神却拦不住楚王府里的下人络绎进来,端着她的各种药材,配好的,未配的……又络绎出去。 “王爷……”严绯瑶的声音带着轻颤。 “这下,不用怕熏着我了。”萧煜宗挑了挑眉。 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下面,藏的是暗涛汹涌。 “这些药凑齐不易,有些还是王府府库里的珍贵药材,王爷不会给扔了吧?”严绯瑶看他脸色不善,立即问道。 萧煜宗简直要气笑了,“你这会儿还在关心那药?” 严绯瑶一愣,“不然我关心什么?” 萧煜宗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严绯瑶却后知后觉的拍马屁,“那药可是专门为王爷所制呢!王爷只要谨遵医嘱,莫说百病全消,延年益寿,将来还能长命百岁呢!” 萧煜宗看她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生气。 她怕是不知,她这一番马屁,全拍在了马腿上吧? 严绯瑶却猛地眼睛一亮,“王府这么大地方,我占着王爷的主院做药,也实在是不妥,今日操办的太着急,思虑不周。” 萧煜宗冷冷一哼,什么叫他的主院? 她是这里的女主人,这里不是她的院子吗?她的、他的,分的这么清。这是自始至终都没把拜堂成亲当回事儿呢! 亏他还那么激动!成亲的过程中,那么认真,可谓虔诚! 在她心中竟全是儿戏! “王妃还想如何周到?”萧煜宗的声音清冷,冷的两个丫鬟直缩脖子。 偏严绯瑶无知无觉,自带防护似得,笑眯眯说,“王爷另外辟出一个院子来,专门给我制药,就像我在严府里的时候一样,不然回头我要熬制大蜜丸的时候,把锅也得给占了。” “专门辟出一个院子,好叫你夜以继日的制药么?”萧煜宗重复了一遍,不由加重语气。 严绯瑶乖巧点头,“正是正是。” 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而后,你就可以以制药为理由,整日呆在那里,连主院也不必回。这王妃之位,全然都是虚衔?” 严绯瑶下意识的就想说,本来就是虚衔呀? 但她尚未开口,女人的直觉立时向她传递危险的信息。 她沉默片刻,迟疑的摇摇头。 “不必了,药的事日后再说。”萧煜宗见她否认,语气稍缓,“听闻你今日见了岳父大人,他可有为难你?” 严绯瑶愣了一下,但立时明白,凭他的本事,知道她白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再简单不过。 “爹爹只是想问问我,苏姨娘现在何处?她可还好?何时能归?”严绯瑶语气平淡,没有急切,也无怨愤。 萧煜宗有些诧异,“你没有告诉他,苏姨娘不在你手上?” 严绯瑶摸着后脑勺笑了笑,“我说了,但爹爹没信。后来我一琢磨,也明白了。她虽不在我手上,但是爹爹问我也是一样。” 怎么就问她也是一样? 她没明说,萧煜宗也能明白。 “人是在我这儿。”萧煜宗爽快承认,“她既然知道一些事,只要尽快吐出来,吐干净,我就放她回去。” 严绯瑶点点头,出奇的安静。 萧煜宗偏了偏头,“你就不想问点什么?” 严绯瑶看他一眼,连连摇头,“王爷若是想说,我不用问。您若不想说,我问也白问。” 萧煜宗深吸一口气,缓慢的点点头,“好,王妃好城府。” 一屋子人都看出楚王爷这是生气了。 严绯瑶自然也是明白,但这尊大佛自己不走,她也不能硬着头皮赶他走。 药材都被他的人搬走,她垂着手对着他,无所事事,眼看时间已经越来越晚,两个丫鬟都偷偷的打起了哈欠。 严绯瑶小声开口,“王爷今晚是要歇在这里吗?” 萧煜宗眉毛一挑,似乎没想到她竟有胆再提,“王妃又要赶本王去书房睡吗?” 他似笑非笑,表情十分危险。 严绯瑶却温顺的摇了摇头,“不敢,王爷才是这里的主人。王爷若是要歇息,我便叫丫鬟们铺床,准备浴室。” 萧煜宗脸上的惊讶遮掩不住,“好啊,本王也是乏了。” 他本是想逗逗她,苏姨娘所说的“同房”的秘密,还盘踞在他心里头,他不敢肆意而为,怕伤了她。 她也一向对两人同枕,甚至对两人单独相处都深感排斥恐惧……这会儿是怎么了? 丫鬟整理好了床铺,浴室里的一应用品也都备好,就躬身退了出去。 门窗一关,一男一女的屋子里,暧昧之气似乎立时横生。 萧煜宗好奇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王爷先去沐浴吧?”她低头说。 萧煜宗挑挑眉,“王妃何不一起来?” 她猛然颤了一下,声音更小,“我黄昏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沐浴过了,这会儿……呃,这会儿正好先去暖床。” 萧煜宗险些喷笑,暖床?! 看她不经逗,他再都逗下去,她的头都要埋到胸口去了。 “也好。”他点点头,转身去了浴池。 他书房里没有这边如此大的白玉池,泡在温水里,浑身享受的感觉谁不喜欢? 萧煜宗琢磨着,他享受一时片刻还要回到书房去。 只是她今日态度实在反常,令他好奇,想一窥究竟。 他沐浴之后,只穿了贴身的里衣,便踢着木屐来到床边。 床上的小人儿呼吸平稳,双目紧闭,似是已经睡着了。 但他垂眸看了片刻,就发现她乃是装的。 他抿了抿嘴,身子一沉躺在床上。 女孩子的身体缩了一下,却没有向里躲避。 萧煜宗身上不多时便燥热起来,他心下好奇,不免试探…… 他身子一侧,修长的手臂搭在她身上。 女孩子明显一僵,却仍旧闭目躺着。 萧煜宗的头也动了动,温热的呼吸扑在女孩子的脸颊耳畔处。 他听见女孩子的呼吸声变的急促紧张,但她仍旧没有反抗……奇了怪了,莫非她已经藏了针在手上? 萧煜宗一面防备着突如其来的针,一面更进一步的试探…… 他就像一个引火烧身的人,凑近女孩子光洁的脸颊,在她脸侧轻轻一吻,又轻含住她的耳垂…… 第317章 护短 严绯瑶不受控制的剧颤了一下。 萧煜宗立时全身戒备,防着有可能从任何角度而来的金针。 然而就像开战前的两军对峙,过了好一阵子,敌军却没有任何动静。 “你怎么了?”萧煜宗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 严绯瑶没睁眼,眼皮轻颤。 “我可以吗?”他问道。 女孩子竟小声的嗯了一声。 萧煜宗呵的笑出声来,“为什么?你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半晌,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严绯瑶终于掀开眼皮,狐疑的看他一眼,“王爷是怎么了?您不是要……” 前几次若非她及时扎针,只怕生米都成熟饭了。 今日她为了控制自己不能扎针,甚至把针全都放的远远的,他反而彻底君子起来? 萧煜宗哼笑了一声,“如今是不是可以证明,本王不是禽兽了?” 严绯瑶也笑了笑,“王爷当然不是。” “那你呢?为什么忽然不抗拒了?你爹叫你要逆来顺受?”他话音有些讽刺。 严绯瑶却笑眯眯说,“我爹教会我更重要的道理。男女之间,就那么点儿事儿。在这世上,所有的忠贞不渝,大概都是人杜撰出来感动自己的。” 萧煜宗微微一愣,“曾经我也是这么想。但某天晚上,某个身陷险境的女孩子,却抓着我的衣袖,拒绝我给她的地位身份承诺,质问我究竟懂不懂喜欢,懂不懂感情……” 严绯瑶神情一滞。 “我那会儿不懂,也不信。”萧煜宗轻笑,“但我自幼聪慧,学总可以吧?今日才知,原来那问我的女孩子,她自己都不懂。” 严绯瑶张了张嘴,笑容一点点缩小,“是啊,我不懂……”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答案都在个人心中,你不试着去相信,如何能学到呢?本王现学现卖,倒也长进了。” 他说完话翻身起来,取了外衣披在身上。 “王爷要走?”严绯瑶惊奇问道。 “不然我真留下?”萧煜宗没回头,声音似有笑意。 严绯瑶赶紧闭上嘴。 萧煜宗摇摇头,“本王有耐心等待。” 他吹熄了几盏灯,仅留了远处的一盏,叫屋子里不至于漆黑。 门开了又关,灯火晃了晃,温煦的亮着。 萧煜宗回到书房,一路上的冷风,把他心头的燥热也给吹熄了。 头脑冷静下来,他略微琢磨,吩咐沈然,“明日在外头设宴,我要请岳丈大人。” 沈然立时应了一声。 次日一早,萧煜宗便离府去上朝了,朝会之后,他往沈然设宴的酒肆里去。 严兴源正恭恭敬敬的等候在酒肆外头。 萧煜宗从马车上走下来,严兴源很有些紧张,“见过楚王爷。” “岳丈大人客气,怎么还在外头候着?”萧煜宗缓声说,“里头已经备了茶水点心,就是给您来早所用。” 严兴源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萧煜宗走在前头,他垂头跟在后面,脸上复杂的表情昭示着他内心的挣扎。 两人在雅间里落座,萧煜宗却并不着急开口,他只是默默的盯着严兴源细看。 严兴源愈发呼吸紧蹙,“王爷有什么吩咐?可是瑶瑶她……” “她如今是楚王妃。”萧煜宗立时说道。 严兴源微微一愣,但他反应很快,“臣下明白。” “岳丈大人明白什么?”萧煜宗摇晃着茶杯问道。 他没有发怒,但浑身的气势,比发怒还叫人生怵。 “这……就是说,她如今已经是王爷的夫人。”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她是我的夫人,是我的人。嫁出门的女儿,如今她已冠上我的姓氏,是我萧家的人了。” 严兴源怔怔的。 萧煜宗垂了垂眼眸,再抬头之时,脸上的笑意没有了,语气却更认真。 “本王向来护短,她是本王的人,她做对做错,只要她乐意,本王都会护着她。” 严兴源没聊到他会忽然这么说,着实吓了一跳。 “即便是她娘家人,出嫁从夫,她也没道理再听娘家人的教训。在本王这儿,另有一套教训。” 严兴源噎了一口气在胸口,憋了半晌他才真正明白。 原来楚王爷约他,乃是为瑶瑶出气来了。 严兴源有些哭笑不得,“说句狂妄的话,王爷勿怪,瑶瑶在娘家的时候,也是一家人掌中之宝,我们疼她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给她气受?便是教导,也是怡吾色柔吾声,惟恐语气重了伤了她。” “呵,”萧煜宗脸上露出嘲讽,“果真么?” “比真金白银还真!”严兴源就差举手发誓了。 萧煜宗却抿嘴摇摇头,“若岳丈说的都是真的,那瑶瑶心中当十分信任你们,也信任这是美好之事。她与本王是不一样的人……” 严兴源连连点头,虽然听不大懂…… “但为何她昨夜里会突然颓唐,对本王说,世上的男女之情,根本没有忠贞?都是世人杜撰来安慰自己的?”萧煜宗眯眼,“她这般心灰意冷的想法,难道不是岳丈给他的吗?” 严兴源猛吸了一口气,迅速回忆昨日他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恍惚之间,他似乎明白过来。 他脸上立时有愧疚痛悔之意,“我……我那时情急之下,故意说得。” “嗯?”萧煜宗抬了抬眉。 “我与苏姨娘……”他迅速看了眼萧煜宗,“没有什么,只有小儿严昱成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但那小儿也是她灌醉了我,我把她错当成尤氏才……才有的。仅那么一次!” 他说话间面红耳赤。 好歹他也是个长辈,在自己女婿面前说这些,真是臊眉耷眼的。 偏偏女婿是个王爷,他训不得骂不得,还得恭恭敬敬着…… “我对岳丈大人的私事儿,不感兴趣。”萧煜宗缓缓说道,“但此事若是碍着王妃的情绪,叫她萎靡不振,那便与本王息息相关。” 这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话,叫严兴源又是感动,又是紧张,心情复杂。 “臣下谨记,日后行事说话,必当更加谨慎。” “那岳丈说说吧,既不爱这苏氏,又为何一定要保她?”萧煜宗微微一笑,靠进椅座内。 严兴源一慌,“啊,这……因为……” “因为她知道了关于瑶瑶的秘密。”萧煜宗替他说。 严兴源的额上已经冒出汗来,眉头也拧成疙瘩。 “因为王妃的缘故,我不会动岳丈大人一根手指。但对于岳丈的一个小妾,本王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萧煜宗倾身靠近严兴源,直视着他的眼睛。 “女人不扛打,不如岳丈告诉我,王妃与本王同房……究竟会怎样?” 第318章 驾鹤西去 严兴源头上立时冷汗涔涔。 他极力隐瞒的东西,如今眼看就要暴露出来,他惶恐之余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王爷,苏姨娘是胡说的,她根本没见过瑶瑶几面,她如何能知道瑶瑶的秘密?” 萧煜宗微笑,“岳丈觉得我是这么好打发的?” 严兴源继续冒汗,“没……没有根据的事情。” “为什么一定是本王?”萧煜宗眯眼,“我记得当初圣上御赐亲事之前,岳丈大人自己选婿,选了好些年轻人,莫不是觉得本王太老了?” 开什么玩笑? 严兴源连忙摆手摇头,“没有的事儿,只是不敢高攀王爷,怕瑶瑶生长与乡野山林之地,太过粗……” 萧煜宗眼睛一眯,冷光乍现。 严兴源记起,他说如今瑶瑶是他萧家的人,他立时连为女儿自谦的话也不敢说了。 这真是护短护到胳肢窝了! “都是误会、误会……” 严兴源越说,越是心慌气短。 萧煜宗正待再添一把火时,外头却有沈然急声禀报,“宫里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病危,叫王爷立即进宫。” 严兴源表情一怔,正待哀叹惋惜。 却见萧煜宗面色清冷,语气嘲讽,“又病危?她这么三番五次的咒自己,就不怕老天从了她的意,真叫她一去不回吗?” “怕不是装的,这次是真……” “下去。” 沈然话未说完,萧煜宗就没耐心的打断。 不知这对母子内情的严兴源,有些不解。 若说楚王爷不近人情,他刚刚的字字句句,都在维护瑶瑶。 若说他是个性情中人,可他却对自己的母亲这般冷漠……这还真是个喜怒无常,叫人摸不准的人。 严兴源判断不出萧煜宗哪个情绪是真,那个情绪是假,于是乎越发的紧张忐忑。 “岳丈不愿说,那看来这件事不会危及瑶瑶的安危,不然你当警告戒备本王才是。” 萧煜宗抿了口茶,对太皇太后不耐烦的他,对眼前这件事却显然更有耐心。 严兴源立即瞪圆了眼,不是他不想警告……他得敢呢,是不是? “这个……还是、还是会危及的……” “所以苏姨娘说的是真的,同房之事果然有蹊跷。”萧煜宗点头。 严兴源惊觉上当,刚刚他还否认这件事,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 他哀叹一声,拍了拍额头。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暗自高兴——今日终于可以给她一个交代了。 严兴源还未下定决心,门外却又有人来催。 “圣上有旨,无论楚王爷如今因何事耽搁,都要携王妃速速入宫,送太皇太后。” 门外太监尖亮的嗓门儿说道。 萧煜宗一愣,“这次是真的?” 太监立即回到,“不单各宫各院的娘娘们都去了,就连太皇太后的娘家人也被召进宫中了,如今这时候,王爷您若是不在,怕是叫娘舅一家生怨啊!” 太监语气透着哀求之意。 萧煜宗脸色茫然了一阵子。 “等我回来,还望岳丈大人,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萧煜宗起身向外走。 严兴源也跟着站起,他见萧煜宗虽走了,但守在门外头的那些王府亲兵却并未离开…… 这是把他软禁在这里了?想明白、说清楚,才能走? 严兴源双目无神的跌坐在椅子上,酒肆里的店小二却是热忱的将一盘盘名菜,名酒送了上来。 “王爷有交代,伯爷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咱们店里有的,一刻也不耽搁的给您送来。”小二笑嘻嘻说道,“咱们店里没有的,但凡能买来,专门派人去给您买。” 这么客气,乃至恭敬的伺候,叫严兴源哭笑不得。 萧煜宗令人先回王府去通知严绯瑶。 待他回到府上的时候,严绯瑶已经换好入宫觐见的正式衣着,在二门外恭敬的等着了。 坐上马车,她神色有些紧张。 萧煜宗也闭着眼,抿着嘴,一言不发。 “或许并没有那么危急,王爷不要太忧心。”她小声劝慰。 萧煜宗眼皮未抬,“你怎么知道我是忧心,而不是终于安心呢?” 严绯瑶微微一愣,目光落在他表情平淡的脸上。 “她一直防备我,惟恐我篡权夺位,甚至不惜破坏你我婚事,谋算你我性命。这样的母亲,我为什么要为她忧心?” 萧煜宗猛地睁眼,冷静迎着她的目光。 “这世上,不全是好人,也不全是恶人。与本王相交之人,有说本王好,也有说本王邪恶阴毒的。本王不继续信任那些待本王好的,反而要去亲近那些说本王阴毒之人吗?” 严绯瑶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嗯了一声。 “人有两面,事已有两面。也许一切不好的,只是因为你只看到了它不好的那面。” “王爷在安慰我吗?”她小声问。 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我只是阐述,我透过你看到的罢了。” 严绯瑶怔怔出神,他的话反复回响在耳畔。 往后的一路上,马车里都安安静静,似乎存留了时间,叫人回味反思。 知道车子入了宫门,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透过门窗的缝隙,渗透进马车里来。 夫妻两人来到长乐宫的时候,远远就听见正殿里闷闷的哭泣声。 严绯瑶还以为短时间内,她再也不用到这个地方来了。 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先前离开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身体没有大碍,她怎么也没想到,才这不多日的功夫,一个人竟说不行,就要不行了。 “生命真是脆弱无常……”她轻叹一声。 萧煜宗侧脸看她,然后伸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一向因为气血的缘故在体内燥热,在外却表现出热发不出的寒凉。 可今日竟也有了温度,将她冷冰冰的手,握在掌心,给她微弱却坚定的温度。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太皇太后的寝殿。 高大的殿堂却是被嘤嘤嗡嗡的哭声充满,搅得人心烦意乱。 两人并肩走向床边,殿中的哭声猛然一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转移到这两人身上,以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 “祖母,楚王来看您了。”萧珩正守在床边。 帝王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未有泪。 他抬眼看见萧煜宗牵着严绯瑶走上前来,眼皮子不由一跳。刚酝酿出的泪,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319章 求他原谅 “皇叔来了,快与祖母说几句话吧,祖母先前一直叫着皇叔的名字。”萧珩勉强把视线从严绯瑶身上挪开,恳切的对楚王说道。 一屋子的人,都是皇亲国戚,此时鸦雀无声,皆瞪眼看着萧煜宗的反应。 他的冷漠无情是出了名的。 但大夏也一直重视孝道,倘若萧煜宗在太皇太后弥留之际,都冷冰冰的,对他自己的母亲都毫无怜恤哀伤……那无疑对他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更是一大打击,雪上加霜。 萧煜宗叹了口气,神色虽冷,语气却也算温和,“母亲,儿来了……” 他声音没有像旁人那般悲切,嚎啕大哭。 但许是天生音线好,有莫名的感染力。 叫跪在前头的一些人,闻声便潸然泪下。 “母亲,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儿吗?”萧煜宗问。 已经闭上眼睛,呼吸浅弱的太皇太后吃力的掀了掀眼皮,动动手指,朝他指了指天。 萧煜宗顺着她的手指向上看。 上头只有帐顶,别无他物。 “母亲是说,太祖皇帝,先皇,都在天上等着您吗?是说,您不孤单吗?”萧煜宗低声问。 太皇太后的手放了下来。 “他们不但是在天上等着您,也看着我们,鉴察子孙的行为,鉴察人心。”萧煜宗缓缓说道。 底下跪着的许多人,面色一震,不觉竟有些惊惧。 他们更是意外,没想到最不可能说这话的楚王爷,居然能说出这话来? 他那么狠厉嗜杀,他就不怕天谴吗? 殿中一片沉寂之时,突然有个女人的哭声,骤然加大。 呜呜咽咽,好不悲切,“母亲不要走!太皇帝,先皇都离开我们了,您要留下来多看顾我们啊,您不要走!” 众人都向那悲切哀哭的女人看去。 嗬,夏侯太后哭的软倒在地,像是一滩泥。 若非知道当初这对婆媳之间的许多针锋相对之事的人,定会以为她们关系好得很呢。 夏侯太后哭泣间话锋一转,“求楚王动动慈心,求王妃怜悯……救救太皇太后!救救她老人家!” 殿中一片吸气声。 “母后!”萧珩立即开口,“太医已经断定……” “太医医术不如楚王妃,这是众所周知的!当初圣上病倒,太医束手无策之时,不是楚王妃挺身而出,才医治了圣上吗?”夏侯太后急声说,“当初楚王爷也是被太医断言,说天妒英才,早慧必早殇吗?可楚王妃能救楚王!” 殿中众人原本不信夏侯太后的话,但她这么两个例子一举,众人立时动摇,灼灼的视线都落在严绯瑶的身上。 严绯瑶心中无奈,她还真被人当“神仙”了,他们怕不是巴望着下一刻,她能变出“还阳丹”来? 萧煜宗忽而侧身将她挡在身后,“若王妃什么病都能治,能叫人不老不死,她怕不是个人,而是妖孽吧?” 严绯瑶呼吸一滞,盯着萧煜宗的背。 他一个人,对上所有人的视线,淡然无惧,牢牢把她护在身后。 “我儿……” 对峙之中,床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众人的注意力总算被带走。 “母亲,我在。”萧煜宗握住太皇太后的手。 “人之将死,”太皇太后气息奄奄,“求你原谅我……” 殿中太静,靠前的人,不由惊得瞪大眼睛,做母亲的快死了,却在求儿子原谅?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儿子的事儿? “母亲言重了。”萧煜宗语气沉沉,表情平淡。 “生你那年,流年不利。大师却预测说,有一位乱世枭雄,要在那年出生。我与宫中另一个异族的美姬,同时有孕……” 太皇太后原本连眼睛都睁不开,更是没有说话的力气,可提及当年的事情,她却像是回光返照,猛地睁开眼,苍白灰暗的两颊也红的厉害。 “我原本要晚一个月生产,但我却提前了,恰赶在同一日发动。两人皆难产……我九死一生,熬过来了,那异族女子和她的孩子,却都死了。圣上偏爱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常看着你发呆。” “圣上大约是把对他们母子的爱,尽都投注在你身上了。我本该爱你,护你,但因为生你,我遭了大罪了……又因国师对你的预测,我便不喜……” “盛世太平之中,要什么乱世枭雄?圣上越是偏爱,我便越是嫉妒你……你儿时遭了许多的罪,对不起……” 两行清泪,从太皇太后蜡黄枯槁的脸上滑落。 她攥紧了萧煜宗的手,“对不起……你能、能原谅阿娘么?” 萧煜宗良久良久都没有作声。 叫一旁的皇帝都替他着急,“皇叔……” 萧珩向他使眼色,叫他无论如何,答应一声,好歹叫将死之人放心。 萧煜宗却迟迟长不了这个口。 嘤嘤嗡嗡的议论之声渐起……众人埋着头,窃窃私语,说楚王真是心硬,这时候了还不能原谅…… 萧煜宗不说话,却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他闭眼之时,竟有泪光从他眼角滑落,砸在锦被之上。 “王爷……”严绯瑶轻轻唤了一声,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他。 殿中霎时又是一静。 楚王……哭了? 众人惊得张着嘴,下巴掉在了地上。 楚王他竟然会哭?! 众人难以置信,但萧煜宗的泪光却划过脸颊。他说不出话来。 眼泪已经是最好的言语了。 严绯瑶轻轻的握了一下他的手,小声说,“我想试试……” 萧煜宗尚未反应过来,她却已经扎针在太皇太后的头面,额角,脖颈之处。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屏住呼吸看着床榻上的一幕幕。 莫非真的有奇迹能出现吗? 太皇太后已经是不行了,宫里连棺椁灵堂都预备上了。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可谓喜丧了。 但再喜,世人贪生,还是觉得活着更好些。 萧煜宗也盯着严绯瑶的一举一动,见她竟一直用左手在扎针……她不是左撇子,用饭时她一直习惯用右手。 扎针之时,她也多用右手,她左手会扎针,他是知道的。 他更知道的是,她左手手腕上,带着那只神奇的镯子! 萧煜宗瞳仁猛地一缩,她不是在用医术!她是在用人不能理解的能力,冒险救太皇太后! “瑶瑶……”他轻唤她小名。 严绯瑶一震,“还有一针,王爷别急。” 她扎完最后一针,又留针一刻,再陆续取针。 这中间,跪了许多人的殿中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严绯瑶取了针,她什么话都没说,但众人再看平躺着的太皇太后,已然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320章 楚王只取一瓢 太皇太后这会儿就像是睡着了,她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缓绵长。 “我也不敢保证……”严绯瑶低声对萧煜宗与萧珩说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上天垂怜……” “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萧珩抢先开口,“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这么多太医已经诊断,你也是顶着莫大的压力,冒了巨大的风险。” 严绯瑶舒了口气,像是庆幸被理解。 萧煜宗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的互动。 “不管效果如何,朕都谢谢你。”萧珩诚挚说。 萧煜宗脸色一冷,伸手握住严绯瑶的手,他不说话,当他是死的吗? 他的母亲,他的妻,用得着一个侄儿来道谢? “臣妾只是尽一个儿媳当有的本分,不敢受谢。”严绯瑶立时往萧煜宗身后一躲。 她的话,她的小动作,无疑表明立场。 给足了萧煜宗面子,毫不拖泥带水。 两个人关起门来,在府上如何相处,那是两个人私下的事儿。 在外头,这么多外人面前,能够拎的清,这叫萧煜宗很是欣赏。 “偏殿空着么?”萧煜宗忽然问道。 萧珩愣了一下,点点头,“空着。” 萧煜宗点点头,牵着严绯瑶去了偏殿。 众人都猜测,楚王内敛阴沉,怕是不想在众人面前落泪,所以跑去偏殿发泄情绪去了。 太皇太后一时既没有醒,也没有咽气,众人跪等着,无所适从。 离开人前的萧煜宗已经迅速的冷静下来,他关着门,与严绯瑶面面相对,“你为什么这么做?” 严绯瑶抬眼,“嗯?” “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什么要冒险?”萧煜宗又问。 严绯瑶抿了抿嘴,小声道,“正因为没有把握,所以才要试试……” “人的生死契机乃在乎天,不在乎人,逆天而行,有违天道。” 从萧煜宗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连他自己的表情都有点儿不自在……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说服力吧。 严绯瑶却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让我遇上就是天意吧。” “你明知这样太冒险,还大胆尝试,是……为谁?”他把话挑的更明。 严绯瑶眼皮一跳,“没有为谁啊?为太皇太后?为我自己?” “因为她说那一番话,因为我落泪?”萧煜宗厚颜无耻的主动问道。 严绯瑶张了张嘴,又猛地闭上,好半晌,她才迟疑说,“有那么一点点……” “不必。”萧煜宗哼笑一声,抬手支着额头,顺势盖住眼,叫她看不见他眼中神色。 “先前我一直不明白,同是她的儿孙,为何差别那么大。有些人,无论你如何费尽力气讨好,都不可能得到她真正的关心喜欢。” 严绯瑶明显一愣,瞪眼看着萧煜宗,“王爷的意思是……” 萧煜宗摇摇头,“不过是猜测。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为我做危险的尝试,生死都是天的事。我落泪也不是为旁人,不过是想到自己,情到深处。怎么,没见过男人落泪吗?” 他笑了一声,仰脸看她。 严绯瑶轻咳一声,“没见过王爷落泪。” “如今见过了。”萧煜宗起身向外走,“答应我?” 严绯瑶沉默片时,“我知道了,不会再自作聪明。” 萧煜宗满意的点点头,叫人打开偏殿的门,提步向外走。 严绯瑶也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太后如此孝顺的儿媳妇,怎么不守在床前?”萧煜宗讽刺道。 夏侯太后轻咳一声,“我有话想要跟楚王妃说。” 萧煜宗回头看了眼严绯瑶,“说吧。” “单独说。”夏侯太后沉着脸。 “王妃没空。”萧煜宗牵起她的手。 夏侯太后却并不让开,仍旧挡在前头,“妯娌之间,难道不能说说悄悄话吗?王爷管的也太宽了吧?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情。” “王妃与你,没有事情可谈。”萧煜宗冷嘲,“并且,我与先皇不同,先皇后宫佳丽三千,自然不可能人人都管,本王独取一瓢,自然要时时看着这一瓢。” 夏侯太后立时脸面一白,如遭痛击,向后跌了一步。 “楚王妃,如今这时候,我岂敢害你?不过是有事求你,太皇太后经过此一遭,我心也触动,你听我几句可好?”夏侯太后忽然放软了态度,直接对上严绯瑶。 萧煜宗有些不耐烦。 严绯瑶却拍了拍他的手背,“王爷先进去吧。” 她在众人面前保存了他的面子,这会儿在夏侯太后面前,他自然也想着给她留面子。 从来没人敢劝的楚王爷,这会儿竟然异常听话的说走就走了,“不要太久。”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 夏侯太后表情酸溜溜的,语气更是酸,“楚王妃真是嫁的好,先前怎么也没看出来楚王爷竟然是个宠妻疼妻之人。” “人不可貌相。”严绯瑶点头。 “这边说话吧,”夏侯太后引她又回到偏殿,屏退左右,又叫人关了殿门,“不可貌相的又何止楚王爷呢?” 严绯瑶垂眸轻笑,很快收敛笑意,“太后有什么话,不必绕弯子。” 夏侯太后绷了片刻,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表情热切带着讨好。 严绯瑶被她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她是被什么精怪附体了,亦或是精神失常了…… “今日方知楚王妃的医术,真不是吹出来的!先前哀家有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记在心上!我只是一个妇人,自打年轻时候入宫,就鲜少有见外头世面的机会!” “我目光短浅,整日都是跟宫里的女人勾心斗角,挣来夺去的,眼睛里连一根头发丝都容不下……你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严绯瑶被她的话唬住,惊得连忙要抽自己的手出来,“太后,您还好吧?” “我不好,”夏侯太后连连摇头,“先皇早已经不再,我一个人在宫中孤苦,哪有什么好?唯一的安慰是圣上他孝顺,可如今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 “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严绯瑶受不了她忽然而来的热情,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夏侯太后垂头一笑,“你既有神奇医术,不知能不能做调理生机,叫人延年益寿的药来?” 严绯瑶一愣。 “哀家知道,哀家早晚也有这么一日,可之一日越晚些来,来之前人越少受罪,不是越好吗?”夏侯太后说着,往严绯瑶的手里塞了一只沉甸甸的金猪。 第321章 拼命示好 这金猪很重,且做工精致,严绯瑶立时就推回去,“王府不缺我吃喝。” “王府不缺,但那是王府的,哪个女人能没点儿自己的私房钱?”夏侯太后微笑说,“你莫嫌少,这是我身上现带着玩儿的,你若肯制药给我,自然不是这个价钱。” 夏侯太后目光热切,语气诚恳,还有故意放低姿态的哀求之意。 即便她们现在是妯娌的关系,她也不必把姿态放的这样低。 严绯瑶垂眸轻笑。 “对了,还有你二哥,严家的二公子,已经在宁榆关历练了这么久了,哀家看着他或许也该回来了。”夏侯太后低声说,“你别看夏侯安在大理寺,但我大哥还在军中呀,叫个云骑尉回来,岂是难事?” 严绯瑶微笑,“这事对王爷来说应当也不难。” “楚王是能办到,但他早就说放手兵权给圣上,不过问军中之事。王妃也不希望,叔侄之间因为一点小事,互生怨气吧?” “我知你求圣上也能办到,但若叫王爷知道,你宁可去求圣上,也不求他,楚王不会误会吗?” 太后笑容老练,点到即止,又转回话题。 “哪个人不怕死?医者虽不如士族那么受世人崇敬,那是因为他们只是大夫而已。楚王妃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神医,若是太皇太后真能醒过来,哪怕只是多活十天半月呢,你就是神仙了!” 严绯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不敢不敢,不要辱没神明。” 夏侯太后也沉默了一阵子,“你看成么?” 严绯瑶叹了口气,又把金猪放回她手里。 夏侯太后脸色一僵。 “金猪我不收,您若要调理身体,向我买药,倒是可以。”严绯瑶缓缓说道。 夏侯太后原本失望至极,闻言眼中都是一亮,“当真?” “我正要在府中制方便服用,便于存放的大蜜丸。不过是王爷怕我辛苦,一时还没开始做。”严绯瑶眯了眯眼。 夏侯太后眼睛一转,立时明白过了,“你是缺药,还是缺钱?哀家来帮你。” 严绯瑶摇摇头,“缺个时机,太后既有诚意,我便为您请个脉,再把制作蜜丸的方子给您,您可自己领宫中御药房做来尝试,若真有效果,我那里也准备齐全,您向我买药,还是继续用御药房的药,都好。” 夏侯太后诧异的看着她,眼神仿佛看个傻子,“严家没交你做买卖吧?原本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么到了王妃这里,转眼就把本儿也赔进去了?” “药方无甚稀奇,对症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制作大蜜丸的法子,这个不难,便是我遮遮掩掩,旁人也能学会。”严绯瑶说着落指在太皇太后的脉门之上,“唯有一点,对症这方子我卖的极贵。” 太后点点头,“也是应该。” “您体内有湿气,寒湿相交,须得慢慢调理,日常饮食要少,不要太精。菜蔬瓜果寒凉,要减量。”严绯瑶说道。 夏侯太后皱了皱脸,“哀家爱吃那一口凉甜之物。” “若要延年益寿,必须有所取舍,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灵丹妙药是不用付一点儿代价的?”严绯瑶笑了笑,起身到一旁寻了笔墨,提笔写下药方用量,以及蜜丸的制作方法。 她吹干了墨迹,交给太后,“一万两。”她说。 夏侯太后脸面一怔,眼中写着肉疼。她守着太医,却还要花血本买药方子…… 见严绯瑶欲收手回去,她立即咬了咬牙,“成交,是送到王府,还是严家?” 严绯瑶迟疑片刻,“王府即可。” 按说她嫁妆极其丰厚,不该再多贪恋钱财,她也用不着与夏侯太后做这买卖。 但她既是打算离开王府,离开京都,嫁妆她是不打算带走的。 且她是真的喜欢制药,凡诚心求医求药之人,她都不忍心拒绝。 既给她自己挣得了零花钱,为她将来储备,也满足了他人的需要,顺带有和缓了她与夏侯家的关系,何乐不为? 夏侯太后欣喜的把药方子放进袖袋里。 “我给您扎针,给您成药,您未必放心 ,我也提心吊胆。”严绯瑶轻缓说,“药方子则不一样,您可叫信得过之人检查考究,信则用,不信则不用,您安心,我也安心。” 夏侯太后这才松快一笑,“楚王妃真是有心,满有诚意。” “我既有诚意,便厚颜委屈太后。”她说着把笔递给太后。 太后微微一愣。 “不是我信不过您,但买卖就是要公平。”严绯瑶把纸也挪到她面前。 夏侯太后略作犹豫,咬牙写下,“今欠楚王妃白银一万两,三日内送还。” 她在末后还落了日期及名讳。 严绯瑶小心翼翼的拿起纸来吹干,她仔细盯着纸上字迹,与当初收到那张小字条上的字比对。 横撇竖勾竟都没有雷同之处。 “多谢太后。”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离开偏殿。 太后走在前头,严绯瑶落后几步。 夏侯太后刚走到寝殿门口,便听得里头惊喜的呼了一声,“醒了!太皇太后醒了!” 夏侯太后下意识的捂紧了袖口,好似生怕谁夺去她袖袋里的药方子似的。 她先进了殿中,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严绯瑶随后进来,众人灼灼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唔……”太皇太后睁开眼,张嘴说话。 但殿中不静,众人都沉浸在震惊兴奋之情里,窃窃私语不能停下。 “来。”萧煜宗朝她招招手,叫她到床边。 太皇太后瞧见严绯瑶,立时瞪大了眼,“是她,是她……” 皇帝在一旁连连点头,“祖母说的不错,正是她救了祖母!” 太皇太后舒了口气,目光却一直盯着严绯瑶的脸,不能挪移。 宫里原本已经预备好了灵堂丧服……可这日黄昏时候,太皇太后就开始坐起来吃饭。 先前已经连稀粥都吃不下的她,这会儿却把那熬得浓稠糯软的粟米粥吃了大半碗。 醒来以后的太皇太后不怎么说话,总是怔怔的出神,偶尔开口,也只有几个字,“严绯瑶,是她”,亦或者说,“是她,严绯瑶。” 长乐宫里的宫人不明白这话翻来覆去的有什么不同,只当太皇太后是感激楚王妃救了她性命。 严绯瑶救人的消息,也从宫中不胫而走,毕竟来送别的还有外戚。 京都的传言越传越离谱,“太皇太后都已经没气儿了,楚王妃几针下去愣是把人救活了,起来直喊饿,还吃了一大碗饭呢!” 严绯瑶转眼之间,从一个“卖弄医术,迷惑圣上,魅惑楚王”的医痞妖女,成为真正被世人认可的医圣。 每日都有许多人蹲守在楚王府外头,只盼能目睹楚王妃的风采,若是能得楚王妃怜悯,给他们看个病,开个药,那真是祖上积福了! 甚至还有人议论说,“楚王妃乃是上天派来感化楚王爷的,否则罗刹旁边怎么就出了个菩萨?” 萧煜宗初闻此言时,正在酒肆二楼的雅间里。 他对面坐着一直恭候在酒肆,不敢离开一步,甚至吃在这儿、睡在这儿,就等他回来的严兴源。 “本王是罗刹,她是菩萨?”萧煜宗看着严兴源,呵的笑了一声。 第322章 小舅子登门 严兴源神情一紧,当即起身告罪。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夸王妃是菩萨,又没夸岳丈,岳丈谦虚推脱个什么劲儿?” 严兴源身形一滞,歪头想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何况一开始楚王就说了,如今瑶瑶是他萧家的人了。 “王妃已经冠以王爷的姓氏,便是出了菩萨,也是萧家出来的,是用不着严某在这里谦虚客气。王爷见笑!” 严兴源舒了口气,坦然又坐了下来。 “看岳丈大人着神色,应当是已经想明白了,如今我家人的秘密,自然该放在我这里。” 萧煜宗目光幽深,落在严兴源的眉宇之上。 严兴源长叹一声,“王爷说的是,其实瑶瑶她……” 瑶瑶……她…… 萧煜宗从酒肆离开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倒不是严兴源的故事讲的太长太动听。 实际上,他言简意赅,萧煜宗也很快就明白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没见过的事儿,不代表不存在。 半个多时辰以前,他已经放了严兴源离开。 这半个时辰,他乃是一个人坐在酒肆的雅间里,抿着茶,临窗而望。 既然知道了她的秘密,究竟要不要告诉她呢? 萧煜宗回到王府,什么都不曾说,甚至连主院都没去。 严绯瑶尚且不知,她的秘密又多了一个人知道。 她正在专心写着药方。 元初一边研墨,一边小声对青黛说,“不看咱们小姐写的是什么,只看这神态,那真是寒窗苦读的学子,兢兢业业!” 青黛没做声,严绯瑶却笑了笑。 “除了学子,别的人就不能兢兢业业了吗?职业不分贵贱,各有所长,各人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尽本分,都是兢兢业业。”严绯瑶沾了墨,继续奋笔疾书。 “小姐是要著一本《千金要方》那样的书吗?”元初歪着头。 “你说的也也不错,日后可以考虑。”严绯瑶微微一笑,并不阻止丫鬟的调侃。 她一口气写出了几个常见病的药方,并且药量的增减也标注的清楚。 “王爷都不许小姐制药了,小姐写这方子有什么用呢?”元初歪着头。 严绯瑶脸色并不低落消沉,她把已经晾干的纸张叠放在一起,用镇纸压好。 “王爷不许制药,也不许写字吗?我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总比时间荒芜了好。” 严绯瑶写的专注投入,无论是萧煜宗的严苛限制,还是丫鬟的摇头叹息,都不能影响她的心情。 唯独有一件事儿,搅扰了她的宁静。 是她从宫里,救了太皇太后的第三日。 从未登门王府的严景川,却忽然来找他。 严景川在萧煜宗门下做事,如今跃然成为楚王爷的小舅子。 王府的人恭恭敬敬的把他请到花厅里喝茶,又来请王妃。 严绯瑶过来见兄长,一看他就忍不住乐,“什么事儿把哥哥急的满嘴燎泡?旁人传我是神医,我却连自己哥哥都治不了,你这是来砸我招牌了。” “你还乐?”严景川眼睛一瞪,横眉看她。 说起来,严景川其实是严家和严父长得最像的孩子,特别是他瞪眼的时候,两人浑身的匪气,简直如出一辙。 “怎么了?”严绯瑶收起笑意,叫人给哥哥上了杯去心火的凉茶。 “爹爹病了!”严景川正色说,“病的人都胡言乱语起来,母亲也忧心的不行。” “现在府上每日都有人,慕你的名而来,他们不敢来王府打搅你,咱们家却是门庭若市。” 严绯瑶闻言,诧异的瞪眼,这才三天啊?京都已经有这么多人病了吗? “求医问药的有,但更多的连药都不求,送上厚礼,就求你一个用过的物件儿,不拘是把扇子,簪子,珠花。哪怕只是个小玩意儿,他们都要重金来买,虔诚得很。” 严绯瑶已经不止是震惊了,“他们这是……疯了吗?” “人人贪生,你能让太皇太后这样尊贵的人,起死回生,你自己想想?”严景川翻了她一个白眼,“太皇太后医药不缺,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可这样的人也逃不过一死。偏偏,你就让她逃过了,你说,世人是不是要把你奉若神明?” 严绯瑶张口结舌,“这……这是误会啊!” 这误会大了去了,其一,太皇太后是气息微弱,可她并没有死!何来起死回生?她若真有这本事,当初许嬷嬷就不会被人害死了…… 其二,她乃是凭扎针急救之术,更是借助手环的神奇力量才救了太皇太后。不过是医术和手环的能力,与她本人、与她用过的物件儿有什么关系? “误会?你跟谁解释去?”严景川轻嗤,“把你奉若神明的,多是那些家里有钱,有权,有享受的人。一般的百姓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 严绯瑶尴尬的笑了笑,“早日如此,我就不那么明目张胆的救人,该偷偷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严景川哼道,“你不赶紧救了爹爹,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严绯瑶眉心一蹙,“不砸招牌,我也的救自己的爹呀!” 她起身就往外走。 严景川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严绯瑶回头看他,“哥哥都急出了一嘴的燎泡,这会儿还沉稳个什么劲儿?” 严景川脸色讪讪,长叹一声,“大夫看了,说爹这是心病。” 严绯瑶一愣,“心病?” “他恍恍惚惚的,一直叫苏姨娘的名字,有时也叫你的名字,还说自己害了你……” 严景川不再句句怼她,脸色也消沉下去。 严绯瑶神情一僵,“阿娘也在爹爹身边伺候吗?” “阿娘不伺候,谁伺候?”严景川翻了白眼,叹气说,“阿娘都偷偷哭了好几回了,还怕我知道。” 自己真心仰慕的丈夫,昏昏沉沉,需要自己伺候的时候,口中却一直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严绯瑶光是想想都觉得虐心。 “他想要苏姨娘,那就给他苏姨娘!”严绯瑶冷漠说道。 严景川猛然看她,“你真能找回苏姨娘?” 严绯瑶神色一怔,“找”不难,她明知苏姨娘在谁手上。 可这“回”嘛……估计就难了。 萧煜宗乃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 “我……去试试。”严绯瑶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拳头,犹如要上战场的女战士,阔步向楚王爷的书房迈进! 第323章 他上当了 萧煜宗正在书房和几位朝中要臣议事。 他能在家中悄悄的聚齐这几位老臣,实属不易。 当权者最忌讳底下的人,背着他结党营私。 但萧煜宗是性情霸道之人,他看不惯萧珩的一些做法,委婉的向他提了,他却不听。 他就会用自己的法子。 正商量到要紧之处,沈然却忽然叩门。 萧煜宗皱了皱眉,“有事?” 沈然比划了一下。 “过来说。”萧煜宗点点头。 老臣们都停下话音,目光灼灼看着他。 沈然在他耳畔低声说,“王妃过来书房找您了,卑职跟她说王爷在忙,叫她等会儿。” 萧煜宗眉毛立时一挑,他凝滞的神色,忽然带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快之意。 几位在座的人精都察觉到了。 “她不肯等?” “那倒没有,只是卑职看王妃似乎挺急的,拿不定主意,所以过来问问王爷。” 沈然表情有些忐忑。 屋子里坐着的几位老臣,在朝中,在大夏,都是举足轻重,怠慢不得。 一瞬间站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里,他还真有点不自然。 “嗯。”萧煜宗点点头。 沈然躬身向外退,琢磨着王爷可能会早一些时候出来。 他还没退出书房,就见萧煜宗忽然起身,“各位稍事休息,我去去就来。” 他竟片刻都没耽误,扔下几位老臣,比沈然还快一步出了书房。 引得几个老臣立时抓住沈然。 “什么人找,叫王爷这么着急?” “王爷如此挂心,一刻不停,必是大事吧?” 沈然守口如瓶,只是神色却有些怪……大事?怕不一定,看这事儿搁谁身上了。 “有急事?”萧煜宗阔步来到严绯瑶身边。 她坐在回廊里,皱眉揪着廊外的龟背冬青,把那一片的冬青都揪成了秃子。 严绯瑶闻声急忙站起,“我、我有事想求王爷……王爷若是答应,我,我任凭王爷差遣。” 萧煜宗眉头一皱,这语气,怎么有点上下级的味道。 “差遣你?你能为本王做什么?”他轻嗤。 “我……我会做药膳,会做药,会扎针,会……”看他脸色不善,她赶紧闭嘴。 萧煜宗哼了一声,“除此以外,还会什么?” 严绯瑶想说自己还会玩飞镖,会太极,会合气道……但转念间,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她摇摇头,“别的不会了。” “不会可以学,你针术好,不如给本王做件衣裳?”萧煜宗漫不经心的说,眼底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好面子,已经怕透了她的拒绝了。 原想说,不会可以暖床……怕她又当面给他一针,他硬是改了口。 严绯瑶瞪眼看他,“针术和绣花针不是一码……王爷说的是!不会可以学,我给您做衣服,您能把苏姨娘给我吗?” 萧煜宗眯眼,“你要她做什么?” 严绯瑶长叹一声,垂下眼眸,“我爹因为思念她,都思念成病了……” “她既知道你的秘密,你不想问了吗?” 严绯瑶摇摇头,“什么秘密也没有阿爹阿娘的平安重要。” 她说的认真,还带着点儿鼻音。 萧煜宗对旁人心硬,却忍不住对她动了慈心,他忍不住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 她肩膀一缩……看得出,她是强忍着没躲开。 他收回手来,“叫沈然把人给你送过去。” “离王府远吗?若是方便,我直接接上她,回去严府看我爹爹。”严绯瑶立即抬眸,满目欣喜。 萧煜宗觉得她有点儿奇怪,答应她这么一点小事,都能叫她欣喜满足。 但他对她用心用情之处,她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 他原以为自己在感情上已经足够迟钝,没曾想,他们家的“菩萨”才是真的六根清净呢! “叫沈然带你去吧。” 他叹息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啊! 严绯瑶得了应允,还有些愣怔,就这样?这么简单? 沈然来唤她离开时,她绷不住窃笑。 沈然好奇看她,“王妃怎么这么高兴?” 严绯瑶掩口笑的像捡了鱼的猫,“你家王爷上当了,你可不许告诉他!” 沈然瞪眼,并非要告状,而是他根本不信自家王爷会上当。 “我答应做一件衣服给他,可没说什么时候呀,你看冬去春来,如今做冬衣晚了些,做春衣还早,且先等等吧!” 严绯瑶笑的满足。 沈然却扶额长叹,亏了王爷一番心了! 严绯瑶接了苏姨娘回府,严景川却跟着沈然走了。 他说他还有别的公务。 严绯瑶却是明白,他定是故意避开这扎心的一幕。 严绯瑶也不想看见这一幕,但念及尤氏,她又不忍。 倘若爹爹抱着苏姨娘哭天抢地,说“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一片喜气洋洋之状,叫尤氏如何自处呢? 严绯瑶映着头皮没有走,与苏姨娘一前一后往尤氏院儿里去。 “王妃当初要问我的话,如今不问了吗?”苏姨娘温声问道。 严绯瑶回头看她一眼,苏姨娘只是比当初离开的时候瘦了些,也白了些,看不出受伤受折磨的样子。 看来萧煜宗也没有把她怎么样,甚至不曾动刑逼问。 “你会告诉我吗?”严绯瑶问。 苏姨娘眼睛亮亮的,“王妃已经同房了吗?” 严绯瑶脸色一紧,愤然转过头去,阔步走在前头。 “王妃告诉我,我就告诉您……”苏姨娘提着裙摆追在后头。 严绯瑶理也不理她,径直进了尤氏卧房的门廊底下,“阿娘,我回来了……还、还带了个人回来。” “快进来!”尤氏赶紧应道。 丫鬟打起帘子。 苏姨娘脚步敏捷,她跟着严绯瑶就进了正房。 这么多年,她似乎是第一次来这里。 别人家的妾室都要向主母站规矩,伺候主母。 尤氏不耐烦看见她,也省的她老在老爷面前晃荡。苏姨娘安安分分的带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争宠,不作妖。 刚好,两边都清净。 尤氏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宠她爱她维护她的相公,竟然会在昏昏沉沉中,一直叫旁的女人的名字! 尤氏看见苏姨娘,豁然起身。 她瞪眼看着苏姨娘,没骂,也没躲。 “爹爹,女儿回来看您了!”严绯瑶朝床榻上的人喊道。 严兴源听闻声音,迟缓的转过脸,懵懵懂懂的看了一眼。 “老爷,婢妾回来了。”苏姨娘也柔柔下拜,提步向床边走去。 严兴源眼睛无神,动作却很快,两天不曾下床的他,忽的一下就把被子掀了,赤着脚,张着双臂,疾跑着迎上前来。 第324章 爱管闲事 尤氏忍不住背过脸去,严绯瑶也跟着生气。 苏姨娘露出娇羞的笑容,也快步迎上前。 不料,苏姨娘惊呼一声,被严兴源推开。 严绯瑶却是被自己爹爹来了个熊抱,“我可怜的儿……爹对不起你……” 一屋子人有些懵。 尤氏错愕瞪眼,却也转怒为喜,她快步上前把严父拉开。 “女儿已经出嫁了,她如今是王妃,老爷这是做什么呢?注意举止!”尤氏说着,狠狠白了苏姨娘一眼。 苏姨娘没介意这飞来的眼刀子,却是皱眉看着严兴源,“老爷刚刚说什么?” “老爷说什么,是你一个妾能过问的?不懂规矩!”尤氏这几天来,终于有了力气,呵斥声中气十足。 苏姨娘看了看严兴源,又看严绯瑶,“你说了?” 严兴源颓唐的跌坐一旁,抱着头,唉声叹气,喃喃嘀咕,“是我对不起瑶瑶……” 苏姨娘眯着眼,喘着气,似乎出离愤怒。 严绯瑶和尤氏却是一脸的懵圈。 “老爷这怕是病的不轻?人都癔症了?”尤氏抓着严绯瑶的手。 严绯瑶走上前,蹲身在严父身边,“爹爹说对不起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 “楚王必定要逼迫你了吧?他是不是要挟你?他是不是……都怨我!”严父捶打着自己的头。 严绯瑶还没来得及解释,苏姨娘已经从一旁冲了上来。 她抓着严父的衣裳,就是一通乱挠,“老爷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被楚王劫去这么久,我都没说,你为什么要说啊?楚王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为什么要说啊?” 一个小妾,敢冲上来打老爷? 尤氏瞪眼,犹如看戏一般。 但她立刻就不再看戏,她的相公被一个女人抓来搡去,毫不还手。 男人不跟女斗也就罢了,当她这个嫡妻是死的不成? 她也立时冲上前,加入战斗,劈手先给了苏姨娘一个耳光。 苏姨娘捂脸抬头。 她没跟尤氏动手,却把气撒回到严兴源的身上。 严绯瑶见阿娘没有吃亏,便也不着急上前。 至于爹爹挨打……谁叫他对阿娘不忠的?被小妾打真是活该了! 严绯瑶又吸了口气……这画风不太对啊? 就算是现代社会,抓到小三,挨打的是男人的也是极少数……更何况这男权至上的古代? 严绯瑶疑窦丛生,爹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多半就是因为苏姨娘怨恨他泄露了秘密。 而他也自觉理亏吧? 严绯瑶冲上前去,想要拦住两个疯狂的女人。 她实在嘀咕了女人疯起来的战斗力。 尤氏猛地把她推开,“瑶瑶一边儿站,别伤了你!不关你的事!” 严绯瑶暗自吃惊,没想到尤氏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怎么不关我的事!”事情就因她嫁人而起好不好? “王妃别过来,伤了你,我们担负不起这责任!”苏姨娘也不叫她近前。 三个人打的不可开胶。 严绯瑶喊了丫鬟进来拉架,丫鬟们却拉不住妻妾两个,还被呵斥。 丫鬟脸上挂了彩,却都弄不清楚究竟是谁挠出来的。 屋子里两个女人的怒骂声,丫鬟的哭叫声,乌烟瘴气。 严绯瑶抱着肩膀,冷眼旁观,她就是想看看,爹爹作为这一家之主,究竟什么时候会站出来平定这出闹剧? “都歇了吧。”一个清冷矜贵的声音,忽然响彻屋里。 屋子里立时安静下来。 倒并非他嗓门儿更高,只是他的嗓音特别有穿透力,天生就引人注意。 严绯瑶没等到爹爹的崛起,她回头一看,却诧异萧煜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爷不是在书房里议事么?” “结束了,过来看看你。”萧煜宗朝她瞥了一眼,“没伤着你吧?” 问话的时候,他已经把她上下扫了一遍。 屋子里的人,除她以外,都是满身的狼狈,发髻散了,衣服烂了,脸上还挂了彩。 只有她仍旧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萧煜宗心里暗叹,不愧是他的王妃。 严绯瑶却道,“这里有些乱,还请王爷外头厅堂里坐。” 萧煜宗不为所动,他正是听说这里闹的厉害,才不顾身份的前来。 “无妨,正好本王撞见了,本王好管闲事。”萧煜宗不看她,“更可况是岳丈家里的事,本王焉能视若无睹?” 尤氏立即退到里间,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实在见不得人。 苏姨娘无处可退,索性破罐子破摔,顶着鸡窝的发型,低头站着。 严父是挂彩最厉害的一个。 萧煜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昔日的凤凰山霸王,今日怎么沦落成这样了?两个女人就能把岳丈欺负了?” 严兴源默不作声。 “也怪不得岳丈,女人是这世上最难缠的,远胜小人。” 他忽然回头,看了严绯瑶一眼。 严绯瑶立时有种躺枪的感觉……她可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比小人还难缠了? “家和万事兴,岳丈大人心里独有岳母一人,何必叫另一女子夹在中间,叫岳母受气呢?” 在里间的尤氏立即委屈的哽咽起来。 萧煜宗又道,“不如找个稳妥的地方,把妾室送过去,颐养天年吧。” 苏姨娘哼笑一声,“颐养天年有点儿早。” 萧煜宗似是不屑于一个妾说话,连眼神都没给她。 “不、不成……”严兴源小声说道。 “怎么不成?”尤氏尖声道,“今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严兴源抱住头,哀叹一声。 “爹爹就这么舍不得?”严绯瑶终于开口,语气有些冷。 萧煜宗立时看她一眼,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这次,她没有挣扎,一点都没。 “岳丈如此,很容易叫人误会的。岳丈说你心里只有岳母,但嘴上说不够,总要有行为佐证。”萧煜宗说道。 严兴源挠头痛苦,“她毕竟是小儿的生母。” “我是阿娘的儿子!”严昱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听得严父提到他,他立时高喊了一声。 尤氏在里间里激动,“我儿!我儿快来,叫阿娘看着你!阿娘没有白疼你!” 严昱成看了严父一眼,强忍着没有去看苏姨娘,蹬蹬蹬跑进里间去。 “岳父还有什么担忧之处?”萧煜宗这闲事,是要管到底了。 苏姨娘见状,倏而一笑,“我不纠缠,既然老爷对我无意。生恩不及养恩,儿子也不要我,我留在这里也是没意思。” 所有人闻言,都惊奇看向她。 苏姨娘微微一笑,“我想自己挑个去处,也好叫自己日后衣食无忧。” 第325章 终于真相大白 严父抖了一下,抬眼看她,“你要去哪里?” 苏姨娘却是看着严绯瑶,“我跟着王妃去王府伺候,不知可以不可以?我可以做王妃的仆妇,扫院子,做饭,针织女红,奴婢都能拿得出手。” 严绯瑶愣怔看她,又扭脸看向萧煜宗。 萧煜宗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似乎叫她自己决定。 严父却皱眉道,“不成!” “做内院的仆妇,真是想的美!”尤氏怒道,“你只配做……” “阿娘!”严绯瑶立时打断尤氏的话音。 她不顾及严父的面子,总要估计严昱成的尊严。 苏姨娘毕竟是他的生母,尤氏贬低苏姨娘,就算摘的再干净,血缘也是摘不掉的,还是会贬低了严昱成。 尤氏显然也想到了,她闭嘴不再说话。 “成么?”苏姨娘歪着头看着严绯瑶。 “为什么呢?”严绯瑶也回看她,“你这样会叫我觉得,你对我,别有所图。” 苏姨娘点点头,“当然有所图了,不然我是傻得吗?王府里锦衣玉食,便是桌子底下捡食的狗,也比别家的狗吃的尊贵吧?” 她如此自比,脸上却没有卑贱之意,只有浅浅的笑。 严绯瑶觉得这女子真是不一般,她也不是刚有这种感觉。 “难道王妃对奴婢就没有一点儿好奇吗?”苏姨娘问道。 严绯瑶凝眸,好奇,她不但有,而且很大。 她一个妾室,为什么会知道关于嫡女的秘密? 而且这秘密似乎连尤氏都不知道? 母亲不知女儿的事,妾室却清楚,这不是太怪异了吗? “王爷,我想……” “你决定,王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在你权柄之下。”萧煜宗毫不迟疑的给她肯定。 “好,王府可不比忠义伯府,那里容不下心怀诡诈,到处作妖之人。”严绯瑶缓缓说道。 苏姨娘福了福身,“奴婢晓得了。” 这样一个女人,她竟然跟着嫡出的女儿,说走就走? 严家的仆婢们,但凡知晓的,都觉得苏姨娘一定是脑子不正常了。 这是吃定了他们家王妃心善,若换一个稍微刻薄一点儿的,还不被磋磨死呀?那是自寻死路呢! 苏姨娘却是平平淡淡,问她可有东西要收拾带走的时候,她笑了笑,“连自己生的儿子都带不去,还有什么值得带的?” 她安安分分的爬上后头的马车,“婢妾”又沦落为“奴婢”的称呼,一点儿没叫她觉得难为情。 萧煜宗往后看了一眼,扶着严绯瑶上了马车。 严父颤颤的从内院追了出来。 “岳丈不必送了。”萧煜宗勾了勾嘴角,俯身在他耳边说,“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瞒是瞒不住的。” 严父脸面一僵。 “不过,你也不必自责,能保守秘密这么多年,叫她平平安安的遇见本王,忠义伯功不可没!” 萧煜宗笑了笑,提步上了马车。 严父脸面愣怔,严绯瑶掀开车窗帘子与他说话。 “阿爹快回去哄哄阿娘吧!原以为您是因为想念苏姨娘才生了病,如今看来,是我们想错您了。”严绯瑶嘻嘻一笑,“只盼爹爹珍惜阿娘待你的一片心,女儿好得很,您不必为我操心。” 严父透过未落下的车窗帘子,看见堂堂楚王爷竟然亲自给他的宝贝女儿倒了杯茶,还把她最喜欢的核桃酥往她面前推了推…… 严父眼眶一热,“天不负我……没有亏待瑶瑶……” 他喃喃说了一声,马车滚滚前行,他的心总算落进了肚子里。 “看来,楚王爷并没有在得知真相以后,就强迫瑶瑶……” 他转身回去内院,越走脚步越快,越走脊背越直,他脸上的颓唐之气,渐渐被风吹散。 “我妻,我知错了……”总算放下心里的一块巨石,严父显然还有挑战要面对。 严绯瑶喝了口茶,捏了块点心。 她特别喜欢楚王府里的厨子做的各种茶点,尤其是香酥却不腻的核桃酥。 厨子放的糖很少,核桃烤得很干,她每次吃这点心都忍不住幸福的把眼睛眯起来。 许是萧煜宗也喜欢这个点心,每次出门,他都叫人备在车里。 她舔了舔手指上的点心渣。 这动作立时引得萧煜宗向她看过来。 “看来王爷已经知道我爹隐瞒的秘密了。”严绯瑶小声说。 萧煜宗没有否认,目光平淡。 “既是有关我的秘密,却是旁人知,我不知,这是不是不太公平啊?”严绯瑶笑问。 萧煜宗忽然向她伸手。 她以为这话冒犯了他,他要揍她,躲了一下。 却没躲过他的手。 他用拇指指腹,轻轻在她嘴角蹭了一下。 他干净的手指上,沾上了点心渣,或许还有她的口水…… 严绯瑶心头微窘,轻咳一声,“王爷可否告诉我呢?” “所谓秘密,就是隐而不显,不想叫人知道的事。既然不想叫人知道,必有不能叫人知道的原因。”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 “那么知道秘密的人,就比不知道,要多一份责任。”萧煜宗冷静看她,“知道的越多,责任越大,王妃预备好承担事情背后的责任了吗?” 严绯瑶呵呵笑了两声,“我真不愿承担什么责任,恨不得复杂的事儿离我越远越好。可是这事儿,我躲的过吗?” 萧煜宗盯着她看了片刻,“你的背上,有一副隐而未现的地图。” 严绯瑶眼皮一跳,“什么东西?” “那副地图,可以领人去到未知的神秘之地,那里藏着倾世的财宝,至高的武学,长生不老,以及真道。得到地图的人,可以得天下。” 萧煜宗说完,马车里静了一阵。 继而爆发出女孩子狂笑不止的声音。 严绯瑶笑倒在座椅里,她笑够了,就歪在座椅里掀起眼皮看着萧煜宗,“你逗我的吧?” 萧煜宗表情平静的看着她,嘴角微微上翘,眼中并没有戏谑,“你看我像吗?” “你像是在讲冷笑话。” 严绯瑶坐直了身子,终于端正了神色“这样的无稽之谈,王爷您不会也信了吧?” 萧煜宗哼笑,“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本王年岁有限,见识有限,本王没有见过的事物很多,不能因我未曾见识,就一言断定这地图不存在。” 严绯瑶皱眉品味着他的话,“王爷的意思是,您相信这地图,却不信这地图所说的地方?” 第326章 还是王爷疼王妃 马车入了楚王府,在垂花门外停了下来。 萧煜宗抬眼看着严绯瑶,“这地方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严绯瑶微微愣了一下,她身为女子,尚且觉得这地方实在有诱惑力,他竟毫不在意? “本王自幼所学,都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萧煜宗微微一笑,起身下了马车。 严绯瑶心头一颤,也跟着走下马车。 萧煜宗没有率先离去,反而静等在马车外头,伸手扶她。 严绯瑶原本躲开他的手,要自己跳下去。 但她忽而发觉,似乎有灼灼的目光,正在盯着这边。 她余光一扫,见苏晴正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顺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萧煜宗的手心里。 他搀扶着她,步下马车。 她鬓边垂落一缕发丝,萧煜宗修长的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将那一缕发丝别在她耳后。 很难想象,他这样冰冷严肃的人,竟会在众人面前有这样温柔小意的动作。 不单单是苏晴看的愣住,就连晋王府的家仆都大吃一惊。 但众人掩饰的很好,纷纷垂头避开。 “今日之事,多谢王爷。”严绯瑶低头小声说道。 他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这一点打从刚认识的时候,严绯瑶就知道。 但今日在严家,他却干涉颇多,处处维护…… “王妃既诚心道谢,衣服还请抓紧时间。”萧煜宗缓声说。 严绯瑶微微一顿,认命点头,“好。” “王爷可要回去休息?”严绯瑶的声音一时更小。 先前不知道她自己的秘密,只当“同房”是夫妻之事。 可眼下这事儿却有了更多的牵扯,也添了些神秘的色彩,似乎已经不止是夫妻之事了。 她有些摸不准萧煜宗的想法。 “朝中还有些事,王妃自己用膳,夜里早些安歇。”萧煜宗说完,摸摸她的头,提步向外院书房而去。 严绯瑶没想到他如此果断,反而有些诧异,“王爷……当真不在意那么一个地方吗?” 萧煜宗回头看她,“不论本王在意与否,你都是本王的王妃,本王不会放你走。所以,离开的事情你就别想了。” 严绯瑶凝眸看着她。 “但本王不会勉强你,本王有的是耐心等你接受。”萧煜宗勾了勾嘴角,“你不觉得,在得知这个秘密以后,你呆在王府才是最安全的么?” 话音落地,他人也已经走远。 严绯瑶愣愣回到主院,脑海里反复琢磨着他的几句话。 初闻这“秘密”的震惊已经慢慢归于平静,但由此激荡出的其他想法,却在脑海里越发的清晰。 “楚王爷并非刚刚知道这秘密……他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严绯瑶喃喃嘀咕,“我一直以来对他的防备,是不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严绯瑶抬头之际,恰看见苏晴正站在回廊底下,饶有深意的望着她笑。 “苏姨娘。”严绯瑶唤。 苏晴立即步出回廊,蹲身向她行礼,“奴婢如今已经不是姨娘,是王妃的奴仆了,奴婢唤做苏晴。” 严绯瑶点点头,“爹爹知道的……你也知道?” 苏晴笑而不语,镇定又从容。 “那你想得到什么呢?你从何得知呢?”严绯瑶忍不住好奇。 苏晴却并不着急,还柔声劝她,“王妃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许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您到了那一步,自然就明白了。” “哪一步?”严绯瑶问。 苏晴回她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 严绯瑶面色立时一僵,摆摆手,“元初,给苏晴安排个活计。” 苏晴恭顺的福身道谢。 严绯瑶看她一眼,又补了一句,“不要安排在我面前。” 元初立时应了一声,元初是尤氏给严绯瑶安排的丫鬟,自然是向着尤氏的。 苏晴未必得罪过她,但她不喜欢苏晴却是一定的。 得了严绯瑶的叮嘱,元初立即把苏晴打发的远远的,虽然人在王府、在王妃的院内,但她若想接触到严绯瑶,却是不能。 打发了苏晴,严绯瑶坐在桌案前,提笔要接着先前没写完的药方子继续写。 她心头却一直静不下来。 “分明是无稽之谈,我却反复去想,真是傻……”她摇头自嘲,暗道自己一个现代人居然会相信这些古古怪怪的传说。 她正欲提笔落子,看到宣纸,看到湖笔,看到蘸饱的墨汁…… 她一个现代人,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比传说更古怪的事吗? 如果穿越这种事都有可能是真的,那隐而未现的地图,为什么就不可能是真的呢? 这想法叫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即抬手摸向自己的脊背。 一股冷意从她脊椎骨散发出来,遍布全身。 这夜里,她独自躺卧在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忍不住做了许多梦…… 梦见她耐不住好奇,主动去找萧煜宗……与他商量让地图出现的事儿。 原本热衷此事的萧煜宗,反而君子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她又气又急,索性厚颜无耻的“霸王硬上弓”,给他下药,逼他屈就…… “唔……”严绯瑶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 柔软的床褥都被她的汗给沓湿了,她睁眼看着帐顶,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梦里悸动的感觉弥留不散,她脸上灼烫,心中发窘……暗道自己真是年轻了,回到了青春期,竟然会做这样羞人的梦。 她又暗自遗憾,只差一点点……她若再晚一会儿醒过了,梦里是不是就能见证秘密的真假? 看看发生了“关系”之后,她背上究竟会不会出现地图? “王妃,您起了吗?”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严绯瑶又安静的躺了一阵子,平复自己烦乱的心跳,这才应声,“起了,进来服侍吧。” 这边她刚起身,还未洗漱完毕,早膳刚刚摆上。 外院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打赏了她好些药材,蜀锦云帛,珍奇的珠宝首饰。 “这次小姐总算没有白救……”元初小声说道。 青黛拿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 元初吐吐舌头,“婢子说的是实话嘛。” “我倒没指望领赏,日盼着她日后别老惦记着我的命就是了。要知道,我的命对她来说,也是有用的,她就舍不得害我了。”严绯瑶轻笑说道。 青黛默默看了她一眼,把她头上素淡的珠钗取下,换了个赤金的凤钗。 “领了赏赐,少不得还是要入宫谢恩的。” 严绯瑶微微一愣,看着那镶嵌朱红碧翠奢华大气的凤钗摇头而笑,“原来赏赐也不是好拿的。” 话音落地,门外传来前院小丫鬟的声音,“王爷说,叫王妃安心用早膳,待会儿王爷会陪王妃一同入宫谢恩。” 元初与青黛立即相视而笑,“还是王爷疼王妃,惟恐王妃受委屈。” 第327章 对不起 严绯瑶与萧煜宗一同往长乐宫去。 天气寒冷,长乐宫里却栽种了许多长青的植物,一眼望去,倒透着勃勃生机。 先前已经不行了,灵堂棺椁都准备好的太皇太后,此时竟被宫女搀扶着,在宫廊底下,缓缓的走着。 “楚王妃来了。”宫女提醒她道。 一直不待见严绯瑶的太皇太后,却惊喜的抬起头来,“绯瑶来了,快,快到哀家这里来。” 语气热切,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闺女。 严绯瑶有些受宠若惊,迟疑的站在萧煜宗身后。 “快过来呀!叫哀家好好看看你!”太皇太后一点儿不觉得被触怒,反而更放缓了神色。 萧煜宗哼笑一声,“王妃随本王,性子冷淡,母亲不必刻意讨好。” 他一开口,果然气氛就冷了好几度。 宫女们也不由生生打了寒颤。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颓然。 若是以往,她必要刺回来几句,说她讨好?她的身份用得着讨好谁? 可今日,太皇太后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也许人一旦真正的经历了生死大关,许多事情就会看淡了。 “她原本不像你,你是真冷,从心底就冷。她是面冷心热,不然又岂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救哀家这一把老骨头?”太皇太后缓缓说道。 “外头冷,”严绯瑶缓缓开口,“太皇太后随意走走,透口气是好的,却还要注意保暖。” 太皇太后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她,“如今看来,哀家的心胸城府,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吃过的米,走过的桥,真是白走了。” 她叹息摇头,叫宫女扶着她回到殿中。 萧煜宗与严绯瑶也跟着进去。 在太皇太后面前,严绯瑶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萧煜宗也有意将她半挡在身后,小夫妻两个默契的配合,叫太皇太后时不时就看呆了,怔怔出神。 “哀家年轻的时候,也是看不惯婆婆许多做派……媳妇终于熬成婆,”她呵的笑了一声,“没想到哀家也成了令人嫌恶的婆婆。” “我与王爷进宫,乃是为谢恩而来,感谢太皇太后的赏赐。”严绯瑶福身说道。 太皇太后摇摇头,“与哀家的命相比,那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哀家醒来以后,又听她们一遍一遍的细说了当时的情况,若不是你……” 她长叹一声,抬手掩面。 殿中安静的刹那。 “先前太医一直在给哀家调理身体,也劝哀家,许多事情当想开,到了哀家这个年纪,实在不应该还有执念放不下了。”太皇太后自嘲的笑了笑,“太医说执念早晚要害了性命的时候,哀家还不信,险些叫人杀了那太医。” 严绯瑶暗暗吸了口气,是为那太医惋惜。 “可见天道公义,哀家竟然正应了那太医的话,险些走在太医的前头。”太皇太后感慨。 “纵观古今,若非灾害之年,人多亡于忧虑,而非亡于疾病。那太医说的有理,太皇太后当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严绯瑶也劝了一句。 太皇太后连连点头,“如今别人的话哀家听不听不一定,但绯瑶的话,哀家一定要听。” 一个处处看她不顺眼的人,忽然就这么待见她了,严绯瑶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太皇太后目光热切的看着她,“不知楚王妃今日带针了没有?” 严绯瑶的针,不管走到哪儿都是随身携带的,哪怕睡觉,她也要在枕头底下藏上几根呢。 她还未开口。 太皇太后又主动道,“没带也无妨,哀家实在体会了针灸之术的好处,原先只觉的这么细的针扎进皮肉里实在可怕。如今却是叫人专门打造了一幅。” 严绯瑶笑了笑,这是有备而来,根本没给她留拒绝的机会呢。 不过治病救人这种事情,严绯瑶原本也就没打算拒绝。 “不知今日,哀家还能不能再针灸一次?”太皇太后小心问道,表情竟有几分小意逢迎。 严绯瑶起身道,“具体如何,还要给太皇太后请来脉才能断言。” 太皇太后也跟着起身,“到里头寝殿吧?” 严绯瑶回头看着萧煜宗,好像全凭他吩咐。 她这询问征求的眼神,给足了楚王爷面子。 萧煜宗心下满意,脸上依旧淡淡的,“本王就在这里等你。” “多谢王爷。”严绯瑶福了福身,随太皇太后往后头寝殿中去。 太皇太后看着小夫妻两个之间的互动,表情复杂,似乎有艳羡,有辛酸,还有别的莫名情绪。 严绯瑶起身之时,恰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暗暗感慨,其实宫里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可怜吧?哪怕是最后的胜利者,亦如太皇太后,亦如夏侯太后…… 在她们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暗伤痛楚。 她随着太皇太后进了寝殿。 太皇太后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叫人放下一层层的帘帐,又在里头点了灯。 “还不一定需要扎针呢,太皇太后不需要把衣服都脱掉。”严绯瑶缓声说道。 太皇太后讪讪一笑,“哀家被那针灸之术救了命,如今越发觉得它是宝贝,自然恨不得多得。” 严绯瑶笑而不语。 太皇太后却又补了一句,“会针灸之术,能起死回生的绯瑶,就更是哀家心中的宝贝了。” 严绯瑶禁不住,猛然一抖,“太皇太后太抬爱了。” 她上前落指在太皇太后的脉门上,眯眼专注细察着太皇太后的脉象。 帘帐里只有她与太皇太后,以及太后近身伺候的一个宫女。 帐中安静,却忽而有风一动。 严绯瑶正欲侧脸之时,却忽觉肩头一麻。 有人在她肩头猛扎了一针! 她常常给旁人扎针,猝不及防的被人扎针却还是头一回!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立时又有几针落在她肩头脖颈以及腰腹处。 她浑身一软,趴伏在太皇太后的床边上。 她张了张嘴,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她暗自想道,这是遇到厉害之人了,这针灸之术以及手上速度,都算是不俗。 她忽然就想起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经常猝不及防的扎楚王爷,如今终于亲身体验到,毫无防备的被别人扎是什么感觉了…… 这种浑身脱力,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却全然使不上劲儿的感觉——还真是叫人厌烦崩溃。 萧煜宗在恢复力气以后,没一掌拍死她……可谓修养不错了! 严绯瑶苦笑不已,暗暗发誓,如果她这次能平安无事——她再也不会仗着自己擅长的,偷偷扎萧煜宗了! “你心里一定在咒骂哀家吧?”太皇太后轻轻抚摸她的脸,“对不起……” 第328章 取舍 “你救了哀家的命,哀家却还要算计你……说来你可能不信,哀家真觉得对不起你!”太皇太后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长叹一声,“换吧。” 换吧?换什么? 严绯瑶一面是对太皇太后言语的不屑,一面又好奇,萧煜宗就在外头坐着,太皇太后竟敢对她如此? 萧煜宗的性情,他们都知道,那是个不会善罢甘休的主儿。 惹恼了他,他什么事都干得出。 严绯瑶身上的针,留针片刻被人取去。 但那种酸沉无力的感觉还未恢复。 她的手指已经能动,但为了叫太皇太后放松警惕,她“十分配合”的一动不动。 左腕上的手环,源源不绝的向她身上传递着温煦的力量。 她很清楚,她会比常人更快的恢复,所以她任由那宫女搬动她的身体,没有做任何抵抗。 宫女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翻过她的身,解开她的腰带。 严绯瑶抬眼向那宫女看去,角度的问题,她只能看到宫女的头顶。 “比哀家的命更重要的是大夏的江山稳固!太祖皇帝灭诸侯,平番邦,一步步让大夏有了今日的辉煌……” “这里头有多少艰辛和不易,哀家眼睁睁看着!哀家怎么能让太祖皇帝的心血,全都葬送在……在哀家孩儿的身上?” 严绯瑶张嘴就想辩驳,奈何她的声带无法震动,她发不出声音来。 她只好听着太皇太后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哀家那日的话,想必你还记得。他出生以前,就被预测出命运……哀家不要乱世枭雄。哀家不要乱世!哀家死,也要维护大夏的稳固和平。” 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的坚决和镇定,倒叫人心生钦佩。 倘若严绯瑶这会儿不是被她算计,一定要为她拍手叫好了,叹一声“女英雄”。 没人喜欢乱世,严绯瑶尤其不喜欢,因为乱世免不了战乱,免不了杀戮。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之时,那宫女恰俯身在她面前,要脱下她的外衣。 严绯瑶终于看到了那宫女的脸,这么一看,她便是在浑身脱力的情况下……也生生一震! “唔……”她口中发出了一个震惊的单音节。 虽轻,却惊讶非常。 她先前没留意这宫女,这会儿四目相对,她竟忽然有种照镜子的错觉。 这宫女怎么与她……如此相似? 她心跳瞬时加快,说她是害怕,倒不如说惊讶更准确。 “哀家不会杀你,你救了哀家的命,哀家绝不能恩将仇报!”太皇太后竟然也起身来帮那宫女脱她的衣服。 严绯瑶任人摆布,细听着太皇太后的喃喃絮语。 “只是哀家不能再叫你回到楚王身边。”太皇太后咬了咬牙,“这宫女会代替你成为楚王妃,楚王若是活不成了,她也会替你去殉葬。” 宫女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动作。 宫女迅速的把严绯瑶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而你的去路,哀家也想好了。哀家在宫中多年,也有许多私房体己,这些都给你。将来,你凭着这些钱财,凭着你的医术,岂能没有一个大好的出路?不会比你跟着楚王差的!” 太皇太后又抚了抚她的脸,“好孩子,别恨哀家……哀家不是恩将仇报,哀家……尽力了。” “太皇太后,楚王爷在催了,问王妃好了没有。”殿外有宫女说道。 “这就好了。”假王妃应了一声。 严绯瑶心中惊异,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就像在手机里听到了自己的语音似得。 “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身份的,别漏下。”太皇太后心思细。 严绯瑶闻言,却是心头一紧。 她身上其他的饰物倒是其次,唯有左腕上那只看起来丑兮兮的手环是关键呀! 宫女拆散了她的发髻,把严绯瑶头上的饰物都取下来,手脚极其灵敏麻利的梳了与她一样的发髻,对着镜子,将发钗一个不差的簪在她自己头上。 宫女又伸手在严绯瑶的身上,通身到下摸了一遍。 她摸的很痒,严绯瑶忍不住直笑,却是笑不出声来,像调了震动模式的手机。 “镯子?”宫女终于撩起她的衣袖,举着她的左手。 严绯瑶笑不出来了,那点儿侥幸没有存留太久,就宣告失败。 “这是什么质地的镯子,这么难看,连点纹饰也没有?”太皇太后嘀咕一声,“取下来。” 严绯瑶将牙关一咬,当即就想从手环上获取更多的力量,好叫她现在就恢复如常,狠狠推开着扮作她的假王妃。 但手环输出的力量由不得她决定,它不紧不慢的,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那宫女力气不小,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撸那镯子。 “呀……”宫女咬牙使劲儿。 手环却卡在严绯瑶的腕子上,卡的她皮肉都红了,也没脱落的迹象。 “抹点油。”太皇太后道。 外头的宫人又来催,“楚王爷已经等烦了,催促说要亲自过来看。” “哀家还能吃了他的王妃不成?”太皇太后抱怨着,额上已经冒汗。 “王爷不必着急,留针片刻就可以取针。”假王妃也缓声说道。 外头的宫人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安心告退。 宫女拿了油乎乎的香膏抹在严绯瑶的手腕上,又去撸那镯子。 严绯瑶疼的眼泪都飙出来了,那镯子却是卡的死死的。 “看她带着,也没有这么紧啊?”太皇太后嘀咕。 “母亲这是怎么了?倒比上一次还严重吗?上次扎针也没有用的这么久呢……”萧煜宗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从殿外传了进来。 帐内的两个女人顿时一慌。 严绯瑶这会儿还大大拉拉的躺在太皇太后的床榻上。 “镯子就算了,他一个男人也未必注意,快!”太皇太后猛地将自己的被子一掀。 宫女抱着严绯瑶就塞进被窝里。 连带着一起被塞进来的还有宫女的衣裳。 咣当一声! 殿门似乎被人撞开。 呼的一下,带着檀香的被子,兜头将严绯瑶整个蒙了起来。 她心砰砰跳的厉害,手腕上的疼,更是钻心。 似乎那手环专注于医治她疼的不知是不是断了的腕骨,全身无力酸沉的感觉,却是一时不再缓解。 “唰——”帐帘被掀开。 萧煜宗的声音近在咫尺,“母亲怎么样了?” 第329章 人皮面具 严绯瑶的心砰砰要跳出嗓子眼儿,她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大声喊着,“我在这里!我在你母亲的被窝里!” 但耳边却传来那熟悉到诡异的嗓音,“太皇太后的声音还是太虚,少思虑,凡事往好处想,不要记挂在心里,必能康泰长寿。” 严绯瑶心底的叫嚣一时安静下来,她凝神听着。 好像外头,真有另一个她在细声说话。 “如此就好,已经耽搁母亲许多时间了,走吧。”萧煜宗点点头,似乎无所察觉。 严绯瑶的心反而出奇的安静下来。 “太皇太后躺着吧,叫宫人送一送即可。”假王妃说。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好,绯瑶真是体贴哀家,日后你要常来给哀家诊脉扎针呀。” 脚步声渐行渐远,殿中安静下来。 严绯瑶在被子里被捂出了一身的汗,而且呼吸不畅。 唯一好的一点事,她的手环还在,手腕骨裹在手环的热力之中,已经不是那么疼了。 呼的一下子,她眼前一亮,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太皇太后掀开她身上的被子,侧脸盯着她。 “害怕吗?”太皇太后笑容有些虚。 严绯瑶并不觉得害怕,但她从太皇太后的眼中看出了惊惶。 所以,害怕的人是她才对。 “哀家说了,绝不会害你性命,你不用害怕。”太皇太后絮絮说道。 人老了可能真的会变唠叨,连太皇太后也不能免俗。 这话她说了好几遍,不像是在安慰严绯瑶,倒像是在安抚自己。 她掀开被子起身,到床榻一旁的箱笼里不知在翻找什么东西。 吱呀,殿门响了一声。 太皇太后吸了口气,吓了一跳的样子。 “是奴婢。” 太皇太后吁了口气,“快过来,帮哀家找找,那人皮面具藏哪里去了?” 严绯瑶心头一动,人皮面具? 所以刚刚那个与她分外相像的宫女,并不一定是与她长相相似?而是借助了人皮面具? 她正琢磨着,就见太皇太后与一个瘦长的宫女合力将她弄到床边。 那宫女看着面生。 她当初在长乐宫侍疾的时候,没有见过这宫女。 这宫女不是萧煜宗先前调派来的。 “奴婢贴了?”宫女问道。 太皇太后吸了口气,看着严绯瑶,“你别生气,这张脸哀家看过了,很漂亮,比你的脸还要精致美妍,哀家看见的第一眼就惊艳了!” “太皇太后?”宫女低声催促。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哀家要跟她说清楚,她毕竟救了哀家的命……哀家这么做,心里总是……总是……” 严绯瑶说不出话,只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太皇太后竟有些慌乱,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好似女孩子平静的目光,叫她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阴暗险恶。 “哀家不是为了自己,哀家乃是为了大夏!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为了苍生!哀家这么做是值得的,是正确的!” 她不住的喃喃自语。 越是内心有愧疚,有不安的人,越是需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以免自己被溺死在良心的谴责之中。 “贴吧!”太皇太后点头。 宫女立时倾身,把一张很薄,软塌塌的东西糊在严绯瑶的脸上。 这东西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儿,像是烧焦了的橡胶之类,且这东西很黏,有点类似小时候玩儿的泡泡胶。 刺鼻的味道和黏腻的触感,将严绯瑶的眼泪都熏了出来。 太皇太后与那宫女一起上手,将那黏腻的东西铺平贴合在她的脸面之上。 一种刺痛色感觉,立时清晰的传来。 “不行,怎么贴不牢?”宫女有些着急。 太皇太后语气慌乱的安抚她,“别急,再试试,可以的。没道理不行。” 严绯瑶只觉的随着她们的动作,她脸上愈发的灼热,火辣辣的刺痛感,叫她深深怀疑她会不会因为这东西被毁容? “嘶——”宫女猛地吸了口气。 两人的动作霎时停下。 “破……破了?”太皇太后的声音抖的厉害,她茫然的神情更像是个犯错的小孩儿。 “要不再叫人重做?”宫女也紧张,细声问道。 “重做来的及吗?”太皇太后喃喃发问。 “且藏着她,不叫人发现,一定来得及。”宫女起身,“婢子这就去通知……” 严绯瑶竖着耳朵听,听她究竟是要去通知谁? 哪知宫女话音未落,却是“咣当”一声。 紧闭的殿门,再次被人从外头踹开。 “楚王爷……” “楚王爷留步!” “王爷您这是……” 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劝阻声,从外头传来。 太皇太后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发白。 “不要进来!”她扬声疾呼。 这话自然拦不住阔步而入的萧煜宗,倒是把宫人们都隔绝在外。 他的疾步如风,转眼之间已经来到床边。 严绯瑶觉得身子一轻,眼前的景象更是猛然一花。 她再细看之时,整个人已经在萧煜宗的怀里了。 “你怎么样?”他沉声问道,声音听起来还算沉稳,但眼底的紧张与慌乱,已经将他出卖。 严绯瑶张了张嘴,“没事……” 声音轻的如同蚊子哼哼。 他却因为全神贯注,而听得清楚。 他松了口气,不由把她抱得更紧,“看到没有,有些人比豺狼还不如,你救她,她反过来还要咬你一口。” 太皇太后哼笑一声,“是啊,我是豺狼,你又是什么呢?我生你养你……你长大了还不一样是咬我吗?” 萧煜宗浑身戾气,叫他比平日里更显可怕。 严绯瑶脖子动不了,她眼珠子轱辘转了一圈,却是没看见那个刚刚给她贴面具的宫女。 “人呢……”她小声问。 “脸上是什么?”萧煜宗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 却从她脸上挑下极快碎成一坨坨,一块块软粘的东西,肉色,气味难闻。 严绯瑶嗅着这味道 ,想到此时自己脸上沾满了这种东西,“惨不忍睹”而且臭不可闻的样子,顿时觉得恶心…… 难为萧煜宗还能这么亲密的把她抱在怀里,她自己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天意……”太皇太后摇头轻叹,“前一个面具都能成功贴上,她的脸却怎么也贴不好……” 萧煜宗抱着她坐在一旁椅子上,让她横坐在他怀中,他拿出自己净白的丝帕,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脏污。 “来人,打水来!”他朝外吩咐道。 先前外头还守着许多宫人,嘤嘤嗡嗡,这会儿却十分安静,竟无人应声。 第330章 再没比你更蠢的 萧煜宗正欲起身之际,却是轰然一声巨响。 原本安静平和的寝殿,忽然烧起大火。 火从四边八方烧起来,瞬间就把整个寝殿吞没在大火之中。 萧煜宗立时抱起严绯瑶向最近窗户而去。 但窗口方向的火烧的甚大,烈焰犹如恶龙,吐着巨大的火舌,人还没靠近,身上就已经传出丝质衣服焦糊的味道。 脸面更是被热气灼的通红。 严绯瑶只有一瞬间灼痛的感觉,但立时就被一股清凉之意压了下去。 熊熊大火之中,她竟感受不到热浪滚滚,反而像是在一层看不见的隔火防护服里。 她先前酸沉无力的四肢,也瞬间鲜活过来。 扎针封穴的酸沉感,终于过去。 “你们出不去的!”太皇太后的声音干哑疯狂,“哀家叫他们泼了火油,门口、窗口尤其多!” “哀家陪你们一起死!算是恕罪了……” “别听她。”萧煜宗扳过严绯瑶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我一定带你出去。” 严绯瑶回忆起来,她刚刚确实隐约嗅到了火油的味道。 但因为那张人皮面具的味道太过于刺鼻,她的嗅觉敏锐,反而被那人皮面具的味道熏的难受而不能分辨。 原来太皇太后一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人人贪生,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 她竟然会选择这样一个结局,让严绯瑶难以理解。 “能走吗?”萧煜宗的脸被火光照成了赤红色。 他瞪着眼,灼灼看她。 严绯瑶点点头,“我没事。” 她并非逞强,而是真的没事。 也许当初,她穿越而来时,实验室突然发生爆炸,连带着这手环的功能都发生了连锁反应。 竟然会在她身体周围实施了一个看不见的保护。 萧煜宗弯身将她放在地上,紧接着就伸开手臂,在她身上用他的血肉之躯,搭成了一个防护层。 “走!”他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臂完全张开,护着她的头她的身体。 这火烧的大而凶猛。 殿中许多帘帐都是易燃之物。 黑烟滚滚,不辨方向。 人还没在大火里冲出去多远,整个殿宇都烧的噼啪作响。 梁柱摇摇欲坠,喀嚓一声,一根烧着的木头忽然断裂,朝着两人猛砸下来。 浓烟之中,人的视力已经看不见四面八方的危险。 萧煜宗却凭着他习武之人的敏锐,“小心!” 他猛地推了严绯瑶一下,抬手一挥! 咣!一声巨响! 他生生用手,把那烧着的木头给推向了别处。 严绯瑶惊呼一声,将他拽向自己。 她向他说,“我不怕!你不用护着我,我保护你,我们一起冲出去!” 他却根本不理,拼尽全力,在大火之中,将她护在他怀里。 任凭她挣扎,想抱住他,把她护在她的防护层之下……却全然不能得逞。 他将她抱得牢。 两人在浓烟烈火中,躲避着掉落的木头烧着的幔帐,终于冲到门口。 萧煜宗却是撑不住,腿一软,往地上栽去。 “必是吸入了太多浓烟。”严绯瑶抬手捂住他的口鼻。 “出去。”萧煜宗推她,自己吃力的想爬起来。 “我背你!”严绯瑶拉着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头上。 门框却烧裂,猛地朝两人拍了下来。 萧煜宗抱着她,就地一滚。 门框咣当拍在他们身边,溅起的火星子,把他的衣服都烧着了。 严绯瑶立时扑上去,用她的身体将火压灭。 外头嘈杂,已有泼水的声音,许多宫人都来救火。 “来人呀——”严绯瑶朝外头大声喊。 她猛然发现自己压在萧煜宗身上,他就不会被火吞没,她的防护,似乎能替他隔绝助燃的氧气。 “你快……快出去……叫沈然进来……”萧煜宗被熏呛的涕泪横流,浓烟叫他呼吸困难,他却奋力的想推她出去。 “沈然救不了你,我出去你就死了!”严绯瑶厉声说道。 她一面紧紧的趴在他身上,一面朝外大喊,“来人呀!我们在这里!沈然!” 哗啦一声,不知是有水泼了进来,还是有人闯了进来……亦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又被烧的断裂了。 严绯瑶虽不至于被烧伤,却也分辨不清楚这浓烟之中的情形。 “像是这里!” 她耳边忽然传来声响。 “这里!在这里!”她大喊。 哗啦!一个湿淋淋厚重的棉被忽然压了下来,将她和萧煜宗都压在棉被下头。 她先前没觉得火中灼热,却在这棉被压下之后,清晰的感觉到了。 难怪人说,被火烧死,是最痛苦的死法儿…… 她觉得火舌舔过来的一刹那,自己浑身都已经熟透了…… “走!”有两条有力的胳膊,将她与萧煜宗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看不清是谁,只感觉到有力道带着她向外冲。 哗啦—— 兜头一盆子冷水泼上来,那灼热的感觉才被压了下去。 她抹了把脸,睁眼一看,火已经远远的在身后了。 她身上的湿淋淋的棉被都几乎被烤干,熏的乌黑。 “王爷!” 萧煜宗被人扶出来,却是双目紧闭,一直胳膊还保持着护着她的姿势。 严绯瑶眼眶一酸,顿时觉得那烟气直往她眼睛里钻,把她的眼泪都要熏出来了。 “王爷醒醒!”沈然扑上去,跪在萧煜宗身边,声嘶力竭的喊。 萧煜宗却只是闭着眼,全无反应。 他的衣裳被烧的面目全非,头发也烧焦了一截,脸上更是脏污的看不出平日的威严冷厉。 严绯瑶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沈然,“让开!” 她跪在一旁,双手交叠按在萧煜宗胸腹之上,猛力的按压。 按几下之后,她掰开他的嘴,往他口中渡入空气。 再按,再渡气,再按…… “你不会有事的!祸害遗千年,你还没祸害呢,怎么能死呢?”她一面按压,一面含混不清的说道。 她猛力按压,做心肺复苏之时,不知怎的触动了手环。 她忽觉左掌,左臂一麻,像是有巨大的电流,通过她的手掌做导体,猛地释放了出去。 萧煜宗身体猛然一震。 她掰开萧煜宗的嘴,要给他渡气之时,他咳嗽一声,掀开了眼皮。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愣怔。 萧煜宗咧咧嘴,正欲开口。 女孩子却哼了一声,抬手拍打在他身上,“你傻不傻?为什么要用身体护着我?人都说你精明,我看再没比你更蠢的了!” 第331章 我是楚王妃 周围嘁嘁喳喳,说话声不绝。 宫人们奋力扑救,却还是抵不住人刻意放火。 那华丽的宫殿并未坚持太久,轰然崩塌。 好在今日无风,两侧的偏殿被熏黑了大半,总算是没有跟着被烧成灰烬。 宫人们还在扑火,但赶来救火的人,也有一些围在严绯瑶与萧煜宗的身边。 “这竟是楚王爷?” “楚王爷被烧成这样,那女子却完好无损,不过是衣裳被熏黑了。” “没听见吗?乃是楚王护着她,宁可自己受伤,也没叫她受损……” “别说了别说了,楚王妃过来了……”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看着那顶这与她一样的脸,套着她衣裳的女子。 她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向她施礼,口中敬呼,“见过楚王妃。” 原来旁人对自己行礼就是这样子的吗? 严绯瑶第一次从他人的角度,看着旁人对“楚王妃”行礼,心中并没有气恼,反而有些稀奇。 她的脸熏得有些黑,周遭的宫人没有将她认出来,反倒在一旁窃窃私语。 “当初不是说楚王极其疼爱王妃?怎么会舍身救别的女子?” “那女子不过是个宫女吧?现在楚王妃来了,楚王还握着那女子的手……啧啧。” 宫人们一副惊叹又好奇的表情,似乎在绷着兴奋劲儿等着看接下来的场面。 女子提步走近严绯瑶与萧煜宗。 严绯瑶在她开口以先,忽然问道,“太皇太后出来了吗?” 乱糟糟的宫人左右看去,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前头救火的宫人与禁军侍卫查看一番,默然摇头。 楚王妃的目光落在严绯瑶身上,“太皇太后的寝殿,何以忽起大火?” 严绯瑶轻哼一声,“这话当问你,我险些被烧死在里头,我如何知道?” 两人没有同时说话,倒还不觉得。 这会儿你一言,我一语,众人顿时稀奇起来。 “怎么宫女的声音与楚王妃那么像?” “什么像?明明是同一个声音!口技也没有这么像的吧?” 沈然叫人抬了软椅来,正欲扶萧煜宗坐上软椅,可一左一右,各一个女子都握住萧煜宗的手。 他立时一蒙,“这,你们……” 一个是楚王妃,另一个……也像是楚王妃? 沈然挠头,正混沌不明白,忽闻太监高唱,“圣上驾到……” 萧珩走在前头,步履飞快。 他抬眼望了望昔日辉煌的寝殿,如今却成了一片黢黑的残垣断壁,顿时眼眶一湿。 “圣上,您看这……”沈然连忙行礼,把皇帝的注意力吸引到人的身上。 宫殿是死的,逝者也长已矣……关键是眼前还有活着的“麻烦”。 “你是……”萧珩的目光扫过楚王妃的脸,又落在严绯瑶的脸上。 一张小脸儿满带脏污,先前熏出的泪,还在她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了沟沟壑壑。 若不是那一双明澈灵动的眼睛,那挺翘饱满的鼻梁,她连五官都难以分辨。 “来人,打水来。”萧珩眯眼吩咐道。 水,这里是现成的,宫人很快端来黄铜盆子,又递上了净白的帕子在严绯瑶面前。 严绯瑶拿过帕子,仔细擦脸。 白帕子被她擦成了黑帕子,她这么一抬头。 “嘶……” 周围的吸气声连成一片。 “两个楚王妃?”宫人忍不住惊叹。 萧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的目光在左右两女子的脸上徘徊。 “皇叔?” 萧煜宗已经被沈然扶上了软椅,他脸上熏出的黑印子还没擦,手上还有烫伤未处理。 严绯瑶立即说道,“不论谁是楚王妃,还请圣上以医治楚王为重,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众人的目光立时投向严绯瑶。 而那位楚王妃,则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说话的像是真的。 可不说话那位也不急躁,更不紧张,她也像是真的。 众人分辨不出,只好先抬了萧煜宗到前头的太和宫里。 他的手上有灼伤,胳膊上,肩膀上都有烫伤。 太医正要上前剪开萧煜宗的衣裳为他处理伤口。 萧珩却是眼眸一缩,“还是叫楚王妃亲自处理吧。” 两个女子闻言,一同上前。 从容不迫的接过太医手上的药膏。 两人都极其自然的剪开萧煜宗身上的衣裳,把药轻轻的涂抹在伤处,又为他裹上净白的纱布。 期间两人不但各忙各的,互不干扰,甚至其中一个还在另一个抽不出来手的时候,顺势帮了忙…… 这样和气的相处模式,只把周围的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萧珩原本心里有底,谁真谁假,他也能说出一二来。 可这会儿他却全然没了把握。 那姑娘心思单纯善良,眼前这两个女孩子似乎都有容人的气量。 “皇叔这会儿清醒了吗?”萧珩一时拿不定主意,却又不想表露自己的糊涂。 他垂眸看着床榻上的萧煜宗。 萧煜宗朝他眨眨眼,暗示他自己已经醒了,但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火烧起来的猛,殿中黑烟滚滚,王爷乃是被熏到了嗓子。”楚王妃低声说道。 萧珩看了她一眼,仍转向萧煜宗。 “皇叔您看,这一场大火,竟然烧出了两个楚王妃。必定一真一假,您看哪个是真的?” 萧煜宗没说话,却是把目光稳稳的落在了严绯瑶的身上。 他缓缓向她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 严绯瑶立即向前,把手搭在他手上。 “她是楚王妃?不能吧?” “她只穿了一身里衣,王妃的打扮都在那位身上……” 萧珩轻哼一声,转向楚王妃,“你是怎么回事?” “臣妾也不知道,”她咧嘴苦笑,“太皇太后叫臣妾为她扎针医治,治好了就叫我随王爷离开。出宫之时,王爷却忽然折回长乐宫。叫臣妾在车中等待,臣妾看见冲天的火光,连忙回来。这便瞧见……” 她顿住话音,狐疑的看向严绯瑶。 严绯瑶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的反握住萧煜宗的手。 萧煜宗目光温润的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若说自己是楚王妃,也该解释一下,眼前的情况吧?”萧珩亦看着两人的手,表情很有些不悦。 “我从没说我是楚王妃,”严绯瑶轻笑。 她被萧煜宗握着的手,却猛然一疼,她低哼一声,“我乃是严绯瑶。” 第332章 一阵惊雷,滚过天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珩轻笑一声,“严家女儿嫁于楚王为妃,莫非你对此有什么疑惑?” 严绯瑶却摇头,“楚王妃是旁人给的身份,既可以给我,也可以给旁人。说以,说自己是楚王妃,还证明不了自己究竟是谁。我是严绯瑶,是不是楚王妃,我都是严绯瑶。” 萧珩眯眼,定定看她。 是她的脾气。 楚王妃却轻柔说道,“出嫁从夫,既然已经嫁进楚王府,便是冠以夫家的姓氏,是楚王的人。我不晓得自己,只晓得自己当有的职分与责任。” 她这话更符合当下大部分人的价值观。 立时迎来一片附和的点头。 就连躺在床榻的萧煜宗,都不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他眸色深深,似乎陷入了什么纠结与沉思。 萧珩左右一看,心里也明白大半。 太皇太后一直不赞同严绯瑶嫁给皇叔,即便婚事成了以后,她老人家还在想办法破坏。 但如今她的寝殿被一把火烧没了,她的尸骨也还没找到。 逝者为大,身为皇帝的萧珩也不能说祖母一句不是。 他垂眸想了片刻,到想出一个歪点子来。 “去请忠义伯入宫,他严家的女儿,断然没有认不出的道理。”萧珩吩咐。 宫人领命,立时去请。 两个都是“楚王妃”的女孩子,看起来倒是不急。 一旁恭候的沈然快急死了。 没有“出嫁从夫”那一番话,他或许不敢肯定自家王爷是不是认错了。 但如今,他却已经可以十成十的确定,他家王妃若是能说出那种话——他沈字倒着写。 这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拖了拖去,万一再拖出个岔子来,可该怎么办? 怎么他家的小王妃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女子仿她仿的那样像,她就不怕真的被说成假的,假的却要鱼目混珠? 沈然想到这儿,不由暗暗一惊……莫非……他家小王妃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日常在王爷身边看,也看的清楚明白。 王妃与王爷之间的感情,根本不是外人说的那回事儿! 沈然越发焦躁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开口说话,严绯瑶却猛地回过头来,暗暗瞪了他一眼。 别说……真是近朱者赤,王妃与王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别的不说,这浑身的气势还是有点儿神似的。 特别是那刚刚凉薄的一瞪…… 他还真就一慌,犹如被自家王爷那寒冰千尺的眼给望了一眼似得。 再看那假王妃……唔,形似而神不似,气势真是差远了。 “禀圣上,忠义伯到。” “传他进来。”萧珩说。 严兴源被人领进殿中,他来的时候听宫人说,圣上遇见了难以分辨的事儿,来叫他也掌掌眼。 忠义伯吓了一跳,受宠若惊,一路打听是要鉴别什么东西? 宫人守口如瓶,一直到他进了内殿,抬眼这么一看。 “哎哟我的亲娘……”他登时退了一步。 “忠义伯好好看看,朕记得,你只生了一个女儿吧?” 严兴源连连点头,兀自咕哝,“生了一个,捡了一个,捡的那个早嫁了,搅合的我家宅不宁,如今已经断了关系再不来往了,生的那个倒是孝顺,命途也好,一人得道……” 看他越说越离谱,萧珩不得不清了清嗓子。 “既然如此,那忠义伯必然能一眼断定,哪个是您的女儿,哪个是假的?”萧珩问。 严绯瑶看着自己的爹爹,抿嘴笑了一下。 楚王妃也看他,还轻轻唤了一声,“爹爹。” “唉!”严兴源立即应了一声。 萧珩立即道,“哦,朕知道了,这个叫您答应的,必然就是真的了。” “那个又没喊,她喊了臣也答应。”严兴源说。 萧珩暗暗白他一眼,“忠义伯不要太贪心,自己生了一个,便只能认一个。” “那臣还得……” “不用看了,刚才那一声呼唤,一声应答,还不是一切都已经明了了?”萧珩吩咐宫人道,“准备车架,送楚王及王妃离宫。” “至于这胆敢假冒王妃,混淆视听,欺君罔上,还要挑拨皇叔与王妃感情的这小女子!朕必不轻饶!” 严绯瑶微微一愣,又哭笑不得。 她爹这样的性子,她能理解。 别人叫他爹,他跟占便宜一样,他能不答应吗? 更可况那女孩子顶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心里不亲,眼睛里看着也亲呀,他下意识的都会答应。 只是她没想到,萧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断定了。 还这就要送楚王、“王妃”回府? “把她的手掰开,没见楚王妃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是欺负楚王妃心善呢!”萧珩冷声说道。 几个太监得令,立即上前,要把严绯瑶的手从萧煜宗的手里拔出来。 萧珩也是故意混淆视听。 什么叫“把她的手掰开”?明明是萧煜宗在攥着她的手,要掰开也是掰他的手啊。 这话说的容易,操作起来却是难。 萧煜宗受了伤,人也昏昏沉沉,似乎并没有全然清醒。 他嗓子里像是熏伤呛伤了,发不出声音。 但不代表他这会儿就是软柿子了。 几个太监死命的掰,却连他一根指头都没掰动。 他们又要强行拽严绯瑶的手。 沈然立刻上前,“住手!” “启禀圣上,既是我家王爷选了这女子,就必定是认定了这女子是我家王妃,圣上为何执意……” “大胆!”萧珩喝道,“忠义伯岂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吗?” 严兴源眼睛一转,连连摇头,“哪有这样的爹娘?只有子女认不出爹娘的,爹娘断然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女。” “听见没有,还不退下?”萧珩呵斥沈然。 沈然着急,频频看向严绯瑶,“王妃,您倒是说句话呀?” “王爷自己的选择,不信的人照旧不信,我一个‘冒名者’,我的话有用吗?”严绯瑶轻笑回道。 “是,”萧珩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也说了,自己是冒名者。朕必要好好问问你,究竟为何冒名顶替!” 他故意避重就轻的纠缠于“真假王妃”,而长乐宫究竟为何忽起大火,反倒被众人忽略了。 萧珩见太监们吃力,却毫无收效,连一个女孩子柔软细长的手都拔不出来。 蠢笨如他们还生生把她的手都给弄红了,他不由气恼,亲自上前,“没用的东西!” 他径自去掰萧煜宗的手,甚至在他手腕上使巧劲儿,猛掐了一下。 “轰隆隆——”一阵惊雷,滚过天际。 第333章 当众强吻本王 惊雷之声,犹如虎啸龙吟,震荡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咔嚓嚓的闪电也一下下将殿宇照亮。 “冬季不常有雷,怎么今日原本天晴无风,却忽然打了惊雷?” 宫人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闪电与雷声并未止息,天上却犹如裂了口子,倾盆大雨哗哗降下。 长乐宫里还未熄灭的余烬,此时倒是不足为惧了。 这么一场大雨,什么火星也给浇灭了。 萧珩被这电闪雷鸣给惊着了。 他手上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了一下。 他在定睛去看,皇叔的手,仍旧牢牢的把女孩子娇小的手拢在掌心里,护的严实。 他深吸一口气,暗暗鼓励自己,不怕不怕,不过是平地几声雷罢了……眼前的机会,可是一旦错过就不再有。 他正要在伸手上前。 耳畔忽然传来冷冰冰,低沉沙哑的嗓音,“皇上这是,干什么?” 萧珩手一抖,立时退开一步,错愕不已的盯着萧煜宗。 “皇,皇叔嗓子好了?人也醒了?”萧珩心虚气短,且愤愤不平。 凭什么好处都是他的,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是他的? “好了,也醒了。”萧煜宗的嗓音还是沙哑,但慢慢的,也能说话。 他天生音线好,虽然沙哑,却并不难听,反而有种年轻男子没有的沉稳韵味。 喜欢大叔范儿的严绯瑶,听着暗哑的嗓音,耳朵痒得直发颤。 “今日忽起大火,朕必叫人细察,苦了皇叔受伤,”萧珩哽咽两声,“更可怜太皇太后至今还未寻到。” 萧煜宗脸上却是漠然,一丝伤怀也没有。 “臣可以携妻回府了吗?” “是,自然可以。”萧珩点点头,垂眸片刻,他忽然道,“把两位楚王妃都送回王府。” 萧煜宗猛地挑眉,“两位王妃?” 严绯瑶被他攥着手,不由垂眸暗笑。 仪态端庄的楚王妃则是不动声色,默然静立。 “我从不知自己竟娶了两位王妃过门?”萧煜宗正说着。 外头却有官员冒雨而来。 “禀奏圣上,司天监观测到异象!”官员在殿门外的廊上高声说道。 殿中静了一静。 不用司天监观测天象——大冬天的忽然闪电雷鸣,又下了大暴雨。这是盛夏常有的事儿,冬天却来这么一场,不是异象是什么? “为何有异象?”萧珩皱眉问着,脸上却惶惶不安起来。 他记起祖训,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他明知皇叔手里攥着的女孩子是谁,却硬要上去抢。 雷声就是那时候忽然炸响……这是不是上天在警示他? 他在抢夺的乃是他的婶婶…… “司天监预测说,今冬或是明春,雷动之南,必有大灾!”官员惶恐说道。 萧珩一阵心慌,手心也冒了虚汗。 若有天灾,传统来说,皇帝是要下罪己诏的……所谓天灾,乃是上天的惩罚。 他皱眉看着萧煜宗与严绯瑶紧握在一起的手,眉头狠狠一抖,立时别过脸去,不敢再多看。 “送皇叔出宫。” 萧煜宗只握了严绯瑶的手,却是把楚王妃丢在一旁。 萧珩原本打算强行把她也塞进楚王府。 可一阵惊雷,一句“天灾异象”,把他搅得心神不宁,也没再坚持。 “圣上,这位……”公公看着那张肖似严绯瑶的脸,安静立在一旁,不慌也不闹的女子,有些为难。 萧珩挥了挥手,“你们退下。” 殿中宫人鱼贯而出。 “说吧。”萧珩叹气坐下,懒懒看着这张脸。 若非这张脸还顺眼,他真是一眼也懒得再看,更懒得理会这里乱七八糟的事儿。 “回禀圣上……”她一开口。 萧珩忍不住心头轻颤,这声音……让他立时想起,那女孩子整日在御前伺候,给他研墨的日子…… 殿中的“楚王妃”与圣上说了些什么,无人可知。 只道圣上并未处罚她,反倒安排她在寿昌宫住了下来。 细心的人都知道,严绯瑶当初入宫参与采选之时,就是在寿昌宫住了一段时间…… 不过她在寿昌宫就与萧珩结识,并就此入了萧珩之眼的事儿,倒是知之者甚少。 此时的楚王府中,气氛和煦。 萧煜宗经此一难,反倒得偿所愿,他好不容易娶进门来的小王妃,终于有了点王妃的自觉。 不但将他的东西都从书房搬回了主院,还亲自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我伤了手,无法洗漱。”萧煜宗皱眉说。 严绯瑶狐疑看他,“王爷伤的不是左手吗?右手还可以洗漱呀。” 萧煜宗眉头皱的更深,“右臂肩膀疼。” “哪里疼?我为王爷扎两针?”严绯瑶立即说。 萧煜宗轻哼,“何需那么麻烦,王妃为本王洗漱不就是了。” 严绯瑶一愣,垂眸轻笑。 “你笑什么?”萧煜宗一脸严肃,“本王不是与你开玩笑。” “对,”严绯瑶赶紧点头,“您不是在玩笑,您是在撒娇。” 萧煜宗脸色一紧。 一旁站着的丫鬟已经憋笑憋到震动模式。 萧煜宗索性眼一闭,心一横,“王妃擦不擦吧?” “擦,王爷有命,焉能不从?”严绯瑶顺从的用温水浸过帕子,拧干了轻轻擦拭着他的脸。 她擦着擦着,就看见他的嘴角一点点向上翘。 “其实王爷这次受伤,说起来,倒是好事一桩。”她轻缓说道。 萧煜宗闻言立时睁眼,仿佛被她看穿了心事。 “人的身体是一个内环境,而外部的外环境,是可以影响内环境的变化的。”严绯瑶认真说道,“就比如这次的大火,把一直积聚在王爷体内的邪火给催逼了出来。” 她一面说着,还兀自啧啧点头。 “单靠扎针都未必能清理的这么干净彻底,至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严绯瑶说着,抬手轻拍了一下他没有受伤的肩膀,“日后王爷再也不必担心毒发了,是不是很好?” 萧煜宗却长叹一声,“这不过最微末的好处罢了。” “咦?”严绯瑶微微一愣,歪着头看他,“还有什么好处?” 萧煜宗冲她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严绯瑶好奇的弯身,耳朵凑近他。 “本王怎么听说,王妃当众强吻本王,情绪热烈,不死不休……” “噗咳咳咳……”严绯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面红耳赤的看他。 她暗暗咬牙,“那是心肺复苏术……您告诉我,是谁说的?”她保证不打死他! 楚王府难得的一派祥和。 宫中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则恰恰相反。 第334章 明目张胆的嫉妒才是祸根 萧珩面无表情的对着御案底下站着的一干臣子。 这臣子多是他趁着皇叔不在京都的时候,提拔上来的。 可谓朝中的新鲜血液,也可以说是他的心腹之臣。 但真落到实事儿上,他的心腹之臣却只会给他出难题…… “圣上明鉴,此次惊雷之异象,明显是灾祸!而这灾祸,就是指楚王殿下!” 萧珩轻哼一声。 “圣上重情义,但为君者,却不能被情义所牵绊呀!太皇太后宫中为何忽起大火?为何就在楚王在的时候起了大火?” “为何当时在殿中的楚王及楚王妃都平安无事?偏偏太皇太后就……”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萧珩只觉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爱卿们的意思是?”萧珩缓缓问道。 “先帝在的时候,国师就不止一次预言,楚王生有反骨,乃是乱世之雄。” “如今我大夏国泰民安,不需要那般英雄豪杰,只怕留着楚王才是祸根!” 萧珩猛地一拍御案,“放肆!” “圣上……” “这话不要再说!他是朕的亲叔叔,当年太子篡权夺位之时,乃是叔叔挺身而出,稳定朝堂,诛灭乱党!”萧珩闭了闭眼,“虽说叔叔的手段残忍了些……但倘若不是他出手果断,如何能震慑那些乱臣贼子?我今日坐稳了这皇位,焉能忘了叔叔的恩情?” 他挥挥手,烦得很。 这些蠢货,即便容不下皇叔……也不能用这么直白的手段呀! 那些老臣本就拥戴叔叔,如今他身边又添了位“女菩萨”,不但赠医赠药,听说她还在王府里头研制什么“大蜜丸”的成药。 药虽没出来,风声却已经传遍京都。 百姓都夸赞说,是楚王前世修来的,是天来渡化楚霸王了…… 他这会儿若是找了皇叔的事儿,那一杆子老臣还不掀动着天下百姓,戳他这皇帝的脊梁骨吗? 他想起异象之后有天灾,天灾之后有《罪己诏》这回事儿就越发的就烦不胜烦。 怎么什么好事都是皇叔的? 他费心费力的治理朝廷,到头来有锅还得他来背? “爱卿们退下,回去好好想想……”萧珩烦闷的说。 “报——” 众臣刚跪下,还没告安。 外头忽然传来急报之声。 “禀报圣上,江都郡送来八百里加急!”报信之人飞快的换了口气,“江都郡大雨引发水患,多处堤坝决口,冲毁良田万亩……” 原本水患乃是大灾, 万亩良田,那得是多少人的口粮。 江都郡盛产稻米,北方地区的米多靠江都郡运送。 萧珩听闻这消息实在不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心头竟猛然一阵的轻松,“江都郡不是正在东南方向上吗?” “禀圣上,那日的惊雷,正在京都东南方。司天监预测说,有灾祸在雷声以南,必定是指江都郡的水患了吧?” 臣子们纷纷应和。 春夏才是洪水易发季节。 冬季降雨很少,江都郡却罕见的在冬末春还未开始的时候,发了水患。 这水患本事就是异动了。 “圣上何不派楚王前往江都郡治理水患呢?”大臣们突然谏言了一句。 立时附和者众多。 萧珩也眯着眼睛点点头,“治理水患辛苦,也不知叔叔的伤怎么样了?” “永乐宫突然着火,还偏偏是在楚王在的时候,圣上不追究此事,已经是宽仁大度,楚王怎好意思用一点小伤来推脱?”萧珩的心腹立即信口开河。 萧煜宗伤的是轻是重,他们当时又不在场,他们如何知道? 萧珩眯了眯眼睛,他倒是知道……据说皇叔被驾出来的时候,连气都绝了。 乃是那个女孩子扑在他身上,又是按,又是嘴对嘴的往他口中渡气,才把他救活了! 萧珩看来,她这是拿自己的命换皇叔的命呢! 萧珩想到这里,浑身燥热不舒服,“治理水患毕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决定了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皇叔便是有伤在身,也定然不会推拒。” “正是正是……”大臣们连声附和。 “就这么定了。”萧珩示意一旁的执笔官传他口谕。 太监立时拿着圣旨,到楚王府宣旨。 “传圣上旨意,江都郡突发水患,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遂委任楚王爷待朕前往江都,治理水患。” 萧煜宗站着听旨,叫严绯瑶暗暗吃惊。 她尚且不知,如今乃是萧珩大了,萧煜宗也愈发成熟,顾及到了这点。 以往他离京之前,从来都是坐着听旨的。 萧煜宗听完旨意,还未领受。 严绯瑶便小声疑惑,“朝中无人了吗?明知王爷受了伤,为何还要王爷奔波呢?” 太监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萧煜宗笑了笑,“叫旁人去,他大约是不放心。这世上,多得是因公肥私,大发灾难财的鼠辈。” 严绯瑶点点头,立时仰脸道,“倒也正好,我已屯积了许多药,如今说不定正能派上用上。路上虽有奔波,好在我还可以照顾王爷,及时换药调理,不日也能好了。” 太监听到这儿,却是忍不住终于开口,“乃是王爷一人去,王妃不能去。”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太监吓了一跳,生生退了一步,“呃……圣上有旨,楚王妃要留在京中……” “旁人领兵打仗,家眷留在京都,乃是作为人质。”萧煜宗冷笑一声,“我既不领兵,也不掌权,不过是去治理水患。” “且是带着一身的伤痛。”严绯瑶立时夫唱妇随的补充了一句。 “将会医术,贴身照顾我的夫人扣押在京都,这是什么道理?” 萧煜宗说道最后脸上已经连一丝笑意也无,目光清冷的叫人直打寒颤。 太监不敢看他的脸,只好垂眼,硬着头皮说,“乃是因为要给太皇太后送葬,楚王爷不在,王妃也不在,难免叫人说闲话。” 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反而叫人越发紧张,“怕叫人说闲话,就不要指派本王出去。既是想要本王走,他还怕什么闲话?扣了王妃在京都,他就不怕寒了本王的心吗?” 眼看萧煜宗要发怒,那太监脊背绷的紧紧的,一副紧张模样。 “王爷息怒,奴才这就进宫回复圣上……”太监拱手要退。 “慢着。”严绯瑶却忽然开口,“圣上叫王爷什么时候启程?” 第335章 看他生气,很有意思 太监看她温柔和气,脸上还带着笑。想起传言说,楚王妃是下凡渡化煞神王爷的女菩萨。 他不由心里放松了几分,“圣上的意思是,水患等不得,越快启程越好。” “那就是收拾好东西,即刻启程?”严绯瑶歪着头问。 太监连连点头,怯懦的小声道,“是……” “那太皇太后何时出殡呢?”严绯瑶问。 “停灵七日,大后日出殡。”太监立即回到。 严绯瑶点点头,“知道了,也隔不了几日,大不了王爷您先走,臣妾随后就启程去追您。” 萧煜宗不满的凝眉看她,“本王先走?王妃当真放心么?” 严绯瑶早已习惯了他这傲娇的语气。 那太监却听的浑身一抖,愕然看着楚王爷,表情见鬼了一般。 “是不放心,所以臣妾会把这几日要服用的药,创口要换的药都备好,向沈然交代清楚。”严绯瑶循循说着,却忽然冲他眨了眨眼睛。 她那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里,分明有戏谑调皮之意。 萧煜宗微微一怔,挑眉看他。 “成不成嘛,王爷?”女孩子轻轻晃了下他未受伤的手。 她细软的手,手上的温度一下子晃荡进他的心里。 男人撒娇扛不住,女人认真撒起娇来,男人更是扛不住…… 他分明气她妥协,气她当真放心叫他先走,气她以为交代沈然就可以照顾好他…… 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点了点头,“依你。” 太监如蒙大释,正要道谢告退。 萧煜宗心里憋着气,不舍得对严绯瑶撒气,还能舍不得对一个太监撒? “圣上叫我去江都,不敢不去。但长乐宫大火的事儿,圣上说给我一个交代,怎么至今我还没听到交代呢?” 太监一口气噎住,瞪眼看着萧煜宗,神情莫名。 “呵,”萧煜宗忽而冷笑一声,“莫不是查不出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呃,这个……”传旨太监的脸色立时为难起来。 “若是查不出真凶,本王如何能安心离开?”萧煜宗冷哼,“也就更不可能安心将王妃留下了。” “奴才必定回去向圣上禀明此事。”太监偷偷抹着汗。 萧煜宗勾着嘴角微微一笑,“再叫公公回去,一来一去的也是耽误时间。” 太监闻言一惊,抬头慌张的看着萧煜宗。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叫他回去……如何告诉圣上他的意思? “沈然,请公公去花厅里坐着,沏一壶茶,伺候着。”萧煜宗面不改色的吩咐。 那公公却吓了一跳,“不敢不敢,如何敢叨扰楚王爷,奴才回宫之后,必定如实向圣上禀明王爷的意思。” 萧煜宗却浑不在意,“不需公公浪费口舌。” 他微微抬了抬手指。 沈然立时连“请”带押的把传旨的公公给弄走了。 任凭那公公连声请罪告饶,萧煜宗的脸色却岿然不动。 连一旁的严绯瑶都看的目瞪口呆,“王爷这是……” 扣下传旨的太监……即便两军对垒,还有“不斩来使”的约定呢。 如今他竟连圣上派来传旨的公公都不放过……可见根本没把萧珩放在眼里。 这是明摆着在挑衅萧珩的威严。 严绯瑶小声道,“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太皇太后那一番话,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吗?” 萧煜宗转过脸来看着她,“明白什么?” 严绯瑶皱了皱眉,“纵火的真凶呀!” “纵火的真凶是谁?”萧煜宗似笑非笑,明知故问。 严绯瑶左右看了一眼,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自然是太皇太后了……她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你知道,难道萧珩不知道吗?”萧煜宗问道。 严绯瑶抿了抿嘴,小声说,“这事儿他若是想查,岂有查不出来的道理?他必然已经知道,所以才不说。” “他料定我会碍着太皇太后是我母亲的份儿,在这里对他让步。”萧煜宗哼笑一声,“可我凭什么要顺了他的意?” 严绯瑶不由吸了一口气,“王爷的意思是……您还想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不成?” 萧煜宗净白的面颊上,笑容却更大了,只不过没有温度,尽是讽刺。 “一个想跟我同归于尽的人,她不知道心里有多恨我,我险些被她烧死,还连累你……” 萧煜宗抬眸深深看了严绯瑶一眼。 正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可欺,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最后救他一命。 他轻笑,“我不跟一个死人计较也就罢了,还要因为她的名声,对她想袒护的孙儿一再忍让?当我是水里爬的那个吗?” 严绯瑶微微一愣,“水里爬的?”这是什么梗? 萧煜宗轻嗤一声,并未回答。 他盯着她的脸,半晌,语气幽幽道,“还有那个假王妃,萧珩留她活了下来,还把她安排进寿昌宫……” 严绯瑶皱了皱眉,想起那张如同照镜子的脸,她也有些不适。 “他存的什么心思,当我不知道吗?”萧煜宗冷冷一笑。 严绯瑶却摇了摇头,“我想那姑娘心里也未必舒服,谁都不想活成旁人的替身。” “替身?”萧煜宗一脸嫌恶,“她配吗?” 严绯瑶微微一愣,抬眼看她。 “想起来,我心脏。”萧煜宗眯眼说道。 严绯瑶心头微微一颤,不知被他的话,还是被他的语气触动。 萧煜宗扣下传旨的太监不叫回去。虽命人上了茶,与茶点。 但那太监哪里有心思吃喝?直在小花厅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打转。 萧煜宗倒是有闲情逸致,拉着严绯瑶一定要教她下棋。 她学医,学飞镖,学合气道都很有天赋。偏偏下棋没有天赋。 萧煜宗教了整整两个时辰,她仍旧是不得诀窍,乱下一气。 萧煜宗原本是很有耐性的人,这会儿也被她给磨得没了脾气。 但叫他先说“不下了,放弃了。”他又抹不开这个面子,不甘心放弃。 严绯瑶虽不得诀窍,反而觉得看他生气,很有意思,像故意捣乱似的一口一个“师父,你要好好教。” “徒弟学不会,全赖师父不会教!” 萧煜宗被她气得哭笑不得,沈然却来报,“圣上派了大总管王公公来了。” 萧煜宗这才放下手中棋子缓缓抬头,“叫他来见我。” 第336章 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王国安被人领进屋子,没抬头便赶紧行礼,“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严绯瑶念着自己在御前的时候,王国安没少照顾她,言语间十分客气,“王公公快起来,赐坐。”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神色不辨喜怒。 王国安觑着他的脸色,并不敢坐,却见他忽而伸手,轻轻的把严绯瑶的手拢在掌心。 王国安心思转的极快,立时就明白过来,当即不再犹豫,捡了个最末的位置,谨小慎微的坐了下来。 “王公公前来,所为何事?”萧煜宗漫不经心的问。 王国安神态却是拘谨,“前晌的时候,圣上指派了个传旨的太监,谁知那太监口齿不清,没说清楚,竟触怒了王爷……” “你不用跟我这儿绕弯子,他说的清楚,圣旨里也写的很明白。”萧煜宗轻哼一声。 王国安顶着莫大的压力。 虽然萧煜宗未曾发怒,连声音都是不疾不徐,他额上却已经冒出了一层的细汗。 “那楚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要求很简单,查出纵火案的真凶。”萧煜宗道。 王国安张了张嘴,赶紧挥手,叫随他来的宫人退远些。 那些宫人原本就站在门外,这会儿更是退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事儿圣上不是没查。”王国安小声说着,不断打量萧煜宗的脸色,“长乐宫里的小宫女已经招认,当时的宫人都是奉太皇太后之命,叫支走的。火也是太皇太后叫她放的。” “她原是不敢,但她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太皇太后娘家人手里攥着,她不得不冒死同意。” “起火那殿门口,及窗口都淋了火油,圣上已经命人查出,那火油果然是太皇太后命人去领的……” 王国安兀自说了一阵子,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萧煜宗一直不开口,他越发显得紧张慌乱。 “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萧珩把所有的错,往一个不在的人身上一推,就万事大吉了吗?”萧煜宗抬眸。 王国安身子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不是……圣上命奴才来,就是想问问……王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如何,萧珩会照做吗?”萧煜宗笑。 这话王国安可不敢答应,但萧珩叫他来处理这事儿,叫他来说和,他又不能不应。 “圣上是想安慰王爷的,但又要顾及太皇太后的名声,并不是想把所有的错事都推到太皇太后的身上……”王国安咽了口唾沫,“王爷若是觉得委屈,有什么想法,奴才必定会代为呈明于圣上。” “险些被自己的母亲一把火烧死了,如今伤还没好,就要奔赴江都灾区。呵,本王没什么委屈。”萧煜宗缓缓说道。 王国安坐立难安,“对此事,圣上也是……也是感同身受。” “本王到并非不愿意去江都郡,萧珩是我侄儿,我也不想他为难。”萧煜宗倏尔一笑,“江都郡我可以去。” 王国安犹如窒息边缘的人,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他立时坐正了身子,瞪大了眼,“王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是圣上的意思是……” 他说着,看了一旁的严绯瑶一眼。 严绯瑶微微一笑,“我已经答应,会留下来为太皇太后守孝送葬,待大葬之后,再去追赶王爷。” 王国安点了点头,心安了不少。 萧煜宗面带嘲讽,“我要太医院太医六位,随我去江都郡。要御药房的各种常备药材,另外,还需赈灾款十万两,随我一起启程。” 王国安猛地瞪眼,“十万两……现银?” “圣上叫本王去赈灾,无医,无药,无钱粮,本王又不是神仙,靠什么赈灾?”萧煜宗笑了笑,“还有寿昌宫里那个,也是纵火案的共犯,圣上不处置她,反而要把她供起来吗?” 王国安不敢辩驳,连连点头,“奴才定回宫禀明。” “若是这些条件叫圣上觉得为难,那也没关系,长乐宫纵火一案,还可以再继续查一查,查的明明白白之后,本王再去赈灾也不迟。”萧煜宗语气随意。 王国安深吸一口气,“奴才明白了。” “行了,领那传旨的太监回宫去吧。”萧煜宗说,“另外,你告诉萧珩,叔侄之间,派传旨太监这么一本正经的来宣旨,我不从呢,驳了他的面子。我从了呢,心里又不一定舒服。干脆免了这套,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呢?他若做得对,做叔叔的岂有不支持他的道理?” 王国安连连点头躬身,退出了屋子。 领了那传旨太监离开的时候,他浑身的里衣几乎都湿透了。 那太监更是像捡回了一条命似得,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的谢天谢地。 “多时不见这样的楚王爷了……圣上这是真的把他惹怒了。”王国安皱眉暗自嘀咕道。 他回到太和宫时,萧珩正在等他。 “皇叔怎么说?他肯去吗?”萧珩从御座上起身。 王国安吸了口气,“王爷肯。” “朕就知道,只要叫你去,必定能说服叔叔。” 王国安闻言,吓得腿一软,就地跪下了,“但楚王爷提了几个条件。” 萧珩不悦的皱起眉头,“什么条件?” “御医六位,御药房的药材,以及现银十万两!” 王国安还没说完,萧珩就大怒,抬手扶去御案上的一片东西。 噼噼啪啪,砚台笔架等物砸在地上,发出一片脆响。 “他还真敢要,是要借此机会,把朕的国库都搬空吗?” “楚王还说,寿昌宫里养着的是纵火案的共犯,必要圣上处决……如若不然,他就等纵火案彻底查清楚之后,再启程去江都郡。” 萧珩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借此逼朕吗?纵火的不是他自己的母亲?朕会怕与他撕破脸皮?” 王国安连忙叩首劝道,“圣上息怒,那毕竟是太皇太后呀!” “他都无所顾忌了,朕还怕什么?也叫世人看看,楚王是多么恶毒,连他自己的母亲都容不下他!他还会是什么好人吗?” 萧珩真是怒极了,一张年轻的脸都有些扭曲。 王国安立即劝道,“楚王爷不是害怕名声不好的人。” 他也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楚王妃的名声却是极好,更何况,如若不是楚王妃,太皇太后在上次已经……” 已经是个死人了。乃是楚王妃把她救了回来,如今她却又放火要与楚王妃同归于尽……这事儿若是大白于天下,难道旁人会说楚王不好吗? 必然是说太皇太后恩将仇报,心肠都黑了呀! 萧珩气到手都在发抖,却又不得不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去,将寿昌宫里的她……给朕带过来。” 第337章 小鬼一糊涂说,哎呀… 萧珩在太和殿里走来走去,脸面浮躁。 他口中更是忍不住抱怨,“叔叔真是越来越欺负人,简直欺人太甚!” 王国安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应声,只装耳聋。 “你说,他自己的母亲要害他,他凭什么把气撒在朕的头上?料定了朕不能把这件是抖搂出来吗?”萧珩瞪着眼。 王国安听得头疼,忍不住小声咕哝,“这件事,楚王到底是受害……” “他受害是他活该!”萧珩立时暴跳如雷。 王国安低下头去,诺诺应声,“是,但太皇太后究竟为什么要害他?为什连救过她的楚王妃都不放过,还要折腾出一个假王妃来?” 萧珩皱眉喘着粗气。 “事出必有因……”王国安小声说。 萧珩如被人当面打了一记闷拳,他神色愣愣的,好半晌才喃喃自语,“她是怕我不敌叔叔,怕叔叔得了神医,能活下去,反过来惦记朕的位置……” 萧珩终于冷静下来,他并非不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 不过身边没有人提醒的时候,他就可以装聋作哑,假装不知。 如今揭开表象,露出真面孔……还不是为了他? 萧煜宗针对他,他又何曾无辜了? 萧珩面对真相,却如同被迫吃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吐不出,叫他极其难受。 殿门外的宫人却小心翼翼的禀道,“圣上,寿昌宫里的女子,她……” 萧珩猛地抬起头来,“她怎么了?” 今日之事,就没有一件顺利的,萧珩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宫人迎着他的目光,不敢说话,只好示意王国安出来看。 王国安皱着眉头,到殿门口往外一看,他猛地吸了口气,“圣上……” “说吧……”萧珩烦闷不已,“她怎么了?” “她死了。”王国安小声说。 萧珩微微一愣。 王国安叫宫人把女子的尸首抬到太和殿门口。 萧珩怔了好一阵子,提步迈出太和殿。 那女子的脖子上,还带着青紫的痕迹。 他忍不住,蹲身去摸她的鼻息。人已经没气了,但死了应当不久,身上还略微有些温度。 “她怎么……”萧珩眼圈猛地一红,眼睛里蓄了一层水汽。 他怔怔的看着这张脸,还以为,只要纵火这件事过去久了,人人都会遗忘了。 他就可以让她来到自己的身边,可以叫她也做御前司殿,叫她为他奉茶研墨…… 他低头抬眼之间,都能看见她……甚至他可以叫她做自己的女人。 毕竟这张脸如此的相似! 萧珩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她的脸,一寸寸,温柔的抚摸着。 忽而他手指一顿,眼睛里的水汽立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焦躁。 “是假面!”萧珩咬牙切齿,“长得像是缘分,贴假面伪装乃是欺君!欺君犯上!活该她死!活该!” 萧珩猛地起身,忍不住抬脚要往女子身上踹。 王国安立时扑下来抱住他的脚,“圣上,人已经死了,罢了吧?” “死了?死了也要鞭尸!朕问她的时候,她说自己天生如此面孔!竟敢欺骗朕!”萧珩怒不可遏,“真是恶心!真恶心!” 宫里有忌讳,说死者有灵。 况且太皇太后也才死了不久,还没过头七。 王国安抱紧了圣上的腿,不叫他真的踹在那女子的身上。 “她倒是明智,知道这件事兜不住了,就悬梁自尽!”萧珩发泄了一阵子,忽而呵呵的笑起来。 王国安吓了一跳,以为他是被刺激了,“圣上?圣上您没事吧?” “皇叔不是要朕处置这纵火的同谋吗?呵呵,朕随了他的心愿!”萧珩笑容有些得意,也有些残忍。 “把这女子的尸首,给皇叔送去。” 王国安不由吸了口气,“圣上……” “就说朕同意了,他要的大夫,药材,银两,朕都同意了!”萧珩垂眸,“他走了,王妃却要留下来,为太皇太后守孝送终。” 王国安闷闷的应了一声,“王妃是这么答应,说她会在大葬以后,再启程去追王爷。” 萧珩呵的笑了一声,“到那时候,能不能去追,就不是她说了算的了。” 他又看了地上那女子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恶心完了朕,也该去恶心恶心皇叔!朕既有了真的,还要这假的作甚?” 他到底是在女子的身上猛踢了一脚,转身离去。 那女子被踢的从架子上翻滚到地上。 宫人们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又把人搬回到架子上,忙不迭的把人送去了楚王府。 人抬到楚王府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严绯瑶也洗漱准备睡了。 却听见外间沈然与萧煜宗说话,说什么“圣上、寿昌宫、那女子……” 严绯瑶立即又披了件衣裳出来,“那女子怎么了?” 萧煜宗面色晦暗不清,“你说那是人皮面具?” 严绯瑶怔了一下,点点头,“当时听太皇太后与宫女如此说。” “把假面揭了,人丢到山里喂狼。”萧煜宗吩咐。 严绯瑶眉头一凝,“我听见说这面具乃是揭不掉的。” 沈然也拱手禀报,“卑职已经试过了,确实揭不掉。” 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本王来教你吗?揭不掉,不会割掉?” 沈然领命之时,严绯瑶却猛地吸了口气。 “人是生是死啊?”她问。 沈然看了萧煜宗一眼,低声回,“悬梁自尽了。” “人都死了,还管她的脸作甚?埋了不就是了。”严绯瑶立即说道。 萧煜宗却眯眼摇头,“埋了?叫她顶着那么一张脸埋了?便宜的她。” 严绯瑶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她魂穿而来,早就已经对是不是自己的脸麻木了。 但萧煜宗却认真,“萧珩故意把人抬来,是估摸我下不了手吗?你去盯着。” “算了吧,”严绯瑶抬手握住他的手,“死都死了,我都不在意,王爷何必较真。再说,想起来我也害怕呀。” 她没说害怕的时候,萧煜宗还一脸固执。 见她说怕,萧煜宗这才放缓了神色,对沈然挥了挥,“你先下去。” “我离开京都,你自己在京不觉得害怕,要割了那张仿你的面孔,你反倒怕?”萧煜宗笑看她。 严绯瑶也嘻嘻一笑,“王爷干嘛不反过来想想?” “嗯?” “她伪装成我,到了阎罗殿,小鬼一糊涂说,哎呀严绯瑶已经来了,就把我的名字勾了,于是从此我就在轮回之外,不死不灭,长生不老了,这不是捡了大便宜吗?” 看她一脸笑意,语气坦然愉悦。 萧煜宗不由心底一软。 第338章 已经开始想念… 萧煜宗知道她心软,不想叫她为难,“你睡吧,我不割她的面皮就是。” 严绯瑶冲他一笑,小声道谢。 “还有几个药方,我写完就睡。”严绯瑶说。 萧煜宗点头,“你说,我来写。” 因为他受伤,两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倒也相处愉快,气氛和煦。 他住外间,她睡里间,仅隔着一道屏风,彼此间心的距离,却一下子近了许多。 他伤在左手,右手握笔自然。 严绯瑶道出药方子,又叮嘱煎药的火候时间,以及注意事项。 萧煜宗没嫌烦,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认认真真。 “王妃不在的时候,本王就靠这药方子照顾了。”他说着吹干墨迹,折好纸张。 严绯瑶却微微瞪眼,“谁说这药方子是给王爷用的?” 萧煜宗微微一愣,“不是给本王的?” 他语气隐约不善。 严绯瑶恍如无所察觉的摇摇头,“乃是风寒感冒常见治病的药方。王爷路上带着,或许到了江都能用上。” 萧煜宗心里热了半截,以为她不放心他带伤上路。所以连夜也要写好药方。 没想到全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你睡吧,萧珩既已经妥协,本王也好尽早启程。”他仍旧把那张药方折好了放进衣袋中。 严绯瑶进了里间,不多时里间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萧煜宗哭笑不得,“还道她心软,本王都要走了,她还能睡得香。” 他静停了一阵子女孩子的呼吸声,确定她呼吸平稳又绵长,不会轻易被吵醒。 他豁然起身,披衣来到门外。 沈然立即从暗处上前,“王爷。” “人在哪里?” “在后头偏僻的观风院。” 萧煜宗提步向后院走,沈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 临到院门口,沈然忽然问道,“王爷不是答应王妃,不动那女子的脸……” 当下的人,对死人多有忌讳。 更可况这人死了不久,按当时的话说,就是“阴魂未散”。若是叫那魂魄知道自己的尸身被动了,恐那魂魄会变成厉鬼。 萧煜宗哼笑一声,“本王还怕厉鬼吗?” 沈然咽了话音,默默摇头。 “不过,”萧煜宗垂了垂视线,“答应王妃的事情,本王自然不会失信。” 他来到后院,这荒僻的院子里,平日没什么人来,不过是打扫的很干净。 这会儿却是举着火把提着灯,站了好些人。 那女子的尸身被放在地上,用白布蒙着。 萧煜宗上前未曾掀开白布,却是吩咐,“用黑布,将她的头蒙了。” 一旁的人赶紧动手,将那人头上又缠了好几层的黑布。 缠裹严实了,仍旧用白布蒙起来。 “倒油。”萧煜宗吩咐。 油被泼在那女子身上,院子里惊得听不到声音。 萧煜宗从一旁人手上拿过火把,猛地一扔。 轰的一声,热浪灼面。 他猛地又想起那日,在长乐宫的寝殿里…… 他护着那女孩子,女孩子却奋力的扒拉着他。 她那么娇小却拼命的想把他护在她身子底下…… 临到门口时,他实在撑不住,只想把她推出去。 可她竟不顾一切的扑在他身上,压灭他身上的火,挡住滚滚热浪。 他觉得自己躺在地上,要被炙热的地面烤熟了。 她压上来的时候,他却觉得世界一下子清凉了…… 他当时就暗暗告诉自己,这世上多得是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他不得好死的人。 可那个女孩子,却在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性命,拼尽一切保护他……他可以负天下人,但今生今世绝不负她。 “行礼收拾好了么?”萧煜宗背对着大火离开这院落。 沈然跟在他身边,“已经打理好了。” “萧珩的药材,银钱准备好了吗?”他又问。 沈然低笑了一声,“圣上巴不得王爷早些启程,只要您收拾好,圣上答应的就能妥当。” “车马全备,明日晨起,一早上路。” “那……王妃那边?”沈然小声问道。 萧煜宗脚步微微一顿,“叫她好好睡,不要打扰她。此去江都,一路还不知道有什么凶险。灾区更是一片疮痍,大灾之后多有瘟疫,叫她去那肮脏的地方作甚?” 沈然一愣,“原来王爷一早就没打算让王妃去呀?”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本王是去赈灾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她,是叫她跟着本王受苦的吗?” 沈然暗自唏嘘不已。 “多留些人给她。”萧煜宗皱眉,“江都不会太平,京都也未必安全。” 沈然面色一肃,连忙拱手应声。 萧煜宗怕他回去再吵了严绯瑶,于是去书房里眯了一会儿。 天还不亮,他便起身了。 一问沈然,果然宫里的御医,药材,以及十万两的现银都已经到位。 萧珩真是迫不急的想叫他离京呀! “王妃起了么?”萧煜宗问道。 沈然摇头,“主院里安静,没有动静,应当是没醒。需要叫王妃来送么?” 萧煜宗抬手敲了下他的头,“你是傻么?” 沈然龇牙咧嘴的揉揉脑袋,小声说道,“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不是怕王爷您想念么?” 萧煜宗没理他,提步坐进马车里。 皇城墙头上的晨鼓刚响起。 萧煜宗的马车便浩浩荡荡的开出了晋王府。 一行车马离开晋王府,在御道上与御医,以及押送药材和银两的禁军汇合。 浩大的队伍沿着御道向东南城门进发。 萧珩此时正站在皇城城墙上远远目送。 “看到楚王妃了吗?”萧珩问身边之人。 “回圣上,马车上只见楚王一人。” 萧珩点点头,嘴角略带笑意。 他抬眸远眺,缓缓自语,“江都郡一行,皇叔一定要平安呐,没有‘女菩萨’从旁劝慰,皇叔遇事千万不要冲动。不然这恶名怕是要更恶了……” 坐在马车里的萧煜宗猛地打了个喷嚏。 沈然在车外紧张问道,“王爷莫不昨夜里着凉了?” 萧煜宗摸了摸鼻子,“无妨,王妃给本王准备了风寒常用之药的药方子。” 他拍了拍胸前衣袋,独自坐在车厢里,嘴角却微微上翘。 熟悉他的人,一定不承认表情如此温柔的人,竟是那个狠厉无情的楚王爷! 萧煜宗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这才刚刚离开京都,他就已经开始想念……这可怎么好? 第339章 谁是鸡,谁是蛋啊? 萧煜宗一行一大清早就启程上路,因是为了赶去救灾,所以行进迅速。 晌午随便停了半个时辰,就又重新上路,一直到傍晚时候,才赶到官驿下榻。 萧煜宗在马车里待了一整日,一路颠簸,他只觉的自己肩上灼伤疼死了。 刚进了房间,他就叫沈然给他换药。 “王爷忍着点,这药粉是王妃亲自配好,亲自磨好的。”沈然说着,小心翼翼的揭开他肩上纱布。 “嘶——”萧煜宗猛吸了一口气。 沈然心惊,“疼吗?” “疼吗?疼死了好么!”萧煜宗原本就烦,此时更烦躁,犹如点着的炸药,“笨手笨脚的!” 沈然委屈看他一眼,“平日里王妃给王爷换药的时候,王爷不也没喊疼么……” “所以说你是笨手笨脚!”萧煜宗气不打一处来,“王妃换药从不会弄疼本王!” 沈然撇了撇嘴,张嘴想说,“那您何不带王妃一起来呢?” 转念一想,王爷此时暴躁没耐性……定是因此而来,他再这么说,不是火上浇油吗? 沈然很有眼色的闭了嘴。 “去拿一壶酒来。”萧煜宗皱眉吩咐。 沈然一愣,瞪眼说,“王妃叮嘱过,王爷伤好以前,不宜饮酒,叮嘱了卑职好几遍呢。” 萧煜宗哼笑一声,“你能像王妃一样不弄疼本王的伤,本王又何需饮酒?” 沈然一噎,只好躬身领命。 吱呀,门响了一声。沈然出去了。 萧煜宗闭着眼,愈发的心浮气躁。 他知道不怪沈然,但憋闷在胸口的情绪,若不发泄出来,他怕自己会越发烦闷不可遏制。 吱呀,门又响了一声。 他暗道沈然速度还挺快。 轻轻的脚步到他身边,搁了一壶茶在桌案上。 萧煜宗正要斥责,耳朵一动,这不是沈然的脚步声。 他抬眸要看,进来的人却已经站在了他背后,蹭的揭去了他背上的纱布。 这人动作,远没有沈然的小心翼翼和温柔。 萧煜宗却一点儿不觉的疼! 非但不疼,反而有种舒服,叫人心安的感觉……亦如他当初被那毒性折磨,整日不得安宁,却忽然靠近严绯瑶时那种舒服的感觉。 他心跳甚快,嘴角绷不住向上翘。 他想到了什么,却并不回头去确认,像是怕确认了又会失望似得。 直到身后的人为他重新撒上药粉,重新盖上纱布,又将他的衣服披上他肩头。 “王爷休息吧,卑职告退。”故意加粗的嗓音,还是盖不住女孩子音线里的娇俏。 萧煜宗立时伸手,猛地攥住某人纤细柔软的手腕,往怀疑一带。 一身男装的“王府小厮”,捂住口中惊呼,摔进了他怀抱之中。 他瞪眼看着她。 她也回瞪他。 他眼里是狂喜,她眼中的情绪却叫人看不分明。 “你怎么来了?竟还瞒着我?一整日的时间,你……你是怎么过的?”萧煜宗又喜,又生气。 严绯瑶轻哼一声,“王爷离开,不也不声不响的没告诉我吗?扯平了。” 他抿了抿嘴,“是你答应萧珩的传旨太监,说你要留在京都守孝的。” “我已经救了她一次,这情谊不比守孝更大吗?”严绯瑶轻哼,“是她自己不想活了,还差点连累我,我还守的什么孝?活着的时候尽孝已经够了,死了再尽孝,那是孝给别人看的。” 萧煜宗烦闷的心情,一下子天高地阔,清风朗朗了。 “那你也该告诉我……”萧煜宗皱眉,也省的他这么挂心了一整日,闷闷不乐的一整日。 “我说了呀,奈何王爷没理会。”严绯瑶戳了下他受伤的肩头。 萧煜宗吃痛,她立时从他怀中旋身出来。 “你什么时候说的?本王怎么不知道?”萧煜宗眯眼。 严绯瑶嘿嘿一笑,“我若说出来,王爷就承认自己错了吗?” “本王哪里错了?”萧煜宗自然不肯低头。 “我早已经告诉王爷,答应传旨太监留在宫里乃是托词,不过是不想在面子上就与圣上闹撑。我们该走仍旧走。”严绯瑶抬着下巴,目光狡黠,“王爷却是狠心,当真把我一个人扔在王府。明知前有狼后有虎,也不怕我被人吃的渣都不剩?看来王爷是知道体内的邪火肃清,不怎么需要我了。” 萧煜宗顿时负气,“本王是你说的那么忘恩负义的人吗?再者说,你何时告知本王了?” 严绯瑶看着他,忽而冲他眨了眨眼睛。 她左眼眨三下,右眼又眨了两下,表情古怪又透着俏皮精怪。 萧煜宗面色一怔,这动作……是有些眼熟啊? “传旨太监来宣旨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告诉王爷的呀?”严绯瑶笑的坦然。 萧煜宗顿时无语,这样也叫“告知”吗? 但转瞬间,他就高兴起来。 灾区条件艰苦,这一路上也不知都要经历什么,他乃是被萧珩支出去受苦去的,又不是去玩儿。 她却偷偷的跟了上来,不惧前头险阻……长乐宫里的那一场大火,如今看来,当真是一件好事儿。 虽然把伤烧在了他身上,却把他烧进了她心里头呢…… “本王可以认错,但你要如实告诉本王,”萧煜宗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偷偷跟来?” “我没答应有这样的附加条件。”严绯瑶立时反驳。 “本王加的。”萧煜宗说。 严绯瑶皱了皱眉,“因为王爷的伤还没好。” “你把药都交代沈然了。” “万一他粗手笨脚,弄不好呢?” “所以……你在担心本王?”萧煜宗的笑意,已经蔓延至眼底。 严绯瑶微微一怔,小声咕哝,“制药很不易的,我是怕药浪费了。”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忽而俯身在她耳边,对着她耳畔呵气。 “对不起,本王错了……” 严绯瑶耳朵尖立时红了,她伸手要推开他。 却被他抓住手,“日后去哪里,都带你,寸步不离……” 严绯瑶从耳朵尖到整个侧脸都可见的红了起来。 “你说萧珩如今是不是要气死了?”萧煜宗心情好到忍不住开玩笑,“算计来算计去,却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严绯瑶重重的哼了一声,“王爷怎么骂人呢?” 萧煜宗一愣,“本王骂谁了?” “谁是鸡,谁是蛋啊?”女孩子红着脸看着他。 萧煜宗噗嗤一笑,“本王是鸡,你是蛋,成了么?” 第340章 叫楚王妃一个人回来 萧煜宗离开京都不久,萧珩就派人到楚王府接楚王妃。 名曰,叫楚王妃到宫中为太皇太后守孝。 萧珩更是下了朝就直奔长乐宫灵堂。 他看了一圈,却没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楚王妃呢?没来?” 王国安连忙去打听,何止楚王妃没来,就连去王府里传召楚王妃的宫人,都还没回来。 “皇叔不在府上,何人这么大胆,竟敢扣着宫人不放?”萧珩恼怒。 王国安连忙说,“奴才再派人去催,或许是昨晚王妃睡得晚,今儿也起得晚。” 萧珩原本不悦的脸色,听闻楚王妃时,立时稍缓,“她是有些惫懒,胆子也大,当初在宫里时,连朕都敢扎!” 萧珩说着话,脸上竟还有了些许笑意。 “若是她贪睡,就别吵她,叫她多睡会儿。” 王国安心惊胆战的应了声。 他命宫人去催,心却是悬着。 他嘀咕,这楚王妃若是真被接来了宫里,借着“守孝”的日子,该不会要出什么事儿吧? 想到这里,他眼皮子直跳。 他再抬眼看圣上,却见萧珩坐在偏殿里,歪着脑袋手支着头,脸上略微带笑,不知在想什么。 王国安奉了茶上前。 萧珩立即坐直了身子,“她来了?” 语气欣喜,带着包容。 王国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还,还没。” 萧珩皱了皱眉,“宫人可曾回来报信儿?” 王国安摇头,“也没有……” 萧珩气哼了一声,“去了两拨人,都不知道先回来一波报个信儿吗?” 说完,他脸面一怔,猛地起身。 “她该不是生了病吧?要不,朕微服出去看看她?” 王国安吓了一跳,“圣上不可!” 在宫里扮侍卫,都要把他的胆吓破了。再叫圣上微服出了宫……楚王又不在京都,万一出了事儿,谁担待的起呀? 王国安好劝歹劝的,才把萧珩给劝住了。 一直到黄昏时候,前去楚王府的两拨宫人,才从外头回来。 刚到萧珩面前,两位公公就屈膝跪了下来,“圣上恕罪!” 萧珩原本抬着头,往他们身后看,脸上虽焦灼,却也带着期盼。 一听“恕罪”二字,他的脸才是彻底冷下来。 “怎么回事?” “回禀圣上,奴才刚到楚王府就被人扣了下来。”公公急声说道。 “连楚王妃的面都没见到,刚刚被打发离府的时候才知道,楚王妃竟是……竟是随楚王一起离京了!” 萧珩猛拍了一下手边的案几,“什么?!” 站在一旁的王国安虽被这一声震怒吓了一跳,但他还是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萧珩发怒虽可怕,但还是掀了楚王爷的逆鳞更可怕呀! 走了好,走了好…… “晨起在皇城墙头上的时候,你不是说,楚王妃不在车架之中吗?”萧珩忽然转过脸看着王国安。 王国安口舌发干,一时还没说话。 倒是去楚王府的公公又开口了。 “楚王府的人似乎也不知道王妃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们在王妃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书信。” 两个公公连忙拿出书信来,呈交给王国安,又转交萧珩。 萧珩烦躁的撕了信封,抽出信笺。 短短几行,寥寥数笔。 “夫君受伤,但为君为百姓之大事,不敢因私推诿。妾虽人微力薄,却也有一片拳拳之心。太皇太后西去,若在天有灵,也必当纪念江都郡受灾的百姓。自古忠孝两难全,妾愿随夫君前往灾区,尽绵薄之力。守孝送终之事,愧不能两全。向圣上告罪,吾皇万岁。” 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萧珩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就这么走了?”他不知是在问谁。 不论是王国安,还是地上跪着的两个公公,都不敢应声。 “忠孝两难全?呵,皇叔走的那么早,她连犹豫都不曾,就跟走了,她根本就没想过要两全!” 萧珩猛地将纸揉成团,抬手投进香炉里。 香炉之中窜起一团火苗,继而冒出黑烟。 “楚王不在府上,王妃也不见了,王府里是何人这么大胆,竟敢扣着宫里的人不叫回来?” 萧珩负气问道。 他语气里带着些报复的味道。 两个公公对视一眼,小声说,“倒不是楚王府的人。” “哦?”萧珩眼眸一凝。 “是王妃的义兄,玄机阁的韦公子。韦公子说,他受王妃之托……” 萧珩呵呵的干笑了几声,“她倒是打算的全备,生怕朕提前知道她离京,把她扣下来吗?” 长乐宫的偏殿里,沉默了片刻。 萧珩望着香炉里冒出的黑烟,幽幽开口。 “去大理寺,把夏侯安提出来见朕。” 王国安眼皮一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夏侯安?” 夏侯安在大理寺关了半年之久。 他虽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但这牢狱里的日子,自然不是好受的。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回府洗漱之后,才进宫来面圣。 昔日的华服,套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了。 他原本一双阴翳的眸子,如今更显的偏执而疯狂。 行礼问安之时,他眸中都闪烁着叫人心惊的光。 “夏爱卿这段日子,受苦了。”萧珩看着他,缓缓说道。 夏侯安沉默片刻,跪地叩首,“臣没想到还能这么平安的出来,已经是我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尽,苦也值了。” “如今是夏爱卿苦尽甘来的日子了。”萧珩眯眼看他,“只是不知,夏爱卿这些日子,功夫可有荒废?” 夏侯安的眼中立时凶光一闪,犹如看到猎物的豹子。 他垂着头,遮掩脸上神色。 “但凡圣上用得着,臣就不敢荒废。”夏侯安回道。 环境磨练性情。 夏侯安这半年来的牢狱生活,倒是把他的棱角磨得更平了。 他先前急躁,狡猾狠厉,却韧劲不足。 如今他就连开口说话,都稳中透狠,狠劲儿融入了骨子里。 “那就好,如今朕有重任交在你身上。”萧珩说着抬了抬手。 殿中的宫人,就连王国安都被遣到了外头。 宫人把殿门关上。 殿中静了一静。 萧珩提步靠近夏侯安,“表哥快起来。” 夏侯安眼睛一眯,却并没有动。 “萧煜宗带着他的小王妃,去了江都郡治灾。”萧珩见他不肯起来,索性半蹲下来,直视着他的脸,“朕要你悄悄的去,但……只要叫楚王妃一个人回来。” “你明白了吗?” 夏侯安怔了片刻,抬眸迎上萧珩的眸子,他倏而呵呵的笑起来。 “臣领命……” 第341章 劫匪遇上山贼 官驿之中,严绯瑶扮作楚王府家仆的模样,还要回到下人的房中去睡。 萧珩一听,下人房中,乃是数人一间,有些还是大通铺。 他当即变了脸色,把原本要守在他房中外间的沈然给撵走了,叫严绯瑶睡在他的房间里。 因为着急赶路,天不亮一行人就已经收拾好行李,车马等候在外了。 萧煜宗一手带伤,也自行穿好了衣裳。 等他吃了几口茶,已经神清气爽,严绯瑶却还在外间的小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沈然在外头催,“王爷,要不叫醒那位吧?都在等了。” 萧煜宗看她酣睡的样子,却不忍心。 “她不是贪睡的人,睡这么熟,必是先前太累。” 他原本是要躲着她走,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混进他随从的人马之中,跟着他一大早的就离了京城。 她还在马背上奔波了一整日。 “开门。”萧煜宗吩咐一声,忽而弯身。 连她带被子,一股脑的被他抱在了怀里。 沈然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王爷,抱着那一大团的棉被,只露一颗脑袋在外头……他不由咽了口唾沫,暗自腹诽,“昨日换药还嫌疼,如今抱着王妃倒是不疼了?” 萧煜宗径直把人抱上了马车。 直看呆了马车前后的侍从们。 严绯瑶露在外头的脑袋上,还松松的竖着一个髻,那是大夏男人绾的发髻。 旁人瞧不见脸,只看见那么一个男人的发髻……顿时心里跟跑马场一样兵荒马乱起来。 “原来王爷与王妃感情也不是像传说那般?” “王爷好的是南风?” “难怪王爷大婚之前,一直谣传与纪家小侯爷的关系不清不楚……” 沈然耳朵长,闻言色变,连忙“咳咳”打断,“起行!” 马车驶出官驿,官道平坦马车跑的很快。 但走了一段,路就变得崎岖颠簸起来。 严绯瑶躺在座椅中,车子猛晃了一下,险些把她从座椅里摔出来。 萧煜宗正要去抱她时,她骤然惊醒。 她瞪眼左右看去,神色茫然。 “已经上路了吗?”她揉了揉眼,“王爷怎么不叫醒我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随脱了外头的棉衣,里头的衣服也仍有两层。 当着他的面套上外头大袄,倒也不觉的尴尬。 但她转眼才注意到那只大棉被,“这不是官驿里的被子吗?” 萧煜宗点点头,低头看自己的书。 “王爷是带着被子叫人把我弄到车上的?”严绯瑶脸上一热,顿时汗颜。 萧煜宗摇摇头,“不是……” 她刚松一口气。 “不是叫别人,是本王把你抱上来的。”萧煜宗漫不经心的说,“又多睡了近一个时辰,不必道谢了。” 严绯瑶的脸腾的烧了起来,那不是叫旁人都看见了?谢?谢他个大头鬼啊! 她暗自发窘。 萧煜宗却脸色和缓的给她倒了杯茶,“晨起喝杯水,再吃些点心,晌午就能到下个驿馆。” 他话音未落,马车却是猛地一晃,原本固定在马车上,很是稳当的小几也跟着狠狠颠簸了一下。 那一杯水,哗啦,全泼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 “嘶……”萧煜宗感受到一阵热意,以及刺痛。 严绯瑶也吓了一跳,连忙把茶壶挪远了些,动手去拆纱布。 行进中的马车却是停了下来。 外头有人翻身下马,前头推动着马车,车厢前后震荡。 “启禀王爷,前头有乱石拦路,且马车轮子陷阱沟壑中了!”沈然在外急声说道。 萧煜宗看着自己被茶水泼上,本就还未好全,如今又被烫红的手,简直烦躁至极。 “有落石清,有沟就推,推不出就填平!”他压低的声音,异常烦躁。 严绯瑶低头,轻吹着他的伤口,一丝丝凉气包裹着他的手背。 他红肿疼痛的手,似乎不那么钻心的难受了。 他正准备掀开帘子看看外头的情况,却忽闻外头传来争执打斗的声音。 “保护粮草!”禁军大喝一声。 他们着一行可不简单,除了王爷是他们的保护对象外,圣上更叮嘱他们保护好“粮草”! 那粮草可不是小数目,乃是十万两白银!是此次赈灾的款项。 以及后头几大车的草药呢! “外头怎么了?”严绯瑶问了一声,仍旧低头专注的处理着他的伤口。 她小心的拭去伤口上的水迹,又重新敷药,换了干净的纱布,重新缠裹包扎。 外头争执的声音,却愈发剧烈。 待他的手被处理好,他才掀开车窗帘子。 竟是好大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老少不一。 只是他们目光都像饿狼一样,朝这辆看起来宽大舒适的马车扑过来。 “劫匪遇上山贼了。”萧煜宗取笑她。 严绯瑶目光一凝,“还有孩子呢?” “你跟着你爹打劫的时候,不也还是个孩子呢?”萧煜宗轻哼。 “他们不是劫匪!”严绯瑶皱眉说道,“或者说,落草为寇的时间还不长。” 萧煜宗看她一眼。 她急着说,“他们是流民!告诉他们咱们是去赈灾的,再给他们些吃的,他们不会再阻拦车队!” 外头劫道之人却叫喊道,“把车马留下,放你们人过去!咱们只劫财,不杀人!” 萧煜宗轻哼一声,“不知死活。” 他弯身出去,却发现与这些人殊死搏斗的只有楚王府的亲兵。 随行而来的禁军只是护着后头的“粮草”车子,根本不多管前头的事儿。 他眸光渐冷 ,“鼠目寸光之辈。” 他目光扫视一圈,落在那领头之人的身上。 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有那人指挥着,男女老少都发了狠,人数众多。 王府亲兵若是下了狠手,这会儿也已经平定了。 偏偏那些人里有老人,还有妇孺,王府亲兵谁没有亲眷,眼看这这情况,就无法下狠手了。 萧煜宗提气正要去擒贼擒王。 严绯瑶却忽然握住他的手,扬声说,“我们是前往江都郡赈灾的大夫,着急赶路,把药材送到受灾的江都郡!你们这里拦路,耽误的乃是灾区的百姓获救的时间!” “这里有粮食,我们带的也有干粮,可以留给你们。” 劫道的人群里一阵骚动。 领头儿那人急声说,“不要听她的!他们是富商,是贪官污吏!才不是什么大夫!抢了他们的货箱,咱们就有救了!” 萧煜宗轻哼一声,忽而飞身上前,一脚踢在那人心口之上。 第342章 你说,怎么讨生活? 只见那先前还在高声呼喝,中气十足的男人,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仰面直挺挺向下倒去。 伙同他一起打劫的人顿时乱了,有孩子“哇哇”的哭叫声。 有男人们愤怒的咆哮,“为李大哥报仇!” “他们杀人!哪里是大夫!就是那些贪官污吏!” “为李大哥报仇!” 叫喊声连成一片。 这些战斗力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弱民,此时却被激起了反弹的情绪。 他们认定了萧煜宗一行不是什么救助灾民的大夫,一定是杀人害命的贪官。 在京都里,萧煜宗用来震慑人心的法子,到了这里,却适得其反。 他看出沈然等人动手,颇有顾忌,束手束脚。 那些人也看出他们似乎不想伤了妇人及孩子,就有意叫妇人和孩子冲在前头。 不但行程被耽搁下来,场面更是混乱不堪。 严绯瑶跳下马车,疾走到萧煜宗身边。 她没理会他阴沉的脸色,却是蹲身去摸了摸那李某的鼻息。 “你不会要救他吧?”萧煜宗沉声问。 “王爷想不想赶紧上路?”严绯瑶反问。 萧煜宗抿嘴没说话。 严绯瑶摸了摸他的脉。 萧煜宗那一脚太重,这人心肺受了重创,多半是没救了。 严绯瑶碰了碰左手上的手环,凭手环或许还可一试。 她摸出针来,左手按在那人左胸上,右手扎针在他头面脖颈,及手腕处。 萧煜宗凝眸看着她的动作,并防备的看着周围的人。 旁人都想疯了一样扑向他们的马车,太医的马车,以及后头押运的“粮草”。 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瞪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萧煜宗盯着那孩子,惟恐他忽然上前。 那孩子也盯着他,并时不时的看一眼严绯瑶,好在一直没有任何举动。 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 严绯瑶拔针,她的左手却一直没离开那人的胸口位置。 待她针尽数取出以后,那人猛咳一声,像是被噎住的人,忽然缓过气来。 严绯瑶神色一松,这才把左手离开他胸口。 “住手!他是大夫!”那小孩子忽然吼起来。 他人不大,嗓门儿却不小,这么一喊,如狮吼一般地动山摇。 正在打斗的众人,渐渐转过头来。 “他救了我爹!我爹醒了!”那孩子喊叫道。 地上被称为李大哥的人,在严绯瑶搀扶下,坐了起来。 他狐疑的看看自己,又看看喊叫的儿子,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是他救了阿爹,他是大夫!”那孩子说着冲上前来。 萧煜宗立即拉着她向后退了一步。 “他给阿爹号脉,又扎针才叫阿爹醒过来。”小孩子特别单纯,“他是好人!” 严绯瑶一时有些心酸。 那孩子似乎忘了,他阿爹受伤,就是拜他们所赐。 “我们不该拦截赈灾的车子!”小孩子说道。 “胡说!若是不拦下他们,咱们就要饿死了!天降灾!受灾的不止有江都郡!咱们都要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郡!”男人推了他儿子一把。 他不但就说话气力很足,这么推搡一下,竟把他半大的儿子给推的坐在了地上。 “李大哥,话不是这样,咱们既遭了灾,就知道灾祸的日子不好受……” “江都郡的灾更大……咱们拦了他们的医药,粮食,他们怎么活啊?” 人群里传出不一样的声音。 严绯瑶看了萧煜宗一眼,轻轻扯扯他的袖子。 萧煜宗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不想如此纵容这些所谓的灾民。 拦路抢劫,就给他们粮食? 那日后别的地方受了灾,岂不都效仿他们? 萧煜宗冷着脸没说话。 “是啊爹爹,咱们是受了灾,但咱们还有手有脚,从家里一路到了这儿,江都郡发大水大,好些人被冲的妻离子散的……” 半大的孩子摇摇头,要搀扶他起来,低声劝道,“咱们走吧……” 男孩子在孩子群里颇有号召力。 他说走,有一大半的孩子都跟着他要离去。 妇人们心软,也打了退堂鼓。 或是因为同情,或是因为畏惧,倒是有一半的人都收了斧子镰刀铁铲…… “慢着。”萧煜宗忽然开口。 众人一惊,立定脚步,回头看他。 “你们是哪里的百姓?” “江都郡上游,宣城一带。” “为何在此落草为寇?” “宣城闹灾荒,已经两年没有收成,官府却叫我们交粮食,哪有粮食可交?交不出来就抓走家里的儿女,或卖到外地为奴,或抓到府兵中……实在是逼不得已才离开家乡……” 说到伤心之处,这些人不论男女,都抹起了眼泪。 “这么多人,做什么不好,偏要拦路打劫?”严绯瑶开口说道。 说完,就觉得有几道目光在看她。 她侧脸一看,数萧煜宗的目光最直白,带着轻笑和揶揄。 严绯瑶一阵尴尬,好吧……原主以前也是拦路打劫的。 “您说的轻松,我们只会种地,不会别的,这里的地都是官府的,即便是自己开荒,那个赋税你也交不起!”年纪大的,愤愤不平,“交不起地钱,他根本不许你种!你说,怎么讨生活?” 严绯瑶被噎了回去。 连地都种不起,做买卖就更不用说了,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就连贩夫走卒挑担货郎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且还要本钱。 看着一群人,若有办法,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把干粮给他们。”萧煜宗冲沈然抬了抬下巴。 沈然闻言立即召集众人,交出各自带的干粮。 有些甚至自己摸出了一些零钱来。 “聚在一起,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虽然也是个谋生的路。但做的小了,不够果腹。做的大了,是与朝廷为敌,必然被剿。”萧煜宗缓缓说道,“倒不如各自分散,各谋出路。”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就是结伴讨饭,一路往北去,也是条出路。整日想着不劳而获,却不知道是在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倒有许多人听进去了,跟着微微点头。 “有命打劫,没命花,不知是在给谁人铺路?成就何人呢?”萧煜宗哼笑一声,“今日是我一行动了慈心,若真下了杀手,你们谁还有命活着?” 众人缩了缩脖子,不由想起他那一脚来。 打斗了这么好一阵子,在地上躺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人。 眼看着护着马车的大汉们虽也挨了打,可他们一个个跟没事儿人似得。 他们虽眼拙也知道,这一行人厉害着呢,不过是手下留了情。 “多谢哥哥!”那半大的孩子冲着严绯瑶鞠了一躬,扭脸吆喝道,“快把石头搬开,把这沟填平!” 第343章 感恩叫他开心 一个半大的孩子,却跑在最前头,吃力的推着那从山上被推下来,挡着路的巨石。 沈然领着几个人也上前。 那些先前拦路的青壮年这会儿都跟着上前了。 妇女们则帮着把碎石头投在马车轮子底下的深沟中。 “你们以前也是这么劫道儿的吗?”严绯瑶有些好奇的问坐在地上的李某人。 他掩面苦笑一声,“以前都是妇孺在山上,只有年轻力壮的下来,但我们这些人……下不了狠心,遇上弱的,不忍心动手,遇上太强的,又不敢动手。在这里窝了一个多月了,大半的时间都在挨饿。” 严绯瑶闻言唏嘘不已,原来恶人也不是好做的。 “今日原打算干票大的,然后分了钱财,各奔东西,就此散伙儿。”李某笑了笑,“没想到就遇上你们,原以为是肥羊,到头来却是肥狼。” 萧煜宗在一旁听得笑起来。 严绯瑶倒替他们庆幸,“也幸得是遇见我们,不然你们若真杀人越货,是一拍两散,奔走他乡就能完事儿的吗?这里还有好多孩子呢?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以后的人生都要背着杀人的阴影了。” 李某面色一怔,远远望着他正在搬石头的孩子,良久都没有作声。 “那孩子挺好的,我看他心里很善良,不记仇,倒记恩,你这做父亲的,险些把他带上邪路了。”严绯瑶轻轻说道。 李某表情纠结了一阵子,轻叹,“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不过是借口,是你的心偏离了正道。”严绯瑶说,“你看不惯家乡的贪官污吏,却又不是他们的对手,便觉得天下的官都不是好官,觉得天下能吃饱过好的人,都不是好人。因穷乏而生嫉妒,因嫉妒生贪婪……” 严绯瑶看这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也知道自己说的过分了。 她立即闭嘴。 那人脸色讪讪了好久,忽然起身郑重的冲她拱手施礼,“我不是个好父亲,还求贵人收留我儿子吧!” 严绯瑶一愣,连连摇头,“旁人再好,岂能代替他的父母亲眷?你日后脚踏实地教他就是了。” “我给不了他什么,甚至都不能叫他吃饱穿暖,我……我只会耽误他。”男人说着,竟垂头落泪。 萧煜宗轻轻碰了下严绯瑶的肩头,示意她往前看。 严绯瑶看了一眼,轻咳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儿子,看他究竟是想跟着富贵的人家走?还是愿意跟他贫寒的爹在一起?” “他哪里知道什么好坏,我是为他的前途着想!”男人恳切说道,“求你们收留他,他跟我不一样,他从不好吃懒做,也没有好高骛远的心,他听话,能干,年纪不大,一身的力气,就是说话嗓门大了点儿……” “求你们带他走吧……” “阿爹不要我了?”少年人嗓门儿大,这会儿却沙哑了。 男人猛地回头,少年已经泪流满面。 萧煜宗拉着严绯瑶的手,回到马车上。 少年人与那男子后来又说了什么,他们不晓得。 只看到那对父子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子,最后却是相互擦着泪,彼此依偎在一起。 严绯瑶低头轻叹一声,“真好。” 话音落地,马车猛地一晃。 “出来了!”众人欣喜高呼。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后头还有几辆坐着太医,以及押运药材和银两的马车。 众人搬来更多的石头,将那沟壑填平。 后头的马车经过都顺畅极了。 只是搬石头和填沟这一阵子,后头负责押送的禁军,竟然都没有动。 萧煜宗向后看了一阵子,他瞧见危险解除之后,有些人想上前帮忙,却碍于前头领兵的禁军都尉,又退回了原地。 萧煜宗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严绯瑶与萧煜宗的马车离开之时,那领头那男人不知为何,忽然拉着他的儿子,追着马车,狂奔了好一阵子。 严绯瑶掀着车窗帘子朝他们挥手,叫他们回去吧,别追了。 那男人却忽然牵着儿子的手,朝他们跪了下来。 严绯瑶视力有限,只瞧见父子俩并排跪着,模样极其认真的磕了三个头,遥遥望着马车,直到她再也看不见爷儿俩。 她坐回到车座上,舒了口气轻叹时,萧煜宗却忽然开口。 “那父亲哭了。”他说。 严绯瑶微微一愣。 “他哭着说谢谢你。” 严绯瑶轻嗤,“王爷编的吧?” 萧煜宗微微挑眉,“这种事情,我为什么要编?” “离的那么远,说您看见他哭了我还信,说您听见他说谢谢我……也太夸张了。”严绯瑶轻笑。 萧煜宗摇了摇头,“不是听见,是看见。” 严绯瑶不明所以。 他冲她比了口型,“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李某永世不忘!” 严绯瑶噗嗤一笑,又越笑越开心,乐得把一壶的水全喝了。 她原想着再吃几块茶点呢,结果打开小抽屉,发现茶点全没了。 “我倒忘了,是叫沈然拿给那几个孩子了。”严绯瑶笑眯眯的。 “饿着肚子还这么开心?”萧煜宗问。 “当然开心了,能帮助别人,怎么可能不开心?”严绯瑶眼眸亮亮的看着他,“王爷不开心吗?” 萧煜宗哼笑,“旁人一拜、一谢,就值得本王开心?” 严绯瑶连连摇头,“是在旁人不知道您是楚王爷,并且这辈子都可能不再相见的情况下,还对您下拜,叩头,对您感恩道谢,这才值得开心。” 萧煜宗微微一怔,继而也跟着她笑起来。 他发现她说的不错,今日之事,与他所做过的事来说,简直再微末不过。 可正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叫他觉得轻松又快意。 他们今日耽误了一些功夫,但总算没有耽搁太久,又在夜里赶了一个时辰的夜路之后,终于到了下榻的驿馆。 众人安置妥当,却是驿丞把饭菜送到了萧煜宗的房间里。 “怎么不见沈然?”严绯瑶随口问道。 驿丞却有些面色为难。 “怎么了?沈然有什么事情吗?”严绯瑶到底是女孩子,心细的发现驿丞面色不对。 驿丞没说话,只是不安的看了萧煜宗一眼。 “他怎么了?”萧煜宗问道。 驿丞这才开口,“沈大人看起来不太舒服,我说叫他看看,他说随行就有好几个御医,他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 严绯瑶与萧煜宗对视一眼,没再追问。 两人用过了饭,便一起往沈然的房间里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咳咳”不止的声音。 第344章 情之所向,心之所望 严绯瑶上前敲门,粗着嗓门喊,“沈宿卫,你用过晚饭了吗?” 里面的人急着想回答,却是咳咳了好几声,话都说不出来。 严绯瑶看了萧煜宗一眼,“王爷要不……进去看看?” “不、不必了,卑职一会儿就好,已经安排了值夜的人……咳咳咳。”沈然话未说完,又咳嗽起来。 严绯瑶皱着眉头,站在门外问,“沈宿卫发热了吗?” 沈然沉默了片刻,“不碍事。” 严绯瑶想笑,“碍不碍事,不是患者说的,乃是大夫说的。” “卑职没事!多谢费心!”沈然强撑着说。 萧煜宗拉起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别勉强。” 严绯瑶轻叹一声,“沈宿卫若不想麻烦我,那便请御医过来看看吧。在外不比在家里,家里熬一熬也无妨,外头却是要及时用药,才好赶路呢。” 沈然应了一声,屋里沉默了片刻,又是一阵咳嗽。 严绯瑶眉头愈发皱紧。 萧煜宗看她实在放心不下,抬手招了个人过来,“去叫御医过来看看。” 两人离开后院的时候,严绯瑶却忽然侧耳,“咳嗽的人不止沈宿卫一个吗?” 萧煜宗闻言也侧耳耳听。 他眉头略紧,“似乎是。” “大家平日里不是都身强力壮的?怎么一出门,全都病了?”严绯瑶歪着头问道。 萧煜宗斜睨她一眼,“不叫你做大夫,技痒吗?” 严绯瑶微微一愣,哈的笑了一声,“职业病吧。” 萧煜宗抬手搭在她肩头,两人都是男装,倒是很像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别人不需你操心,你照顾好我就可以了。”他霸道说道。 严绯瑶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遵命!” 萧煜宗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严绯瑶立时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忍不住侧脸看他。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完美的无可挑剔,叫人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连他什么时候把手从她肩头拿下来,什么时候轻轻拢了她的小手在掌心,她都没注意。 待她反应过来,想抽手出来时,两人已经回到房中了。 “今晚睡里间吧?”他忽而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呵气问道。 严绯瑶立时一跃跳开,她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这这这……这是在官驿里!”她说话时,舌头都要打结了。 萧煜宗哼笑,“那又如何?” 严绯瑶眼神乱瞟左顾右盼,“不行不行……乃是去救灾的,太不严肃了。” “只怕去了灾区,看到那里的情形,就没这心思了,不如趁着如今还没看到……”萧煜宗看她面若桃花,灼灼艳极的样子,不由喜欢极了。 知道她害羞,他更是忍不住逗她。 “王爷不怕旁人议论,也不怕自己的身体受不了么?”严绯瑶从面颊到耳根,红的像火烧云,“王爷的肩膀和手还没好呢!” 萧煜宗长长的哦了一声,缓缓点头,“王妃的意思,本王明白了……等本王好了,一切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吗?” 严绯瑶瞪眼,怎么又着了他的道了?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好睡吧,本王当初说过的,依旧作数。” “王爷是指……地图吗?您不会为了地图而……”严绯瑶有些说不出口。 萧煜宗却立时端正了脸色,微微俯身,凝视着她的眼。 “也许是我没有表达清楚,今日我便郑重其事的告诉你,本王不因为任何事情、任何目的与你同床。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因为你是我的妻,是我情之所向,心之所望。” 他盯着她的眼,一瞬不眨。 严绯瑶愣愣出神,他的眼睛真好看,他的声音也真好听。 特别是那句,“情之所向,心之所望。” 在她心底忽而有一阵暖风吹过,只吹进她关的紧紧的心门。 她忽而微微仰着脸,缓缓踮起脚尖…… “王爷!”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严绯瑶立即垂头缩了回去,萧煜宗懊恼的攥了攥拳头。 “何事,说!”他口气不善。 “御医说,沈大人与诸位将士所患病乃是瘟病!无药可医!须得迅速隔离!”门外之人焦急说道。 严绯瑶与萧煜宗对视一眼,两人表情立时变得凝重。 严绯瑶轻咳一声,率先提步开门。 两人还未走到后院,便遇上那六位御医。 “禀告王爷,大事不好,许是因为今日的流民,叫侍卫们感染了瘟疫!” 萧煜宗脸色微凝,“如何确定就是瘟疫?” “发病太快,且感染迅速,症状明显,若不赶紧将这几位感染瘟疫的侍卫们隔离,只怕咱们一行都难以幸免!” “我们是赶去江都郡救灾的,别还没到灾区,自己先遭了灾!” 萧煜宗眉头微凝,目光不悦。 严绯瑶倒是能明白几位御医的担心,正是因为了解此事的严重性,所以才比常人更惊惧担忧。 “还请王爷依几位御医所言,先将有症状的侍卫单独安置在一处,不容其他人接近。”严绯瑶在萧煜宗身边低声说道。 萧煜宗诧异的看她一眼,“你也这么说?” 严绯瑶点点头,“当务之急,还请王爷下令。” 几位御医没认出她来,颇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一个家仆小厮,如何在楚王爷面前如此有面子。 萧煜宗皱了皱眉,他虽有些怀疑几个御医的话,却还是依言传令,“将咳嗽不止,有发热之症的将士单独安置一个封闭院落,他人不许随意出入。” 严绯瑶心细,又多有遇见传染病的防控经验。 她立即叫人带了好几层的面巾,进入发病的将士房间,包括沈然的房间里,把他们用过的器具,全都做高温处理。 能煮的煮,能蒸的蒸,不能蒸煮且价值不大的东西,就地焚烧。 她态度坚决,执行力非常果断。 但她这般做派,在那些将士看来,非但不能理解她,反而激起了莫大的抵触情绪。 “这是嫌弃咱们呢!咳咳咳……当咱们就是瘟疫呢!把咱们用过的东西都给烧了!” “怕是已经觉得咱们是死人了吧?” “只顾自己的性命,哪里还会顾及咱们!看他对那些流民态度温和,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原来不过是装的!” 严绯瑶立时被冠上了“假仁假义”,“虚伪狠心”的帽子。 第345章 真是叫人脸疼 沈然有心替严绯瑶辩解。 可他刚一张嘴,就是“咳咳咳”一阵的猛咳。 他脸这会儿已经热的绯红一片,两颊上病态的潮红异常厉害。 他们被隔离在单独的一个小院儿中。院门口伫立着驿馆里的小吏,还牵了两只大狼狗,把院门守的牢牢的。 严绯瑶异常坚决的处理了他们所用的物品之后,才与那几位御医商量救治之法。 “没得治!” “这是瘟疫,乃是天灾!” 严绯瑶听得一愣,瘟疫是天灾不错,但也不是没得治呀?天灾就任凭其发展吗? 她呆愣了片刻之后,据理力争,“咱们是大夫,学医术是为什么?不就是治病救灾,叫人少受病痛之苦的吗?如今正是用到我们的时候,我们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当初学它干什么?” 严绯瑶一张嘴,对上六个反对之人。 且她一个小女子,还得粗着嗓门儿说话。 另外六个人,牙尖嘴利的,医术如何尚不晓得,嘴巴厉害倒是真的。 其中一个,倒是看她争得面红耳赤,有些过意不去,轻轻拉拉她的袖子,与她到一旁说话。 “小哥儿看不出来吗?” 严绯瑶一愣,“看出来什么?” “并非这瘟病一定不能治,而是咱们不能在路上耽误这么多时间。瘟病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吗?咱们还得赶路呀!” “即便耽误三五天时间,但治好了这瘟病,对我们到灾区以后的应对,大有帮助。”严绯瑶说。 那太医笑了一下,“怎么说小哥儿你年轻,单纯呢!” 严绯瑶错愕不解。 “咱们出来救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说,“咱们路上耽误了时间,那就是咱们的过错。治得住尚且好说,万一治不住?不但耽误了时间,还赔了这么多性命……如何向上头交差?” 严绯瑶暗暗吸了一口气,胸腔里一时憋闷不已。 人人都只顾着自己,这世道岂不自私凉薄? “莫说到时候,到了灾区,那里的官员会上报咱们的不是,就现在,楚王爷都会责怪咱们,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严绯瑶攥着拳头,脊背挺的笔直。 “你太年轻,在太医院呆的久了,就会明白了……”御医抬手想拍她的肩膀。 她猛地侧身,避过了那人的手。 那御医讪讪一笑,有些鄙夷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再者说,你以为自己是谁?瘟病是你想治,就能治住的吗?你看自古至今,流传下的名医有几个?从医者千千万,可能叫人记住的,却寥寥无几!” 御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像是看着一个好高骛远,却没什么本事的跳梁小丑。 御医见她绷着脸,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说服了,于是回到几个御医当中,“我们已经说好了……” “你们怕落罪,可以先走。”严绯瑶忽然开口。 众人微微一愣,皆抬眼看向她。 “我留下,医治他们。”她说的坚决,亦如刚刚她坚决的要把他们用过的东西高温消毒一样坚决。 几个御医瞪大眼,微微张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却懒得再与他们废话。 这才是真的耽误她的时间呢!与其求着他们改变想法,同心协力,不如她踏踏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严绯瑶转身出去,蒙了几张面巾,进了那被隔离起来的院子。 她身量纤细瘦小,刚进院子的时候,屋子里那些将士并没有发现她。 众人还在大声的骂她。 “狼心狗肺的东西!一路上,咱们多辛苦!押着粮草,两条腿跑着赶路!他往王爷的车里一钻,享得是清福!” “出了事儿,咱们不过咳几声!就把咱们挑出来,关在这里,任凭咱们自生自灭!丧了良心的!” “住口!”沈然大喝一声,脸颊却是更红,“休得胡言!咳咳!” “沈大人呀,咳咳,您省省吧!没看见他把您从王爷身边都排挤出来了吗?” “王爷听谗言,把您也给禁在这里,这是不要您了!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上路了,把咱们丢弃在这里了!” “胡说!”沈然咳嗽不止。 即便他不咳,他一张嘴,也说不过十几张嘴。 “咱们回不去了,咳咳咳,就在这儿等死吧!” “太医都说没治了!命大的就靠自己活下去吧!” “活下去有什么用?没看见咱们的东西都被烧了吗?活下去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回不去了!” 十几个大男人,一时间长吁短叹,似乎已经走到了人生绝望的尽头。 原本还在谩骂严绯瑶,说她是王爷身边谄媚小人。 这会儿却连骂都懒得骂了,屋子,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颓然之气。 忽然门吱呀一声拉开,不知是谁眼睛尖,竟然看见了院子里那个细小的身影。 “你们看……” 他抬手指着这院子里的灶房。 严绯瑶进进出出,在灶房里弄了好些柴火。 她不会用这古代的锅灶,现代社会里,她没见过这东西。 到了古代以后,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鼓捣这些,并且是为了一群正在咬牙切齿骂她的人……人生还真是处处有惊喜。 “这不是那谄媚小人吗?” “他怎么进来了?他不怕染上瘟疫吗?” 众人一时呆呆看着她,抿着嘴,谁也说不出话来。 严绯瑶也猛咳了几声,她是被烟呛得。 她转过头来,看着门口几个正探头探脑望着她的人,她讪讪开口,“我不会弄这锅灶,你们谁能过来弄一下?烧一些热开水,放温了给大家喝。赶路之时,喝水太少,不利于看身体内部的循环,所以病更容易滞留在体内。” 唰唰,几个脑袋都迅速的缩了回去。 几个人面色各异的小声嘀咕,“怎么回事儿?这小人怎么进来了?” “他来干什么的?还给咱们煮水喝?” “你不是说他已经丢下咱们走了吗?这怎么没走还进来了?” 众人嘀咕个不停,脸色愈发狐疑。 沈然咳得离开,却强撑着起身,“扶我去帮忙!” “哟,沈大人,咳咳,咱们都是病员,属您病的最厉害,您还是歇着吧,卑职过去!” 几个人应声而出,阔步走到灶房门口的有三人。 三个人谁也不好意思进去,都站在外头捂着嘴咳。 刚刚背地里说人坏话,扭头看见人就在外头……这还真是叫人脸疼。 “那个……小哥儿啊,这里烟大,别呛着您。”个儿高的侍卫讪讪笑着说。 第346章 说你好大喜功 严绯瑶烧火,不像是烧炉灶,她更像是在烧房子。 术业有专攻,她拍拍手,“有劳几位,看病我还行,这个……真不行。” 她离开灶房,三个人一头钻进去,坐在锅灶旁,又小声议论起来。 只是三人所议论的内容却与刚才恰恰相反,“他真是来救咱们的吗?他说他看病还行,他是进来给咱们看病的?” “怎么不叫那几个御医来给咱们看病?反而来了个最年轻的?” “还是不想叫咱们活吧?看他细胳膊细腿儿的,鼻子底下一根毛都没有,乳臭未干,他能看病?” 严绯瑶听见他们的议论,只是咧嘴笑了笑并未说话。 “你们一个个出来,我为你们号脉,好确定你们个人病的情况如何,也好对症下药。”严绯瑶站在屋子外头说道。 沈然原本不想动,旁人不知她是谁,沈然却是再清楚不过。 她在京都里的时候,是谁想找她看病都能看的吗? 她给圣上,给太皇太后看病还要凭她的心情,向她说好话呢。 他们这一群糙汉子算什么?哪里配叫她给看病? 但沈然看她孤零零的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子,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出去叫她看。 沈然无法儿,想起她一片热心,却被他们这些人给误解,他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步伐沉重的向外走。 “沈大人,你别去,憋得不行了他就走了。”侍卫们劝他,“他一走,御医就会来了。” 沈然冷冷的哼了一声,甩开他们的手,径直走到外头。 严绯瑶已经搬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在院子里。 院中挂了灯笼,天也已经蒙蒙亮了。 她站在桌子边,跺着脚呵气搓着手。 瞧见沈然,她嘿嘿一笑,“沈宿卫别担心,我一定治好你。” 沈然眼圈一热,“多谢……多谢您!” 严绯瑶摆摆手,“坐下坐下。” 沈然咳了好几声。 严绯瑶盯着他的脸细看,看病讲究望闻问切。 望,就是要看他的脸色,容光,看他走路的姿态,观其性情。 严绯瑶看了一阵子,只把沈然看的坐立难安。 “你别介意,天色太暗,我不得不看的仔细些。”严绯瑶温声解释。 沈然心中一暖,暗道王妃真是细心,觉察了他的不自在。 她忽而伸手要摸他额头。 沈然吓了一跳,立时一闪。 严绯瑶道,“没关系,大夫其实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但我会洗手,你不用担心。” 沈然诧异的看她一眼,顺从的叫她摸了额头。 “浑身酸沉无力吧?好像从皮肉到骨头都是疲惫的?”她问。 沈然连连点头,“是,正是,咳咳咳……” “高热,面部掀红,咳嗽不止,还有什么症状?”严绯瑶问。 沈然顿时发窘,嘴唇蠕动了好一阵子,“没、没有了……” 严绯瑶猛地抬头看他。 看得他一阵子的不自在。 “讳疾忌医可不是个好现象。”她笑说。 沈然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尿……” “啊?”严绯瑶没听清。 沈然的脸映着灯笼,红成了血色。 “尿血……”他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在王妃面前说这些,怎么不叫他就地气绝了? 严绯瑶却一脸正色的点点头,“怕是肾出血,手。” 沈然愣了愣,才明白她要切脉。 他赶紧拿衣裳袖子把自己的手腕擦了又擦,才盖着里衣,把腕子递上前去。 严绯瑶微微一笑,掀开他的里衣袖子,直接落指在他灼热的皮肤上。 沈然心头狠狠一颤,定定看着她,脸色说不出的郑重沉凝。 刚开始她让人把他们隔离,甚至把他们的东西都烧了的时候,沈然也是不理解的。 非但不理解,还有些恨她,恨她的果决与薄情。 但这一刻,所有恨,全都被另外一种情绪所替代,似乎是……敬佩,对,是深深的佩服! 严绯瑶收手回去,“我知道了……” “我会死吗?”沈然忽而问道。 严绯瑶抬眼看着他,“不想为王爷效力了吗?” 沈然立即摇头,“臣誓死效忠!” “唔,那你要效忠的时间还很长。”严绯瑶语气轻松的说,“你先回去,我等会儿一并去抓药来。” 沈然回去,这才有其他人陆续出来,叫严绯瑶给他们号脉。 严绯瑶与他们并不多说话,只望了,切了脉,就点头叫他们走。 不是她冷漠,而是她怕离的太近,她一开口,这些人会发现她是个女子,更不叫她给治病了。 诊了一圈的脉,她确信了,几个御医没有骗她,的的确确是瘟病。 几个人的症状虽有轻重不同,但基本病理病机都是一样的,发病迅速,蔓延很快,来势汹汹。 这都是瘟病的特点。 她离开院子之时,用皂豆洗了手,反反复复洗了好几遍,又把外头罩的一层外衣脱在院子里,挂在一旁的树上,交代他们多喝温开水,这才离开。 萧煜宗已经找了她一大圈儿,见她从隔离的院子出来,他顿时变了脸色。 “几个御医说,你与他们闹翻了,说你好大喜功,执意留下来,要治好了这些侍卫才同意启程?” 萧煜宗的语气沉沉的,辨不出喜怒。 严绯瑶点点头,“我是要医治他们不错,但这跟好大喜功有什么关系?” 萧煜宗皱着眉,“瘟病速来难治,且瘟病发生,大夫多有丧命……” 严绯瑶笑了笑,“明白了,王爷是怕我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就为换一个名医的名声?” “本王没有这么说。”萧煜宗沉着脸,他明明是担心她,不想叫她冒险。 “本王会叫驿丞从当地召集大夫过来,医治他们,若他们好了,再启程去追赶大队人马。我们先行启程。” 严绯瑶想了想,摇头拒绝,“我已经有医治的方案,瘟病的特点就是发病迅速,若不及时医治,情况就会更糟。我这边已经有计划,再换了旁人来,一切又要重头开始,这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 萧煜宗还没开口。 她却接着又说,“如果王爷着急赶路,那也没关系,只要把药给我留下一部分,我会医治好了他们以后,就启程追上王爷。” 萧煜宗眼眸一凝,死死的盯着她。 严绯瑶却语气轻快,“也许不用三五天呢。而且如果这真的是流民传染来的,那到了灾区,也有办法应对,不至于手忙脚乱,倒是最最节省时间的。” 萧煜宗的脸色已经黑的可以滴出墨来。 第347章 是人是鬼,见真知 严绯瑶仰脸笑了笑,“我这就去列下所需的药材单子给王爷。” 萧煜宗抬手攥住她的手腕,“你安排的这么井然有序,两边儿都不耽误时间……所以,从一开始,本王就是在你这个计划之外的?” 严绯瑶映着他愤懑的目光,脑子慢了半拍,“明明是你刚刚说启程的,你怎么能恶人先告状呢?” 萧煜宗皱眉看了她过来的方向,“医治他们,你有几成的把握?” 严绯瑶晃了晃她的左手,“我说有十成,只怕王爷不信,且说八成吧!” 萧煜宗缓缓点头,神态郑重。 严绯瑶去停放着药材车子的库房里找药材,不知是谁把她去了那隔离院子的事情给说了。 就连看管车子的侍卫们都躲着她走。 严绯瑶一开始还没发现。后来听到有人在她背后嘀咕,“不叫旁人进去,他自己倒是进去,进去了又出来,把病带出来怎么办?” 萧煜宗安排了启程事宜,恰逢她拿了药走来。 他耳朵长,当即听见那些侍卫的小声议论,他面色微冷,提步就要上前。 严绯瑶伸手拦住他,“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萧煜宗微微挑眉。 “我已经拿了足够三天的药量,若是再需要,我会写成方子叫人过来取。虽然我已经洗手更衣,但难免有疏漏之处,瘟疫不是开玩笑,马虎不得。”严绯瑶脸上没有一丝负气的成分,“另外,还请王爷下令,叫他们相互监督,若是发现自己发热,或旁人发热,要及时禀报,以免瘟病蔓延。这是对病患自己,以及对旁人都有力,且负责的态度。” 萧煜宗听着她的语气,这才确定了,她是真的不生气。 “他们在你背后议论,你还要为他们负责?”萧煜宗轻缓问道。 严绯瑶笑了笑,“我不能因为旁人议论两句,就忘了自己的使命呀?那我岂不是被别人言语操纵的人了?” 她眼睛里亮亮的,明明是个瘦小软弱的小女子,这会儿却叫人觉得她坚不可摧。 萧煜宗颇有些无奈,她满身长处,只是有些方面太迟钝,太固执了点儿…… 严绯瑶回到那院子里,叫人准备了熬药的砂锅。 她分两种剂量给这些人熬药。 像沈然那般病的重的,剂量更大。病的轻的便有减量。 一屋子的侍卫,也被她分开,分别占了这院儿的四个房间。 院子里煮着两大锅的开水,一锅是给他们喝的,另外一锅,是给他们所用之物杀菌消毒。 “看来我们倒是误会了他……” “一开始还说她是小人,可这会儿,却只有他在这院子里。” 侍卫们小声议论,有些愧疚,还有两个人主动过去,又怕被嫌弃,而不敢离她太近。 “小哥儿,咱们替你烧火熬药,你看着火候就成,别烫了手……” “嗷……”严绯瑶抬头的一瞬间,果然就烫了手。 侍卫无奈抬手扶额……看她身子娇小,应该是敏捷的。 她动作是很敏捷,可就是烧火的时候有点儿笨手笨脚。 “多谢你们。”严绯瑶点点头,“正好,我还有别的药要做,你们烧火,我做出成药来,日后便不必烧火还得随时盯着火候了。” 是个侍卫不明白,什么是成药?怎么就不用烧火了? 但他们也没多问,只见那小个子随从,也不知从哪里又弄来的石臼,鉄碾子,把药扔在碾子底下,推着滚轴,把药都碾成稀碎的粉末。 她人瘦小,力气却不小,轱辘轱辘的推着,她撵好了一盒子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 侍卫们再看她,寒冷的天,她却是一头的细汗。 “还有几个人没喝上药呢?”严绯瑶问道。 熬药的侍卫去问了一遍,“只剩我俩了。” 严绯瑶点点头,粗声说,“你们喝吧,喝了去躺会儿,睡着睡不着的,都躺着,好叫身体有机会恢复精力。” 两个侍卫微微一怔,低头说道,“小哥儿也去休息会儿吧,为了我们的事儿,你都一宿没歇着了。” 他们怪不好意思的,先前那么骂人家,结果到头来,人家却是真心救他们。 “好,我先做些成药试试效果。这便去歇着了。” 严绯瑶蒙着面巾,她笑了笑,他们却看不到。 他们只暗暗道,这小哥儿的眼睛可真好看。 众人喝了药去歇着,严绯瑶写了字条,要许多的蜂蜜,是她制成药药丸所需。 她不想太过频繁的出入这隔离的院子,便叫旁人把这几样东西交给萧煜宗。 萧煜宗接了字条,立时命人去准备,他望着白纸黑字,不由苦笑,“仅隔着一面墙,却还要传书,不能面对面……你说,本王究竟是该怪你呢?还是该谢你?” 严绯瑶正忙于她制作成药的事儿,她没有闲心想那么多,也不能体会楚王爷此时复杂的心情。 她只道楚王爷东西送来的真是快,又快又好,她心中便欢喜不已,暗道幸而萧煜宗支持他,理解她。 虽两人没有见面,先前冷漠难易亲近的楚王,如今在她心中却已经不知不觉的亲近了许多。 这院儿的饭菜,是外头的人送来的,人把饭菜放在院门口,吆喝一声,并不进来。 前晌歇着的人,起来提饭,忽而觉得,先前浑身酸沉无力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再相互一摸,“热退了!” “咳嗽似乎也减轻了!” 严绯瑶在灶房里,听到他们欢喜的声音,不由摸了摸左手腕上的手环。 单凭药材之效,不足以立竿见影,但有手环加持了的药,果然是不同凡响。 她没有自鸣得意,只想着要快些把成药制出来。 却忽闻院子里突然传来愤愤之声,“真不是东西!” “贪生怕死!自私自利!” “先前就是他们在胡说八道,误导我等,叫我等说了那小哥儿许多坏话!” “如今方见人心!是人是鬼,摆在事儿上才见真知!” 严绯瑶不晓得他们在嚷什么,她从灶房里探出头来。 哪知几个屋里的侍卫们,能走出来的都站在院中。 不能出来的也探头在窗户口,众人纷纷朝她拱手躬身。 “给小哥儿赔罪!我等有眼无珠!误会小哥儿,背后说三道四,玷污小哥儿的名声!” “我等真是愚钝无知!小哥儿你大人大量不与我们计较,还这般大意救我们!” “恩同再造!感激不尽!”…… 第348章 釜底抽薪的法子 严绯瑶听他们说了一阵子才明白,原来那六位御医真的走了。 他们带了一些药材,要了十几个护卫,先行上路了。 是萧煜宗准的,也是御医们自己所求。 萧煜宗却是留了下来。 严绯瑶笑了笑,“当不得谢,只要你们谨遵医嘱,照我说的,勤洗手,不要混用餐具等物,就是谢谢我了。” 原先他们并不理解她,她说要个人物品各自用,不得相互串用的时候,他们还说她矫情。 又说她贪生怕死,说她像小娘们儿…… 这会儿回想起来,当初说过她的话,他们一个个在她面前臊的抬不起头来。 第三天上午的时候,这一批十几个人里,大部分已经退了热,且不再咳嗽。 严绯瑶重新为他们诊脉之后,给他们了两包药,便叫他们洗漱换衣,离开这隔离的院子。 后来又进来两拨人,不过人数较少,一共不过六个。 这六个人发现的早,刚刚发热就被人“举报”而送了进来。 那些人当面说举报的人贪生怕死,不顾兄弟义气。 可扭脸儿却已经把刚有发热症状的人给捅了上去。 当然也有误报的,严绯瑶看了误报之人,又把他们撵了出去。 到第五日的时候,这隔离的院子里,只剩下沈然和另外两个侍卫了。 这三人病的重,发热也是反反复复,时而渐好,时而却又加重。 “已经耽误了这么多日,地方的官员刁钻得很,不知道会借这机会,上奏说王爷什么恶言呢。”沈然忧心忡忡,“不要为我们几个耽误时间了,尽早启程吧!” 严绯瑶笑着摇头,“王爷说,你哥哥还在江都等你碰头,你忍心叫他失望吗?” “我若好起来,必会去追上王爷。”沈然掩口咳嗽,咳得脸上尽是潮红。 严绯瑶要为他扎针,但她带着布手套,脸上蒙着长长的面巾,多有不便。 “若你不想浪费时间,就老实叫我给你扎针。”严绯瑶说。 沈然吓了一跳,立时往床榻里头挪了挪,“使不得,使不得!” “你若觉得不合适,我去请王爷来,请王爷坐在一旁看着?”严绯瑶歪着脑袋说。 沈然更是吓了一跳,摇头摆手,“更使不得了!” “以前我道沈宿卫是个爽快人,怎么如今你比我还婆婆妈妈?”严绯瑶说着,摘了面巾,去了手套。 沈然吓得惊叫一声。 引得另外两个房间里的侍卫纷纷出来,趴在窗口,探头往里看。 一瞧,那“小哥儿”竟把身上的“防护服”全摘了,就这么把自己暴露在沈然面前。 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与沈大人都商量好了,说不能因为我们三个耽误了大家的路程,您……您这是做什么呀!” 两个人说话间,隐隐带了鼻音。 严绯瑶轻笑一声,“你们可别哭啊,我会治病,却不会劝人。你们若哭了,我会吓跑的。” 窗外的两个男人当真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湿的。 他们正欲说话,却见严绯瑶接下来的动作,更是叫他们惊掉眼珠! 她竟亲自上手,扒去了沈然的上衣,露出他咳的发红的上身。 “趴着。”她说。 沈然闭着眼,护着自己的前胸,一副大姑娘的样子,动也不动,视死如归。 她竟扳着沈然的身体,蹭的将他硬翻了过去。 “说实在的,生病的是你,治不治也在你自己的意愿。我不该强迫你治病。”严绯瑶一面说着,一面朝他背上扎针。 窗外的两个人,已经看呆,木木的脸正对着严绯瑶。 “但你的病是个典型,治好了你,不但对你有意义,对同患此类病症的病患,更是有着重要的意义。” 严绯瑶嘿嘿一笑,“什么叫拿自己人开刀呢,沈宿卫这就是了。你这会儿就是我手里的小白鼠,无论如何我得在你身上实验成功了,才能借着这经验去治更多的人。委屈你了哈,回头叫王爷给你涨月俸!” 沈然嗓子眼儿里一堵,酸酸涩涩的感觉一下子蔓延到心头。 他不是委屈,是感激…… 她明知道他拒绝给他医治,不是因为怕死,怕疼…… 他乃是不想把这病传染给她!她乃是王妃呀!赔上十个沈然,也换不来一个王妃! 可她却说这么一番宽他心的话,弄得她给他治病,反倒欠了他似得…… 还叫王爷给他涨月俸?日后就是王爷不给他月俸,叫他白干,他也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肌肉别绷那么紧,放松。”严绯瑶的手轻轻拍在他肩头。 沈然没忍住,一声呜咽闷闷的响在枕头里。 严绯瑶捏针的手微微一顿,哭了啊? 何止沈然哭了?就连站在窗户外头的两个侍卫,也掩面而去。 当初是她说,所有的东西都要消毒,是她说,一定要隔离,不要亲密接触,更不要直接接触…… 可现在,她却摘去了一切的防护,直接与病的最重的病患接触……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只有沈然趴着吸气的声音。 严绯瑶的手环却是猛地震了一下,继而灼热起来。 严绯瑶心中一喜!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发觉,单靠药物,即便有手环对药物的加持作用,也控制不住沈然这三人体内的瘟病了。 她必须下狠劲儿,用猛药。 自然也是釜底抽薪的办法——让她自己感染这种瘟病。 她的手环是与她绑定的,所以一旦她的机体出现问题,手环就会做出反应,针对她的问题产生解决办法。 “怎么了?”沈然发觉她好一阵子都没有继续扎针,不由惊声问道。 严绯瑶却是放下针,扶着额头在一旁坐了下来,“没事,屋里不冷,你趴着别动。” 她的身体对病更为敏感,也许正是这手环的作用……她以极快的速度,像是要把整个病理的过程走上一遍。 她头晕,恶心,浑身无力……膀胱靠上的位置隐隐作痛…… 继而手环的灼热感传遍全身。 “您……您没事吧?”沈然的声音甚是不安。 严绯瑶没做声,她手支着头,倚在桌案上。 她知道自己这法子是要冒险……却没想到,整个过程这么艰难,这么痛苦。 她胃里一阵阵抽搐,扶着桌案忍不住干呕起来。 第349章 王爷纯手工定制 “沈大人病重,高热不退,尿血不止……”院子外头看守的官驿小吏,来向萧煜宗禀报。 萧煜宗垂了垂视线,“她呢?那会医术的随从……” “小哥儿倒是不放弃,沈大人都说不治了,叫小哥儿随王爷先走,小哥儿不肯,却是在沈大人的屋子里,把面巾手套都摘了……”小吏不由缩了缩肩头,他怎么忽然觉得有点儿冷呢? 他抬眼撇了撇楚王爷的脸色。 “说啊?接着呢?” 小吏猛地抖了一下,“接着就见小哥儿出来了,脸色红得很,走路还有些摇晃,听着似乎也咳了一阵子,不知是不是病了……” 萧煜宗再也忍无可忍,他豁然起身,一阵旋风般刮去那个隔离的院子。 他再也不听她的废话了!再也不相信她了! 说什么会保护好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自己染病…… 都是骗人的! 她是个轴起来不要命的性子,他早该领教了! “严绯瑶!”萧煜宗冲进院中,在灶房里瞧见一个细小的身影。 他阔步上前,一脚踢开灶房的门,扛也要把她扛走! “咳咳咳……”迎接他的是严绯瑶一阵剧烈的咳嗽。 萧煜宗微微一愣,“你真的……” 话没说完,他也被熏的咳嗽起来。 “你究竟填了多少柴火进灶?”萧煜宗看着灶内冒出的黑烟,无奈问道。 严绯瑶抬手扇了扇,“王爷怎么直呼我名字?不怕叫人听见吗?” 萧煜宗顿时更来气,“你还知道怕吗?本王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严绯瑶闻言没生气,反倒嘻嘻一笑,“我怕呀,最怕的就是王爷您了。怕您沉着一张脸,我有好消息,您能不能先不生气?” 萧煜宗微微一怔,她最怕他沉着一张脸? 她这话或许并无深意,却不慎搔到了他的心。 “什么好消息?”他勉强放缓了神色。 她虽面色潮红咳嗽,但那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精神头儿也极好。怎么看都不像是病了,多半是被熏得。 严绯瑶抬起那只乌沉沉的镯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特效药!” 萧煜宗一惊,“什么?” “对付这瘟疫的特效药,我找到了!”严绯瑶嘻嘻一笑,“沈宿卫和另外两位将军有救了,不但他们有救了,我改良了药方,这一路往南去,路上我就可以做出好些成药了,绝对是药到病除!此类的瘟疫,再也不用怕了!” 女孩子语气兴奋至极,甚至忘了遮掩自己柔和的音线。 没有故意压低放粗的嗓音,柔和而美好,如轻快的银铃,一下下撞击在他心头上。 “唔,真的?”萧煜宗不由被她的情绪带动,竟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儿时,父皇还在的时候,心情轻飘飘直往天上飘。 严绯瑶用力点头。 “你要把镯子煮了?”萧煜宗狐疑问道。 严绯瑶没忍住喷笑,“那倒不用……总之,王爷不用担心了。” 她磨了几天,配了几天,又反复调整过配方用量的成药大蜜丸终于在这个被隔离的院子里熬制出来了。 因为她已经扬言有了特效药,萧煜宗也就有了赖着不走的理由。 他站在灶房里看她熬药,真的只是看而已,他全然帮不上忙。 他要坐下帮她烧火,严绯瑶吓了一跳,“我是烧房子,您若坐下来,只怕房子没烧起来,人先烧着了!” “你小看本王?”萧煜宗不忿,谁知,他还没坐下,不过刚挨近那炉灶,灶膛里迸出来的火星就落在他丝质的衣服上,险些把衣服给燎了! 严绯瑶连忙把他推到一边,“祖宗诶!我这一锅药,废了好大的劲儿呢!您行行好,一边看着就成了!” 被鄙夷的萧煜宗沉着脸,背着手,只好老实在一旁站着。 他是不知道,严绯瑶这一锅药,岂知是用了好大的力气,她还差点赔了自己的命呢! 所谓的“特效药”,就是手环在她感染了瘟疫病毒之后,作出了应对反应。 让她迅速的把整个病理过程体验了一边,发热,咳嗽,肾出血……然后再治愈她。最终的结果是,她的手环上闪现了第二颗空格的星星。 只闪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但严绯瑶心里就有了把握,她知道,如今在用手环加持制药,必有奇效。 一锅大蜜丸,熬制了大半日,甚至近一整日的功夫,才熬出锅,她又一个个搓成丸状。 萧煜宗终于看见一个他会的,立即当仁不让,挽袖子洗手,“我来!” 严绯瑶有些担忧的看他,“您……” 萧煜宗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 他学着她的用量,揪了一些药泥,笼在掌心里一撮。 她搓十多下才能搓匀实的药丸,他三两下即可。 “得均匀,里头不能是空的……”严绯瑶不放心的叮嘱。 萧煜宗眼皮都不抬一下。 严绯瑶没有阻止他,因为在漫长的熬制过程中,她已经将手环的功效发挥到最大化了,至于着最后搓药丸的工序,则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转个脸的功夫,再回头的时候,却见萧煜宗已经搓好了一案子的药丸。 不但又圆又亮,浑圆漂亮,而且大小异常均匀,像是现代化工厂里机械制出的,完全看不出乃出自人手。 她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震惊,又不免佩服的神情。 萧煜宗这才志得意满的笑起来,“瞧见没有,这是实力。” “王爷好本事!”严绯瑶立即拍马逢迎。 沈然与另外两个侍卫服药之时,听说此药乃是楚王爷亲自为他们搓出来的,当即一个个如同奉着夜明珠,吃都不舍得吃了。 “赶紧吃,病愈好上路。”萧煜宗皱着眉,似是不耐烦。 他其实是在好奇,这“特效药”究竟是不是她说的那样神奇? “咦?甜的?”沈然哑着嗓子发着热,难得他还能尝出味儿来。 “放了好些蜂蜜呢,能不甜吗?”严绯瑶轻笑。“一次三颗,黄昏时候服用一次,子时再服一次,明早起应该就可以见效了。” 严绯瑶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煜宗看她一眼,忽而打横抱起她,不顾她挣扎反抗,阔步离开这院子。 他肆意惯了,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与议论。官驿里的小吏怎么看他,怎么想他这出格的行为,他才不管! 严绯瑶却是整个人,整个脸都臊的无地自容,挣扎不出,只好扯着他的衣襟,把头埋在他胸前…… 第350章 微妙的不同 萧煜宗将她抱回他的房间,叫驿丞准备了浴桶与温水。 “我现在还不能去沐浴更衣,我得等着看……” “你自己洗,或者,我帮你洗?” 萧煜宗饶有深意的看着她,似笑非笑,“本王的手已经开始脱痂,想来碰水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严绯瑶立时收敛,不敢“放肆”,“咳,不劳王爷,我自己洗,自己洗……” 她是真的累极了,险些又在浴桶里睡着。 萧煜宗不想像上次一样,明明是好心,却被当做登徒子。 他这次学精了,先轻手轻脚的在屏风处朝里窥探了一眼,见她枕在浴桶边上,双目紧阖,呼吸均匀。 他拿了条硕大的浴巾上前,缓缓走近,将那浴巾平铺在一旁,把她从水里小心翼翼的捞上来,往那浴巾里放。 她闭着眼,无知无觉的。 萧煜宗的心却是要跳出来了……他位高权重,还从没做过这种事,甚至都没这样抚摸过一个女孩子的身体…… 他呼吸紧蹙,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既想去看……又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看,不能动邪念……你答应过她的。 这煎熬……把她从水里捞出来,在裹进浴巾……简单无比的事情,于他来说,却比当年发病还要折磨! 女孩子的身体好软……软的他似乎在多用一点点力气,就可以掐断…… 他身体绷紧,浑身涨的厉害。 她身上带着药香,带着少女恬淡美好的味道,如秋日最诱人的蜜桃。 让他忍不住想要一品芳泽。 他的手指忍不住在她细滑的手臂上流连,她身上还裹着一条细白的纱巾……从胸口往下,到大腿的位置,裹得严实。 但纱巾细软,又浸了水,能挡住什么? 非但不能遮掩,反而连她蜜桃一般的肤色都透了出来。 萧煜宗的目光在那上头一打转……脑袋里嗡的一声,一股子鼻血上涌的感觉。 他连忙掀起浴巾,将她裹严实了。 他手忙脚乱的将她擦干,又抱去床榻上。直到被子搭在她身上,他才拽去了浴巾与里头那白纱巾。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将湿漉漉的浴巾扔在一旁。 天已经渐晚,她在被窝里睡得沉。 他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看……眼睛却忍不住向床榻上瞟。 他想到此时被子下头的她……他喉结动了动,浑身燥热,如回到了烧着烈火的长乐宫寝殿…… 不不不,那会儿是外头热,心里冷。 现在他是打心底都在灼烧。 萧煜宗豁然起身,阔步走到床边。 他猛地伸手——打落帘帐,干脆连床都遮起来,眼不见心不念。 他转身去了外间的软榻上。 里头的女孩子睡得熟,某人却在外头烙饼似的翻来翻去。 一直翻了大半夜,才把心头的邪火给翻下去。 晨起天未亮,里间传来一丝动静。 刚睡着的萧煜宗却是立时睁开眼,他侧耳听了听,却没动。 只听得她差不多穿好衣服了,他才开口,“醒了?” 一开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这么暗哑的声音,真的是他的? 一颗小脑袋从屏风后头探了出来,“王爷嗓子怎么哑了?莫不是昨日在那院子里染上病了?” 萧煜宗心中默念着,不生气,不生气,不跟一个无知的小女孩儿生气。 “不是。”他心中燥热,身体烦渴,燥了一夜,嗓子能不哑吗? 严绯瑶却是摸索到软榻边,伸手摸他的手。 她柔软温热的小手刚碰到他的手,他压抑了一夜才消减的急躁,就像燎原之火,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没事……”他赶紧甩开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转而探向他的额头,“唔,还好,没有发热。还是将那药丸给王爷拿一粒服了,也有预防之效。” 他摒气,不想跟她说话。 她的气息萦绕在他鼻端,他觉得这样也很好……对,已经很好了。 “王爷,沈大人他们起了,且三个人的烧都已经退了。他们叫小人来问,他们可以出来了吗?”门外的人似乎已经等了一阵子,听见屋里有动静,这才来问。 严绯瑶欣喜的一跃而起,“甚好,可以叫他们出来了!我就知道,一定有效!” 她语气里的欢欣,她雀跃不已的样子,倒像是一道清泉。 缓缓的流淌进他烦躁干渴的心底,他那一股子邪火,也终于被浇灭冲散。 萧煜宗望着熹微晨光中,她侧脸的剪影,不由轻笑。 耽搁了六日,楚王爷一行终于再次上路。 只是这一行人离开之时,气势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先前楚王府的侍卫,与后头的禁军侍卫,虽前后而行,却像是隶属于不同的部队,忠于不同的主子。 可经历了这么一场大病之后,前后两拨人的士气,却融在了一处。 病倒的侍卫里,有一半的人,都是出自禁军。 他们被隔离的时候,还有禁军在私底下说,“看着吧,到时候治好的都是王爷的人马,咱们禁军都得死在里头。” 结果最先出来的,却是禁军的人。 而且出来的人,对楚王爷身边那个瘦瘦小小娘里娘气的随从,却是赞不绝口,颇有些要以命回报之的架势。 且离开的时候,他们听说,那小哥儿研制出了特效的药,这般瘟疫不足为惧,即便病的要死了,也能救回来。 如今王爷的车架里,都堆满了他所需的药材,他正在配药制药,为要在赶到灾区之前,制出更多的药来。 将士们对他们原本看不上的“小哥儿”,却多了许多的钦佩之情。 “呀,茴芸不够了!”严绯瑶猛拍了下腿。 正在翻书的萧煜宗抬起头来,“什么?” “这药材里缺一味茴芸,也叫防风。我们所带的不够了。”严绯瑶皱着眉头,一脸焦急,“只差茴芸,若是再添些茴芸,能在赶到宣城的时候,至少制出一万颗药来,茴芸不够,这药方子缺了一味,就配不成……” 她急的抓耳挠腮。 萧煜宗知道药的事情,她是真的比旁人都上心,“不要急,叫他们改道,去下个城里采买就是。” 严绯瑶轻叹一声,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晌午车马停在城外,严绯瑶与萧煜宗带着几个人进城买药。 一连问了几个药铺,都说“茴芸卖完了。” 仔细一打听,似乎竟是走在他们前头的那六位御医,将茴芸全部买走。 第351章 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这可如何是好?”严绯瑶一时着急,不由咬着下嘴唇,嘴唇都要咬破了。 萧煜宗微微皱了皱眉,伸手轻掰着她的嘴,把她的下唇拯救出来。 她鲜嫩的嘴唇上,印着一排深深的牙印。 “不用着急。”萧煜宗轻缓说道。 “怎么不急?”严绯瑶以为他不明白其中利害,“只差茴芸,若是能有,这一路能做出好些药来。这药丸不用煎熬,可以直接服用,省了时间,省了人力,且药效比煎煮的药更好了许多倍!” 关键是有她手环的加持,才有“特效”呀! “这药材里有挥发油成分,如果火候大了,煎的久了,药材里的有效成分都被挥发掉了,吃了药也起不到该有的药效,岂不把病情都给耽误了吗?” 她越说越着急,暗暗责怪自己当初离开京城时,没有将茴芸多带一些。 瞧她急的眼圈儿都红了。 萧煜宗原想说,这一点小事,都这么放在心里?到灾区遇见更糟糕的情况,你还承受的住吗? 见她眼圈红红的,咬着牙暗暗想法子,他又不忍心说教。 “这个城邑里没有,也不是所有的城中都没有,你且放心吧。”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严绯瑶专心想自己的事情,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 离开城邑,回到队伍当中。 严绯瑶先上了马车,萧煜宗却又在外头耽搁了一阵子。 等他上马车的时候,见她正坐在那一片药材里跟自己较劲。 似乎非找出多余的茴芸不可。 萧煜宗看她这么轴,不由哭笑不得,“本王好好的马车,读书写字下棋,都有雅趣的地方。如今全被你堆成了药。四处都是药味儿。本王尚未烦躁,你烦什么。只是缺了一味茴芸而已,又不是不能制药了,你只当休息一下不就行了。” 严绯瑶皱眉看他一眼,“休息一下是多久呢?” 萧煜宗呵的一笑,“看王妃你想要休息多久呢?” “半天?”说完,她又觉得这要求也许太高了,半天的时间,最近的城邑里已经没有药了,乡下的地方,药材的品质未必好,且药量也不会有多少。 她要求这么紧的时间不是在为难他吗? “最多休息到明日清早,若是再久,只怕我头发都要急白了。”严绯瑶苦笑说道。 萧煜宗点点头,笑而不语的拿起自己的书。 下午的路程,他仍旧安心看书。 她却对着一堆已经配好,却只差茴芸的药袋子发呆。 天黑日落的时候,他们堪堪赶到驿馆。 侍卫们将药材银两往驿馆里卸,这驿馆太小,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 有些人便需要在驿馆外头,搭营而宿。 这边营帐还没搭好,忽然见目及之处,黄尘滚滚。 正搭营的人远眺一眼,赶紧往驿馆里头禀报,“禀王爷知道!有八百里加急!” 严绯瑶正被他摁下来喝汤,闻言懵懂抬头,“八百里加急?是圣上有什么急事?” “你把汤喝了,我就告诉你。”萧煜宗抬了抬下巴。 严绯瑶愣了一下,八百里加急,跟她喝不喝汤有什么关系? “我饱了。”严绯瑶摸了摸肚子。 “晌午的干粮没吃,后来买的点心也没吃,这会儿已经晚上了,一口汤就饱了?”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你当自己是神仙吗?” 来报信儿的侍卫看这情形……有点儿不对呀? 若是一般的小厮随从,那有坐主子桌上吃饭的道理? 便是主子赏的,那是感恩戴德都来不及的……谁还叫主子这样逼着吃饭? 报信儿之人见严绯瑶瞥了他一眼。 她是不好意思,有外人在场,萧煜宗也从不收敛…… 那报信儿之人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这小哥儿是嫌自己碍事了,忙不迭的垂头退了出去,大气都不敢喘。 人一走,萧煜宗更是变本加厉,“一碗汤,半碗米,菜若干,吃完。” 严绯瑶哀叹一声,“我吃不下……” “心里有事儿的人才吃不下。”萧煜宗斜睨了她一眼,“还惦记的茴芸的事儿?” 严绯瑶摇了摇头,“没有,我想别的呢,茴芸就是自己长了脚,也不能这么快跑来。” “你想什么呢?说出来叫本王为你解忧。”萧煜宗看着她。 严绯瑶抿了抿嘴,说因为茴芸的事儿吧……怕他笑话。一点小事,连饭都吃不下了? 说别的事儿吧,一时也没找到合理的理由。 “王爷,人到了。”沈然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送进来。” “什么东西?”严绯瑶抬起头来。 “看了能下饭的东西。”萧煜宗语气平缓。 严绯瑶心头一跳,不会吧……这么快,她还道明天早上茴芸能送来,已经是万幸了。 现在这时候,晚饭才刚刚上桌呢。 沈然推开门进来,提了两大袋子药。 不必打开,严绯瑶动了动鼻子,便一跃而起,“茴芸!?当真是!而且是上上品!” “能下饭了吗?”萧煜宗问。 严绯瑶猛地转过头来瞪着他,“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萧煜宗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目光有些宠溺。 原来让别人开心,自己也可以这么开心么? “这里离开京都也有好多天的路程,临近的城邑里,怕是一下子买不到这么多的茴芸,即便买到了,也不可能是如此好的品质呀!”严绯瑶打开袋子,炮制好的药香更是扑面而来。 她深嗅一口,堵在心头的一团气,立时便畅快了,她也立马觉得腹中饥饿。 “八百里加急。”萧煜宗敲了敲碗,“吃了饭才能去做药。” 严绯瑶立时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我以往不知道,原来王爷像哆啦a梦一样。” “什么东西?”萧煜宗一愣,他像什么? 严绯瑶坐回到桌边,一面飞快的扒饭,一面含混说道,“能帮人实现不可能愿望的东西!” 萧煜宗慢条斯理的用饭,他从来吃的不多,且吃饭很挑剔。 王府的厨子比御膳房的厨子挑的还精细,此次出行简陋,他没带厨子。 官驿的饭,他吃不得几口,可看她狼吞虎咽……他倏而也觉得,今日的饭菜似乎特别香。 “我饱了!”严绯瑶放下碗筷,就去后院儿借了灶房。 她让人把那大锅仔仔细细刷了好几遍,又开始熬药。 萧煜宗起身往后院去寻她,却见她一个人身边放着一大堆的药材,她小小的身子,费力的推着碾子,吃力的将药碾成粉。 她已经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碾成的粉不过一小捧…… 第352章 是他药磨的好 萧煜宗想到,当初在驿馆里五六天的时间,她做出的大蜜丸也不过才不足百颗。 他再走近了看,却见她额上尽是细汗,就连外头的大袄都脱了。 她是真吃力,不过力气仅此而已。 “你起来。”萧煜宗皱眉说道。 “啊?”严绯瑶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碍事,不由把碾子和她坐的小杌子都搬开了一些,把刚刚她在的地方让给他。 萧煜宗抿了抿嘴,“我说,你,起来。” 严绯瑶这才明白,讪讪一笑,“碾子推的多了,脑子推没了。” 她起身站在一旁抖抖胳膊揉揉肩,又晃了晃脖子,以前上学读书时,脖子这么疼过吧。 她放松之时,却听得碾子轱辘轱辘转起来。 转的飞快,有机械带动似得。 她猛地低头,差点儿闪了脖子。 “王爷,不、不必……”她伸手想拦,却不敢硬上前。 因为他速度实在太快,她怕自己一个不慎,会被他撞飞出去。 他两只手握着碾子,快的几乎有了重影儿。 轱辘轱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撵好了一把的药。 他手脚极其干脆果断的把药粉扫进盒子里,一粒药尘都没浪费在外头。 严绯瑶看的叹为观止!有功夫在身的人就是不一样! 就单单碾个药而已,都被他撵出了倾世绝学的味道! 她暗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艳羡道,若是自己有他一半,不!五分之一!哪怕十分之一的功夫,她也可以傲视群雄了! 但这会儿她艳羡没用,不但没用,还得特别遗憾的上前,伏在他耳边说,“不是我不叫王爷帮忙……” 萧煜宗一愣,不叫帮忙? “以你的速度,碾到明天,能撵出二十颗的药量来?” 严绯瑶冲他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手腕,“为它的缘故,单靠这药,虽有用,却不够奇效。” 她说话声音小,离他耳朵极近。 她的发丝蹭着他的耳朵,惹得他心里都痒痒的。 他侧脸看她,她脸上的汗未退,面颊还是红红的。 “不如这样,碾药我来,熬制你来。熬制的时间比碾药更久。”萧煜宗看了她的手环一眼,暗示她道,“如何?” 严绯瑶也不知如何,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对本王来说不是难事,只当试试。若成,大有收获。不成,损失也不大。” 见他都如此豁达的这么说了,严绯瑶也爽快的点点头。 看萧煜宗碾药,仿佛在看着一个武术大师,在展现他的独门绝活儿。 她不但可以轻松的站在一旁,揉着自己酸疼的胳膊和肩膀,还能欣赏他的“表演”,严绯瑶脸上没笑,心里却乐不可支。 萧煜宗放开了手脚,这出药的速度一时就像开了挂一样。 不过半个时辰,严绯瑶打算用大半夜碾成的药,已经碾完了。 严绯瑶去看那药盒子里的药粉,“呀……” 她忍不住惊叹一声,用自己的手指去轻轻的抚摸那药粉。 “怎么?”萧煜宗心头微微一紧,莫非他用的力气太大,给她弄坏了? 严绯瑶却语气欢欣激动,“好细好细!如此细腻,若是调和成药丸,入口的口感更好,也更利于肠胃的吸收。” 她一脸真诚笑意,抬头望着他。 “王爷,您真是太、太厉害了!” 她湿漉漉闪着光的眼睛,映着灯火,明如星辰。 她整个人都如一簇明亮的火焰,既投射进了他的眼睛里,也投射入他心底。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进了灶房。 原本于他来说,再无聊不过的事情,如今反倒妙趣横生。 他倒嫌准备的药太少了,他还有一身的悍力没处使呢! 严绯瑶将蜂蜜倒进锅里,熬制得冒泡,又倒入药粉,文火熬制。 烧火她不行,幸而有官驿专门烧火的杂役帮忙。 萧煜宗进来看时,她一面用左手搅动着那药,一面哼着小曲儿。 是他从没听过的小曲儿,听起来却是轻松又欢快,不那么符合当下的韵律常规,却别有生趣。 “汪汪汪……”烧火的杂役猛地一抬头,不由自主惊叫起来。 萧煜宗一愣,错愕向那杂役看去。 杂役终于压下心头震惊,捋顺了舌头,“王爷怎么到这地方来了?君子远庖厨,这里是污秽之地……您请,您请……” 他惊慌失措的想把萧煜宗往外头请。 萧煜宗眉头夹着川字,不悦看他。 他的王妃在这里,杂役却是个男的,虽然矮了点儿,丑了点儿,但毕竟是异性! 他还没道这杂役在这儿辱没了他的王妃呢,杂役竟敢把他往外撵? “你出去。”萧煜宗不悦说。 杂役张了张嘴,一脸为难。 但见王爷目光凶狠,浑身戾气。 杂役垂头丧气,小心翼翼往外蹭。那小哥哥真好看,说话也好听,哼的小曲儿更是妙极了,他还想多听一会儿呢! “不行,他可不能走!”小哥哥立时惊叫,“你快回来!” 杂役脸上一喜,却又怯怯的看着王爷。 萧煜宗皱眉看她。 “我……不会烧火啊。”严绯瑶抱愧说道,“上次的火候就差了那么一点儿,他烧的很好,我要多大火,他都能明白。” 萧煜宗眉头皱的更紧……他也不会烧火! “回来吧。” 杂役欢喜一蹦,又坐在了灶膛前头。 “好,收火,火再小一点。”严绯瑶说。 那杂役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撤去柴火。 他手里拿了把破扇子,那扇子太不起眼儿,却在他手里那么轻轻一晃,烟气全不往她脸上飘。 她自己烧火的时候,房子几乎要烧了不说,整个人更是如从煤灰里爬出来的,满脸黢黑。 可这杂役烧火,烧完了甚至都闻不到她身上有烟熏火燎的味道,反而仍旧是一身药香,清雅得很。 “成了!”严绯瑶望着那一锅的药泥,蜂蜜的甜味儿,药材苦中带香的醇厚味道,都弥漫在锅里。 “倒比预想的快很多,以为你又要熬半宿。”萧煜宗说,他可是把宵夜都叫人给她准备上了,前院儿灶房一直留着火呢。 严绯瑶微微一笑,“是小吏火烧的好。” 杂役羞涩的挠挠头,看她一眼,又看一眼。 萧煜宗侧身将她挡住,冲她挑眉,怎么不说是他药磨的好? 严绯瑶立即补了一句,“当然王爷药磨得更好!” 萧煜宗不屑轻哼,“这还用说?”说完,他嘴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 第353章 不该看的不看 严绯瑶药制好之后,他们的队伍里没有再患病的人,但越往南去,便听说南边的城里已经出现患病的人。 当初发现沈然他们患病之后,萧煜宗已经写信告诉临近郡府城邑,叫城中官员注意此等症状。 一旦出现症状,便要及时隔离,并且及时回报给他。 他在信的后头附上了严绯瑶写的药方。 因那会儿还没有成药,所以没有附带赠药。 如今路过的城邑里,既有了患病之人,严绯瑶便把她与王爷合作所制的药送去城中。 更是留了一个人在那城中守着,也好看看果效如何。 白日,严绯瑶就在马车上捡药配药,方便夜里直接碾磨药材。 她时不时的会去看看手环。 手环也会自行发热,似乎在暗示她,它是在起效,在工作的。 但那个曾经一闪而过的第二颗星,却一直没有再出现。 他们留了药在城中的第三日夜里,那留在城中以观后效的人,终于在驿馆追上他们。 “奇效!奇效!”那侍卫拱手在萧煜宗面前,急切的说道,“城里的大夫们都震惊了,纷纷打听这药的方子。” “患病的人,服了药就开始退热,第二天咳嗽便减轻,没有出现尿血的人,第二日下午就好了。” “已经出现血尿之人,在卑职赶来复命之时,也已经好了大半!真是神了!” 这样快的医治速度,可不就是神了么。 立在萧煜宗一旁的严绯瑶,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这样共同合作出的药丸,竟有此果效,一点儿也不比严绯瑶自己做出来的差,效率却是翻了几倍不止。 严绯瑶的心,被满足感、成就感填的满满的。 正好今日她配出的药更多,萧煜宗似乎也不知疲倦,虽是最无聊的事,但守着最想守着的人。 再无聊也变得有话聊了。 “往年洪灾,洪水中死的人不是最多的,却是灾后的瘟疫最厉害,十户九空,横尸遍野。”萧煜宗推着碾子,神情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甚清楚,只闻他语气幽幽,十分怅然。 “今年倒是不怕了,即便有变种,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要了命去。”严绯瑶说道,“而且我发现这药有隔离保护的作用,服药之后,这人就不再是传染体了。” 萧煜宗侧脸听她说话。 她口中总是会迸出有意思的新词儿,听来有趣得很。 “今夜里要碾制的药材多,我看带的药材多,另外配了几样其他常见病的防治成药。”严绯瑶嘿嘿一笑,“辛苦王爷。” 有这么好的劳力,她不用白不用。 萧煜宗轻哼一声,垂头碾药。 若是叫京都里那些算计他,恨不得他立时毙命,横尸街头的人,看见堂堂楚王爷,没看着《治国策》《安邦论》,却在官驿简单的后院儿里,推着碾子在碾药…… 估计他们的大牙都要惊掉了…… 萧煜宗这么一琢磨,倒觉得还挺有意思,说不定回京了以后,他还可以试试。 叫那些窥探王府的人也看看,他整日都在干什么? “王、王爷……” 萧煜宗正琢磨,身后就传来一声带着惊诧颤抖的轻唤。 他转过头去看,见是禁军侍卫。 这侍卫先前与沈然一样,病的不行了,高热不退,便溺如血。 这会儿却健健康康的站在这儿。 “有事?”萧煜宗淡然问道。 侍卫默默的咽了口口水,“可否叫……叫卑职来碾?您……您歇会儿?” 堂堂王爷在碾药?成何体统啊? 侍卫惶恐不已,却也态度诚恳。 萧煜宗迟疑片刻,“今儿药多,你看能不能再找一个碾子来。” 他不过是打发这侍卫走,能守着他的小王妃的机会,他怎舍得让给别人? 哪知那侍卫没领会这一层的意思,不知从哪儿,真的找了个碾子来。 他气喘吁吁的抱着那沉重的碾子,满头大汗的跑来,邀功似得,“找到了找到了,驿丞岳父家里原来是卖药的,幸而这家伙什没扔!” 侍卫高兴不已,全然不能领会萧煜宗此时的心情。 有了这侍卫的加入,萧煜宗偷偷给严绯瑶磨药碾药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许多侍卫都知道了,纷纷赶来帮忙。 萧煜宗只挑了当初被严绯瑶医治过,且病的较重的几个人留下。 其他的都被他撵走了。 没那么多工具,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他手里的活儿都被他们给抢走了。 严绯瑶一直在灶房里呆着,没出来看。 她只觉的今日萧煜宗碾磨药粉的速度快了好多,一会儿就是一大盒子的给她送进来。 她将一盒子药粉倒入锅中的时候,她的手环猛地烫了一下。 她眼尖,分明看见自己的袖管里闪亮了一下。 她赶紧去看那烧火的小吏。 小吏没注意,她挽起袖子一看,险些惊叫出声! 第二颗星!第二颗星出现了! 严绯瑶欣喜不已,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盼了这么许久!终于盼来了手环的再次升级! 不行,她要被兴奋之情给充炸了!她要高兴疯了! “王爷!王爷!王爷!”严绯瑶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喜悦兴奋,她唯一能够分享这份喜悦的人,只有他! 她像一只狂喜的兔子,蹦跳着蹿出厨房,瞧见萧煜宗,猛扑上去。 反正院子里只有他们俩,夜深人静,她再怎么疯狂也不会有人看见。 她往他面前一跳。 她隐约瞧见萧煜宗的表情呆了一瞬。 但他还是反应极其迅速的接住一跃而来的她,稳稳将她抱在怀里。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太开心了!”严绯瑶搂着他的脖子,与他分享着她的喜悦之情。 这会儿的她,似乎已经忘了男女之防。 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夫君,不是楚王爷,而是与她一起配药,碾药,熬药……同心协力,并肩作战了数个日/日夜夜的战友、至交。 “我知道,我知道。”萧煜宗轻笑着点头,又在她耳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严绯瑶微微一愣,狂喜之下,这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吧…… 她缓缓松开搂在他脖子上的手,僵硬的退了一步,迟缓转头…… 院子里鸦雀无声,却有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一张张微微张着合不拢的嘴。 “咕咚……”不知是谁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众人颇有默契,唰唰的低下头去,该碾药碾药,该捣药捣药…… 依旧的鸦雀无声,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第354章 口水印子 严绯瑶窘的无地自容。 她狠狠瞪了萧煜宗一眼,他这是什么神仙反应? 明知这么多人在院子里,难道不应该推开她?暗示她?或者干脆喝骂她也行啊? 他居然伸手把她接在怀里…… 严绯瑶同手同脚的回到灶房,对着一锅品质上乘的药,无语凝噎。 再看手环,那个刚刚出现的,甚至带着闪亮光环的第二颗星星,似乎都在嘲弄她的得意忘形! 人果然是不能骄傲,过喜则伤…… 严绯瑶默默的咽下一口老血。 身后却有一只手,猛地搭上她的肩头,“本王的清誉,都被你这小厮给毁了,你可得对本王负责啊?” “咣当——”烧火小吏惊得一头撞在灶台上,险些栽进正烧着的灶膛里。 他捂着头,两眼噙泪,但更多是震惊和好奇的看着严绯瑶与萧煜宗。 严绯瑶的脸霎时以肉眼可见的迅速红到耳根,她厚着脸皮,粗着嗓门儿,“王爷想叫卑职如何负责呀?” “今夜你到我里间,我慢慢与你说。”萧煜宗似笑非笑。 严绯瑶挑眉看他,她故意调侃,他还真敢接话? 萧煜宗平静淡然,原地凌乱的是那烧火的小吏,他袖子被炉膛里蹿出的火苗烧着了,他都呆呆的没发现。 还是严绯瑶鼻子灵,嗅到了衣服被烧的味道,“烧了,烧了!” 萧煜宗一巴掌上去,拍灭了衣袖上的火,顺带把那小吏也拍的七荤八素。 那小吏恨不得从衣服上撕下两条布,塞住耳朵……他可什么都没听见!他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一起上手帮忙,把严绯瑶白日里配好的药一夜间全磨好了。 又帮着搓药,装盒,齐心协力的倒也不觉得累,众人搓药占手不占嘴,一边儿搓,还一边儿有说有笑的。 不知不觉月亮都偏西了。 “时候不早,也该叫大家回去休息了,不然天亮都没精神上路,倒是本末倒置。”严绯瑶小声与萧煜宗说。 萧煜宗看了看剩下的药泥,他一个人也能很快搓完。 “都回去歇着吧,沈然留下。”他吩咐。 众人连忙拱手告退,打着哈欠,却一个个脸面发光,搓了一夜的药丸,虽累但也是叫他们参与到制药救人的过程中来。 他们满脸的欣喜与满满的成就感。 萧煜宗手劲儿把握的极好,他搓出的药丸极其漂亮。 严绯瑶已经没别的事情可做,单单坐在一旁看他搓药如同享受一般。 她看的专注,眼目灼灼。 萧煜宗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她瞩目的感觉,他手上动作越发流畅。 剩下半锅底的药,不过一刻多钟,便全都搓好装盒。 严绯瑶正要点数那些个盒子,却不由打了个哈欠。 “交给沈然,回去休息。”萧煜宗扳过她的肩头,把她向外推。 沈然立即应了一声,“您放心,刚才搓药的时候,卑职就一直数着呢,心里大概已经有数。” 萧煜宗哼了一声,“放妥当了,越往南去,这药的用处就会越多。” 沈然立即应了一声。 严绯瑶走在前头,一路不断打哈欠,脚步都有些踉跄。 萧煜宗看不过去,提步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在怀里。 “诶……你……”严绯瑶抗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被打出来了。 她左右一看,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整个驿馆内外都是安安静静,估摸没什么人还没睡了。 自然也就没有人看着她与王爷这么亲昵不庄重的举止。 她懒得再挣扎,主要是太累,她索性放松了身体,像一只猫一样窝在他怀里。 他手臂有力,胸膛温热,即便抱了她,脚步也稳健平缓。 还没到萧煜宗的房间里,严绯瑶却已经在他怀中呼吸绵长均匀的睡着了。 萧煜宗轻轻踢开门,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他的床榻上。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漏进的依稀灯光,看着她静好的小脸儿……他忽然觉得京都的纷争,那些猜忌与嫉妒,似乎都已经远去了,岁月停在此处就刚刚好…… 他看着看着,嘴角微扬,竟不知什么时候也缓缓闭上了眼。 外头传来较大的响动时,萧煜宗猛然惊醒。 睁眼一看,他竟然和衣躺在床榻上。 床榻里侧正酣睡着他的小王妃。 她的脸枕着他的胳膊,手脚都抱在他身上。 两人相依偎的地方格外的暖热,她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濡湿了他一小片的衣袖。 萧煜宗维持着刚醒的样子,一动不动的侧脸看着她。 她白日里防备,清醒的时候总带着怀疑不信……睡着之时,却是如此的依赖他…… 他看到她眉头稍微动了一下,眼珠子也轻轻晃动。 他知道,她是快醒了。在她睁开眼的一瞬间,他迅速的闭眼,装作呼吸均匀平缓,仍旧熟睡的样子,一动不动。 “唔……”严绯瑶哼了一声,揉揉眼。 猛地发现,自己竟然与萧煜宗同榻而卧,共枕而眠了一夜! 非但如此,她还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整个挂在他身上…… 他的衣袖挨着她脸的地方,有一块明显濡湿的痕迹…… 严绯瑶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呃,口水……” 她连忙往萧煜宗的脸上看去,还好还好,他还没醒。 她立即把自己的手脚都缩回来,爬到床尾,准备绕过他下床。 萧煜宗猛动了一下,“你去哪儿?” 严绯瑶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咳,我起床啊,该启程了。” 萧煜宗伸手向她,“拉我起来。” 严绯瑶窘迫的看着他,没动。 “昨夜不知怎的,睡了半夜,胳膊却是麻了。”萧煜宗狐疑的动了动被严绯瑶枕过的胳膊,“明明磨药还没前两日多。” 严绯瑶看到那一小块口水印子,立时脸面发烫,伸手握住他的手,主动拉他起来,“也许是活动的少了。” 她讪讪说道。 萧煜宗了然而笑,抬手摸她的头。 沈然的声音却急急忙忙从门外传来,“禀王爷知道,昨夜里做好的药,似乎少了三盒!” 严绯瑶脸面一怔。 萧煜宗已经起身下床,他叫沈然进来说话。 沈然脸面严肃,“做药的的时候,卑职已经数算了大概,昨夜王爷走了以后,卑职重新数了一遍,约莫少了三盒的样子。卑职怕是自己算错,又找了药材与蜂蜜的单子算了一下,果然是少了。” 萧煜宗的脸色微微一沉。 第355章 十两银子六颗 萧煜宗并不心疼药,再多的药不过是钱财买来的。 他是生气,生气那药乃是严绯瑶精心配制,费心费力的熬炼出的。 她为了制药,宁可不眠不休,宁可自己呆在那隔离的院子,守着那些患病的人,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潜心研究数日…… 她尽心尽力想了一切的办法,才有如今制药的法子。 竟有那不劳而获的人,偷盗她的辛劳成果。 “没关系的。”严绯瑶却语气轻快,“是药三分毒,这药是治病的,又不是好吃好玩儿。那拿药的人拿去也不能做别的,只能拿去治病。既然不违背治病的初衷,少了就少了吧。” 萧煜宗轻哼一声,“手伸的够长,剩下的盒子上编了号,看好了。一次也就罢了,既然她不想计较,别浪费时间去找了。” 沈然立即拱手应是,“会不会是昨夜里磨药搓药的人……” “本王谁都不怀疑,只是别再伸手。”萧煜宗声音淡漠。 沈然却觉出他这话的威严,“是!” 沈然没有声张,只是默默的将药盒子上都编了号,留了记号。 一行人收拾整顿好,再次上路。 往南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宣城境内。 “宣城,就是那些流民的老家了?”严绯瑶问道。 萧煜宗从书册中抬起头来,“沈然,吩咐前头带路的,车马不进官驿直接入城。” 严绯瑶狐疑看他,“咱们这么多人,不去官驿,到城里住在府衙里吗?” 萧煜宗摇摇头,“旁观者清,既然那些流民不堪重负,背井离乡,逃离宣城。我们进城去看看,这宣城的官员究竟是什么德性。” 严绯瑶哦了一声,微微点头,脸上不禁有些兴奋,“这是要微服私访了。” 萧煜宗哼笑。 一行人到了客栈,包下了宣城县城里最大的客栈,才安置下他们随行所有人。 萧煜宗带着严绯瑶与几个侍卫,穿着便装在街上溜达。 街面上人不多,讨饭的倒是不少。 在城门口的墙根处,甚至城门外的荒地上,卧倒着一些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不知他们究竟是饿得还是病了。 萧煜宗一行越走,眉头皱的越紧。 自打灾情爆发之后,朝廷就已经下令,要各州县开仓赈济灾民。 可他们走了大半个城,也没瞧见一个粥棚。 倒是有一处药铺,门庭若市,聚集了好些人,门外头排了好长的队,熙熙攘攘,挣闹不断。 “我出十两!” “我出十五两!给我给我!” 严绯瑶掂起脚前,却也看不清药铺里头是什么情形。 只听见这争闹的声音。 “抢什么呢?这么贵?”她狐疑问道。 一旁倒有揣着手看热闹的,“抢保命的药呗,抢到了药,就是抢到了活命的机会。” “什么保命的药?”严绯瑶好奇。 “据说是特别灵的药,在前头几个郡县里已经治好了好些人的瘟病!这瘟病已经死了好些人了,诺,”说话的男人努努嘴,“以前宣城可不是这个样子,宣城富庶,是周边最繁华的郡了!如今都衰败成什么样了?都是瘟疫闹的!” “有了能治瘟疫的药,不就行了?”萧煜宗缓声说。 那人轻嗤一声,“那有什么用?药卖的比金子都贵,有几个人能买得起的?不过是叫那些有钱人活下来罢了,没钱的,还是等死!” 那人说完,摇摇头,叹息走远。 萧煜宗与严绯瑶对视一眼,“什么药,跟你的药一样灵?” 严绯瑶也很好奇,她乃是借助了手环的力量,方才制出特效药。 倘若有人不用手环,也能制出效果惊人的药,那必是真正的神医了。 她翘首以盼,想看看神医的真面目,就算看不见神医,能看见神医的药也成呀。 只是前头人太多…… “多谢!”一声欢呼,有人捧着买到的药挤出人群。 他把药揣入怀中,一副捧着宝贝的样子。 严绯瑶没瞧见他的“宝贝”,却是鼻子一动,“蜜丸,我嗅到了炼蜜的味道。” 萧煜宗眉头一挑,“与你所制的药一样?” 他们丢了三盒药,宣城立即出现高价的“特效药”,其中有什么关系……不言自明。 萧煜宗提步要往那药铺里去。 严绯瑶却拽住他的胳膊,冲他摇摇头,“我是嗅到了蜜丸的味道,但这并不是我发明出的制药之法。” 她也是从古人先祖那里学来的智慧呢。 “不是你独创?”萧煜宗问。 严绯瑶摇头。 萧煜宗哼笑一声,“那就更简单了。走,今日我不找他的麻烦,等他自己来找我。” 他们转了大半个宣城,选定了三处地方,两个城门口,以及城中的一片空地,设了三个粥棚。 城中的那个粥棚近旁还有个小棚子,是专门赠药的。 正是严绯瑶与萧煜宗亲手所制的特效药。 但这药不是谁来都给,需得带病人来,经严绯瑶看过,确定了是何种病情,才给予赠药。 一开始,众人都是冲着施粥而来的。 “那里有粟米粥,还有白米粥!不说能立筷不倒,却也能真的叫人吃饱!” “不像是衙门前两天的施粥,真是做做样子,那水比井水也混不了多少,米粒儿都能数的清!” 百姓们口口相传,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几乎整个宣城的人都聚到萧煜宗所设的粥棚这边来了。 百姓们自己带着碗来,侍卫们看碗,不看脸,有些人吃了一碗不抱,仍旧排队,要再盛一碗。 扒拉饭的时候,便有人注意到那赠药的药棚子。 看到严绯瑶赠出的药,有些有见识的人大吃一惊,“诶,这跟济仁堂的药一样呀!” 说话之人挤到前头,看严绯瑶打开药盒子,拿出六枚药丸,用干净的宣纸包好了,递给面前的病号,“下一个。” “你不要钱的吗?”那人大呼小叫。 药棚内外,甚至粥棚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萧煜宗上前几步,目光片刻不离开严绯瑶,穷乡僻壤生刁民,他怕这些百姓心生贪恋再冲撞了她。 他随时做好保护的准备。 严绯瑶笑了笑,“行医治病,乃是为救人,这些人已经穷的连饭都吃不起,我若收钱,他们便看不起病,吃不上药了。” “不是……你这药与济仁堂的一模一样,济仁堂的比你的还要小一点呢!”那人瞪大眼,语气甚急,“那里的药十两银子六颗!” 人群里立时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第356章 挑衅 严绯瑶轻笑,“一不一样的都不重要,即便外形一样,药方也未必一样。但凡是药,能治病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半晌,那人摸摸头,“乖乖,这是若按十两银子六颗,这得是多少钱呐……” 他话音落地,立时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往前一站,虎视眈眈的看他。 他连忙后撤几步,摇头摆手,“别误会,别误会,我没有恶念,不过是佩服!佩服!” 这人大呼小叫的一番,却是把这小小药棚的名声给宣扬出去了。 到下晌近黄昏的时候,小药棚前前后后围了不下十层的人。 皆是来求医问药的。 若是严绯瑶所制出的成药里,恰有对症的,她就赠药。 若是没有对症的,她便写了方子,叫人尽量抓药过来。若他们所带的药里,也没有对症要用的药,她就用手环的奇效,先稳住那人病情,叫病患不至于一命呜呼,再留药方子给那人。 她从吃过晌午饭,就开始坐在药棚里看诊,病人络绎不绝,后来竟越来越多。 她连站起来休息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眼看天色渐黑,萧煜宗有些烦躁,“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看。” “我再看完这一个。”严绯瑶忙回头说道。 “你已经说了三次最后一个了,”萧煜宗沉着脸,“事不过三,你不知道吗?” 严绯瑶讪讪一笑,“好,这真是最后一个。” 她刚把手指落在一位老太太的脉门上,那老太太就道,“闺女呀,你快歇歇吧,我听你嗓子都哑了……我明日一早再来看。都回去吧!” 一旁的人却都笑她,“老太太,您眼拙,这明明是个小郎君!” 严绯瑶却是心头一跳,她是给自己装扮过得,也带了束胸,整日里相处的侍卫都未必能认出她来。 这初见面的老太太,看起来眼神也不怎么好的,竟一下子认出了她的性别? “后头的都别排队了,今儿就到这儿吧,不管是闺女,还是小郎君,瞧人家累了一晌了!”老太太说着,当真收回手,起身说道。 “我们排了一下午的队,好容易轮到了……”后头有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闻言就要哭。 老太太气哼一声,“咱们排了一下午,人家不是劳累一整天?谁辛苦,谁费劲?人家看病赠药,要你一分钱的利了吗?咳咳……” 老太太说着轻咳起来。 那年轻妇人立时抱着孩子躲远了些。 萧煜宗也趁机把严绯瑶从她看诊的椅子上给拉了起来,“成了,今儿就到这儿。” 严绯瑶点点头,没有比患者感激和理解更叫她觉得欣慰的事儿了。 那老太太眼睛不好,心里却明镜似得,她正望着老太太蹒跚离开的背影,琢磨着要不待会儿背着人,先给她看看? 一个念头刚起,就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横行而来。 那老太太恰走的离他们有些近。 旁人一看这几个壮汉来者不善,立即四散。 刚才撵都撵不走的人,这会儿且看谁跑得快。 偏偏那老太太腿脚不麻利,想躲,却没躲开就迎面与那些人撞上。 “老不死的!挡了爷的路了,没看见吗?” 壮汉伸手推在那老太太的肩膀上,众人惊呼出声。 他这一臂的力气推出去,孱弱的老太太不被他推的人仰马翻,跌出几步开外才出邪! 老太太本就颤巍巍的,这么一摔,怕是命都要摔没了! “沈然。”萧煜宗吩咐一声,自己也提气上前。 沈然去扶住那位猛向后跌,险些要摔在地上的老太太。 萧煜宗则飞身上前直接扣住大汉的肩膀,一拉一推,看他动作,仿佛没怎么用力,那大汉却是脚步踉跄,又一头栽在地上。 “好!”围观的百姓立时拍巴掌叫好。 几个壮汉瞪眼看去,百姓们立即缩头回去,鸦雀无声。 “呵!爷还没找你们的事儿,你们倒先动起手来!?”同伙叫道。 “跟谁说爷呢?”沈然扶老太太站在一旁,厉声质问。 “小爷就跟你……”说字还没出口,沈然飞起一脚,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沈然回过头对萧煜宗拱手,“不劳爷动手。” 刚才劳动楚王爷亲自动手,似乎叫沈然很是过意不去,脸面都有些尴尬。 他指着几个壮汉,“来找事儿,冲我。” “呵,小子,口气好大!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就敢在这儿嚣张?” 沈然摇头,“不知道。” “今儿就叫你知道知道!”几个人相互打了个眼色,一点儿不计较以多对少丢面子。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把沈然团团围在中间。 沈然轻嗤一声,根本不把几个人放在眼里。 他却也不着急,猫咬死老鼠之前,总会先逗一逗。 他就像那不着急吃老鼠的猫,把七八个壮汉逗得在他身边团团转,却是一拳也揍不到他身上。 反而被他戏弄的把自己人打的鼻青脸肿。 “跟他费这劲?”忽然有一个壮汉回过神,想起自己的初衷来,“把药棚子砸了!” “他们偷盗咱们济仁堂的药方子!不准他们行医问药!” 几个壮汉一听,留两个人缠住沈然,其余几个全都冲药棚子而来。 桌案上还放着好几盒的成药。 他们像饿狼一样扑向那几盒子成药。 严绯瑶皱眉叹了口气。 却见自己眼角余光里,有身影猛地一晃。 萧煜宗速度奇快的挡在桌案前头,几个人下了狠心,咬牙扑上来。 他却是把手背在身后,两只手不用,见人扑来,抬脚便踹。 一个人身上,他绝不用第二脚。 甚至有两个人离的太近,被他一脚俩的踹飞出去。 只见五六个人横飞出去,竟摔出去一丈多远。 像是一个个沉重的沙袋子似得,扑通扑通砸在地上。 原本喧闹的药棚下头,霎时间鸦雀无声。 那几个跌趴在地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挣扎想起身的动作都没有。 缠着沈然的两个人见势不对,立即撤开几步,奔至同伴身边,伸手一摸——脸色霎时白了。 “杀人啦!他们杀人啦!” 两人惊叫一声,拔腿就跑。 百姓们一听,几个人倒在地上,不是伤了,而是死了…… “啊……”原本还有心看热闹,这会儿全吓跑了。 热闹的粥棚,药棚近旁,不过眨眼之间,鸟雀四散,只剩萧煜宗他们一行人了。 第357章 卡了鱼刺 “走了,”萧煜宗转过脸,再不看地上已经不动的几个人,“回去吃饭,饿了。” 严绯瑶收拾了药盒,叫沈然带着,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边。 一行人回到客栈,严绯瑶仔仔细细的洗了手还不够,又沐浴更衣,才坐下来与萧煜宗一同用饭。 见萧煜宗盯着她看,她嘿嘿一笑,“我倒是不怕,只是担心会把什么病带给你们。” “你没觉得我狠心吗?”萧煜宗忽而问。 严绯瑶愣了一下,伸手夹了鱼块放在他碗里。 “恶人不除,留着他们过年么?” 她声音冷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萧煜宗忽然就高兴起来,“看你在京都的为人处世,还以为你会……” 严绯瑶扭头看他,“京都不一样,大家乃是相互算计,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我们也未必是好人。善恶不是那么清楚明白。” 萧煜宗挑眉看她,似乎觉得她的一套“善恶论”很有趣。 “不是饿了吗?”严绯瑶看他面前的鱼块碰也不碰,“我夹的鱼块不好吃?” “我手疼。”萧煜宗晃了晃他曾经受伤那只手。 他伤好的很快,前几天碾药的时候,他就说不疼了。 严绯瑶狐疑看他,“手疼和吃鱼有什么关系?” “鱼有刺。”萧煜宗说的理所当然。 严绯瑶瞪眼,目光有些呆愣。 萧煜宗不满轻哼,“有刺我怎么吃啊?” 严绯瑶总算从他傲娇的表情中回过神来,感情是叫她给挑刺呢? 她哭笑不得,碾药手不疼,打人手不疼,偏偏挑个鱼刺手就疼的不能动了? 出门在外,严绯瑶不与他计较,能迁就便迁就他,当真用筷子把那鱼肉挑开,把里头的大刺挑了出来。 萧煜宗这才满意的夹着鱼肉就着米。 忽然他“咳”了一声,放下碗筷,扭脸在一旁轻咳起来。 严绯瑶心中一紧,“卡了鱼刺吗?” 她没有挑的太仔细,只捡了大刺,小刺她以为在吃的时候也能顺出来……她怎么忘了,像萧煜宗这样的,他从小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他只怕都没吃过带刺的鱼肉吧? 她连忙起身轻拍他的背,“怎么样?要不要紧?喝口汤或许能咽下。” “要不,我叫人拿醋来?”她急声问。 萧煜宗却只是咳咳着摇头。 “你过来,我看看,若是浅可以夹出来。”严绯瑶听他咳的难受。 萧煜宗这次倒是听话,他坐正了身子,张着嘴。 严绯瑶扳着他的下巴,往他嗓子眼儿里看。 白日里嗓子眼儿里也不容易看清楚,更何况这是晚上。 她端了烛台在手中,又怕烛台烫了他,只好眯着眼,一点点就进他的脸…… 她的脸几乎要贴到他嘴上。 萧煜宗却忽然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闭嘴含住她的唇。 严绯瑶眯起的眼睛倏而睁大……连呼吸都忘了。 “闭眼……”他带着笑轻喃一声。 严绯瑶立时闭上眼,僵硬的被他抱在怀里。 她既没有挣扎,却也不懂得回应……即便这样笨拙的吻,也叫两个人气息凌乱,彼此之间灼热一片。 萧煜宗食髓知味的饕餮似得,细细辗转碾磨过她温软的嘴唇,她脸上口鼻间都带着皂角干净清爽的淡香。 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门口却是一声疾呼,“王爷……” 时间卡的静止了一瞬。 砰! 门被急匆匆关上。 严绯瑶终于晓得面红耳赤的挣扎,浑身却跟脱了力似得,瘫软在他怀里,挣扎也仿佛小猫在撩人。 萧煜宗垂眸看她,满面笑意。 “你骗我!”她气喘轻哼。 “没有,不过是鱼刺下去了。”萧煜宗一本正经。 门外的人却是忐忑至极,在门口静等了一会儿,才颤声说道,“禀告王爷,宣城郡守与当地富商一起来了,想要求见您。” 沈然的声音慌乱不已,先前还在府上的时候,王爷与王妃相处,分明是彬彬有礼却又相敬如“冰”。 他实在没想到,现在竟是如此“激烈”的场面,开着门就…… “爱等就叫他们等着。”萧煜宗懒懒说了一声。 他有些遗憾的看了严绯瑶一眼,却见她殷红的嘴唇都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女孩子还真是娇嫩……他都没用力呢! 他虽未满足,却也只好暂且放过她,他也夹了鱼放在她盘中,只见他单手用筷,三两下就把鱼肉中的大小鱼刺剔除的干干净净。 严绯瑶惊愕瞪他。 “鱼刺长的是有规律的,找到规律,剔除鱼刺并不困难。”萧煜宗含着笑意,说的漫不经心。 好似刚刚说伤了手,没法吃鱼肉的人,跟他毫无关系似得! 严绯瑶发狠,一口气吃了六块鱼肉,才搁了筷子。 “郡守和富商一起来找王爷?”严绯瑶皱了皱眉,“胆子够大的?” 萧煜宗哼了一声,“要不怎么说,无知者无畏呢?” “他们是为今儿死的那几个恶人,来找王爷的吗?”严绯瑶嘀咕。 萧煜宗摇了摇头,“必是来找我谈合作的。” “合作?”严绯瑶诧异。 她随萧煜宗一起往客栈前头大堂里去。 还没穿过过堂,就看见几个男人已经坐立难安,等的火烧火燎。 有个人还忍不住抱怨,“他架子也太大了吧?叫咱们等了多久了?” “叫咱们等也就罢了,竟然还叫陈大人您也等这么久!” 被称为陈大人那人,却是抿嘴笑了笑,“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谁叫咱有求于人呢?” 萧煜宗闻言走上前,几个人立即起身,拱手相迎。 “不知贵人如何称呼,您来到我宣城境内才一两日,便叫我宣城人广有耳闻了!失敬失敬!”陈郡守客气说道。 萧煜宗懒懒的,没理他们,甚至连点头也不曾,他径直在主位上坐下。 他向来如此,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倒是叫来见他的人,齐齐吸了一口气,暗暗看着陈郡守的反应。 陈郡守面皮紧了紧,笑容也略显僵硬,“我来不过是牵线搭桥,你们聊。” 他也坐到一旁,不再开口。 倒是一行人中,身材丰腴的中年男人摸着下巴开口,“听说这位先生您手中有许多成药,您开个价,这药我要了。” 萧煜宗闻言笑起来,“口气这么大?” “你白送,一份利也不得,求的是什么?无非是名。”男人呵呵一笑,“可这群刁民记吃不记恩,扭脸儿就把您的名给忘了,不会为您歌功頌德的。” 萧煜宗摇了摇头,“若我不要钱,也不为名呢?” 大堂里立时一静,几个人面面相觑。 第358章 谈生意 男人闻言笑起来,“不为钱,不为名,您费力劳神,还要自己搭人搭力搭钱财……呵呵,您真是说笑了。” 萧煜宗摇了摇头,“不说笑。” 他脸色淡漠,神情从容,当真没有一丝说笑的意思。 大堂里的人有些坐不住了。 “您总得为点儿什么吧?”男人皱眉说道,“您什么都不图,到我们宣城这地界儿上来,是故意跟我们过不去?” “你是谁?”萧煜宗问道。 那男人一噎,拱了拱手,“鄙人不才,宣城袁氏,袁征。” 萧煜宗摇摇头,“不认识,没听过。” “你……”男人被气的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他转而看着陈郡守,“陈大人,您说句话呀?” 陈郡守摇了摇头,抿嘴一笑,“你们聊,我不参与。” 但见他微微低头,眼珠子直打转,不知在琢磨什么。 “你若想要做善事,你开个价,我们给你钱,你拿着钱,离开宣城,到别处做你的善事去!”袁征气哼哼说道。 萧煜宗抬眼,“你看我缺钱?” 袁征呵的笑了一声,“谁还嫌钱多烧手?” 萧煜宗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江都郡受灾更重,多少钱倒也不嫌多。” “呵呵,正是呀!”袁征这才笑着坐了下来,“你拿着钱,去江都郡行善,说不定江都郡的百姓还能纪念你的恩情!” 那陈郡守的脸色却是微微变了,他抬头盯着萧煜宗细看。 严绯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他一眼。 那陈郡守有所察觉,立刻别开视线,但他眼里的警惕却是遮掩不去。 “你开个价吧。” “我要米,要药材,你库房里的银子也给我备上。”萧煜宗缓缓说道。 袁征原本笑眯眯的,以为这生意要谈成。 话听到这儿,他气哼一声,“耍我呢?你要米也就罢了,药材你也要?你有多少成药给我,得我把库房里的银子都备上?” 萧煜宗伸出一根指头来。 那人张嘴要猜。 他却摇了摇手指,“一颗也不给你。” 砰!男人拍案而起,“说了半天,感情你把我们当猴耍呢!你耍横,你在宣城这地界儿上横横试试……” “行了!”陈郡守忽然起身,打断男人的话。 “陈郡守,你来,他总该给你面子。可这人不识抬举,竟然连你的面子都不卖!”男人挑唆。 陈郡守冲他沉了脸,“给我住口!” 男人讪讪的,既憋气,又有些委屈。 陈郡守转向萧煜宗,“既然您不为钱,不图名,只愿一心做善事,您的境界实在叫我等佩服。他们这些俗人,与您聊不到一处,今日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陈郡守示意几个人与他一起走。 萧煜宗抬手轻敲着桌案,“慢着,你们的话说完了,我的话还没开始说呢,怎么着急走呢?” 他话音未落,沈然立时带着人,将大堂四围全都封锁起来。 陈郡守和几个商贾脸色霎时一变。 袁征嚎起来,“怎么个意思?你还敢动我们陈大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住口!”陈郡守皱眉,颇有些烦躁的瞪了袁征一眼。 他回过头来,冲萧煜宗却是笑,“先生有何指示,您请说。” “跟你来的这几个商贾,与你关系一定不错吧?他们家里有多少家业你也必然清楚。至于他们以前是如何经营,如何拥有今日的家业,我也不打听。”萧煜宗缓缓说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百姓都被饿死了,饿跑了,等灾祸过去,宣城怕爷垮了吧?” “用得着你在这儿忧国忧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袁征不屑,亦是不忿。 陈郡守实在忍无可忍,抬脚在他脚趾头上猛踩了一脚,又狠狠瞪他一眼。 袁征张嘴要嚎,但看到陈郡守那警告的眼神,他一声哀嚎,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先生高/瞻远瞩,您说的是。” “让他们把家里的米粮都拿出来布施。在宣城各个主干道上,一家设三个粥棚,每日供给两餐饭食。”萧煜宗吩咐道,“不求饭食精致讲究,起码能叫百姓吃饱,有饭食才有力气,病也才能好。” 陈郡守垂眸听着,间或嗯几声算是答应。 几个商贾听得牙疼上火,却有了袁征的前车之鉴,都不敢插言。 “至于药材,你们手里的成药也没多少了吧?赚的差不多得了。”萧煜宗懒懒说道。 陈郡守脸面一怔,看他一眼,没敢接触到萧煜宗的目光,他又迅速低下头去,“你说的是,我等可以走了么?先生今早休息,养精蓄锐吧。” “沈然,开门。”萧煜宗抬了抬下巴。 陈郡守微微躬身施礼,率先转身而去。 几个商贾面色不忿,却更多的是狐疑,陈郡守走了,他们也不敢再多呆,忙不迭的跟着离开客栈。 待人都走了。 萧煜宗又冲沈然点点头。 沈然一抱拳,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客栈里头。 严绯瑶看的惊讶,过了片刻她才小声问道,“沈然去盯着他们了吗?” “你不觉得那郡守的态度前后很不一致?”萧煜宗问。 严绯瑶皱眉,歪着头,“按说,我不该把人往坏处想,但我看他,总觉得他笑容虚伪,笑脸背后憋着坏呢!” 萧煜宗却是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是谁告诉你,不该把人往坏处想的?” “我……”严绯瑶张嘴要说我爷爷,临时想起来原主的记忆里,没有爷爷这号人,只好改口,“我阿娘!” 萧煜宗长长的哦了一声,微微点头,“城府不深的人,惯会把人往好处想。” “我会不会给你惹祸了?”严绯瑶有些不安,“我先前只想到了救灾,想到他们既然已经收了灾,连饭都吃不起,就更没钱看病了,这会叫穷的更穷,苦的更苦……我到没多想,这样也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 萧煜宗看她长长的睫羽微垂,原本神采奕奕的小脸儿也略有些颓唐。 他立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呵呵道,“有我呢,你操心这些做什么。专心做你的药,别的不用你费心。”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药棚明日还能赠药吗?” “为什么不能?”萧煜宗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真软……他琢磨着。 沈然悄悄跟在那几人的轿子后头,几个人先后从不同的门进了郡守府。 沈然也悄悄摸了进去,艺高人胆大,他就蹲在几个人说话的屋后,叼着跟草叶子偷听…… 第359章 他要做的事 “陈大人,您是什么意思?怎么他说什么您应什么?”几个人刚一坐下,立即问道。 陈升轻哼一声,“看不出来吗?他来头不小!” “他来头再大,您顶上不是还有人呢……” “住口!” 蹲在窗户外头的沈然竖着耳朵,想听听“顶上的人”是谁。 可陈升一口打断。 “我听说,京都里来了位大人物,专门治理此次洪灾。”陈升轻哼了一声,“你们知道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谁呀?”几个人好奇问道。 蹲在窗户外头的沈然有点儿想笑。 “楚王爷!”陈升说道。 屋子里霎时静了一静,好半晌,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不会吧?您说今日客栈那位是楚王爷?”颤巍巍带着后怕的声音。 “怕了吧?知道我为何当面答应了吧?”陈升哼了一声。 “完了完了……这下咱们全完了……”商贾们立刻颓唐起来。 沈然甚至听见他们推着椅子,陆续起身的声音。 “你们干嘛去?这是干什么?”陈升喊道。 几个人接连叹息,“回去收拾行李,先出去躲一躲……” “躲个屁!”陈升骂道,“你们能躲去哪里?你们躲了,你们的家业就能保得住了吗?宣城是富庶之地,也是宝地!你们躲走了,这一辈子的运势也躲没了!” “陈大人以为我们想走吗?这不走怎么办?”几个人急声说道。 陈升默不作声的听他们吵,等几个人吵够了,他才清了清嗓子。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把关系闹成了这样,他看起来也是个不尋情面的……” 屋里的商贾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连窗户外头的沈然都不由微微挺直了身子,一不做二不休?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黑暗中瞪大眼……京都里尚且没有见过如此胆大的官员呢!地方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其实你们也不用怕,看不惯楚王爷的大有人在。他功高盖主,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你们以为当今圣上……还能容得下他多久?”陈升缓缓说着,似乎在安抚这几个人的心。 沈然却在窗户外头,蹲的浑身发冷,一直冷进了心里头。 “再容他一天,你们放心……”陈升把那几个人都召集在他身边,几个人在屋子里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宿。 沈然也是胆子大,他从郡守府离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郡守府守卫不少,他却像一直蹁跹的燕子,未曾惊动任何人。 “卑职实在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放肆大胆!”沈然把听来的消息报给萧煜宗知道。 萧煜宗听完,却是抿嘴而笑,“好事,本王就怕他们胆子不够大。” 沈然一愣,错愕看他,“王爷……您别生气。” “生气?”萧煜宗摇了摇头,“本王不生气。” 地方官勾结商贾,要谋算王爷的性命,还惦记着夺走王妃,要把王妃关起来,专门给他们制药…… 这话他听了肺都要气炸了,王爷却不生气? “人对自己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才会生气。”萧煜宗缓缓说道,“你对他们的谋算,无能为力吗?” 沈然微微一愣,“他们痴心妄想!” “离此地最近的驻军,是沈千山沈将军的兵马吧?”萧煜宗问道。 沈然立时拱手,“正是。” 萧煜宗提笔写信,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语。又盖上他扳指上的印记。 “你带去给沈千山,叫他不用紧张,少带些人。” 沈然立即接过信,当日清早就出发,带着王爷的亲笔书信,去往屯兵之处。 严绯瑶则是一早起来就来到药棚当中。 昨日倒在药棚前头的尸首,已经被人清理走了。 但昨日那事儿,却在百姓心里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所以一大清早的,虽然来了许多人,却没有人敢近前来的。 粥棚里头的粥熬的糯软馨香,药棚底下的药盒子摆的整整齐齐,大夫也已经就位。 偏偏百姓们只是观望。 “阿娘我饿了,我想吃饭……”有个孩子摇晃着母亲的手。 严绯瑶瞧见昨日抱着孩子,说自己等了一下午还没瞧上病的母亲,仍旧抱着孩子躲在人群里。 可这会儿竟无人近前来。 “我饿……” “叫你等等!没听见吗?”那母亲烦躁起来,推了孩子一把,“你饿你饿,昨日这里打死人了没告诉你吗?你要是想死你就去!” 那孩子看了一眼熬着粥的大锅,默默的咽着口水,却不敢近前。 盛汤的侍卫看的心急又烦躁,吆喝着叫人上前来盛,“咱们又不吃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打……” 他们声音有些不被理解的委屈,还有无奈。 严绯瑶却是不慌不忙的坐着,既不着急,更不吆喝。 “闺女,啊,不是,瞧我这记性……小郎君!老太太又来找你了!”昨日轮到她时,她忽然站起来说不看了,叫众人散去,叫严绯瑶休息那位老太太,步子蹒跚的过来了。 昨日沈然他们打完了架,再想找她给她看病时,却已经不知老太太去向。 那时候因为萧煜宗出手狠厉,几个与他动手的人都一命呜呼……吓坏了不少百姓。 严绯瑶估摸老太太也是被吓走了,就没让人继续找。 “老太太,您请坐,您精神头儿看着比昨日好多了。”严绯瑶笑着与她打招呼。 远处围观的人,一个个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老太太,似乎等着看她能不能囫囵的出来。 “他们都害怕……”老太太坐下时说道。 严绯瑶垂眸点点头,“我知道,骤然打死了人,他们害怕也正常。” “不是怕那个!”老太太却摇头说道,“自从遭灾,到处都在死人,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 严绯瑶这才抬起头来,“那他们在怕什么?” “几个宣城富户也开始施粥,大家都说,他们是跟你们憋着劲儿呢。大家怕你们只是过路的,虽然赠药施粥,救了一时的急……可你们毕竟是要走的。”老太太长叹一声,“你们是厉害人,不怕他们,宣城人却还是要在这里生活的,你们走了,被你们接济过的人怕惹祸上身,被他们报复呀……” 严绯瑶眉头微蹙,“岂有此理!真是横行无忌了!官府都不管……” 话没说完,她自己便打住。 昨晚去客栈里见萧煜宗,想与他谈生意,打头阵的不就是宣城的郡守吗? “老人家放心,”一道男声忽然从严绯瑶身后传来,“我们不止是施粥施药而已。” 第360章 她在干什么? 老太太仰脸看着萧煜宗,她眼神儿不太好,眯着眼,盯着他好一阵子才慢吞吞开口。 “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身上带着紫气呢!” 近旁的侍卫闻言脸色一变,严绯瑶也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紫气乃是王气,是形容天子呢。 萧煜宗却呵呵一笑,浑不在意,就连一旁禁军侍卫微变的脸色,他也熟视无睹。 严绯瑶给老太太把了脉,恰她对症的药,已经做了成药。 严绯瑶拿了一盒子成药给她,“一共二十颗,一日两次,一次一颗,您慢慢服用。” 老太太有些惊异,“多了,多了……” 严绯瑶失笑,“药,又不是饭,给您多,乃是需用的多。” “这药可是矜贵的东西,我听说济仁堂那里已经卖成天价了!”老太太稀罕的宝贝似得,颤巍巍打开药盒子,直接吃了一颗进口,“唔……甜!甜的,蜜一样甜!” “本来就是蜂蜜。”萧煜宗说道。 老太太更是瞪大眼睛,“蜂蜜多金贵的东西呀……” 她捧着那药盒子,一副疼惜连吃也不舍得吃的模样。 严绯瑶哭笑不得。 她起身,轻轻握住老太太的手,搀扶老太太起身之时,她打开了手环。 手环微微发热,她感觉到有医治的力量,从手环释放出,她的手腕上有微微的酥麻。 老太太却越发神采奕奕,精神大振,“呀,难怪这药卖在那里卖的这样贵!这是仙丹吧?我只觉的这药一下肚,浑身都温热灵便了!先前我这腿脚不麻利,你瞧!” 老太太迈着大步,兀自走了好几步。 周围围观的百姓,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老太太步履蹒跚的走进药棚子,这过了不多会儿的功夫,她不过是吃了一颗药,只怕那药还没到肚腹里呢,却见她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她的步子都稳健多了,满是褶子的脸上,更有些容光焕发的味道。 “那是神医吧?” “必是神药!你看那老太太,先前她不是病的很厉害,这两日才刚能下床吗?” 有认识老太太的邻舍,他们自是知道老太太绝不可能是这一行“外乡人”的托儿。 严绯瑶搀扶老太太走了几步,老太太连连对她道谢,只把她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 严绯瑶脸皮薄,受不住这夸,见老太太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便放手叫她自己走。 老太太没走出几步,周围的百姓却是轰的一下围到了药棚周围。 “记恨就叫他们记恨吧!” “报复也由得他们!恶人自有天收!” “难得人生在世,还有遇见神医的机会,哪怕明天死,今日也要求神医医治!” 真如老太太所说,这些人乃是害怕贪官与富商勾结,在他们离开以后,报复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药棚底下有了人,施粥的粥棚里也排起了长队。 今日除了萧煜宗他们所设立的粥棚,宣城里头又多了许多家粥棚。 就连衙门口都架了两口大锅,施粥的棚子一多,萧煜宗他们这里倒是可以收摊儿的早一些了。 严绯瑶一路上所制的成药,已经赠了一大半出去,单是提笔写药方子,也写的手都酸了。 今日太阳刚刚偏西,萧煜宗就叫侍卫驱散后头排队的人,一早就不叫人继续等着了。 严绯瑶倒也可以早些歇息。 她看着周遭遗憾哀叹说自己没有早些来,没有看上病的人。 “怎么今日要回去的这么早啊?”她问萧煜宗。 萧煜宗轻笑,“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 严绯瑶不解看他。 “那老太太与众人的担心,今夜必要解决了。”萧煜宗垂眸说。 今夜?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今夜究竟会发生什么。 她与萧煜宗回到客栈里,吃过了晚饭,一直站在门廊底下,左顾右盼。 “你看什么?”萧煜宗好笑的来到她身边,搭手在她肩上。 严绯瑶仰脸看他,“你不是说,就在今夜,可我看今夜安静得很,没有一点异常。” “你总盯着,异常怎么发生。”萧煜宗故意捏她的鼻子,“就是要装作若无其事,才能让事情发生。” 严绯瑶眯了眯眼。 萧煜宗却握着她的手,把她带回了房中。 “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他将她带去里间,叫她躺在床榻上。 她和衣躺着,他也未解衣袋,挨着她便躺了下来。 严绯瑶身形一僵。 他却抬手在唇边比了“嘘……” 严绯瑶微微一怔,没有妄动。 但他身上的气息,却是无孔不入的将她包裹起来。 客栈的床榻不比王府里的。 王府的床榻,两人中间就是再多加两床被子也不会觉得拥挤。 可是客栈的床,两人这么并肩躺着,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 萧煜宗忽的一翻身,她更是被逼到了墙边,躲也无处可躲。 他抬手一搭,正搭在她腰上。 严绯瑶瞪眼看他。 他却闭着眼,呼吸均匀,像是睡了。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严绯瑶原本紧张,但见他一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似乎就打算止于此,也满足于此。 她呼吸渐渐平顺……并惊异的发现,被他这么轻轻揽着,紧张之后反而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安全感。 似乎只要有他这么挡着,外界的一切都休想伤害到她……她完全在他臂弯的隔离和保护之下。 从没有一个人,任何一个人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哪怕是当初把她抚养长大的爷爷奶奶,也从未给过她此时这般心安的感觉。 “王爷……”她轻轻唤他。 他睫毛颤了颤,没有睁开。 她的目光从他的眉宇落在他的眼睛上,又顺着鼻梁,一点点落在他的唇上。 他的唇色很好看,唇形也饱满。 昨日他借鱼刺,啃咬了她的嘴唇……她忽然想要报复回来。 她又试探的唤了一声,“你不睁眼,可不要怪我……” 他没动。 她壮着胆子挨近他,用自己的嘴唇靠近他的…… 灼热的呼吸扑撒在两人的脸颊上。 萧煜宗只觉的嘴唇上微微一软,有个甘香温软的东西压了上来……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他倏而睁开眼。 眼前是女孩子放大的脸,里的这么近,他连她脸上的软软的汗毛都能看得清。 女孩子闭着眼睛,用自己软的要命的嘴唇,一遍遍辗轧着他的……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萧煜宗呼吸一滞,只觉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兴奋的要炸了! 第361章 黄雀在后 萧煜宗不敢妄动,任凭女孩子笨拙的亲吻着他。 天知道是为什么……她笨拙的动作与他来说,却像是致命的撩拨。 他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动情。 他连呼吸都凌乱了。 女孩子却猛地张开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嘶——”他微微吃惊。 女孩子后撤,笑盈盈看着他,“扯平。”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这样就扯平了?” 严绯瑶微微挑眉,“还不够?” “在王府里,我几次将你按倒,你不用报复回来了吗?”他问的一本正经。 严绯瑶呆愣看他,哭笑不得,顿时有种挖了坑却把自己埋了愚蠢感。 “本王妃大度,既往不咎了。”她挥着小手说。 萧煜宗心头却是猛地一颤,她说“本王妃”……她以前从来未曾这样自称,更不会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承认自己的身份…… 萧煜宗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感谢萧珩…… 若非萧珩叫他离京,远赴江都郡,他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花多少工夫,才能让自己一点点走进她的心里。 她看似柔弱,却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 如今,他终于看见了城墙里头透出来的亮光。 “王爷,妥了。”窗户当当被人敲了两声。 正窝在萧煜宗怀里的严绯瑶顿时吓了一跳。 萧煜宗无奈起身,他时运不济,每次她有点苗头的时候,总要被事情打断。 不过,如今他已经不再着急……稳扎稳打,方能深深的扎根在她心里。 她这样的人,轻易不会接受谁。 可一旦她接受了,便会死心塌地的接受一辈子,亦如他自己。 “走。”萧煜宗抱她起身。 两人都是和衣躺在床上,起身速度很快。 推开后窗,萧煜宗揽着她,纵身一跃。 两人像是乘着夜风,稳稳落在房顶上,他带着她,沿着屋脊,疾走几步蹭的跳上了树梢。 “看见没?”萧煜宗示意她往院墙外头看。 严绯瑶没看清楚人影,却是嗅到了浓浓的火油味儿。 她抬手捂着鼻子,“他们要放火?” 这是宣城最大的客栈,占地不小,临近还有别的商铺。 这些人丧心病狂的在客栈周围泼了那么些火油,一旦烧起来,趁着风势,不知道有多少房子要陷入火海了。 “他们是疯了吗?” “财迷心窍了。”萧煜宗说。 “客栈里还有咱们的人呢!”严绯瑶心头一紧,“不能就这么看着呀?万一真叫他们狗急跳墙……” “嘘,”萧煜宗笑了笑,“知道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严绯瑶瞪了瞪眼,立时往更远处的夜色中看去。 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院墙近旁这些鬼鬼祟祟的人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黄雀”了。 “大人,已经好了。”夜风送来墙根儿处的声音。 “先不要放火,看准那会制药的小厮在哪儿住了吗?” “那小厮在那位爷的屋里,寸步不离……” 树上的严绯瑶愣了愣,这是说她呢? “哼……楚王竟有这种嗜好?”低沉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屑,“点火!” “慢着。”萧煜宗纵身而下。 墙根儿处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心理素质差的险些惊叫出来。 “你你你……” “陈郡守,你竟亲自来督工,”萧煜宗忍不住笑出声,“惟恐下人办事不利吗?” “你……”那人蒙着脸,但惊慌的声音已经将他出卖。 “本王有什么嗜好,竟叫陈郡守那般的不屑?”萧煜宗歪了歪头,“说来,叫本王也好自省一下?” “王爷误会了……”陈升听他自称,这是已经亮明王爷的身份,“臣不知道是您……臣有眼无珠……” “你不知道?可本王怎么听见你提及本王的封号呢?”萧煜宗不慌不忙,饶有兴致。 “是……是误会!”陈升拱手解释,却是抬眼瞟了一眼,只见他手腕猛地一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剑来,“你去死!” 他猛的扑向萧煜宗,锋利尖锐的剑尖直指他胸膛。 “我跟你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陈升见抵赖无望,索性一狠到底。 萧煜宗伸手把严绯瑶挡在身后,抬脚猛地一踢。 他脚尖踢在陈升的手腕上。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 “啊……”陈升立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点火点火点火……” 他一面叫,一面丧心病狂的吩咐。 萧煜宗上前一步又是一脚,正踹在他胸口上。 他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不过是将陈升踹的躺卧在地上。 他一脚乃是能踢死壮汉的,他若用了力气,陈升就不能看见他所带来的人,是怎样被人包围,怎样被人当场抓获了。 只见周围突然一阵响动,众人带着许多亮光,从四边八方包围过来。 有便装的兵吏,也有平常的百姓。 “这不是郡守大人吗?” “这是袁氏家的家仆!我认得他!” “这是袁氏的小舅子!他们带了这么多火油!” 百姓们提着灯笼一照,一瞬间炸了锅。 “小心小心,那是火油!”众人赶紧把灯笼,火把都举得远了些。 有训练有素的兵吏,立即用沙土将墙根处的火油都给掩埋了。 不多时,火油的味道就小了很多。 “见过楚王爷,末将来迟,请王爷责罚!”一个威武大将,与沈然并肩上前,拱手在萧煜宗面前。 萧煜宗尚未开口,百姓们却是炸了。 “他是楚王?” “我没听错吧?楚王来了宣城了?” “这贪官,他不但搜刮民脂民膏!他还想烧死楚王!” “他想杀了楚王!因为楚王给我们送米,送药,救我等性命!挡了这贪官的财路!挡了他与那些奸商的不义之财!他丧尽天良!” 百姓们一听竟是楚王,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例数着陈郡守的诸多不义。 陈升听得脸色发白。 奈何萧煜宗的脚一直踩在他胸口上,叫他呼吸不畅,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陈升以权谋私,勾结奸商,欺上瞒下。”萧煜宗缓缓说道,“得知本王在此,非但没有痛改前非,反倒要杀本王……呵呵,好大的胆子呀?” 陈升躺在地上,挣动不得,只得连连摇头,眼里的泪都被甩了出来。 “我错了……小人错了……” 萧煜宗垂眸看他,哼笑道,“想杀本王的人很多,还轮不到你。” 第362章 他的味道让人安心 “求王爷为我等做主!” “求王爷除灭贪官!求王爷做主!” 百姓山呼之中冲萧煜宗接连跪了下来。 即便是在京城,京都的百姓也不敢这样呼着他的封号,求他做主的。 但宣城的百姓对楚王爷的名声虽有耳闻,却不如京都百姓那般畏惧,毕竟千里迢迢的。 宣城的百姓只看见楚王设粥棚,设下药棚,不但叫他们吃饱,给他们看病,还亲自动手惩治了恶人。 以前听闻的楚王爷再可怕,那不过是传闻,远没有他们自己看到的眼前的楚王爷更为真实,更叫他们相信。 萧煜宗低头看着陈升,“看见了没有?不是本王不原谅你,实在是你恶名昭著,罄竹难书。”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陈升被踩的难受,却是挡不住他涕泪横流,哭得好不可怜。 “这里就交给沈将军吧,本王还要继续南下。”萧煜宗狠狠踩了他一脚,提步到一旁与沈千山说话。 那陈升爬了半天没能起来,百姓们一开始还有些怕他。 不知是谁起的头儿,捡了块石头扔他。 旁人一看,嗬,这样过瘾! 昔日欺压他们的贪官,今日也能被他们欺负一把了! 越来越多的人捡起石头往他身上砸。 “救命……救命……”陈升抱着头,惨兮兮的叫着。 一旁跟他一起来放火烧客栈的,都被百姓们盯得死死的,且还有兵吏站在一旁。 他们自顾不暇,谁会去就陈郡守。 陈郡守嗷嗷叫了一阵子,不知是疼晕了,还是被砸晕了,倒在地上,不再挣扎,也不再嚎叫了。 “还有几个富商,趁机大发横财,他们家中,沈将军都可以去看看,官府的屯粮,只怕早就被这厮给转移到别处去了。”萧煜宗吩咐道,“大灾当即,理当开仓放粮。” “末将明白,定不辱命。”沈千山拱手说道。 沈千山很早的时候是在京都任职,当年楚王平定叛乱时,他还是个小卒。 并非年纪小,他足足比萧煜宗年长十岁,但他却觉得自己是仰仗着楚王的生平事迹,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行了,别的也没什么交代得了,各地都有郎中,多精通不能说,但照方抓药总能会吧?”萧煜宗看了严绯瑶一眼,“给他们留下一些对付瘟疫,以及时下常见病的药方来,总能有用的。” “是!”沈千山一句句都认真应了。 萧煜宗正欲叫人散了,他和他的小王妃也好回去歇息一会儿。 人群里却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郡守大人死了!” 萧煜宗回头一看,陈升可不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么。 严绯瑶下意识的要上前。 萧煜宗却一把拉住她。 沈千山上前抹了一把,眼眸一凝,点点头,“没气了。” 百姓们霎时鸦雀无声。 刚刚他们郡守大人还活生生的呢…… 但那一阵子石头,虽说都没用多大块儿的,耐不住人多,心里的气大……这么带了气的石头,可不就把人给打死了吗? 众人忐忑不安的看向萧煜宗。 萧煜宗轻嗤一声,“他到是一辈子,终于为朝廷做了件好事,省的把他在押去京都受审,就地咽气,省时省力。” 他不屑的话音一落,百姓们立时山呼起来。 “楚王英明!”“楚王威武!” 萧煜宗面上冷淡,心中却带着快意。 “求楚王多留一日,为我们立了新的郡守吧?”百姓们有人呼求。 这人喊了,立时有更多的人响应,不多时这声音就连成了一片。 萧煜宗的面色越发冷淡,“郡守乃是朝廷大员,为朝廷治理一方。其任重而道远,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百姓们懵懵的,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乃是要圣上亲自认命的,岂能是本王说立就立?”萧煜宗轻嗤一声,提步往客栈里头走去。 百姓们簇拥着他在中间,不想叫他走,却也不敢真挡着他的路。 眼前的情形便是他走一步,他们退一步,包围簇拥着他的圈子,一点点靠近客栈的后门。 “王爷……” 他要迈步进门之时,百姓们喊了一声,从前到后,如涌动的潮水一般,一层层一圈圈的跪了下去。 “若等来朝廷的官员,不知又是个怎样品性的人……不如趁着王爷在此的时候,为我们选出郡守来,哪怕只是临时的,在如今遭灾遭难之时,顶替一阵子呢……”百姓们跪在前头的扬声求道。 后头的人没说这么多,只是跟着附和出声,“求王爷怜恤……” 萧煜宗收住脚步,轻叹一声,良久,“沈然,带路,去衙门。” 他做事不喜欢拖拉,既然有心答应这些百姓,他就不想再拖到明日。毕竟他的目的地乃是江都郡,他不能在宣城继续耽搁下去。 “你回去睡。”他在严绯瑶耳边叮嘱一声。 严绯瑶原本是想同他一起去衙门,但到底是体力不及他。 她一张嘴,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好……”她点点头,哈欠连天的回了客栈。 纵然那些火油已经被沙土埋了,她还是隐约嗅到火油的味道,乃至在整个梦里,她都不安宁。 一会儿回到了长乐宫,那间烧着大火的殿宇……只是这次却没了萧煜宗在她身边,她一个人,左转右转就是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一会儿又是这家客栈,却是那陈郡守得逞,一把火将他们所有人都困在大火里。 她睡着了到比不睡还累,整个梦里都在惶恐惊吓之中。 天微微快明的时候,床榻猛地一沉。 被窝里突然钻进了一个微凉的身体。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爷回来了……”她咕哝说道。 “我把你吵醒了?”他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却莫名的好听。 严绯瑶勾了勾嘴角,“没有,是我睡得不踏实……” 说完这话,她却一下子睡沉了。再也没有那搅人的噩梦,也没了熏人的火油味儿。 周遭都是他那让人放心安稳的气息,她睡着了,却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钻了钻。 依偎着他的膀臂,她呼吸绵长均匀,净白的小脸儿上还带上了酣睡的满足与笑意。 萧煜宗借着熹微的晨光,看着她的睡颜,心底忽然腾升起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次日晨起,他们便要离开宣城。 萧煜宗的体力像是用不完似得,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似乎永远不会觉得累。 看她睡的沉,也难得睡这么安稳。 他再次连人带被子的抱上了马车,这回众人倒是见怪不怪,早习惯了王爷与这小厮腻腻歪歪,众人都低着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第363章 雄黄的味道 马车上,萧煜宗看着她趴在自己腿上,无知酣睡,顿觉心满意足。 他清隽少有笑意的脸,此时看起来都温暖极了。 他专门让自己坐的稳稳当当,有他这人肉软垫儿,马车颠簸她也不至于被晃醒。 萧煜宗打算的很好,估摸她还能睡上半路。 哪知他们的马车刚出了客栈后门,车厢外头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 “恭送王爷——” “王爷一路顺风——” 山呼之声,叫马车都震颤了一下。 他腿上的女孩子更是猛地一惊,腾的坐直了身子,一脸的惊悚茫然。 “恭送王爷——”外头又是一声呼喊。 严绯瑶揉揉眼,过了一阵子才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她嘻嘻一笑,把车窗帘子掀开一点点缝隙。 “嗬!这是全城出动吗?百姓们夹道恭送呀!”严绯瑶惊叹。 “你若想叫他们送你,亮明身份即可。”萧煜宗漫不经心的说,却在暗戳戳的留意她的反应。 “我?算了,我是做好事不留名,”严绯瑶呵呵一笑,“不然还不被满城的小娘子嫉妒死?” 萧煜宗闻言,嘴角又勾了勾。 “王爷最后是如何处置的?”严绯瑶好奇问道。 萧煜宗抬眼看她。 “他们不是叫王爷给他们立郡守吗?王爷若是不立呢,好似丢了个烂摊子,事儿没办妥当,您就走了……百姓们必定不甘心,王爷也未必甘心。”严绯瑶缓缓分析道。 “可若是立了呢,王爷又不是本地人,对这里的人品性也不了解,如何能立一个叫王爷放心,百姓也安心的人呢?这还真是个两难的事儿。” 萧煜宗摇摇头,“简单。” 严绯瑶猛地抬头,好奇看他。 女孩子略有些崇拜的目光,叫他心里很受用。 他原本懒得提,这会儿却忍不住显摆,“我从孝廉,衙门内部,以及宣城的大族中挑出十个口碑不错的人。将他们的生平事迹,列在各人名下,张贴在衙门外头,叫百姓们自己看,不识字的亦有识字之人为他们念。” “每个人名字下头都有一口罐子,不记名投票。所投票券乃是衙门所发,人手一张。他们可以请人代写,也可以叫衙门里的人帮忙写上。便是不认识字也总有办法。” 严绯瑶望向他的目光,当真肃然起敬起来。 不记名投票,是千年之后的人还在沿用的办法,他到真能放得开手,把这任免的权利下放给百姓。 “你就不怕有人会从中作梗,使诈吗?”严绯瑶忍不住轻声问道。 萧煜宗笑了一声,“百姓们自己选出来的,被选出的那人可是肩负重任呢。且他如今不过是代为郡守。等朝廷的任免文书下来,还不知会是谁呢?你说这几个人有必要费那样的力气,当那十天半月的郡守吗?” 严绯瑶顿时释然,是没有必要,又不是朝廷的委任。 “那圣上会依照王爷的意思,任用这次选出的人吗?” 严绯瑶话音一落,萧煜宗的脸色却霎时沉冷下来。 萧珩会任用他选的人吗?萧珩……会么? 严绯瑶忽而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个很不恰当的问题,她讪讪一笑,正欲岔开话题。 萧煜宗却先笑了,“随他。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决断和想法,他是圣上,我不是。” 严绯瑶愣愣看他,以为他说的是负气话,却见他脸色平淡,目光也很宁静。 他信手泛着书册,目光一直流连在书册上,没有浮躁之感。 严绯瑶看了看封页,竟是写江都郡一带的风土人情的杂记。 她这才相信,他是真的不在意。 她低头去分拣药材,刚捡了一阵子,她忽然嗅到了一点雄黄的味道。 她皱眉细细嗅了嗅,“是雄黄。” 萧煜宗抬眼看她,“怎么了?” “我们所带的药材里有雄黄吗?”严绯瑶问。 萧煜宗愣了片刻,他对带了什么药,路上又采买了什么药并没有印象。 他敲了敲马车,叫沈然把清单递进来给她。 严绯瑶仔细看了看,无论是从京都带来的药材里头,还是后来采买的,都没有雄黄。 “不对,有雄黄。”严绯瑶相信自己的鼻子。 萧煜宗却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是少了什么药材?还是雄黄会影响其他的药物性质?” 严绯瑶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倒不会,我只是突然嗅到了雄黄的味道,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呃……这大概是第六感,或者叫直觉吧?” 萧煜宗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你一直都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吗?任何时候?” 严绯瑶也怔了一下,不由失笑,“不是,女人都比较敏感……” 他没有追问下去,严绯瑶却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愣愣出了一会神儿。 过了好一阵子,安静的马车里却忽然想起女孩子轻飘飘的声音。 “近来发生的事情多,我夜里常睡不好……可昨夜王爷回来以后,我却安枕无忧了,一直被王爷抱上马车我都没醒……” 女孩子声音很轻,回荡在马车里,彼此坐的很近的两个人都能听的清。 萧煜宗猛地抬起头,眼眸中含着热切,含着不可置信。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 严绯瑶没有逃避,也凝眸看着他,“也许心是比头脑更敏感的,心比理智更知道谁是可信的,可以依靠的。” 萧煜宗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谢谢。” 严绯瑶冲他笑,“难道不该是我说谢谢吗?” “不,”萧煜宗摇头,“信任,特别是你对本王的信任,太可贵了。” 严绯瑶闻言,脸面一红,鼻尖一动,“阿嚏——” 她揉了揉鼻子,“不对,一定有雄黄,这会儿还没到惊蛰的时候,蛇鼠虫蚁的还不足为害,怎么会有人在用雄黄呢?” 萧煜宗垂眸想了片刻,“到下榻的地方,叮嘱他们各人自检,看看是谁带了雄黄,做什么用的。” 严绯瑶点点头,暂时丢开雄黄的事儿,继续分拣她的药材。 一行半路上只短暂的歇了一会儿,就继续启程赶路。 他们甚至连着赶了两天的夜路,才堪堪赶到了江都郡。 因为瘟疫的缘故,江都郡一带已经封锁,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萧煜宗一行暂且停在江都郡外头的官驿之中,众人歇下行礼之时。 严绯瑶忽然发觉浓浓的雄黄味儿扑面而来,她嗅着这味道看去,抬眼正瞧见随行的禁军都尉徐晋正指挥着众人往下头搬东西。 第364章 内鬼一直跟着 严绯瑶心觉奇怪,不由悄悄向徐晋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然,那股雄黄的味道愈发的浓郁。 这一路她一直嗅到雄黄味儿,原来就是他身上的。 “你有事?”徐晋忽然转过脸来,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愣了一下,摇摇头,“徐都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晋摇头,“没有,多谢关心。” 他拱手指挥着旁人走远。 严绯瑶观他面色也不像是生了什么病,雄黄挂在身上有驱虫之效,但那都是在惊蛰之后才会挂在身上的。 她外头想了一阵子,寻到萧煜宗,他正吩咐沈然叫他传江都郡的官员来见他。 萧煜宗见她进门,立即停下话音看着她。 “我找到那雄黄味道的来源了,并非是我一路嗅错了。”严绯瑶小声说,“味道的来源就在禁军都尉徐晋的身上。” 萧煜宗垂眸沉默片刻。 严绯瑶以为一点雄黄的味道,不会引起他的重视,她开口正欲解释。 萧煜宗却忽然对沈然道,“你去盯着他,看看他此次随行存什么心思。” “先前到宣城之前,遇见那一波流民,许多禁军想要上前帮忙,皆是被徐晋暗示制止。” 沈然脸面一肃,立即拱手应是。 严绯瑶却是心头一动,待他吩咐完了沈然叫他离开,屋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 严绯瑶忽然低声说,“多谢王爷对我也报以信任……” 一点雄黄而已,并且只是嗅到了味道而已。 乃是因为她嗅觉敏锐才捕捉到,换作旁人都未必能留意到这个味道。 而他却对她的话毫不怀疑,并且迅速做出反应……这种被人看重,被人全然相信的感觉实在很好。 “呵,”萧煜宗却笑得轻松,“你是我王妃,我不信你,还要信谁?” 他笃定不疑,理所当然的语气,愈发叫她心中熨帖。 此次出行,真是受益匪浅,严绯瑶发现她似乎看到了在京都,未曾认识过他的一面。 譬如帮她凑齐药材,譬如帮她磨药,譬如动手教训恶霸……又譬如现在。 她忽然觉得两人似乎已经越来越合拍。 这种恍惚间的认识,叫她既窃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慌乱。 “呃,我去整理药材,顺便问问驿丞,看江都郡的瘟病到了何种程度。”她脸上发烫,扭头离开他的房间。 “幸而有王爷送来的丸药,那药真是有奇效!”驿丞声音激动,大手比划着,“京都来的六位太医原说瘟病治不住,只是把那些人隔离了,也用了药,但是迟迟不见效!” “没想到,王爷送来的药一用上,那些人纷纷好起来!” 驿丞还不知与他说话这人,才是这些药真正的制造者。 “现在江都郡的瘟病控制住了吗?”严绯瑶问。 “好了许多了,已经有两日,没有添死人的人数了,但是城里的情况好一些,离得远的乡里村落里,情况就差一些。”驿丞皱着眉,目光略有担忧。 严绯瑶鼻子一动,扭头向外看去。 她没瞧见人,但是鼻子却捕捉到了雄黄的味道。 这味道正是她在徐晋的身上察觉过得,徐晋在附近吗?他在干什么?他这会儿不应该在后院儿里安排禁军及安排他们所带的物资吗? “如今王爷已经来了,并且带来了更多的药材,钱粮,江都郡的情况一定会好起来的。”严绯瑶笑着说道。 驿丞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严绯瑶抿唇悄悄出了屋子,那雄黄的味道立即远了一些。 她寻着这味道找过去。 偏这味道像是故意躲着她似得,她刚一走进,那味道立时更远。 严绯瑶停住脚步,原地迟疑片刻,转身向后院存放药材的屋子找去,那味道非但不再躲……反而跟着她来了,不过是距离稍远,刚刚在她能察觉的范围之内。 严绯瑶心中的狐疑越来越强烈……她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那身上带着雄黄味道的徐晋,是故意在跟着她,暗中看着她。 严绯瑶一面在放药的房间里挑拣药材,一面皱眉琢磨,这徐晋他究竟想干什么? 莫非……他是察觉了自己王妃的身份? 就算他知道了,也没必要跟着她吧? 她从京都溜走,她知道萧珩必会派人到王府寻她,她离开京都的事情最多瞒上一日两日,就必定被萧珩知道了。 且她还专门留书一封,向萧珩陈明。 后来萧珩也没有派人再来抓她回去,便是默许了这事儿。 这徐晋的盯梢……应该不是出于萧珩吧? 严绯瑶琢磨不清,但她已经告诉了萧煜宗,萧煜宗也叮嘱了沈然留意他。 她虽疑惑,却并不怎么担心,照旧配好了药材,叫人帮她碾磨成细细的药粉,熬制了炼蜜,将药粉拌入其中,制成蜜丸。 这夜里,严绯瑶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沈然的声音,在外间与萧煜宗说话。 “药又少了两盒,宣城的几个不仁不义的商贾已经被沈将军查了,开了他们的仓,赈济了灾民。” “宣城不需要这药,需要这药的地方还有很多。江都郡的瘟病更厉害,如今咱们也已经到了江都郡的地界。”萧煜宗缓缓说道。 “那这内鬼是一直跟着咱们了?”沈然小声问。 严绯瑶有些困,萧煜宗的声音也小,她没能听清。 但不知为何,她脑子里闪现过的却是禁军都尉徐晋的脸…… 她半梦半醒的说,“不能是徐晋呀,他是禁军都尉,可谓是萧珩的心腹了。萧珩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宰,他的亲信怎么能干出这种中饱私囊的事儿呢?” 这话她想了两遍便睡着了。 萧煜宗睡得晚,但他到床边来的时候,她是知道的。 自从她在马车上说了那么一番话……她说,有他在身边她睡得很安稳之后,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他总会在她睡了以后,来到她身边。 两人共枕而眠,他却秉承着君子之道。并没有趁人之危的更进一步。 这夜他原本已经平息了心中的杂念,好容易睡着了,却不防备身子猛地一沉——一个软软的身体,压在了他身上。 萧煜宗心底一惊,他想掀开眼皮,眼皮却有些艰涩沉重,竟掀不动。 “王爷?王爷!”女孩子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唤道。 他听得出,她有些急。 但他拼尽力气,就是无法睁眼,似乎意识已经醒来,但身体还在贪睡。 “王爷!”女孩子似乎想对他扎针,自己嘀咕一声,“不成,我已经发誓,再也不自私对他扎针了……” 他忽而觉得嘴唇一热,一个温软的东西覆了上来。 第365章 声东击西 萧煜宗浑身一热,血液直冲脑门儿。 他口中被人渡入清新的气息,温热的,带着少女的芳香。 他忽而想起沈然告诉他的,当初在长乐宫外头,他的小王妃就是当着众人的面,趴在他身上,向他口中渡气。 众目睽睽之下,她坚定又执着。 萧煜宗脑子里有些恍惚,现在又没着火,他也没窒息……她为什么要朝他渡气呢? 他脑子里一时混沌,一时又清明,不知是哪股力道支撑着他,猛地掀开了眼皮。 他像溺水的人,张开嘴想要呼吸。 女孩子却猛地堵上他的嘴,冲他摇头。 “闭气,能吗?”她在他耳边小声问。 萧煜宗眉头一皱,微微点头。 严绯瑶这才放开他,指了指窗户的位置,“有人放了迷香进来,如果大口呼吸,就会把更多的迷香吸进身体里。” 萧煜宗眉头猛地蹙紧,担忧看她。 严绯瑶冲他笑了笑,像只骄傲的小狐狸,晃了晃她的手镯子,“我可是百毒不侵之体,我不怕这迷香。” 萧煜宗神色稍缓,他虽能闭气,却也不能坚持太久。 他凝神听了听,冲她指了指西南侧的窗户。 严绯瑶点点头,蹑手蹑脚的下床。 他轻揽着她的腰,虽情况紧张又刺激……可人越是在刺激的情况之下,似乎就越容易冲动。 “瑶瑶……”他轻唤她的小名。 严绯瑶立即扭脸看他,“怎么?” “我……”萧煜宗指了指自己的口鼻,做出一副缺氧的样子。 严绯瑶毫无迟疑,深吸一口气,掂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将她柔软的嘴唇覆在他的唇上。 一股清冽甘香的气息,渡入他口中,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如同沐浴在汤泉里。 他不由搂紧了她的纤腰,贪婪的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与她口舌缠绵…… “嗯……”他低哼一声,因为他腰间的肉猛地一疼。 一只小手正生生掐着他的肉。 “走。”他欲笑不笑,纵然被人算计,情况莫名。但什么都挡不住他此时的好心情! 这次可是她主动! 虽然是他使了计……但他可没有强迫她! 越想他心里越美,不由抱紧了她的腰,步伐轻快的来到窗边。他轻轻推开窗,跳上窗棂,脚尖在窗棂上猛地一点。 他抱着她,如轻巧的鸿雁,翩然而起,轻盈的落在不远处的一棵硕大的皂角树上。 如今这时节,皂角树的叶子还没长出来,树枝上挂着已经变黑风干的皂角。 一条条扁长的皂角,像是垂着的黑色风铃,在夜风里无声轻晃。 没有叶子的遮挡,萧煜宗很容易看清院中的情形。 “那不是徐晋吗?”严绯瑶眯着眼,她视力不及萧煜宗,但夜风里,她捕捉到雄黄的味道。 顺着那味道,她立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徐晋带了好几个黑衣人,正挨个往屋子里塞去一节节的迷香。 看他们的动作萧煜宗的屋子已经是排在末后的了,前头大部分已经塞完了。 “差不多了吧?”黑衣人压低声音问徐晋。 徐晋比了禁声的手势,悄摸摸靠近萧煜宗的房间。 严绯瑶抓在他身上的手不由一紧。 他搂紧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害怕?” 严绯瑶摇摇头,“不怕……” 停了片刻,她又补了一句,“有你在。” 萧煜宗的心,立时在这夜里乘风上腾。 前一刻他还有些生气,暗怪已经交代了沈然,他怎么办事不利?非但没盯紧了徐晋,反而叫他有这样的可乘之机? 倘若不是他的小王妃不惧这迷香,且嗅觉敏锐警醒,他们不是反被小人算计?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老天的安排实在有美意……即便沈然的愚钝大意,都格外的美好起来。 “不在!”摸进萧煜宗房间的人慌张从里头出来。 “呆在这儿别动。”萧煜宗叮嘱严绯瑶,叫她在树上坐稳。 严绯瑶点点头。 他纵身跃下高大的皂角树,“徐都尉在找本王吗?” 院子里他的声音乍然响起,徐晋一行被吓了一跳。 惨白的月光把他一张惊慌的脸,照的更是白。 “王、王爷……” “深更半夜不睡觉,摸到本王的房中,你想干什么?”萧煜宗轻缓问道。 徐晋捏了捏拳头,额上的青筋微微绷起,“既然被王爷发现了……干!” 他带头拔出剑来,挥手砍向萧煜宗。 几个黑衣人也纷纷亮出兵器。 严绯瑶大惊,不由捂上了自己的嘴。她知道自己不能叫他分心,他以一敌众不说,他还赤手空拳! 严绯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底下院子里,短兵相接,徐晋挥剑砍下。 萧煜宗身形一晃,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他,近的徐晋出乎意料,且根本来不及收回长剑。 “啊——” 徐晋一声惊呼,戛然而止。 萧煜宗的拳头正捶在他胸口之上。 一声闷响,他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悍的内力给震碎了…… 严绯瑶看着阵势,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多虑了。 萧煜宗的功夫完全用不着她担心,她倒是应该担心剩下的一群黑衣人了。 谁说拿着长剑大刀的就一定占优势呢? 严绯瑶正放松了精神,准备看一场比电视电影里更精彩的真人秀……她忽觉后脑勺一凉。 还未回头,砰—— 她后颈被人一个手刀劈了下来。 “萧……”她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隐约听到耳边传来铮铮然,兵器相撞的声音,继而便归于宁静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怎的。 有凉凉的东西覆在她脸上,她身子一紧,猛地醒过神来。 她掀开眼皮,入目是淡青的床帐,明媚的天光从窗口透进来。 有过一次穿越经验的她,没有大声呼喊,反倒是转着脑袋,安静的四下观察。 床边站着个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方净白的帕子,帕子上沾了水,凉凉的。 “姑娘醒了?”小丫头笑眯眯说。 严绯瑶环顾一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身上仍旧是先前的一套男装,扮作晋王爷身边随从的模样。 古色古香的环境,这里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宅院,院子里安安静静。 她弄不清自己的处境,倒也没有惊慌,“这是哪里?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第366章 谁是主导者 小丫鬟笑了笑,并不多说。 她把帕子递给严绯瑶,叫她自己擦把脸。 严绯瑶用冷水拍了拍脸,她后脑勺还有些木木的痛,但人已经彻底清醒。 她踢上鞋子,揉着肚子说,“我饿了,有饭吗?” 小丫鬟诧异了片刻,“您等等。” 小丫鬟端着脸盆蹬蹬蹬跑了出去。 严绯瑶也提步走到门口,听见那小丫鬟不知在同谁说话,“醒了……可冷静了,先看了一遭,又看看自己……” “问这是哪里,问婢子怎么知道她是女子……” “婢子什么都没说,她也没哭,也不说要走……只说饿了。” 严绯瑶只听见那丫鬟的声音,却听不到另一个人说话。 她倚在门口的门框上,想听听掳她来的人究竟是谁。 但那人不显山不露水的,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就只听见小丫鬟又出了屋子,跑去了前头院子里,不多时,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三菜一汤,一碗米饭。 严绯瑶看着自己的待遇还不错。 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菜的味道都不错,也是她吃惯的。这是京都的菜式,说明厨子是北边儿人。 她被掳的地方已经在江都郡境内,江都郡靠南,她自然不可能昏迷一阵子的功夫,就被人带回了京都。 掳她来的人,多半也是京都人士。 出门做事,还带着厨子……这人摆的谱,比楚王还大。萧煜宗这次尚且没带厨子出来呢。 严绯瑶略一琢磨,愈发不紧张。 官驿的饭菜,她吃不惯,今日难得遇上合口的饭菜,她反倒比平日里还多吃了一碗。 只看得那丫鬟目瞪口呆。 “姑娘您真不像是被掳来的,看着您也太平静了。” “被掳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你很经常看见被掳之人吗?”严绯瑶笑着问。 丫鬟面色一紧,不敢多说,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丫鬟这一走没再回来,却是来了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男人也是北方口音,“听说姑娘制药特别厉害,如今江都郡控制瘟疫的药,全都出自姑娘之手。” 严绯瑶垂眸想了想,摇头道,“原来你是冲着药来的?” 男人笑了笑,摸摸下巴上的胡子。 “那你打听的不够仔细呀?”严绯瑶说。 男人脸色微微一怔,又笑起来,“您可别框我,我都摸清楚了。当初最早发病的时候,你们还没到宣城呢,官驿里耽搁了五六日,乃是姑娘你亲自呆在被隔离的院子里,没日没夜的观察病情,一点点调制增减药方,方才配出来了如今这有奇效的药。” 严绯瑶眯眼想了想,“徐都尉告诉你的吧?我说药怎么总是丢呢,原来徐都尉就是偷药的内鬼。” “姑娘说话别这么难听嘛,什么叫偷?什么叫内鬼?大家都是为了治病。”男人抬了抬下巴,“我是买卖人,我可没有亏待徐都尉。” 他说他只是买卖人。 严绯瑶却一点儿也不信他这话,单纯的买卖人,没有这么大胆子,知道萧煜宗与她的底细,还敢算计了萧煜宗,把她劫来的。 他们图谋的是更大的东西。 “你既是买卖人,把我请来,是想与我做什么买卖呢?”严绯瑶问。 男人被她这般主动的询问惊了一下,“我自然是想向您买药方了。” 严绯瑶摇摇头。 男人立即说,“我知道药方是大夫祖传的东西,好些大夫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轻易不卖。但我给的价钱一定能叫您满意。” “您误会了。”严绯瑶笑着说,“药方我可以白给您,分文不取。” 男人又是一惊,错愕看她。 “如今大灾当头,正是要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时候。我不单可以给您药,还可以帮您制药,您既然是买卖人,也应该知道,我亲手所制的药材,效果奇佳。同样的药方,我熬制的成药,却比先前来的几位御医所开的药,效果显著得多。” 男人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明明他是掳人来的,他占据着主动的地位。 可眼前的女子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也不见她如何疾言厉色,反而不知不觉她倒成了那个主导的。 他只剩跟着点头的份儿。 “你提供上品的药材,我亲自为你熬制成药,如何?”严绯瑶笑着问。 男人咕咚,咽了口唾沫。他狐疑的盯着严绯瑶,只差没伸手摸摸她脑门儿,看她是不是发热了? 或者昨晚那掳她来的人,下手太重,把她劈傻了? “你……为什么呢?” “你做药为什么?总不能是屯着自己吃的吧?”严绯瑶反问。 男人嘁了一声,“我又没病,我屯着自己吃……像话吗?” “对呀,药自然是卖给有需要的人,我做药也是为了治病救人,给有需要的人。”严绯瑶摊了摊手,“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呀,为何不能合作共赢呢?” “啥?”男人愣怔不解,看她的表情像是看怪物。 她若是怪物……这怪物也太好看了…… “我对药材的品质要求可是很高的,不是上品,上上品,我绝不会用。药材的品质好,所制成的成药才能有奇效。”严绯瑶自顾自说道,“自然,药有奇效,才能让人愿意掏腰包来买药,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您是生意人,诚信价值千金的问题,不用我教您……” “等等,等等……”男人摆手,“我同意了吗?” “你掳我来是为什么?还好吃好喝的待我,又给一个丫鬟伺候我,难不成是要把我供起来?”严绯瑶笑了笑,“你不过是想要药方子嘛!” 严绯瑶敲了敲自己的脑瓜,“这里好些药方子,我可以给你,还能让你挣更多的钱,你挣不挣?” 男人恍恍惚惚的起身,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 男人最终一言不发,阔步离开房间。 严绯瑶来到门口,侧耳细听。 这次她倒是没听见什么说话声,但也不难看出,这操着北方口音的男人,并不是真正的主使。 真正把她从萧煜宗身边掳来的,另有其人。 那人一直不现身……要么是丑的不可见人,要么,就是他们认识。 严绯瑶这么一琢磨,心里更是不急了。 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的性命就是安全的。 她端坐在先前的位置上,小口小口抿着茶。 不多会儿,先前的中年男人又回来了,进门就朝她拱手,“姑娘真是大义!不知姑娘当下能为我做的最值钱的成药是什么?” 第367章 药是线索 “最值钱的药?”严绯瑶皱着眉头略微琢磨,忽见她小脸儿一亮,“最值钱的未必好卖,如今我却想到一个值钱,又一定好卖的药。” 男人一副好奇模样,“愿闻其详。” “增益肾气,滋阴补肾,专治骨蒸潮热,盗汗遺精的大补丸如何?”严绯瑶笑眯眯问道。 男人听得一愣,“什么东西?” 严绯瑶轻笑一声,“你不懂吗?只要晓得它是好东西,并且一定会为你带来丰厚的利益就行了。” 男人表情怔怔的,暗自嘀咕,“你不跑不闹不哭喊这要走,反而要给我制药,这与我来说已经是大利了!” “我列个药单子给你,你去买品质上乘的药来,再准备上石碾子,若有铁碾子更好,可以把药磨的更细。”严绯瑶语气平缓,她不像是被抓来的,她更像是被高薪聘请来的。 “另外多备蜂蜜,几斤药,便要几斤的蜂蜜,一比一的比例。” “还有要会烧火的丫头,要能磨药下力气的人。” 严绯瑶托着下巴拧着眉头琢磨了一阵子,“好了,暂时就这些,你去办吧。” 男人立即点头应了一声,“诶,这就去……” 不对呀…… 他答应之后,又猛地抬起头,谁是主子来着? 怎么他倒成了听吩咐的了? 他表情纠结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也挑眉看他,“你不是生意人吗?跟钱过不去呀?” 男人长叹一声,“你说要白赠我药方,空口无凭。” 严绯瑶小手一挥,“备笔墨来。” 临窗有桌案,她铺了宣纸,拿镇纸一压,提笔挥就,唰唰一阵子。 她头也没抬,便写了十几种病症的药方。 诸如伤寒,伤风,夜惊,梦遗,盗汗…… 不一而同,底下她还备注了不同症状的药量增减。 那男人看的目瞪口呆,原以为这女子是糊弄他。别个大夫手里有一个能治病的药方,都攥的紧紧的如同护着命根子。 她可倒好,提笔一口气就是十个药方! “你祖上干什么的?”男人忍不住问道。 一直平静带笑的严绯瑶,闻言变了脸色,“我有诚意,你却没有。罢了!” 她抬手就要撕那药方子。 男人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护住药方子,“得得,您说什么我听什么,多一句我都不打听,成了吗?” 严绯瑶哼笑一声,“那我要的药材以及人力,物力,你都能准备好吧?” “您放心。”男人小心翼翼的揣了药方子离开。 严绯瑶还有些担心他会耽搁。 她暗自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不够明白,滋阴补肾、专治盗汗遺精……说白了,若是对症,那就是上好的壮阳药呀。 这种药,不管到了什么时代,都是大有市场的,更可况是如今这男尊女卑,男人有点儿钱就想往家里讨小老婆的时代? 一旦有了这种药,必定是供不应求吧? 绑了她来那人,若是贪财,断然不能错过这机会……即便他不缺钱,或许他自己也需要呢? “唉,早知道他如此呆笨,我该把话说的更明白……” 严绯瑶暗暗嘀咕。 她做药,自然不是为了替绑她的人挣钱,为了显明自己的可利用价值,叫她能安安生生的活下去,只是其一。 还有一个目的…… 她正坐在屋子里,眯眼琢磨。 窗外吹进的风,一下子送来了药香。 严绯瑶顿时来了精神,豁然站起。 “姑娘,您要的六味药材都齐了。”丫鬟来请她,药材被人送进了院子里,“您要的品质好,老爷跑了好些个药铺呢。” 严绯瑶闻言,心中一乐。 她低头嗅了嗅那药材,“地黄是这里头最关键的药材,地黄的品质决定了成药的品质。这地黄却不是最好的。” 丫鬟一愣,“那……那可怎么好?老爷说,这已经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药了。” 严绯瑶歪了歪头,“罢了,免得你家老爷不信我,我且用这次一等的制了成药,待他试过之后再信我不迟。” 严绯瑶配好了药方,叫站在一旁,像是来出力的两个年轻男子研磨药材。 一只铁碾子,一只石碾。 铁碾子碾的快,石碾子却似乎碾的更细。 等两人碾出了满满一匣子的药粉,严绯瑶才来到灶房,叫烧火的丫头把锅刷了好几遍。 净的她的鼻子也闻不到曾经烹饪过饭菜的味道,她这才倒进去了蜂蜜。 把蜂蜜熬得咕嘟嘟冒泡泡,她又倒了同比例的药粉进去。 她拿着拌勺,左腕子上的手环灼灼发热,她刚刚瞧过了,不单是熬制防治瘟疫的那药手环的第二颗星星会亮起。 就是如今这一锅药,她熬制的时候,那颗星星也亮着。 熬制药材像是对手环的一个充电的过程,但在这个过程中熬制出的药,也会带上手环里的奇效。 就像是……对,就像是自然界的共生关系,互利共存。 严绯瑶琢磨着,药材与蜂蜜混合均匀,也变得浓稠。 “好香甜,这真的是药吗?”烧火的小丫头馋的直流口水。 严绯瑶忍不住笑,“我把药粉倒进去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见着了,可闻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原来见那药,药锅里熬的药苦的胆汁都要苦出来了,这药却是甜的叫人想吃一口!”烧火丫头说着,还擦了擦口水。 严绯瑶抠了一小块给她,“那你尝尝?” 丫头瞪眼,“尝尝?这不是药吗?我还能尝尝?” “我看你面黄肌瘦,喘息气弱,有肾阴虚之症,这药你可以吃的,吃了多有裨益。”严绯瑶缓缓说道,“不过这药极贵,若放在市面上卖,你是定然买不起的,今日算你走运吧,谁叫你给我烧了这么长时间的火呢?” 丫鬟讶然,连连道谢,她看了严绯瑶一眼,虽有怀疑,却实在耐不住好奇。 她接过那一块的药泥,紧张的放进嘴里。 严绯瑶早听出有人在外头偷听偷看。 她微微侧脸,用余光瞟着门边。 果然,有一个影子耐不住好奇,微微往外倾斜,裙裾在门口荡啊荡的。 “唔!好吃!”烧火丫头捧着脸,竖着大拇指赞叹,“能再给我一块吗?” “这是药啊,好吃也不能多吃,你当是糖豆吗?”严绯瑶摇头,她洗净了手,把熬了一锅底的药,搓成一个个浑圆的药丸子。 看着她自己搓成的药丸,她不由想起萧煜宗来……他三两下便能搓出一个来,浑圆又漂亮,如机器打磨过的一般,药丸子上都泛着光…… 嗅着药香,她默默的想,他什么时候能通过药找到她呢? 第368章 失策 严绯瑶这边出了一锅的药,她立即又开始准备下一锅。 两个碾药的男子被她催的恨不得再多生出几只手来。 整个一下午,以至前半宿她都泡在灶房里,一直在占着大锅熬药。 这院子只有一间灶房,她既占了大锅,做饭就得用别的锅,她又嫌别的锅有油,有烟,会熏坏了她的药,连晚饭都不让做。 结果满院子的人,就吃了点儿先前剩下来的残羹冷饭。 严绯瑶自己,倒是吃了点从外头买回来的饭。 果然,买回来的饭乃是南方的口味,偏甜偏淡。 厨房里的丸药,一盒子一盒子的端出去,她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儿。 她对药粉的要求一点儿没降低,若是两个人磨得粗了,她还要自己再磨一遍。 “那就是个药疯子!她眼睛里只有药!” 平常无奇的小院儿后头,却有一间暗室,在偏房的墙后头,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那墙是可以挪移的。 如今那四十多岁的男子,正恭敬的站在暗室里,垂头朝尊位上的黑衣人说道。 “她制出的药,小人已经试过了,当真是有奇效。”男人说,“自打入了肚腹,就有一种温温热热叫人舒服的感觉,一直盘桓在小腹里头。” “今日奔波许久,若是平日早就疲惫了,今日却精力充沛,一点儿没觉得累。” 暗室里静了片刻,尊位上的男人捏起一颗浑圆的药丸来。 他放在鼻端嗅了嗅,满满都是馨香,蜂蜜的甜腻中,还带着一股药的苦涩甘冽。 他微微张开嘴,迟疑的把药丸放入口中。 细腻的口感,蜂蜜的甘醇立时叫他眯起了眼睛。 随着咀嚼,药的味道也在味蕾中释放出来。混合了蜂蜜的药粉,虽然还有苦味,却恰恰中和了蜂蜜的甜,叫人不觉得腻,反而有种满足幸福之感。 “果然是好东西。”他缓缓开口。 “可不是,但她对药的要求也太高了。不是上品不要,在这江都郡附近,能买到什么上上品的药呀?单买她单子上列出来的那些,小人的腿都要跑细了。”中年男人说道,“还是等回了京都,回去以后想要什么好药材没有?” “且她占了厨房,连饭都不让厨子做,这才不得以从外头买来……” 尊位上的男人微微皱眉,凝神思索着什么。 “不好!此地不能留了!”黑衣人豁然起身,“只怕你买药之时就被人盯上了。” “怎么会?”中年男人摇头,“小人哪有那么傻,专门跑了好几个药店买齐的,不是在一家药店里买。”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小女子看起来天真烂漫,未必没有藏着心机。”那人长舒一口气,“我原先只知道她医术厉害,却不知她制药也是一绝,竟能制出这般神奇的药。” “您觉出来了?是不是一股温热之感?”中年男人立即兴奋的问道。 那人闭目仰头,细细感受了一阵子,“我在大牢里,那寒气重阴冷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又热乎起来了,好似又重新活过来了。” 中年男人神色一禀,没敢接话。 “我们分开走。”他吩咐道。 “回京都吗?”中年人问。 “回京都不成,楚王没了她,那几个御医都不会真心帮他,他治不了瘟疫,必要被百姓怨恨。”他呵呵笑了两声,“地方郡守也必会向圣上参奏他,到时候他名声也臭了,圣上也有了借口处置他……” “那时候我们再带着这女子,回到江都郡,力挽狂澜!” 他仰头呵呵呵的笑起来,“有了她,真是名利双收!” 中年男人吁了口气,“您说的是,只要给她药,她似乎什么都不求了。” “所以不能往北去,萧煜宗不傻,他必定能猜出我们劫走了他的王妃,会带着人向京都跑。”尊位上的人摇摇头,“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我们往南。” 中年男人立时拱手应声。 “我先行一步,你们等她熬完了这锅药,带她立时上路。此地不能留了。”他吩咐完,阔步迈出暗室。 外头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投出一片暖黄的灯光。 只是这光却暖不热他的脸,他本就线条深刻的脸,因为近来瘦削许多的缘故,更显的深邃阴沉。 他举目向灶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勾了勾嘴角,“我们南郡见了,楚王妃。” 严绯瑶若是此时见了他,必定能认出,他是瘦了一大圈的夏侯安。 但她没机会得见,因为夏侯安没走前门,他直接从后门出去,翻身上马,绕行城郭之外,向南行去。 中年男人看着被夏侯安全都带走的药盒,不由连连叹息。 “那么好的东西,竟也不留一两盒给我?好歹我幸苦这么久,买药,找碾子,买蜂蜜……都是我跑腿……” 他哼了一声,沉着脸往灶房去。 正要张嘴催促严绯瑶,却见她正奋力的搅着锅里的药泥。 “快好了,这一锅马上成了。”严绯瑶笑眯眯说道,“他们又磨了一阵子,下一锅再有一个多时辰也能出来。” “你买的药太少了,一日就没了。不过这药的品质有限,先做这么些吧。” 中年男人闻言眼睛一亮。 “这一锅马上出来?下一锅也不过一个多时辰?” 那这些药岂不都是他的了? 不对不对,这一锅夏侯安是知道的……但下一锅,他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只要他再耽搁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下一锅药,他就可以私吞了! 男人立时心花怒放,搓着手道,“姑娘你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还真有,我嫌他们碾的药不够细,吃起来会口感不好,您若有闲暇,可否再碾磨一遍?” 男人一听,下一锅的药,那是他的药呀? 既是他自己吃的,自然要最好的了! 他哪有不乐意的,不但盯着两个人要叫他们碾磨的更细点儿,他甚至亲自上手,撵了一两刻钟。 严绯瑶的头一锅刚一熬出来,碾出第一颗药丸子,他立即就捡了一颗吃了。 严绯瑶已经告诉了他用法用量,他这会儿并不超量。 药一下肚,浑身都温热起来,特别是后腰,以往觉得虚,这会儿却丝毫不觉得,像是有一只汤婆子,正温在他的后腰上。 男人美美的看着他自己的一锅药,蜂蜜炼成,倒入药粉。 看那女孩子专注搅拌熬药,他正幻想着日后他有了这宝贝,不但可以自己享用,还可以孝敬上头的人。 她说的不错,这药是宝贝!是人人都难以拒绝的宝贝…… 他正美滋滋的乐出声,门房却急急忙忙的跑来,“老爷,不好了!咱家院子叫官兵给围了!” 第369章 王妃特意送给本王的 男人闻言一惊,立时扭脸看向严绯瑶。 却见她还是低着头,专注的搅拌着锅里的蜂蜜与药粉,她倒药粉的手都稳稳当当。 男人皱了下眉头,“我去看看,你们看紧她。” 他吩咐一声,严绯瑶甚至都没回头,她闭目嗅着药香,仿佛此时除了她的药,再没什么能让她忧心的。 男人阔步走到门口,正欲从门缝里往外看,但一股寒风袭背。 他立时一躲,当的一声,剑扎在他适才站立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厉喝一声,“竟敢私闯民宅!” 握剑之人冷笑一声,“你这是民宅吗?你这乃是贼窝吧!掳走了我家王爷的心尖儿,私藏在此,你还敢抵赖?” “沈爷爷今日教教你,什么叫自寻死路!” 来的是沈然,他呵斥完,手里的长剑气势如虹,直扑男人面门,仿佛要削了他的脸。 男人忙提气应对,却被他长剑逼的步步后退。 他几次想突破沈然的长剑往灶房那院儿去,起码挟持了那女子,就能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男人却是不知。 严绯瑶这里的情况,并不比他那里好多少。 严绯瑶仍旧在灶房里熬着药,外头却已经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守在灶房门口的两个汉子根本不是沈影的对手。 一个脑子转的快,从沈影面前一退,转身就想进灶房,好挟持了里头的女子。 可惜他一直脚还没跨进灶房的门,便有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 一掌拍在他侧脸之上。 咚的一声巨响。 他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整个灶房都震了一震…… 严绯瑶立即拿过锅盖,挡住她的一锅药泥,惟恐房子上震落的灰尘,掉在她的大祸里。 那被拍在侧脸上的男人像被撞击的钟,整个脑袋连同身体,都在空气里发出震颤。 停了片刻,他才轰然倒地。 烧火的丫头,忍不住抬眼一看,立即抱着头尖声叫起来,“啊——” 那人躺在地上,七窍都在向外涌着血,整个脑袋像是被车轮辗轧过了,已经变了形…… “瑶瑶……” 出掌那人阔步进门,从背后一下子抱住严绯瑶,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揉进他的身体里。 “瑶瑶,瑶瑶……”他低喃唤着她的名字,每一声都震颤进人的心府。 烧火那丫头终于叫的叫不出声来。 严绯瑶揉揉耳朵,扭头朝他笑,“我就知道王爷一定会找过来的,特意熬了这最好一锅,做见面礼。” 萧煜宗看着她沾了灰,却带着笑,明媚如正午的脸,一时心酸又心软。 “药熬的不错,这是送我的?什么药?”他扇着手,嗅着药香。 严绯瑶表情却微微一顿……呃,这个嘛…… 她刚刚只是为了缓解气氛,不想搞的太煽情,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说这药是送给他的。 可现在想起这药的功效来……似乎送他不太合适呀? “什么药?你不是说本王的病,已经不需再服药了,慢慢调理精神气机即可?”萧煜宗饶有深意的看着她,“莫不是本王还有什么别的病?” “不是不是……”严绯瑶一时有些乱。 面对这掳她来的人,她都没乱。 怎么一遇上萧煜宗,三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凌乱成这样了? “是我不会说话,送人礼物哪有送药的……” “这是滋阴补肾,以壮肾气的药吧?”萧煜宗却搂着她的腰,眯眼看她,目光深深。 严绯瑶被他看得脸上一热,“啊你……你……” 他怎么会知道的? “久病成医,你叫人买了熟地黄、酒萸肉、牡丹皮、山药、茯苓、泽泻,可不就是滋阴补肾的药么?”萧煜宗在她腰间软肉上轻轻捏了一把,“送我?你是觉得本王该补一补了?” 严绯瑶大窘……这下误会大了。 “我不是,你没有……” 她越着急,越说不好,惟恐越描越黑。 “不如王妃回去,亲自试一试,看本王需不需要补一补?”他似笑非笑的看她。 严绯瑶脸霎时红的如天边云霞。 一旁的烧火丫头早已经震惊的魂不附体,呆呆的抱着自己的头,傻愣愣坐在一边。 “诶,我的药!”严绯瑶忙去翻动锅里的药,将药泥盛出来。 “王爷,人已经都拿下了,没有找到夏侯安。那人是夏侯安的亲信,已经死在沈然剑下。”沈影在门外拱手禀道。 严绯瑶与沈影认识的早,也与他更熟。 先前因为荷包的事情,她多疑沈影,反倒叫萧煜宗把沈影支走,一早就指派到这江都郡来。 她如今回想起来,还很不好意思。 她立即回头主动朝他打招呼,“沈宿卫,好久不见,你在江都郡还好吧?” 沈影一愣,当即慌张看向王爷。 “多、多谢王妃垂询,卑、卑职很好。”他紧张的舌头都打了结。 萧煜宗轻哼一声,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活着的带回去,死了的与这院子一起,一把火烧了。” “药,装好带走。”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这可是王妃特意送给本王的。” 说完,他冲她别有意味的一笑。 严绯瑶立时浑身一僵,从头到脚,都窘的发热。 严绯瑶随萧煜宗坐上马车,才晓得他已经入了江都郡。 且她先前所制出的药,派上了大用场,他们已经组织衙门的兵吏,挨家挨户把药丸下放下去。 这药丸乃是用蜂蜜所制,造价高昂,这般下发,实在是拿着银子打水漂。 但与打水漂不同的是,瘟疫控制的效果是极其显著的。 因为严绯瑶先前与萧煜宗说过,这药不但能治病,还能叫服了药的人,不在成为传染体。 萧煜宗当时笑了笑,不自觉的却记在心里。 如今她突然被人掳走,他担心她的同时,也知道,必须控制住江都郡的瘟疫,叫江都郡解禁,才能更快更方便的找到她。 他大胆猜想,这药可以人人服用,即便没有患病的人,服用了这药,也能起到预防之效。 他乃是下了血本儿的。 这会儿还没有预防针的概念。 严绯瑶却不得不赞叹一声,“王爷真是有魄力!有勇谋!” 上天没有辜负他的冒险尝试,他挨家挨户的下发药丸之后,整整一日,没有新增一个发热之人。 先前发热的也已经退烧好转。 唯有那些病的重的,仍旧需要继续治疗。 正因为江都郡解禁,掳走她的人才得以进入江都郡买药。 “你怎么会想到要给他们制药,这样的法子?”萧煜宗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好奇看她。 第370章 伪造圣旨 萧煜宗想了无数种他找到她时,她的反应。 他幻想她会扑进他的怀里,会趴在他胸口大哭。 他幻想她会用她的粉拳捶着他的胸口,质问他为什么来的这么迟?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竟然在全神贯注的熬药。 甚至他在她背后,动手打人之时,她还记得拿起锅盖挡住锅? 她的心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为什么反应总是跟别人不同? “我琢磨着自己总得对他们有点儿用,才能不被他们杀了。”严绯瑶歪着头,缓缓说道,“单是不被杀还不够,我还想,如何才能叫你更快,更准确的锁定我的位置。” “他们主动提到了,叫我卖药方给他们。既是想要药方,他们必定是知道如今这成药价值很高。我便以成药为诱饵,告诉他们我能做果效相当显著的成药。” 萧煜宗抬眸专注的看着她。 一个女孩子,被人掳走,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做这样冷静的思考…… 萧煜宗忽然觉得,他以前可能都太小看了他的小王妃了。 “因为成药有特点呀,需要大量的药材,还需要大量的蜂蜜。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大批量的买药买蜂蜜,应当会引起重视吧?”严绯瑶笑了笑,“特别是在王爷陪我做了那么多次的药以后,我想,王爷一定会第一时间联想到我的。” 萧煜宗不由心头一跳。 他迎着她的目光。 女孩子也望着他笑,彼此的心意,好像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如此的相通过。 “其实应该感谢王爷,”严绯瑶忽然挨近了他几分,看着他的眼,认认真真的说,“如果没有您整日相伴,陪我制药,我是不敢冒这个风险的。而且,我以前不会这样放心的去倚靠另一个人……等他来救我。” 萧煜宗心头猛的一滞,他不由自主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抱得紧紧的,似乎他一松手,她会飞走。 “瑶瑶……”萧煜宗在她耳边轻唤。 严绯瑶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溢满她的鼻腔,也溢满她的心田。 分离的这段时间,她反而更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原来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从小被遗弃的经历,让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也是分离的这段时间,让她明白,有时候除了等待他,相信他会来救她,她其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没有让她失望。 他懂她的意思,他比她预料更快的找到了她。 两个人在马车里紧紧的依偎在一起,短暂的分离,像是一场考验,反而叫两个人都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也看清楚了彼此。 只是气坏了先行离去的夏侯安。 他在赶去南郡的路上,接到了消息。 “晋王妃被救走了?”夏侯安气得脸都绿了,“我叫他走,他为什么拖延?萧煜宗那个人,他会大意一次,他却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次!” “夏侯将军息怒……”随从劝道,“乃是晋王爷亲自去接的人,那地方也被晋王爷一把火给烧了。” “哼,我倒不怕他向圣上举报我,谁派我来的?我清楚,他心里也不会糊涂。”夏侯安冷冷一笑,“这对叔侄,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随从没做声。 夏侯安却忽而高兴起来,“对了,我怎么忘了!既然暗夺不行,那就明抢吧!” 随从吓了一跳,“他如今已经住进了江都郡郡守府,且调令有府兵防备民众暴乱。为了重建江都郡被冲毁的房舍,他正在调集更多的府兵来到江都郡……” 明抢?怕不是寻死? 夏侯安却呵呵的乐起来,“好呀,他调来的府兵越多越好呢!我就怕他太过收敛,不肯掉府兵来!” 随从表情震惊呆愣,有些怀疑的看了眼夏侯安。 主子莫不是被气傻了? “他调集的府兵越多,圣上对他的忌惮就越深。他说自己是为了重建江都郡,圣上一定会信吗?” “朝中防备着他的那些臣子,一定会信他没有异心吗?” 随从表情一凝,猛拍脑门儿,“卑职明白了!圣旨……” “你去准备一番,若是从京都求圣旨,难免耽误时间,”夏侯安冷笑,“而且万一萧珩太轴,他不肯撕破脸,倒是麻烦。” 随从听他直呼圣上名讳,又说“太轴”,腿立时一软,险些跪了。 大理寺呆了太久的夏侯安,却是百无禁忌,“你怕什么?圣上叫我来的时候就说了,不拘任何手段,他只要楚王妃一个人回去。” 夏侯安冷哼一声。 “我可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与伪造圣旨,可绝对不是一回事儿。 随从胆战心惊,却并不敢劝。 夏侯安先是被他爹弄去宁榆关呆了许久,自己跑回京都,又被关进大理寺半年…… 这番波折,叫他如今的性格越发偏激,他当真伪造了圣旨,隔日便叫人假扮了京都传旨的官员,直奔江都郡。 “若是楚王不肯听旨怎么办?”随从问。 夏侯安微微一笑,“那他就是抗旨不尊,别说我,江都郡的郡守也未必容得下他。” “若是他真被惹恼了……反了,怎么办?”随从还是心惊。 夏侯安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大,“那不是更好了?他造他萧家的反,咱们不是萧家的人,岂不就可以跟着捡便宜了?呵呵呵……” 随从看着夏侯安狂笑不止的侧脸,暗自嘀咕,“疯了,疯了……” 不疯魔,不成活。 从大理寺牢狱出来的夏侯安,眯着眼,喃喃自语,“我不怕他反,我就怕他也爱了名声,不肯反……” 圣旨做的很真,宣旨之人,也被夏侯安安排的很真。 而且他早有防备,根本没叫宣旨之人进江都郡的郡守府邸。 直接在郡守府外,就扬声宣旨。 且挑的是晨起,众人都来郡守府外的粥棚,领米领粥的时候,当众宣读,“楚王离京之时,朕有令,命楚王妃留在京都,代替楚王为太皇太后送葬……不想楚王答应朕又反悔,私自带走楚王妃,叫太皇太后安葬之时,身边竟无楚王府之亲眷,朕替太皇太后心寒……如今楚王当放楚王妃回京守孝……满了守孝之期,方为遵了孝道!” 衙门口外头有许许多多的百姓。 此时却是鸦雀无声,众人都仰面看着那骑在马上,宣旨之人。 圣旨宣读到一半的时候,萧煜宗才从后头的衙门出来,严绯瑶此时还一身小厮的打扮,站在他身边。 百姓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 随行一路的侍卫们却是在这会儿反应过来,“原来她是楚王妃?难怪,难怪……” 第371章 悔悟 严绯瑶的身份,这下是瞒不住了。 百姓们还傻愣着,彼此问道,“楚王妃也来了吗?出来救灾还带着王妃……” “连太皇太后的大葬都不顾惜,竟然把王妃带出来了,真是不孝啊……” 江都郡离着京都,一两千里地。 京都人知道楚王妃医术过人,还在太皇太后被烧死以前,救了她的性命,不然她早咽气了。 但这消息不可能跨越千里,叫江都郡的百姓弄清楚。 他们甚至不晓得楚王妃乃是会医术的,更不晓得他们的瘟病能如此迅速的被控制住,尽都是楚王妃的功劳。 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楚王妃为了研究出“特效药”,甚至自己去体验了一把瘟病的感受,乃是冒着手环治不好她,她会一命呜呼的风险。 如今江都郡的百姓只知道,“楚王与楚王妃不孝,虽说是新婚燕尔,也不能放着孝道不尽,腻歪在一起……” “究竟是来治理大灾的,还是为了夫妻调情的……” 一个孝字压死人。 这么一张“圣旨”,立时将还未真正露面的严绯瑶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站在衙门的门廊下头,甚至都听见人群里有嘟囔着骂她红颜祸水,狐媚子的声音。 严绯瑶不由哀叹,群众聚集在一起,智商是负数……所以谓之乌合之众。 这话真是不假,他们连见都没真正见过她,“红颜祸水”“狐媚子”这话从何说起呢?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正要拔了发簪,当即言明自己就是楚王妃,跟着萧煜宗这么一路奔波,不是为了“魅惑王爷”,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的,她魅惑个屁呀!她是有病才会来这闹了洪灾的地方谈情说爱吧? “别急。”萧煜宗一把握住她的手,“不用解释。” 严绯瑶微微一愣,回头看他,“不用解释?” “我不会让你凭白背了这骂名。”萧煜宗坚定说道。 严绯瑶挑了挑眉,第一次,她一言不发就信了他的话。 “好。”她退了两步,仍旧站在他背后。 默契与信任,都是磨合出来的。 大约说的就是他们俩现在的状态了。 磨合的过程很痛苦,好在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臣明白了,但臣亦有臣的苦衷,愿上表奏明圣上。”萧煜宗挺身说完,便转身回了衙门。 江都郡的郡守阮万青与他相处已经有两三日,先前也多听闻楚王爷的传闻。 知道他的脾性,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他竟没有当众发飙,没有把那传旨之人直接从马上踹下来,反而平静的回去写“表文”。 他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其实郡守他很好奇,好奇萧煜宗这表文究竟会如何写,才能逆转眼前的局势。 百姓们说眼睛明亮也明亮,说糊涂也糊涂……他们是极容易被鼓动起来的人。 这会儿外头的骂声很大,一边倒的觉得楚王与王妃不孝。 但骂声大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儿。倘若楚王的表文当真能改变这局势,叫百姓从恼恨他,转变为理解他体谅他…… 他们反而会因为骂过他而惭愧……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萧煜宗就写好了两个表文。 “您这是?”郡守诧异。 “大的,贴在衙门外头,叫人念给百姓听。”萧煜宗神色淡淡,“找一个嗓门儿大的……罢了,本王亲自去念。” 阮万青生生一愣。 “小的,乃是呈给圣上的。”萧煜宗抬手扔给郡守,“你替我递上去。” 郡守连忙答应。 一式两份的表文,像大字报的那一封,乃是写在绢布之上,被衙役悬挂在衙门口的墙上。 原本衙门口的宣旨事件,已经召集来了比平日里更多的百姓。 这会儿这表文一挂,简直如同开仓放粮,皇粮任意拿任意抢似得…… 众人蜂拥而至。 “莫说话,莫说话!楚王爷亲自宣读这表文了!”前头的人朝后喊着,惟恐错过了萧煜宗口中的任何一个字。 后头的人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是因臣身上带伤,烧伤未愈,原不该因我一己之私,硬要她陪我来这受灾之地。一路奔波劳累,她一女子,连丫鬟也不曾带一个,一路都要亲力亲为,实在受苦。” “但她医术卓绝,当她看见灾民又染上瘟疫,便庆幸我将她带出京都。她日夜不休,只为调制出能医治瘟疫之药。” “臣有意替她传扬名声,她却与本王说,她是女子不用功名,唯仰赖臣庇佑即可。臣闻言惭愧,臣带她受苦,带她奔波,不过是因为一己之私,还叫她同臣背负不孝骂名。实在不是大丈夫该有的担当……” “今日将此情陈明与圣上,圣上要责罚,臣甘愿领受。愿圣上查明楚王妃一路的贡献,洗净她污名。” 萧煜宗的音线天生稳健,他又是极有内力之人。 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他声音也并非如洪钟一般,反倒是低沉,直震慑人心扉。 场面一度安静,静的出奇。 明明整个街道上都站满了人,甚至树上,院墙上,房子上,都是攒动的人头。 但偏偏没有一个人说话。 萧煜宗并没有照实说,他的《陈情表》上,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他说他是因为烧伤未愈,害怕路上吃苦,才故意带了楚王妃离京。 他隐去自己也兢兢业业的替她制药,替她备齐药材,反倒把制药治病的功劳都推到她一个人身上。 他念完《陈情表》好一阵子,场面还没从肃静中恢复过来。 他转身往里去。 却不防备忽而有一群禁军侍卫齐刷刷对着他跪了下来,“王爷,我等的性命都是王妃救的,我等染上病,御医们都说没治了,隔离我等,任凭我等自生自灭……乃是王妃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为我等医治……” “我等还曾骂她娘里娘气……骂她是小人……却不知她竟是王妃……求王爷责罚!” 几人在众人面前砰砰磕头。 一个个站起来有一米八几的堂堂男儿,竟扑簌落泪,一个个痛悔哭泣,像犯了大错的孩子。 百姓当中,有那泪窝浅的,看不得别人流泪,更可况是这么几个看上去刚毅铁骨铮铮的汉子哗哗的落泪,百姓们也跟着抹起了泪。 “起来吧,娘里娘气也是真的娘。”一个轻快俏皮的声音忽而说道。 众人立即抬眼看去,小厮还是那个小厮,一身男子的衣裳,但脸上却洗去了那一层灰黄的颜色,露出女孩子娇俏白嫩的皮肤。 两道浓黑的眉,也洗去了那多余的部分,露出清秀如柳叶的轮廓。 那一双眼睛,更是明澈动人,今日的阳光仿佛格外偏爱她,尽都落在了她身上,愈发显得她皓齿明眸,楚楚动人。 “见过楚王妃——” “多谢楚王妃不辞辛苦,救我等性命!” 一开始拜谢的只是那几个侍卫,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咱们不也都吃了王妃所制的药吗?” 第372章 也有穷的时候 人群涌动如潮水,一浪浪的向外涌去。 先是最前头的人跪倒在地,“多谢楚王妃……” 紧接着后头的人也接连跪倒。 严绯瑶的视线越过众人,灼灼落在萧煜宗身上。 她没有内力,也没有他那低沉浑厚,充满磁性的音线。 她的声音是轻灵的,“王爷何故把所有的好事都推到我身上?把所有的过错都自己背负?” 萧煜宗连忙对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再说下去。 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眼前的局面摆平就可以了! 她何必与他抢锅背呢? 他们两个人,黑一个保一个,这是他的策略。 严绯瑶却不管那么多,她提步迈近他,挡着众人的面,把自己的手硬塞进他手里。 萧煜宗哭笑不得,只好握住女孩子柔软的小手。 “王爷不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同心同德吗?”她清脆问道。 临近的人群一下子又寂静下来。 “王爷的错,便是我二人的错,圣上要罚,但求圣上在江都郡的灾患安定以后,再罚我夫妻二人。”她抬眼望着他的眼,明净的小脸儿上带着笑,“我与王爷荣辱与共,生同衾死亦同穴。” 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竟有一丝轻颤。 恰是这一声轻颤,叫萧煜宗的眼神都跟着颤了一下。 她说侃侃而谈,面不改色……他必以为,她也是为了破局,为了眼下这情形。 可她紧张了,她望着他的眼,她忐忑了。 她心里有不安,但她却选择了坚持,选择了义无反顾! 她众目睽睽之下,竟对他表白了! 萧煜宗忽而想笑,他想大笑。 他想谢谢萧珩! 他觉得自己为萧珩做的一切都太值了! 乃是萧珩一步步的把这个女孩子逼到了自己的身边! “生同衾死亦同穴,你说的,众人都是见证。”萧煜宗目光灼灼看着她,猛地将她抱进自己怀中。 百姓们呆愣了一瞬,继而爆发出一阵阵的吆喝叫好之声。 好些妇人们都落了泪,暗自艳羡,“看看人家的夫妻……” 便是江都郡受灾的百姓也是向往着美好爱情的,如今他们就亲眼见证了这一对夫妻如何患难与共,彼此搀扶。 原先的误解,此时都化为了祝福和理解。 来传旨那传令官早不知被人群挤到哪里去了。 夏侯安倘若是知道,他想逼走严绯瑶不成,想败坏萧煜宗的名声不成,反倒叫楚王与王妃在百姓心中留下了这么一个美好的印象,必定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原先只听说王爷乃是铁面无私,刚直不阿,没曾想铁面的楚王爷,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呢!”江都郡郡守阮万青当晚设宴一桌,桌上以茶代酒,朝萧煜宗举杯拱手说道。 萧煜宗抿嘴笑了笑,“铁面无私?阮郡守真是客气了。” 阮万青讪讪一笑,摸着胡子。 “应当是冷血无情,狠厉嗜杀才对吧?”萧煜宗也呵呵笑起来。 桌面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笑。 同坐的阮万青以及提辖等官员,皆笑不出了。 萧煜宗牵起身边人的手,“这话也不夸张,本王从来都是不是心软的人。乃是王妃心软,本王又不忍惹她伤心。” 众人看向严绯瑶的眼神皆有些异样。 楚王处处抬高楚王妃,处处维护,谁能看不出? 众人立即举杯向严绯瑶,“王妃真是大义,放弃京都奢华舒适的生活,一路追随王爷,其中艰辛不易,常人哪能体会?王妃仁心厚德,上天必有厚报!” 萧煜宗这才满意的喝了杯茶。 虽说是郡守设下的宴席,但席面上的菜式却很简单,非但跟京都的是云泥之别,就连未到宣城之前的官驿里的饭菜,都比这里的强上百倍。 六个菜,有俩都是重复的…… 蛋花汤里连点儿油星都看不见。 萧煜宗在这里已经是第三天了,头一日他还回外头官驿吃饭,饭菜到比郡守府的略好些。 他只听说阮万青衣食简朴,没见的时候,他以为是吹嘘。 后来看了一会,才知道,他胡饼就着热汤,再加一碟子小咸菜就是一餐饭了。 今日这在他看来简朴至极,简直无法下口的饭食,与阮万青这一段日子的饭食来说,实在是顶好的。 “阮郡守压力很大吗?”严绯瑶贴近萧煜宗的耳朵,轻轻问道。 萧煜宗自己略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你若吃不下,待会儿带你去吃点儿别的。” 严绯瑶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无妨的。比这更差的我都吃过……” 话音落地,她微微一顿,那还是在现代时候的事儿了,穿越来以后,倒是没有。 萧煜宗挑了挑眉,诧异看她,“不是说凤凰山的山匪很富庶吗?” 严绯瑶讪讪一笑,“也有穷的时候。” 萧煜宗没有追问,两人用了饭,时辰还早,便从衙门后面出去闲走。 是严绯瑶说她想看看江都郡的夜里,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如今还是初春时候,天气还冷,夜里温度就更低。 严绯瑶与萧煜宗正并肩走着,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争吵之声。 “这是我家的!” “我儿快要冻死了,你们就不能动动慈心吗?” “呵,你看看谁不冷?我们对你动慈心,谁对我们动慈心?” 两个妇人,在桥墩子底下的干堤上,吵的很凶。 严绯瑶狐疑的向争执之处走去。 借着月光,又走近一些,她才看清楚,有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与一个年级略大的妇人争抢一件破旧的大袄。 那年长的妇人看起来五大三粗,颇有力气。 年轻的夫人一手护着孩子,一手去拽衣服,几次险些被那年长的夫人拽倒。 严绯瑶眉头一皱,立时就要上前。 萧煜宗却比她速度更快,一把攥住她的手,揽住她的腰,把她禁锢在怀里。 “你干什么?!”严绯瑶惊怒,“放开我!” 萧煜宗摇摇头,对她嘘道,“别过去。” “你没看到那个小妇人与她的孩子被人欺负吗?我看不过眼,她不是那个粗壮妇人的对手,势必要受冻的。”严绯瑶挣扎说道。 萧煜宗却抱紧了她,硬是把她禁锢在原地。 “喜儿,松手吧,叫她拿去吧!”桥墩底下月光照不到的暗处忽然传来说话声。 粗壮的妇人没有松手,却是带上了鼻音,“我不!昨日阿娘的袄已经给了别人,我们只剩这一件袄,夜里还要当被子盖,若没了这衣裳,您与天儿都要受冻了!” “不妨事……”桥墩底下,老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哇哇的哭声,那孩子听起来,比年轻妇人的孩子更小些。 粗壮的夫人一听孩子哭了,也顾不得抢夺那袄衣,扭头跑到桥墩底下,“天儿,天儿不哭……阿娘来了,不哭……” 严绯瑶表情一怔,萧煜宗也松开了手,她却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373章 如果本王走了 月光底下,小妇人抱着孩子,抢过袄衣一路狂奔,拐过街角就不见了。 严绯瑶与萧煜宗立在原地,听着桥墩底下传来的哭泣声与妇人哄劝孩子的声音。 严绯瑶开口,听到自己微微沙哑的声音,“我想去看看。” 萧煜宗这次没有拦她,反而提步走在了她前头,临近桥墩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 “什么人?”老夫人警惕的喊了一声。 严绯瑶上前几步,蹲下身来。 桥墩底下铺着几块破木板,上头点着些干草破布,就是一张“床”。 老夫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满是折子,倚靠着桥墩,冻得瑟瑟发抖。 粗壮的夫人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还在吃奶的孩子。 她瞧见那孩子在奋力的吮吸,却似乎不足以果腹,吸上几口,就委屈的大哭,哭几声,仍旧去吸。 这当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却仍旧吃不到奶…… 孩子的哭泣中带着委屈。 那粗壮的妇人也默默的掉泪。 严绯瑶背过脸,深吸一口气……几分钟之前,她还以为是这粗壮的妇人在欺负那一对可怜的母子。 几分钟之后,她才发现,这妇人的处境却是更艰难。 她脱下自己的外衣,上前递给那老妇人,“你们带着孩子,夜里冷,盖着取暖吧。” 她衣服上带着药香,亦有矜贵的香气。 老妇人吓了一跳,“不敢……” “拿着吧,朝廷的救援很快就会到位,往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严绯瑶低声说。 老妇人怔了一会儿,拥着她的衣服,不知该说什么。 严绯瑶心头酸涩,亦是无语。 她起身阔步往回走,冷风一吹,她心里猛地一紧。 但她肩头却是一暖。 她回头,萧煜宗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我不冷。”她说。 “怎么不继续走了?”萧煜宗问。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怕看见更多这样的家,看得见却无力帮助他们,我心里更难受。” 萧煜宗抿了抿嘴,“我以为你会说,要把她们带回衙门里去。” “我知道阮大人也不容易,府衙的地方有限,他救谁?不救谁?”严绯瑶摇了摇头,“咱们这么多人,府衙已经住不下了,还有许多人在官驿,以及官驿外头搭了棚子。” 萧煜宗沉默片刻,“听说他把自己岳丈家的宅子都腾出来了,叫房子冲毁的灾民去住。他岳丈一家被他接到了府衙。他原是好心,却落了许多骂名,住进去的人未必念着他的好。没住进去的人,更是骂他骂的难听。” 严绯瑶心下唏嘘,她把自己的外衣给那老妇人时,也看到了老妇人眼中的怀疑与防备。 “府衙还要统筹安排灾区的一应事宜,若是把府衙也却给了灾民,难道让郡守跟王爷,蹲在街头商议吗?”严绯瑶扯了扯嘴角,咧嘴笑的甚丑。 “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已命沈然去采买物资,从邻近的郡县往这里送来。”萧煜宗说道,“更向圣上言明所需人力物力,只要朝廷的物资送到,很快就能为他们重建家园了。” 严绯瑶点点头,略松了一口气。 他们回到府衙,她忽而觉得觉得先前没吃完的半碗饭很是浪费。若能叫那妇人吃饱,她说不定就有奶水喂饱她的孩子了…… 严绯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却没再去找吃的。 灾民连饭都吃不饱,她居然还有些挑食,也该她挨饿。 她洗漱后就去床上睡了,萧煜宗和衣躺在床榻外沿,两人都没说话,似乎在各自想着心事。 严绯瑶不多时便睡着了,萧煜宗何时起来,她却不知。 外间传来一阵略高的说话声……她一翻身,身边空了。 严绯瑶猛地掀开眼皮,床榻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外间也安安静静,似乎也并没有人。她不晓得自己是饿醒的,还是被什么声音给惊醒。 她翻身起来,想在屋里找些吃的东西,却忽然听见有争执声,从外间门外传进来。 严绯瑶立即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朝外看去。 月亮西垂,朦胧的月光刚好落进回廊里头。 有三个人正站在回廊底下。 阮万青的声音透着沉闷,“王爷抗旨不肯送王妃回去,朝廷就拒绝拨物资来江都郡……王爷扛的起,江都郡的百姓却扛不起呀!” 沈然一听就怒了,声音比他更尖刻,“阮郡守这话是什么意思?逼着我家王爷把王妃送回京都去?若没有王妃,你哪儿来的治瘟疫的药?江都郡的百姓,得比现在多死一半多吧?” 阮万青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这话我没有否认,王妃确实救了江都郡的百姓,可往后呢?这瘟疫已经控制住了……” “阮郡守的意思我听懂了,”沈然冷笑一声,“卸磨杀驴是不是?感情王妃奋力救你们,只救了一群白眼狼!” 阮万青长叹,“臣不是这个意思,朝廷有意为难楚王……我江都郡如何敢跟朝廷作对?” “实不相瞒,有人匿名写信于臣,暗示臣要上奏圣上,说楚王在江都郡胡作非为,并不一力治灾,还要说楚王带来的赈灾银两全都中饱私囊,没有用在灾区的事情上……” 阮万青的话还没说完,沈然就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臣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臣眼睁睁看着楚王是如何治灾,臣怎么可能上这样的折子……” 沈然猛地一松手,并推了他一把。 阮万青却是翻身跪地。 “臣代灾区的百姓求楚王爷了,您敢于朝廷抗衡,但不要让我江都郡成了牺牲品……我江都郡的百姓何其无辜……” 他说着还哭起来。 严绯瑶悄悄的吸了口冷气,目光落在一直没说话的那人身上。 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良久,才听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并无怒意,“如果本王走了,阮郡守就有办法弄到物资?就确保朝廷的救援会送来江都郡?就能保证江都郡的百姓可以重建家园?” 阮万青叩首的身形猛然一僵,半晌都没说话。 萧煜宗轻笑,“本王在哪里,其实无所谓,本王也不惧究竟与谁为敌。只要阮郡守说,这些问题,你一力可以解决,本王现在就可以启程离开,绝不迟延。” “臣……”阮万青身形一晃,却是坐倒在地。 第374章 除非帝王 “沈然,扶阮郡守起来。”萧煜宗轻笑说道。 沈然去扶阮万青的时候,他却推开沈然,冲着萧煜宗重新跪好。 “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望您不要与下官一般见识!您与王妃乃是一心为了江都郡的百姓,一心为了救治灾情……倘若王爷走了,朝廷必会重新派人前来,到时候所来的人……就不知是不是真心了!” 萧煜宗低头哼笑,“你不怕朝廷不给我物资,不怕我耽误江都郡的百姓了?” 阮万青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甚是响亮。 偷听的严绯瑶都替他觉得疼。 “下官糊涂啊!是下官险些耽误了江都郡的百姓了!”阮万青几乎要哭。 “阮郡守起来吧,”萧煜宗缓缓说道,“朝廷的物资延误不送,本王已经差人暗中前往楚地,从本王的封地,直接调派物资送来。” 回廊里静了一瞬,只听砰砰之声,那阮万青竟朝萧煜宗接连叩首。 也不知他究竟是道歉,还是道谢。 严绯瑶垫着脚尖回到床榻上,她睁着眼,仰面躺着,一时却不觉得饿了。 整理她刚刚听到的内容……朝廷扣发物资,延误救助灾区——竟是为了逼迫楚王。 甚至有人暗示灾区的郡守参奏萧煜宗,说他贪污了赈灾的银两,中饱私囊…… 严绯瑶顿觉一把火烧在自己胸膛里。 萧煜宗在京都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养尊处优,说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吧? 这一路他又过的是什么生活?睡简陋的床榻,亲自撸袖子干活儿,给她碾药,给她搓药丸……救治灾民不说,一路还要躲过贪官污吏的算计,还要被政敌惦记暗算…… 至此,他也没有想过退缩,没想过要丢下江都郡的百姓不顾…… 可那些算计他的人又在做什么?故意扣下物资不发? 夜里在桥墩底下看到的一幕幕,又回闪在她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喂奶的妇人,吃不到奶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 他们原本可以尽早得到救助,就是因为一些人的贪念与私心!反而要被扣下物资!反而要挨饿受冻! 若仅仅是天灾,那无可抱怨。 可偏偏天灾之后,不是同心协力,反而是彼此算计!反而是趁火打劫!天灾之后还要加上人祸! 严绯瑶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她从不希望人死,因为她是大夫,她比常人更了解生命的脆弱……她一向珍惜生命,哪怕是恨恶她,讨厌她的人,只要她有能力,她也会去挽救生命。 但这一刻,她真恨不得那些人去死! 他们宁可为了自己的私利,枉顾灾区百姓的生命,他们就该去死! 忽的一下,严绯瑶又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她睡不着,甚至连躺也躺不下去了,她心里烧着一丛火,若不做点儿什么,她要被这一丛火给炙烤催逼的爆炸了。 她侧耳听了听,回廊里已经没有了说话声,萧煜宗也并没有回来。 他们许是去前头衙门里商量对策了。 严绯瑶立即点亮了灯烛,端着烛台到桌案前,她提笔蘸墨,迅速的写下一封家书。 信是寄给在京都楚王府的两个丫鬟的,青黛与元初看了她的信,必定知道该怎么做。 严绯瑶吹干了墨迹,却又有些犹豫。 萧煜宗烦恼的事情,多半不会告诉她知道。 就比如朝廷故意扣押物资之时,他就不会与她商量。 “信我托谁送回京都呢?” 严绯瑶琢磨到天亮,还是决定不通过萧煜宗的手,她虽已经亮明王妃的身份,却还是换了一身男装,乔装成小厮的样子,去了官驿。 把信交给官驿的信差,多给了一贯钱,“尽快送到!” “得令,您给的钱多,自然这信也就快。换马换人,信不停,以最快的速度给您送去。”信差说道。 严绯瑶连连道谢,走出官驿,却是迎面撞见萧煜宗与沈然。 她微微一愣。 萧煜宗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怎么一早到这儿来了?” 沈然探头往她身后看,“这里头是信差之所在,王妃要寄信吗?” 严绯瑶脸色讪讪,“啊……是,写封家书。” “王爷也有信打发去京都,王妃怎不早说,还能与王爷的信一起专程送往京都呢!”沈然说道。 严绯瑶一时脸色更是讪讪,“哦,我倒是不知……” “无妨,”萧煜宗却是摇摇头,脸上一副看透的淡漠从容,“不拘什么渠道,能送去就成了。” 严绯瑶点点头,看他脸色不轻松,想起她凌晨听到的话,有心安慰他。 但他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 她连话题的切入点都找不到。 “王爷怎么这么早出来?” “江都郡要多设几个粥棚,另外还有重新规制灾民的住处。我亲去看看。”萧煜宗坦然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那我能帮上什么忙?我与王爷一起去看吧?” 萧煜宗摇摇头,“不必,你若想看病,便在衙门外头的粥棚旁,叫人为你搭药棚,若无必要,就在衙门里头,不要随意外出。” 严绯瑶嗯了一声,看他阔步走远。 她不由轻叹。 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低落和失望,但又无从安慰他。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帮助他,只希望与他一起度过这难关吧。 “听说了吗?附近的几个郡县都故意抬价,王爷派去购物资的人马,皆买不到物资……” “江都郡施粥的粥棚马上就供给不上了!” “怎么会这样?” “还不是昔日楚王爷做人太跋扈,得罪了人,如今他便是真心要救灾民……旁人也不信了……” 正在盛粥的两个兵吏,没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严绯瑶,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 严绯瑶重重的咳了一声。 两人回头看她一眼,没认出她是王妃,却也赶紧闭嘴,不再妄谈。 严绯瑶的心却猛地下沉……不但朝廷扣发救援江都郡的物资,就连附近的郡县也故意抬价,不让萧煜宗派出的人马及时筹备物资送来…… 这么大面积,这么一致的针对萧煜宗……谁能做到呢? 立时有一张脸出现在严绯瑶的脑海里——除非帝王。除了萧珩,她想不出谁能有这样大的权利和影响力! 萧煜宗的政敌,即便有手腕,但他这么做明显是不得人心的,他哪个政敌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来针对他……除了萧珩! 萧珩甚至不必亲自做什么说什么,他只要露出这样的意思,他的嫡系人马,就会照他的心意办了。 严绯瑶不由窝了一肚子气,萧珩指派自己的叔叔出京救灾,却又在背后断叔叔的粮草,他这一招,还真是狠! 第375章 如今却是想毁掉他 近一段时间,萧珩总是不停的打喷嚏,叫御医给看了,却也没有伤风着凉。 御前伺候的人都端着小心翼翼。 萧珩自己却揉着鼻子,不甚在意,“朕小时候,听阿娘说,这打喷嚏,也许是某个人在牵挂你,在思念你。” 王国安闻言,诧异的看了眼圣上。 萧珩脸上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王国安,你说是谁在牵挂朕,思念朕呢?” 王国安赶紧低头,“奴才不知道,牵挂圣上的人多得是,只怕后宫的妃嫔们各个都在思念圣上。” “哼,”萧珩冷哼一声,“你真无趣。” 王国安闭嘴不敢多说。 “依朕看,必是那远在江都的人在思念朕!”萧珩兀自说道,“江都本是富庶之地,却受了大灾,岂能吃得好住的好?多得是烦心事,皇叔这人又冷冰冰的不解风情。她过得不好,自然会想起朕对她的好来,也会想起她在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 “阿嚏!” 萧珩说着,又猛地打了个喷嚏。 王国安飞快的看他一眼,正预备送上帕子。 萧珩却摆了摆手,“朕想到她,五体通畅,几个喷嚏不算什么。” 王国安讪讪低下头来。 殿外却有宫人急报,“禀圣上知道,江南的木材沙土等料已经屯不住了。” 萧珩微微一愣,“屯不住?是什么意思?朕不是已经暗示他们……” “是,他们都压着没有给楚王,也故意避开江都郡一带,不往那边销,但玄机阁韦家,却低价倾销,楚王派出的人马,都从各地的玄机阁买到粮食,木料,已经运往江都郡。”宫人说道。 萧珩脸色一沉,“玄机阁……” “据悉,玄机阁韦公子也在大肆的收购木料,许多商贾碍于他背后玄机阁的影响力,都低价给他了。他手里有量大的货源物资。”宫人低声说。 “碍于玄机阁?玄机阁不过是个江湖门派,有名匠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倒买倒卖的商贾。他还敢与朝廷为敌吗?”萧珩猛拍了下御案。 王国安眉头一跳,在一旁低声劝道,“圣上,朝廷也希望与玄机阁合作,他们如今制造了精弩,能三箭連发,正在设计五箭連发……其杀伤力,远非如今我大夏军中的弓箭能比拟……玄机阁答应此等精弩只售与我大夏朝廷,不售于外邦……若是逼急了他们……” 萧珩面色一凝,“他们还敢威胁朕?” “他们不敢威胁,但玄机阁并非只与大夏有生意往来,他们与临近的邦国皆有往来。倘若这精弩落于兵强马壮的西北游牧族,大夏危矣!”王国安这般劝诫,脑门儿上的汗都渗了出来。 萧珩沉着脸,面色几番起伏,挥手叫宫人下去,又招了他心腹之臣来。 “密信给夏侯安,叫他一定设法拦住韦亦鸣,切断他的物资,不许他的物资送到江都郡!”萧珩说道。 “圣上……”王国安脸色有些发白,他知道,以萧珩的脾气,他不应该再劝了,但内心里有股力量催逼着他,“如今江都郡大灾,既然商贾都愿意出力援助江都……是不是当以灾民为重……” “朕不以灾民为重吗?”萧珩猛地打断他的话,冷眼看着他,“在你眼里,朕就是个昏君吗?江都郡大灾爆发之时,朕是不是昼夜难安?甚至亲自去天坛为江都郡祈福?” “是……”王国安垂下头。 “大患不除,大夏永无宁日!不过是叫江都郡的百姓再多熬几日罢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几日艰辛的日子,对整个大夏的存亡来说,却是莫大之功!”萧珩皱眉,一脸认真严肃,“司天监的预测你是不知道吗?那日的惊雷你忘记了吗?大夏真正的敌人不是江都郡的水患,而是怀有不臣之心的人!这个人就是萧煜宗!” 王国安猛地一兜,矮身跪了下来,“圣上息怒……” “为除大患,整个大夏都会纪念江都郡的百姓……他们所受之苦,朕亦会纪念。”萧珩语气幽幽。 王国安担忧的看了眼圣上。 “从什么时候起,圣上的心意竟变了呢……圣上当初只是想超越他,为何如今却是想毁掉他……” “你嘀咕什么呢?”萧珩转过脸,阴沉不定的看着王国安。 王国安摇摇头,抿着嘴,一言不发。 萧珩给夏侯安的密令送出去没多久,夏侯安给圣上的密信也送了回来。 夏侯安信上书,“萧煜宗抗旨不尊,不但不许严绯瑶回京,留她在江都郡陪他吃苦受累,甚至当着众百姓的面,讽刺我君,言圣上之过失……他败坏圣上在百姓心中君威形象,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萧珩看信大怒,拂去御案上的所有东西。 亲自提笔写信,“夏侯爱卿必要拦住送往江都郡的物资!切记!” 写完,只听“喀嚓”一声,湖州狼毫应声断在了萧珩的手里。 被萧煜宗派去从临近郡县采买物资的沈影,总算是不负众望,带回一部分物资。 但这一路他亦是伤亡惨重。 “一直有人伏击,想要拦截物资,看他们扮相像是山贼土匪……”沈影风尘仆仆,“但动起手来,他们分明是训练有素,像是朝廷的正规兵马……” 萧煜宗闭了闭眼,下这么大力气针对他,想叫他在救灾的事儿上栽个大跟头……他用脚趾头想,也知是谁。 “不管怎么说,总是送来了。”沈影吁了口气,但脸色并不见轻松,“还有另外一件是,是朝中之事……” 萧煜宗点点头,“说。” “朝中新晋官员,有许多不知是被何人鼓动蒙蔽……竟然上奏说王爷您动摇士族利益,以抢掠的方式救灾,如强盗一般,劫富济贫,引起士族不安,影响整个局势,叫大夏因为江都郡的洪灾,各个阶层矛盾激化……” 沈影话还没说完,萧煜宗就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陈词滥调,当年我平定东宫之乱时,就有许多人这么说。”萧煜宗睁开眼睛,他眼底黑沉沉一片,却也亮的骇人,“当时黑本王名声的,是不想叫萧珩登上皇位之人。” 沈影表情一怔,过去这么多年,萧珩却又用当年他的政敌用过的法子,继续来黑扶他上皇位的叔叔…… “他们爱怎么参,就叫他们参奏好了,”萧煜宗语气透着倨傲不屑,“我叫你们直接从楚地调运的木材,调出来了吗?” 第376章 吃软饭…… 沈影脸色讪讪,“王爷……如今局势之下,倘若再从楚地调运木材,并且令楚地的驻军运送……那些参奏王爷的人,更不愁找不到借口了!” 萧煜宗轻哼一声,“押运木材而已,他们还能参我起兵谋反吗?” “王爷在宣城,找了沈千山沈将军,铲除了贪官污吏,并且开了几个奸商的粮仓,叫宣城的百姓得以吃饱……”沈影气咻咻的,“他们却说王爷是挑起百姓与官员的仇恨,煽动百姓违抗朝廷。王爷叫百姓投票选出的宣城郡守,直接被圣上罢免,反而任用了夏侯家举荐的人去任职。” 厅堂里好一阵子寂静。 “无妨,”萧煜宗摇摇头,“只管叫楚地兵马,送木材来江都郡。” “王爷!”严绯瑶在门外听了许久,听到此处,她实在忍无可忍,出声并进门。 萧煜宗与沈影眼中都没有意外,似乎早已察觉她在门外偷听。 严绯瑶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径直走到萧煜宗面前,“昨日郡守夫人与我闲聊,她许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萧煜宗愣了愣,“说什么?” “她说,受灾各地,大小官员,已经联名上书,要参奏王爷,希望王爷能离开江都郡。”严绯瑶说,“他们并非是没看见王爷为江都郡做所这一切事,也不是不领情,而是不希望您做了这一切之后,还要赔上自己做代价。” 萧煜宗神情一怔,继而轻笑。 “他们是劝我离开吗?” “他们希望王爷能保全自己,避其锋芒。如今朝中风向,希望王爷您在江都郡栽上一个大跟头,最好是那种再也爬不起来的跟头。”严绯瑶看着他,认真说道,“他们希望王爷养精蓄锐,避过这风头。” “哈,”萧煜宗笑起来,“他们自己的灾后重建的物资还没齐,反而劝我养精蓄锐?操心太过。” 严绯瑶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你怕吗?”萧煜宗伸手握住她的手,叫她坐在他一旁。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而已。” “我的态度?”萧煜宗轻哼,“我若没有来江都郡这灾区也就罢了,既然我来了,断然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当年宫乱,我既管了,就会管到底,今日亦然。” “我与王爷共进退。”严绯瑶立即说道,“我有个小秘密要告诉王爷,还望你不要生气。” 萧煜宗微微一愣,侧脸瞟了沈影一眼。 沈影立时躬身要退出屋子,好把房间让给这夫妻两个。 “沈宿卫不要走。”严绯瑶却急声说道。 萧煜宗表情莫名,皱眉看她。 他们夫妻之间的小秘密,叫沈影在这儿听着算怎么回事儿? 沈影也讪讪的,“卑职就在门外,王爷王妃若有吩咐,唤卑职一声就是……” “不用那么麻烦,”严绯瑶冲他摆摆手,“我背着你给青黛、元初写了封信,叫她们把我的嫁妆筹集一下,尽可能多的把现银交给韦亦鸣……” 她话未说完,萧煜宗已经变了脸色。 “韦亦鸣是我义兄,我求他办事儿不算什么吧……他有海外的贸易,所以我托他运送木材物资走海运送到江都郡……”严绯瑶盯着萧煜宗的脸,“你生气了?” 萧煜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是想……” “他传信与我,说今日便能到,”严绯瑶冲他摆上一个憨憨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王爷不必从楚地调兵马来了,只需派人去港口码头等候……” 萧煜宗猛地抬起手掌。 严绯瑶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还以为他气得要拍桌子。 他的手却轻轻落在她头上,他轻缓的摸摸她的发,半晌他才轻声说,“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伤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严绯瑶顿时一噎。 “罢了,”萧煜宗轻叹一声,表情很有些无奈,“本王被人说‘乱臣贼子’说了这么多年都不惧,再被人说‘吃软饭’又算什么呢?” 沈影闻言,原地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严绯瑶也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谁这么不开眼,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萧煜宗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看得她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叫阮万青带人,与你一道去码头,看看能有多少物资运来,若是不够,还要从楚地调兵!”萧煜宗收敛笑意,认真说道。 沈影立时领命而去。 屋子里只剩夫妻两个。 萧煜宗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严绯瑶忐忑不安的看他,“你真的没生气?” “你看本王像是好赖不分的人吗?”萧煜宗哼了一声,“这世上倒多得是是非不分之人。” 严绯瑶想起她进来以前,听到的那些话,不由心凉。 萧煜宗在这里拼死拼活,自己受罪过这样的日子,倒叫人说他各种不是。还要诬陷他谋反? 她听了这些话,尚且觉得扎心,真不知他是如何受了? “你真拿出自己的嫁妆来帮我?”萧煜宗见气氛沉重,似乎是故意玩笑说。 严绯瑶脸上一红,“也不是帮王爷……是我自己想尽自己所能。” “哦,这么说来,你不是想帮我。”萧煜宗点头,一副受伤神色,“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是……”严绯瑶赶紧摇头。 “那到底是什么?”萧煜宗直白看着她。 严绯瑶张口结舌,不由的攥起拳头,猛捶了他一下,“你故意的!” 萧煜宗握着她的手轻笑,他一双深邃幽然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她,“你把嫁妆全都贴给我,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全然接受了?你已经准备好了?” 严绯瑶微微一愣,待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以后,她的脸霎时更红,红的要滴出血来。 “本王等着一日可是等了很久很久了……如今你是不是能够相信,我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图……”萧煜宗眯了眯眼,“不对,本王还是有所图的。” 严绯瑶挑眉看他,“图什么?” “图你,图你这人。”萧煜宗望着她笑。 他笑的微微弯起的眼睛,煞是好看。 严绯瑶面红心热,胸腔里扑通扑通挑个不停。 她还没从窘迫中回过神来,外头就有人禀报,“韦家的管家前来,要求见楚王妃!” 萧煜宗微微一愣,侧脸看到她一眼,回头吩咐,“把人带过来。” 第377章 联名参奏 兵吏领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身量精瘦,一双眼睛却矍铄有光,光亮的大脑门儿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气质。 “这位是楚王妃?”他上前见礼。 严绯瑶微微点头,正要介绍说,这位是楚王爷…… 话还没出口,那管家就拿出厚厚的一沓东西,既有银票,亦有房契地契。 严绯瑶退了一步,“这是何意?” 萧煜宗眯眼看着管家手里的东西,脸上表情意味不明。 “这是王妃的嫁妆,并没有如数奉还,我家公子还是花用了一大半的,所剩这些,命某交还楚王妃。”管家笑眯眯说道。 严绯瑶瞟了瞟身边萧煜宗的脸色。 他表情高深莫测,连喜怒都看不出。 她讪笑着,没有伸手去接,“我的嫁妆也不过杯水车薪,怎么还能余下这么多来,义兄真是客气了。” “并非客气,”管家说道,“我家公子又添了双倍的钱进去,从海外购得木料石料,走大船送来江都郡。我韦家并非什么都不图。乃是要借着王妃给的机会,宣扬我玄机阁,以及我家公子的名声。” 萧煜宗哼笑一声,“他还想做个儒商不成?” “我家公子本就儒雅呀,如今能得这机会,宣扬我玄机阁,叫江都的百姓感念我玄机阁,有何不可呢?”管家瞪眼说道。 “商人不露富,玄机阁非但不遮掩,还在救灾中露富,就不怕给自己招惹祸事吗?”萧煜宗反问。 管家笑了笑,“有时候露富是危险的,但有时候露富正是因为富遮不住,露出来才更安全。还望您成全。我家公子的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这次兴建江都郡,要在郡中兴建一所玄机阁的祠堂,以纪念玄机阁在救灾中所出之力。” 严绯瑶看那管家一眼,这要求并不过分。 萧煜宗没说话。 管家又补了一句,“若您答应,我家公子说,江都郡所需物资,他会供给到底,以最低的市价,提供最好的东西。直到兴建完成。” 萧煜宗这才轻笑,“成交,他冒了大风险,我不答应他,倒是小气。” “多谢您!”管家稽首,客气完,他又转过脸对严绯瑶说,“我家公子原本是要来看望王妃的,但朝中有人一直盯着我家公子,一路给他使绊子,还要劫他的货!为要使这一批的货顺利到达,他故意佯装在大夏各地收购木料物资,公子如今还被人拦在半路上。” “难怪听说他高调收购木料,原来是声东击西。”萧煜宗缓声说。 “多谢义兄费心。”严绯瑶起身对那管家点点头。 “您客气……” 这边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爆发出一阵阵吆喝之声。 像是有无数的百姓涌动在衙门外头。 那吵嚷的声音愈来愈响,像是有百姓暴动一般…… 萧煜宗起身外走,严绯瑶与管家也跟在他后头。 临近衙门门口,才见沈然从外头,越过众人,翻身进了院子,天儿还冷,他却是顶着一头的汗。 “王爷不知,韦公子太义气了,竟送来十艘大船的物资!木料石料沙土……阮郡守正在招募百姓报名,兴建江都郡!如今物料已经备齐,只差人力了。” 沈然兴奋的喘了口气。 韦家派来的管家,笑眯眯的摸了摸胡子。 “阮郡守招募的消息一下,灾民们立即涌来,自愿报名兴建,阮郡守正组织人手,明日即可动工了!”沈然抹了把头上的汗。 压抑已久的一块巨石,好似终于被众人给合力推开了。 十艘远洋的大货轮,运送来的物资简直不计其数。 难怪世人说,玄机阁富可敌国。 如今严绯瑶终于知道,玄机阁不但是富可敌国,玄机阁的眼界与心胸也是配得上这样的富庶。 韦亦鸣还被夏侯安的人拦截在半路上,不能到江都郡来。 但江都郡的复建工程已经全面开启。 百姓们无论男女,都投入到自己家园的建设中来,甚至在大灾刚爆发的时候,远走他乡的人,也都陆续回来。 朝廷憋着劲儿参奏萧煜宗的人,这下傻了眼了。 萧煜宗没有调令楚地的兵马,没有动用他的势力,可江都郡的乱子,却已经平复。 百姓们齐心兴建,官员们也都同心合力,鼓动他们上奏联名参楚王的折子还没递上去,却已经打了脸。 萧珩气得将夏侯安大骂一顿。 夏侯安也委屈得很,圣上叫他拦截韦亦鸣,他拦的严丝合缝!韦亦鸣手里还屯着大量的木料没出去呢!他任务完成的好好的,哪知他们背后还有一手? 萧珩发完了脾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旨,召楚王回京。 “灾祸已经平息,瘟疫及时遏制,灾地也已开始重建……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已然可以预见,皇叔也该启程回京了!”萧珩在末了还感慨说,“皇叔辞行辛苦,居功甚伟!” 好似他从来不知低下官员故意扣着物资,延迟送往灾区的事儿。 召萧煜宗回京的圣旨传来这天傍晚。 萧煜宗与严绯瑶,以及阮万青正在江都郡的城墙顶上缓步而行。 他们远眺着城中,以及城外,各处都有冒着炊烟,披着星光月色,还在重建家园的百姓。 “女人们能下力的就跟着下力,没力气的也在帮着做饭,供给吃食。”阮万青说道,“她们还打出了口号,说要以楚王妃为榜样楷模,各自尽力,与丈夫并肩齐心。” 严绯瑶闻言脸色一红,飞快的瞟了眼萧煜宗。 不防备他一直盯着她看,偷瞟的眼神被他抓了个正着。 严绯瑶脸上红的更厉害。 阮万青叹道,“下官以及临近的官员们联名,都希望楚王爷能多留一些时日,如今兴建才刚刚开始,我等都担心如果王爷走了,圣上再派来其他人……” 他话未说完,沈影却急匆匆从城墙底下跑上来,微微气喘,“圣上又遣人传旨,催促王爷尽快启程回京。” “一日两道旨意,”萧煜宗轻笑看着阮万青,“阮郡守还要挽留本王吗?” 阮郡守咬了咬牙,“现在换了王爷走,危机刚刚解除,就叫旁人来顶功……下官不忿!下官不服!我等官员已经商量好了,我们联名写奏折,求圣上准许楚王爷留下,直到这兴建的工作完成一半,哪怕三成呢!也不能现在就叫您走!叫那后来的冒领您的功劳!” 阮万青满脸不忿。 萧煜宗却摇了摇头,“不必联名,此举必定会激怒萧珩,何必故意惹他?” 第378章 都得死 严绯瑶闻言,也忍不住点头,“说不定他还以为,众位大臣联名上书,乃是王爷授意撺掇……” 阮万青面色一僵,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罢了,物资已经及时送到,粮食不缺,屋舍也陆续就能建起来,一切可以回归正轨,本王的使命已经完成,有何可贪恋不走的呢?”萧煜宗目光很淡,他停了半步,等严绯瑶走上前来。 两人离得近时,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有阮万青与沈影在一旁,严绯瑶缩了一下手。 他却握得更紧。 严绯瑶没有再挣扎,任凭他握着。 阮万青自然看见了两人之间的动作,他立刻装作夜色太沉,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淡然的转过目光。 “只是可惜了,王爷尽心尽力,却不能受百姓感激拜谢,热烈恭送了。”他轻叹说道。 萧煜宗朗声大笑,“那倒是虚名,把这感谢都留给玄机阁韦亦鸣吧。” 第三日清早,萧煜宗与严绯瑶还没开始打点行装,萧珩的第三道催促他回京的旨意,就又传了来。 萧煜宗一行要走的人,到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江都郡的郡守及衙门官员兵吏们,一副气压低沉的样子。 甚至有人小声抱怨,“怎么跟催命符似得……当初江都郡缺衣,缺粮,缺药,什么都缺的时候,也不见朝廷这么着急的催促物资往这儿送……” “少说两句,说多了会给楚王惹祸!”立时有人提醒。 众人嘴上不乱说,心里对朝廷的不满,却是实打实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萧煜宗原本想低调而走,不愿影响兴建的进度。 但许是阮万青觉得过意不去,亦或者是底下官员商议之结果,还是把萧煜宗提前被朝廷召回,要离开江都郡的消息给散布出去了。 百姓们聚在江都郡的城门内外。 城门外十里似乎都是闻讯赶来的百姓们。 楚王来的时候低调而来,那会儿江都郡还在瘟疫的禁令之中,百姓不得自由进出。 他“低调”而去时,江都郡百姓门的脸上,都充满了对新家园,新生活的期盼,一个个脸上虽有不舍,亦有欢愉。 “恭送楚王爷——”阮万青高喊一声。 声音立时像潮水一样,一波波的荡漾开来,百姓们山呼不绝。 “我们必要在江都郡为楚王爷立生祠——”江都郡城中的百姓们忽然吆喝起来。 “立生祠!”“纪念楚王!” “立生祠——念楚王——”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耳欲聋。 马车里头,萧煜宗与严绯瑶比邻而坐。 萧煜宗挺直身子,坐的端正,他似乎凝神在听,又似乎全然在环境之外,正神游他自己的世界。 严绯瑶侧脸看着他,半晌,她噗嗤一笑。 萧煜宗立即扭头看她,“你笑什么?” “原来楚王也喜欢听这好听话呀?你不用绷着,想笑就笑嘛。”严绯瑶说道。 萧煜宗拧了拧眉头,马车出了城门,越走越远,他终于抿嘴笑起来,“这怎么是好听话呢?好听话,乃是指阿谀奉承之言。” 严绯瑶呵呵一笑,“是我失言,应当说,王爷也喜欢听百姓发自肺腑的感恩之言。” “他们欢喜,本王亦能感觉到他们的欢喜。”萧煜宗微微侧着头。 马车渐渐跑远,百姓们乃是放下了他们今日兴建的工作,前来恭送。 甚至还有许多人见马车驶离也不停,仍旧跟着马车一路的跑,“王爷好走——” “王爷若的空,还要来江都郡,到那时,王爷再看我们的江都郡……” “必不叫王爷再受今日之辛苦!我江都郡也是富庶之地,我江都郡百姓也是勤勉的百姓!必定叫王爷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江都郡!” “等王爷再来,叫王爷尝尝我江都郡的桃花酿……” “王爷一定要再来,带着王妃再来……” 百姓们一面追着马车跑,一面朝马车里头的人喊。 严绯瑶绷不住,掀起车窗帘子,朝外头的人招手,“回去吧,别送了……等日后我们定要看看富庶的江都郡!” 百姓们看见楚王妃的脸,看到楚王妃竟与他们回头道别,愈发激动的不可抑制。 原本已经跑不动的人,又跟着跑了一段。 萧煜宗伸手把她从车窗边拽了回来,“老实坐着,听听还不够吗?” 严绯瑶嘻嘻一笑,“没住多久,竟有些想念呢……” 她想念这一路辛劳,也想念在艰苦的环境中,却彼此帮扶的一群人。 只是她却不知,早有人埋伏在他们回京的必经之路上,誓要叫他们这次离京——有去无回。 “禀夏侯大人知道,楚王已经离开江都郡北上。明晚即可到设伏的隘口。”有人在夏侯安耳边禀道。 夏侯安点点头,“确定楚王与楚王妃都在车上?别叫他们再给我来一次金蝉脱壳!” 夏侯安拦住了韦亦鸣,却没拦住韦家的货船,叫物资顺利的到达江都郡,叫楚王大获全胜……他自己本就够憋气了,还被萧珩写信大骂了一顿。 如今萧珩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动辄所用之词,就狠厉恶毒。 夏侯安看信看的心肝脾肺肾都疼,萧珩竟说他是蠢货,是虫豸…… 他抬手揉了揉胸口,一想起来就胸口发闷。 “那隘口极易设伏,楚王此次回京,所带人马不多,还有许多人被他留在了江都郡,随那六位御医等半月之后才启程回京。”夏侯安冷声说道,“他那点儿人马,只要伏击两千人,足矣把他全部歼灭了!只能成功,不能失手!” 他身边之人,微微一愣,“不是要生擒吗?” “生擒楚王?呵,楚王狡猾至极,生擒他,就是给他留活命的机会!”夏侯安摇了摇头,“是歼灭,不是生擒!不要留活路!我只要他的尸首!” “可是楚王与王妃乃是形影不离,同乘一辆车……” “乱箭之下,一个女子哪有那么容易保全?圣上叫我留她性命,但她执意要追随楚王,我有什么办法?”夏侯安冷哼一声,“我早给过她机会,可惜她不识抬举,不与夏侯家同心,如今落得死……也怪不得我。” 夏侯安冷笑一声,“不用顾及谁的性命,下手一旦有忌惮,就容易给楚王留生路!” 随从微微一愣。 夏侯安惟恐他不明白似得,直言道,“不留活口,听懂了吗?不与我夏侯家一心的,都得死!” 第379章 扑了个空 次日楚王一行疾行一天,到傍晚,太阳已经落山,他们还没有赶到驿馆。 严绯瑶在马车上直打哈欠。 萧煜宗往她身边坐了坐,故意把肩膀放在她脑袋旁。 严绯瑶却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又打一哈欠,掀开了车窗帘子。 萧煜宗不满的看她一眼,“困了就先睡会儿。” 他肩膀都准备好了,她倒望着远处已经看不分明,影影绰绰的树林子饶有兴致。 “咱们真就这么回京了呀?如今回想当初,我追着你离开,又一路遇见那么多事儿,像是做梦一样。”严绯瑶看着窗外已经笼罩在夜幕中的树林子,感慨说道。 “怎么,舍不得走?”萧煜宗问。 严绯瑶歪着头琢磨了一阵子,“江都郡虽然贫寒,这一路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可我心里却觉得踏实,比在京都的时候更踏实,不用想那么多。” 萧煜宗笑了笑,“你早说不愿走,我便不答应萧珩回去了。” 严绯瑶皱了皱眉,“想到回去京都那个环境,我心里就觉得闷闷的,其实外头更自在些。” 萧煜宗垂眸想了想,忽而扬声开口,“沈影、沈然,停车转道。” 严绯瑶吓了一跳,“我不过说说而已,你还真要回去吗?” 萧煜宗摇摇头,“回去做什么?” 严绯瑶挑眉,不明其意的看着他。 官驿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了,他们今夜虽赶到的晚,但至少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吃上一口热饭,睡上床榻。 “王爷,转道去哪里?”沈影沈然已经叫外头的车马全都停了下来。 两人在马车一旁问道。 “回楚地。”萧煜宗没有笑,但他话音里,分明含着一股兴奋的味道。 马车外头的两人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两人就应了一声,策马去队伍前后调整行进的方向。 去楚地,不必走如今这条路,需要调头往回走上二十多里,再转到另一条路上。 “今夜怕是没有驿馆可以歇脚了。”萧煜宗看着严绯瑶说。 严绯瑶眼睛里亮亮的,语气却有些不确定,“圣上叫你回京都,你却转道去楚地,这不是抗旨不尊吗?” “回京都作甚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朝中的事情指手画脚吗?亲父子还有闹翻的时候,更何况我与他乃是叔侄,且不差几岁。他幼时敬我畏我,越长大,这心就越想顶翻我……” 萧煜宗哼了一声,摇摇头。 “罢了,纵然他有许多事是我看不惯,也不赞同的,但眼不见心不烦,他既想要照自己的意思来,由得他吧……” 萧煜宗仰面倚靠在枕囊上,闭目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里,细细的捏握着。 “你想回去吗?”他问。 严绯瑶立即摇头,她又不是傻子,萧珩对她的心思那么明显……即便她已经成了他的婶母,他的心思也不收敛。 如今却越发张狂……她回去京都干什么?看他们叔侄大战吗? “若非我父母亲长还在京都,我宁可一辈子都不回去了。”严绯瑶低声说。 萧煜宗笑了笑,“日后得机会,把他们也接到楚地来。” 严绯瑶低头笑起来,“圣上若是知道,你不但自己不回去京都,还惦记着要挖走他的臣子,不知又要在心里如何骂这位叔叔了。” “呵,”萧煜宗也跟着哼笑一声,“他若是心里明白,就该知道,我如今去楚地,并非抗旨不尊,乃是在向他退让。我是做叔叔的,为父的尚且要学会孩子大了就放手,做叔叔的更该放手。” 严绯瑶深深看他一眼,不由连连点头,平常人家里,叫做长辈的放手给孩子自由与主权尚且不易。 他们这叔侄之间,放弃的可是皇位,天下之权势。 哪里是张嘴说放手就放手那么简单? 萧煜宗能退让这一步,也实在是不易了。 “楚地有什么美食?”严绯瑶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立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萧煜宗斜睨她一眼,“楚地遍地美食,到了楚地,你总该吃胖点些了。” “我才不要吃胖!”严绯瑶立即摇头。 萧煜宗翻了翻眼皮,“抱着,硌得慌。” 严绯瑶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握拳捶他。 但她技不如人,被他抓住手腕,拽进了怀里。 她到他怀中,立时胡乱扭动。 一开始萧煜宗以为她是挣扎要逃,便圈住她,把她禁锢在怀。 后来发现,她只是扭动,却并没有躲闪之意…… “你这是干嘛?”萧煜宗狐疑问道。 “硌你!”严绯瑶瞪他。 萧煜宗哭笑不得,垂眸看着她,“硌吧,本王甘之如饴。” …… 楚王一行又走了二十多里路,便转去了往楚地的大道上。 等在他原来走的那条路前方隘口处的兵马,生生埋伏了一夜。 夜里山里有虫子,虽不多,却也会咬人,爬在人身上,叫埋伏山林中的兵吏,想动不敢动,酥酥麻麻皮寒颤冷。 终于捱过了一夜,林中却又起了瘴气,叫人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如中了迷香一般,晕腾腾的。 夏侯安也在一行人当中,一直到旭日东升,他终于忍不住,豁然起身,再顾不得藏匿身形,阔步走出山林。 正瞧见一行三四人,打马而来,路上被马蹄子溅起一片黄尘。 夏侯安立时闪到路旁,眯眼细看,待人近了,他才来到路上。 一行策马狂奔的人连忙勒马停下,“回、回禀大人,楚、楚王没有走这条路……” “昨日来报,不是说他已经临近?这是他回京的必经之路,他前头经过的那家驿馆也已经报他出发了……” “昨夜他行至一半,忽然转道,”来回报的人喘了口气,“楚王似乎不回京了,乃是往封地楚地去了。” 夏侯安脸色霎时一变,“圣上召他回京,他竟私自去往封地!他是何居心?明显是图谋不轨!” 夏侯安把手放在口中,冲山的两侧吹响呼哨。 山上立即冲下许多人马。 夏侯安翻身跳上马背,扬声对众人吩咐,“圣上召楚王回京复命,楚王竟抗旨不尊,私自去往封地!尔等可是忠君之人?” “我等忠于圣上,追随夏侯大人!誓死效忠!”众兵齐呼。 夏侯安点点头,“尔等忠君之兵,可愿随我追杀那乱臣贼子?” “我等愿意——”士气轩昂。 夏侯安大手一挥,“向楚地进发——” 众兵昂首向楚地追去。 却有一随从快步到夏侯安身边,低声说道,“禀大人知道,有个从宁榆关来的云骑尉,要求见您。” 第380章 截杀 宁榆关的云骑尉? 夏侯安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竟是严绯瑶,而后才想起她的哥哥严弘睿。 当初就是因为严家不想叫他们家闺女严绯瑶入宫,这才有了严弘睿私下求他,要入他麾下之事。 夏侯安立即呵呵的笑起来,“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啊?” 随从有些看不懂夏侯安的表情,只觉他笑的狰狞。 “人呢?” “因为这里设伏,没敢领他过来,叫他在前头一个茶铺上等着。” 夏侯安夹了马腹,策马朝前奔去。 他远远瞧见路边的茶铺,太阳已经升高,茶铺的阴凉之下,坐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夏侯安私自回京,被萧珩关进大理寺,关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多不见的时光,严家老二的身量似乎也精健了许多。隔着衣服,都能看见他肩膀鼓隆的肌肉。 但他腰身却又窄了,肩宽背阔腰身紧致,背影是标准的倒三角。 连夏侯安瞧见也不由暗叹一声,“练得不错!” 坐在茶铺边上喝茶的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杯子一放回过头来。 夏侯安还没看清楚他的脸,他却已经拱手上前,“夏侯大公子!” “错了!”夏侯安翻身下马,上下打量着许久不见的人,“严二说错了,如今我已经不靠我爹,在外行走,人都称我夏侯大人。” 拱手这人笑了笑,“夏侯大人!” “严二不在宁榆关,怎么跑到这儿了?”夏侯安歪了歪头,“怪了,夏侯家的人都未必能找到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属猎犬的?” 见面就骂人,夏侯安话音落地,他瞧见严弘睿的肩膀明显缩了一下。 他就是故意言语不善,若是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他也不指望严弘睿找他,能为他做什么事儿。 “夏侯大人也错了。”严弘睿放下拱起的手,挺直了脊背。 夏侯安迎面看他,却是微微一怔。 “半年多不见,怎么觉得严二你变了好多呢?细看似乎眼还是那双眼,鼻子也还是那鼻子……”夏侯安歪了歪头,“但就是觉得你不一样了?” 严弘睿呵呵一笑,“所以我说,夏侯大人错了。” “放肆!”夏侯安身后的随从立时上前呵斥。 严弘睿不惊不惧,还映着夏侯安咧嘴轻笑。 “我哪里错了?”夏侯安挥手叫随从退下,拣了最靠边的茶桌坐下。 严弘睿坐在他对面,“您不再是夏侯大公子,我也不是严二。” 夏侯安挑眉,“什么意思?你也不靠你父亲了?那如今该如何称呼?” “昆修。”严弘睿说。 夏侯安眼睛微眯,“什么东西?” “我乃昆修。”严弘睿正色说。 “哈!”夏侯安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孝子,大孝子!我不管称呼如何变,姓氏总不敢变,名受之于父,亦不敢改。你倒厉害,从姓到名都变了,忘本忘成这样,你爹知道吗?” 严弘睿不着急说话,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呷着。 夏侯安耐不住性子,皱起眉头,“少给我故弄玄虚,耽误我的时间,你到底是什么来意,说!” “我知道夏侯大人想杀楚王,我只想夺回严绯瑶,你我计划毫不冲突,不如携手。”严弘睿眸子一缩,眸中精光乍现。 夏侯安一愣,“你想夺回你家妹妹?怎么,看不上你那当王爷的妹夫?还是说……”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抬手拍了拍严弘睿的肩膀。 “你存这样不伦的心思,你爹知道吗?你妹妹知道吗?怪不的你连姓都要改了,原来是这么想的。”夏侯安笑的让人恶寒。 严弘睿淡淡翻了他一眼,“不是我更名改姓,而是我本就是昆修,我不是严家次子,我乃是养子。” 夏侯安表情一阵纠结,“因为你是养子,所以就对自己妹妹存有这样的心思?” 严弘睿咣当一声,把被子扔在茶桌上,“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慢着!”夏侯安坐直了身子,“你是来靠我的,我还没甩脸子,你到给我撂脸子,你撂给谁看的?” “我想夏侯大人是误会了,我并不是来投靠你的,而是与你合作的。”严弘睿淡笑说道。 “合作?”夏侯安嗤笑一声,“就凭你?一个私自逃出宁榆关的云骑尉?” 严弘睿摇了摇头,“我不是私自逃出来的。” “嗯?”夏侯安挑了挑眉。 “云骑尉严弘睿已经战死了,他死了。”严弘睿说的认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夏侯安哈的一笑,搓了搓胳膊,故意捏着嗓子说,“你死了?我好怕怕哟!站在我面前的,难道是鬼吗?” “对,是厉鬼。”严弘睿笑起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不怕死,夏侯大人手底下的兵马有几个不怕死的?楚王名声在外,他们面对楚王的时候,当真无所畏惧?当真敢往前冲?” 夏侯安表情一怔。 “我敢。”严弘睿说,“你看如何?” 夏侯安迟疑不定的看着严弘睿。 打从一见面,他就觉得严弘睿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 如今说了这么一阵子的话,怪异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他真有点儿阴沉不定,说白了,就是有种邪气! 夏侯安在大理寺的牢里住了那么久,但他却觉得严弘睿身上的邪气,比他还要浓。 “好,我帮你夺回你妹妹,你帮我杀了萧煜宗。”夏侯安凑近他说道。 严弘睿轻嗤一声,“不用你碰她。” 夏侯安笑着点头,“好,我不碰,给你,留给你!” 两人举杯,一杯粗茶,轻轻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两人策马上路,要在赶在萧煜宗进入楚地以前,将他截杀在半路。 江都郡离楚地虽远,却还是比京都近了许多。 一行人昼夜赶路,甚少歇息,三五日之后,已经临近楚地城邑。 “今晚我们就下榻在驿馆吧?明早再赶路。”严绯瑶在马车上说道。 萧煜宗侧脸看她,“累了?” 严绯瑶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浑身像是快要散架似的,马车上太颠簸了。” 她话未说完,马车就猛地颠了一下。 她随着惯性,一头朝前栽去。 萧煜宗手臂一捞,将她揽回怀中,但车厢壁上,立即传来“当当当——”羽箭钉入的声音。 第381章 仇人相见 萧煜宗立时将严绯瑶护在怀里。 车厢外头传来沈影与沈然的声音,“保护王爷!” 有人御马护在车厢近旁,但四下射来的箭雨密集,当当当像是暴雨的雨滴砸在车厢上。 一阵箭雨过后,更有喊杀之声从四面涌来。 铮铮然的兵器相撞之声,近在耳畔。 “王爷王妃坐稳了!”沈然跳上了马车,“驾——” 他架着马车,要冲出重围。 严绯瑶原本紧张,她从未亲身经历过这样混战的场面。 但萧煜宗牢牢的将她护在怀中,且他气势沉稳,丝毫不惊惧。 尽管外头已经是兵荒马乱,但他依旧从容,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暗暗判断。 严绯瑶看着他沉寂的侧脸,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似乎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他们人数有千人,但埋伏在此处的都是步兵,马匹不在近旁,只消快速冲出去,就可把他们甩下。”萧煜宗说着,突然抬手拍了下后车厢壁。 严绯瑶还没弄清楚他在干什么,只听马车后头传来,“啊——”痛呼之声。 有人似乎从马车上甩下,砸在了地上。 “蹭——” 有寒光一闪而过,一柄长剑猛地插入马车车厢里。 严绯瑶吓得险些惊叫出声,却见萧煜宗两指并在一起,猛地在那剑身上一弹。 像是有浑厚的力道,透过长剑,反弹出去。 反而叫那握剑之人,反受其害,惨叫着摔下马车。 萧煜宗握住那剑身往外一推,长剑蹭的蹿出马车。 咚—— 一声巨响,有一个钩子猛地钉在了马车车厢壁上。 萧煜宗见状,立时抱起严绯瑶,“沈然,弃车!” 话音落地,他亦抱着严绯瑶,旋即跳出车厢,稳稳的落在前头马背之上。 严绯瑶只觉眼前一晕,再睁眼之时,萧煜宗已经抱着她,坐在马背上疾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原本疾驰的马车,被钉在马车车厢壁上的钩子带的四分五裂。 马车里头顿时暴露在敌人箭矢之下。 沈然挥剑斩断了马车套马之处,马车滑行的了一段距离,就停在了路上。 沈然飞身跳上另一匹马,挥剑砍杀,紧紧追随在萧煜宗身后。 “害怕吗?”夜风把萧煜宗的声音吹的很淡。 严绯瑶窝在他怀里,只觉的背后有一个很强大,可以叫她放心倚靠的强有力胸膛。 “不怕。”她说,“有你在就不怕。” 萧煜宗低声笑起来,他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笑声嗡嗡作响。 还有箭矢擦着他们耳畔追来。 萧煜宗伏低身子,把她压在怀中,他们的马跑的甚快,渐渐把追兵以及箭矢甩在了后头。 混战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几乎要听不见…… 严绯瑶低声问,“咱们是不是已经把他们甩掉了?” 萧煜宗却冷笑一声,忽然勒马停下。 严绯瑶心头一紧,缓缓抬眸。 眼前正挡在大道中间的人,叫她不由愕然。 那消瘦了一大圈的夏侯安叫人惊讶也就罢了,更叫人始料不及的,乃是夏侯安身边,也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严绯瑶怔怔的看着他,月光明亮,他脸上轮廓分明。 且他这会儿正用灼灼逼人的目光盯着她,她就算想装作看不见他都不能。 “二、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严绯瑶声音轻颤。 二哥在这儿也就罢了,他还站在夏侯安身边,站在了她与萧煜宗的对立面? 他如今乃是夏侯安的人吗? “瑶瑶,过来。”严弘睿开口。 严绯瑶怔了怔,她发觉萧煜宗搂在她怀里的手微微紧了紧。 “二哥,该过来的人是你!”严绯瑶扬声说道,“你怎么会站在他身边?当初叫我小心提防他的人,不是二哥你吗?” “哦?”夏侯安轻哼一声,转过脸看着严弘睿,“还有这种事?” 严弘睿没理会他,“瑶瑶,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快到二哥这儿来!” 严绯瑶摇了摇头,“这话该是我对二哥说。萧煜宗乃是我的夫君,我乃楚王妃,我断然不可能到夏侯安的阵营之中,是二哥糊涂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日后还有新的事。”严弘睿欲言又止,目光沉沉。 严绯瑶却是摇头冲他笑了声,“原来二哥是这么想的?过去的就过去了?是不是我们的兄妹情谊也都过去了?我们同是严家人的事儿也都过去了?” 严弘睿抿着嘴不说话。 夏侯安却大笑起来,“她还不知道你的新名字吧?” “什么新名字?”严绯瑶问。 “我能说吗?”夏侯安问了一句,根本没等严弘睿回答,“你二哥他改名字了,哦,不对,他如今已经不是你二哥了。他如今乃是昆修,这名字是不是很霸气?” 夏侯安仰头大笑,笑声回荡在这夜空里,很刺耳。 “二哥,他说的是真的?为什么?爹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严绯瑶皱眉看着严弘睿,“我大婚之日,你都不曾向军中告假回来,就是因为……你已经不愿做我二哥了吗?” 她一连几个问题。 严弘睿却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夏侯安笑够了就有些不耐烦,“快些动手,不然等惊动了楚地的兵马,再想杀他,就难了。” 夏侯安的目光终于与萧煜宗对上。 萧煜宗护紧了怀里的人,“杀我?就凭你?” “放箭——”夏侯安似乎难易容忍楚王这般挑衅不屑的语气。 他更难以忍受分明自己在优势,楚王在劣势之时,他还能端着一张风平浪静的脸! 夏侯安恨恶极了他这一点,他誓要把萧煜宗那平静的面具给撕毁! “乱箭射死他们!”夏侯安咆哮说道。 “住手!瑶瑶还在他身边!”严弘睿大急,眼睛煞是都红了。 夏侯安却轻嗤一声,“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你放屁!”严弘睿急了,挥剑就斩。 夏侯安自是不会示弱,且他也防备着严弘睿随时反水。 这边箭矢如骤雨一样射出,夏侯安与严弘睿也各自拔剑打了起来。 萧煜宗抱紧严绯瑶的纤腰,猛的在马背上踩了一下,旋身而起,如一只浑健有力的大鹏鸟。 乱箭齐射,那马长嘶一声,轰然倒地。 待众人再搭箭这空档,萧煜宗已经带着严绯瑶,跃然在几十米之外。 噌楞楞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林中飞出一大片夜鸟,夜鸟数量之多,几乎遮天蔽日,挡住了明亮的圆月。 扑棱棱……待鸟飞走之后,天空里,周遭的路上,哪里还有萧煜宗与严绯瑶的身影? 第382章 不打不吵等天亮 萧煜宗带着严绯瑶疾步入了山林。 山林密密匝匝,高大的树冠挡住了月光,林中阴翳,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严绯瑶只能拽紧了他的衣裳,全然不辨东西。 萧煜宗却抱着她,脚步很快。 “你能看清路?”走了一阵子,严绯瑶忍不住问道。 因为她总是路过树边,她的头发,或者鞋底碰到了树干,她才晓得那里有树。 可萧煜宗抱着她走的甚快,却一直没有撞在树上,这不禁叫她诧异。 “夜路走多了,也就习惯了。”萧煜宗低声说。 “你一定不缺维生素……”严绯瑶小声嘀咕。 “什么?”萧煜宗没听懂。 严绯瑶却动了动鼻子,“他们追过来了。” “那不能。”萧煜宗摇头,“穷寇莫追,这密林是他们不熟悉的,他们追进来完全没有优势,反而会落入被动,他们不会追进来。” 严绯瑶皱着眉头,使劲儿的吸了口气。 山林的空气里有枯枝败叶的味道,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林木气息。 但有一股味道,乃是刚刚被夏侯安一行拦截在路之时,她从敌方身上所嗅出的味道。 她的嗅觉,当不会错的。 “就在前头,他挡在王爷行进的路上了。”严绯瑶低声提醒。 萧煜宗皱着眉头,深觉不可能。 即便是夏侯安追来,也只能是在他后头,又怎么可能挡去他前头? “站住!”密林深处,黑漆漆的,是人还是树影都看不清楚。 但从那阴翳之地却传来一声话音。 萧煜宗步伐一顿,狐疑向前望去。 有枯枝败叶被脚重重踩上去的声音。 一个人的身影,渐渐从阴翳之处走出。 枝叶间的缝隙里,略有些月光落下来。 他脚步堪堪停在那月光前头,“瑶瑶,不怕,是我。” 说话的是严弘睿,身形是他,声音也是他。 但严绯瑶就是觉得这人,陌生极了。 “你不是二哥,你是谁?”严绯瑶拽着萧煜宗的衣裳,从他怀里跳下来,依着他的胳膊站着。 “我……我还是我。”严弘睿有些为难。 “那你为什么改名字,昆修?有什么含义吗?”严绯瑶沉声问。 虽然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没有动手,但严绯瑶察觉的出,两个人都是蓄势待发,像是两头凶猛的猎豹。 但她只愿这两个男人永远不会动手。 “我本就叫昆修,不是改名……严弘睿,才是改来的名字。”严弘睿吸了口气,“这事儿我回头再慢慢与你说,你先跟我走,离开这里!” “我不管你是昆修,还是严弘睿,你要带走我妻,问过我的意思了吗?”萧煜宗开口之时,已经积蓄了浑厚的力道在他手掌之上。 话音落地,他便抬掌拍向严弘睿。 严绯瑶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其实也看不清楚,只能听着,两人在密匝的山林之间,掌风赫赫的打了起来。 真不知道如此漆黑的环境之下,两人究竟是如何找到对方的? 严绯瑶听着两人动手越来越剧烈,声音越来越急促,她不禁担心。 二哥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你们不要打了!”严绯瑶低声说道,她两手拢在嘴边,生怕自己声音太大,再招来了夏侯安的人。 “你们继续打下去,是想我们被夏侯安抓走吗?” “都什么时候了?什么事不能等天亮再说吗?” 严绯瑶一连喊了几声,两人仍旧不住手。 她皱眉气闷,索性甩手就走。 林子里太暗,她看不清路,没走两步,被枯枝绊倒,先噗通摔了一跤。 跌破了膝盖,她嘶了一声,爬起来拍拍腿,仍旧朝前走。 走了没几步,她肩膀撞在了树上,揉着肩膀向后退时,又踩到了碎石子,脚下一滑,她下意识的要惊呼,抬手捂住嘴。 人却是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噗通一声响。 打斗的两人也不知是谁将谁逼开,纵身往她身边来。 一只大手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护在怀里。 “放开她!”另一个声音也紧随而至。 严绯瑶呆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没有挣扎,反而委屈道,“我手摔破了,膝盖可能也破了,若是留疤,你要负责。” 扶她之人哭笑不得,“你要我怎么负责?” “概不退货!”她说。 萧煜宗闻言低低的笑起来,伸手把她抱得更紧,“绝不退货。” “瑶瑶!”严弘睿的声音透着咬牙切齿与焦灼。 “二哥……你若还承认是我二哥,咱们能不能停手?”严绯瑶低声问道,“还是你一定要帮着夏侯安,希望他抓走我,希望他杀了我的夫君,叫我做寡妇?” 萧煜宗闻言,异常不满,凭夏侯安想杀他?还不至于叫他得手吧。 但严绯瑶接下来一句话,立时就叫他高兴起来。 “我绝不独活!必随他而去!” 严绯瑶说的斩钉截铁,女孩子坚定的声音在静谧漆黑的山林里,仿佛振聋发聩。 严弘睿好一阵子沉默不语,半晌,他长叹一声,“瑶瑶,我可以答应你暂不动手,但……” 但是什么,他没说。 余下的话音,似乎叫他口中苦涩,嗓子也干哑。 他背过身去,不想看那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我们往哪儿走?”严弘睿问。 “我们?”萧煜宗十分不满。 严绯瑶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先不吵,不打,等天亮,成么?”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夏侯安不会追到这片林子里,往南走一里多地有一个山洞。” 严弘睿提步朝他说的方向走。 “你不认得路,跟后面去。”萧煜宗朝他说道。 严弘睿轻哼一声,“夜里指不定有什么猛兽凶物,你护好瑶瑶。” 萧煜宗眉头一皱,瑶瑶这名字,从他口中喊出来,他觉得尤为别扭。 “瑶瑶也是你叫的?”萧煜宗冷声道。 严弘睿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两人。 看不清他神色,甚至连动作也看不清,严绯瑶只觉两人怕是又要打起来。 却听严弘睿缓缓说,“是不该叫她瑶瑶……” 说完他就提步朝前走去。 严绯瑶腿疼,膝盖疼,走了几步就慢了下来。 萧煜宗看她一眼,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悄悄话,哪知他弯身将她横抱起来。 他抱着她,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他们反而比先前走的速度快了许多。 不多时,终于找到萧煜宗说的那个山洞,只是要在这山洞里过夜,却又有了新的问题…… 第383章 山洞比皇宫还好 “山洞里冷,须得生一堆火才能暖和些。”萧煜宗看了严绯瑶一眼。 两个男人倒是不怕冷,不过女孩子就身娇体弱了。 “我若去捡柴,你掳了瑶瑶走了怎么办?”严弘睿站在山洞门口。 山洞这里有许多灌木丛,却没有许多高大的乔木。 月光洒落在严弘睿的脸上,他的神情叫严绯瑶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望向她时的关切,陌生的却也是这关切……他关切的目光背后,似乎藏了很多的情绪。 “二哥放心,我们不会走的。”严绯瑶说道。 她立即从他眼神里看到哀伤。 她叫他去捡柴,似乎伤了他的心? “二哥若不想去,不去也可,我不冷。”严绯瑶改口说道。 她不是谦虚客套,而是真不冷,有手环护体,怕是那两个男人冷了,她也不会冷。 “罢了,我信你。”严弘睿闷声说道,“只是不信他。” 说完,他转身钻入山林之中。 “这么密匝的山林,又是在夜里,二哥不会迷路吧?”严绯瑶狐疑说道。 萧煜宗脱了自己的外衣,铺在山洞里较为平整的石头上,扶她坐下。 “他都不承认是你二哥了,连严家的姓都不要了,你还道他是二哥?”萧煜宗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严绯瑶踟躇片刻,“不知他在宁榆关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性格?” “他与严家人不像。”萧煜宗忽然说。 严绯瑶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没有发现么?严景川与岳丈容貌相似,脾气也像,特别是不经意间流露的举止神态,便是不认识的人,也能认出他们是父子。”萧煜宗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特别是他们生气的时候,发火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看他们在家里吵架,就像一个人冲着镜子撒气似的。” “你那幼弟,严昱成年纪小,虽是妾室所出,也与你爹有七八分的相似。但你再看严弘睿,他与严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像。”萧煜宗说的太过斩钉截铁。 严绯瑶心里怪怪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这种论调。 “那我呢?我与严家的谁像?” 话音落地,萧煜宗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她就坐在洞口不远的位置,月光恰透过窗,落在她脸上。 她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小巧。 她不是第一眼就会让人惊艳的女子,但她却是越看越觉得精致,越细看,反而越惊艳,越是看不够…… “你……” “喀嚓——” 萧煜宗话还未出口,便有一堆干木柴砸在地上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想办法点起来,我再去捡些大点的木头来。”严弘睿没好气的说道。 他看向萧煜宗的目光满满都是敌意。 萧煜宗勾着嘴角笑了笑,作为男人,他太明白严弘睿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只是对面那个女孩子太天真,还把他当做严家二哥哥。 这样也好……她当他是二哥,当他是严家人,正是最让他生气又无奈的地方吧? 萧煜宗心情似乎莫名的好起来,他把严弘睿带回来的柴拢在一起,在下头放了些助燃的干草枯叶,拿打火石打出火星,点燃了那干草,又引燃了干柴。 山洞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严绯瑶这才看到自己衣衫狼狈,胳膊上,腿上都被树枝划出了大口子。 袄衣上被刮破了,还露着里头的棉絮。 她两辈子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简直像个叫花子。 但她抬眼看见萧煜宗的脸,火光照耀之下,他精致沉寂的面孔,仿佛也染上了火光的颜色,而变得温暖和煦。 他身上虽脏,却不像她,活脱一个逃荒的。 看着他小心的摆弄着火堆,脸上绷的紧紧的,像是没做过这事,生怕做不好,却又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自己不擅长的一面的神态。 她窘迫的心一下子就舒缓了,也舒坦了。 人生艰难又何妨,前途波折也不足为惧,因为有一个人,不管在怎样的境况之下,他都不会抛弃你,他会与你并肩向前。 在风大的时候,他还会替你顶着风,伸手托着你…… “笑什么?”萧煜宗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恰看到她在偷笑的样子。 严绯瑶摇摇头,“这山洞挺好的。” 萧煜宗挑了挑眉,“哪里好?” “比京都好,比皇宫好。”严绯瑶立时说道,毫不犹豫。 萧煜宗明白她的意思,也抿嘴轻笑。 山洞外头,却是哗啦一声响。 萧煜宗与严绯瑶不由一惊,两人起身往山洞外头走去。 萧煜宗走在前头,半边身子紧紧的护着严绯瑶。 却见山洞外头没有人,只有一捆被扔在地上的干柴。 “二哥放这儿的?”严绯瑶看了看那柴,又起身四下看去,“二哥人呢?” “许是又去捡柴了。”萧煜宗说。 严绯瑶哭笑不得,“咱们又不是要在这里长住?这已经足够今晚上烧一夜了。” “许是不想看见我们吧。”萧煜宗捡起柴,回到山洞。 不想看到他们俩,这是假话……不想看到他们俩笑意盈盈情投意合的说着话,才是真的。 女孩子刚刚那句“山洞比皇宫还好”的话,怕是扎进他心里了吧? 为什么山洞好呢,还不是山洞里有她愿意看到的人? 萧煜宗得意洋洋,那张沉冷的脸,鲜有这么温暖的时候。 他也有些暗自庆幸……庆幸这严二回来的晚,他若早几个月从宁榆关回到京都。说不定,他与他的小王妃,就不会有今日的投契了。 萧煜宗想到这儿,竟有些不安。 他连忙起身,把严绯瑶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怕她飞了。 “你干嘛?”严绯瑶挣动了一下,抬眸看着外头,生怕二哥回来,看见他们这一幕。 “抱抱你。”萧煜宗说。 “咳……”严绯瑶脸红,“这是在外头。” “不是,这是在山洞里头。”萧煜宗一本正经。 严绯瑶挣扎不开,只好任由他抱着,她靠在他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 至于二哥倘若回来,是不是要看到这一幕,她一时没那么多精力去顾虑了。 严绯瑶打了个哈欠……原本是逃命躲避追兵的时候,精神极度紧张之下,她不该有困意,更不该睡着的,但她这会儿却困了。 “唔……”她在萧煜宗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安稳的沉入梦乡。 第384章 你还是人么 严绯瑶不但睡着了,她还做了个梦。 梦里二哥在那堆木柴里,放了一包药进去。 随着木柴的燃烧,那包药也被点着,她嗅到了药味儿,想要提醒萧煜宗,但为时已晚。 萧煜宗已经昏昏沉沉了。 她想自己睁开眼,去扑灭那一堆火,却是肩膀猛地一酸,她也跟着浑身无力。 严弘睿当即要把她从萧煜宗的怀中抢夺出来! “不!二哥不要!”严绯瑶猛地掀开眼皮,忽的坐了起来。 那堆火已经熄灭了,天也已经大亮了,她正坐在萧煜宗的外衣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还有噩梦中的惊魂未定盘旋在她脑海里。 “萧煜宗?”她左右看去,山洞里头黑漆漆,静悄悄的。 山洞外头阳光灿烂,一片春光。 但也是静悄悄的,只有鸟语不绝,叽叽喳喳唱个不停。 “萧煜宗?”她起身离开山洞,左右看去。 只有山林,只有细碎的日光,没有瞧见一个人的身影。 她被扔下了吗? 就像当年她被爸妈抛弃一样,她又被抛弃了? 一个人,孤零零的山林。 “瑶瑶,走!”一声低呼。 严绯瑶只觉有身影一晃,她连人都没看清,便觉得肩头被戳了一下,猛然一酸。 严绯瑶大骇! 这动作,这感觉,这情形……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身子酥软,浑身无力,腿脚撑不住身子似得,她整个往地上滑去。 有一双手臂,及时揽住她,将她半抱在怀里。 严弘睿的气息钻入她的鼻腔,他站在她身后,她无力回头去看他的脸,但她已经确信是他! “二哥,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严绯瑶想说…… 但她发现自己只能想而已! 她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张嘴,声带却不震动! 严绯瑶瞪大眼睛,再试,仍旧没有声音,张嘴,静悄悄一片! “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说话了?”严绯瑶想问——只能想而已。 她惊慌之余,立即去摸自己的手环。 浑身无力,用右手去碰左手,简直就跟登天一样难。 严弘睿半架着她,倒是在山林之间走的飞快。 严绯瑶不辩方向,她甚至分不清二哥这是在往南还是往北,是要离开楚地,还是要进入楚地? 这都不重要,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自己的状况,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以及,她要好好问问二哥,他把萧煜宗怎么了?萧煜宗人呢? 艰难无比,她终于碰到了手环。 可手环冷冰冰的,既无震颤,也不发热,就像关机了一般,丝毫回应都没有。 严绯瑶心里简直要咆哮起来,干什么每次都这样?关键时刻它就不能起点儿作用吗? 不对不对,这话冤枉手环了,很多时候它都是很有效的。 若没有它,瘟疫就不可能这么快的治住……但为什么她每次糟害,每次最需要帮助,最紧急的时候,手环老跟着掉链子呢? 严绯瑶正在心中吐槽,严弘睿的脚步却猛地一顿。 她是被他半抱半架着的,他这么猛地一停,她无力控制自己的惯性,立时脑袋往前一栽……头低拉在了胸前,再想抬头……凭她酸软的身体,却是难。 她吃力的想要仰起脸,却比小孩子吃奶还要费劲。 “放下我家王妃!”一声厉喝。 严绯瑶心里却是一松,沈影的声音! “否则你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山林!”又一声,是沈然。 严绯瑶心中大喜,沈影沈然都没事,那萧煜宗一定也不会有事,他们一定能找到他的! 严绯瑶这会儿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梦里她被二哥戳到了穴位上,浑身酸软不能行动。 现实也是如此。 她下意识觉得,萧煜宗定然也是像梦里一般,乃是被柴火中的药包燃烧,挥发出来的有毒气体给放倒了! “那你们就来试试!”严弘睿低喝一声,将她放在一旁,拔剑与沈影沈然对上。 严绯瑶倚着树干坐着,头也抬了起来。 这么一看,她就是一愣。 沈影沈然后头还带着好些人,举目一看,似乎比昨夜里,夏侯安设下的埋伏里人还多! 严弘睿挟持着她,或许还能从这些人手里冲出去,可他却将她放在一边……凭他自己的力量,如何能打得过沈影沈然这么多人? 沈影见她没有危险,便独自上前与严弘睿缠斗起来。 严绯瑶暗暗着急,“沈影你是不是傻?我与你家王爷一起逃出来的,现在却不见了你家王爷,你不去找王爷!反而在这儿与人打架斗殴?孰轻孰重你都分不清吗?” 严绯瑶干着急,却只能带心里骂。 她急的面红耳赤之时,却忽而有一碗水送到了她面前。 随着这碗水来的一阵清风里,送来她最熟悉,也最牵挂的味道。 她心里一松,却也一紧。 她张嘴想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端着一碗水的人,以为她是渴了,连忙把水送到她的嘴边。 严绯瑶迟疑片刻,别无他法,咕咚咕咚大口喝水。 “慢着些,别呛了。”萧煜宗熟悉平缓的声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 严绯瑶眼眶一酸,恨不得哭出声来,亦或笑出声来更好。 可惜,她喝干了一碗水,嗓子里还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你怎么了?”萧煜宗终于发现她是真的瘫软。 他一碰她,她整个人一滑,软软倒进他怀里,一点自主的力道都没有。 “瑶瑶?”萧煜宗还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她是他的良药,是他的救赎,她会针法,会治病……她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会生病似得。 他乃是第一次看见她睁着眼,无奈无辜的看着他,张着嘴,嘴巴一动一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她身体绵软无力,莫说在他怀里挣扎了,叫她动一下,似乎都是在为难她…… 萧煜宗豁然将她横抱起来。 “严弘睿!亦或昆修!我不管你是谁!你对瑶瑶做了什么?她把你当二哥,你却害她,你还是人吗?” 萧煜宗声音并不嘹亮,但每个字都重重的砸在了人的心头上。 严弘睿原本一个人就能匹敌沈影沈然兄弟两个。 可他听闻萧煜宗的话,分神回头,目光复杂的看了严绯瑶一眼。 这个空荡,兄弟两个未曾错过,两人配合默契的上前反剪住他的胳膊,劈手夺过他的长剑,一下子把他摁倒在了地上。 第385章 自动关机 严弘睿被按倒在地,脸贴着地面,被挤压的都变了形。 他灼灼的目光却只是看着严绯瑶,一语不发。 “说啊,你对她做了什么?”萧煜宗问道。 严弘睿咬着牙,并不吭声。 沈然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一拳打向他的下颌骨。 沈然这一拳很重,严弘睿又不躲,实打实的受了,咔哒一声响,也不知是沈然的手骨碎了,还是严弘睿的下颌骨掉了…… 严绯瑶冲萧煜宗眨了眨眼睛,她现在还能灵活动作的,可能只剩下眼睛了。 萧煜宗抱着她,阔步走向严弘睿,“你竟当真害她?” 严弘睿含着一口血,狠狠看他,并不说话。 “我琢磨,你不会的。”萧煜宗缓缓说道,“但你竟忍心看着她受苦?你这样的人也配做人哥哥吗?她必要恨死你了。” 他说完,抱着严绯瑶,转身就走,“回楚地,请楚地名医来。” 萧煜宗走得很快,沈影提步跟上,沈然叫人绑了严弘睿,推着他往前走。 “肩井穴,肾俞,气海。”严弘睿忽然冲前头喊道,“我只是封住她的穴位了,这是鲜族的一种特有封穴之法。” 萧煜宗脚步微微一顿,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 鲜族?封穴? 他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将严绯瑶扶在他怀中。 “你不会鲜族的手法,即便告诉你穴位,你也未必能解开封穴。”严弘睿急声说道。 萧煜宗却并不理会,他专注的看着眼前女孩子的脊背,似乎在蓄势待发。 “你解开我,让我来!我保证不跑,我能解开她的封穴!”严弘睿喊道。 萧煜宗就在此时出手,猛地在她脊背的穴位上点戳。 他手指力度浑厚。 严绯瑶在他怀里猛地震了一下。 树林子里静悄悄的,萧煜宗身边,严弘睿身后都站了许多人,可这会儿众人却等着眼睛,鸦雀无声。 唯有枝头的鸟,还在不知死活的叫着。 “瑶瑶?”严弘睿先开了口。 严绯瑶抬手揉揉脖子,刚刚耷拉着脖子那么久,耷拉的她脖子都疼了。 “你好了吗?”萧煜宗也沉声问道。 严绯瑶冲他笑了笑,张嘴,“……” 只见嘴动,没有声音。 一时间,林中更静。 萧煜宗脸色微变,他立时起身,伸手握成鹰爪,三五步的距离,他却是眨眼之间,掐在严弘睿的脖子上。 “我说了,让我来,你不信……自负!”严弘睿咧嘴而笑,“承认自己不行了吧?” 严绯瑶见他又动手,有些慌,只是她说不出话,也不好贸然上前,叫他心生误会。 萧煜宗盯着严弘睿的脸看了片刻,“是你故意隐瞒不说。” 严弘睿翻了个白眼轻嗤,“自己手法不行就是不行,何必再找别的借口?” “倘若是因为我手法不行,她不能说话,你必定惊慌。”萧煜宗摇了摇头,“可现在你却冷静,还有心思嘲弄我,看我笑话,可见这结果你是知道的。” 严弘睿表情一怔。 萧煜宗却已经松了手,阔步离开他。 “先回楚地,不要急,必有办法。”萧煜宗握住她的手。 严绯瑶乖巧的点点头,回头看了眼严弘睿,她眉头微凝。 严弘睿察觉到目光,抬起头来,灼热的视线正和她对上。 她却立时回过头来,专注眼前的路。 严绯瑶随着萧煜宗下了山,只见楚地的将军率兵前来,备了马车就在山脚下恭候着。 “臣韩飞见过楚王,见过楚王妃!”将军翻身下马,拱手相迎。 严绯瑶想象了许多种她跟着萧煜宗来到楚地,被人恭称为楚王妃的情形。 也许她乘坐着奢华的轿辇,一路挥手跟人打招呼……亦或者她在楚王府,高高在上的尊位上,表现的平易近人…… 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狼狈的从山上下来,一身的衣服破破烂烂露着棉絮,像是一个小叫花子。 “起来吧。” “臣来迟,望王爷责罚。”韩飞拱手说。 萧煜宗轻哼,“回去自己领三十军棍。” “是!”韩飞应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似的。 严绯瑶却颇有些发窘。 韩飞伸手做请,“给王爷王妃准备了车架,王妃请上车。” 他态度客气友好,严绯瑶却连正脸儿都不好意思看。 可况她现在又没办法说话,她只好点点头,快速钻进了车厢里。 萧煜宗也跟着进来。 严绯瑶立即抓过他的手,在他手上写字,“你楚地的兵马来了?这是你的人?” 她修长细软的手指,划拉在他的掌心上很痒。 痒的他直发笑。 严绯瑶狠狠瞪他一眼,往他手心里捶了一拳。 他这才收住笑声,缓缓点头,“是我的人马,不用担心了。” 严绯瑶默然点头。 车厢里的人却是不知,刚刚楚王那一阵的笑声,直叫马车外头的人目瞪口呆。 韩飞跟着楚王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楚王严肃,沉冷,不爱笑。似乎打小就是这样。 此次楚王离开楚地,去往京都的时候,还是沉着一张脸走的。 怎么这次回来,他却会笑了?竟然还笑出声了? 韩飞频频回头,看向一直跟在楚王身边的沈影沈然,“怎么回事?” 韩飞不敢大声问,只好比口型。 沈影沈然摇摇头,不明白他问什么。 “怎么会笑了?”韩飞瞪着眼,一脸惊奇。 沈影先笑起来,沈然直接兜马来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小王妃可厉害着呢,不但能让王爷笑,还能让王爷做很多以前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韩飞满目惊呆。 “就比如亲自碾药,你见王爷做过吗?比如将药泥搓成药丸,你见此等小事,王爷何时亲自动手?” 韩飞连连摇头。 沈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见过呀!” 韩飞立即上下看他,一副不信的表情,“你是人是鬼?没被王爷一剑斩了?” 沈然轻嗤一声,“小王妃的厉害之处,你日后可以慢慢领教。” 韩飞向沈影看去,见稳重的沈影,竟然也缓缓点头。 他立时大吃一惊,再向马车投去的目光里,则带着一种肃然起敬的味道。 马车里的萧煜宗皱眉握住严绯瑶的手腕。 “你会医术,会扎针,还有这个宝贝……你竟不能让自己说话吗?” 萧煜宗碰了碰她那只乌沉沉的手环。 旁人碰到她的手环,不是被烫,就有可能被电击。 以往萧煜宗靠近之时,手环会自动提醒,发热。 可这会儿,手环在她腕子上冰冰冷冷,毫无反应。 第386章 故意激怒他 严绯瑶盯着那手环看了一阵子,也伸手敲了敲手环。 可手环全然没有反应。 她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肩膀,又晃了晃脑袋,隐约觉得血脉有凝涩不通之感。 但若下针,她又没有把握把针下在哪里。 不能说话,是个叫人着急的事情,但同样也是个锻炼人耐性的好机会。 严绯瑶冲萧煜宗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等我慢慢想想。” “他说的鲜族,你有印象吗?”萧煜宗问。 严绯瑶茫然的摇了摇头,什么鲜族,什么封穴的手法,她完全是听天书。 韩将军护送他们进了楚地城邑。 严绯瑶掀开帘子看了眼外头的景象。 楚地的风土人情与京城大相径庭,这里的话音带着地方的味道,外头叫卖的声音,她一点也听不懂。 “晨起你一直说渴,我左右寻不见严弘睿,惟恐你渴极了,便起身去寻水,那山洞不远处,有一个泉眼,是干净的山泉水。”萧煜宗在马车里缓缓说道,“我去寻泉眼时,恰遇上了沈影他们,他们昨夜里从伏击的圈子冲出来以后,奔至军营,联系上了楚地驻军韩飞。” 严绯瑶放下车窗帘子,坐在车厢里,专注看着萧煜宗。 “夏侯安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抓住了几十个人。”萧煜宗说道,“夏侯安向南遁逃了。” 严绯瑶皱眉点点头。 “在楚地,是安全的,他不敢进来,所以才要拼尽力气,截杀你我在楚地之外。”萧煜宗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又摇摇头,冲他笑了笑。 萧煜宗眼目灼灼看着她。 她怕他不明白,伸手拉过他的手,在他手掌上写道,“有你在,无论是楚地,还是别的地方,我都不怕。” 萧煜宗顿时紧绷的身子都是一松,他深邃的眼眸里更是光芒熠熠。 他皱眉轻叹。 他说要保护好她,可这会儿她却连话都不能说,这算什么保护好? “至亲之人,往往防不胜防,不怪你。”严绯瑶不能说话的时候,反而显得特别善解人意,她拉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飞快的写着,“这是给我的提醒,叫我不能大意。” 萧煜宗皱了皱眉,伸手小心翼翼将她抱进怀里。 她没有大意,她从来不会大意,他好不容易才化开她心里的坚冰,敲开她的心扉……绝不能让严弘睿突然杀来,破坏他努力良久,才暖热的心。 楚王一行终于被护送进楚王府。 京都的楚王府已经占地颇广,建筑气势轩昂。 可是到了楚地的楚王府,严绯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土霸王”,什么叫“奢靡”。 楚地的楚王府甚大,王府的风格与京都的亭台楼阁不同。 竟有点欧洲城堡庄园的意思,也不知是谁为萧煜宗设计的这样的院落? 王府的主建筑比较集中,在中轴线上,主建筑前头有一片甚大的湖泊,里头的假山能叫人爬上去赏景。 假山上有大片的桃树杏树,还有六角的凉亭。 假山周围是一片荷塘,可以泛舟湖上。 湖的周围乃是跑马的宽道。可以叫两辆马车并行。 当然了,楚王现在乘坐的马车甚宽,倒是不能两辆并行。 严绯瑶掀着车帘子,看着那马车进了庄园之后,又疾奔了好久才停下。 她心中唏嘘感叹,真是好享受!来楚地,不回京都实在是明智的决定。 看到那偌大的湖泊,湖泊中漂亮的假山时,她几次想发出惊呼之声,但因为嗓子的缘故,她却是一路都安安静静。 反倒叫楚王府的护从之人,赶车的车夫都暗暗惊叹王妃真是沉稳!见多识广的女孩子大概就是这样吧? 以往若有来王府之人,见到王府里的格局,见到王府的景致,无不惊叹连连,啧啧称奇的。 严绯瑶沉默不语,倒叫他们好生佩服了一把。 终于到了自己家,提着的精神可以放松下来了。 严绯瑶比划着叫人给她放了温水,她要好好的洗漱沐浴,换掉这一身“叫花子”一般的衣裳了。 萧煜宗这次却没打趣她,说要跟她一起沐浴什么的。 他简单的洗漱更衣,便往关押着严弘睿的地方去。 “她怎么样才能说话?”萧煜宗看着笼中之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叫她来见我,我能叫她说话。”严弘睿说。 萧煜宗哼笑一声,“不可能,你爱说便说,不愿说……这里多得是办法叫你说。” 严弘睿皱起了眉头,“你何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这里是楚地,是你的地盘,我不过想见见她,想与她说说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萧煜宗眼睛一眯,“我紧张?” “楚王若不是紧张,为何不敢叫她见我?怕我伤了她?还是怕我骗她?亦或者怕我从你怀里把她抢走?” 严弘睿看出萧煜宗生气,反而呵呵的笑起来。 “楚王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嘛!看来你与她之间,也不是那么的牢不可破。” “你闭嘴。”萧煜宗眯了眯眼,“我与她如何,轮不到你来评说。” “倘若真是亲密无间,评说又能如何?影响不到你们分毫。倘若本就有裂痕,有没有评说,裂痕也会裂开,迟早的事儿!”严弘睿似乎摸到了什么话能触怒萧煜宗,他便转挑能刺激他的话说。 萧煜宗眼眸黑沉的骇人,他身上的寒气,也叫人胆颤。 看押着严弘睿的兵吏,有些受不住的纷纷撤远。 严弘睿的脸上,也因为强忍而冒出了冷汗。 “楚王想打我吗?想杀我吗?来呀!如今我不是你的阶下囚吗?我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严弘睿呵呵笑起来。 萧煜宗又看他一眼,却是转身就走。 严弘睿微微一愣,以为他是欲擒故纵。 可他眼睁睁看着楚王越走越远,丝毫没有回头理会他的意思。 严弘睿慌了,“楚王!王爷!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了呢?你回来呀!回来我告诉你怎么样让瑶瑶说话!” 萧煜宗的脚步却十分稳健,毫无停滞。 “你回来呀!”严弘睿在笼中跺脚,扬声疾呼。 “等你在笼子里待够了再说。”萧煜宗没有回头,懒懒的抬抬手,阔步离开他的视线。 严弘睿皱起眉头,他以为楚王会被他激怒,会对他动手……这样就能离间他与瑶瑶的感情。 他知道瑶瑶是把他当亲哥哥的,他虽不情愿只做一个“哥哥”,但他能看出来她是重视亲情的。 这也是他如今可以利用的一点…… 只可惜,楚王竟不上当! 第387章 严二的狂喜 萧煜宗回到卧房的时候,严绯瑶恰从浴池回来。 她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汽,半挽起的头发,还在向下滴水。 水珠子顺着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滑落在她衣领里,洁白细腻的肌肤上,也带着点点水光。 萧煜宗忽然觉得嗓子一紧,下腹发热发涨…… 女孩子却是冲他灿烂一笑,卸去了先前的防备与紧张。 萧煜宗立即警告自己,好不容易才叫她敞开心扉,千万千万不要冲动……一冲动,毁所有! 他别开视线,不敢看她,极力的平复呼吸,压下那一股燥热之气。 终于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紧绷以后,才在桌案旁坐下,手指敲着桌案道,“严弘睿什么都没说,没说你为何不能言语,也不说他究竟是什么企图。” 萧煜宗的话音突然止住。 严弘睿其实还是说了一点的,他说,他要见她。见了她,他才会说这一切他们想知道的。 但这句话,萧煜宗觉得他没必要转达。 严绯瑶点点头,忙碌的擦着自己的头发。 她披着宽松的家居服,虽然里头穿有衣服,但这广袖随着她擦头发的动作,刷的滑了下来,露出她白嫩如藕节一般的手臂。 萧煜宗只觉自己脑门儿都是嗡的一声。 他豁然起身,阔步来到她身边。 严绯瑶微微一愣,他打横抱起她,来到床边,脱下她的鞋子将她平放在床榻上。 严绯瑶瞪大眼睛看着他。 她眼睛乌溜溜的圆,很亮,很纯净。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萧煜宗却抬手挡住她的眼睛,叫丫鬟拿来熏笼,他托着她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用手指温柔的梳理着她的长发,一丝丝一寸寸的在熏笼上晾过熏干。 严绯瑶一愣,她伸手扒下他的手,一双明媚纯粹的眼睛,灼灼的看着他。 她看见红晕一点点爬上萧煜宗的脸颊,看见他鼻翼一张一合,呼吸越来越急促。 但他梳理她头发的动作却是越发的温柔细腻。 她头发很长,熏干不易,他却似乎极有耐心,一点不觉得烦躁。 若不是因为这是古代,单是洗头发这一件事儿,严绯瑶就恨不得去剪个短发,好不必每次洗头都这么费劲浪费时间。 可堂堂楚王殿下,竟不觉得给女人烘头发是一件顶无聊,顶费时的事儿。 他反而乐在其中似的,连他脸上清隽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 严绯瑶摇了摇他的手,示意她要起来。 萧煜宗把熏笼放在一旁,拉她起身。 长发半干,披散在她身后,如青丝瀑布,柔软美好。 亦如女孩子温和柔软的性格,叫人爱不释手。 他伸手滑过她的长发,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严绯瑶却是来到桌案旁,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道,“我想去看看二哥。” 萧煜宗呼吸一滞。 严绯瑶看他一眼,又写,“可以吗?” 她竟换了询问恳求的语气。 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亦能明白她的态度。 这般语气,反倒叫萧煜宗更不好拒绝。 他本想说,“不行,你不用见他,沈然会问出结果。” 但她在纸上,明晃晃写着“二哥”,她当他是二哥…… 萧煜宗闭了闭眼,心里大喊着“不行不行不行,不让她去见。” 开口却成了,“可以。” 原来他也是个口不对心的人,他第一次知道。 严绯瑶却笑得很开心,“多谢你,你放心,二哥有点儿奇怪,他不着四六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信。” 她写的有点儿快,娟秀漂亮的字,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她眼里的轻松,一眼就能望穿。 萧煜宗皱了皱眉,他想说,“你不能一个人去见他,我陪你去。” 但口不对心似乎也能成为习惯,他开口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可要我陪着?” 呸,他从来都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现在也被传染的,变成询问的语气了? 他不好意思拒绝女孩子的征询。 但女孩子拒绝起他来,却是毫不犹豫——只见她提笔写道。 “王爷在场,只怕二哥不肯说实话,你若放心我,就远远跟着好了,成吗?” 成吗? 都说道这份儿上了,他再说不成,岂不是前功尽弃。 萧煜宗心里哀叹,面上却风平浪静,甚至还有一丝豁达大度的模样。 他点点头,“熏干了头发再去,不然要冷。” 女孩子总算听话了一次,乖乖的依偎在他怀里,叫他把她的青丝全都熏干了。 不知是熏笼里的香气,还是她发丝上的清香,一直有一股恬淡的香味儿萦绕在他的鼻端,也沉淀与他的心田。 严绯瑶换了衣裳,挽起了长发,阔步走在前头。 萧煜宗慢步跟在后头。 她进了院子,便瞧见那只大笼子,以前许是关着什么凶兽的笼子,现在里头关的却是严弘睿。 “王、王妃……”看守严弘睿的兵吏瞧见她,瞧见她的衣着,立时明白她的身份。 他们单膝下拜的同时,不动声色的挡在笼子前头。 严绯瑶想叫他们起来,想叫他们让开,她想告诉他们,她不是来放人的,她就是来看看,问问…… 但她不能说话,这些人与她,可没有萧煜宗那般的默契。 严绯瑶比划了半天,他们也未曾起身……主要是,也没人告诉他们,王妃是个“哑巴”呀? “起来吧。”院门口传来萧煜宗的声音,“都站远点儿,叫王妃与娘家哥哥说话。” 萧煜宗似乎是故意咬重“娘家哥哥”几个字,严弘睿原本得意的脸色,瞬间难看。 兵吏起身让开到笼子周围。 严绯瑶上前几步,望着笼子里头的严家老二。 “你还没有想起来吗?”严弘睿盯着她问道。 严绯瑶歪了歪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严弘睿有些心浮气躁,“你还没有想起我们两个?” 严绯瑶歪着脑袋,脸色茫然,她缓缓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严弘睿拧着眉头看她,眼睛眯了又眯,“不对,你应该想起来了,你会针术,你会医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叫你自己的嗓子好起来?” 严绯瑶疑惑不解,莫非是医者不自医? 严弘睿凝神想了好一阵子,却忽然莫名的高兴起来,“我知道了!你什么都没想起来是不是?关于你自己的身世,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他表情狂热,甚至可谓狂喜。 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忽然高兴成这样儿……还真是有点儿吓人。 严绯瑶不禁倒退了一步,不安的看着他。 严弘睿却激动的嗓音都发了叉,“你们还没有同房对不对?你还是处子……” 第388章 学习如何主动 严弘睿的话叫严绯瑶异常窘迫,且惶恐不安。 她往四下看了一眼,幸得看守之人都退得远,他们应该没听见吧? 倘若她能开口说话,她必要呵斥二哥,还要骂他胡说八道! “这是真的吗?”严弘睿狂喜问道,“这定是真的!我告诉你怎么解了哑穴,我告诉你鲜族的手法,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他欢喜的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 严绯瑶向后退了两三步,看着他的神色却渐渐转冷。 “你生气了?”严弘睿总算发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儿,“是我说错话了吗?瑶瑶,你不要生气……” 严绯瑶却是扭头就跑。 她忽然想起来了。 当初这样的话,苏姨娘也说过。 甚至她爹也这么说,她爹甚至在她的新婚夜里,潜入楚王府要偷窥…… 因为她背上有一副藏宝图吗?所以她的亲人都不能开诚布公的对待她? 所以即便她以为是真正关切她的亲人,其实也带着条件吗? 如果她照他们说的做,他们才会对她说实话……否则,就欺骗她,隐瞒她! 这样的感情,是真的吗?难道不是利益交换吗? 严绯瑶越跑越快,她不知道自己想要逃离什么。 她路过萧煜宗身边的时候,甚至没看见他。 萧煜宗却是看到她,也看清了她脸上凄惶无助的表情。 他立时伸手拉住她,猛地一拽,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严绯瑶埋头在他肩膀上,急促的呼吸,无法说话。 “你说,不管他说什么不着四六的话,你都不会相信。”萧煜宗沉声提醒,“你写字的纸还在桌上放着没扔,要不要回去看看?” 严绯瑶紧绷的身体,终于在他怀里一点点放松。 她长吁了口气,缓缓摇头。 她原先最防备的人,如今却是她最愿意相信的人。 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欺骗她,对她最真挚最好的人,却会对她隐瞒真相。 想来还真是讽刺。 严绯瑶干干的笑了笑,却没笑出声音。 她趴在萧煜宗的肩头上,忽而张开嘴,两排整齐的白牙,一口咬了下去。 “嘶……”萧煜宗吸气。 人在疼痛的情况下,本能的反应是缩紧肌肉,保护自己。 可他只有一瞬的愣怔,紧接着就是立即放松自己的肩膀,生怕硌了她的牙似得,叫她实打实咬下去。 他若绷紧了,她这一口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现在他却是有点儿疼。 她松口,仰脸朝他憨笑。 萧煜宗立即去解衣袋,解开领口,“必定要红肿了,你说,怎么赔偿吧?” 严绯瑶嘻嘻一笑,刚刚的沉郁之气,却是全然不见了。 她拉过他的手,“随你。” 萧煜宗抬手默默她的头,“咬一口就能开心?” 严绯瑶点点头。 “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就释然了?”他挑眉问她。 严绯瑶又笑着点头。 萧煜宗长叹一声,指着自己的肩头,“那你再多咬几口?” 严绯瑶一愣,没忍住笑,笑着笑着,眼眶却又猛地一酸。 她立即扑上前抱住他的脖子,她埋首在他肩窝处,藏匿起她脸上的不好意思,与那一点点的酸涩矫情。 她情绪平静之后,独自一个先回到房间,萧煜宗去前院处理楚地的事务。 安静的房间里,她的思绪却是四通八达起来。 鲜族的点穴手法、她失声不能说话、背后隐而未现的地图、她不知道的缘由记忆…… 是不是只要她破了“处子之身”,这一切的谜题就都可以解开了? 她不用再去问爹爹,也不用去问苏姨娘,更不用去问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犹如疯癫的二哥了。 严绯瑶想到这儿心头猛地一热,两只手也不由自主的攥紧。 以前她不愿意,乃是根本不相信萧煜宗。 她以为他娶她,不过是为了治病,为了她的医术……日久见人心,如今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芥蒂的相信他,相信他即便病好了也不会将她弃之不顾。 不会像她曾经的父母那样,生下她,却抛弃她。 那她与萧煜宗,行夫妻之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严绯瑶想通之后,直拍自己的脑门儿,暗道自己傻……答案不是现成的,就在她自己的手里。 她却还要去别人口中寻找答案,找来的未必真实,还要受人嘲弄,真是傻!真傻! 她心头如同揣着炭盆,热乎乎的,既窘又期待,又紧张……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她用惯的两个丫鬟都撇在京都,没有带来。 门外的丫鬟,她与她们又没有默契。 她只好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笨拙的为自己描眉扫粉,梳通满头青丝,等他回来。 萧煜宗刚回来楚地,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安排。 严绯瑶从下午一直等到了黄昏,却只等来了叫她一个人用饭的消息。 严绯瑶有些失望,但同时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种事情,她没有经验,更不晓得要如何主动? 她匆匆用过饭食,在萧煜宗的书架子上翻找,看能不能找到这一类的“启蒙书籍”? 但她翻遍了书架,也只看到讲历史,讲人文,讲典故的书,另外就是诗词歌赋,兵法水利农业的书也有一些。 单看书名都够叫人打瞌睡了,至于内容嘛……她连翻都懒得翻。 没有教材叫她现学现卖,她只好闭门造车。把自己的衣服脱去大半,只留单薄的里衣,点着灯,半拢着薄被,躺在床上等萧煜宗回来。 等着等着,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明日再议。”萧煜宗说着推开门进屋。 灯烛已经燃了大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女孩子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萧煜宗阔步到里间,只见女孩子的藕臂,半露在被子外头。 她今日睡觉,衣服脱的有些多。 两人在灾区一路常同枕而眠,虽然常常她睡得早,他回的晚。 但她也是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也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动邪念。 今日到了他的地方,舒适的屋子,宽大柔软的床榻被褥,满室的馨香之气,本来就是容易叫人意乱情迷的环境…… 她还这么不设防的只穿了那么少? “瑶瑶?”萧煜宗上前,拉过被子,将她的细软的手臂放进被子里。 他皱了皱眉,虽然他身体很诚实的想留下……但想起她以往每次的反应,他心底发寒。 “我是个男人,不可能每次都把自己控制的很好,今晚,你自己睡,我去别的房间……”萧煜宗喃喃说道,不知是说给睡着的女孩子听,还是说给自己。 “这里是楚地,是楚王府,不会有人半夜放火,你可以安枕无忧……不用我陪。” 第389章 你值得被珍惜 萧煜宗正欲收手离去,不防备自己的手指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拽住。 他心头一紧,立时往床榻上看去。 床上的女孩子睡眼惺忪,懵懂的看着他,湿漉漉的大眼睛,像是给出了某种讯息,某种不得了的暗示。 萧煜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快得很。 女孩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她不想叫他走,意思很明显。 萧煜宗坚定的心意,立时就拐了弯。 她如今嗓子还没好,尚且不能说话。楚地对他来说,是他的地盘,是他的家。 可对她呢?这里是全然陌生的新地方,一个女孩子,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还不能说话,不能求救。 她岂会不害怕吗? “是我大意了。”萧煜宗脱去外衣,脱去鞋子,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 “睡吧。”他说。 女孩子的身体,不但柔软,还温热,隔着他的衣服,那温热之感似乎都烫进了他心里。 又软又暖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股子撩人的馨香之气。 甜甜的,糯糯的,像那种可口的糯米糍,让人疯狂的想咬上一口,含在嘴里。 萧煜宗觉得,不成! 他不能再想下去,这么想下去,他不是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就是要走火入魔了! “瑶瑶,你往里去。”他强撑着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君子”之言。 萧煜宗终于明白,什么叫“伪君子”了。 此时此刻的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一点儿不想让她离开,他恨不得她能离自己更近一点,再近一点,紧密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才更好! 可脑袋里仅存的一丝理智,却在叫嚣着提醒他,“你想让她恨你吗?你想让她远离你吗?你忘了她以往看你那凉薄的眼神了?” 萧煜宗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克制的边缘。 女孩子果真坐起了身子。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极度的失落,什么时候才能“坦诚相见”,毫无芥蒂呢? 他的这一口失落的气还没叹出去,却发觉自己半边身子猛地一沉。 他吓了一跳,倏而睁开眼睛。 女孩子的脸近在咫尺。 萧煜宗的心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瑶、瑶瑶?” 严绯瑶柔软的身体压在他胳膊上,以及他半边的胸膛上。 她身上的热度清晰无误的透过衣料,传递过来。 “你做梦了?”萧煜宗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还能克制着问出问题。 他简直都要佩服死自己这“伪君子”的潜质了。 “还是……哪里不舒服?” 严绯瑶一直不回答,只用一双带着点懵懂,带着点紧张的眼睛看着他。 她知不知道这样的眼神,简直要了命了…… 萧煜宗侧了侧身体,惟恐她碰到某处,立时又要鄙夷他。 “若是不舒服,命人叫大夫……” 萧煜宗的违心之言还没说完,女孩子忽而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紧张又笨拙的爬到他身上,她柔软的身体,压着他……这力度,这重量,都完美的刚刚好……刚刚好叫人崩溃。 萧煜宗已经忍到了极限。 他伸手欲要推开她时,她忽而低头,压住了他的唇…… 萧煜宗瞬间就炸了! 他这是被她……强吻了吗? 他瞳仁里有那么一阵子,全然没有焦距。 他身体也飘飘忽忽,欲要成仙。 女孩子的牙磕到了他的嘴唇,疼,但从没有那一刻,叫他兴奋如斯,快乐如斯…… 哪怕再疼,他也甘之如饴。 “瑶瑶,瑶瑶……”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气息急喘,打小练的调息功夫似乎都白练了。 女孩子撩拨不止,但她似乎只会如此…… 这般笨拙的“强吻”,已经叫她紧张到面红耳赤了。 萧煜宗怎好一直叫女孩子主动,他抱着她的纤腰,翻身将她压制在下头。 他低头垂眸,看着她鲜红可爱的嘴唇,他闭目压了上去,辗转碾磨。 就是这滋味,一直叫他魂牵梦绕的滋味……是尝过了一次就再也不曾忘记的滋味…… 他的手向下滑,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向自己的腰带…… 她握住那一头,轻轻一拉,衣襟散开。 女孩子却,“唔……”惊呼一声。 萧煜宗吓了一跳,立即睁眼看她,她已经整整一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刚刚不是他听错了,真的是她发出的声音。 “瑶瑶?” “烫!”严绯瑶握着自己的手腕。 萧煜宗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她腕上手环在灼灼发亮。 上头闪烁着四颗星星,第一颗是饱满充盈的,后头三颗,却都是空格。 四颗星星连成一排,闪烁着金光,煞是好看。 “很烫吗?”萧煜宗握上那只手环。 手环温热,却并不灼烫。 严绯瑶喘气,额上一层细密的汗,“好了,不烫了。” 她松了口气。 萧煜宗的心情却立时尴尬起来…… 两人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箭在弦上了,发?还是不发呢? 严绯瑶窘迫的看了他一眼。 萧煜宗的表情也很僵硬,她若不是在这时候嗓子忽然好了……一切可能都顺利成章。 但是现在…… “睡吧。”萧煜宗皱着眉头,翻身躺倒一旁。 严绯瑶咬了咬下唇,却又贴了过来。 萧煜宗立时浑身一僵,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醒着。”严绯瑶低声说。 她的小手探进他的衣服里头。 他皮肤很烫,比她的手还要热多了。 “我想……”她在他耳边颤抖说道。 萧煜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流速度,都比平日里快了百倍。 他要被这股血液冲昏了头了。 他顺着女孩子的手,重新将她压下,他低头轻吻她的唇,这次比上次少了狂躁,却多了许多克制。 他不敢进展太快,似乎给她留了随时后悔、随时喊停的机会。 她却只是闭着眼睛,任凭红晕爬满她的脸颊。 她的心跳,她急促的呼吸,她轻咬的牙关…… 无声的诉说着她的紧张,与坚持。 “瑶瑶,你值得被珍惜……”他在她耳畔,喃喃说道,“值得用性命来守护……” “王爷!”沈然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 没等他把话说完,萧煜宗就骂道,“滚——” “王爷,严弘睿说,他愿意坦白,他想见您!”沈然听出里头话音不对,但念及严弘睿乃是王妃的兄长,他壮着胆子把话说完。 第390章 吃瘪 萧煜宗闭了闭眼,他额头上亦渗出汗来。 他或许也紧张,但更多的是因为克制。 “不用管他……”严绯瑶颤声说,“他想说的,我终必会明白……关于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来告诉我。” 萧煜宗定睛在她脸上,眼目灼灼看她。 严绯瑶轻轻搂住他的腰,并微微用力。 萧煜宗身形一震,他只觉的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愿意想。 他只想遵从身体本能的意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微微挺身……但接下来两个人都是一怔。 严绯瑶紧张的抓着床单,脸上的红晕似乎都一点点褪去。 萧煜宗皱眉,不甘放弃。 但女孩子咬着下唇,强忍痛楚……唇上都咬出一排齿痕来。 他终于翻身而起,披衣下床。 “王爷!”严绯瑶也忽的坐起身子,盯着他肩宽腰窄的背影,声音急切沙哑。 “没事,不要急,慢慢来。”萧煜宗缓缓说道,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 严绯瑶低垂着头,她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 “对不起……” “不用这么说,不是你的责任。”萧煜宗穿好衣服,阔步回到床边,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头,“别乱想,更不用自责,时机未到而已。” 严绯瑶脸上发烫,心里又窘又难过,嗓子已经恢复,可她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 “我去看看严弘睿要跟我说什么。”萧煜宗低声说道,“去去就回,你先躺着。” 严绯瑶点点头,拉过被子蒙住头。 她只觉得今日这事儿,简直是声势浩大的开场,结果还没进入正题,就潦草结束。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懊恼的哀嚎一声……倘若她希望有下次,萧煜宗还愿意尝试吗? 会不会这一次就把他伤到了……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回想自己以前一次次拒绝他,严绯瑶简直觉得就是讽刺,是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她何需拒绝?她根本就不行啊…… 学医之时,只晓得男人有不行的。 女人不行,那都是在小说中看过的,没想到这样的奇葩经历,竟叫她遇上了? 严绯瑶躺在被窝里纠结,萧煜宗却已经来到那关着严弘睿的笼子近旁。 严弘睿上下看他,忽而呵呵笑起来,“强扭的瓜不甜……” 萧煜宗表情一怔,立时想到刚刚在房中,他与严绯瑶之间的事儿…… 他脸色立时黑沉下来,“你求我来,就是想说这个?” “那自然不是了,”严弘睿笑起来,“你娶她为妻,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她的身世来历吗?” 萧煜宗微微眯眼。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特别是在两人大婚,却遭遇严兴源那么强烈的反对之时,他就开始怀疑了。 后来严兴源又说出她脊背上的秘密,他的疑虑也不断加深。 “我在意的不是她的身世来历,而是她这个人。”萧煜宗语气淡漠。 “别装了,向来听说楚王爷为人直爽果断,从来不屑于虚与委蛇那一套,如今我是你的阶下囚,你是这楚地的霸王,你还有必要对我隐瞒吗?”严弘睿说着,忽而眯眼双手抓握在笼子上,“你是为了宝藏,对不对?” 萧煜宗垂眸哼笑一声,“不知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严弘睿眯了眯眼。 “心中有佛,看万物皆佛。心中有恶,看万物皆恶。”萧煜宗神色淡漠,目光落在笼子里头,也是清冷没有情绪的。 严弘睿皱了皱眉,表情不屑。 “你看我是为了宝藏,只能说明,你自己心中有邪念。”萧煜宗勾了勾嘴角。 刚刚在房中,事情已经到最后关卡……却功败垂成,他是有些失落的。 但这会儿,与严弘睿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他的心里却释然了。 他娶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一瞬间的爽快欢愉吗? 自然不是,是因为她这个人,整个人。 既娶了她,就会接受她的全部,包括她的不完全。 倘若只爱她好的那一面,却不能接受她的不完美,那便不是真正的喜欢。 萧煜宗这么想着,竟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他这笑容,在严弘睿看来,却是格外的刺眼,“你笑什么?楚王有什么好得意的呢?你至今还从未真正得到过她吧?” 萧煜宗淡淡看了他一眼。 严弘睿在笼中的笑容却有些残忍,“我说的不对吗?你从未完全拥有她,从身到心……呵呵呵。” 萧煜宗薄唇轻抿成一条线。 “是你不行?还是她不能接受你?这样‘无能’的楚王爷,只怕是世人从未曾知道的楚王爷吧?”严弘睿似乎抓到了萧煜宗的痛脚,便在他的痛脚上狠狠踩下去。 笼子里头,是严二哥张狂的笑声。 笼子外头,萧煜宗一如既往的冷漠平淡。 等严弘睿兀自笑够了,萧煜宗才缓缓开口,“你故意激怒我,是想叫我杀你?好叫我与王妃之间生出嫌隙?” 严弘睿表情一僵,默不作声。 萧煜宗淡笑,一点也不张狂,却叫人觉得他此时的样子霸气极了。 “凭你,还不至于。” “你是什么意思?”严弘睿想要讽刺,却发现在淡漠的萧煜宗面前,他连讽刺的底气都找不到。 “其一,凭你的几句话,还不至于激怒我。其二,便是我杀了你,也不至于使本王与王妃不和。”萧煜宗笑了笑,给他一个冷凉的眼神,“你还有话要说吗?本王可不是那么有耐心每次都来听你说的。” “你不要碰她!” 萧煜宗没有慌,严弘睿却是真的慌了。 他原本确实想把萧煜宗招来,抓住他的痛脚,故意打击他。 可这会儿他才晓得,楚王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她身世中藏着大秘密,倘若秘密揭开,天下必有大乱。你不要碰她!”严弘睿已经收敛起讽刺的表情,一本正经。 萧煜宗垂了垂视线,“你是在……求我吗?” 严弘睿面色一僵,忍辱负重道,“是……我求您,求楚王不要碰她。” “她身世里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却不能说?”萧煜宗不答反问。 严弘睿缓慢又艰难的点点头,“是,我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 “嗯。”萧煜宗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楚王爷!”严弘睿一惊,当即抓着笼子,目眦欲裂的看着他,“你还没答应我!” 萧煜宗笑了笑,“本王何时说过要答应你了?” “你……” 第391章 她不是孬种 “本王更喜欢,一切都顺其自然。”萧煜宗话音平缓,冷静又从容,“若是她该知道,天必成全。若她不该知道,本王亦不会勉强。” 严弘睿抓着笼子,整个人都脱力,缓缓滑坐在地上。 为什么今日见到的楚王爷,与传说中的不甚相符呢? 不是说他狠厉暴虐,极易动怒,生人勿近吗? 他怎么觉得楚王是看淡了生死荣辱的从容淡漠呢? 尤其楚王提及严绯瑶的时候,那语气,那神态,分明是万事由她的纵容……仿佛不管她是要近,还是要远,他都可以宠着她,顺着她,而不会动怒? 这般认识,叫严弘睿心里彻底慌了……是不是他回来的太晚了?是不是他想起一切的太晚了? “不可以!不可以!”严弘睿从笼子里一跃而起,他抓着笼子的双手都泛出苍白的颜色,他一双眼睛里更是红彤彤的布满血丝,“我才是她的守护将星!我才是她的归属!你不可碰她!” 他喊的声嘶力竭,奈何楚地的楚王府甚大。 他的声音被夜色尽数吞没,连点儿回响都没有。 萧煜宗从这院子离开以后,天已经快亮了。 他琢磨着严绯瑶这会儿一定睡着了,他若这时候回去,还是要将她吵醒。 他索性进了她睡着的院子,却没有往屋里去,一大清早,晨曦未亮,他便在院子里缓缓打起了太极拳。 萧煜宗越连这套拳法,便越琢磨出这套拳法的精妙之处。 这套看似简单的拳法里却藏了莫大的智慧,生出万般无穷的变化。 是一套拳术,似乎更是将做人的真谛,四两拨千斤的精妙都蕴含在内了。 萧煜宗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情,在打了数遍太极拳之后,彻底的归于平静,平静而安稳。 他收势站好,卧房里忽然传来一些动静。 他侧耳听了听,是从严绯瑶睡觉那屋里传来的,她醒了? 萧煜宗心头一动,立时提步走近卧房,女孩子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双目懵懂茫然的坐在床头。 “怎么了?”萧煜宗阔步上前。 严绯瑶立时双手抓住他的手,“我做梦了。” “嗯?”萧煜宗眉宇轻蹙,“我在这儿,不必怕。” 严绯瑶点点头,却猛地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萧煜宗哭笑不得,轻拍着她的脊背,“不会,永远不会。” “那你要我吗?”她放松了手臂,仍旧揽在他的脖子上,目光明澈清亮的看着他。 萧煜宗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你随时愿意,我随时都要。”他似笑非笑。 “我愿意。”严绯瑶重重点头,一副虔诚又真挚的样子,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似乎真的怕他生气。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急,起来用饭。” “不要。”严绯瑶摇头。 萧煜宗狐疑看她。 女孩子的脸,立时可疑的一红,“我不要起床。” 她声音很小,欲语还休。 萧煜宗十分纵容的点点头,“来人,把饭食预备在小食案上,抬上床榻。” 严绯瑶立时瞪眼看她,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在床榻上吃饭? 叫楚王府的下人们如何看她?背不齐要在背后嘲笑她。 “不想起来就不起来了。”萧煜宗痛快说道。 严绯瑶憋了一口气在胸口,罢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吧!管他下人会怎么想怎么说! 食案当真被摆上了床榻,楚地的面点很多,五花八门,有蒸的还有烤制的,既有甜的,居然还有辣味儿的,倒是与京都的点心口味大不相同。 就比如她爱吃的核桃酥,京都都是做成甜的。 这里的核桃酥却带着椒盐的味道,咸香有味儿。 “尝尝。”萧煜宗捏了块核桃酥送到她面前。 严绯瑶闭了闭眼,鼓足勇气,撕下脸皮,将心一横,“你喂我。” 话音落地,萧煜宗微微一愣。 她整张脸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 这样“厚颜无耻”的话,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但说了就说了!只当是她今日偿还了曾经欠他的! 萧煜宗抿嘴轻笑,深邃的眼眸之中,带着点受宠若惊。 “张嘴。”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造型漂亮的核桃酥送到她的嘴边。 严绯瑶涨红着脸,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却并不张嘴。 萧煜宗微微一愣,“要用嘴吗?” 严绯瑶的脸腾的一下,如被火烧了一样,灼灼发烫。 萧煜宗却是笑意深入眼底,顺势就把核桃酥放进自己口中,整个人倾身靠近她。 严绯瑶呼吸急促又凌乱。 是她自己招来的,她既出了招儿,就得有勇气接招儿。 单撩,不叫人撩回来的是孬种! 她一遍遍的给自己洗脑,萧煜宗清隽好看的脸,在她眼眸之中一点点放大时,她还是认怂的闭上了眼。 她只觉口鼻间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核桃酥压在了她嘴唇之上。 她下意识的张嘴咬住核桃酥…… 咀嚼间,有呼吸一直扑撒在她口鼻之间。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伴着核桃的香味儿……严绯瑶顿时觉得,这大概是她吃过,世上最好吃的核桃酥了。 真是美味的她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她呼吸越发凌乱,身上也越来越烫,灼热的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池春水。 她不由自主的抱着他的脖子,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竟把他整个人拖上了床榻。 摆着早膳的食案,被他推到一旁。 偌大的床榻上,她像一条小蛇一样,主动的缠绵在他身上。 她动作笨拙的解着他的腰带,虽然很慢,但看得出她在努力,她在用功学习…… 萧煜宗还未得偿所愿,但心里已经被填满。 他身未足,心意却已经足了。 她主动就近他,“你不要生气……”她小声说。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堵住她的话音。 她身体很烫,呼吸很乱,急切又不得门路。 萧煜宗也还有些笨拙,且被她弄得更是紧张。 临门一脚…再这样美好的早晨,本该是顺理成章……一切的前奏都已经铺排的那么好了。 可惜…… “疼……”严绯瑶咬着下唇,表情痛苦。 萧煜宗察觉到她的干涩,立时向外退,“瑶瑶,不要着急,改日……” “不要……”严绯瑶使劲儿的按着他的腰,“不要走!” 萧煜宗低头细细的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角眉梢。 待她气息逐渐平息下来,他才低沉又缓慢的开口…… 第392章 白头偕老的基础是什么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也要等待水到渠成。”他在她耳边轻缓说道,他呵出的气息,温温的,暖暖的。 严绯瑶焦躁又烦闷的心情,略微得到安抚。 “我有耐心等你的身体自然放松。”萧煜宗的声音像是在哄孩子。 严绯瑶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缓慢的调整呼吸。 “目的性太强,往往容易适得其反。”萧煜宗低声说道。 严绯瑶猛地睁开眼睛,错愕看他。 “严弘睿说,你背上的图,与你的身世有关。”他看着她的眼睛,未曾隐瞒。 严绯瑶眉头一蹙,“身世?我是阿爹阿娘的女儿呀!” 她急声说着,似乎是心虚想否认什么。 她腕上的手环烫了一下,提醒着她乃是来自现代的一个孤魂野鬼。 严绯瑶越发心虚,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惟恐自己被发现。 萧煜宗却只是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怀里,他温热的胸膛向她源源不绝的传递着暖意。 他的下巴蹭着她头顶的发,呼吸渐渐平和稳定。 “你会嫌弃我吗?”严绯瑶极小声的问道。 他胸膛里传出闷闷的笑声,“这话我曾经一直想问你。” “嗯?”严绯瑶一愣。 “我久病不愈,身中奇毒,近我者死。就连我自己的生母都嫌弃,真是人嫌狗厌……”萧煜宗抱紧了她,气息扑在她耳畔,“你曾经的拒绝,可是厌弃之意?” 严绯瑶立即摇头,“没有,因为我不惧你的毒性,便是你的病还没好的时候,我也不曾嫌弃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以为你只是利用我。” 她急声解释,身后却传来低低的笑声。 “所以,我为什么要嫌弃你?”他认真说道,“原本是我不行,如今不过掉了个,天意很公平。” 严绯瑶怔了片刻,倏而心神一松,她彻底放松自己,脊背更贴紧了他胸怀。 她心中那最后一点点挂虑,似乎也被他云淡风轻的化解了。 昨夜她本就没有睡好,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事儿,如今倒是彻底放松,虽然还没有达成所愿,但心头的焦躁已经被彻底平复下去。 严绯瑶感受着他胸膛里传来的稳健心跳,渐渐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大概是她这一段时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次吧。 萧煜宗何时被门外的沈影唤醒,何时离去,她一点都没察觉。 萧煜宗起身来到楚王府外院花厅。 花厅外头立着一个从京都来的信差。 沈影递上了一封信,信封上书“楚王亲启”,是严景川的笔迹。 “禁军控制了忠义伯府,我全家的行动皆被圣上限制……但请楚王放心,我与纪小侯爷已经联系,必会保得我全家平安无虞。请楚王万莫将此事告诉瑶瑶,她性子冲动耿直,爹娘在她眼中重于一切。惟恐她知道此事,会着急回京……如此才是上当中计!” 严景川在信里简单说了京都的情况。 他更是特意叮嘱不要让严绯瑶知道。 萧煜宗抬手把信交给沈影,他没有装进信封,也没有烧掉。 沈影瞟了一眼信上内容,见王爷没有阻止,他便细看过去。 “暗中保护忠义伯一家,找到合适的机会,把他们从京都带出来。”萧煜宗吩咐道。 沈影立时拱手应声。 “另外,等王妃醒了,把她请过来。”萧煜宗又说。 沈影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信。 严景川在信上说的很清楚,不要将此事告诉王妃知晓,只怕她会冲动上当。 “王爷?” “王爷,王妃起了,问您在哪里用饭。”门外的丫鬟禀报道。 沈影立时忐忑的看了他一眼。 经过了江都郡大灾,两人并肩携手的努力之后,王爷对王妃的信赖几乎已经到了极致。 但这件事情上……还是隐瞒为妥吧? “在这里,请王妃过来。”萧煜宗吩咐道。 沈影吸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去。 严绯瑶晨起不过吃了一块核桃酥,而且最后那核桃酥究竟是进谁嘴里的更多还未可知。 她这么一觉就睡到了晌午,早就是饥肠辘辘。 她来到花厅的时候,花厅的气氛略有些不对。 萧煜宗神色平和,沈影却皱着眉头,气压低沉。 “严景川写信来了。”萧煜宗开门见山。 沈影的肩膀都不由的猛地缩紧,身上带着些防备。 严绯瑶微微一愣,“哥哥说什么?” “信。”萧煜宗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影把信给她。 沈影皱着眉,表情纠结。 但碍于萧煜宗淡然坚定的视线,他只好上前,双手奉上了那封信。 严绯瑶只看了两行,便豁然起身,整个脸色都变了。 “爹娘被控制……”她低声说道。 萧煜宗没做声。 她飞快的把信看完,咬住下唇,神色紧绷。 萧煜宗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严绯瑶几次深呼吸,又缓缓坐了下来,她转脸看着萧煜宗,“王爷有什么打算?” “你若想要回京,我们现在就可以启程。”萧煜宗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严绯瑶心头一动,他这副全然信任,毫无芥蒂的坦诚目光,叫她心里一时间安稳下来。 好似外头哪怕有狂风巨浪,她也不必畏惧,因为他必与她一起面对。 严绯瑶初看信时的紧张,此时反而趋于平静。 人能保持理智的思考,在乎内心的平静安稳。严绯瑶冷静之后,思路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圣上派禁军控制严府,无非是想拿捏王爷与我的软肋,逼迫我们回京。”严绯瑶拧眉想了想,“回京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贸然回去。” 萧煜宗缓缓点头,脸上已经有隐约的笑意。 “倘若他已经准备好了天罗地网,我们还贸然起行,岂不是自投罗网?”严绯瑶垂眸沉默了片刻,“再等等吧,看谁先沉不住气。” 沈影诧异的看着严绯瑶,又颇为敬佩的看向自家王爷。 好似是自家王爷猛地来了一把赌局,还稳稳地获胜了。 “我看大哥的信上说,不好叫王爷把此事告诉我。”严绯瑶扬了扬手里的信笺。 萧煜宗目光平淡看她,“那又如何?” “王爷为什么还要把此信给我看呢?”严绯瑶略有些好奇。 沈影本该退出去,此时他却耐不住好奇,也躬着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家王爷。 “夫妻相濡以沫,携手白头的基础是什么?”萧煜宗抬眸问她。 他眼中深邃,却明明有光。 严绯瑶怔了一下,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答案,她却没找到哪个是重点。 “相爱的基础,是相互信任。我若对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如何配做你夫君?” 第393章 这真是没谁了! 砰——像是有一束绚丽的烟花,瞬间炸开在严绯瑶的心头上。 他此时平静的目光中透出的淡淡情谊,在她眼中是那样的沉稳而深邃。 她立即低下头去,“我饿了。” “传膳。”萧煜宗笑着说道,语气宠溺带着包容。 萧煜宗不知道的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严绯瑶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管他们要不要回京,何时回京……在回京之前,有一件事情,她无论如何一定要了解了! 严绯瑶暗暗郁闷,她发现自己惯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就比如这夫妻之事吧? 原本是来而不求,奋力以抗之。 如今自食恶果……求而不得之。 她简直要被自己的愚蠢给气笑了,饭毕她就开始琢磨这事儿她究竟要如何达成目的。 “要不我去问问二哥,看他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人在卧房里打转,边转边自言自语。 她提步就往门口走,手已经落在扇门上,却又猛地摇头。 “不成不成……二哥这次回来,情绪就有点儿不太对劲儿,还说他是昆修……他若真是我二哥,怎么把严家的姓都给改了……” 严绯瑶皱起眉头,转身又回了里间。 她不能去见严弘睿,免得又多生事端。 “这事儿还是得靠我自己……”严绯瑶坐在桌案旁,手托着下巴,歪着头,苦思冥想。 “对了!”她猛地打了个响指,眼眸中明显一亮,“这是病,既是病,还需用药医!” 她立时起身研墨,铺好了宣纸,提笔蘸墨…… 她落笔之前,微微吸了口气……她是大夫,却没有治这病的经验,只能说,摸着石头过河。 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儿,唰唰挥就一副药方。 惟恐自己退缩似的,她不等吹干墨迹,就叫丫鬟来,“照方抓药。” “王妃哪里不舒服了吗?”丫鬟大惊。 “咳,”严绯瑶轻咳一声,“我是大夫,你不必担心,照我说的做就是。” 丫鬟还有些忐忑,毕竟主仆不熟,还在磨合期。 严绯瑶目光落在丫鬟脸上,“你还是个大姑娘,有些事情你不懂。” 说完,她冲丫鬟挤了挤眼睛。 好似她已经不是大姑娘……她很懂似得。 她这般暗示,丫鬟似懂非懂,却是闹了个大红脸。 “是……”丫鬟连忙收好药方,揣进袖中,羞怯的跑去给她抓药去了。 严绯瑶亲自磨了药粉,调和了蜂蜜,熬炼成蜜丸。 从下晌药抓回来,她就开始钻进小厨房里忙活,一直到晚间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才从小厨房出来。 她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药盒子,脸上的笑怎么看都像偷了腥的猫。 她沐浴更衣,精致的药盒子一直踹在袖子里。 萧煜宗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门廊下等他。 他一时惊讶,又不免心疼,她为什么事情耿耿于怀,他再明白不过。 “等我用饭?”他上前拥她回房。 严绯瑶点头,笑的像只小狐狸。 萧煜宗不由深深看她一眼,不知她有怎样的算计,但见她笑眯眯心情愉悦的样子,他也不由自主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虽然朝政上的事情,萧珩的针对,让他略有不爽。 但见他的小王妃如此欢欣,他又深觉满足,上天真是厚待他,让他白捡了性命活下来,他就当事事知足了。 倘若不是遇见她,这时候他不是仍旧在毒性发作的痛苦折磨里,就是已经归了坟墓,离开人世了吧? 他不由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想吃什么?” “吃你……”严绯瑶顺口答道。 话音落地,她自己先红了脸,却没有躲闪,目光亮晶晶的看着他。 萧煜宗心里一时大为满足,满足又感动。 足矣了,便是看得到吃不到,他也心满意足了。 “幸而相逢,我还未老,可以留着文火慢炖。”他捏捏她的鼻子,虽心急,却愿意为她静候佳期。 严绯瑶垂眸偷笑,她已经“恬不知耻”的熬制了世上最强的慛情药,待会儿她就服下去。 他愿意慢慢耗,她还想快点知道答案呢。 加之这件事情原本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私事儿,可如今却似乎又关系了这么多人,爹爹知道、苏姨娘知道、如今连二哥都知道了! 知道的是因为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萧煜宗不行! 她怎能容忍旁人这么诋毁她的夫君呢? “摆饭吧。”严绯瑶下定了决心,晚膳的菜单子是她亲自定的,专门叫人炖了几个补汤,王八汤,黄鳝汤,菜里也多有大阳之物。 她红着脸把王八汤盛了两碗给萧煜宗。 萧煜宗看着她递上来的小碗儿,看着她白皙的手都带着粉红和颤抖。 他哭笑不得的把她的“心意”,都给喝了下去。 还没躺在床榻上,他已经觉得自己浑身燥热起来。 严绯瑶对自己更没客气,临近饭毕,她趁他不注意,立即吞了三颗药丸。 蜂蜜伴着药的苦味,在口中化开,她暗暗握拳,皇天不负有心人,此事必定得让她成就了! 饭菜撤下,萧煜宗还有临睡前看书的习惯。 他用清茶漱了口,坐在外间看书。 严绯瑶已经换了家居的衣服,散落长发,安静的躺在床榻上,静等药效发作。 为了床笫之欢,做大夫的给自己下药……她觉得这真是没谁了! 倘若这样都不行……严绯瑶暗暗发咒,再不行她就削发做尼姑去! “嗯……”小腹里一股热流上涌,她忍不住嘤咛出声。 萧煜宗原本在外间,但他耳朵多灵呀,立时便察觉了。 他把书册一合,神情紧绷起来。 “王爷……”女孩子的声音,像绵软的小奶猫。 萧煜宗浑身一紧,豁然起身,向内室走去。 床帐低垂,他阔步上前,掀起帘帐。 只见女孩子衣襟半散,露出美好白皙的皮肤。 她皎白的皮肤,透出粉粉的颜色,他还未凑近,便已经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度。 她一张红唇,此时更是红的妖艳,润泽有光。 萧煜宗呼吸一滞,对上她的目光,她眼神略有些涣散,却迷蒙中带着无比的诱惑力。 “嗯……我好难受,我好渴,好热……”女孩子扭动着身体,小声抱怨,小爪子更是搭在他肩头上,撩得他难以自持。 第394章 有人正拿着刻刀雕刻 萧煜宗放松身体,立时被她勾着脖子,跌在床榻上。 他在她耳畔低笑,“你这样,我觉得自己像个欲求不满,逼你就范的禽兽。” 女孩子掀开眼皮,眼神迷蒙的看着他,轻咬着他的耳垂,呢喃道,“欲求不满的是我……成么?” 萧煜宗本就是她为明珠,为珍宝…… 她这般邀约,他哪有不回应的道理。 严绯瑶终于觉得今日必定事成……但她的手环却猛然热起来。 她心下一惊……不会吧? 她抬起手臂飞快的看了一眼腕上那乌沉沉的东西……一股愤怒之情袭上心头——该死的总是失灵的手环,现在无比勤勉的开启了解毒功能! 她想关掉手环,取下手环…… 但手环早已绑定了她,忠心耿耿,不遗余力的在涤荡着她体内的“余毒”。 严绯瑶只觉的自己小腹之中涌出的热流在一点点减少,一点点归于冷淡。 她内心一下子慌了,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她这已经是第三次主动了,倘若还是不成。莫说萧煜宗只怕没耐心再来一次……她自己都要心灰意冷,再也打不起精神了。 严绯瑶咬着下唇,想要留住最后的一丝热度和冲动。 她忽而发了狠,手环帮倒忙,她还是靠自己吧! 趁着萧煜宗顺着她的脖颈向下亲吻,未曾注意她的动作,她立时摸出放在床头的细针来。 她捏针冲着自己猛然下手,捻入皮肉。 “嗯……”她轻哼出声,声音颇有些不对劲儿。 萧煜宗便是在气血的涌动之下,仍旧保持着一份清明,他立时抬头看她。 她微微发红的皮肤上,赫然扎着几根细针,随着她的呼吸,针尾微微发颤。 “瑶瑶?”萧煜宗凝眉看她。 严绯瑶眸中似有光闪烁。 “很痛苦吗?”他皱着眉,心疼又莫名的有些生气。 她摇摇头,咧嘴冲他笑,“今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扑倒你……” 萧煜宗顿时哭笑不得,“你把针拔了。” 严绯瑶皱眉,有些犹豫。 “伤了我自尊了。”他无奈道。 严绯瑶这才忙拔了针,将细细的金针扔在一旁,忐忑又不安的看着他。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着披衣起来,又拽了他的深衣将她整个裹住,打横抱起来。 “沈影,清道,我要去温泉汤池。”萧煜宗声音低沉,隐隐压抑着某种情绪。 严绯瑶拽紧他的衣襟,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 他低头看她羞怯又固执的样子,不由勾起嘴角,波澜不惊的心里,此时也软的一塌糊涂。 他阔步而行,穿过后院曲曲折折的回廊,带她进了假山环绕的户外之地。 青石铺路,曲径通幽,隐约听到咕嘟嘟的水声。 夜风吹来,她略有些冷,但挨着他的地方,却十分温暖。 他正走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伸手解开裹在她身上的深衣,严绯瑶一惊,还未惊呼出声,就被他拥着入了暖呼呼的水池。 水面上一层氤氲的水汽,白色的水雾之中,她几乎看不清他的眼睛。 水池很大,周遭伫立着数盏宫灯。 临近宫灯之处,白色的水汽都被染成了暖黄的颜色。 温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叫她从头到脚都放松下来。 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温泉池子的水并不深,她却攀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她的动作,倒是把萧煜宗弄得浑身紧绷,某一处更是灼热生硬。 他眸中带着隐忍和克制,他一直颇有耐心,在他脸上,一点点焦躁与不耐烦都看不见。 严绯瑶抱着他的脖子借着水的力量,托起自己的身体。 她闭着眼睛,亲吻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 他似乎不敢太过热烈的回应她,怕吓坏了她。 但他紧蹙灼热的呼吸,却诚实的道出他此刻心里的起伏。 他不敢妄动。 她一点点让自己靠近他…… “嗯……” 两个人几乎时同时轻哼出声…… “疼吗?”他轻声在她耳边问,他搂紧了她的腰,狂喜又谨慎克制。 “不疼。”她咬着下唇,心尖儿都在颤…… 短暂的距离与她来说,却仿佛跨过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是从身到心的完全交托。 她从觉得自己不配被爱,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遗弃……就像儿时被父母遗弃……长大后又经历爷奶的相继离去…… 一直到现在,她可以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扉,将自己全身全心,完全信任交托给他。 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变得勇敢了。 “喀嚓——”一道闪电划过天幕,几乎把整个天空劈成了两半。 过了好一阵子,才有滚滚的雷声,炸响在天际。 紧接着又是一道道闪电,黑沉沉的夜空,被照的雪亮雪亮。 雷声一阵跟着一阵,不知惊醒了多少梦中人,多少人在这样的电闪雷鸣之下,恐惧战惊。 严绯瑶却浑然忘我,闪电与雷声都没有惊扰到她,她甚至喜欢此时的雷声……因为在滚滚的雷声之中,她可以放肆的大叫,完全不用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 她终于达成所愿了…… 萧煜宗的低吼声,与雷声混合在一起,犹如磅礴的虎啸龙吟…… 严绯瑶脱力趴在他怀中。 萧煜宗兴奋欣喜的睁开眼…… 但眼前的光亮,却叫他霎时一震。 不是天上的电光,这光亮来自严绯瑶的脊背! 她整个脊背闪闪发光! 萧煜宗也算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却又诡异的景象! 是莹莹的蓝色光芒,在她脊背上一道道闪过。 他轻按着她的头,让她趴在自己怀里。 他屏住呼吸垂眸看她的脊背。 在蓝色光芒划过之处,她的脊背上就会出现一道道线,像是有人正拿着刻刀雕刻在她平滑的脊背上一般。 “瑶瑶,疼吗?”他声音轻颤,泄露了紧张。 女孩子却是抱着他的脖子,痴痴的笑,“现在才问,不觉得迟了点儿吗?” 他知道,她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但这也正说明,她背上出现的图案,并不会叫她觉得疼。 萧煜宗凝神看着,谨慎措辞,惟恐吓到她,“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或者觉得什么不对的地方?” 女孩子嘤咛一声,“我好困……” 她侧脸趴在他肩头,似乎已经累得要睡过去。 第395章 用大人的方式解决 萧煜宗仍旧泡在水中,水里温热,即便有夜风吹来也不觉得冷。 趴在他肩头那女孩子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绵长。 她真是太累了,费力劳神…… 萧煜宗心中疼惜至极,她原本有多么抗拒这种事情,他心知肚明。如今她却又这般主动,不惜用尽一切手段……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抱着严绯瑶柔软的身体,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他必以性命守护,断不能再叫她受伤受害。 他再睁眼之际,女孩子脊背上的光已经暗淡。 他垂眸看着她光洁的背,上面有一副地图,像是绘制在羊皮卷上一般绘制在她的脊背上,却是水泡不掉色,甚至一点晕染的痕迹都没有。 他抬手轻轻触摸她的脊背,女孩子睡梦中还发出低低的笑声,似乎怕痒。 他收回自己的手,抱她出了温泉池子。 不顾夜风吹在自己身上,带着水汽的身子冷的直颤。他却是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又小心翼翼的擦干了她的发和带着红晕的面颊。 他随便披上衣服,便抱着她回到卧房。 将她安置在床榻上,他才细细擦去自己身上的水汽。 他换了家居的细软的衣裳,借着远处烛台的灯光,细看着她脊背上的地图。 是舆图不错,但这地形看起来却十分陌生,他看书多且杂,也看各种游记杂记,见过许多地图,甚至大夏的舆图他也熟稔于胸。 但她背上的舆图,他看起来却陌生至极。 叫萧煜宗最忐忑的,倒不是她背上的舆图,而是她…… 舆图已经出现,那她的记忆呢? 严二说,这关系到她的身世,她睡醒之后,会不会一下子变成了他人? 萧煜宗眉头轻蹙,看她睡得安稳深沉,他却是连眼皮都合不上。 如今这时候,睡不着的却不止萧煜宗一个人。 远在千里之外,皇宫金殿中的萧珩也没睡着。 他不但没睡,还连夜招来了司天监的人。 明明是半夜时分,萧珩却衣袍整齐,并且叫人开了宣德门正门,叫外臣连夜入宫。 “整整小半个时辰的电闪雷鸣!那雷声简直震耳欲聋!”萧珩脸色紧绷,目光严厉凶恶的看着底下的一干臣子,“你们不是会夜观天象吗?这电闪雷鸣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天监的一行官员,一个个脸上毫无困顿之意。 圣上召他们入宫之前,他们在各自家中,也早已经被雷声惊醒了。 此时的金殿之中,他们紧绷的脸上只有惶惶未定的惊恐。 “是大乱!天下有大乱将起!”司天监的官员说道。 萧珩猛拍了下御案,“把话说清楚,什么大乱?如今国泰民安,就连江都郡的水患都已经平定,此次受灾,较以往历代来说,死伤人数都是最少的!你们休要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司天监的官员们噤若寒蝉,相互嘀嘀咕咕。 天家威严的金殿里,却如同飞入了无数苍蝇一般,嗡嗡嗡搅得人心烦。 萧珩强压下自己的怒气,“说吧,朕恕你们直言无罪。” “回禀圣上,这异象乃是祸患的征兆,乱起楚地!”司天监为首的官员道,“楚地有紫气,必起一位王,要与圣上平分天下……” “胡说……”萧珩脸色大变,说字还没出口,他却猛地打了个嗝。 这一开始打嗝,便有些停不下来。 金殿里众臣都不再说话,却听得萧珩口中,“嗝……嗝……”越发响亮。 “你们都是这么看的吗?嗝……”萧珩沉脸问道。 “臣等观天象,皆是如此断言。”众臣子难得一致的拱手施礼。 萧珩沉着脸冷笑一声,“嗝……那你们观天象,如此局面,当如何破出嗝?” “回禀圣上,此乃天意……不可破除。”官员低声说道。 “哈!”萧珩大笑,“放肆!太祖皇帝统一诸侯,平定纷争,到我这儿,却要一分为二?叫朕如何向太祖皇帝交差?叫我有何颜面见萧氏先祖?嗝……” 司天监的众臣这次却与江都郡突发水患时的态度,截然相反。 上次,他们还齐心说,应当派楚王去往江都郡治灾,可这次,他们却纷纷劝勉萧珩,“无为而治”,不要忤逆天意。 “只当献祭,静观其变……” “滚——”萧珩怒骂,“朕是养了一群饭桶废物吗?你们若没有保大夏统一之良策,就给朕滚出去!” 萧珩厉喝一声,一群司天监专门观天的官员,还真垂着头,陆续从金殿里退了出去。 萧珩一个人在金殿枯坐,看着底下臣子一个个出去,偌大的金殿里寂寥无声,只剩下他自己。 他顿生一种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 “王国安。”萧珩唤道。 王国安立即垂头从殿内柱子幔帐后快步行出,“圣上,奴才在。” “叔叔他为什么会与朕平分天下?”萧珩缓声问道。 王国安倒吸了一口冷气,“许是司天监的人看错了……” “看错了?”萧珩嗝了一声,呵呵笑起来,“一个两个都看错,养了这么多人,全都看错吗?” 王国安垂着头不敢妄言。 “你去,亲自去。”萧珩眯眼说道,“朕不相信,不相信叔叔会做这样的事。” 王国安闻言吓了一跳,“圣上的意思是?” “叫他回来,他不是去楚地了吗?这电闪雷鸣的,又说他会谋反,于朕平分天下!朕不信。”萧珩豁然起身,“叫他到京都来,这天下不能分,要么是他的,要么是朕的!” 王国安神情一震,惊愕不已的看着萧珩。 萧珩也垂眸看他,“怎么,你不敢去?” 王国安怔了片刻,立即翻身跪地,“圣上之命,奴才莫敢不从。” “朕叫夏侯安去,叔叔必不信他。你去吧,你是我身边最倚重的人,叔叔一定会信你。”萧珩的打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复下去,他望着殿门外,黑沉沉的天幕,眼中眸光乍现,“有你一路随着叔叔,他必能平安归京。” 王国安心里忐忑不已,萧珩的话音已经落地半晌,他还没从地上站起来。 萧珩提步往寝宫走去,走出好几步,回头看他,“你怎么还跪着?” “圣上……是要请楚王回来?还是要……”王国安没有敢说下去。 萧珩却笑起来,“怎么,你不相信朕?” “奴才不敢!”王国安立即说道。 “去吧,好好去叔叔说,”萧珩轻叹,“夏侯安只会坏事儿,朕已经许久没有与叔叔促膝长谈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不是过去只能仰视他,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儿,有什么误会纷争,我们都已经可以用大人的方式解决了。” 第396章 奇异藏宝图 王国安听得胆战心惊,成年人的方式?促膝长谈? 这话当真?还是托词? 王国安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萧珩却笑眯眯的回了寝宫。 原本电闪雷鸣的,萧珩睡不着,可这会儿分明司天监的一帮家伙们一点儿好主意都没出,萧珩却回去睡了。 他不但有心回寝宫,还颇有兴致的翻了几个牌子。 大半夜了,只怕后宫的娘娘们都已经歇了,却冷不丁的被人从热被窝里拔出来,抬着往圣上寝宫这儿送。 对于后宫的娘娘们来说,这真是天上砸馅儿饼的事儿。 王国安失魂落魄的来到萧珩寝殿外头的时候,看见那被人抬来的娘娘还一脸的懵懂。 听到寝殿里头传来的动静,王国安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次日一大早,王国安以为萧珩会罢了早朝,没想到,他与平日一般早的时辰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萧珩看见他第一眼,就皱眉问道。 王国安吓了一跳,错愕看他。 “朕不是叫你去楚地,唤叔叔回来吗?”萧珩歪着头看他。 王国安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是,但奴才这不还没有拿到圣旨吗?” 萧珩哈哈笑起来,“你倒是忘了叔叔离开以前说的话了?” “叔叔说,叔侄之间传什么圣旨,什么话不能有商有量的。我若传旨,他不乐意听,倒是驳了我的面子。” 萧珩乃是重复萧煜宗的话,说到最后,他脸上已经一点笑意也无了。 王国安听的心里发憷,圣上这是心里揣着火呢。 “去吧,你去了,传的是朕的口谕,不必拿什么圣旨。”萧珩抬抬手,“你若心里发憷,便多带些人。” 王国安躬身应下,心里却在哀嚎,他多带人?他乃是去楚地,带多少人那也是楚王的地方,他是去传信儿的,若真带的人多了,倒像是去挑衅的,岂不更麻烦? 王国安默默咽下苦涩的泪,启程前往楚地而去。 天这时已经大亮。 严绯瑶却还没醒,她这次不但睡得久,且还睡得沉。 萧煜宗已经忙着处理了一阵子公务,回到内院寝房,她竟然还没醒。 若非她呼吸平稳,神态安详,萧煜宗怕是大夫都要请过来了。 只是这么睡着也不是办法,怕是要睡瘫了。 “瑶瑶。”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唤。 他自己都没留意,此刻他声音多低微轻柔。 他晓得她昨夜辛苦,她初次经历这种事情,身娇体软……纵使他极度克制,她毕竟太年轻。 “瑶瑶?肚子不饿吗?起来用饭了。”他捏捏她的耳朵,捏捏她的脸。 细滑的手感,叫他爱不释手。 严绯瑶咧嘴笑了笑,却是下意识的挥手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瑶瑶,你背上的地图,已经出现了。”他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果然,停了片刻,她倏而掀开眼皮,“真的?” 她瞪眼看着他,剪水的双眸中是他清晰的倒影。 “嗯。”萧煜宗应了一声。 严绯瑶却猛地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露天的环境,氤氲的汤池,疯狂的举动…… 她瞬间面红耳赤的窘迫起来。 她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自己……果不其然…… “你……你先出去。”她拽过被子,半遮住脸颊,只拿一双灵动有光的眼睛,飞快的瞟着他。 萧煜宗暗觉好笑,“昨夜,王妃可不是这般羞怯呢。” 严绯瑶脸上热的更厉害,“昨日我吃醉了,酒壮怂人胆。” 萧煜宗微微点头,“我记得你只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吧?一碗就醉了?” “我不胜酒力!”严绯瑶睁眼说瞎话,她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个人喝翻了一桌子的人。 萧煜宗看她脸红的厉害,红晕已经爬上眼底。 他若再得寸进尺,她怕是整个人都要缩进被子里了。 “我就在外间。”他起身出了内室。 严绯瑶侧脸看了一眼,立即掀被子跳下床。 她赤着脚来到镜子前头。 床边柜子前有一面硕大的铜镜,打磨的光亮非常。 虽然不如现代的水银镜子,但看清楚她背上的纹路倒是也够了。 “什么东西……这么丑?”严绯瑶皱眉嘀咕。 黑色的纹路,勾勾画画,还标注着她不认识的文字,曲曲折折的,像是一个个小蚯蚓。 纹路遍布她整个脊背,地图上倒是有些地方画着珍珠宝石,满箱金银朱玉……看起来到真像是一副藏宝图。 她背过手去,触摸自己的脊背,这像是纹身的图,并没有在她皮肤上留下什么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用手摸来,脊背还是十分平滑的。也并不觉得痛。 只是谁这么有病?要把藏宝图藏在她的脊背上? 不对……这藏宝图是隐而未现的,原主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关于这藏宝图的一丝一毫的印象。 也就是说,这藏宝图落在她脊背上的时候,原主或许还没开始记事儿…… 十几年的漫长岁月,原主的身体一点点长大,藏宝图竟然却像是刚画上去的一样,没有生长、更没有褪色的痕迹。 “太奇怪了……”她喃喃自语。 “什么奇怪?”萧煜宗耳朵长,“你可曾想起什么?” 严绯瑶惊呼一声,立即拽过一件深衣,飞快的披在自己身上。 她不叫,萧煜宗还没进来。 她那么惊慌的一喊,萧煜宗心下担忧,立时就冲了进来。 她裹着深衣,赤着脚,直挺挺的站在镜子前头,窘迫看他。 萧煜宗或进或退,都显得尴尬突兀。 他倏而一笑,阔步向前,弯身抱起她又放回床上。 严绯瑶眼睛四下乱瞟,就是不往他脸上看。 昨夜里她热情主动……会不会太过了?叫他觉得她不够矜持?太过放浪形骸? “严二说,此事与你身世相关,你可曾想起什么?”萧煜宗低声问道。 他语气郑重,丝毫没有轻佻之意。 严绯瑶脸上的热度终于消减,“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 萧煜宗点点头,“看来严二所说不实,不必担心。起来用饭吧。” “早膳我要吃昨日那种核桃酥。”严绯瑶立即说道。 “我喂你?”萧煜宗无缝衔接。 严绯瑶立时一噎,“我能自力更生……” 萧煜宗垂头低笑,“早膳没有了,王妃若再不起身,就可以直接用晚膳了。” 严绯瑶闻言一愣,扭头看向窗外天光,可不嘛,太阳已经正中略偏西了! 严绯瑶正待怨他,怎么不早些叫醒她。 忽而听到沈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爷,严弘睿说,他看到昨夜电闪雷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求见王妃。” 第397章 光怪陆离 萧煜宗转脸看向严绯瑶,“要见他么?” 他目光沉沉,隐约带着些担忧。 严弘睿给他的印象,与严景川全然不同。严景川最有些叛逆之心,但性情多半是忠厚老实的。 严弘睿则灵敏如蛇,给人以奸猾之感。 他担心她的小王妃容易受人蛊惑,容易被骗。 但他并不打算替她做决定,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待我用过饭吧,好饿。”严绯瑶说道。 萧煜宗立即叫人摆饭,因为她未曾起身,厨房的炉火一直未熄,所有的饭菜都在蒸笼里温着,随时等着上桌。 她这边穿好衣裳,洗漱完毕,那边饭菜都已经整齐的摆上了食案。 满桌珍馐,都是她喜爱的口味。 “原来有一个人,会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时候,留意你的喜好,留意你的小习惯……”严绯瑶低声咕哝了一句。 萧煜宗面色猛然一缓,他却佯装没听清,“你说什么?” 严绯瑶抿嘴笑了笑,“没什么。” 萧煜宗坐在她身边,亲自伸手为她布菜,神色动作却愈发的温柔。 用过了饭,严绯瑶心满意足,精神头儿也比刚醒的时候足了太多,她抖抖衣摆起身,“我去见他。” 萧煜宗心头猛地一紧,说实话,他不想让她去。 但看她目光坚定,神态从容,他点点头,“叫沈影带你去。” 严绯瑶提步跟沈影往笼子那里去,萧煜宗后脚就跟了过去。 他终是不放心,却又不想阻拦她,影响她的心情。 他守在那院子的外头,支着耳朵,留意里面的动静。 萧煜宗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别人怎么想……那关他什么事?他这么迁就旁人,体谅旁人的心思,却还是第一次。 院子里头,严绯瑶缓步走到笼子边上,垂眸看着笼子里头,倚靠着栏杆闭目而息的人。 “二哥?”严绯瑶轻唤一声。 笼中人立时轻颤了一下,继而缓缓睁开眼睛。 他狐疑又诧异的看着她,“你没有想起来么?昨夜里我看到天象……” 说话间他已经睁开眼,目光灼灼的落在她皎白的小脸儿上。 他眸中的一丝丝狐疑和骐骥,像一点星火一样,跳跃了两下,迅速泯没归于死寂…… 他垂下眼眸,“还是发生了……封印已经解除,你已经开启了……” 严绯瑶听得莫名,她歪着头问道,“你说的是那地图吗?” 严弘睿抬眼看着她,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目光轻颤带着克制隐忍,却一言不发。 “地图已经出现了,但我并没有想起什么,这地图是如何到我背上的我也不知……你说的什么封印我仍旧听不懂。”严绯瑶轻笑了笑,“所以我琢磨,是不是你们都搞错了,也许这地图不像你们说的那么神奇……” “臣叩见公主!”严弘睿却忽然在笼子里翻身跪地。 严绯瑶惊得倒退了一步,“二哥?” “臣不是严弘睿,而是鲜族大将的儿子,新一任的守护将星,达布·昆修。”严弘睿低着头,声音沉闷却稳重坚决,“臣是公主您的守护将星,不管公主您与谁在一起,臣都不能违背自己的使命,臣必听令与公主。” 严绯瑶错愕的看着他,脑海里反复重播着他这一番话。 回响了十多遍,她才理解了字面的意思。 “你说我是公主?你的使命就是守护我?可……我们不是严家的孩子吗?达布·昆修?”严绯瑶表情纠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有两个人的记忆,一个来自现代的严绯瑶,一个来自女山匪,如此还不够复杂吗? 现在告诉她,女山匪的身份也不是真的,真正的她是一个被封印的公主? 呵呵……她怎么觉得事情充满了喜感呢? “臣……”严弘睿的脑门儿上迅速的冒出汗来,他脸面也僵硬难看,像是自己在和自己做一场看不见的争斗。 “臣不愿现在就告诉公主,但臣不能违抗自己的使命,不能违抗公主……啊……” 他低吼一声,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一般,脱力的躺倒在笼子里的地上。 “公主乃是鲜族女巫祝与王的女儿,但是王的弟弟谋反篡位,将王杀害,霸占女巫……女巫为了保存王的血脉,便将鲜族藏匿与封印之下,将公主送出鲜族之地……只有公主长大成人,并且遇上真心待公主、有能力帮助公主回到鲜族之地,有能力与新王抗衡的男人……封印才会开启。” 严绯瑶听他说话,脑子里迅速闪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有些甚至是她儿时看过的动画片的情景。 她一时觉得这话可笑,咧嘴想笑的同时……忽然想到自己穿越的事实。 倘若她一个现代的灵魂,穿越到古代这样的事都能发生……封印、女巫祝、隐藏的族群……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吧? 严绯瑶没能笑出来,她缓缓蹲下身,看着笼子里头的严弘睿,“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臣乃公主的守护将星,在公主被送出鲜族的时候,臣也被送了出来……寄养在公主身边,以便保护公主。但臣那个时候太弱小了,承受不了鲜族的能力以及记忆……所以臣不知道……上月宁榆关发生兵变战乱。臣被人一剑刺穿胸膛,摔下山崖,已死……但鲜族的命却复苏,所以臣又活了过来,方才赶来寻找公主……” 严弘睿闭着眼睛,话音很慢。说到这儿,他抬手捂住半张脸。却没能捂住泪从他指缝中滑落脸颊。 二哥哭了。 严绯瑶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哭。 “臣以为,那个能帮助公主破除封印,带着公主回到鲜族之地的男人……会是臣。”他声音越来越小。 严绯瑶脑子里思绪纷飞,但这一切在她听来,就犹如一个故事,一个遥不可及缥缈无根的故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很抱歉,我不记得。”严绯瑶摇了摇头,“如果你说的封印是只我背上的地图,我还能接受。” 她说着笑了一声,又摇摇头。 “但你说,因为这个地图,就要我去寻找一个族群……对我来说,太扯了。” 严绯瑶耸耸肩,表情并不沉重,甚至都不怎么认真。 严弘睿却只是低垂着脑袋,不多言,亦不多劝。 “你们把他放了吧,”严绯瑶朝笼子左右说道,“我去与王爷说,你们先把笼子打开。” 笼子里的严弘睿没什么表情,甚至未曾有将要获得自由的那种激动急切。 院子外头的萧煜宗却阔步进来,阔步来到她身边。 第398章 命运 严绯瑶仰着脸冲他笑,“我想把他放了,不管他是我二哥,还是达布·昆修,我觉得他都不会害我。” 萧煜宗还没说话,严绯瑶就继续说道。 “即便他两者都不是,刚刚说的也都是谎话,我还是想放了他。好歹兄妹一场,做妹妹的关着哥哥也太不近人情了。” 她脸上尽是平和的笑意,午后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白皙的面庞似乎都在发光。 萧煜宗立时点了点头,“开门。” “驸马爷!”笼子里的人却突然对萧煜宗行礼。 这称呼叫萧煜宗眉头立时一挑,不经意的笑意却从他眼底流露。 “出嫁从夫,你称呼她王妃,本王还觉得顺耳些。”萧煜宗语气平淡。 “在臣这里,您是驸马爷。” 严弘睿皱着眉头,表情沉重犹如上坟。 笼门打开,他却仍旧站在笼子里不动。 萧煜宗斜睨他一眼,“怎么,不想出来?” “驸马爷身边常有宿卫,可否……”严弘睿皱了皱眉,“可否给臣安排一职在公主身边?” 萧煜宗与严家老二接触的几乎不多,但从进入楚地之前到如今这几日里,以他对严弘睿的认识来看,他是一个骨子里带着些叛逆,不服管教的人。 他生性里带着傲气,轻易不会对人低头。 可这会儿,他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带着压抑的恭顺,对他来说实属难得了。 “不行。”萧煜宗却是断然拒绝。 严弘睿皱了皱眉,“臣没有别的想法,只愿能保护公主。” “本王不信任你。”萧煜宗说道。 严弘睿猛地抬头看他,又垂下头去,“臣知道了。” “信任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来的。”萧煜宗淡然说道,“瑶瑶愿意给你信任,所以打开笼门,任你出入。对你先前做所的事情既往不咎,那是她善良大度。本王可不是这样的人,你做所过的事情,你封穴叫瑶瑶不能动不能说,本王还记在心里。” 严弘睿面现惭愧之色,他垂着头一时呐呐无语。 严绯瑶伸手握住萧煜宗的手。 萧煜宗神色立时一软。 “给二哥些盘缠,他想留在楚地,还是离开……随便他去哪里,都由他吧。”严绯瑶说。 严弘睿立时定睛看她,“公主在哪里,臣就在哪里!” 严绯瑶哭笑不得,“你一口一个公主,喊得我心里直打颤,你说的那个族群还不知存在与否,这‘公主’的位分也是虚得很。” 严弘睿张嘴想辩驳,却又一言不发的闭了嘴。 “我琢磨着你若人前也这么称呼我,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严绯瑶看着他,神色终于变得认真,“所以你若不能当我是你严家妹子,就当我是陌路人吧。” 严弘睿眸子一缩,切切看着她。 严绯瑶笑了笑,“倘若你说的封印、身世,这些听来玄而又玄的东西,都是真的,那个被封印了的族群如今还存在的话……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使命的召唤,也会让我走到‘回家’的那条路上。这样才能说明这一切都是不可违抗的,必然经历的路,你说是不是?” 严弘睿皱眉看着她,良久,他低声问,“你相信命运吗?” “信,”严绯瑶点点头,“我相信冥冥之中,有神祗。所以倘若需要,祂必带领我走上你说的那条路。” “死过一次之前,我不信。”严弘睿缓缓点头,“如今,臣愿一切都听从公主安排。” 严弘睿单膝跪地,一手扶肩,对她行了礼。 严绯瑶点头离去,严弘睿也从笼子里走了出来。 萧煜宗给了他自由,却不可能不关注他的动态。 “他没有离开楚地,先是在王府里,想找个活计,哪怕自卖己身,他都愿意。”沈影在书房向萧煜宗禀报,“但王府里头没有留下他。他也是有办法,竟然在城邑的铁匠铺子里,找了个打铁的工作。” 萧煜宗闻言一愣,“打铁?” 严弘睿去军中之前,乃是在凤凰山做山匪的。 叫他拦路打劫,他倒是有经验,打铁却是个力气活儿,其中辛劳自不必说。 他竟然为了在楚地留下,去做这样的事儿,也是为难他了。 “可需要去那铁匠铺子交代一声?把他赶出楚地?”沈影问道。 萧煜宗摇了摇头,“不必管他,只要盯着他的动作就是。王妃仁心,还念着兄妹情谊,不要叫她伤心。” 沈影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楚王一眼,默默应下。 “另外,知道这件事情的,不止严弘睿一个人。”萧煜宗眯了眯眼,“想办法把京都的严家人,都带到楚地来。还有王妃陪嫁的那两个丫鬟,对了,还有那个苏姨娘,全都暗中接来楚地。” 沈影表情立时一肃,“王爷是否也在担心圣上把他们……” “有备无患,才能不落于被动。”萧煜宗面色平淡,“我本意不想与萧珩兵戎相见,却也不想成为俎上鱼肉。” “卑职明白!”沈影拱手躬身向外退。 他还没离开书房,就瞧见弟弟沈然疾步行来。 “禀告王爷,王公公来了!”沈然表情纠结。 沈影看了他一眼,“王公公?哪个王公公?” “除了圣上身边的王国安,还有哪个?”沈然小声哼道。 萧煜宗立时勾了勾嘴角,“萧珩如此坐不住么?先晾着他吧。” 沈然拱手应是,又疾步退走。 “王国安当初是王爷为圣上挑选,但人说情谊都是在相处中建立的,当初王爷并没有拿捏王国安的任何短处,甚至把他哥哥一家都解救出来,未曾辖制,都交给他自己安顿……他在圣上身边那么多年,这心思怕是早就在圣上那儿了吧?”沈影皱着眉。 萧煜宗垂眸笑了笑,良久缓缓说道,“那倒是正好,免得萧珩以为我在他身边安插什么眼线。当初是为了保护他,后来是为了护着王妃,如今倒真是无所谓。” 沈影愣怔片刻,似乎不理解。 “连你也觉得本王有篡权之心吗?”萧煜宗笑眯眯的看着他。 沈影一慌,立时跪地,“卑职不敢!” “去吧,你去听听王国安想说什么?”萧煜宗挥手道。 沈影领命而去,他到了接待圣上使者的花厅外头,还没进门便听见楚王妃的声音。 严绯瑶不知怎的,竟与王国安见了面。 “王妃宅心仁厚,求您替老奴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老奴奉命而来,着实为难!” 第399章 强者谦让弱者 “当初我与王公公同一个屋檐下共事,王公公对我多有照拂,我深深记着您的情。”严绯瑶笑眯眯的说道。 王国安连连点头,起身对她拱手行礼,“老奴知道王妃念旧情,所以一来楚地,便先求见王妃……多谢王妃能来见老奴。” 严绯瑶笑了笑,“你如此信任我,我也实话与你交底,楚王爷回来楚地,正是不想叔侄之间见面尴尬,楚地不是大夏最丰腴富庶之地,不过是个闲散无忧的养老之地。且这块地,是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就给了楚王的,如今圣上却连这养老之地都容不下吗?” 王国安脸色一紧,“万不敢如此说,圣上绝不是这意思。” 严绯瑶笑眯眯望着他,“我与王公公说的都是实话……” 王国安有些讪讪的起身,“王妃的意思老奴明白……只是,那么多朝臣看着圣上,圣上已经下诏,从江都郡召王爷回京……王爷半路改道,拒不回京。叔侄之间,不见外,这自然是没什么。可王妃也能想象,京都毕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通情达理,也有那故意挑唆生事的官员,就等着看笑话……” 严绯瑶脸上笑容更大,“难道圣上不是惩治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官员,反而是要逼迫一心为了圣上、为了大夏稳固的楚王爷,来迁就那些看笑话的官员吗?” 王国安顿时一噎。 好话歹话,都叫她说完了。 昔日在太和殿当值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严家小姐如此的能言善辩呢? 王国安叹了口气,放轻放缓语调,“圣上如何想,做奴才的不敢妄猜。许是圣上有他的打算。圣上派奴才出京时,只是切切的叮嘱奴才,一定要尽心竭力、毕恭毕敬的请王爷回去。圣上近来遇见一些头疼的事儿,自己没办法处置的,以往还能请教楚王爷,如今身边连个能直言不讳的人都没有……圣上是思念楚王的。” 严绯瑶笑了笑,起身说道,“王公公要见我,如今也见过了,您的这些说法,我都会一一转告楚王。毕竟是叔侄间的情谊,其中又掺杂着家国大事,我只是一个小妇人,不好多嘴多舌,妄作评论。” 王国安怔怔的看着她。 先前她说话还直白些,这会儿却是说了推辞。 王国安有些发愁,“多谢王妃,如今只有一件事儿求王妃。” “请讲。”严绯瑶微笑,气势柔和。 王国安毕恭毕敬,“还求王妃美言,王爷若是得空,能否见一见奴才?” 按说他是圣上派来的“使者”,是圣上身边最得宠的大总管,他来传圣上口谕。萧煜宗得像接待圣上一样,客客气气的接待他。 但这里头实际情况怎样,各人都心知肚明。 是萧珩不仁在前,这是在萧煜宗的地盘而上,他即便不义,也没人能传扬出去。 王国安自然是不敢放肆,装大尾巴狼。 “公公太客气了,你是圣上派来的,虽无圣旨,却也是带着圣上的金口玉言,王爷必定会亲自见你的。”严绯瑶说完,笑了笑,叫人上了上好的茶汤与茶点,“公公慢用。” 王国安想留她继续说话,但琢磨了一番,砸吧了一下嘴,能说的都说了…… 他苦笑,“恭送王妃。” 严绯瑶离开花厅,抬眼瞧见站在回廊里的沈影。 “王爷在哪儿?”严绯瑶低声问道。 “王公公可曾为难王妃?王爷在书房呢,许是过些时候才会见他。”沈影冲花厅抬了抬下巴。 严绯瑶点点头,“那正好了,在王爷见王公公以前,我有些话想对王爷说。” 沈影给她指了路,严绯瑶往书房里去。 虽说她到楚地,在楚王府里也住了这么好些日子了,可她还是会迷路。 走着走着就不辨东西了,一路得不停的问府上仆婢下人,才能辨识自己身在何方。 幸而今日她为见王国安,带了两个丫鬟在身边。 有丫鬟引路,她终于顺顺利利的到了书房。 萧煜宗正在临窗写字。 他清隽的背影,如蒹葭玉树,窗外的天光落进屋内,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更加瘦长。 屋子里很静,只有红泥小火炉上的紫砂壶咕嘟嘟冒着水泡。 窗外的枝头,鸟雀在叽叽喳喳的叫。 屋子里一股淡然的茶香,沁人心脾。 严绯瑶跨进书房的一瞬间,就喜欢上这里的环境。 楚地真是个好地方,楚王府更是清雅宜人,如果可以,她希望后半生都在这里度过,再也不要回到尔虞我诈的京都去。 她可以在楚地开一家医馆,平日里得闲,就换作寻常人的衣着,不张扬自己王妃的身份,悄悄的去行医问药…… 她正暗自想着,窗前那瘦长的身影转过脸来看她,“想什么呢?” “我们不要回京都吧?”严绯瑶顺口就说道。 萧煜宗搁下笔,提步向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停下,垂眸看着她,“谁告诉你我们要回去了?王国安?” 严绯瑶摇摇头,“可我也不希望看到兴兵作战……” 萧煜宗挑了挑眉。 严绯瑶低声说道,“我以前虽是山匪,但故事总是听过的吧?虽不读史,却也不是一无所知。圣上若铁了心召你回去,你不肯回,那便是抗旨不尊……他若想不开,便有理由发兵讨伐你。削藩的故事都这么讲。”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她头发细软,小脸儿精致好看。 他忍不住赞叹,“本王真是赚到了,没想到娶回来的王妃还知道这政治上的事儿,不读史书这话,实在谦虚了。” 严绯瑶脸上一热,她真是没读过几本史书,上学的时候学过几年的古代史罢了。 “你也说了,他若想不开,才会兴兵讨伐我。”萧煜宗摇摇头,“若无人从旁撺掇,萧珩还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吧?” 严绯瑶扭头朝外看了一眼,她看的方向正是王府前头花厅的方向。 她虽不认路,这会儿的方向感却是对了。 “可我听到王国安的意思,乃是圣上迫切的希望王爷回去,好话歹话都要说尽了。”严绯瑶垂了垂视线,“我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了解帝王这话不敢说,但我觉得……萧珩乃是很要面子,心里又好强的人,既然王爷是叔叔,是长辈,不如全了他的脸面,给他一个台阶下?” 萧煜宗轻哼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从来都是强的让着弱的,没有弱者谦让强者的说法,对吧?”严绯瑶仰着小脸儿,一副卖乖又讨巧的样子。 萧煜宗对她这副示弱的模样实在毫无办法,冷漠的心也被她搅成了一池温水。 “你想叫我如何让着他?” “简单!”严绯瑶立时笑起来。 第400章 让步 萧煜宗无奈轻笑,“说来我听听。” “王爷找个托词,叫彼此都有正当的理由就是了。”严绯瑶小声说道。 她柔柔的语气里,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萧煜宗心跳不由有些快,他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那夜在温泉汤池里的一幕幕…… 他想起她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 “什么托词?”萧煜宗声音也变得低沉,充满磁性。 “装病。”严绯瑶眼睛亮亮的,“若是王爷答应,不用你费劲,我一定能帮你装的毫无破绽。” 萧煜宗顿时皱起眉头,“本王病了十几年,如今终于病好了,不用把自己当病患了……你却要我装病?” 他简直哭笑不得。 曾经病的时候,出于诸多原因,他得装的像个正常人,不叫人看出他的病态来。 如今终于没病了,可以真正做个正常人了……他却还得装成病患? 他就不能真真正正的过几日正常人的生活? “圣上召王爷回京,王爷若是身强体健的,没有理由推脱呀。”严绯瑶拽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王爷拒不回京,难免要起冲突。可王爷若是病了,圣上虽有旨意,难以从命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旁人敢在他面前说这话…… 他病的最厉害的时候,强装成常人。他难受的快死了,还要从病榻上爬起来,替萧珩收拾朝中的烂摊子,替他巩固他的皇位……他最艰苦,最艰难的日子,佯装没事儿人,就是为了萧珩!为了叫萧珩坐稳皇位! 如今他终于好了,又要他为了萧珩装病? 怕不是他上辈子欠了萧珩的? 他若不把说这话的人一脚踢出门外,都算他没脾性…… 偏偏说这话的乃是严绯瑶。 他看着她一张软软哀求的脸,非但发不出脾气,还格外的想哄她开心。 “就照你说的情理之中吧……”萧煜宗缓缓说道,“只盼萧珩不要浪费他婶母这一番良苦用心。” 严绯瑶立时展颜一笑,用力的捏了下他的手。 他心里的一点不忿,一点委屈,瞬间在她的笑容里化为乌有。 只要她高兴,装病算什么?如今倒要庆幸他有多年真病的习惯,必然能够装得像。 王国安在楚地等了两日,才听说萧煜宗要见他。 他跟着沈影,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向里走。 虽然楚地的楚王府构造与京都的宅院格局不同,但还是能够看出,这里已经不是接待外客的地方,而是内宅的区域了。 王国安心里有些慌,“沈宿卫,王爷在哪儿召见奴才?” “公公去了不就知道了?”沈影笑道。 王国安干咳一声,僵硬说道,“登堂入室的打搅,老奴心里不安得很。” “楚地都来了,不远千里的您都没慌,这不过几步,您倒慌了?”沈影笑容满面,话音里却是藏不住的讽刺。 王国安委屈又无奈,若是他能选择,他怎么也不可能夹在这叔侄中间。 如今他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王国安心中哀叹,猛一抬头却是闻到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他不由一愣,抬头四顾。 “是谁病了吗?”王国安问道。 沈影这才猛地想起来,王妃交代了,王爷“重病”不能起身,所以要在内宅卧房接见王国安。 他立时收敛自己的笑意,前一瞬还轻快的表情,立时变得沉重。 “王爷病了……”呸呸,这才不是咒他家王爷。 王国安表情呆滞了一瞬,连脚步都微微一顿。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提步继续跟着沈影往里走。 沈影停在卧房门口的时候,房门打开,里头的药味儿更加浓郁,似乎空气里都透出苦涩来。 “王爷,王公公到了。”沈影朝里禀报。 “咳咳咳……进来……”萧煜宗先是一阵咳嗽才出声,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虚弱。 王国安脸色都微微变了。 他与萧煜宗认识的极早,相处的时间更是长久。即便当初萧煜宗被太医断言说活不长久的时候,也没有听过他如此虚弱的声音。 所以当时许多人都不相信他是真的或不长久了!当时的大臣们都劝他登上大宝,指点江山。 但他因为自己的病而推脱,扶了萧珩上位。那会儿连夏侯家都觉得,他不是真心扶持萧珩,因为他实在不像一个病人的样子。 如今有了楚王妃,都说楚王的病是好了。 萧珩在楚王府并非没有眼线……所报回来的消息都是,楚王渐好。 所以萧珩心里的压力才越来越大。 如今楚王忽然来了楚地,萧珩的眼线也就断了……怎么楚王忽然病的这么重了吗? 王国安的心思千回百转,不过一瞬间的功夫。 他已经抬脚迈过门槛躬身进了屋子。 “老奴见过楚王爷,给王爷请安。”他站在屏风外头躬身行礼。 屏风里头传出女子的声音,“公公请进。” 王国安进得内室,抬眼瞟见严绯瑶也在,他连忙再向楚王妃行礼问安。 他再抬眼之时,才发现楚王妃素容,未施粉黛,眼睑下头略有些青灰。她原本年轻娇俏……不然也不能让萧珩那么心心念念的惦记。但这会儿她脸上很有些疲惫憔悴。 再看楚王,更是面容苍白,连唇上似乎都没什么血色。 王国安顿时一慌,膝盖一弯,噗通跪在了地上,“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 不应该呀……王国安心里纳闷儿,他刚来楚地进入楚王府的时候,分明觉得一切都欣欣向荣。 “前两日还好好的,可……王爷的旧疾,忽然发作……”严绯瑶哽咽说道,说着便长叹一声,好似悲戚的说不出话来。 内室安静良久,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了。 “还望王公公据实禀明圣上。”严绯瑶叹息道。 王国安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自打他从京都出发就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说实在的,他大约才是那个最不希望楚王爷回去京都的人吧? 当初是楚王爷从众多太监中挑了他,把他送去萧珩身边,还交代他说,他乃是萧珩的内侍,只需要忠于萧珩一个人。 但萧珩年少幼稚之时,楚王也会通过他了解萧珩的举动……他有时候也会迷茫自己到底算是谁的人呢? “王爷、王妃放心,老奴必定据实相报!圣上乃是思念王爷,牵挂王爷,所以才催促王爷回京。”王国安放松下来,“倘若圣上得知王爷病倒,无法上路,必定不忍心再催促。” 第401章 他晦暗生命里的光芒 王国安说完,恰有丫鬟端了一盆水过来。 不知是那丫鬟笨拙,还是怎的,她竟在地毯上绊了一下,险些把手里的盆子砸出去。 王国安在御前伺候了许久,他多有眼力劲儿,反应何其敏锐——他迅速上前几步,一下接过那黄铜盆子。 水未撒出来,丫鬟踉跄一下,好在没跌趴在地。 “多谢公公……”丫鬟紧张惶恐。 王国安摇了摇头,顺势端着盆子上前。 这是难得的叫他近距离观察楚王爷的机会! 楚王爷若是真病了,他也好据实报给萧珩知道……但倘若楚王爷只是装病,他回禀说是“真病”,萧珩本就敏感多疑,如今性格更是越来越走极端,万一怀疑他是不忠心,他这条命只怕都要不保了。 “还是公公沉稳老练。”严绯瑶把帕子放进他手中铜盆里,沾了水,细细的擦拭着萧煜宗的脸。 王国安趁机更靠近床榻,也就更方便他观察床榻上的楚王。 萧煜宗面上苍白,如同敷了女人的粉脂……虽然王国安觉得以他的脾性,即便拿刀逼着他,他也不可能让人往他脸上敷粉…… 只见楚王妃用湿哒哒的帕子为他擦了面之后,非但没有掉粉的痕迹,反而觉得他的脸更是白的毫无血色。 楚王爷的薄唇上,也是苍白的一片。 他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并没有看就进过来的王国安。 王爷原本锐利精光矍铄的眼睛,此时似乎有些空洞洞的,叫人感觉不到灵魂的生息。 王国安心下一颤,“王爷这究竟是……在京都的时候,不是见王爷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怎么会……” 他说着,声音竟不由哽咽起来。 王国安对萧珩有感情,对萧煜宗也不是全然无所谓。 他卖身为奴,是为了一家人得救,如今全家能过上太平富庶的日子,全都赖于当初萧煜宗给他机会。 王国安的眼眶有些酸。 “世事无常,”严绯瑶轻叹一声“王爷当初离京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如今的局面……” 严绯瑶语气淡淡的,低垂着视线,长长的睫羽在她脸上透出一片青灰之色。 王国安心里有些拿不准,她说的“如今局面”,究竟是指楚王又病倒?还是叔侄相抗衡? “他年长了,朝中也多是他新提拔上的新鲜血液,是他信任倚重的人。”萧煜宗终于开口。 王国安立时屈膝跪在床榻边,高举着手里的黄铜盆子,神情恭敬的听他说话。 “我若回京,或许会叫一些人老心不老的臣子们生出别的念想来,还盼着能在朝中实现他们未完成的宏图大志。”萧煜宗缓缓说道,“不是说老臣的志向一定不好,志向此事,原本没什么好与不好,衡量的标准不同,好坏也各有千秋,只是想法有别罢了。为避免内耗相争,不如各自安于值守。先帝把楚地给我,我便在楚地乐安天命吧。” 王国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着床榻上苍白的萧煜宗。 他虽看起来虚弱,但样子却平和,与许多年前,他在京都挥斥方遒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的楚王爷,叫人觉得浑身长满了利刃——别人长的是刺,他长的却是利刃,若有违抗他的,必难逃一死的下场。 可如今的罗刹,当真修成了佛,他脸上竟然在苍白中笼罩着平和的柔光。 王国安胸膛里扑通扑通跳的很厉害……当初萧珩叫他离京来召楚王回京的时候,他是提着脑袋来的。 他觉得要么他死在楚地,要么他就死在离开楚地的路上…… 可这会儿看着说话的楚王爷,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可以活着离开这里的。 “王爷……”王国安轻叹一声,“圣上听闻这话,必要得着安慰了……” 如今这情形,真是最好的了! 满身利刃的楚王,卸去了利刃铠甲,他不愿争了,他愿意平静安稳的在楚地度过余生了! 这与萧珩来说,简直是最得宜、最安稳的结果了! “我累了。”萧煜宗说。 王国安一听,立时要说告退。 却听闻萧煜宗又开口,“人生短短几十年光阴。前半生,我杀人无数,手握大权,执掌天下荣辱兴衰,虽有过人的权利,也肩负莫大重任。人非神,当有进有退,我该歇着了。” “王爷英明。”王国安立时说道。 萧煜宗抬了抬手指。 严绯瑶低声说,“王爷想休息了。” 王国安连忙躬身告退,到了门外,他把黄铜盆子交给丫鬟,立时脚步轻快的往回行去,走着走着,他脸上都溢出笑容来。 这下,他可有法儿向圣上交差了。 “累……真的累!”床榻上的萧煜宗无力呻吟。 他清隽的脸上,竟有几分撒娇,诉委屈之意。 严绯瑶连忙掀开他的被子,嘴里还柔声哄劝着,“王爷辛苦,我这就给你拔针,王爷演的真像,奥斯卡小金人儿非你莫属了。” 她说着伸手拔针,萧煜宗的四肢及小腹上都留着几根细长细长的针。 她这边针一拔去,萧煜宗立时长舒一口气,他脸色也回恢复了些许。 区别最大的乃是他一双眼睛,先前他眼神是游离的,无神的,但这会儿他望向严绯瑶的时候,则是光芒熠熠,满目神采。 王国安在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她……因为看到她,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 看见她,似乎看见了他晦暗生命里的光芒,他会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 萧煜宗从床榻上起来,严绯瑶在一旁为他更衣。 她在京都的时候,给自己穿这繁复的古装尚且觉得麻烦。如今叫她给萧煜宗穿衣束腰带,她却一点儿不觉得烦。 非但不觉得烦,她还总能找到其中乐趣——例如她双手环过他的腰,为他束上腰带。 “咦,王爷怎么瘦了些?腰比刚来楚地的时候反而细了呢?”严绯瑶手环过他腰间之时,她的脸自然就贴近了他的胸膛。 萧煜宗垂眸一看,目光恰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她盘起的青丝上带着皂角的清香,以及淡淡的药香,即便在充斥着苦味的房间里,她的凑近依然能叫人觉得清新。 萧煜宗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揽住她的腰身,猛地将她禁锢在怀。 严绯瑶突然受力,脚下不稳,一头栽上他胸膛。他前胸紧致鼓隆的肌肉,恍如铜墙铁壁,撞得她脑门儿生疼。 萧煜宗却得意说道,“感受到没有?这不是瘦了,乃是精壮了!” 严绯瑶揉着脑门儿,戏谑看他,“这样就是壮了?” 萧煜宗抿嘴一笑,“王妃要怎样的强壮?要不要本王身体力行的证明一下?” 第402章 盛极则衰 严绯瑶被他言语调戏,脸庞立时一红。 萧煜宗却爱极了她这模样,总觉的她浑身到下都像极了一只绵软的小白兔,叫人不由自主的想抱在怀中疼爱呵护。 他低头封住她的唇,女孩子清新甘甜的味道尤其叫他上瘾。 严绯瑶的一点挣扎,在他看来,只是平添趣味。 “王爷!”沈影的声音骤然从门外传来。 萧煜宗隔着屏风忽然抬掌,咣当一声,门竟无风而关! 沈影被关在了门外头,扇门关上的太急,险些拍到沈影的头。 严绯瑶心中大窘,脸庞更是窘的通红。 她狠下心来,在他舌尖上猛咬了一口。 “嗯……”萧煜宗闷哼一声,总算放过她。 她却已经是气喘喘吁吁,腿软脚软。也许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天生都是高手? 先前他也曾流露生涩,如今却是驾轻就熟…… “你欠了我这次,”萧煜宗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给你记账。” 严绯瑶张口结舌……这种事情还能欠着记账的?她简直哭笑不得。 萧煜宗提步来到门口。 严绯瑶听得沈影的禀报,“王公公已经写了信,送回京都,叫驿馆最快的马,一路不停换马送回京都。估摸不日可到。” 萧煜宗嗯了一声,“只盼萧珩是真的长大了。” 门外静了片刻,不多时便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 严绯瑶看了镜子里的自己,脸上那可疑的红晕总算一点点消退下去,她才唤了丫鬟进来。 她叫丫鬟给她准备了一套家常的衣服,最好是朴实无华的布料,她扮作一般的寻常百姓,离开楚王府,到外头转转。 严绯瑶没忘记自己当初在京都时候的愿望,她还是很想拥有一家自己的医馆,不要很大,但是要有一个大大的药柜,药柜里头装满了品质上佳的药材。另外再有一排排干净一尘不染的货架,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成药,满室宁静,满室药香…… 严绯瑶掀着车窗帘子,任凭阳光洒满她的脸颊,温暖的春风吹起她的发,她闭目想象着药铺的情形…… 忽而一阵歌声传入她的耳朵。 “楚王妃救苦救难,楚王爷治理百官,夫妻携手治灾,万古流芳颂赞……” 严绯瑶心头一颤,立即睁开眼睛。 她回头看着马车里另外两个丫鬟,“你们听见了吗?” 丫鬟掩口而笑,“听见了!这歌谣流传可广了,如今楚地的百姓都爱唱。” 严绯瑶脸上的不安却大于自豪,“这歌谣是谁编的?” 两个丫鬟见她神色紧绷,也不由的紧张起来,“这倒是不知道,都是在百姓们中间传唱,若想知道出处,还得仔细打听了。” 严绯瑶慎重点头,“去打听。” “婢子这就去问问,王妃还要沿街看合适的铺面吗?”丫鬟问。 严绯瑶摇了摇头,她这会儿心里惶惶的,哪里还有看铺子的心思。 “那个不急,到前头茶馆里稍坐一会儿吧。”她沉声说道。 车夫立即将马车停在了茶馆前头。 丫鬟搀扶她下了马车。 因为她们是“微服”而来,马车也是用的平常的车架,没有徽记,甚至不怎么惹眼。 丫鬟与严绯瑶的衣着都普通平常。 两人下了马车,进得茶馆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茶馆一楼大堂里人声熙攘,丫鬟搀扶着她往二楼雅间走去。 另一个丫鬟去打听歌谣的出处,没有跟进茶馆。 严绯瑶刚迈上台阶,便听到茶馆里头的议论声。 “楚王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江南一带的才子们纷纷写诗作词赋歌,褒赞楚王夫妇的作为。” “听说那才艺双绝的青楼女子还配了曲子,专门传唱这些歌赋!流传甚广!” “哈!”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立时插了进来,“那有什么用?民间褒赞传扬,不是虚名吗?” 严绯瑶侧耳倾听,脚步也在楼梯上猛地停了下来。 那嘲讽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耳中。 “立了功却没有封赏,本来这天下就该是楚王的,但却叫先皇的六子坐了皇位!他有什么功劳?原本他叫楚王去江都郡治灾,是想盖罪名给楚王,判楚王一个治灾不利,一举把楚王打垮!没想到,连天都帮着楚王,且楚王本就是有能力有手腕的人……他算计失败,又急召楚王回宫,楚王心知回宫没有好下场,这才转道来了楚地!” 这个茶馆有一大半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说话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颇为狂傲,竟然不知收敛,反而绘声绘色的对众人说着。 “你们看着吧,圣上必不会甘心,定然会再传旨,叫楚王离开楚地去往京都!”年轻人轻哼一声,“楚王不去还好,若是去了……大夏也要失去一位贤王喽!” 他说完,端起茶盏,滋溜呷了一口茶。 众人面色各异,皆看着那年轻人。 严绯瑶也皱起眉头,低声叮嘱身边的丫鬟,“想办法叫人提醒那年轻人,叫他不要胡言乱语,如今乃有京都来的人,正在楚地上,这话若是传入京都之人的耳中,他的小命难保!” 丫鬟立即应了一声。 严绯瑶上了二楼,坐在雅间里,她吃了一阵子茶的功夫,先前去打听的丫鬟终于回来。 “禀王妃知道……” “歌谣是从江都郡,以及江南各地的传过来的吧?” 丫鬟立时瞪大了眼睛,“婢子不过刚打听来,王妃怎么已经知道了?” 严绯瑶笑着望了眼门口,“茶馆果然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丫鬟高兴的跟要过年似得,“不止这些呢,说江都郡那里的歌谣更多,比楚地的还要多,许多名人都作词作曲,日夜传唱。还有人说,正在兴建当中的江都郡,把称颂楚王及王妃的歌谣,都当做了鼓舞他们干劲儿的歌。开工前要唱,收工的时候要唱,甚至中途休息的时候也要唱呢!每当唱完了这歌儿,众人就信心满满,众志成城。” “他们甚至说,王爷王妃虽走了,但这鹣鲽情深铿锵有力的感情却留在了江都郡,日后必长长久久的鼓舞着他们!” 丫鬟说的语气激昂,与有荣焉。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满面光彩,由衷的发出自豪之情。 严绯瑶却是欣慰又担心,想笑亦想叹。 “怎么?”丫鬟惊奇道,“王妃听到这些,竟不开心吗?” 严绯瑶抿了抿嘴,“那你可能想象圣上听闻这些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第403章 形式叫人低头 楚王府的丫鬟不知道萧珩会有怎样的心情。 但萧珩立刻就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心情。 王国安的书信送回去不多日,等来的却并非萧珩召他回去,安抚慰问楚王的书信,却是另一道言辞犀利的圣旨——召楚王即刻回京!不得延误! 萧珩这次不但派来了传旨的太监,甚至因为王国安在信上说楚王病的厉害,而派来了数位太医。 这些太医,都是萧煜宗面生的。 萧煜宗在京都呆了许多年,也在皇宫里许多年,他久病不愈,基本上跟宫里的御医们个个都熟。 “这次他派来的太医,竟没有一个熟的,全是生面孔。”沈影向萧煜宗回禀道。 太监及随行太医们到楚王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 他们甚至等不及到明日清早再来谒见,竟第一时间赶到楚王府。 这会儿萧煜宗正与严绯瑶用饭。 他们原本商量着,今夜要到那露天的温泉汤池里泡汤,严绯瑶精心调制了泡汤的花草药包。 听闻这消息,萧煜宗脸上立时有些扫兴。 “自然要生面孔了,熟面孔都是认得本王的,他怎么能信得过?”萧煜宗轻哼一声,满满都是嘲讽。 严绯瑶安静在一旁吃菜,只飞快看了他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 “传旨的宫人以及太医都说想求见王爷。”沈影说。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想见?本王叫他们见就是,满足萧珩的愿望。” 他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严绯瑶却伸手落在他手背上。 萧煜宗目光转向她,冰冷的眼眸里终于浮上些暖意。 “陪我把饭用完吧?我一个人吃不下。”严绯瑶柔声说。 萧煜宗舒了口气,又坐下来。 他拿起筷子,伸手为她夹菜。 萧煜宗似乎看她一眼,就能知道她今日格外喜欢哪道菜,比察言观色布菜的丫鬟还要猜得准。 不知道是聪明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优势,他们天生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得很好……还是说,他对她太过用心? 在萧煜宗的陪同下,其实多半都是他在为严绯瑶服务。 倒是把一旁布菜丫鬟的活儿都给省了,严绯瑶终于吃的心满意足。 她养着笑脸儿看他,“王爷就打算这么去见太医和宫人呀?” “你还想叫本王扎针装病?”萧煜宗挑了挑眉梢,脸上似笑非笑。 若是沈影等人,听他这般语气,就知道他是生气了,这会儿绝对不敢再多说一句,惟恐他原地爆发。 但严绯瑶却好似无知者无畏似得,歪着头,“可是王爷这么去,太医不用诊脉,也知道您并无大碍呀?” “装病已然是不能叫萧珩心满意足,他不管本王究竟是真病假病,执意下诏叫本王回去,他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萧煜宗脾气不太好,对她已经是超常的耐心。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不在意那个,”严绯瑶缓缓说道,“我只想问王爷的意思,这才是我在意的,王爷从来不会被旁人的心意牵着鼻子走,不是吗?” 女孩子仰着脸看他,语气平缓,神色却异常认真。 不知怎的,她这几句话由衷的取悦了萧煜宗的心。 他烦躁的神色,也趋向平和,“若是没有你在这里,没有你这一番话,本王今日就启程,跟他们回京!回到京都,看他究竟能拿本王如何?” 严绯瑶脸面一紧,灼灼看他。 “但是,本王已经有了你。”萧煜宗抬手,缓缓抚了抚她细软的发,“你说的对,从来倒是大的让小的,长辈让着晚辈,能力强的让着弱的……本王做叔叔的,让着侄儿吧。” 严绯瑶立时笑起来,她左右看了一眼,见丫鬟们正忙着把食案抬出门外,没人注意这边。 她立时起身,抱住萧煜宗的脖子,在他面颊耳畔,飞快的轻吻了一下。 她又迅速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萧煜宗浑身凌厉的气势,立时柔软舒缓了。 他无奈的看她,“我忽然觉得百姓们的眼睛,真是雪亮。” “什么?”严绯瑶一愣。 “你就是来渡本王的,”萧煜宗笑着轻叹,“你是来攻克压制本王的。” 说着,他忽而抬手落在腰间玉带上。 严绯瑶还未回过神来,他便已经解开了腰带,弄散了衣襟,露出愈发结识精健的胸膛来。 “你干什么?!”严绯瑶立时吓了一跳,血液直往脑门儿上冲。 丫鬟们还没出去呢,他是要在丫鬟们面前“表演”吗? 萧煜宗却看着她,愈发委屈道,“你不要扎针吗?不然京都里来的太医岂是好糊弄的?诊了脉还不露馅儿了?” 严绯瑶哭笑不得,心跳这才一点点平复下去,是她想歪了……但这不能怪她思想不纯洁,明明是他故意误导她! 他说“压制”嘛,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两人第一次的时候……是她服了药,各种主动的把他压在下头…… 她心猿意马,脸都不由自主的红了。 给他扎了针,眼看着健康的红润气色一点点从他脸上褪去,严绯瑶不由心疼又生气。 “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虽希望留在楚地,不要回到京都,不要面对叔侄相争……却也不是怕他,更不是永远退让,委屈求全!”严绯瑶眯眼说道。 萧煜宗闻言握住她的手,“有你这话,本王就心满意足了。” 待他出现病态,严绯瑶立时拔针。 这次有太医在场,她不能把针留在他身上。 安顿好了屋子里的一切,楚王府的下人把传旨的太监和太医领到这屋里来。 太监过来宣旨之时,眼看楚王爷没办法下床,下跪接旨,便抬了抬下巴,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倒是从善如流,她没什么心理负担,毕竟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她跪了萧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没想到萧煜宗如此的护短…… 如今她是他的妻,他便一点委屈也舍不得叫她受。 看她向萧珩这不知好歹的圣旨下跪,比强逼他还叫他心里难受。 他硬是拽着她的手,不叫她离开床边。 “楚王妃?”传旨的太监板着脸,眼睁睁看着楚王爷的手用力攥着她,攥的两人的手都发了白。 “罢了。”严绯瑶轻叹一声,歉意笑道,“还望公公不拘小节吧。” 她终是向萧煜宗妥协,稳稳当当的坐在床边,没有起身去下跪接旨。 太监不肯罢休,皱着眉头,正欲呵斥两句。 忽而房间四周,一阵响动,太监侧脸一看,门口窗口,竟站满了楚王府侍从,侍从们个个腰挂佩刀,威风凛凛。 太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收起倨傲,赔笑脸道,“王妃说的是,旨意要紧,形式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第404章 各有心事 太监宣旨的内容,自然是要叫楚王及王妃,尽快启程,赶往京都。 说楚王及王妃,治灾有功,圣上要论功行赏,叫他们去京都乃是要封赏。倘若不去,便是不信任他,违抗圣旨,不尊他为大。 骈四俪六的文体,华丽非常,言辞既恳切,也不乏严厉。 “王爷病了,缠绵病榻,并非有意抗旨,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严绯瑶缓声说。 太监抬了抬下巴,叫太医们挨个上前诊脉。 严绯瑶起身站在床榻一旁。 萧煜宗自始至终闭着眼,他不想睁眼看。 他躺在床上装病,也是为了给严绯瑶面子,若不冲她,看他会不会老老实实叫这些人摸他的脉?他们配吗? “楚王爷确实体恤脉乱,气血不固,表里失调……” 几个太医们的诊断结果,别无二致。 那太监却是眯着眼,“不需王爷赶路,马车也颠簸,圣上十分体恤王爷,已经派了船,预备请王爷走水路。慢是慢了点儿,但这一路也安稳。” 严绯瑶闻言一愣,错愕看着那太监。 “而且京都里药材丰富,各种好药也远胜于楚地。先前在京都的时候,不是眼看着王爷已经好了许多,气色红润健康了吗?”太监面不改色的说道,“可见是楚地不适合王爷修养,亦或者说,乃是江都治灾的一路上,又败坏了王爷的身体,圣上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圣上若真是心疼楚王,应当叫王爷留在楚地,好好将养,而不是长途奔波劳累……” “楚王妃,说句不敬的话,”太监转脸看着严绯瑶,“圣上应该怎么做,不该怎么说,连太后都不敢指教,至于您……呵呵。” 萧煜宗没有睁眼,但这话听在他耳中,分外的刺耳。 他本就苍白难看的脸色,此时更平添几分阴翳沉冷。 什么意思?一个萧珩身边的太监,竟敢说教起他的王妃来了?他的王妃,他尚且舍不得说她一句呢! “公公说的是。”严绯瑶不以为意,和缓的笑了笑,“圣上如何做,都看圣上的心意,但王爷不宜奔波乃是医者给出的建议。圣上一言九鼎,但圣上不是大夫,圣上身边之人若是忠心耿耿,就该把最好的建议告诉圣上,才方便圣上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公公说,是也不是?” 萧煜宗听闻她的话,心气儿这才顺了点儿。 不愧是他宠爱的小王妃,不惊不怒,语气平和的就怼了回去。 她不直言说萧珩不公,却说是萧珩身边侍奉的人,没有尽忠职守的给出合理建议。 那太监立时面上有些窘迫,想辩驳,又碍于门外站的全是楚地的兵马……而胆颤心惊,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说辞。 “王妃再想想,圣上也是好意,京都里一切都是最好的,自然能给楚王爷最好的治疗……一路走船,也不颠簸也不辛苦……”太监又说了一遍车轱辘话。 严绯瑶笑了一声,“时候不早了,不如公公与几位太医再回去商量一番?” 太监有心耗下去,但几个太医却是心里发怵。 这里是楚地,是楚王的地盘,外头的精兵强将一个个虎视眈眈的,他们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床榻上病倒的楚王,亦或是惹了楚王妃,那些精兵强将们立时就冲进来,把他们给喀嚓了! 圣上自然是不怕,他手里的太医多得很!但太医们自己的命却只有一条,老虎的屁股谁敢摸? 太医们连声答应,一个个退到那太监的身后。 太监压力甚大,额上冒汗,如此局面之下,他也只好妥协,“王妃说的是,咱们暂且安顿下来……还请王妃给我等准备个安身之处……” “公公莫不是想住在王府里?”严绯瑶立时挑了挑眉梢。 王国安来的时候,尚且不敢这么放肆的要求呢! 这太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太监抬头看了她一眼,“楚王府占地颇广,客房也宽裕吧。” “呵,”严绯瑶笑了一声,“只是公公远道而来,却并不是客呀,如何能屈居客房呢?楚地并非没有官驿,唯有官驿才能配得上公公及众位太医的身份。” “来来去去的倒是麻烦,不用来回折腾了……”太监有心赖下来。 严绯瑶却抬了抬下巴,“沈影,你去安排。” “遵命!”沈影立时在门外答应,“公公请。” 公公表情纠结,他想带着众人住在王府里,毕竟只要打入“敌人内部”,获取消息就简单的多。 他总能不负圣上所望,抓到楚王爷点儿把柄来!只要能逼得楚王爷不得不随他们一起启程,他就算大获全胜了! 他临行前,圣上给了他许诺——只要他完成了王国安都没能完成的事儿,逼得楚王启程回京!王国安大总管的位置就是他的! 太监满心欢喜,干劲儿满满! 大总管之职!那可是太监的巅峰之位了! “好叫王妃知道,住在楚王府里,也是圣上的意思……” “滚。”床上闭目之人,冷冷吐出一个字来。 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截断,他皱眉不高兴的向床榻上看过了……这么一看,却是猛地腿脚一软。 妈呀!那真是人的眼神吗? 难怪京都老话儿说,楚王爷狠厉嗜杀,乃是阎罗在世…… 太监不经意触到他的眼神,刹那间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死! 楚王爷的眼神,仿佛一个无敌的黑洞,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永世不得超生似得…… 太监再不敢多言一个字,当即腿肚子打着颤,惶惶不安的逃出内室。 再多看一秒,他就要屁滚尿流似的…… 一直等坐上离开楚王府的马车,他还惶惶不安。 他不由与马车上的几位太医说道,“楚王当真是病的不轻吗?我怎么看他最后睁开眼时,那眼神……” 话没说完,他又抖了一下。 几个太医更是噤若寒蝉,“公公呀,咱们是在楚地呀,在京都的做派在这儿只怕得收一收……” 公公横了他们一眼,“咱家奉圣上之命而来,楚王如何?他还敢杀我不成?他若杀我,圣上立时就能派兵前来!” 公公心中虽虚,脸上却自负满满。 几个太医却是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马车里寂静的片刻,车窗外却有歌谣声飘荡进来。 第405章 各有计划 太监凝神,竖着耳朵听。 一位太医要说话,也被他立即摆手制止,“你们听!” 太医们侧耳听了片刻,就纷纷捂住耳朵。 偏那太监听的认真,“哈!这就是把柄!这就是他不臣的证据!” 马车里的太医们闻言脸色大变,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 这太监简直无知无畏!可不要牵连了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啊! “公公!慎言!” “该慎言的是楚地的人!他们竟敢传唱如此赞颂楚王的歌谣?竟敢说楚王要名垂青史!哈!”太监先前的惧怕,似乎都被此时的愤怒给压下去了,“他能不能名垂青史,乃是圣上说的算的!是他自己说的吗?如此狂傲,其心可诛!” 太医们此时,一个个面色发白,恨不得当即就从马车上跳下去,以表明他们跟这太监绝对不是一路人。 “公公,咱们只是来传旨的,旨意传到,也确实看过了,楚王真病了,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对!公公歇息一晚,咱们打道回京!” 太医们七嘴八舌的劝着。 太监却一脸正气,“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太医们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也不知刚刚是谁在马车上吓得浑身发颤?脸面发白的? 太监沉下脸来,却是琢磨着圣上给他的密令! 萧珩跟他交代了真正的目的,就是要逼得楚王前往京都……倘若实在逼不了,萧珩也给了他解决之道,就是掳走楚王妃! 圣上的原话是,“只要楚王妃离开了楚地,去往了京都,萧煜宗必然会跟着回去。” 虽然这太监也觉得掳了人家老婆,来逼人就范,这事儿圣上办得不地道。 但圣上给他的赏赐却也实在丰厚,丰厚到他愿意违背自己的良知,按下心里觉得不对劲儿的念头,也要达成圣上的目的。 一行人终于到了官驿,各自安顿下来。 王国安还在官驿里住着,按说新来的太监乃是在他地位之下的,理应去谒见他。 但新来的太监却惦记着大总管之位,此次楚地行以后,必然叫他达成所愿,他心高气傲,不屑去拜见王国安。 众人离开之后的楚王府内院内室。 萧煜宗的病态已经没了,但他脸色仍旧不好看。 严绯瑶没顾上哄他,她正在吩咐沈影,“叫人到驿馆外头传唱那歌谣了吗?” “已经传唱了,其实不必叮嘱,如今那歌谣版本甚多,曲调风格也各有不同,既有慷慨激昂的,也有温柔低语的,有许多母亲竟唱成了哄睡的儿歌,只要走在楚地,时时都能听见。”沈影自豪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若不是为了叫他们看清局势,乖乖打道回府,倒是应该遏制这风头。” 萧煜宗听着她与沈影说话,不由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意思?专门叫人到官驿外头传唱?先前你不是还说,要压下这风头,不叫人传唱吗?” 严绯瑶挥手叫沈影下去,笑眯眯走到他身边,“自己听听,暗爽一下就成了,若是传唱到京都去,还不把圣上气得蹦起来?” 萧煜宗想象着萧珩在龙椅上气得直蹦的景象,忍不住笑。 她果然是他的良药,是他的开心果。只要她几句话,他便是再气闷浮躁的心,也立时能轻松起来。 “如今眼看压制不住这声音,反而愈演愈烈,就该叫这些京都里来的人告诉萧珩知道。他若想平安共处,就别多生事端,各自安好,万事大吉!”严绯瑶温和的脸面上,竟不知不觉也出现坚毅,甚至严厉的表情,“倘若他不知收敛,不尽快长大成熟,还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也该叫他明白一个道理!” 萧煜宗看她如今这一番严厉,颇有气场的样子,甚觉惊喜。 她总是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他惊艳之感,她像一本看不透,亦看不完的书。 “什么道理?” “得道者多助,失道寡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严绯瑶肃容之下,眼中有光。 萧煜宗微微一怔,竟忽然有点相信严家老二的一番话了。 她这器宇轩昂的样子,一身正气,哪里像个山匪的女儿? 说她是一国的公主,倒是更令人信服吧? “瑶瑶?” “嗯?”严绯瑶收敛神色,转眼看他。 “你如今有没有想起点儿什么?”萧煜宗蹙眉问道。 严绯瑶怔了片刻,摇摇头,“关于鲜族的?没想起什么……” “不急,”萧煜宗饶有深意的一笑,“本王可以帮你,毕竟他尊称我一声驸马爷,这声驸马爷可不能白叫!” 严绯瑶微微一愣。 萧煜宗却提步上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严绯瑶眼前一花,他的气息立时将她包裹起来。 他伸手打落床帐,靡靡夜色之下,床帐里头的风韵越发和谐流畅。 女孩子嘤咛的声音连绵不绝…… 楚王府上下,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京都里所来这一波儿又一波人的影响。 依旧该干嘛干嘛。 住在官驿里的太监及太医,却是寝食难安。 太医们急着离开楚地,太监则希望能尽快完成使命。 他已经把他看到的,听到的,打听来的全都如实上报给圣上了。 圣上会如何处置,他心里还没有把握,只盼着能快点接到进一步的指示。 太医到楚地的第三日夜里,这太监半夜里睡不着,起身打开窗户,想透透气。 京都里的春日还冷着,楚地的春日却已经燥热起来,仿佛已经入了夏。 推开窗子,清风拂面,太监正准备深吸一口气,吐尽胸中烦躁。 却听“当——”的一声,寒光一闪。 太监吓了一跳,吸了一半的气都卡在了嗓子眼儿。 他左右一看,竟是窗子左边扎了一只短箭。 箭头上还带着一方白色的绢布。 他侧耳听了听,外头没人! 他快步上前,拔下短箭,摊开绢布,上书一行字,“夺走楚王妃!” 太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到窗边,探头向外看去。 外头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他再看绢布之上,字并非圣上的字,但一行字下头,有一个红红的戳记,这戳记他倒是眼熟!因为这戳记正和圣上玉扳指上头的图案一模一样! 圣上给身边亲信之人写信之时,才会用扳指上的图案做印记!这是圣上的命令? 太监心跳砰砰的很快!他算着自己的信送回京都,或许并没有这么快……圣上的命令何至于来的这么快?或许圣上已经料到了楚王爷的反应?所以先叫他下手? 太监琢磨一番,立功心切!他立时披衣登上靴子,悄悄离开自己的房间,来到官驿后头的假山上。 他点了一只天灯,站在假山顶上放飞空中——这是圣上预先准备好的人马,接到暗号,他们立时就会行动! 第406章 全然保护 严绯瑶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夜的梦。 因为萧煜宗食髓知味……夜夜都不肯放过她! 还美其名曰,“要帮她破除封印,寻找记忆”,严绯瑶气得恨不得给他几针! 他倒是体力强健,夜夜笙歌,依旧能够雄风不倒! 只是苦了她这副娇柔软弱的身子,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想起。 她琢磨着,只怕楚王府下人中流传的歌谣立时就要变了……变成楚王勤勉,王妃只会呼呼睡觉! 严绯瑶扶着腰,整日不想动弹。 萧煜宗并非不知心疼她年少体软……乃是她夜夜睡着了都会叫一个名字,“艳姬”。 一夜如此,或可以说是巧合,但一连几个晚上,她都叫这一个名字,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我真的叫了艳姬?”严绯瑶一脸懵懂,“我没有做梦呀,也不记得我叫过……” 她愈是懵懂无知,萧煜宗越是觉得这事儿透着怪异。 倘若严家老二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为何她身上当真会出现一幅舆图呢? 若他的话靠谱……她岂不真是公主?那她与严家又是怎样的关系?所谓的封印开启,会给她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影响?是福还是祸呢? 萧煜宗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情,毕竟这是玄而又玄,莫名其妙的事儿。 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只要是与严绯瑶有关的,哪怕是头发丝大小的事儿,他也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只要是会对她产生影响的,他都想追根究底,把有可能的伤害,都防微杜渐!扼杀在萌芽里! 严绯瑶看着他说起此事时,一本正经的神态,不由掩口而笑。 “此事非同小可,且还情况不明,你倒觉得好笑吗?”萧煜宗无奈看她。 严绯瑶笑的更厉害,“不就是做了个梦吗?梦也能当真?以前只看王爷你大小事都不放在心上,仿佛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如今这做个梦的事儿,反而叫你如此惦记?” 萧煜宗摇了摇头,暗叹她的没心没肺。 不过这样也好,她凡事都不用操心,她只消知道,万事有他即可。 “有件事,倒是叫我意外呢。”严绯瑶忽然仰头看她,眼里闪着光。 “什么事?”萧煜宗立时正色,听她说话。 “我以为……”严绯瑶语气幽幽,语速慢了好多,“我以为得到了以后,人往往就不会珍惜了……而且当初是我那么主动,你早晚会厌弃……” 萧煜宗听得愣愣的,一时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严绯瑶却转开视线,没看他,只盯着窗外。 两只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一只蹦跳着一点点凑近另一只鸟。 个头略小的那只鸟,低头去啄大鸟的翅膀,有意无意的撩着大鸟。 大鸟任凭它啄,不气,也没有拍拍翅膀飞走…… “只是没想到,你在得到之后,反而比以前更细心……似乎体察到我的敏感多疑,反而处处包容,处处维护……叫我觉得自己以前怕是有点傻,才防贼一样防着你……” 萧煜宗又怔了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 他又好气又好笑,最终都化作心疼。 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顶,“我的傻女孩,本王有那么蠢?得到就厌弃?本王只怕奉若珍宝都还不够……你躲避,本王就追逐。你主动,本王就享受。无论你何种态度,本王都甘之如饴……不如今晚,你再主动一次?” 严绯瑶顿时大窘,暗叹自己真是脑子锈了,又挖坑给自己! “想得美!”严绯瑶羞红了脸。 萧煜宗搂着她笑,“无妨,王妃懒得动,安心享受即可。” 严绯瑶立时抓过桌案上洗净的樱桃塞进他嘴里,好堵住他随时随地撩她的话音。 萧煜宗满口酸甜的滋味,望着她的眼神却都成了大写的撩。 严绯瑶顿时捂脸,从他怀里挣扎逃开。 夜幕来临,她惦记着萧煜宗白日里说起她做梦的事儿,不由放了些安神的熏香在内室的香炉里。 关于她的身世,什么鲜族、什么公主……说实话,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更不好奇。 如今的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她还保持着来自现代的记忆,她一点儿都不想把自己的身世变得更复杂。 免得叫人知道,她根本不是严绯瑶,而是来异世的孤魂野鬼。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所珍惜的,她害怕任何变故,会打破如今的一切。 所以她不想回京,也不想回忆。那些都是过去,既然有过封印,就让他们永远封印在过去吧! 她亲自调制的安神香,似乎比普通的安神香效果更好…… 萧煜宗往往总能折腾她大半夜,今晚他却是早早就偃旗息鼓了。 他侧身躺着,手臂护着她的纤腰,即便睡着了,仍旧是一副保护的姿势。 严绯瑶却很苦恼——这安息香对她来说,非但没有助眠的功效,反而叫她愈发的清醒。 手环微微发热,似乎在向她传递着能量,正好抵抗着安息香的果效。 她微微翻了个身,已经睡着的萧煜宗却立时浑身一紧,手脚并用的将她护在他的怀里…… 严绯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弄醒了他,侧脸一看,他还睡得沉……一个男人,在睡着的潜意识中,还把保护她作为第一反应? 严绯瑶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她不由咧嘴,无声而笑。 也许是上天可怜她,上辈子,她从未想过的呵护爱意,这辈子都叫她遇见了。 她也伸手搂住他坚韧,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脸贴在他胸前,闭目而息。 她呼吸渐渐平稳,绵长……却忽然有咔哒一声。 像是房门或是窗子,被人打开的声音。 严绯瑶不知自己是一直没有睡着,还是骤然惊醒的。 她侧耳细听——“吱呀”很轻很轻。 她凝神,屏住呼吸。 噌噌,分明是有人跳进了屋子。 严绯瑶立时就想坐起来,扬声叫人,或是叫醒身边的萧煜宗。 但莫名其妙……她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有意识是清醒的,她的身体却像是睡着了。 她瞧见有黑影靠近床帐,但她却无法做出反应。 唰——床帐被人掀开,两个黑衣蒙面人背着月光,正站在床前。 严绯瑶瞪大了眼,却毫无动作!她以为自己会惊慌,会紧张,会颤抖…… 可实际上,出奇的……她心里却平静极了,犹如婴孩安睡一样平静! 第407章 神医是不生病的 “带走。”黑衣人打手势比划。 严绯瑶觉得奇怪,他们背光而立,她应该看不清楚两人的面孔动作才对。 可她非但能看清两人的脸,甚至连两人露在面纱外头的眼睛都能看见。 两人的眼眸里是枉顾生死的执着…… 但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似乎根本没发现她是醒着,并且睁着眼睛的? 萧煜宗平日里很惊醒,但今日不知是她的安神香效果出奇的好,还是这些人动用了什么手段……他们拉开萧煜宗的手,把她从床榻上拽起来,他竟然都没醒。 严绯瑶想掐自己一把,看看这是不是在梦里? 毕竟诸多的疑点,与现实完全不符——楚地的楚王府,怎么可能叫人混进来? 她心下疑窦丛生,偏偏心里冷静的要命。 她只穿着一身贴身的里衣,还是萧煜宗临睡前给她套上的,惟恐她半夜睡相不好,翻到被子外头再着凉。 她笑他多此一举,说自己不盖被子也不会着凉。 如今却觉得,他多此一举的真对——她可不信这两个人会好心的给她披上衣服。 以她的脾性……她应该觉得尴尬,觉得窘迫,毕竟单薄的意料之下,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把她扛在肩头这人的体温…… 除了能接受萧煜宗离她这么近以外,其他任何人离她太近都会叫她觉得不自在。 可这会儿,她竟完全没有任何心绪起伏……她仿佛置身事外,冷静的旁观着自己的思想,以及处境。 “怎么回事?楚王府里的守卫都哪儿去了?” “一个人也没遇到?甚至楚王都没醒?” “这不可能……怕不是有诈?太诡异了……” “反正楚王妃已经到手……撤吧!” 听声音,来的不止两个人,不过是摸进卧房的只有两个而已。 严绯瑶已经被他们扛到了偌大楚王府最是偏僻的角落,倘若再无人阻拦,她就要被扛出楚王府了! 她完全清醒,却镇定无比,不慌不忙的开口,“放我下来。” 一行人吓了一跳,顿时一顿。 “怎么没塞她的嘴?蠢货,她乱叫怎么办?”有人说着,并拿着破布上前,要塞她的嘴。 严绯瑶先前像是睡着了不能动的身体,这会儿却是敏捷极了。 她被人扛着,脑袋朝下,却是一把握住塞她嘴那人的手,轻轻一拧——喀嚓! “嗷——” “嗷个屁!闭嘴!” 那人的手怕是被她拧断了,惨叫之声,都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幸而一旁的人反应快,立时捂住那人的嘴。 严绯瑶猛地一抬膝,膝盖狠狠的撞在扛她那人的肚腹之上。 “唔……”那人闷哼一声,脱力倒地,面色痛苦的犹如肝胆俱碎。 严绯瑶心中诧异——她莫不是神力附体?就算她练过几年的合气道,也并没有厉害成这个样子吧? 那人倒下,她却借势稳稳落地。 抬眼一看,嗬!黑衣人真不少,潜入楚王府的竟有一二十人之多。 她一个小女子,对上二十来人高马大的黑衣人……这全然是被动挨打的地位呀! 她下意识的想逃,亦或者大声呼喊,叫来楚王府的兵马才是。 可身体像是完全不听她的号令,竟迎着二十来个黑衣人,就冲了上去。 她身体里有一股兴奋的血液在涌动——没错,就是兴奋的! 她内心是茫然懵懂的,身体却是狂喜。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拳打在了黑衣人的肚子上,那黑衣人连哼都没哼,就倒在地上,口中汩汩的冒着血……似乎已经肠穿肚烂。 严绯瑶惊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心下正觉不可思议,却有几个黑衣人主动朝她扑上来。 他们琢磨着是要以少胜多,她却旋身而起,一脚高踢,正踢在一个人的下颌上,接着第二脚,踢在那人脖颈上,第三脚踹在胸口上。 扑通扑通……黑衣人皆是被她一击倒地。 黑衣人看着她的表情都变了! 他们蒙着面,她却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清晰无比的惊恐骇然! “她不是人!”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逃吧?” 他们相互低声商量。 严绯瑶却愈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兴奋膨胀的越来越厉害。 她疾步上前,扳住一人的脑袋,猛地一旋——喀嚓,脆响入耳。 抱着这人脑袋的她,同时飞起一脚,横踢在其后两人的胸口上。 两人应声倒地…… 分明是以一敌多,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僻静的院落里,就只剩下严绯瑶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一地的男人,一动不动。 只有一个,就是先前扛她出来那人,还在睁着眼。 严绯瑶提步向他走去,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想逃,却又动弹不得。 原本视死如归……这会儿却慌得一笔。 “不不不……不要过来!”那人猛地从脖子里拽住一个玉坠儿,似乎是某个神佛之象。 严绯瑶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说话。 “难怪进府就觉得不对,各处阴气森森,偌大的楚王府,竟连一个守卫也没有看见……原以为是我们兄弟运气好……原来是你……你是哪路的妖怪?你想要干什么?”那人攥紧了他手里的佛像,白着脸看向严绯瑶。 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的额头,滑落在地。 严绯瑶没想笑的,但不知为何,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向上扬了起来。 她上前掰开男人的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佛像。 那男人原以为她是被佛像镇住了——这会儿见佛像都被夺,他瞬间就疯了。 “救命啊——” 啊字还没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严绯瑶抬脚踩在他胸口上,只听肋骨似有断裂之声。 他瞪着眼,气息断绝。 严绯瑶把佛像扔去一旁的假山上,暗道,这样的歹徒也配戴佛像? 她阔步回到内院,她与萧煜宗的内室之中。她抬手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除了夜露的味道,似乎还有些腥甜的血腥杀气。 她皱了皱眉,兀自脱去里衣,去了卧房后头的浴池中,飞快的沐浴之后,她又嗅了嗅,只有甘甜清香,她这才满意的擦干自己,钻进被窝里,搂着萧煜宗的脖子,阖目而息。 “瑶瑶!瑶瑶?” 严绯瑶觉得脸上一凉,她口中唤着,“艳姬……”猛地掀开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萧煜宗略带担忧的脸。 “你没事吧?”萧煜宗急声问道。 严绯瑶揉了揉眼睛,“我没事,怎么了?” “当真没事?”萧煜宗眼目焦灼,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严绯瑶扒开他的手,仰脸冲他笑,“我可是神医,开什么玩笑,神医是不生病的!” 萧煜宗却猛地将她抱入怀中,抱得紧紧的,紧的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第408章 细思极恐 严绯瑶能感觉到这个拥抱之下,潜藏着他永不会说出口的惊慌失措。 他自己遇上任何事,也不曾这样紧张,一旦事情与她相关,他的“楚王式镇定”就会即刻崩盘。 他拥着她好一阵子,直到两人之间暖烘烘发热,他才缓缓松手,仔细盯着她的脸。 严绯瑶被他看的莫名,“怎么了?” “昨夜里王府发生一桩怪事儿。”萧煜宗的声音低缓平和,似乎怕吓着她,“你晨起一直不醒,反复叫着‘艳姬’。” 他眼目微微泛红,深邃的目光里尽是担忧。 严绯瑶仰着脸冲他笑,“抱歉叫你担心了,我昨夜倒是真的做梦了。” “梦到了什么?”萧煜宗立时追问。 严绯瑶歪了歪头,“我梦到一个女子在唱歌,但我只看见她的背影,却没瞧见她正脸儿,她歌声很动听,只是我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 萧煜宗目光沉沉,担忧已经遮掩不住。 严绯瑶却笑得烂漫,毫无负担,“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并没有怎么样呀,只是梦而已,或许有含义,又或许没有,我照常生活就是,不会影响什么的。” “昨夜里楚王府死了二十来个人。”萧煜宗低声开口。 他话未说完,却是停了下来,原本不打算告诉她,但不知为何,看到她毫不为那梦忧心的样子,他又想叫她提高警惕。 果然,严绯瑶的脸色立时严肃,“什么人?被何人所杀?为什么?” “不知是何人所为,死者也并非王府的人,黑衣蒙面,更像是要潜入王府为非作歹之人,摘去面巾,都是生面孔。”萧煜宗低声说道,“奇怪的是,那么多人死在王府当中,不管是什么人动的手,总该发出些动静才是,但……沈影他们皆毫无察觉。” 想到王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的人却全然不知。 王府的警戒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微了? 这次死的乃是外人,是入侵王府之人……可倘若下次,动手那人针对的是王府里头的人,又该如何呢? “我可以看看吗?”严绯瑶问道。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没救了,你不用看……” “不是为了救人,只是想看看。”严绯瑶说道。 萧煜宗微微点头,待她穿好了衣裳,又稍微用了点儿饭。 他担心她看到那么多具尸首,会有所不适,便也不敢劝她多吃,生怕再一个不慎,全吐出来,倒是更难受。 萧煜宗领着严绯瑶到那荒僻的院子,一路上严绯瑶都在左顾右盼。 “我应该没有来过这里,”严绯瑶眉头微凝,“可为什么觉得这路上的景致有些眼熟呢。” 萧煜宗看她一眼,“王府各处的景致,是有雷同之处,与京都的楚王府也略有些相似,那里有些植株,是从楚地移植过去的。” 严绯瑶心里否认了这个原因,但面上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来到那鲜有人来的荒僻院落,抬眼便看见青石路上齐刷刷摆着一排的尸首。 仍是黑衣黑鞋,只是面上的黑布已经摘去。 五大三粗的体格,粗犷的面孔,一看便带着北方人的特点。 “这不是楚地的人吧?”严绯瑶皱眉问道。 地上蹲在尸首旁边,有两个验尸之人,闻言抬起头来,“回禀王妃,是北方人,且看他们所练功夫推断,或许出自大内。” 萧煜宗轻哼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严绯瑶抿了抿嘴,轻轻握住他的手,凑近他耳朵,“别难过。” “不至于。”萧煜宗淡然开口,“在意才会备受折磨,本王已经不在意了,到底不是我生的。” 严绯瑶绷不住想笑,但看这地上的尸首,又觉气氛沉重,实在不该笑,“王爷不过比他略大几岁,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你哪能生出来那么大一只熊孩子呢?” 萧煜宗反扣住她的手,也挨近他的耳朵,“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只?” 严绯瑶表情一僵,心头涌出无限的怅然。 “回禀王爷,这些人皆是被人打破了内脏,一击毙命。”验尸的仵作拱手说道。 萧煜宗表情微凝,“大内侍卫武功高强,且一行二十人,对方有多少人马?竟然能在不惊动楚王府其他人的情况下,迅速的杀死这么多人?一击致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地上已经躺着不动的人。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让对方毫无还击躲避之力,就一击致命吧?大内侍卫又不是饭桶? “这里有一个人死不瞑目,脸上表情还能看出,他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且胆不是被打破的,而是自行破裂,也就——吓破的。”仵作说道。 严绯瑶向那人看了一眼,虽说他的肚腹已经被黑布蒙上,但透过一角,还是能看见肚腹中流出的东西。 她略感不适,不由转开脸去。 她大一的时候就开始接触解剖学了,但迄今为止最喜欢的还是中医学,中药学。 “以前只听说吓破胆,这是真的把胆都吓破了呀?”沈影沈然探头过去,啧啧感叹道。 沈然还感慨说,“说起来是个好事儿,该高兴的,这么多人妄图进入楚王府,结果惨死在这里,王府没费一兵一卒……但细想起来,脊背发寒,后怕不已呀?” 沈影立时抬手敲他的头,“什么好事儿?他们不是妄图进入楚王府,而是已经进了楚王府了!却根本没人发现,甚至他们死都没人发现……照推算的他们死的时间,你应该在值夜吧?你一点儿动静,一点儿异常都没发现?” 沈影表情狐疑的盯着自己的弟弟。 沈然立时推了他一把,“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看的我都怀疑自己是他们的内应了!我真没发现,昨晚值夜的时候有点儿困,好像从来都没那么困过,我就歪在柱子上眯了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发誓,连一炷香都没有!” 沈影哼了一声。 严绯瑶看兄弟两个之间似乎要起嫌隙争执,立即笑眯眯开口,“别外贼还没找到,咱们自己先起了内讧了。昨晚值夜的也不止沈然一个人,不如一一问问,看看可有何人发现什么。” 她说完又转过脸来看着萧煜宗,“其实我也觉得奇怪。” “什么?”萧煜宗立即凝神看她。 “昨日我分明没有干什么力气活儿,就连在园子里种三七,都是嬷嬷拿着花锄帮我刨的地,怎么我腰酸背痛呢?”严绯瑶狐疑问道。 萧煜宗还没说话。 沈影沈然却是煞是红了脸,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家王爷一眼,立时避嫌似得,捂着脸退了好远…… 第409章 恶有恶报 萧煜宗立时脸面一凝,揶揄的看她一眼,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今晚本王一定温柔一些……” 严绯瑶微微一愣。 他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畔,眸中星光闪烁,意味深长。 她即便反射弧长,这会儿也明白话里的意思了,“诶,我不是说……” 算了,这种事都是越描越黑。 当着一众尸首的面,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合时宜。即便死的都是潜入王府的不义之徒,但死者已逝,对生命该有的敬畏还是得有的。 严绯瑶又瞥了尸首一眼,楚王府的侍卫正拿过白布盖在尸首身上。 她恰看见那个死不瞑目的人,被仵作晃了一下,身体偏向她这边,她正瞧见那张惊恐的脸。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严绯瑶兀自嘀咕,眯眼细想却又毫无头绪。 “你说什么?”萧煜宗正琢磨这件事儿,没留意她的话。 他再问时,严绯瑶却是摇摇头,提步走出院子。 他本就担心她,她自己尚且想不明的事情,再告诉他知道,岂不叫他更担心? 严绯瑶总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上的酸痛感,像是肌肉过度疲劳之后,释放了乳酸的那种酸沉疲累。 根本不是沈影沈然想的那种……这兄弟两人的思想也太不纯洁了! 她歪着脑袋细想,却除了一个俏丽的背影,一首异族曲调语言的歌谣,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艳姬”,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萧煜宗还在停了尸首那院子呆着,严绯瑶兀自往主院去。 回廊里,她遇上了急匆匆往里去的管家。 “见过王妃!”管家匆匆行了礼,又要走。 “管家什么事,这么急?”严绯瑶问道。 管家连忙躬身站稳,“是官驿传来的消息,要禀于王爷知道。” 严绯瑶点点头,“我有点小事要问你,我严家哥哥当初被放出来之后,你可知王爷打发他去了哪里?” 管家脸面微微一僵,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说道,“王爷只是给了他盘缠,打发他离开王府,并没有辖制他去哪儿。” 严绯瑶哦了一声,“这么说来,管家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了?” 管家迟疑片刻,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爷没有交代过他们要保密……但王爷知道,王妃却不知道,这不说明王爷没告诉王妃么? “没关系,你若不方便说,我去问王爷就是。”严绯瑶随意的挥了挥手。 “在楚地城邑中,一家铁匠铺子里……王爷没有亏待他,王爷给他的银两,他便是在楚地买一处四进四出的宅院也是卓卓有余!”管家一口气说完。 严绯瑶微微一怔,“铁匠铺?” 她还从来不知,严弘睿竟有如此爱好? 严绯瑶点点头叫管家离开,却猛地想起有件事儿她还没问清楚。 她回头之时,管家已经走远。 她连忙提步快追,刚行至那院子门口,便听见里头管家沉声回禀。 “昨夜驿馆的公公及太医全都丧了命……只剩下王国安王公公一行人还活着。” 严绯瑶表情一僵,什么情况?! 萧煜宗沉声问道,“是何人所为?” 管家支支吾吾一阵子,有些惭愧说,“如今还不知道,已经责令驿丞去查,韩将军也派人将驿馆控制起来。” 萧煜宗又叫了沈影沈然来问。 沈影说道,“驿馆里虽然看守不多,但平日里也算严谨,这么多年连走水的意外都没发生过……若是住在驿馆里头的人,里应外合,倒是有可能不惊动驿丞而做出此等恶事。” “是王国安?”沈然立即插言,“不可能吧?都是圣上派出来的太监,王国安就算跟那个后来的太监不合,也不会串通人,杀了圣上的人马吧?再说,这可是在楚地,王国安他敢吗?” 沈然话音未落,就有小厮来禀报,“在驿馆住的王公公来了府上,痛哭流涕的要求见王爷。” 沈然立时小声叹道,“说人不离百步……” 萧煜宗提步向院子外头走,不防备抬眼瞧见等在外头的严绯瑶。 他微微一愣,她冲他笑,“我不是有意偷听……” 萧煜宗摇摇头,“听了也无妨,你是楚王府的女主人,这府上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能听的吗?” 严绯瑶脸上的不自在立时淡了许多。 “只是这二十来个黑衣人,以及官驿里的事儿,事情蹊跷,”萧煜宗冷笑一声,“看来楚地也不太平,你若要出门,多带些人手。” 严绯瑶一时有些愣怔。 她以为他接下来的话会是,不太平,所以让她不要出门。 没曾想他只是叮嘱她多带人……经历了这么多事,一起同甘共苦这一路,萧煜宗的态度性情,似乎都在不知不觉的改变。 以往他只会自负自大的安排好一切,她只用听他安排即可。 如今倒是学会叫她自己做主了。 严绯瑶笑着点点头,小声叮嘱他一句,“王爷还‘病着’呢,可不要操劳过度。” 萧煜宗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阔步朝外行去。 “去驿馆里看看,或许杀死楚王府这些黑衣人的,与驿馆里行凶的是同一伙儿人所为。” 她正要离开,却听闻萧煜宗朝沈影吩咐。 她不由自主又往那僻静的院儿里看了一眼,她以为自己会为这些生命感慨惋惜……但没有,她内心出奇的平静。就好像恶有恶报,本该如此的平静。 严绯瑶歪了歪头,她似乎有些惊讶自己心态不由自主的改变。 她回去卧房里换了衣裳,带了两个丫鬟,又带了好几个随行护从,这才朝管家打听了严弘睿所在的铁匠铺子,乘车寻了过去。 见到严弘睿以前,她琢磨着,严弘睿在这儿不过是做做样子,他怎么可能真的下力气干打铁的活儿? 没曾铁匠铺子外头站了许多的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不但有做农活儿需要铁器农具的大老爷们儿,竟然还有许多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小媳妇儿。 “就是这家铺子。”丫鬟看看铺子外头的门匾,又看着门前熙攘的模样,一脸不解,“铁匠铺的生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火热了?” “一路好几家铁匠铺子呢,唯独这里最热闹!”车夫在外说道。 “贵人也是要打制铁器吗?请问您想要什么样儿的?您或者画一下,或者描述一番,我们铺子里的巧匠必定能打制出来!您瞧,这些贵客都是慕名而来!”掌柜的瞧见马车,忙不迭的上前笑眯眯询问。 丫鬟掀起车窗帘子,严绯瑶顺着丫鬟的手往里头看。 那烧的红彤彤的火炉边,站着一个赤膊,肌肉鼓隆的身影,不是严弘睿,却还有谁? “他还真是来下力气的?”严绯瑶不由瞪大了眼。 第410章 像是一个局 严绯瑶花了大价钱,才叫掌柜的万分不乐意的叫正在干活儿的严弘睿放下铁锤,跟她到一旁的茶楼里说话。 那些小姑娘、小媳妇儿们一看他不在了,立时就不在门口围着,一哄而散。 只有那些真正是来打铁打制农具的汉子们,还在耐心等候着。 “二哥竟是认真来打铁的?”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想笑。 严弘睿放着好好的严家二公子不当,好好的云骑尉不干,却跑来楚地打铁?说出去都没人信。 “不敢妄称公主二哥。”他立时拱手垂头,站在茶桌一旁,脸色阴沉沉的,姿态却是恭敬至极。 他阴沉不定的脸,和在严家的时候别无二致。 唯有现在这一身恭敬劲儿,叫人无所适从。 严绯瑶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已经说了,你这‘公主’的称呼,会给我带来麻烦。如今楚地已经有很多烦心事儿了……” 严弘睿立即抬眼看她,“萧珩容不下楚王吗?” 严绯瑶闭嘴不言。 严弘睿看了看她身后的丫鬟,轻嗤一声,“这都是楚王府的人,不会对楚王不忠吧?” “我来找二……”她本想说二哥,但想起他纠正称呼时那副认真的面孔,她只好改口,“我来找你,不是来跟你谈楚王府的事儿,而是谈你、还有鲜族的事儿。” “公主是想起什么了吗?”严弘睿一时更为兴奋,眼睛里要冒光。 严绯瑶皱眉摇了摇头,“没有。” 严弘睿面色纠结,挠了挠后脑勺,兀自嘀咕道,“不应该呀,不可能的……” 他再抬眼看严绯瑶,脸上的纠结愈尽都化作无奈。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早日想起那些事来,不如把你知道的尽可能多的告诉我。”严绯瑶缓缓说道,脸上带笑。 严弘睿眯着眼,“公主不是不愿意知道吗?怎么会主动问起?” “我不是向你问关于我的事情,而是问你鲜族的事。”严绯瑶挑了挑眉梢,“你说鲜族的女巫祝,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会称之为巫祝?她会巫术?” 严弘睿轻叹一声,似乎有些失望,“是,巫祝自然会巫术。艳姬的巫术乃是鲜族第一,无人能出其右。” “巫术可以干嘛?”严绯瑶听起来很费劲,她骨子里到底是一个现代人,纵然自己经历了穿越,可思想里还是有很多“无神论”的调调在影响着她的理解力。 严弘睿诧异的看她一眼,抿抿嘴似乎有些为难。 “不能说吗?”严绯瑶问道。 严弘睿却是摇摇头,“我能记起来的事情也很有限,与使命无关的细节,我也记不起来……” 严绯瑶这才回过味儿来,严弘睿并不比她大几岁,就算他在鲜族生活过,离开时也当年幼,他能记得什么呢? 更可况那些记忆也被封存了多年,才被唤醒。 “照你的说法,艳姬应当是我阿娘对吧?”严绯瑶笑了笑,“怎么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倘若她有巫术,把她的形象封印进我的脑海里,应该也不难吧?” 严弘睿垂着头,皱着眉,“难不难,不是凭想象说了算的。”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你的,使命迟早会召唤公主踏上寻回之路。”严弘睿闷声说完,便别开视线,“臣要回去打铁了,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打铁的?”严绯瑶忍不住问道。 女山匪的记忆她有,去往京都以后的记忆她也有……她从来都不知道严家老二会打铁,也从没见过他打铁。 “公主是什么时候学会精湛医术的?”严弘睿不答反问。 严绯瑶立时一惊,医术乃是她穿越而来所带的,“我乃是随柳先生……” “柳先生不过教公主辨识过几味药材,那也能叫医术?能与公主如今名满大夏的神医名声相比?”严弘睿呵的笑了一声,“公主乃是艳姬的传人,所以才有此天赋。” 严绯瑶愣愣看着他,原本张嘴想要解释,可看他自信满满的拱手告退。她又悻悻闭上了嘴。 她出来见严弘睿,原本是要向他打听关于“艳姬”的事情,毕竟萧煜宗说她总是在梦里念叨艳姬的名字。 可眼见严弘睿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看见他的脸,就只能想起他是严家二哥……旁的一无所获。 严绯瑶起身离开茶桌。 “王妃要回府吗?”丫鬟连忙上前搀扶。 严绯瑶迟疑片刻,“咱们绕去官驿看看。” 两个丫鬟一愣,却并不相劝,更不敢反对,只是叮嘱跟随之人提高警惕,便令车夫往官驿去。 官驿在楚地东南角儿,修得很大气,庭院高阔,占地很广。 这会儿还未到炎夏,林间枝头已经满是知了嘶叫的声音。 官驿之中,在知了的唱喝中更显寂静。 偌大的池塘里还时不时的传来一阵阵蛙声。 丫鬟上前找杂役询问,打听昨夜里死的太监及太医一行人在哪里。 杂役一开始自然不肯说,丫鬟亮了楚王府的腰牌,杂役才忙不迭的领路上前。 “楚王爷正在这儿呢,您这边请。” 杂役在前头带路,丫鬟扶着严绯瑶走在后头。 还没进了院子,便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 “已经飞鸽传书告诉京城了吗?”沈影的声音。 一个年迈的声音答道,“估摸着是。” “看这刀法,是出自大内吧?”沈影又问。 萧煜宗哼笑了一声,“大内的人,杀了圣上派来的太监太医?萧珩会信么?” 他话音未落,猛地转过身来。 他先前狠厉的目光一晃而过,脸上立时显出温和来。 萧煜宗快步向院门口走来。 扶着严绯瑶的两个丫鬟一阵紧张,立时松了她的手,躲去她后头。 他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眉宇微凝,“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去看了严弘睿。”严绯瑶没有避讳的说道,“向他也问不出什么,便想着过来看看。”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不由勾了勾嘴角。 他喜欢她的开诚布公。 “这里没什么事,我带你回去。”萧煜宗扔下沈影等人,携着她的手向外走。 严绯瑶却停在原地,“我听见他们说,太监等人,是被大内高手所杀?” 萧煜宗闭了闭眼,微微点头。 严绯瑶表情狐疑,压低了声音问,“不是还有些大内高手,是死在王府院子里的吗?是一伙儿人吗?” 萧煜宗抿了抿唇,一时沉默不语。 “如果圣上知道了,他会作何反应?”严绯瑶眉梢挑的老高,心下惴惴不安。 第411章 圣上保重 “回去说。”萧煜宗冲她笑了笑,似乎并无忧色。 不知他是不担心,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严绯瑶不好在官驿里多问,只好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安静往回走。 两人坐在了马车上,萧煜宗倚靠着枕囊,捏了捏鼻梁,“人都出自大内,或许是萧珩所派,又或许不是。” 严绯瑶闻言,立即抬眼看他。 “倘若是他所派,目的就很明显了。”萧煜宗勾起嘴角,“嫁祸,而后就有理由兴兵讨伐。” 严绯瑶听的浑身一震,“兴兵讨伐?他要……讨伐王爷吗?” 叔侄两个,最终还是逃不过兵戎相见吗? 当初她还在皇宫里的时候,分明觉得萧珩虽嫉妒不服,却也对萧煜宗并非没有感情,他还是感激敬佩他这位叔叔的。 虽说人总是会变的……可他也太善变了吧? 严绯瑶垂头没有作声,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害怕打仗?”萧煜宗问。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认真摇了摇,“我不是怕,只是不想,打仗是要流血牺牲的……我只是不想看着……” 她抿了抿嘴,迫使自己冲他笑了笑,没有把话说完。 她不想看见打仗,同样,她也不想逼他委曲求全。 他已经对萧珩一再的忍让了,即便大的要让着小的……也总要有个度吧?那小的也该知道适可而止吧? “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管教,若不管教,任他的坏毛病发展,岂不祸国殃民了。”严绯瑶缓缓说道,态度认真。 萧煜宗立时就笑起来,轻轻攥住她的手在手心里,反复揉捏。 “得我心者,瑶瑶也。”萧煜宗低声说道,低沉的音线分外悦耳。 严绯瑶脸上一红,心头热乎乎的。 “还有一种可能,”萧煜宗收敛起笑意,缓缓说道,“就是杀人者,并非萧珩所派,而是有人要在当中挑拨离间。” 严绯瑶腾的坐直身子,“你是说……” “能够指派大内高手的,也并非萧珩一人。”萧煜宗眯了眯眼,“若是有心人故意从中挑拨,以萧珩冲动又自负的性子,他必上当。” 他说到“冲动自负”时,严绯瑶不由自主的看了他一眼。 萧煜宗似乎有所察觉。 她立即转开视线,“这倒是麻烦,倘若叔侄原本有机会解释清楚,却因为小人作祟,就掀起战乱,才是不值。” “我会写信给他,向他解释清楚。”萧煜宗语气里并没有一丝不甘不愿,“他若相信,还能各自相安。他若不信……我也对得起皇兄了。” 严绯瑶闻言不由愣住。 她想劝都没敢劝的话,他竟然自己主动说出来了? 他会主动写信向萧珩解释? 破天荒啊!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啊! 严绯瑶瞪大眼看着他。 “我脸上有字?”萧煜宗轻哼,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有字。”严绯瑶笑着点头,“横书一行大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萧煜宗眯眼看她,“什么意思?以往你看不起本王?” 严绯瑶忍不住轻笑,“以往,王爷向来不屑于解释。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口舌。如今……真是不一样了。” 萧煜宗也微微愣神儿。 是啊,他以往的脾气有些怪,连他自己都能察觉。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或是不对……如今竟不知不觉的改变了脾性。 在她日益磋磨之下,他竟也变得有耐心,有宽仁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宠溺,“先前算卦的说的很准。” “算卦的说什么了?” “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改变我的命数,是我命里的救赎。”他轻缓说着,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严绯瑶心里怦然一跳,明明已经夫妻缠绵多日了,朝夕相处这么许久……她竟恍惚间有种初恋,心动的感觉。 她飞快转过头去,不由自主的有些羞涩。 萧煜宗笑着把她揽进怀里。 他向来言出必行,虽然以前叫他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心意,辨明自己的清白,会叫他不耐烦,不屑为之。 可他在严绯瑶面前说出的话,他还是认真去做了。 工整的小楷,细细密密写了一页纸。 详细的说明了太监与太医来到楚地以后的情况,又说王国安痛哭流涕的请他回京。 他实在缠绵病榻,不愿多生麻烦干戈,所以不愿挪动。太监和太医的死,疑似大内侍卫所为……他疑心是有人顾布迷阵,要挑拨他们叔侄不合,劝诫萧珩不要上当。 他措辞虽有些语句,听起来像是长辈在劝晚辈。 但严绯瑶通篇读下来,还是忍不住唏嘘感慨,“王爷真是把自己的棱角都收起来了,言辞恳切又客气。” 她没想到他能写的这么诚挚,文体并不十分华丽,甚至有些古拙。但情谊真切。 “驿丞说,太监被杀的消息,极有可能已经被飞鸽传书送回京都了。”萧煜宗蹙了蹙眉,“这信不能过慢,免得误时,也用飞鸽送去。” 严绯瑶还没见过真正的飞鸽传书。 她甚是好奇,亲自去观摩。 沈然把信装入一只小小的竹管,用腊封了,绑在信鸽的腿上。 信鸽缩腿回去的时候,那小小的竹管就被藏在它的羽毛底下,不怎么明显了。 “确定能收到吗?”严绯瑶觉得难以置信,“怎么能确定它不会飞错,怎么能确定这信会送到圣上的手中呢?” 沈然摸着头呵呵一笑,“宫里也有专养信鸽的地方,它会飞去那里,养信鸽的都是圣上的心腹之人,见了信就会直接呈于圣上。” 严绯瑶歪着头,“若是鸽子路上迷路了?或是被人当乳鸽射下来烤了吃,又当如何?” 沈然脸色一变,认真说道,“它们经过训练,一般飞得较高,不容易被射下来。当然,也有例外……” 沈然去寻萧煜宗,与他在屋子里商量了一阵子,又拿出一封信来,疾步往府外而去。 严绯瑶进得屋里,“沈然拿着信去哪儿了?” “你把他吓了一跳,他怕这鸽子遇了意外,又要送八百里加急往宫中,有备无患。”萧煜宗说道。 在京都的萧珩,当夜便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此书为血书。 血迹已经干了,却似乎还有一股腥味儿。 是那太监的口吻,歪歪斜斜的字体,“楚王容不下我等,派人暗杀我等于官驿,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求圣上万万保重!” 第412章 嫉妒令人狭隘 “求圣上万万保重”几个字,写的格外大,也格外的扎眼。 那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几乎刺痛了萧珩的眼。 他嘴唇紧抿,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好,好得很……” 他攥紧了拳头,一封血书也在他手里被攥成了硬团。 “亏我还想着给他留颜面,他倒好,一点情分也不念,竟不给我留脸面……我派去的使臣他都敢杀!接下来,他是不是要来杀朕了?!” 萧珩猛地一拍御案。 咣的一声巨响,御案上的笔架,砚台都跳起来了。 “王国安……” 萧珩咬牙切齿的这么一喊,殿中却是一静。 等了好半晌,都没有他熟悉的应和声传来。 萧珩这才想起来,王国安已经被他派去楚地了。至今未归,也不知他还活着没? 萧珩倏而呵呵的笑起来,“没了,都走了,一个个的都离开朕,背叛朕……哼。” 他垂下眼眸神色愈冷。 “来人,命夏侯安……” “圣上,吴婕妤求见。”殿外的太监通禀道。 萧珩微微一愣,“吴婕妤?她不是与瑶瑶关系要好么?” 他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叫太监传她进来。 吴锦宜如今在后宫里,算是得宠,一个月萧珩总有三四日要宿在她那里。 萧珩去后宫的时候并不多,吴锦宜几乎一个人就霸占了一半的机会。 纵然大臣们催他立后,已经催的后宫都听闻了。 萧珩却还是能沉得住气,没有立后。众人都琢磨着,最有希望的人,会不会就是吴锦宜了? 这些话,萧珩也有所耳闻。 他抬眼看着那施施然走上前来的女子,她身量个头儿都像极了某人。 也许因为她当初与某人关系好,萧珩总觉得,从她的性情上,也能看出那人的影子来…… 他至今仍时不时的会想起,当初在马场之上,吴锦宜与那个藏在他心里的人一队打球时,为某人出头的情形。 也许正是因此,他才对吴锦宜格外恩待。 “请圣上安,臣妾熬了些银耳莲子羹,还添了莲子心,太医说春夏之交,易生心火燥热,莲子心去心火正好。” 吴锦宜原本不懂这些,但她发现萧珩喜欢听,所以特地跟太医学了,自己也读了几本医书。 如今信手拈来,听着也像那么回事儿。 萧珩点点头。 吴锦宜便上前把羹汤盛在白玉碗里,吹凉了送到萧珩嘴边。 “今天未施粉黛?”萧珩接过碗,瞟了她一眼。 后宫的女人们,为了讨他欢心,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 即便在他不去后宫的时候,听闻她们也争奇斗艳,未曾懈怠。 今日吴锦宜乃是主动寻到他寝宫里来的,竟然没有描眉抹粉,这还真是出奇了。 吴锦宜脸上一红,羞怯的低头一笑,“圣上真是细心。” 萧珩舀了勺羹汤,淡淡的嗯了一声。 吴锦宜小声说,“臣妾不是有意怠慢圣上,乃是……乃是事出有因。” “哦?”萧珩嚼了口莲子心,苦的他皱起了眉头。 “太医说,脂粉里含有铅,对……对胎儿不好。”吴锦宜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萧珩猛地掀开眼皮,“你说什么?” “臣妾、臣妾有身子了……”吴锦宜欣喜似乎还有些惶恐,“不过时日尚浅,还不足一月,所以……所以不敢叫人知道。” 萧珩深深看她一眼。 她拉过萧珩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就在这里,臣妾何其有幸,竟能孕育圣上的子嗣……” 她说着话,眼眶微微潮湿。 “圣上可要给他取个小名?”吴锦宜试探的小声问道。 这话是僭越了,祖宗有制,小儿易夭折,未满周岁的孩子,不给取名。未足三个月的身孕,甚至都不允许声张。 吴锦宜的身孕甚至还没足头足尾一个月,她就敢让皇帝给胎儿取小名…… 她紧张忐忑的打量着萧珩的表情。 萧珩宽大的手掌搭在她肚腹之上,双目微阖,脸色倒没有动怒之意。 吴锦宜正要松一口气,却听闻萧珩喃喃开口。 “瑶瑶……” 吴锦宜耳朵里嗡的一声,脑仁儿立时一紧。 “瑶瑶。”萧珩又重复了一遍,他吐字清晰,一向寡淡的脸上竟然含了几分笑。 熟悉的脸孔上,却露出她并不熟悉的温柔表情……吴锦宜的心,霎时就凉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硬邦邦的问,“圣上想要个女儿吗?” 萧珩这才睁开眼看她,“儿子女儿都好,朕还年轻,不用理会那一杆子大臣们整日吵吵。” 吴锦宜心口一阵阵发闷窒息,却是咧嘴轻笑,“圣上给取的小名,是叫瑶瑶吗?哪个瑶,绯瑶的瑶吗?” 萧珩立时转过脸看她。 吴锦宜觉得自己一定是笑的僵硬又难看。 “什么瑶,你听错了。待能诊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以后,再取小名吧。”萧珩冷脸说道。 吴锦宜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说起来,也好久都没有见过绯瑶了呢?自打她嫁进楚王府,成为楚王妃,这宫里就少来了。特别是在长乐宫走水之后。” 萧珩冷哼一声,白玉碗也咣当扔在了桌案上,“没事告退吧。” 吴锦宜却没有走,反而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开口,“臣妾与绯瑶感情很好,知道她其实心地善良,她心很软,她舍不得看见亲近之人受苦,更舍不得旁人因她的缘故受苦。” 萧珩转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绯瑶是个很在意亲情,很在意家人的人。她若是听说,自己的家人因着她的缘故,被投入大牢,又受了苦待……即便楚王不许,她也定会私自跑回京都来。”吴锦宜眯着眼说道,“她表面看起来软和,骨子里却是很固执的人,她有自己的信念。” 吴锦宜说完,起身告退。 萧珩这会儿才想起来,“慢着,传御前的太医再为你诊脉。” 吴锦宜咧嘴笑了笑,“不必了,原本不足一月,臣妾叮嘱了太医不要声张,自己却又耐不住欣喜,沉不住气。圣上只当,还不知道吧……” 说完,她便快步退出了大殿。 宫女扶着她往回走,不防备手背上猛地一凉,抬头一看,“呀,婕妤,您怎么哭了?” 吴锦宜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未施粉黛的脸儿,哭得一塌糊涂。 “我对不起她……到底是我先背叛了她……” 宫女怔了怔,不敢多问。 “但不能怪我……他几次搂着我入睡,梦呓中却叫着她的名字,这也就罢了……今日抚着我腹中孩儿,我以为他的心终能回到我身上,却又叫了她的名字……” 第413章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吴锦宜一路抹着泪,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她脸色很难看,也不知究竟是不甘愤懑多一点,还是自责愧疚多一点? 总之,她心里很是不好过。 只是她却不知,萧珩听闻了她的话,立时就对殿前的太监吩咐,“日后吴婕妤再来,不必通传,直接挡回去。另外,把她的牌子撤了。” 太监一愣,心说圣上一向恩宠吴婕妤,刚刚殿里是发生了什么?吴婕妤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圣上给得罪了? 太监不敢多问,只能听令行事。 萧珩却喃喃自语,“她原先有恩与你,朕也是念着她的情才惯着你……转脸你就把她卖了,哼,自食其果吧。” 大殿里静了足足有一刻钟。 萧珩却忽然又吩咐道,“来人,明日一早,派禁军前往忠义伯府,把严氏一家,给朕提到宫里来!” 这事儿他觉得没什么难的,忠义伯府外头,他早就派了禁军把守。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严家人,不过是不想与她闹翻。 否则,即便她回来了,却是恨上了他,恨他对她家人下手……他岂不是要后悔不迭? 可眼下这情况,她却是铁了心要跟着叔叔留在楚地了! 他们不义在先,就不能怪他不仁。 萧珩长舒一口气,这才去寝殿里安歇。 次日一早,他刚下了朝,就听闻前往忠义伯府的禁军来报,“忠义伯一家……已经、已经不知去向……” 萧珩脸色霎时一变,不可思议的看着回禀之人。 “先前有看守的禁军,但未曾发现他们是何时离开的……忠义伯府上倒有几个身量与主人家相似之人,在他们离开之后,扮作了忠义伯等人,混淆视听……” 萧珩胸膛剧烈的起伏,他简直要气炸了。 他早就留着这一手,防范在先,以为万无一失!可到头来呢?竟被忠义伯府的山匪给摆了一道!? “走了几个?”萧珩咬牙切齿的问。 “忠义伯,其夫人,严大公子,及严小公子……” “呵,一家老小都走了!逃的倒是干脆利落!”萧珩怒极反笑,“是朕太仁义,当初若是把他们直接抓进大牢,看他们如何逃!” 禁军低着头,不敢说话。禁军守在忠义伯府外头,还叫人给跑了……说出去都嫌丢人。 圣上是一时还没回过神,回过神必定要重罚他们了。 “严家还有多少人?”萧珩眯眼,冷声问道。 “府上管家下人,共有八十多口。”禁军侍卫赶紧答道。 萧珩缓缓点头,“一个不留。” 禁军侍卫微微一愣,错愕看向圣上。 “忠义伯勾结叛军,私自离京,背主不忠,其罪当诛!株连九族!”萧珩冷声说道,“叫守在忠义伯府外头的禁军亲自执行,否则他们看守不利之罪,朕必深究!” 侍卫怔了片刻,还未应声。 忽而有太监奉着一根细细小小的竹管而来,“禀圣上,有楚地的飞鸽传书。” 萧珩皱眉,“楚地?” 他派去的太监、太医不是都死绝了? 他没在今日的朝堂上说这事儿,是打算先召回夏侯安,再例数楚王诸多罪状,出兵讨伐。 正是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出兵的念头,所以就无所谓撕破脸不撕破脸了,这才要抓忠义伯府的人入狱。 没曾想忠义伯府的人早就逃了! 楚地却又送回了消息? 萧珩叫内侍太监接过竹管,拿进殿中,烤开了蜡封,取出里头的信笺来。 打开叠得极紧的薄纸,满张密密麻麻的小楷,他心头立时一震。 这是叔叔的亲笔信!他认得叔叔的字迹! “有人从中挑唆,令你我叔侄互生嫌隙……盼不要上当……” “呵,呵呵……”萧珩拿着那一页薄薄写满字的信纸便笑了起来。 “太医与太监不是他杀的……难道还是朕杀的吗?不要上当?朕若信了他的话,才是上了他的当!” 萧珩抬手把信揉成团,又准又狠的投进香炉中。 一缕青烟冒出,殿里有些呛人的味儿。 “传朕旨意,召武将来!朕要出兵讨伐!”萧珩厉喝。 大殿之中,回响着他声嘶力竭的嗓音。 “报——” 萧珩的声音刚落下不久,便有通传的消息的太监,在殿外高声喊道,“报——有楚地八百里加急送到!” 萧珩的眉头猛然一跳,又是楚地?八百里加急又是谁送的? “呈上。”他沉声说道。 他身旁的太监连忙到殿门口,接过八百里加急,站在御案一旁,对他恭敬诵读。 刚读了两句,萧珩就挥手打断,“停,后头的内容朕都知道了。” 太监微微愣神儿。 萧珩哼了一声,“飞鸽传书还不够?他再用八百里加急另送一遍?两封信一模一样的内容……他当朝廷的兵马,都是为他开的?这样的信,也用的着八百里加急?” 萧珩横竖看这信都不顺眼,胸膛一起一伏,更是烦躁。 “先是飞鸽传书,后又八百里加急……会不会正是因为此信息重要?楚王爷觉得……”一旁的太监已经飞快的看完了八百里加急的内容。 王国安还在的时候,这太监就在御前了,对圣上叔侄之间的感情矛盾,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他畏惧战乱,不由劝道,“或许正因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不是由他说了算的!同样的内容说两遍就变成真的了?那谎话说一百遍就变成真言了?”萧珩怒道。 太监立即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国泰民安虽好,还是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不过这事情似乎也蹊跷……”太监不劝,萧珩自己却犯了嘀咕,“叔叔向来是生性骄傲之人,他做了的事儿,不会不认,他竟一连两封信替自己辩解……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萧珩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的手落在御座的扶手上,反复摸着,眼神沉凝。 “禀告圣上,这里有一封书信……” 殿门口有太监小声禀报。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珩就冷笑着抬起头来,“叔叔还要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吗?他又派谁送了信来?” 殿门口的太监也愣了一下,“不是楚王爷的书信,是夏侯大人的。” “夏侯安?”萧珩立时招手,“呈上,朕正要召他回来!” 萧珩接过夏侯安的信,信封很大,里头厚厚的一沓子纸,萧珩拿出一看,霎时间就变了脸色! 第414章 亲人重逢 “圣上……” 萧珩的脸色太过难看,把一旁的太监都给吓得心神不宁,立即上前轻唤询问。 萧珩一口气噎在前胸,他瞪着眼,张着嘴,简直要被气得背过去。 太监大惊,连忙为他扶背顺气。 “圣上保重!圣上莫生气!”太监一面拍他的背,一面惊慌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太监又是拍胸,又是扶背,过了足足一刻钟,萧珩才缓过气来。 “还说他没有不臣之心!还说叫朕不要听信挑唆之言!” 萧珩砰的将那厚厚一沓子信纸拍在了桌案上,咣的一声巨响,只觉整个金殿都颤了颤。 “这就是证据!他竟叫江南的才子为他作诗词歌赋,颂扬他的美名!他这是想干什么?”萧珩眼里一时间布满了红血丝,“下一步,他是不是就要作诗诋毁朕了?为他谋逆铺平了路!叫他当了那婊,还要立牌坊!” 这话可太难听了,太监缩着脖子,恨不得捂上耳朵。 萧珩却是连踹了几脚御案,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把这富丽堂皇的殿宇都给拆了。 “夏侯安所搜集来的这些诗词歌赋,就是他不臣之心的最好证据,朕道奇怪,他怎么会连写两封辩白的书信,且两封都是他的亲笔信!他一向狂傲,何曾低头做这种事?分明是他要朕麻痹大意!要混淆朕的视听!朕险些就上了他的当!” 萧珩在广阔的金殿中呵呵的笑了一阵子,似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忽而他眸色一厉,下令道,“楚王不尊圣旨,朕几次下诏,他拒不回京,甚至杀害朕派去楚地的两拨使臣!罪不可赎!今令夏侯烈率军四十万,前往楚地,剿灭奸佞!” “圣上……”太监吓了一跳。 “命内阁大臣,例数楚王罪状!朕要张贴在城门口!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萧珩目光凶狠,语气更是带着杀伐之意。 太监息了声,再不敢劝。 萧珩的四十万大军已经备好,开往楚地。 此时的楚地,却还是一片祥和宁静。 楚王府里非但没有杀伐之气,没有紧张气氛……甚至还一片喜气洋洋的。 花厅里欢声笑语,倒比过年还热闹些。 “小姐!小姐!终于见到您了!婢子夜夜都梦见您!” 从京都里偷偷离开,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楚地的严家众人,以及楚王府的仆婢,此时脸上虽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欢喜和安心。 元初与青黛看见严绯瑶就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青黛寡言内敛,只是安静的福身垂泪。 元初则直接跪在她脚边,抱着她的大腿哭了起来。 “起来起来,阿娘还没哭,你去一边哭!”严景川忽然上前一步,提着元初放在一旁,另一手扶着尤氏上前。 元初抹着眼泪,狠狠瞪了严景川一眼。 严景川却是冲她嘿嘿一笑。 严绯瑶不晓得自己的丫鬟,什么时候跟大哥的关系这么好了? 她还没瞧清楚两人之间互动的表情,尤氏就把她抱在了怀里,“我儿……” “阿娘!我好好的,阿娘一路辛苦……” 尤氏抱的紧,严绯瑶几乎透不过气,她连忙笑着安慰尤氏。 耳边却传来一声清冷的笑,“阿娘可不是随便叫的,夫人也不能再称呼‘我儿’了!” 正声音清冷犀利,在气氛和煦温暖的花厅里,显得尤为刺耳。 花厅中立时一静,众人齐刷刷看向说话的苏姨娘。 却见苏姨娘屈膝,跪行大礼,她恭恭敬敬的朝严绯瑶磕了三个响头,以额贴地唤道。 “参见公主!” “公主?” “什么公主,不是王妃么……” 元初青黛霎时就傻眼了,最呆愣的还是尤氏,严景川也是丈二的和尚,一脸茫然的挠着后脑勺。 “公主应当已经想起自己的身世、使命了吧?”苏姨娘直起身来,信心满满,脸上都带着光。 严绯瑶冲她摊了摊手,“抱歉,我还是我,除了一幅图,我什么都没变。” 苏姨娘呆愣片刻,“不可能!” “是真的。”严绯瑶点点头,冲她莞尔一笑,“叫你失望了,不过严弘睿倒是想起来了,他还改了名字叫昆修。” “达布·昆修。”苏姨娘说道。 严绯瑶点了点头,“是叫这个名儿。”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像是对暗号一样,把余下一众人,全看傻了。 尤氏的脸转来转去,表情呆滞到不行。 “我生的、我养的,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成了公主了?她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吗?我还叫不得我儿了?”尤氏喃喃问道,目光直愣愣的看着严父。 严父皱眉轻叹一声,“这事说起来复杂……” “其实也简单。”苏姨娘转向尤氏说道,“当年夫人临盆,却是难产,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老爷当日截获我们的马车,扣押我们在山下。未免夫人您难过,他就抱了我鲜族公主给您,说是您临盆生下的健康孩儿。” 难产此事,严绯瑶是知道的。 只听说尤氏当年也是九死一生,乃是产婆厉害,才夺了她一条命回来。 据说,还是她一声啼哭,惊得尤氏从半死中醒过来,所以严氏夫妇并没有迁怒她,反而格外疼爱她。 被自己当做掌中宝,眼中瞳仁疼爱了这么多年的亲生女儿……因为一个小妾的一句话,就全盘推翻,反倒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尤氏她怕是接受不了吧? 严绯瑶担心的看着她,“阿娘,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阿娘,您不要听旁人怎么说。我只有您一个……” 她上前拉着尤氏的手,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姨娘疾步上前捂了嘴。 “放肆!”青黛立时呵斥了一声,要与苏姨娘动手。 苏姨娘却目光切切的看着她,“公主背上的图已经出现,即便没有想起来,也不该再说妄言!不承认自己的生母,乃是不敬!必招祸患!” 青黛的手停在半空。 苏姨娘这话是为了严绯瑶好……她也不知该不该动手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 尤氏却含着泪摇摇头,“别乱说,别乱说……老爷,你告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什么图?什么鲜族?瑶瑶当真是公主吗?” 第415章 使命的召唤 严兴源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似乎不堪重压,脊背都微微拱了起来。 尤氏扑上去,拽着他的衣服质问,“是不是?你说话呀!” “是……”良久良久,严兴源才应了一声,“你怀胎辛苦,且一直想要个女儿,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那胎生出来是个女孩儿,与她小时候像极了……” 严兴源指着严绯瑶说道。 “你那会儿气都绝了,产婆说,不行了……大人孩子都没了……我不舍啊……我怎么甘心!” 他话音断断续续的,花厅里太过安静,众人似乎都摒住了呼吸。 只有尤氏的呼吸,显得格外短促。 “然后呢?”尤氏问道。 “我记起,掳来的人家里,恰有一个没娘的孩子,仆婢说,她娘没了……糟害了!我就把她抱来给你!说来也奇,产婆把她放在你枕头边,她哇的一哭,你就动了!” 严父说着,泪流满面。 尤氏也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只剩落泪。 “后来她告诉我,这女孩子不是一般的女孩儿,她身上藏着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严父的声音有些飘,有些颤。 尤氏已经哭得不能自抑。 倒是其他人,皆惊讶好奇的看着他。 “都是心腹之人吧?”苏姨娘忽然冷笑了一声,打断严父的话,“若不是的,这话就不要听,免得连累了你们。” 元初与青黛愤愤的看着她,“这屋里就你一个外人!” “我乃是艳姬的贴身女婢,誓死效忠艳姬与公主殿下。”苏姨娘挺直了脊背,一脸傲色。 看她此时的气势,当真不像是个山匪的妾室。 众人都默不作声,屋里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外人? “我……我可以不听吗?”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低低的问道。 严绯瑶抬眼一看,竟是严昱成,严家最小的儿子。也是苏姨娘的亲生儿子。 苏姨娘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严昱成却拉着尤氏的手,半抱着尤氏的胳膊,声音闷闷的说,“阿娘,我们不听吧,这样在我们心里,她永远是阿姐,永远是您的女儿。不管她是谁……” 严绯瑶眼眶一酸,差点儿被个十岁的孩子给说哭了。 “不管我是谁,我都是阿娘的女儿,我都是成儿的姐姐!”她上前揉了揉严昱成的头。 严昱成仰着脸冲她笑,这强颜的欢笑,倒比哭还难看。 “丑死了……”严绯瑶故意捏着他的鼻子说,“不想笑,就不要笑。” 严昱成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她的腰,把眼泪抹在她衣服上。 一旁两个丫鬟“嘶……”的吸了口气,虽是姐弟,可这孩子已经过了七岁,而且如今看来,他们并不是亲姐弟……这么亲昵的举止,有些不妥吧? 丫鬟还没劝诫出声,严昱成就猛地放了手,“我不听,你是我阿姐,永远都是我阿姐!” 说完,他扭头跑出了屋子。 “我……我去看着他!”尤氏抹抹泪,也追了出去。 严绯瑶立即叫王府的丫鬟去陪着,招待好,万不能怠慢了。 其实不需她交代,丫鬟晓得那是王妃的亲眷,至亲之人,她们哪里敢怠慢。 花厅里又是笑,又是哭,又是连声质问……这么闹腾了一阵子之后,才言归正传。 “你说那画中藏着倾世财宝,至高的武学……”严兴源看着苏姨娘,脸上很有些担忧,“如今那图已经出现,会不会给瑶瑶带来祸事?” 严绯瑶抬眼看向严父,心里顿时一阵暖流划过。 有些父母,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出卖儿女……可她的父亲,仅是养父而已,却为了她的安危,可以放弃倾世财富的诱惑。她何其有幸! “倾世财宝,至高武学不假,这本就是鲜族所拥有的。”苏姨娘转过脸看着严绯瑶,“但对于公主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公主身上的使命召唤,才是最重要的。” 严绯瑶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坐在主位上,手支着头,“我早就告诉你了,除了背上的图,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你们说的使命……” 她耸了耸肩,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其实她是略有些心虚的……毕竟她已经换了芯儿。 当初的那个女孩子已经被萧煜宗一吻给毒死了……或许毒死的原主她灵魂里还有“使命的召唤”? 身体还是那副身体,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她有点心虚,有点儿害怕被揭穿……但,大不了抵死不认嘛!就说是他们的封印不靠谱,封了这么多年,“使命”也被封坏了! 话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严绯瑶微微一笑,“叫你失望了吧?或者你可以去找昆修聊聊?” 苏姨娘看她一眼,“不必,婢子的责任就是守护公主。” 这话耳熟……严绯瑶歪了歪头,她若真是艳姬的女儿,那应该很厉害吧?身边还有两大“护法”? 倘若这“护法”听话,倒也稳赚不赔,就怕他们居心叵测,一定要引她走什么“使命之路”。 “我身边多的是服侍的人,你不用到我身边伺候,”严绯瑶对她说,“不过这么大老远跑来了,我也不至于不管你,你就在楚王府安心住下吧。” 原以为苏姨娘必定不满,看她一身傲气,不像是好打发的。 没想到她话音一落,苏姨娘就立即福身,“是,婢子谢过公主。” 严绯瑶抚了抚额,“还是称呼王妃顺耳些!” “是。”苏姨娘立时应声,却是把称呼给省了。 楚地的楚王府甚大,不但能安排下严家众人,甚至可以让大家住的稍远些,相互都不打扰。 毕竟严绯瑶与萧煜宗如今才是一家子,萧煜宗生性有些孤僻,不喜欢被人打扰,只有她是例外。 严绯瑶叫一家子人安心住下,元初和青黛则回到了她身边伺候。 元初性情活泼,好说话。且是当山贼的时候,就跟在严绯瑶身边的。 如今严绯瑶地位越来越高,她却是没大没小的惯了,关起门来,她就笑嘻嘻的问,“小姐的背上真的出现舆图了吗?” 严绯瑶轻哼一声。 元初小脸儿一红,“那就是苏姨娘当初问的问题……已经达成了吗?” 严绯瑶眯眼看着她,她挤眉弄眼的,表情暧昧又好笑。 青黛立即碰了碰她,“什么话你都敢问!” 严绯瑶却是呵呵一笑,“无妨,元初不是想问,是想来学习经验的吧?” 元初一愣,霎时脸色涨红。 第416章 这是要把她宠上天啊 “打从小姐离开京都,随王爷去江都郡治灾,婢子没有一天不担心牵挂小姐的!”元初红着脸,委屈说道,“毕竟小姐离开的时候,与王爷之间还有些心结……婢子明明是关心您……被您说成什么了!” 她又羞又臊,气得直跺脚。 严绯瑶呵呵笑了一声,“难道是我领会错了?你与我大哥,不是情投意合吗?” “小姐说什么呀?!”元初大叫。 青黛惊得立时捂上了耳朵,“姑奶奶呀,小声点儿吧!您是想把整个楚王府都惊动起来吗?” 元初讪讪的打了下嘴,“小姐可别乱点鸳鸯谱了!大公子什么身份,婢子岂敢惦记!” 她表情很有些别扭,似是不情愿,还有点不甘心。 “他什么身份?他乃是从京都潜逃出来的,什么身份也没有了!你是谁?你是堂堂楚王妃身边的首席大丫鬟,你配他,绰绰有余啦!”严绯瑶微微一笑,“只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你若不愿意,那谁也不能勉强你!” 元初撅了撅嘴,红着脸说,“婢子没有此意,婢子要伺候小姐一辈子。” 她拒绝的果断,似乎真没这心思。 严绯瑶歪歪头,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她与青黛在一起的时间长,回头再问问青黛就是。 严绯瑶搁下这事儿没再提。 夜里萧煜宗才从外头回来,与严家众人坐在一起吃饭。 严家众人紧张,看着萧煜宗那张矜贵倨傲的脸,他们连夹菜都是轻轻的,不敢发出动静,更别说吧唧嘴了。 席间气氛有些紧。 严绯瑶见状,率先打破食不言的规矩。 “过两日就是清明节了,楚地清明节多有活动,踏青,射柳,放纸鸢。”严绯瑶笑眯眯看着尤氏,“到时我陪母亲出去转转。” 尤氏飞快的看了萧煜宗一眼,惟恐女儿席间说话,惹了楚王不快。 她不敢应声,还频频朝严绯瑶使眼色,叫她别说话。 却看萧煜宗非但没怒,还体贴的夹了严绯瑶喜欢的虾炙放在她碗里。 “那日我若有时间,就陪你们一起去。” 他不但没气,反而见没人理会严绯瑶,怕冷落了她,主动开口应和。 严家众人不由吓了一跳,严景川夹起来的一块鲷鱼肉都又掉进了盘子里。 “王爷若忙,不必专门抽时间,我陪着爹娘去转转就好。”严绯瑶没提官驿的事情,但这事儿毕竟还没结束,他怎么可能抽的出空。 “楚地的小食很多,到时候叫府上的厨子多准备一些,清明当日不生火,乃要寒食,这里有很多冷盘。”萧煜宗笑眯眯的看她,分明一脸宠溺。 同行一路,严绯瑶早已经习惯他这种关怀的眼神。 却惊呆了整个饭厅里的人,严家众人下巴都掉在了地上,一时捡不起来。 尤氏的汤都喝漏在了衣服上,不是一旁的丫鬟提醒,她都没发现。 放下碗筷,尤氏的眼睛就湿了。 严绯瑶赶紧看她,“阿娘怎么了?” 尤氏连忙摇头摆手,只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就连萧煜宗都皱眉向尤氏看了过去。 严父见状,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口,“你阿娘是激动,是太高兴了!” 严父没看严绯瑶,他只留意着萧煜宗的表情。 见萧煜宗微挑眉梢,他立即解释,“看到你与王爷相处的这样好,不再像过去那般任性,任意妄为,你阿娘乃是欣慰!” 萧煜宗默默的点了下头,却忽然看着严绯瑶说,“可以。” 嗯?严绯瑶疑惑回望他,可以什么?说她最近表现的还可以? “王妃自然还可以像过去那般任性,任意妄为。”萧煜宗却是含笑缓缓说道,“这是在楚地,没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嗬……严家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要把她宠上天啊。 严绯瑶险些被自己口水呛住。 她嗔怒的看他一眼,秀恩爱也不知道背着点儿人!这里都是她的家人,叫她多难为情呀! “本王说的不是?”萧煜宗被她瞪得委屈。 “是是是,对对对!”严绯瑶捂着脸,简直无法在面对自己家人那一张张惊讶到呆滞的面孔,无法直视他们眼角眉梢的揶揄之意,“王爷说什么都对。” 萧煜宗却丝毫不顾及旁人,轻轻抚了下她的发,“乖。” “咳……”严景川被呛了。 他也算跟着楚王,效力良久了。 严家除了严绯瑶,对楚王最为了解的就是严景川,他早已把自己归为楚王党。 作为党羽嫡系人马,他深以为楚王真就是冷面王爷,无论任何情况下,都是不苟言笑,眼目冷峻的。 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他竟然听到楚王爷当众跟自己的妹子“调情”? 楚王卸下冷面孔之后,竟然是这副模样吗? 那他日后是不是也可以跟楚王开玩笑,让他叫自己一声“大舅哥”听听? 严景川想象着萧煜宗叫他“大舅哥”的情形,忍不住咳嗽中还痴痴发笑。 萧煜宗一道冷冰冰,仿佛把他看穿的眼神扫过来。 严景川立时打了个冷颤,坐正了身子。 一顿晚饭,终于在严家人的“无限惊悚”中,吃完了。 萧煜宗甚至“屈尊降贵”的亲自问他们安排的住处满不满意?有什么所缺没有。 严家人受宠若惊,虽然两家早已经结亲,但地位的悬殊乃是显而易见的,严家从没想过真有这么一天,真以楚王爷的岳丈家自居。 但如今可见,萧煜宗乃是真把自己当严家人的女婿看待的。 严家乃是从京都里逃出来的,如何躲过了禁军侍卫的视线,蒙混过关,一路南下平安到了楚地……萧煜宗从中出力多少,他们清清楚楚。 甚至连广安侯府的纪小侯爷,都乔装打扮,亲自护送了他们大半路。 这样的荣宠,这样大的脸面,自然不可能是冲着山匪出身的严家,乃是冲着楚王爷。 晚宴之后,萧煜宗还亲自叮嘱了清明节的安排,叫府上厨子一早就准备好丰盛的各样寒食、点心。 他还把自己那架最大最宽敞的四匹马并驾齐驱的马车,给了严绯瑶,叫她好带着家人出外游玩踏青。 严昱成到底是小孩子,头一日他就兴奋的睡不着觉了。 次日天不亮,他就自己起来,穿好了衣服,就等着出门去玩儿。 “初来楚地,我还没见过楚地的风光是什么样子呢!”他兴奋的在尤氏身边打转,“不是说二哥也在楚地吗?咱们都来了这么几日,怎么也不见二哥来府上看咱们?” 尤氏闻言一愣。 她一抬眼,恰看见严绯瑶正走到门口,前来请她。 “成儿思念二哥了?”严绯瑶轻缓问道。 尤氏却吓了一跳,“不不,他是小孩子不懂事!”又对严昱成说,“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日后就没有二哥了!” 第417章 他人高马大,我打不过 “阿娘不用如此避忌,”严绯瑶摇了摇头,“他就在楚地,离这里也不远,我本想着今日踏青,邀上他一起。” 尤氏的脸色微微变了。 “除非阿娘不乐意见他,那我便不请他。”严绯瑶说道。 尤氏皱了皱眉,“我……我既想他,却又不愿见他。” 严绯瑶定睛看着她。 尤氏的表情很是纠结,“他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是严家的孩子……但我与你爹是把他当儿子看的,他去了宁榆关做云骑尉以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你大婚之前,我们写信与他,叫他回来送你出门……” 严绯瑶表情不由一窘,尤氏或许没看出严弘睿对她的感情。 自然了,她原先也是不知道的,那是她的二哥,对她呵护关怀,不是理应的吗? 她只当是兄妹之谊……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暗藏玄机。 “他人没回来,却写了封信回来,信中颇有怨气……说他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是严家的孩子,我们还在山寨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我与你爹却不承认,甚至还要他接替你大哥,做严家的继承人,继承你爹的爵位……他说那时候他恨我们……恨我们扼杀了他喜欢你的机会……” 尤氏忐忑不安,又尴尬万分的看了眼严绯瑶。 严绯瑶却冲她笑了笑,表情轻松,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这事儿若是叫王爷知道,只怕对你不好……”尤氏颇有些担忧。 严绯瑶却咯咯笑出了声,“王爷知道,不但知道,还是亲自把我从二哥手里给夺回来的呢!若不是他出现及时,我说不定被二哥掳去了别的地方,如今也就不可能有我们一家人在楚地团聚的事儿了。” 尤氏闻言,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笑着拉起她的手,“阿娘快走吧,饭厅里准备了好些冷盘,马车上也备了好些吃食点心。再不走,就把成儿急的要上天了!” “我才不要上天……”严昱成委屈的看了她一眼。 严绯瑶笑的花枝乱颤,“阿娘只告诉我,出于您的心意,您想还是不想见他呢?” 尤氏咬着下唇,一面往饭厅去,一面纠结。 严昱成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就差“摇尾乞怜”了,估计给他按个尾巴,他立即就能摇起来。 “见吧……你们若是见面不会尴尬,我、我有什么不好见的?” 尤氏把话说出口,也终于长松了一口气。她是念旧的,似乎也想看看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严家人今日聚的很齐,众人一同用了饭,严绯瑶便派人去请严弘睿。 一同离开楚王府的有好几辆马车,前后还有开道护送的人马,可谓浩浩荡荡出行了。 这一行人马直接开到严弘睿所在那打铁铺子的外头,却还不见严弘睿出来。 “他怎么回事?不是一早就叫人去请了么?”严绯瑶问道。 她看尤氏的嘴角都耷拉下来,先前脸上洋溢的笑,这会儿也寻不到踪迹了。 车夫连忙下车去询问,不多时,便回到马车近旁,语气却是为难,“铺子东家说……他不愿,不愿去……” 尤氏连忙抬手捂脸,肩膀轻轻抖动,口中却说,“没事,不愿就算了,走吧!” 坐在尤氏身边的严昱成藏不住心事,他撅着嘴,眼眶有些湿。 他对严绯瑶道,“阿娘其实很想他,还在京都的时候就想念他,惦记他在宁榆关吃的好不好,过得好不好,可有受苦……” 严绯瑶豁然起身,“他架子这么大,还是我亲自去请吧。” 尤氏伸手要抓她,“强扭的瓜不甜……” “哼,我看他这人就是性子太别扭,这样不好,得掰直了!”严绯瑶哼笑一声,弯身出了车架,不踩马凳就跳下车,提步进了铁匠铺子。 因为楚王府的马车经过,这街道前后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今日倒是没在铁匠铺子里外看见那么多“慕名而来”的男男女女。 只有“咣——咣——”的声响。 严弘睿轮着大锤子,在打铁,被他打的铁器上,火星四溅。 严绯瑶瞥了眼他正在打制的东西,她不晓得那是什么,只觉的看起来有模有样,还挺像回事儿。 “您真是大忙人,自家爹娘兄弟来了,连见也不见一面。”严绯瑶冷笑开口。 严弘睿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没吱声,又咣咣的砸起来,看起来他像是跟他打的铁器有仇。 “咦,先前不还说我是你鲜族的公主吗?你是我的守护将星,什么时候都以我为尊?”严绯瑶呵呵一笑,“感情这话是哄小孩儿的?” 严弘睿肩膀一僵,他终于放下了大铁锤,转身单膝向她下拜,“参见公主!” “鲜族的人还真是奇怪,”严绯瑶似笑非笑开口,“我当你是亲人,你离我八丈远,在外头请你,你连面都不露。我当你是随从,你倒是巴巴的承认。” 豆大的汗珠顺着严弘睿的额头脸颊,滚落在地,地上一片的水迹。 他赤膊打铁,整个肩膀脊背上都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映着天光,炉火的光,闪闪发亮,犹如铺了一背的钻石。 严绯瑶看他一眼轻叹了口气,“阿娘和成儿都很想念你,你若还念着这十几年的抚养之情,就放下你这重要的打铁工作,与他们见见面。你若实在觉得多此一举,就当我没来过。” 她说完,静默的看了他片刻,见他垂着头,并不作答。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转身向外走去。 严弘睿这才从地上豁然起身,低沉的声音透着压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严绯瑶呵的笑了一声,“你不去面对,当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去了不就知道了?” 严弘睿表情微微怔了一下。 “我们可以在外头等你一刻钟,而后还要去郊外踏青射柳,不会一直把时间耗费在这里,来不来,随你。”严绯瑶语气轻松,说完,她便提步出了铁匠铺子,登上了马车。 “你……你如何逼迫他呀?”尤氏担心的问道,她想抓严绯瑶的手,似乎又有些顾虑。 严绯瑶却是伸手主动握住她的手,“他人高马大的,我又打不过他,只问问他到底来不来罢了!阿娘别担心了,他来,这儿子便是您失而又得的,他不来,那便从头到尾都不是您的。” 尤氏望着飘飘荡荡的车窗帘子,微微出神。 马车外头忽而传来一声低低的嗓音,“严夫人……” 第418章 跑起来,飞上九天! 严绯瑶闻言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这称呼,他喊起来别扭,满车的人听着更别扭。 尤氏却是心软,她怔了片刻,就柔声应道,“诶……” “若是我,就不搭理他!这世上严夫人多了,把他从小养大的却只有一位,轮称呼倒还委屈他了!”严绯瑶奚落道。 尤氏抿了抿嘴,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但尤氏看着她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温润与亲昵。 不但严弘睿不是尤氏所生,甚至连此时句句为她说话的严绯瑶也非她所出。 严绯瑶不能体会尤氏此时的心境,但尤氏心里不好过,那是一定的。 不管她这副身体,究竟是谁生的……她只知道尤氏待她极好,在她心里尤氏就是她的亲娘。 “我……”严弘睿在马车外头吭哧说不出话。 风将车窗帘子给吹了起来,马车里头的几人便瞬间瞟见了他涨的通红的脸。 “不用为难,十几年的情谊,不管认不认……都在我心里,叫什么都一样。”尤氏忽而开口,语气却坚定非常,叫人听不出一丝柔弱。 严绯瑶抬眼看着尤氏,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阿娘了。 “后头有车架,也有马匹,你想坐车或骑马都随你喜好。”严绯瑶说完,便叫马车起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城郊进发。 楚地靠南,这时候城郊已经一片繁茂的青绿了。 柳叶也已经长得老大,湖水映着阳光,像是铺了一层金子,闪闪发光。 最兴奋的就是严昱成,他像是一只脱笼的鸟儿,在一片绿茵上欢呼蹦跳,他又笑又叫的声音平添乐趣。 最尴尬的就是严家几个成年的男人。 严父与他两个成年的儿子踞坐在矮几近旁,地上铺了地席,矮几上放了黄铜小炉,上头的茶壶咕嘟嘟冒着白气。 周围鸟语花香,清风送爽。 三个男人的脸色,却尴尬的叫风都想绕行。 青黛虽寡言,却是心思敏锐,她扯了扯严绯瑶的衣袖,朝三个男人那边努努嘴。 “老爷和两位公子已经那么干坐了一刻钟了,谁也不说话。”青黛小声说。 “许是口渴吧。”严绯瑶漫不经心的转开视线。 “小姐不去劝劝吗?”青黛小声问。 严绯瑶又瞥了他们一眼,“十几年都没打通的心结,或者说,十几年结下的心结,凭我三两句话就能打通吗?” 她抿嘴摇了摇头,顺其自然吧。 “阿娘,我想放纸鸢!”严昱成摇晃着尤氏的手,他已经是半大小子了,在尤氏面前,却还像个小孩子。 尤氏立即笑开了颜,“好,你姐姐准备了好多漂亮的纸鸢,你去挑一个喜欢的。” 严昱成挑了一只画着雄鹰的纸鸢,那些画鸟儿、燕儿的,他连看都不看。 有丫鬟要帮他拿着纸鸢,叫他扯着线跑。 他却不肯,硬要把纸鸢交在尤氏的手里,“阿娘帮我。” 尤氏什么也没说,但严绯瑶明显看见她眼底的笑意深了又深。 严绯瑶顿觉心中安慰。 严昱成放了数次,都放不起那纸鸢,这纸鸢很大,需得风大才能飞起来。 今日风不够大,他又跑的不够快,硕大的苍鹰飞到半空,一头就栽下来了。 “要不,你换个小的?”尤氏看他越发急躁,不由劝他。 严昱成却固执得很,一定要把那纸鸢放起来。 枯坐在矮几旁边的三个男人,也被他的动静吸引去目光,定睛看着他。 “你再跑得快一点儿,风大纸鸢就能飞起来了。”严父扬声说道。 “不够快!”严景川笑着大喊,“跑起来,跑起来!” 他坐着说话不腰疼,严昱成的速度岂能跟他们相比,他的小短腿儿只怕已经跑酸了,却也只能到那个速度。 “顶上风大,只要放的高一点,它就能自己飞了!”严父也在一旁,光动嘴皮子的教导着。 严弘睿全程没有说话,却在纸鸢一头栽下来的时候,豁然起身。 再放不起那纸鸢,只怕严昱成就要挫败到哭了。 严弘睿走到他身边。 严昱成仰脸看他,“二哥……” 小男孩缩了缩脖子,似乎害怕这个称呼叫严弘睿不悦。 但严弘睿只是怔了一瞬,抿嘴对他笑笑,“很想放起来吗?” “嗯!”严昱成重重的点了点头,因为挫败感,让他小脸儿绷的很紧,眼圈也有些红。 “一定要放这一只,不想换个小点儿的?”严弘睿问。 严昱成又固执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严家人不论男女,在固执这点儿上,都随了其父。自己认定的事情,即便头破血流,也要做到。 严绯瑶看着挨在一起的兄弟两个,一时摇头轻笑,固执真是说不上好还是不好。若是在正确的事情上固执,那叫有原则,坚持不懈。若是用在了错误的事情上,就叫顽固不化,冥顽不灵。 她正一个人琢磨着,却见严弘睿并非接过严昱成手中的线,却是叫线轴仍然在小男孩的手里。 他拖着小男孩的两只胳膊,像一只大鹏鸟一样,带着小男孩一起跑起来。 严弘睿原本就有功夫在身,如今又经历“苏醒”一事,不知他血脉之中,蕴藏了多少力量。能打铁的男人,必定不缺力气。 他怀里托着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儿,仍旧跑的像飞。 尤氏一松手,那只硕大的纸鸢便乘风而起,呼啦一声,瞬间就飞到了半空中。 “放线放线!”严景川也从矮几旁站了起来,冲这边两个人高声喊道。 严弘睿只是托着幼弟快跑,线轴却是在弟弟手中。 严昱成不必分神注意速度,他专注盯着空中的苍鹰,抓着线轴飞快的放着线。 呼呼的风托着那苍鹰,转瞬之间,它已经乘风飞上九天。 “哇!真高呀!”一旁的小厮丫鬟,纷纷拍掌赞叹。哄严昱成开心是一方面,那纸鸢飞的高也是真的。 不多时,严昱成手里的线都已经放完了。 这会儿已经用不着跑,高空里的风比底下大,那纸鸢乘风翱翔,严昱成得死命的抓紧了线轴,才能不叫它飞走。 严弘睿摸摸他的头,露出今日他来同严家人齐聚后的第一个笑容。 “这下高兴了吧?”严弘睿问他。 谁知小小的严昱成却是抓着线轴,跑到尤氏身边,不由分说的要把线轴塞进尤氏的手里。 尤氏好笑的看着他,“你自己玩儿,阿娘不玩儿这个。” 严昱成却是瞪着一双澄明的眼睛,认真乃至虔诚的说,“阿姐和哥哥们已经长大了,就像天上的苍鹰,他们可以飞的很高很高,但他们的线轴就在阿娘手里,他们的心还是系在阿娘手里的……” 第419章 怕什么!就是干! 严昱成周遭霎时一静,严家所有人都呆愣愣看着他。 “若没有线轴,没有线,他们就不能飞那么高,迟早要落下来。”严昱成稚嫩的声音说。 尤氏怔了片刻,忽而掩面落泪。 她伸手抱住严昱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严景川愣怔站在原地,看看那天上的纸鸢,又看看泪流满面的尤氏。 严弘睿的眼睛早已是通红一片。他忽然提步向前,走到尤氏身边,双膝一弯,噗通跪了下来。 “阿娘……”他声音沙哑,低沉沉的,蕴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严绯瑶也连忙快步跑上前,屈膝跪在严弘睿一旁,“阿娘!” 严景川反应最慢,且是在严父踹了他一脚之后,才快步跑过去,亦是跪在兄妹两人的身边。 严昱成最小,他挨着严绯瑶跪下,四人一起朝尤氏磕头。 “不管我们是谁生的,哪里来的,您都是我们的阿娘,有您系着我们,我们的心也总在一处,不能分离。”严绯瑶哑着嗓子,用力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尤氏一面笑,一面哭,激动感慨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一手扶这个,一手拉那个,“起来,都起来!阿娘知道了,知道了……” 她脸上的愁容,眼底的担忧,彻底被涤荡干净,如今满满都是欣喜,都是安慰。 严绯瑶余光瞥见坐在不远处矮几后头的严父,他仰头灌了一大杯茶,却是背过脸去,飞快的抹了抹眼角。 他已经有许多皱纹的脸上,因为笑意加深,皱纹也显得更多,但整张脸,却平添了许多的慈爱。 “王妃——禀告王妃——” 一家人正要聚在一起,品尝王府里专为清明节准备的寒食和点心,却见王府的家丁,纵马疾驰而来。 马未停稳,他便急忙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快步跑来。 众人抬眼看他。 他飞快咽了口唾沫,嗓音发叉道,“圣上例数楚王十宗大罪,已经发兵四十万,讨伐楚地,如今大军已经压境,不日楚地就会被包围了!” 严绯瑶闻言一愣。 严家众人也都彼此对望,神色异样。 “到底,还是成这样了……”严绯瑶轻叹一声,语气幽幽,不知是遗憾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 “瑶瑶……”尤氏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 严父却大手一挥,“怕什么!如今一家人都在一起,干!” “噗——咳咳咳!”严景川一口茶没咽下去,顿时呛了,咳嗽的茶水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幼弟严昱成连忙给他拍背顺气。 “爹!你当是山匪拦路,劫富济贫呢?干?!跟朝廷的兵马干,那是叛乱,是造反你懂不懂?” 严景川还是这样的脾气,一两句话就能跟他亲爹顶起来。 也许正因为他是严父的亲生儿子,所以才比其他的孩子更加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吧。 严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晓得是什么,你老子只晓得,人家都杀到家门口来了,不是干,就是等死!你要是等死的孬种,趁早离我远点儿!我不认得你,也没生过你!” 严景川顿时怒了,“这一圈,你生过的就只有我和成儿吧?我又没说我怕了!你凭什么说我是孬种?” 他说完,仍旧气不顺。 豁然起身时,他又顶了一句,“就算是孬种,也是你的种!哼!” 严景川翻了个白眼,率先往一旁去,翻身上马,往来时的路上打马而去。 严父的脸色变了几变,既生气,似乎又找不到发泄之处。 “爹爹莫生气,大哥是血气方刚之人才会与您顶嘴,他心里的想法儿是跟您一样的。”严绯瑶笑着劝道。 她话音未落,严弘睿却也起身,阔步向一旁的马匹行去。 并未向众人打招呼,严家老二却也追着他大哥的后尘,策马而去。 “你看他这……”严父表情纠结,“一个个的……” 严父莫名生气,孩子大了不服管教……一个个的都不把他这爹爹当回事儿了! 亏他前一刻,还觉得他们是懂事了,知道孝顺了。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尤氏却忽然拉过他的手,冲他一笑。 “你……”严父话没说完,尤氏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放纸鸢的线轴。 严父表情一时愣怔,“知道适时松手的人,才能把纸鸢放的更高。明明他要乘风冲上云霄,却硬拉着线不肯松手,最后的结果,不是他错过了那一股风,再也飞不高,就是线啪的断掉!” 严父愣了良久,迟迟不能回神。 “原来需要成长的不止他们,还有我们啊……”他幽幽叹道。 严家两个青壮年的男丁先策马离开。 剩下的人,却还是在郊外磨蹭到晌午,吃了些东西才打道回府。 严绯瑶回到府上就去寻萧煜宗,听闻他在书房里,她便径直往书房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大夏从太祖皇帝的时候,就有严格的兵器把控制度。我楚地兵马原本就不多,兵器也不是人手皆有。即便现在能招募来兵力,兵器不足,却是个大问题!” “圣上真是误会王爷的苦心……先前发现铁矿的时候,王爷就第一时间上报朝廷!” “倘若王爷真有谋反之心,何必将那铁矿上报!偷偷按下此事,私下打制兵器,如今楚地也是兵强马壮,不可匹敌了!” “朝廷兵马却是兵马粮草皆足……” 严绯瑶在书房外头侧耳听着,只听到有大将叹息之声,却没听见萧煜宗说话。 她从窗户口探头往里看,却恰逢那说话的大将也抬头望外看。 里头说话的大将是楚地守将韩飞。 他见严绯瑶在窗外偷听,倒没惊异,反而利落的朝她拱了拱手,“见过王妃。” 严绯瑶点了点头。 “叫民众上交铁器,不拘是农具还是厨具,但凡可以打制兵器的,一律收下。”萧煜宗缓缓说道,“告诉百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是!”韩飞拱了拱手,见萧煜宗不再说话,反而望着窗外的女子,笑意盈盈。 他立时躬身退了出去。 “你在担心?”萧煜宗问窗外之人。 严绯瑶迈步进了书房,“我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你若真有反心,也不会全无准备。” “谁说我全无准备?”萧煜宗轻哼一声,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怀里。 他低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痒的她忍不住低笑,“你有准备?那我怎么听韩将军的意思是,楚地兵马,连兵器都不足?” “打仗靠得是兵器吗?”萧煜宗反问。 “不是吗?”严绯瑶瞪大了眼。 萧煜宗笑了笑,“旁人我不知,从我少时与人争权夺利,打的每一场战役,靠得都是这儿和这儿……” 第420章 公主,您想起来了? 萧煜宗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儿,又指了指胸口。 严绯瑶咧嘴冲他笑,她不晓得他究竟是对自己信任有把握,还是为了安慰她,不叫她担心。 不论如何,如今战役还未开始,他们不能先失了志气。 “你竟不是来劝我投降的?”萧煜宗捏了下她的鼻子。 严绯瑶却立时正色道,“倘若投降可以,我必定劝王爷化干戈为玉帛,都是萧氏,一家人打来打去,为了权利,在我看来最是不值!百年之后,全都化了粪土!” 也不一定百年啊……比如她,那么用功读书,那么拼命学习,还不是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 她刚分配来的一套高级公寓……现在不知是落满了尘土?还是早就易主? 萧煜宗挑了挑眉,“那为何不劝?” “王爷先前写的两封信,岂不都是妥协退让,愿意投降的意思?”严绯瑶皱眉说道,“圣上若是接受这‘降书’他即便废黜你王爷,把你贬为平民,却放你自由,也是顾惜了血脉之情了。可偏偏,他二话不说就已经挥兵南下……” 严绯瑶皱着眉头,凝神不语。 “时势造英雄,乱世出枭雄。司天监的话其实也不错,是他一步步来印证司天监的测算的。”萧煜宗低声轻笑。 他眼眸幽深却清澈,全无惧意。 严绯瑶怔怔看着他,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当真一点也不担心吗?我可是听见说圣上挥师四十万呢!楚地有多少兵马?” “十万。”萧煜宗随口答道。 魏京华吸了口气,十万对上四十万,且他这十万里头不知道多少是没有兵器的。 亏他还能冷静如常的坐在这里,脸上带笑的捏她鼻子。 就算是装出来的镇定,他的心理素质也强大到令人佩服了。 “那王爷打算怎么办呢?”严绯瑶小声问。她不晓得这打仗的问题,能不能问,只是觑着他的脸色,语气带着试探。 “打算先用饭。”萧煜宗说。 “啊?”严绯瑶一愣。 “韩飞在这儿说了好半天,本王还没用午膳,你若得空,陪我一起用饭?”萧煜宗笑着起身。 严绯瑶其实在外头已经吃饱了,但她实在好奇,萧煜宗如今的镇定,究竟是装出来的镇定,还是当真无所挂虑? 萧珩的兵马就要打到家门口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先坐下用饭? 严绯瑶一言不发,跟他去用饭,一路她都在默默的观察。 萧煜宗的表情自始至终十分平淡,没有低落,亦无担忧。 严绯瑶竟不由自主想起史书上记载处惊不变的谢安。 她陪萧煜宗坐下用饭,她已经在外吃饱了,全程几乎都在看他,为他布菜。 他仍旧是平日的食量,虽都是冷盘,他吃的也不多不少,心满意足就搁下筷子。 “可以放心了吧?”萧煜宗侧过脸看她,“本王何至于被一小儿吓怕?他若败,那是天意。他若胜,更是天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安心。” 他轻拍了拍她的头。 严绯瑶腾的笑出声来,“我以为王爷从来都不信天意。” “怎会?”萧煜宗瞪大了眼,“你不就是天意派来的?” 严绯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掩口而笑。 这边冷盘刚撤下去,门口就有小厮禀道,“外头有个打铁的,自称是王妃的家仆,前来求见。” 饭厅里坐着的两人闻言一愣。 萧煜宗摇头而笑。 严绯瑶也无奈扶额,“怎么还有这样固执的人?今日在郊外的一席话,我以为已经化开了他的心结,他……” “何为使命,就是根植于心,不可违背的。”萧煜宗握了下他的肩,“传他进来。” 严绯瑶抿了抿嘴,几个人一起在郊外的时候,严弘睿不告而别。 这才过了没几个时辰,他又寻来做什么? 而且他说求见,小厮却没说他是来求见谁的,既没说便是指着家里的男主人。 严绯瑶不由侧脸看向萧煜宗。 先前经过了那么多事儿,他还曾经把严弘睿关进兽笼中,这会儿两人见面不知会不会尴尬? “见过王爷!”严弘睿躬身行礼。 萧煜宗面不改色的点点头。 严绯瑶失望的转过脸去,萧煜宗这人太无趣了,喜欢还是不耐烦,他不想叫人看出来的时候,旁人便一点儿端倪也寻不到。 她转过脸看着严弘睿,立时发现他身边搁着一个大包袱。 里头的东西看起来生硬,把包袱顶的颇有棱角。 “这是什么?”严绯瑶问道。 “回禀公主,此乃给驸马献上的礼物。”严弘睿立即说道。 驸马这称呼,终于叫萧煜宗万年不变的表情有了一丝皴裂。 “什么礼物?”严绯瑶好奇看着那包袱。 严弘睿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不对,是羞涩中带着几分得意。 他转身打开包袱。 严绯瑶觉得眼前霎时有亮光闪过,简直晃花了人眼。 她闭了闭眼,才定睛看那包袱。 “咦?!”惊讶之下,她不由豁然起身,“这不是……” 她反应太大,萧煜宗和严弘睿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她。 “你认识?” “公主认出来了?” 两人齐声开口。 严绯瑶表情玄妙至极,她看了看严弘睿,又看那包袱里头包裹的东西。 “这是双节棍?这是回旋镖?这是血滴子?这是飞链锁?”严绯瑶上前,一样样看着包袱里头的兵器。 里头有好些兵器,她甚至叫不出名字,但她可以确定,这里头的兵器并非古时所有,很多都是经过千百年的演变精进,变化后的……现代武器,虽然在现代社会,它们的性质更多的是用于竞技和表演。 “公主想起来了!您真的想起来了!”严弘睿激动非常。 严绯瑶表情纠结…… 萧煜宗则是目光沉沉的看着两人,“这些……是兵器?鲜族的兵器?” 萧煜宗见多识广,且他与玄机阁也有联系,玄机阁里据说藏着再世鲁班一样的巧匠,兵器之类的,他应该不会陌生。 “对,是杀人斩首的利器!”严弘睿激动非常,“这些兵器的厉害之处在其用法精巧,倘若能训练出一只精锐之师,不需太多人,却可以一敌百,敌军之中,取敌方将领首级!” 厅堂里一时静谧非常。 就连严绯瑶这样不懂的打仗的人,也听过“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楚地兵马人数远在朝廷兵马之下,但倘若他们能击杀对方大将,对方人数再多,也不过成了乌合之众。 “你会用吗?”萧煜宗低沉的声音里,暗含笑意。 若这大礼能派上用场,就算被称呼一声驸马爷……似乎也不错? 第421章 不止她一个穿越而来的人? 严弘睿拱手道,“会用,虽不精通,却知其原理技巧。” “足够了,”萧煜宗点点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他上前仔细看了看那些兵器,这些兵器许多都是他没见过的,就连玄机阁给他的图纸中,他也未曾见过。 男人似乎对这种东西,有种天然的热情。 这两个先前还相互看不顺眼,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凌迟的男人,此时竟生出那么一丝丝的默契来。 甚至严绯瑶都被他们丢在厅堂里……萧煜宗唤了沈影沈然,与严弘睿一起往楚王府建筑群前头的空地上试手去了。 严绯瑶心里震荡不已。 原先她对鲜族没有一丁点儿的兴趣,可现在,她却是十分好奇。 那血滴子出现是在清末了吧?还有那双节棍,古时的类似兵器也不长这样啊? 难道这个异世里,不止她一个穿越而来的人?早有前辈走在了她前头? 念及此处,严绯瑶立时打了个颤,下意识的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若是那样,也太离奇了!不可能!绝不会! 她一面否认,一面又忍不住怀疑稀奇。 她往楚王府前头的空地去,她怕自己被误伤——谁知那些疯狂的男人,看见了稀奇的兵器,会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事儿? 她保险起见,爬上了距离最近的瞭望台,站在高台上往前头看。 他们正在看严弘睿演示回旋镖。 那回旋镖与现代体育竞技中的镖可不一样,是铁器打造,严弘睿的手艺当真不错,镖的造型精巧,表面平整光滑,开了刃的那面更是锋利非常,阳光之下,寒芒闪烁。 严弘睿低喝一声,猛地抛出那回旋镖,只听蹭蹭的破空之声。 砰——回旋镖打在远处的一株手腕粗细的树上,咔嚓——小树应声折断,噌蹭蹭镖却又飞回到他手中。 先前对他表情很是不屑的沈影和沈然,霎时有些傻眼。 他们看看远处百步之外的小树,再看严弘睿手里的镖,先前的鄙夷,立时化为热切。 “试试、试试!叫我试试!”沈然沉不住气,忙去夺他手里的镖。 “小心……”严弘睿皱着眉头,连声叮嘱。 严绯瑶却是不由自主的吐了口气……幸而她有先见之明,躲来了这高台上。 沈影却是对那个双节棍更有兴趣,自己摆弄了一会儿,不得要领。 幸而他比沈然稳重,没有直接玩儿起来,打在自己脸上,“这个怎么用?” 严弘睿接过双节棍。 高台上的严绯瑶也瞬间站直了身子,这个武器在她的印象里是最熟悉的,小时候没少看李小龙的武打片。 她目光热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严弘睿的身影。 他猛地甩起双节棍,一开始似乎有些生疏,但渐渐便寻到了诀窍,煞是好看,叫人眼花缭乱。 “花架子太多。”一直没做声的萧煜宗说了一句。 严绯瑶闻言,转眼向他看去。 她恰瞧见萧煜宗从她这边转开视线……感情他刚刚一直在盯着她看? 他从严弘睿手中拿过双节棍,在手里掂了掂,晃了两晃。 看他提了一口气,当即就要耍着玩儿似得。 严绯瑶不由吸气……这东西看着简单,真耍起来可是很容易误伤自己的呀!她在电影的花絮里,还见过那些武打明星敲了自己的脑袋呢! 萧煜宗怕不是故意的……故意要在她面前显摆一把? 严绯瑶拧着眉头,觉得他不应该会如此幼稚才是。 却见底下空地上的楚王爷,已经虎虎生风的耍起了双节棍。 严绯瑶霎时看的呆住,萧煜宗不是自己耍着玩儿,而是直接对上沈影,呈现对战之势。 沈影看得出也是奋力抵抗。 可那中间带着锁链的双节棍,到了萧煜宗的手里,就仿佛有了灵性似得,专挑沈影软处打。 砰砰的声音,严绯瑶听着都疼。 萧煜宗当真是没有什么漂亮的花架子,比如叫那双节棍在自己头上背上飞旋一圈呀……没有,若不是对面站的乃是他的宿卫,他估计一棒子就朝对方脑门儿上去了。 “不适合众兵作战,但诚如你所说,适合‘斩首’行动,胜在精妙。”萧煜宗把双节棍一收,“联系韦亦鸣,把这个里头做上机括,随时能弹出利刃直接取命。” 他指了指双节棍的两头,嫌弃没有利刃的双节棍,杀伤力不够。 沈然却是在一旁玩儿回旋镖玩儿上了瘾。 他们本就是习武之人,也许对兵器这东西有天赋,加之他们力量浑厚。 严绯瑶震惊的发现不过短短一会儿的练习,沈然已经能将那回旋镖扔出百米的距离了! 她暗自震惊,倘若真以这样的标准,训练出一队精锐之师,不必千人万人,只怕是两三百人,就已经锐不可当了。 严绯瑶提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她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听见萧煜宗与韩飞说话,正在拟定调过来紧急训练的精锐名单。 “以分组的混战选拔。”萧煜宗与韩飞说道。 严绯瑶正欲往后院去,萧煜宗却忽而吹了声口哨。 严绯瑶分外诧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庄重的事儿? 她回头看他。 萧煜宗对她点点头。 严绯瑶没领会他什么意思,僵立在原地。 萧煜宗无奈的笑了一声,抬手冲她招了招手。 严绯瑶分外不好意思的上前,在前院说话看兵器的都是男人,她过来多不好意思? 萧煜宗却笑得毫无芥蒂,“今夜有混战选拔,你要不要看?” 严绯瑶大吃一惊,不由吸了口气,她看看萧煜宗,又瞟了眼一旁的韩飞。 韩飞垂着头,毫无反应。 “我……可以看吗?” “你若喜欢,自然可以。” 萧煜宗说的理所当然。 严绯瑶扯了扯嘴角,对他嘿嘿一笑。 “免得你想看,不让你看,你却忍不住站在那高台之上,盯着别人看得出神……” 萧煜宗语气幽幽,眼神落在她脸上,意味不明。 严绯瑶足足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感情他是吃醋了!怪她刚才盯着严弘睿看得太投入! 他竟有这么小气吗? 他不是萧珩挥师四十万压境,都不会变了脸色的人?这一点点小事儿,他还记上了? 严绯瑶简直哭笑不得。 “就这么说定了,夜里我带你去看。”萧煜宗拨拉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 严绯瑶好气又好笑,说他幼稚,偏他在别的事情上都很沉稳。 说他成熟老练……呸,成熟的人怎么会在小事上这么计较? 严绯瑶回了内宅后院,下晌她歇了一觉,为的就是夜里去看一场真实震撼的肉搏大战! 第422章 你故意的?!她怒目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没有失信,月亮刚爬上树梢,他就回来接严绯瑶了。 严绯瑶为去观战,专门叫丫鬟给她备了一套干脆利落的骑装,月光灯光之下,她英姿飒爽,颇有几分女将的气势。 元初虽好奇,却是不敢去,她怕自己会被那场面吓哭。 青黛是削尖了脑袋也想去看看的,她已经哀求了严绯瑶好几次。 这会儿她也已经换好了通身黑色的骑装,小心翼翼的跟在严绯瑶后头,惟恐被萧煜宗再给撵回去。 “这丫头是……”萧煜宗皱了皱眉,话音也停了片刻。 青黛紧张的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她侧着耳朵一动不敢动。 “叫青黛是吧?”萧煜宗想起来。 青黛松了半口气。 严绯瑶笑着点头,“她会功夫,我叫她跟着去看看,若能学到点儿经验更好。就算不能,开阔眼界也是好的。” 青黛立即感激的看着自家小姐。 萧煜宗点了下头,“本王还以为,她要下场一试。” “不是……” “可以吗?” 主仆两个同时开口。 严绯瑶正摇头,青黛却已经是满脸兴奋。 严绯瑶转过脸看她,表情一言难尽,想劝吧,看着她眸中兴奋的光,又不忍泼她冷水。 “可以。”萧煜宗倒是笑着,爽快点了头。 他扶严绯瑶上了马车,青黛与沈然坐在车辕上。 青黛兴奋的几乎要坐不住。 沈然却侧过脸冲她说,“挨了打,可别找王妃哭诉。” 青黛怔了片刻,猛然出拳,险些把沈然给逼下马车。 “你也别找王爷哭。”青黛回了一句。 严绯瑶暗暗发笑。但到了练兵场,她就笑不出了。 练兵场周围有高高的城墙,现在城墙顶上底下,都安置了许多的火把,把整个练兵场照的火光冲天,亮堂堂的。 练兵场上竟然挖了上百个大坑。 一个坑里能叫十几个人自由活动的样子。 “怎么不是平地?”严绯瑶不由诧异问道,练兵场地都不平,如此多的“陷阱”,平日里怎么练兵? “这不是排兵布阵的场地,是为今晚的选拔专门准备的。”萧煜宗朝她解释时,对一旁的韩飞招了招手。 韩飞快步上前,“已经准备妥当。” “看哪一组里头人数少,把她安排进去。”萧煜宗指着一旁的青黛说道。 严绯瑶心头立时一紧,这练兵场上一股子肃杀之气,一看就不是闹着玩儿的地方。 底下的兵吏们一个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又骁勇无比,万一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把青黛打伤了她还能治,万一…… “青黛……”严绯瑶凝眸看她。 “主子对婢子没信心吗?”青黛声音兴奋的直打颤,“永远呆在舒适圈如何才能长进?唯有自己下去试一试,练一练,才是长进最快的!” 见她执意如此,严绯瑶只好抿着嘴,点点头。 青黛跟着韩飞离开城墙头儿,底下光虽亮,但人太多,严绯瑶很快就找不到青黛的身影,不知她被安排去了哪里。 底下的人很快动起来,他们似乎已经被分好了组,有领头之人带着他们,按分组跳进坑里。 一个坑里有十个人。 鼓声一响,坑里的人就厮杀搏斗起来。 严绯瑶看他们有些人径直开打,有些人却是保存实力,想方设法要离开坑底。 “规则是怎样的?”严绯瑶看底下打的热闹,却又看不出章法。 萧煜宗勾着嘴角道,“一组十人,唯一一个从坑里上来的晋级。” “唯一?”严绯瑶正奇怪这唯一怎么说,就瞟见一个已经从坑里爬出来的人,一脚把第二个要爬上来的踹回坑底。 上百个大坑里,厮杀声震耳欲聋。 从他们的动作气势上来看,他们必定是楚地精选出来的精兵,非一般的兵吏。 精兵中更挑精锐,这般厮杀必定惨烈。 就要开战之前,萧煜宗却敢放手让自己的兵马如此“内部消耗”,他的魄力,不可谓不大了! 严绯瑶一直提着一口气。 “在那儿。”萧煜宗抬手,一手落在她肩头,一手朝远处给她指。 严绯瑶眯着眼睛,顺着他的指头尖看。 “在哪儿?”他指的方向,至少有三五个大坑呢,她根本没瞧见青黛在哪个坑里。 萧煜宗看她一眼,忽然揽她进怀中,他的脑袋直接贴在她脸侧,顺着她的视线方位给她指,“看见没有?” 他忽然离得如此之近! 城墙头儿上站着许多守卫兵吏!甚至还有好些将领在场呢! 他就不能注意点儿形象和影响吗?! 严绯瑶在心里咆哮不已,忍不住一肘捣在他胸腹之间。 她惯会用巧劲儿,且还熟稔人体穴位。 萧煜宗闷哼一声,哭笑不得的放开她,“也不知是谁担心不已,一直巴巴的寻找。” “是我!”严绯瑶轻哼一声,偷偷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再敢在人前就这么不庄重,她就不是一肘那么简单了。 萧煜宗冲她眨了眨眼,与白日里那个听闻萧珩大军南下时,沉稳镇定的楚王,简直判若两人。 严绯瑶无奈的摇摇头,眯眼向青黛所在的坑里看去。 只见那坑里只有八个人,却打的格外凶猛。 打得凶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两张熟面孔!除了青黛,沈然居然也在! 严绯瑶左右看去,果然,不是幻觉!沈然不在城墙头儿上。 “你故意的?!”严绯瑶怒目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一脸无辜,“故意什么?” “你把青黛安排与沈然一个坑,是什么意思?”严绯瑶胸膛起起伏伏,气息不定,“你若想打击她,一开始不同意她去不就是了?同意了却又故意为难,是什么用意?” 萧煜宗凝眸看着严绯瑶,良久他都没说话。 严绯瑶后知后觉的感到气氛不太对。 “你……” “我们一起上来的,我吩咐韩飞的时候,你就在身边。她为什么会被分到那一组,我也不清楚。” 萧煜宗声音有些低,他能这么平心静气的解释,实属难得。 严绯瑶咬着下唇,心情复杂。 她一开始只想到沈然功夫厉害,青黛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这会儿转念一想……旁人不知道青黛的身份,沈然却是清楚,或许他在那儿,是为了保护青黛? 她正琢磨着,却见沈然一拳打在青黛的下颌骨上。 她学过合气道,她很清楚,人的脑袋上,最容易被人一击ko的不是太阳穴,正是下颌骨! 保护?!保护个屁呀!同坑的其他人都看出青黛是个女孩子而有所保留,偏沈然下手最狠! 第423章 你亲我,他勾了勾嘴角说 严绯瑶远远看见青黛的身子晃了晃,她倒退两步,坑里的地本就不平,这么一晃,人险些栽倒。 旁边立时有人补上来,拳头直冲她面门。 严绯瑶不由捂住嘴,视线霎时模糊。 她身边的大丫鬟呀!她若想学武艺,何至于去遭这个罪? “你小看她了。”萧煜宗说着话,抬手落在严绯瑶的肩头上。 严绯瑶微微一怔,立即挤开眼中的雾气,再向那坑里看去。 却见青黛不但避开了拳头,反而把攻击她那人给撂反在地。 她不知冲沈然吼了句什么,沈然与旁人缠斗起来。 两个人各自放倒了三个,如今坑底下还能战斗,没有投降的只剩他们两个了。 局势变化的太快,严绯瑶有些错愕不已。 她呆愣愣看着那个大坑,不知两人如此面面相对时,会有怎样的交流。 “你希望沈然赢,还是青黛赢?”萧煜宗低声问道。 严绯瑶皱了皱眉,这还用问,“青黛。” “你都这么不看好她,觉得我安排了沈然故意针对她,还觉得她能赢?”萧煜宗口气揶揄,对她刚刚忽然翻脸生气,似乎耿耿于怀。 严绯瑶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不过他,那就沉默以对! 萧煜宗派人叫了韩飞上来。 萧煜宗还没问,韩飞就主动说道,“是王妃身边的那位姑娘自己要求与沈宿卫一组的,她与沈宿卫打了赌,说是输的那个不准偷偷学那些新奇的兵器。” 严绯瑶闻言一愣,错愕看向韩飞。 “青黛她不是……” 她不是这样争强好胜的人呀? 就因为在马车上的时候,她跟沈然绊了句嘴?所以就要打这样没有退路的赌? “王妃冤枉本王了……”萧煜宗并不在意两个人谁赢谁输,他脸色淡漠语气幽幽,浑身却充满了委屈不满之意。 严绯瑶不由讪讪一笑,“委屈您了……” 她偷偷捏捏他的手,拿眼神暗示他,有什么不满……回去再说,城墙上这么多人,多不好意思! “然后呢?”萧煜宗却像是完全接不到她的暗示。 严绯瑶朝他眨眼,眨的眼皮都要抽筋了,“妾身给王爷赔不是!您大人大量,多包涵!” 够可以了吧?严绯瑶眯眼威胁他。 “口头道歉,没诚意。”萧煜宗却漠然看着底下坑中的战事,一脸的“不好打发”。 “那王爷想怎么样?”严绯瑶勉强忍气,“要不您打我两下消消气?” “舍不得。”萧煜宗立即说道,面不改色。 严绯瑶的整张脸都红透了,眼神儿飞快的左右瞟去。 她性情有些羞涩,在熟稔的人面前还好,如今左右都是生面孔……她连底下青黛的战况一时都顾不得了。 “要不,王爷给指条明路?”她抬脚暗暗踩他的脚趾头尖。 萧煜宗不动如松,连要被踩扁的脚都没挪动一下,“你们退远点儿,本王与王妃有私密话说。” 这话音落地,严绯瑶的脸腾的就要烧起来。 城墙上的守卫倒是听话得很,立时就退远了好几步,两个人左右都有五六米的真空地带。 “说吧!”严绯瑶又气又无奈……看似大度的男人,在某些问题上,真是小气的可笑! “你亲我。”萧煜宗勾了勾嘴角。 “啊!?”严绯瑶一愣,险些一头栽下城墙去,她耳朵有毛病了吧? 萧煜宗转过脸来看着她,“你同意,我就原谅你。” 严绯瑶咬着下唇,又气又羞,“我若不同意呢?你不原谅我又能怎样?过几天好日子,还想上天了?” 萧煜宗咧嘴一笑,俯身靠近她说,“你不同意,我也总得想法儿消了气,好原谅你……” 严绯瑶表情莫名,却不防备他忽然动手,揽着她的肩,把她摁在怀里,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严绯瑶瞬间瞪大了眼睛,错愕看他。 他低声轻笑,低头蹭过她的鼻尖,轻轻吻过她的唇,很轻很柔,像是蝴蝶柔软的翅膀扫过。 严绯瑶脑子里嗡嗡作响……原来不是她耳朵有毛病,是萧煜宗的脑子有病了! 对……一定是从长乐宫的那场大火开始! 从长乐宫的大火里,两人一起逃生出来!她给他做了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那场大火把他体内的余毒催逼的干净,倒比她日常扎针施药还快…… 看来治病不能求快,如今他的毒倒是解了,脑子却是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萧煜宗轻揉着她的发,望着底下已经渐渐接近尾声的打斗,嘴角向上勾着,“我总想让人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不一般,想让人知道,我宠你。” 严绯瑶微微一愣,表情呆滞的看着他。 “你当众呵斥我,质问我,”萧煜宗轻哼一声,“我就让你当众害羞一下,扯平了。” 严绯瑶脑子瞬间奔腾过数万匹羊驼…… 她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可不是嘛……她竟然在城墙头儿上,众人面前,就对堂堂楚王这般呵斥发火。 若是平常的时候也就罢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萧珩的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 若要兵吏们为了楚王奋战,楚王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得有多光辉,多正面呀? 严绯瑶觉得自己真是太冲动,太意气用事了,做事欠考虑。 等她再定睛看向青黛与沈然动手那坑时,却见坑里早就已经没了人。 “咦?”她低呼一声,扶着城墙探身往下看,“人呢?” “胜出的人已经聚集在一处,准备开始第二场角逐。”萧煜宗抬手一指。 严绯瑶立即向胜出的人群里看去,她视线飞快的扫过,随后定睛在一个纤细的身影上,她不由惊喜的眼前一亮。 “她赢了!” 萧煜宗笑了笑,“满意了?” 严绯瑶又不由挑眉,“那岂不是沈然输了吗?” 正说话,身后不远的城墙上却传出幽幽一声叹,“她耍诈……” 严绯瑶立即转过头去,沈然垂头丧气的倚着城墙站着。 “输了就是输了,怎么堂堂沈宿卫,王府大将,竟然输不起吗?”严绯瑶轻笑问道。 沈然愤愤抬头,瞧见萧煜宗不冷不淡的目光,他又连忙垂下头去,“是我输了……给王爷丢脸了。” 萧煜宗浑不在意的一笑,“无妨,你该谢谢青黛。” 沈然立时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本王输给王妃不丢人,所以你输给王妃的贴身婢女自然也不丢人,”萧煜宗笑了一声,“若是输给旁人,你还如何站在本王面前?” 沈然欲言又止,挠了挠头,终是垂头丧气的站去了一旁。 严绯瑶瞧他身上并没有多重的伤,却是输了角逐。不由好奇的看向城墙底下的青黛,她究竟是如何取胜的?竟叫沈然如此不服? 第424章 不纳妾,她无所谓 第二轮角逐不多时便又开始,这次是五人一组,仍旧各组跳入坑中来打斗。 “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呢?”严绯瑶看底下人已经打的口鼻出血。 有些不愿认输的,甚至被打的失去战斗力,躺在坑底不能动弹,她不由唏嘘。 “这是最公平有效的方式。”萧煜宗低声说道,“只有用实力证明自己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精兵中的精锐。即便如今底下受伤者很多,但倘若甄选出来的人,能够以一敌百,甚至能做一些特别行动,这个折损是值得的。” 严绯瑶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暗自感慨,当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大将的。 她自己就没有这样的远见与魄力。 她与萧煜宗一直在城墙头儿上站着,从头至尾,看着底下的人,一次次倒下,再一次次站起来……纵然浴血,却绝不肯放弃。 她不由为这份精神所折服,从一开始的浮躁,到后来她慢慢沉静下心来。 底下经过一轮轮角逐,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但他们身上所流动的气势却越来越强。 胜出的人里头,也都多少挂了彩,但那血迹,那伤痕,反而像是他们的勋章! 见证了他们一路是如何坚持不懈不屈不挠的。 最让严绯瑶惊诧,始料不及的是,一直到最后一轮,青黛居然都还在。 她从来不知道,青黛竟然这么厉害? 从城墙顶上看,严绯瑶看到她受了伤,但她浑身都是亢奋的,似乎找到了她人生可以为之奋斗,可以为之不计一切代价的目标。 严绯瑶心中疼惜,却也忍不住替她高兴。 “我从来不知道,她竟有这样的愿望?她想去做个女将?”严绯瑶低声说。 萧煜宗笑了笑,“我也从来不知道,你竟是来度我的菩萨?” 严绯瑶斜睨他一眼,“倘若我早些时候,不叫她下去参战,硬要把她留在我身边,她也必同意的,但这件事只怕要成为她一生的遗憾了。” 萧煜宗却摇了下头,“那可未必,在你身边就不能成为女将了?说不定到是一条捷径呢。她如今的经历,不过是多积累些经验罢了。” 严绯瑶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底下校场之上,却有阵阵的鼓声传来。 鼓声渐落,天边已经泛白。 一夜的角逐,也终于落下帷幕,一轮轮筛选过后,城墙下头立着五十个精锐之兵。 他们浑身狼狈不堪,甚至身上脸上都带着灰尘脏污和血迹。 可他们身上的气势,却异常叫人震撼。 “好!”萧煜宗拍墙一声笑,他阔步下了城墙,来到这甄选出的五十名精锐面前。 严绯瑶也跟着下了城墙。 她不由浑身一震,此时才是真的身临其境了。 以前只听说气场这东西,只在萧煜宗身上,感觉到气势。 可此时,她走到这刚刚经过一夜撕打搏斗的校场之上。那种凝重、博大、震慑人肺腑的气场全然将她包裹,震荡着她的灵魂深处。 她抬眼向青黛看去,当即更是一愣。 主仆分开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而且她一直都在城墙顶上看着青黛。 可此时再看,青黛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她脸面青肿,嘴角带伤,左脚似乎也因受伤而有点跛。 但此时的她却透着一种庄严不可侵犯,威严肃穆之感。 严绯瑶心中砰砰直跳,她仿佛也被这一群人的情绪所感染,热血沸腾。 “誓死效忠楚王!” “愿为楚王而战!” “愿为楚地的百姓而战!” 五十个兵吏齐呼,声音震耳欲聋,叫周遭的山似乎都跟着震颤了。 东方的天际,似乎也被这喊声给震亮。 “谢过诸位!”萧煜宗朝众人拱了拱手。 众人连忙单膝跪地,拱手还礼。 萧煜宗笑道,“我乃是忠于圣上的,从来没有谋逆之心……” 他话未说完,底下便有人忍不住道,“当年众臣力荐楚王登基,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楚王殿下的!” 一声既出,附和者很多。 萧煜宗摆了摆手,“皇兄有儿子在,怎能传位与我?我没有争夺之心,如今即便圣上听信小人挑唆,误会我……我也不想与他相争。” “清君侧——我等追随楚王率领,打到京都,除去圣上身边的奸佞小人!”几个追随他时间良久的将士扬声高呼。 严绯瑶转脸看向萧煜宗,她好奇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打算的? 打着“清君侧”的名声,打到京都,清君侧嘛……清着清着就把皇位也清到自己手里了。 她骨子里就没有什么忠君思想,在她的观念中,乃是“能者多劳”,“唯贤为君”。 以前不了解萧煜宗,如今她倒是觉得他做皇帝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萧珩冷静,更适合那个位子……只要他不纳满后宫的妾,她倒是也无所谓呀? 不想,萧珩竟摇了摇头,“楚地只抵抗,只守城,不出兵,不主动攻击。” 严绯瑶闻言一愣。 底下的精锐将士,显然也愣住了,他们左顾右盼,有些茫然……倘若不是为了反击,楚王这般费力的甄选他们,岂不是浪费? “等待时机。”萧煜宗闭目仰天,缓缓说道。 众人齐声低呼,“我等遵命——” 因为这句“等待时机”众人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 萧煜宗挥手叫众人散去休息,黄昏时候,要到楚王府来报道。 众人各自兴奋散去。 严绯瑶上前低声问道,“王爷最后的‘等待时机’却不是大家猜的那样吧?” 萧煜宗冲她笑了笑,“你觉得是怎样?” 严绯瑶皱眉沉思片刻,“你想再给萧珩一个机会。” 萧煜宗脸上的笑容不由放大,“你对自家王爷可真有信心。” 严绯瑶脸上不由一红……他的语气有些暧昧。 “算是给他,给我都留一个机会。”萧煜宗眼睛微微眯起,“倘若可以相安无事,叔侄又何必输死相争?” 严绯瑶正欲点头。 “但他若还敢惦记自己不该惦记的,我便是背负千古骂名,也必诛杀他!” 萧煜宗说这话时,目光狠厉。 他的手却是倏而握紧了她的。 严绯瑶心头猛地一动,一股暖流如电光划过。 “小姐,婢子幸不辱命!”青黛领了新的腰牌,上前向严绯瑶行礼。 严绯瑶见她左脚不便利,忙伸手扶她,“我正要问你,你究竟是如何胜了沈然的?” 青黛脸上一红,“还要感谢王妃教导……” 第425章 王妃喜欢?本王教你… “我教导?”严绯瑶闻言惊诧,她会合气道,但她没教过青黛呀? 再说,她哪点儿功夫就算教了青黛,在他们这个段位上,又岂能派上用场? “是你耍诈耍得好!”沈然从一旁走上来,满脸愤然。 青黛轻笑一声,“输不起就别赌,愿赌服输。” 她声音不大,沈然却受不得这讽刺。 “敢不敢光明正大的再比试一场?”沈然上前一步,额上的碎发都要竖起来了。 “呵,倒不嫌臊得慌。”萧煜宗在一旁,冷声说道。 沈然立时偃旗息鼓,低着头,退了两步。 “她打了一夜,你早就歇了,现在跟一个女孩子比?亏你说得出口。”萧煜宗摇摇头,朝一旁吩咐道,“回去叫沈影好好教教他。” 沈然从头到脚,都羞臊起来。 输个一个女孩子本来就够丢人了,还叫他当众被王爷给批评了。 他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 “婢子是累的不行,不过沈宿卫若是愿意让我一只手,我们再比一场如何?”青黛看他像霜打的茄子,不由主动说道。 沈然立时兴奋的抬起头,“当真?” 问完,他又迅速去看萧煜宗的脸色。 萧煜宗缓缓点头,“你们自己商量。” “小姐……”青黛轻轻扯了扯严绯瑶的袖子。 严绯瑶同她向一旁走了几步。 沈然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小姐不是问婢子如何取胜的么?就是小姐曾经教过婢子的点穴手法。”青黛压低声音说,“婢子硬拼不是沈宿卫的对手,近身搏斗之时,忽然想起小姐曾经教过,有几个穴位同时猛戳,会叫人一时片刻都浑身麻木,无法发力……” 严绯瑶茫然的眼中,渐渐凝聚了神采,“对呀,我怎么忘了?” 她惯是用针的,因为她没有内力,唯有用针刺那几个穴位,才能达到青黛说的效果。 但像青黛他们这样自幼习内家功夫,有内力的人,单用指头戳,就能达到类似的效果了! 严绯瑶眼中明亮非常,一时兴奋无比,“我怎没想到?你太机智了!急中生智呀!” 青黛被她夸的有些羞涩,“小姐说过很多种,可婢子只记住一种,刚才一路角逐晋升……全都是用的那一套点穴手法,不过是胜在他们没有防备。” 严绯瑶闻言愣怔,仅靠一套点穴手法,青黛就能大杀四方……她还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一天,离“武林宗师”的位置这么近呢! “小姐!小姐!”青黛见她笑的出神,不由急切拉她,“求小姐再教我一套点穴手法吧?先前的那些位置,沈宿卫必有防备了!” 严绯瑶连忙点头,这对她来说简单呀,她用针才能做到的,青黛用手指,必然更快。 她扭过头来对沈然道,“沈宿卫转过去,不许偷看。” 沈然正探着脖子,打算偷看。 闻言,他脸皮立时一红,“卑职、卑职才不会偷看!” “叫你转,你就转,哪儿那么多话?”萧煜宗皱眉吩咐。 沈然憋气,不甘不愿的转过身去。 他歪着头,还想偷看。 萧煜宗淡淡看他一眼,他立时觉得脖子一寒,觑了眼王爷,只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目不斜视。 严绯瑶抬手在青黛的身上戳了几下。 她使得劲儿不大,青黛却闷哼一声,表情也有些无助。 严绯瑶错愕看她,压低声音说,“不至于吧?这么厉害?” 青黛冲她笑了笑,“原来小姐您这儿就藏着天下武学的至宝呢。” 严绯瑶歪了歪脑袋,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莫名的想到自己脊背上的舆图……传说那里藏着至高的武学…… 青黛熟悉了几次,点头说自己牢牢记住了,顺序也不会错了。 “来吧,婢子准备好了。”青黛拱手抱拳。 沈然皱眉回头,“你又向王妃偷师?” 萧煜宗轻哼一声,“要不本王也先教你两招?” 沈然立即摇头,说“不敢不敢……” 王妃身边的婢女真是惹不得,王爷已经一连怼了他好几次了。 也怪他,记吃不记打…… “咳,让你一只手。”沈然清了清嗓子。 “人家打了一夜,谁让谁啊?” 这次开口的却不是楚王,而是一旁尚未散去的兵将们。 他们见这边又有热闹可看,立时围聚过来。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瞧见对峙的双方是沈然与青黛,立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沈然越发窘迫,这若是输了,他可就太下不来台了。 两人相互抱拳施礼,而后沈然背过一只胳膊在身后,两人同时出招,拳风赫赫。 严绯瑶屏住呼吸看着两人,两人动作快的几乎有了重影。 她先前看不懂这些,如今凝神细看,却是越看越兴奋,好似看多了,她也能这么厉害似的。 忽而有一只大手落在她肩头。 “王妃喜欢?”萧煜宗俯身在她耳畔。 严绯瑶连回头都不曾,“嗯!”她重重点头。 “本王教你呀?”萧煜宗低笑出声。 最初认识的时候,她教他太极拳,时过境迁,他终于也能手把手教她了。 萧煜宗暗自得意。 “好!”严绯瑶却疾呼一声。 萧煜宗都不由被她吓了一跳,他侧脸一看,沈然竟身子一僵,被青黛一脚踹翻在地。 他倒地也就罢了,竟一时片刻都不能翻身而起。 不单萧煜宗看的愣住,就连周围围观一眼不眨的将士们,都是在看愣了一两秒以后,才爆发出一阵阵喝彩之声的。 青黛微微一笑,颇有气量的伸手要扶沈然起来。 沈然瞪着眼,用尽力气,才算是躲开。 一旁的将士们见状,连忙上前扶他起来,还不解的问,“沈宿卫这是怎么了?她用了什么法子……” 还有人半开玩笑说,“沈宿卫不会是被美色所迷惑吧……” 沈然面红耳赤,瞪眼看着青黛,“你这究竟是什么妖法?” “王妃教我的点穴之法,你竟敢说是妖法?!”青黛厉喝一声,挽袖子就要再揍他。 众人却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脸看向严绯瑶。 一张张呆滞的脸,痴痴惊叹,“原来王妃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众人皆抓耳挠腮,想向王妃求,却又不敢开这个口。 反而齐刷刷向青黛抱拳施礼,“这位哥哥,可能教我?” “教我教我!我拜您为师!” “什么哥哥,明明是姐姐……师父,他眼神儿不好,千万不能收……” 青黛脸色涨红,求助的看向自家小姐。 第426章 想看什么?看男人呀? 萧煜宗面色微沉,冷哼一声,牵着严绯瑶的手就向校场外走。 众人立即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严绯瑶也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招呼青黛,“快,跟上。” 萧煜宗步子大,她几乎是被他拖着一路小跑。 到了马车上,却见他神色缓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原来本王不不仅娶了个神医,还娶了个武林高手?” 严绯瑶赶紧摇头,“误打误撞罢了!” 萧煜宗垂了垂视线,马车里一时静谧。 车厢外头仍旧坐着青黛与沈然,只是这两个人此时都竖着耳朵,听着车厢里头的动静,谁也没先开口拌嘴。 “王爷生气了?”严绯瑶小声问道。 从昨夜到今晨,在校场上,她两次叫他丢了面子吧? 他身边的宿卫,官职也不低了,竟然打不过自己身边的青黛…… 她还是思虑不周,若是早告诉青黛,不要冒尖取胜,好歹给沈然留着面子就好了…… 严绯瑶正后悔不迭。 萧煜宗却忽然抬头说,“你先教本王,本王再传授与他们。” 严绯瑶闻言怔住,错愕不已的看着他。 以他骄傲的秉性,竟然能主动说出教他的话来,真是叫人惊讶。 “其实也简单,最主要的是趁人不备,寻穴要准,点穴要快。”严绯瑶轻笑一声。 她伸手在萧煜宗身上点戳,“一套手法里是有多个穴位配合,才能叫人麻痹,这麻痹也是片时。” 萧煜宗不知被她戳到了哪里,痒的忍不住笑起来。 他伸手把她摁在怀里,“不要动。” 严绯瑶委屈,“你叫我教你,又叫我不要动,我究竟是动,还是不动?” 车厢外头的沈然竖着耳朵偷听,车厢厚重,有一定的隔音效果,他听得半真半假,只听清了一句“我究竟是动,还是不动……” 咚的一声,他太激动,脑袋磕在了车厢门上。 他不敢哀嚎,连忙捂住脑袋。 一旁的青黛鄙夷不屑的看着他,轻哼了一声,尽是嘲讽之意。 沈然挥了挥拳头。 青黛立即伸出一根指头来。 沈然两次败在一个女子手中,第一次是坑内混战也就罢了,第二次可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他已经被青黛戳出心理阴影了,他立即拱手告饶,连连作揖。 青黛轻哼一声,两人才没起冲突,没敢惊动里头的主子们。 “是不是这样?”萧煜宗倒是学得快,立即在严绯瑶身上点戳起来。 他没用什么力气,严绯瑶又怕痒,立时笑的软倒在他怀里。 她在他怀中挣扎,不多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不教了,你也不要学了!”严绯瑶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 萧煜宗嘶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看她。 “其实没有用的,”严绯瑶收敛笑意,认真说道,“他们今日乃是赤手空拳的比试,所以让对方全身麻痹,自己就能获胜,但日后若要上战场,都是手持利刃,自然是越快叫对方毙命……” 说道毙命两字,她下意识的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才继续说。 “才能越快取胜。” 萧煜宗笑而不语,轻抚着她鬓边的碎发。 “你早就明白了,所以才不叫他们缠着青黛学这手法的?”严绯瑶忽而轻挑眉梢。 萧煜宗笑容更深,“他们只需要知道王妃身边的婢女厉害,王妃更厉害,就足够了,别的,他们不需要知道。” 严绯瑶闻言怔住……原来如此啊! 她惊叹于他心思之细腻,思虑之周全。 这次不用他撩拨,她就主动倚靠进他的怀里,他胸膛上总是这样温热。 两人回到府上简单洗漱才睡下。 昨夜一宿未睡,严绯瑶直睡到次日下晌才醒。 她醒的时候萧煜宗已经不在屋里了,倒是屋子外头颇有些热闹。 丫鬟们叽叽喳喳,像是雀鸟在唱,“就在前头院儿里,还有王妃身边的青黛姐姐呢!” “日后都在王府里了吗?那岂不是可以悄悄去看?” “你想看什么?看男人呀?思春了?”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丫鬟们笑闹间,相互拍打起来。 严绯瑶又躺了片刻,才猛地醒过神来,她忽的坐直身子,朝外问道,“是有许多精锐的兵将来到王府了吗?” 门外的丫鬟霎时安静,旁人不敢贸然进来,元初倒是快步进了里间。 “是婢子们把王妃吵醒了吗?”元初小声问。 严绯瑶披衣下床,“我该起了,王爷也和众人在前院儿吗?” “是啊,这会儿怕是已经分组开始练起来了!”元初不由惊叹说道,“二公子真是厉害,竟然搜集了铁器,重新打制了许多精锐稀奇的兵器,连王爷都不住夸赞他呢!” 严绯瑶微微一愣,萧煜宗竟又当众夸赞严弘睿了吗? 所以这两个人,是因为战事即将爆发……而冰释前嫌,竭诚合作了么? 严绯瑶当即洗漱更衣,连饭也顾不得用,便往前院里去。 她还没瞧见人,已经听见兵器的破空之声,以及众人讨论那兵器使用技巧诀窍的声音。 “先生,请教您如何称呼……” “客气……”严弘睿的声音顿了顿。 严绯瑶的脚步也猛地停下来,竖着耳朵听他的反应。 “鄙姓严。”严弘睿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严绯瑶立时勾着嘴角微笑起来。 她又去了瞭望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楚王府前院儿空旷的场地上。 五十来人,各个精神抖擞,纵然有些脸上还带着伤痕,抹了药反而显得更夸张。 但人人眼中都是神采奕奕的。 他们把玩着严弘睿亲手打制的各种神奇武器,兴奋的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哇,这个怎么用?”“我滴娘呀!削铁如泥!” 众人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好奇又亢奋。 萧煜宗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朝廷有兵器管制的律例,我楚地并没有足够的兵器。” 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如今严家二公子擅制兵器,由他打制的兵器,杀伤力十足,且用法精妙。”萧煜宗缓缓说着,“你们一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兵,宝剑配英雄。如今在这兵器短缺的时候,最精粮的兵器配给你们,本王希望你们个个能以一当百,不负众望!” “卑职不敢辜负王爷信任!” “定不负王爷所望!” 众人拱手,扬声高呼。 就连站在瞭望台上的严绯瑶,都被他们的气势震得浑身发颤,热血澎湃。 萧煜宗正要再开口说话,沈影却忽然从外头回来,脸面阴沉凝重。 他趴在萧煜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连萧煜宗的脸色都变得严峻起来。 “如今有一向挑战已经摆在诸位面前,”萧煜宗说道,“有朝廷的探子混入楚地,能不能抓住探子,保护楚地安危,就看众位了!” 第427章 她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众人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他们这还没开始“特训”呢,不过是刚刚被甄选出来,刚接触到这些精锐的兵器。 现在就要叫他们去执行任务? “此事参与人不宜过多,我会挑出五位最优秀的人来执行此次任务。”萧煜宗说道,“你们有一下午的时间,今夜行动。” 至于他挑选人才的标准,他却是没说。 萧煜宗刚一离开,众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了。 当旁人还在讨论的时候,却有人已经当机立断,从众多的稀罕兵器中,挑出自己最感兴趣,用起来最是顺手的。 趁着严弘睿还不忙,那有眼色的人,立即去请教他,“严先生,请问这兵器,如何使得妙?” 这反应最快的人里,就包括青黛。 严绯瑶在瞭望台上看着青黛紧绷精神,却一丝一毫的时间与机会都不浪费的样子,不由暗暗点头。 其他人还在抱怨,说时间太紧,兵器不熟,查找探子没有线索时…… 有些人已经抓住关键,知道“危机”的另一面,就是机会。 而他们在这紧急的关头上,已经开始奋进向前了。 严绯瑶看见青黛挑了那回旋镖,离得距离不近,但青黛脸上的兴奋劲儿却是藏匿不住。 也许习武这件事在勤勉踏实之余,真的是有天赋的。 那回旋镖到了青黛手里,像是认识她似的,她刚练手几次,便摸到了窍门儿。 虽然她还不能用的熟稔,但这一点点的收获和进步,已经足以鼓励她继续进取了。 严绯瑶这么着急到前头来,除了看看前头的情形,更多是为了看看青黛的状态。 毕竟一竿子男人中,就她一个女孩子。 如今看她状态不错,而且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性别。 旁的男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起码表面上对她还算是尊敬有加,并没有因她是女子就歧视排挤她。 如此足够了。 严绯瑶悄悄下了眺望台,回到内院当中。 她本要去饭厅吃些东西,路过园子时,却听见萧煜宗与韩飞说话。 “混进来的,约有百人,这已经不止是探子了,若是探子,十个以内足矣。”韩飞说。 萧煜宗嗯了一声。 “怕是想里应外合。”韩飞声音有些急,“若是不能尽快解决了他们,朝廷的四十万大军必然有所行动。” “只是现在楚地的兵马还没有准备好,兵器短缺,兵丁也不足够。若能拖延一些时日,方才对楚地更有利。” “只得到线报,说有百人混进楚地,只是这些人藏匿在哪里?扮成什么样子?一点线索都没有……” 韩飞越说,声音越急切。 萧煜宗却一直没有作声。 严绯瑶听得都不由浑身冒出了冷汗。 事情已经如此紧迫了吗? 那怎么先前在楚王府前头敞亮的空地上,看他吩咐任务的时候,还一脸平静呢? “今夜必见分晓。”萧煜宗终于开口,声音轻缓,听起来却十分有把握。 严绯瑶诧异的抬眼,越过花丛树枝,向园子里头望去。 萧煜宗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的神色。 却见站在他对面的韩飞,立时就有信心,立时拱手,“是,末将等候王爷吩咐!” 他转身而去时,身上的焦躁之气已经沉淀下来。 萧煜宗也转过身,他的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她脸上。 严绯瑶冲他挥挥手,随口说道,“要不要一起用饭?” 她不过是没话找话,替自己缓解尴尬。 哪知他还真点了头,“好啊。” 严绯瑶心思不定……前头说今夜就要见分晓,怎么他一点儿也不着急,也不去安排? 反倒平静安然的陪她一起用饭,席间甚至慢条斯理的给她剔了鱼刺。 严绯瑶心中难免焦灼,他脸上却没有情绪。 “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什么?”萧煜宗狐疑看她。 严绯瑶哭笑不得,“我说自己呢。” “怎么这样贬损自己?”萧煜宗摸了摸她的头。 “你当真不急吗?今晚的行动已经安排好了?”她忍不住问。 知道有些事情不该打听,不能打听……但她实在太好奇他的冷静了。 “没有。”萧煜宗镇定说道。 严绯瑶下巴咔哒掉了,“没、没有?!” “不是已经吩咐给昨夜甄选出的精锐了吗?倘若事事都要本王操心,要他们何用?”萧煜宗说的理所当然。 严绯瑶也一时想起一句至理名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但作为“高管”,真的可以这么放手不管,自己讨清闲吗? “事必躬亲的人,都会累死,放手放权给在职之人,是对他人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眼光的笃定。”萧煜宗认真说道。 严绯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的心思当放在朝廷的四十万大军、放在萧珩身上,其他的事,是旁人的。”萧煜宗分析道。 严绯瑶虽不甚懂,却还是深觉有道理。 萧煜宗却哼笑一声,“举个反例,倘若萧珩不惦记着不是他分内的事情,不委任了人之后,又多加怀疑……会有此时大夏境内的内乱吗?” 严绯瑶顿时如鲠在喉,“绝不会!” 两人用过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儿。 夜幕降临之时,严绯瑶便听说,萧煜宗当真从前院儿的五十人中,选了五个人出来。 今夜这五个人要出去执行任务,但凡任务完成的漂亮,待回来之后,便可直接晋升为组长。 可以统领管辖九个部下。 听起来人数不多,一组不过十个人,除却自己,被领导的不过九人。 “此次倘若功成,日后就是王爷的心腹之臣了!” “据说还有可能直接追随王爷身边,去打天下!” “那岂不是与王爷共谋大事,日后岂不就成了开国元勋?”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眼中兴奋的光芒明如星辰。 这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的一条捷径! 严绯瑶出来看的时候,恰瞧见青黛搓着手,与另外四个人站在一起。 她不由微微一怔,“青黛也要去执行今晚的任务吗?” 站在她身边的萧煜宗微微点头,“她表现很突出,不但回旋镖使得好,而且最快制定出找到目标人物的计划。” 严绯瑶心头一震,既惊讶又有些欣慰的看向青黛。 她身边的人表现出众,她自然与有荣焉。 青黛感觉到她的目光,立时朝她拱手躬身。 青黛认认真真的行了稽首大礼……且良久没有起身。 严绯瑶微微一怔。 “青黛说,她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她今夜若是回不来,只当还了主子一条命……求你不要为她哭泣。”萧煜宗在她耳边说。 第428章 我把小姐跟丢了,也把自己弄丢了 严绯瑶神色一紧,“回不来?她会死在外头?” “什么任务是没有风险的?”萧煜宗抿了抿嘴,“朝廷派出来的人,不也是经过甄选的精锐吗?” 严绯瑶本来平静的心,立时揪了起来。 青黛直起身子,还带着青紫痕迹的小脸儿上,却满是笑容。 “她说,只要是为你效力,为你做事,她便不怕疼,不怕死。”萧煜宗转过脸来,认真看她,“你究竟是如何收服了这样一个死士的?我没记错的话,她原本是夏侯家的人吧?” 严绯瑶脸面一怔,她怎么收服的? “而且她是夏侯安从小培养起来的,如今她却愿意为了你,与夏侯家彻底对立。”萧煜宗抬手落在她肩头。 听他这样赞叹的语气,严绯瑶不由脸上一红,“是青黛良善,滴水之恩,她就牢记在心头,又涌泉相报。” 萧煜宗笑了笑,目光灼灼看着她,“我也一样……” 他说的很快,声音又小。 严绯瑶没听清,狐疑看他,“你什么?” “回去吧,他们要出发了。”萧煜宗拍拍她的肩,叫她回内院去等。 今夜王府内外,必定也是严防死守,免得叫那些探子钻了空子。 严绯瑶往内院去的时候,却听见回廊外头的幽暗里,传来一声叹息。 “原本今夜去的该是我……” 严绯瑶心头一跳,“谁在那儿?” 暗中静了片刻,悉悉索索动了下。 熟悉的身影,跃入回廊,“见过王妃!” “沈然,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严绯瑶挑眉看他。 沈然却是向外看了一眼,他眉头皱的紧巴巴的,苦着脸,“今夜该是我去的,若不是青黛……” “还在记恨她呢?”严绯瑶哭笑不得。 沈然猛地抬头,深深看她一眼,表情怅然,“不是记恨……今夜的事情太过危险,她不过是个女孩子。” 严绯瑶闻言一愣,心下有些莫名的情愫划过。 “你这是……在替她担心?”她轻轻问道。 沈然脸色立时别扭,“才不是!是她抢了我的机会!卑职……卑职不耽误王妃休息了!” 说完,他拱手告退,步子快的脚下生风。 严绯瑶高挑眉梢,既想笑,又挂虑……期盼青黛真的能平安回来。 待她回来以后,她身边两个丫鬟的人生大事,似乎都可以定下了吧…… 严绯瑶暗自点头,往卧房走去。 她虽躺下,却睡不踏实,总是刚闭上眼一阵子,就听见打杀之声。 她忽的坐起来,睁眼四顾,却是屋内屋外都安安静静,还能听见虫鸣之声,透着祥和之气。 “定是心神不宁的做梦了。”她嘀咕。 她又躺下去,闭上眼,默默跟自己说,“逢大事,还能安然入睡的,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内心似乎平静了,她似乎又沉沉睡去。 意识已经休息,耳中却又是铮铮然的兵器碰撞声。 “青黛!”严绯瑶猛地掀开眼皮,剧烈喘息,冷汗几乎沓湿了她的里衣。 她看见了! 她看见青黛寻到了朝廷的探子,但那些探子却是三个人在一起! 青黛独自一个对上他们! 他们将青黛团团围在中间。 其中一个还嘲讽冷笑,“竟是个女人?楚王是没人可用了吗?” 青黛被他们包围着,他们越逼越紧…… 她就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 “不行,我不能睡了!”严绯瑶披衣起身,“那不像是梦,是真的!必定是真的!” 她穿上鞋子,套上衣裳就往外走。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今夜萧煜宗没有睡在卧房,元初正在外头守夜。 元初听见动静,揉揉眼坐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严绯瑶。 “我记得那条巷子!我沿街看药铺的时候,曾经过那里!”严绯瑶说道。 元初听得茫然,“您在说什么呀?” “对,没错,就是那条街!所以这不是个梦!”严绯瑶越回忆,便越发笃定,“青黛就在那里!” 元初见她拉开门就要出去,吓了一跳,连鞋也顾不得穿,便跳下软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放手,我去救青黛。”严绯瑶说。 元初惊恐的看着她,“小姐……您不是癔症了吧?青黛被派出去,您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我看到了。”严绯瑶说。 元初闻言,小脸儿一皱,简直要哭,“您是做梦了!梦哪儿能当真!” “不是梦,我记得清楚!”严绯瑶脸上是清醒的,眼中也是清明,“你快放手,青黛一个人,对方看起来也是厉害,却还有三个人!” 元初死死的抱着她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您好好的在屋里睡觉,怎么可能看到青黛?您真的是做梦了!小姐,您哪也不能去,王爷交代了,天明时分,他们必要回来交差了!”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皱眉看着元初。 “您再等会儿,用不了两个时辰,他们就回来了!”元初含着泪哀求。 “好,你先放手。”严绯瑶弯身摸了摸元初的头。 元初仰脸看着她,“您不走?” 严绯瑶冲她笑,“我不走,或许真的是做梦了。” “真的是梦!”元初用力说。 严绯瑶跟着点头,“你看,连你都说是梦,那王爷必定也觉得是梦,我还能去哪儿呢?放手,我要回去睡觉了。” 元初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面看着她,一面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放松了手臂。 严绯瑶身子一晃,错步便出了屋子。 元初吓了一跳,当即跳起来。 她想喊人,却又记起沈影来叮嘱过,说今夜王府里各处要保持安静,不要惊动了“大鱼”。 元初急得冒汗,赤着脚追在严绯瑶身后往外跑。 严绯瑶本就比她身体素质好,且还练过多年的合气道,原主也是会些功夫的。 元初哪里能追得上她,不多时,元初已经寻不到她的身影了。 楚王府面积大,且岔路多,元初才来不久,白日里还能在府上迷路。 这会儿是夜里,她茫然四顾,一时无助,只好坐在地上默默的哭。 “你这丫头,出什么事了?怎么在这儿哭?”头顶温润的嗓音传来。 元初猛地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孔,让她心头一暖。 “沈宿卫,我把小姐跟丢了,也把自己弄丢了……” 沈影哭笑不得,“你没丢,还在楚王府。” “可是我家小姐不见了……她说她看到了青黛遇险,她要去救青黛!” 第429章 做梦都能梦见真事儿! 沈影面色一肃,立时向廊外打了几声呼哨,犹如夜鸟凄厉的啼叫。 元初抹抹泪,茫然无助的看着他。 “你先起来。”沈影拉她。 元初却不知是吓得,还是跑的太快崴了脚,一时竟使不上力气,站不起来。 她攀着沈影的胳膊,使足了劲儿,额上的汗都出来了,却也没站起来。 她面红耳赤,“沈宿卫不用管我!快去找王妃吧!我没事!” 沈影迟疑片刻,却是弯身,唰的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廊外黑影一闪。 元初吓了一跳,却见回廊里多了个人影。 “可瞧见王妃出府?”沈影问。 那人看了眼沈影,似乎对他的“状况”吃了一惊,咽了口唾沫才说。 “王妃没有出府。” “没有?那在哪里?”元初立即问道。 沈影不但抱了个女子在怀……这女孩子还主动开口。 回禀这人惊呆了片刻,才迟疑说,“王妃在前厅。” “下去吧。”沈影吩咐。 待回廊里的人离开,元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和沈影的样子,似乎很不妥啊? “沈、沈、沈宿卫……你把我放下吧,我、我没事。”元初说。 “我送你回去?”沈影暗中轻笑。 “不用不用!”元初连忙摇头,“我得去看看小姐!” 沈影闻言,却是抱着她阔步就往前厅去。 吓得元初又窘又羞,手却抓紧了他的衣襟。 临近前厅,前厅里的光亮已经远远的能看见。 元初慌忙挣扎,“请,请沈宿卫放我下来吧!” 她声音近乎慌乱。 沈影闻声,脚步一顿,微微弯身,将她放在地上。 元初的脚确实扭了,脚一挨地就疼起来。 她嘶的吸了口气。 沈影立即伸手扶着她,“能走吗?” 女孩子咬着牙,坚决说,“能走。” 沈影眼睛眯了眯,他欲言又止。 元初扶着回廊的墙,挪着脚步往前厅去。 “来人,”沈影轻唤,“叫两个嬷嬷过来扶着。” 他冲暗中吩咐。 元初没瞧见暗中的人,却是听见有人离开的声音,“不用不用,没事的,就是稍微崴了一下,一会儿就不疼了。” 大半夜的,还兴师动众,元初心里很有些窘。 但她脚疼,走的太慢,还没走出一丈远,就有两个粗壮有力气的嬷嬷来了。 两人扶着她,几乎是把她架起来了,她脚都不沾地的被人给扶去了前厅。 到前厅她抬眼一看,才是大吃一惊。 “王妃?青黛?” 元初看看尊位上坐的,又看看底下站的,确实是她朝夕相处的主子和姐妹…… 只是这情形是怎么回事呀? “诚如王妃所说!”青黛拱手回道,“乃是二公子教婢子的回旋镖派上了大用场!他们没见过那种兵器,不晓得那兵器竟然是会自己拐弯儿,并且还能回到我手中的。” 青黛说这话时,脸上不自觉溢出自豪的笑容来。 “正是趁他们不备,结果了两人性命,另外一个探子,乃是借王妃教婢子的点穴之法,将他活捉了回来。” 青黛扬起笑脸,“沈然已经在审问了,必定要叫他召出其他人来,拿到名单,今夜至明晨,所有的探子都会被捉住!” 严绯瑶点点头,望向青黛的目光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元初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脸上尽是狐疑,“小姐说,你被人围困……” 元初的话还没问完,青黛立时回到她最初的问题上,“王妃是如何知道,婢子被三个人所围?” 严绯瑶抿唇笑了笑,“梦到的……” “可是王妃说的地点,情形,都与婢子所经历的一模一样呀?”青黛脸上带着惶惑惊讶。 严绯瑶道,“或许是我们主仆有心灵感应?” 青黛歪着头,“心灵感应……”是什么东西? 严绯瑶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她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的事儿,叫她如何跟丫鬟解释? 说的多了,倒是在这紧要关头让人分心,多添担忧。 她叫青黛去休息,这会儿才注意到元初歪斜的姿势。 “你是怎么了?”她看着元初。 “小姐也太神奇了……做梦都能梦见真事儿!”元初叹道。 “我不是说我,是问你,你怎么了?”严绯瑶看看她的脚。 元初这才发现自己站的腿疼,“哎哟,不提不觉得,这么一想,疼死婢子了!” 她跌坐在地毯上。 严绯瑶哭笑不得的上前给她检查伤势,查看了她的脚踝,“崴伤不重,捏捏就好了。” “使不得!婢子怎么能叫王妃给捏脚!您杀了婢子吧!”元初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肯。 严绯瑶只好妥协,“那扎两针,起码不会这么疼。” “扎针也不妥……” “那你疼着吧。” “扎针!婢子扎针!”元初赶紧攥住严绯瑶的衣摆,笑眯眯求饶。 严绯瑶总是随身带着几根针。 她扎针的时候,悄悄启动了手环。 元初一开始是闭眼不敢看,后来就成了闭目享受的样子,她没想到,扎针还挺舒服的…… 天快亮的时候,萧煜宗也到前厅来了。 瞧见严绯瑶主仆都在这里,且已经吩咐摆了饭,他不由惊讶。 “王妃今日倒是起的早?” 严绯瑶笑笑没说话。 元初小声嘀咕,“哪里是起的早,乃是没有睡……” 萧煜宗耳朵尖,闻言墨眉一挑,“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睡不着。”严绯瑶轻笑,暗暗瞪了元初一眼。 元初缩了缩脖子,退到门边。 “担心昨夜里的事儿?”萧煜宗说着,抑制不住嘴角向上翘,“他们的表现倒是叫本王惊讶,刚刚上手的兵器,竟然都被他们用的得心应手,昨夜里收获颇丰。” 严绯瑶闻言,托着下巴,好奇看他。 “尤其是青黛,立了大功,如此整个队伍里,没有不对她心服口服的。”萧煜宗抬手落在她手上,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他们五人被派出去,暗杀有三十余探子,取得名单又活捉五十,余下的零星几个,不成气候,今晨必一网打尽。” 严绯瑶闻言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这么厉害?!” “他们五个,都平安归来,只略受小伤。”萧煜宗冲她微笑,“你可以安睡了。” 饭菜皆已上桌,萧煜宗正往严绯瑶盘子里夹菜。 沈然的脑袋却从前厅门口冒出来。 他往里瞟了一眼,竟不说话,反倒是挤眉弄眼。 严绯瑶正低头吃饭,没瞧见他。 元初就在门边,却是看个正着。 “你……” “嘘——”沈然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冲她摇头。 第430章 忌讳猜忌,他却瞒着她… 元初不明所以,倒是乖乖闭了嘴,她往饭桌上看的时候,只见王爷已经站了起来。 “你慢慢用,吃饱了回去睡一觉。”萧煜宗冲严绯瑶笑着说。 严绯瑶错愕看他,“王爷不用了吗?” “待会儿再用,还有些别的安排。”萧煜宗冲她点了下头,阔步出了花厅。 元初皱着眉头,歪着脑袋,疑惑不解。 “想什么呢?”严绯瑶朝她招手,“一个人用饭太寂寞,坐下陪我。” 若是旁的丫鬟,必定不敢,元初到底是元老级,推辞几句,也就从善如流了。 “你眉头皱成疙瘩,想什么呢?”严绯瑶问道。 “沈然刚刚来寻王爷,却不说话,挤眉弄眼的,不知是什么意思?”元初咬着筷子,“婢子要问他,他还使眼色,叫我不要作声。” 严绯瑶手中筷子微微一顿。 “他这是要避着谁呢?”元初问。 严绯瑶勾了一下嘴角,“前厅里只有我与王爷,他是来寻王爷的,你说他要避着谁?” “避着……王妃?”元初大为诧异,“为什么呀?” 严绯瑶默默嚼着口中的饭菜,却一时索然无味,沈然是萧煜宗身边的心腹。 他有什么话要向萧煜宗回禀,却是要避着她的? 而且萧煜宗分明是知道,却不招沈然进来回话,而是立即起身离开,说他有事情要处理…… 萧煜宗也是不想叫她知道。 “算了。”严绯瑶笑了下,放下筷子,“我饱了。” 元初还咬着筷子,正苦思冥想呢。 “你饱了以后,把饭菜赏给底下人,我去休息一会儿。”严绯瑶起身往回走。 元初这才赶紧起身,也搁了筷子。 元初刚抬脚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可落在地上一点儿也没疼,她壮着胆子又走了几步,咧嘴笑起来。 “王妃真是神医,不,您是神仙!”元初追在她后头,“叫您给扎两针,当真是一点点也不疼了!” 严绯瑶抿嘴笑了笑,谦虚的话说的太多反而成了矫情。 她心里知道不是她针法绝妙,而是手环神奇,不至于自高就成了。 她回到内院,静候了半日,却都没见着萧煜宗的人。 且他竟忙的连午膳都没在府上用。 “不是说探子都已经抓住了吗?是又出了什么事?”严绯瑶招来管家问话。 管家一问三不知。 严绯瑶一面告诉自己,夫妻之间最忌讳猜忌,一面却又忍不住深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叫一向冷静平常的萧煜宗,要背着她,秘密筹谋? “要不把青黛叫回来问问?”元初看她眉宇轻蹙,笑起来生光的脸上,此时却疑云密布,不由说。 严绯瑶却是摇摇头。 “青黛若是知道,必定不会瞒着小姐!”元初说。 “正因如此,才不能找她。”严绯瑶解释。 元初愣了一下,“啊?” “她刚刚获得认可,被王爷,及王爷挑选出的五十精兵们认可,她一个女孩子,想要在一群男人中间做领头的组长,你觉得他们能服气吗?”严绯瑶问。 元初啧啧出声,“青黛可真厉害,想想她这么厉害的人,没两天之前还在这院儿,受我欺负,对着我叫姐姐……我……” 元初不由挺起胸膛。 “我也挺厉害的嘛!” 严绯瑶哭笑不得,无奈摇头,“她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为了日后她能在这个特殊部队里站稳脚跟,我不能叫她犯了忌讳。” 元初撅噘嘴,“那小姐就这样干着急呀?” 严绯瑶打了个哈欠,“着急是我自己的事儿,是我心态不够好,事情若该叫我知道,到了时候我便会知道。” 说完她起身揉揉眼。 昨夜没睡,这会儿过了晌午,她整个人都有些没精神。 多忧多虑不但毫无用处,而且最伤神。 既然是萧煜宗故意瞒着她的事儿,她就不要绞尽脑汁的去想了。如今外患那么大,她何必增添内忧呢? 这么想着,她便去床上躺着了。 不知是她心态放平了,还是她实在太困,这么一躺还真睡着了。 不但睡的安稳,而且一睡就是几个时辰,天色已经黑透,她还没醒。 吱呀一声门响。 严绯瑶在半睡半醒的边缘。 “公主?”门口传来一声轻唤。 严绯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干什么呢?!跟你说了小姐还没醒!你怎么偷偷溜过来了?!”元初的声音炸响。 严绯瑶唰的掀开眼睛。 “我有事要禀报公主知道!”苏姨娘的声音传来。 严绯瑶这才彻底醒了。 “你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元初很横。 “呵,我跟你说不着。”苏姨娘轻笑。 “不说?请走!小姐一早就吩咐了,不叫你在身边伺候,这里是楚王府,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元初理直气壮。 “你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在公主面前,还没资格这样指教我!”苏姨娘毫不示弱。 严绯瑶歪着脑袋,干脆听热闹。 “呵,你怕是忘了自己是谁了吧?”元初没怕折辱,反而笑着顶了回去,“从你那边儿说,你不过是艳姬身边的仆婢,身份到比我高到哪儿去了?我可是你口中‘公主’的贴身大丫鬟!” 苏姨娘竟被元初给噎住。 严绯瑶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主,您醒了?”苏姨娘惊喜道,“婢子有要事禀告,乃是关于王爷的!关于楚王爷的!” 她急声说。 “你快走!谁要信你!”元初似乎动了手。 但苏姨娘身怀功夫,她迅速躲过,只朝屋里说话,“公主若听,请叫婢子进去,若不听,请打发婢子走!” “元初,叫她进来。”严绯瑶起身说道。 元初放了苏姨娘进来的时候,还紧紧皱着眉头。 苏姨娘进得屋内,一句废话都没有,“公主可知,今日朝廷四十万大军,包围楚地城邑,四面封锁,局势紧迫?” 严绯瑶微微一愣。 “王爷与将军们商议,朝廷兵强马壮,且兵力众多,数倍与楚地的兵马。一旦开战,楚地落于下乘。”苏姨娘福身说着,面色却是沉稳,“楚王的意思是,朝廷兵马最明显的弱点就是,兵马众多,所需粮草也众多。” “所以,他要截断朝廷兵马的粮草吗?”严绯瑶问道,她脸上狐疑,心下奇怪的是苏姨娘跟她说这些干嘛? “是,”苏姨娘重重点头,“王爷说,能抢掠的便抢,抢不走的就地烧掉!” 严绯瑶点点头,“理当如此。” 苏姨娘猛地抬起头来看她,“您今晚见王爷了吗?” 严绯瑶一愣,“没有。” “府上也不见王爷。”苏姨娘说,“王爷亲自去了。” “你说什么?”严绯瑶豁然起身。 第431章 催眠,我是艳姬…… 苏姨娘看着严绯瑶不说话。 严绯瑶绕开她就往外走。 “公主何必去别处找呢?”苏姨娘说。 严绯瑶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 “公主哪里都不必去,就可以找到王爷。”苏姨娘平缓说道。 严绯瑶心头立时急跳。 倘若昨晚上她没有梦到青黛,没有看到青黛遇险,又在她口中印证一切……她此时一定觉得苏姨娘疯了。 “你怕不是脑子不正常吧?”元初在一旁皱眉道。 苏姨娘笑了笑,“婢子是否正常,公主心里必然有数。” “我不明白。”严绯瑶看她一眼,“别好像你很了解我似得。” “您可以的,这是艳姬的能力,也必然是公主您的能力。”苏姨娘说。 严绯瑶皱起眉头,她心里有些慌,却并不想轻信这个女人。 “异想天开。”严绯瑶回了她一句,阔步出了房门。 她去书房转了一圈,又去前厅,都没见到萧煜宗的身影。就连沈影沈然也都不在府上。 她心下越发不安,疾步到楚王府前院那片空地去。 萧煜宗甄选出来的“特种兵”一直就在王府前院儿特训,不分昼夜。 可此时此刻,王府前院儿里却是安安静静,各处灯笼高悬,火把明亮,但一个人也没有。 五十个特种兵,他全都带走了。 “王妃,时候不早了,您怎么在这儿呢?”管家在前院寻到她。 “王爷呢?”严绯瑶问。 管家嗯了一声,却是不答。 “青黛呢?”她又问。 管家头埋的更低。 “青黛他们跟着王爷一同离开府上了?”严绯瑶哼笑一声,“王爷说过,我乃是这府上的女主人,但凡他知道的事情,就不用瞒着我。” 管家一时为难,支支吾吾头上冒汗,“是……不在府上。” “悄悄出城了?”严绯瑶追问。 管家为难了一阵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出城了。” “为了朝廷的粮草?” “是……” 严绯瑶点点头。 管家忐忑的看她,“王爷不叫告诉您,是怕您担心……” “他不告诉我,我就不担心了?”严绯瑶摇了摇头,撇撇嘴,阔步往里走。 管家惊讶的看她。 “管家半夜不睡觉,守在这里,是怕我不止是担心,还会冲动的出去找王爷吧?”严绯瑶一面走,一面问。 管家讪讪一笑,“没,没有,就是睡不着……” “他们都出了城,我就算着急,能去哪儿找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着急归着急,却也不是一刻也离不了吧?”严绯瑶轻哼一声,不知是在朝谁发泄不满。 管家跟着送到临近内院,见王妃果然没有吵,没有闹,长松了一口气,抹抹额上的汗…… “都怨沈影和沈然,非说叫我看住王妃,王妃哪里像他们说的那般急性子……” 管家却是不知,严绯瑶不急乃是因为她有别的想法。 她回到卧房的时候,苏姨娘果然还没有离开。 “你说我能看见,要怎么做?”严绯瑶看着她。 苏姨娘笑了笑,眼中光芒熠熠,“只要公主肯尝试,事情倒并不复杂。” 严绯瑶轻哼一声,她虽需要苏姨娘,却并不十分信任她。 “说说看。” “公主与艳姬之间乃至有维系的,只要能沉下心来,在里面寻找这份维系,必能找到。” “里面?”严绯瑶皱眉,“什么里面?” “您的里面,灵魂意识里面。”苏姨娘解释。 严绯瑶凝眸看她,“你怕不是个神棍吧?” 苏姨娘哭笑不得,“您自己就有神奇的医治能力,您反倒怀疑婢子是神棍?” 严绯瑶朝她翻了个白眼,她医治那靠的是手环的力量,这不是神棍,这是高科技! 至于她一个现代人,为什么会带着手环穿越而来……以她的知识水平,还不足以解释。 “算了算了……你就说,我该怎么做,第一步干什么?” “闭目,静心,沉思……” “艳姬是你的母亲,你是鲜族的公主,是王与巫祝的女儿……” “停!”严绯瑶猛地掀开眼皮,“你这是要催眠我?” 苏姨娘抿了抿嘴,“您若是自己能进入到灵魂意识层面,就无需婢子引导了。” 严绯瑶皱了皱眉,被一个自己并不信任的女人给催眠……想想就不靠谱。 其实她可以不必这么着急,只要耐心等待。 等到有萧煜宗的消息传来……差不多天亮就该有消息了吧?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自己关心的人,就越会急不可待……即便知道,她纵然看见,却也没办法帮他,但看见他,知道他平安,她就可以安心,而不是焦急的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呀? “倘若您可以等,并不急于知道王爷如今安危……没必要冒着风险相信婢子。”苏姨娘坦诚说。 严绯瑶深深看她一眼。 苏姨娘笑了笑,“知道您不相信婢子,日久见人心,婢子不着急。” 她是不急,严绯瑶轻哼,自己着急呀! “试试。”她说。 元初站在一旁,听的似懂非懂,却也知道,自家小姐这是要冒险了。 “小姐……”她有点儿慌。 “还请元初姑娘到门口守着,不要叫人惊动王妃。”苏姨娘面色威严。 “小姐!”元初越发担忧。 “听她的,去吧。”严绯瑶冲她一笑,点点头。 元初咬紧下唇,却是急的没法儿,小姐的倔脾气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对了……元初眼睛一亮,她拉不回来,但她可以去搬救兵啊! 元初看了苏姨娘一眼,跺跺脚出了屋子。 “公主闭目,静心,思念您的母亲艳姬,她是您的生母,您从她的母腹胎中出来……她保护您十个月……” 严绯瑶听着苏姨娘轻缓的声音变的越来越空灵。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越来越轻,地心引力似乎对她没用了,她轻的要飘起来了。 苏姨娘空灵的声音渐渐听不见,却有一道曼妙的歌声传入她的耳中。 唱歌的是个女子,声音悠扬婉转。 歌声从她背后传来,她听不懂这歌儿,像是别国的语言。 但歌的曲调儿却有些熟悉,婉转的女声,也似曾相识。 “瑶瑶,到这儿来。”有个声音唤她。 语气像是尤氏,可又有点怪……尤氏的声音没有这么清丽。 “你是谁?”严绯瑶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黑漆漆的,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同样也看不见别的。 “我是艳姬……” 第432章 杀了楚王,接你回京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呀,我不是来见你的……” 她明明是要看萧煜宗的! 就像之前她看到青黛的处境那样!苏姨娘骗了她! “呵呵,你不用害怕,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艳姬说。 “什么?”严绯瑶一愣,“抱歉,我不记得。” “不记得吗?啊……你的灵魂还是太弱了。”女人声音悦耳,语气却满意遗憾。 被人说太弱,而且是灵魂太弱,这话可不好听。 严绯瑶顿时有些不悦,“我还有要事,你骗我见你,是为什么?” “我骗你?”艳姬咯咯笑起来,笑声犹如银铃,“不是你有求于我,才来找我的吗?你还真是没良心。” 末后一句话,像是在撒娇。 严绯瑶觉得自己“灵魂”都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我不认得你……” 除了这句,她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么。 一个刚见面就自来熟的“魂魄”,叫人难以接受。 “不如我提醒你一下?你在梦里见过我,还不停的叫我的名字,为了安抚你,我不停的唱歌给你,就是这一首……” 艳姬说着又清唱起来。 正是严绯瑶一开始听到的那首,异族的语言,宛转悠扬的歌声。 她听不懂歌词,却在这曲调中感受到了一股安抚心灵的力量。 她原本急着离开,或回到自己的卧房当中,或能看到萧煜宗的境况,都比在这儿强啊! 可一曲毕,她倒不急着走了,内心的急躁仿佛一簇火苗被浇灭。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一个女子的背影,坐在石头上,背对着我,唱的就是这首歌。”严绯瑶说,“可现在我看不见你。” “你的灵魂还不够强大,等你够强的时候,自然就能看见我了。”艳姬又说了一遍。 严绯瑶轻哼一声,“除此以外呢?我们还见过?” “还有一件事,怕是你一点都不记得了。”艳姬咯咯笑了一阵,“有天晚上,有几个贼人,混进你家里,掳了你离开。是我救了你,还帮你解决了他们。” 严绯瑶听得莫名,“什么时候?” 艳姬嗯了一声,似乎在深思,“他们是夏侯安派来的大内侍卫,要掳走你献给圣上,呵呵,那是你的侄子吧?侄子惦记婶母……大夏人真是龌龊呢!” 严绯瑶立时羞恼,“用不着你来评价。” “咦,看来是想起来了,怎么连声谢谢都不说呢?”艳姬嗔道。 严绯瑶沉默片刻,“楚王府的二十个大内侍卫是你杀的?” 这话问完,她有些后怕。 艳姬不是一个灵体吗?自己不是在“神游”中和她交谈吗?倘若这样,她却能杀人……嘶,脊背生寒啊! “不是我杀的,”艳姬赶紧辩解,“明明是你杀的。” 严绯瑶一惊,她若有实体,这会儿定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了,“你说谁?” “就是你。”艳姬轻笑。 “不可能,”严绯瑶也笑起来,“我若有那么厉害,自己竟会不知?” 艳姬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编不下去了吧?二十个大内侍卫被杀,楚王府的护卫未曾察觉,这得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做到?”严绯瑶分析的头头是道。 “凭清醒状态下的你自然做不到,但你那天晚上做了熏香……我与你一起,便能做到了。”艳姬清冷回答。 严绯瑶不寒而栗,自己做了熏香的事儿,她竟然都知道? 她虽觉察不出自己此时的心跳,但她察觉到自己紧张极了。 “你我一起……如何一起?”严绯瑶颤声问。 “你的身体,我的能力。”艳姬回道。 严绯瑶立时愤怒,“你用我的身体,做了杀人的勾当!反而推说是我做的?你这女人真是可恶!” “你怎能这么说自己的母亲呢?我只是不想让人伤害你。”艳姬长长叹了一声,语气一时间哀伤无比。 严绯瑶却立时又要冒出鸡皮疙瘩,“你不是我的母亲。” 她说的是实话,她已经不是当初的严绯瑶了。 “你不认我,我早已经想到了。”艳姬又叹了一声,“但我却还是要把实话告诉你,你有危险,萧珩派四十万大军到楚地,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灭楚王,他怕楚王有反心。”严绯瑶说道。 “呵呵,是吗?楚王当年一步就可以问鼎,反而把皇位让给他,当年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大臣支持,没有自己的权利,唯有支持他的外戚,也不过是想把他控制成傀儡!” 严绯瑶再次震惊,“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萧珩想杀楚王,怕他谋反不过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 “你别想蛊惑我!”严绯瑶厉声说。 她意识到了危险,却阻止不了艳姬的声音。 “是为你,他不杀楚王,就永远得不到他的小婶婶!” “你住口!” “他若杀了楚王,就可以以照顾楚王遗孀的名头,把你接回京都。” “住口!我不听!”严绯瑶呵斥,但她连捂耳朵都做不到。 “在暗中把你掳进宫里,又有何难?他会恋慕你,继而独宠你……”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没有见过会这样对自己女儿的母亲!”严绯瑶见无从躲避她的声音,便只好厉声质问。 “呵,只是向你陈述利害罢了。”艳姬哼了一声,“夏侯安派大内侍卫,杀了官驿里的太监和太医,再派那些侍卫到楚王府掳走你。幸而我帮了你,不然你现在就被掳去皇宫了!” 严绯瑶却并没有那么容易上当,“当晚楚王没有察觉,就算是因为我放了安神香。但王府其他人呢?” 艳姬轻哼了一声。 “难道不是你用了妖术?” “法术!”艳姬纠正道。 “果然是你。”严绯瑶轻哼。 “他们在只能碍事,有我帮你,你用不着他们,也能把那些贼人都杀了。”艳姬说道。 严绯瑶轻叹,“如果不是你故意迷惑王府侍卫,贼人根本进不来。你倒叫我谢你?贼喊捉贼吗?” 艳姬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过了半晌,她又扯回话题,“如今大军四十万包围楚地,楚王不是对手,一旦主力出城迎战,那就是血流成河,浮尸千里!你就是那个罪魁!” “你胡说!”严绯瑶听闻自己竟成了“罪魁”,心头狠狠一颤,便是没有实体,她也有强烈的窒息感。 “两个男人,都是为了争夺你,你就是罪魁中的罪魁!你要害死数万万无辜性命了……” “不!我不是!”严绯瑶用力说道。 “小姐怎么还不醒?”元初盯着严绯瑶颤抖不止的身体,急的落泪,“你这妖婆,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元初一头把苏姨娘撞倒在地。 第433章 拔出长剑,剑身带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醒……应该醒了!”苏姨娘也慌了,“公主?公主!您醒醒呀!” “你也不知道?什么叫你也不知道?”元初要疯了。 苏姨娘被她撕打的发髻散了,衣服也乱了。 “你打我有什么用?打我就能叫公主醒过来吗?”苏姨娘厉喝一声。 “你赔我小姐……”元初哇的一声哭起来。 “公主!醒来呀!”苏姨娘眼目焦急,在严绯瑶耳边急声呼唤,“她颤抖不止,再不醒来,只怕有危险!” “那怎么办?怎么办?”元初抹着泪,急声问。 “去叫昆修来!”苏姨娘急声说,“就是严二公子!” 元初愣了一下,“哦!知道了!” 她连忙出去,叫管家派车去接严弘睿。 只盼着他这会儿正在那铁匠铺子里,只盼着能立时把他请来。 元初在门口来来去去,严弘睿还没来,尤氏却是半夜三更的被惊动起来。 “你叫人请我?是王妃她有事?”尤氏近前便看见门口焦灼打转的元初。 元初看见尤氏,腿一软,噗通跪了下来,“婢子没用,没守好小姐……” 尤氏闻言吓了一跳,“你说……说啥?” 话没说完,她就眼前一晕,整个人向后栽去。 元初吓得从地上一跃而起,赶紧拉住尤氏。 小姐还昏迷不醒,再把夫人给吓晕了……她怕是一头撞死,也不够谢罪了。 “小姐昏过去了,一时还没醒,已经请了二公子来。二公子必有办法!”元初急声说道。 尤氏这一口气,缓了半晌,总算缓过来。 她扶着两个丫鬟的手,进了屋里。 却见严绯瑶正躺在坐榻上,整个小脸儿苍白,浑身颤抖。 她嘴巴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什么。 尤氏立时上前,跪蹲在坐榻旁, 贴耳朵过去。 “不用听了,”苏姨娘说,“公主一直在说,‘我不是,不是因为我’。” “你闭嘴!你这贱婢!”尤氏猛地直起身子,毫无预兆的抬手。 “啪——”狠狠一个耳光,甩在苏姨娘的脸上。 “这一巴掌,我早就想给你了!”尤氏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苏姨娘抬手捂住脸,“若是打我就能叫公主醒来,我宁可您打死我。” 尤氏的巴掌已经高高举了起来。 苏姨娘也把捂着脸的手放了下去,把脸凑到她面前,“打吧!” 尤氏抹了抹泪,没有动巴掌,却是一拳把苏姨娘捶翻在地。 坐榻上的严绯瑶似乎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来了来了来了……”元初一串疾呼,“二公子来了!” 严弘睿听闻严绯瑶昏迷不醒,二话不说,甚至连衣裳鞋子都没换,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就来了。 他身上还是打铁时穿的衣裳,有脏灰,还带着汗水味。 “她怎么了?”严弘睿急声问,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苏姨娘有些胆怯。 “你把她怎么了?”严弘睿不像尤氏那么温柔,他一把攥住苏姨娘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我只是想让她想起来,谁知道就会走火入魔……”苏姨娘使劲儿的拍打他的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你我合力将公主唤醒!待公主醒了,你再朝我撒气!” 严弘睿抿了抿嘴,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他气哼一声,猛地松手。 苏姨娘揉着脖子,轻咳了几声,“公主这必是魂魄出窍时,遇见了更强大的存在,走火入魔……她若再不醒,只怕魂魄有危险。” 尤氏与元初彼此对望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惶恐……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赶紧依偎在一起,“他们说的是什么啊?” “婢子也听不懂啊……” “怎么说魂魄出窍?人不是死了,灵魂才会出窍吗?”尤氏低声说。 元初抖的更厉害了,“夫人,您别吓我了成么?” 尤氏闭紧嘴不敢再说话。 只见苏姨娘与严弘睿,两人站在严绯瑶的头脚两头。 他们手里并没有绳子,手指却不听的翻动,像是在给绳子打结……口中还念念有词。 “怎么像是在做法?”元初低声问。 尤氏却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 两个心惊胆战的女人瞪大了眼,闭紧了嘴,一动不动的看着。 严绯瑶身上的震颤终于渐渐平缓,但人却一直不醒。 眼见苏姨娘和严弘睿的脸上额上,都渗出汗珠来,两人的表情也越发难看。 苏姨娘甚至闷哼一声,有暗红的血丝顺着她的嘴角溢出。 “小姐……”元初试探的,极小声的呼唤。 可坐榻上平躺那人,却安安静静,就连表情都变得安详……她倒是不颤抖了,却也像是要永远这么睡过去。 “别放弃!”严弘睿没睁眼,低声说,“我的精气神借你……” 他猛地伸出一只手,隔空对着苏姨娘。 苏姨娘也伸出与他相对的那只手来。 两人额上的汗,细细密密,直往下淌。 就连严弘睿的脸色都极其苍白…… “鸡叫了……”元初侧耳向外,隐约听见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尤氏一怔,“天亮了?” 她再去看严绯瑶,老话儿不是说,魂魄什么的都是在夜间活动,等到了白日,鸡鸣之时,就得退散了? 怎么她的瑶瑶还没有醒呢? 屋子里的人精神绷得紧紧的,大气儿不敢喘,只盼着鸡叫天明,会有奇迹出现。 屋里还没动静,屋子外头却热闹起来。 “王爷凯旋!” “王爷回来了!” 元初两眼一翻,险些厥过去,“这可怎么办?王爷得胜归来,王妃却……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元初攥住尤氏的手,颤的厉害。 尤氏张了张嘴,想劝她,却说不出话来。 吱呀一声门响,隐约的天光照进屋内,一股清风,把屋里的灯烛也吹的晃了晃。 “瑶瑶,我……”萧煜宗浴血归来,身上还带着肃杀之气,脸上却带着坚毅而温暖的笑容。 只是话未说完,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看着躺在坐榻上一动不动的严绯瑶,又看两头站着的人。 噌的一声,他立时拔出手中的长剑,剑身剑柄上甚至还带着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王爷,不要!”尤氏也怕,她却壮着胆子扑上来。 她不敢看那带血的剑,也不敢看萧煜宗的脸。 “他们在救瑶瑶,瑶瑶昏迷不醒!他们不是在害她!”尤氏口齿不清,说话却极快,惟恐萧煜宗失控。 萧煜宗眯了眯眼,“救她?她好好的为何会昏迷不醒?” 第434章 我遇见一个女鬼,她说 “这……”尤氏不知怎么回答,求助的看向元初。 元初早已经吓软了腿,哪儿还能说出话来。 萧煜宗看在尤氏的面子上,总算是收了长剑,阔步上前。 他在软榻旁蹲下身来,他伸手轻轻抚弄她的脸颊。 她太平静了,平静的不像是昏迷,倒像是…… 萧煜宗剧颤了一下,他的手杀人时都稳稳的,此时却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他一点点把手指探向她鼻下…… “叫她,王爷快叫她!”苏姨娘忽然说道。 萧煜宗怔了片刻,立时伏在她耳边,“瑶瑶,我回来了!本王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的厉害,尾音带着轻颤。 “你醒醒,本王带了好东西给你,快起来看看!”他咧嘴想笑着喊她。 可不知怎的,嘴角一扯,眼眶就酸涩的厉害。 这是为什么?他才一会儿不在她身边……才一会儿没见她…… 因为他不该瞒着她吗? 因为他没有对她坦白吗? 所以上天就要这样惩罚他?让他回来,却见不到她醒着? 为什么……早知道她会这样,他一定、一定不亲自带兵前去!即便他要去,也一早就告诉她真相,叫她好提前有所准备…… “不,你不要睡,不要不理我……本王是因为你才活下来的,你不能这样!”萧煜宗在她耳边急切说道。 他眼眶湿热,眼泪控制不住的向外涌。 他使劲儿的把眼泪憋回去,他的瑶瑶是神医呀,她说过,神医是不会生病的! “你不会有事的,你快醒过来!严绯瑶!”他用力喊她。 “唔……”坐榻上的人终于哼了一声。 她头脚两端站的两人,都猛地一颤,继而放松,噗通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萧煜宗瞪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瑶瑶?瑶瑶!” 严绯瑶掀开眼皮,眼里噙着泪,“我不是罪魁……不是我……” 萧煜宗一愣,“你说什么?” 严绯瑶瞧见他,也猛地愣住,“我看到你了!” 萧煜宗僵了一瞬,继而笑起来,“我的傻王妃,你看到我了!我在这儿!” 他猛地直起身子,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紧的他们彼此都要透不过气来,他再也不想松手了。 “我看到你哭了。”严绯瑶被他揽在怀里说。 萧煜宗低头在她衣服上蹭了一下,“那是看错了。” 严绯瑶趴在他肩头低低的笑起来。 “你吓坏我了。”萧煜宗压抑着情绪,缓声说。 严绯瑶抿唇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你经历了什么?”萧煜宗问道。 严绯瑶迟疑片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你说什么我都信。”萧煜宗嘀咕一句。 严绯瑶轻笑,“我遇见一个女鬼,缠着我不叫我醒过来,还说她能给我异能法术,只要我学了她的异能法术,就能帮你打赢朝廷。” 萧煜宗猛地扶着她的肩头,把她从自己怀中扶起来。 他正视着她的眼,“你答应了?” 严绯瑶轻嗤一声,“我哪有那么傻?那女鬼一看就是别有所图,再说,王爷这么厉害,需要她画蛇添足?我才不答应呢!” 萧煜宗却不放心,盯着她看了半晌,上上下下的审视。 严绯瑶面色平淡的任他打量。 “你刚刚醒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萧煜宗眼睛微眯,“说,你不是罪魁,不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绯瑶微微一愣,“王爷听错了吧?” “我还没老,耳朵灵着呢。”萧煜宗沉脸看她。 严绯瑶嘻嘻笑了笑,“那女鬼骗我上当,说我是引起这次朝廷攻打楚地的罪魁祸首。我才不上当呢,萧珩的锅,凭什么我来背?” “当真如此?”萧煜宗凝神望着她的眼。 “你还说,我说什么你都信。”严绯瑶撇撇嘴,“我看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吧?” 萧煜宗脸色终于稍缓,“你说的对,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谁的锅谁背。” 严绯瑶点头如捣蒜,“我若长这么大还被一个女鬼骗,这么多年的米饭岂不都白吃了。” “对了……说起吃的。”萧煜宗不由缓缓吸了一口气。 严绯瑶猛地想起来,他前一日,亲自带兵摸出城门,就是为了去烧了朝廷兵马的粮草。 “战事如何?粮草断了吗?”严绯瑶赶紧问道。 “连烧两营地粮草,并截获粮草许多,已经走船送进楚地。”萧煜宗说道。 “还能走船送进来?”严绯瑶不由惊讶。 “南地的漕帮,与楚地关系甚好。”萧煜宗说道。 严绯瑶立时听出来,这话谦虚了,乃是南方的漕帮,与他楚王爷的关系好吧? 要不然岂能在这时候帮着他?那岂不是与朝廷作对么? “萧珩没有派战船来,北方的兵马不擅长水战,漕帮的压力并不大。”萧煜宗迎着她崇拜的眼神,轻咳一声解释道。 严绯瑶点点头,微微一笑,“那劫来的粮草呢?” “正是这粮草……有些为难啊。”萧煜宗脸上露出迷之表情。 严绯瑶好奇看他,“截获粮草不该高兴吗?怎么王爷看起来却是一言难尽呢?” “嘶……是一言难尽,这粮草……”萧煜宗眯了眯眼,却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严绯瑶愈发好奇不解,“能带我去看看么?”看看这粮草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 她立即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不见一丝虚弱之态。 一屋子的人,全都呆若木鸡的看着她。 一直只听她与王爷说话,其他人一动不动,既不回避,也不吭声。 “瑶瑶……”尤氏迟疑的喊她一声。 严绯瑶看了看元初,又看了看瘫坐在一旁的严弘睿与苏姨娘。 “我叫人先送阿娘回去,待我看过了粮草就过去看阿娘。”严绯瑶笑着说道。 “他、他们……”尤氏朝她努努嘴,指了指严弘睿与苏姨娘。 严绯瑶点点头,“我会处理。” “事情是苏氏做的,你哥哥来,只是为了救你,他可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尤氏小声替严弘睿解释道。 严弘睿闻言一僵,迟疑的抬头看着尤氏。 他先前不认尤氏,自己改了姓改了名不说,见了面甚至不喊尤氏“阿娘”。 纵然放纸鸢那天,他们四个孩子都跪下磕了头喊了娘。 但后来他频繁出入楚王府,却从来没去看过尤氏和严昱成……没想到,出了事,尤氏却是第一个替他说话。 “阿娘放心,我知道。”严绯瑶笑了笑,转身对上苏姨娘。 第435章 撕了他的衣服,看什么看! “公主……”苏姨娘感受到她的视线,立即翻身跪地,“婢子不知,不知道您会遇险。婢子绝无害您之心!” 苏姨娘并非畏惧,她脸上尽是愧疚。 “求公主处罚婢子!但为了日后大计,还请公主留婢子一条命在!”苏姨娘恳求说道。 严绯瑶轻哼一声,提步走到苏姨娘面前,在苏姨娘愧疚低头,脸都快贴到地上时,她却伸手把苏姨娘扶了起来。 “谁说我要罚你了?” 苏姨娘一愣,错愕看她。 “我知道你的忠心。”严绯瑶笑着说,“日后到我身边来吧。” 苏姨娘下巴咔哒掉在了地上,什么情况? “元初,给苏姨娘安排住处,不要安排她重活,让她在你与青黛之下即可。”严绯瑶吩咐。 元初还在愣怔,过了片刻才应了一声。 苏姨娘却是完全的喜出望外,这真是因祸得福啊! “今日为了救我,精气神消耗的不少吧?”严绯瑶问道。 苏姨娘呆滞的点点头。 “回去好好休息。”严绯瑶抬手在她肩头拍了一下。 她用的是左手,带着手环的那只手。 并且她打开了手环,看着上面的星星不管是满的还是空的,一个个都亮了起来,她才拍下去。 苏姨娘立时浑身一震,惊呆的看着她。 严绯瑶冲她笑了一下。 苏姨娘兴奋的难以自抑。 严绯瑶却抬起食指,在唇边比划了一下。 苏姨娘立即心领神会,瞟了眼一旁萧煜宗,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回去吧。”严绯瑶说。 苏姨娘立即恭恭敬敬的冲她福身告退。 她离开这屋儿时,先前已经煞白的嘴唇,都多了许多的血色,整个人也一扫之前的疲惫之态。 严绯瑶又走到严弘睿的身边,“二哥。” 严弘睿看了她一眼,一开始没做声,但他立时感觉到楚王的视线扫了过来。 他虽没抬眼看楚王,却还是感觉到那股子威压。 “嗯。”他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我给二哥扎针吧,二哥耗费精力救我,自家兄妹,我就不说谢谢了。”严绯瑶半蹲在他身边。 严弘睿深深看她一眼,她挨他这么近,跟他说话这么亲昵温柔,这么关切的看着他……比对他说一百遍谢谢,还叫他心满意足呢。 “我没事。”他手撑着地,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试了两三次,却都没能起身,他脸色也越发难堪。 “在自家人面前,二哥就别死撑了。”严绯瑶小声劝他。 严弘睿眼底一颤……若一辈子能这样,能在她身边,听她半怒半嗔的抱怨……似乎也不错啊? 他心思一过,立时抬眼看向萧煜宗。 萧煜宗多敏锐,“看我做什么?” 又见严绯瑶也看着他,“本王是那么小气的人?” 他愤愤起身,却是来到严弘睿身边,弯身——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严弘睿惊吓的捂住胸口,眼珠子差点吓掉出来。 元初已经惊的瞬间张大嘴,嘴里能塞下一个鹅蛋。 “躺着别动!瑶瑶要给你扎针,是你的荣幸,还客套什么!”萧煜宗一面语气嘲讽揶揄的说着,一面亲自动手,撕拉撕拉撕掉严弘睿身上碍事的衣服。 严弘睿身上的是打铁穿的衣服,甚脏。 萧煜宗身上穿的是打仗时候的衣服,一身煞气还带着血。 两人谁也别嫌弃谁。 严绯瑶默默的站在一旁,咽了口唾沫。 严弘睿裸/露的胸膛下,一只手还正按着胸口……惊魂未定。 严绯瑶不由好笑,楚王爷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他那么小气好吃醋,竟然没拦着她给扎针,已经叫人意外。 谁知道他还这么“主动帮忙”,真是始料不及。 严绯瑶拿着针上前。 萧煜宗就抱着膀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严绯瑶侧脸瞟了他一眼。 他立即说道,“同意你给他扎针已经是本王大度了,再叫本王离开,绝不可能。” 他说的直白,强势霸道之意丝毫不藏。 严绯瑶点点头,“王爷是男人,自然不用回避,我是怕您累着,您且坐着休息一会儿,过会还请您带我去看粮草。” 提及粮草,萧煜宗的表情立时变得神秘莫测,“粮草啊……” 严绯瑶好奇心愈发强盛。 她打开了手环,并把手环推上去,深藏在袖子里头,这才开始给严弘睿扎针。 不过几针下去,严弘睿的眼神就变了。 他惊讶的看着严绯瑶,“瑶瑶,你……” “嘘……”严绯瑶冲他一笑。 他神色又惊又有喜,眼神热切而专注。 啪—— 他被撕破的衣裳,瞬间盖在了他的脸上。 “老实扎针,看什么看!”萧煜宗皱眉,站在一旁拍了拍手。 严绯瑶忍俊不禁,只好快速的扎完了所有的针,因为有萧煜宗在一旁盯着,她扎针的时候都特别小心。尽可能的叫自己不与严弘睿有任何的直接接触。 “好了,留针片刻,就可以取针了。”严绯瑶笑着说,“若是粮草不远,我们这就去看吧?” 萧煜宗却是摇了摇头,他这会儿倒是不急,先把躺在他与他小王妃卧房里的这男人打发了,他才有心思做别的。 严绯瑶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 她笑了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留针一刻,她又为严弘睿取了针。 待取针之后,在看严弘睿,与扎针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他不光有力气自己豁然站起,一双眼睛,更是矍铄有光,神采奕奕。 他脸上就连这几日辛苦打铁的疲惫,都一扫而光,整个人爽利的走路都带起风。 来到门外,他朝严绯瑶抱拳道谢,一双眸子里神采奕奕,“恭喜公主……” 严绯瑶垂眸笑了笑,“这恭喜来的早了。” 严弘睿朝一侧看了一眼,萧煜宗站的稍远些,似是故意给他们兄妹留出说话的空间。 他不由更压低了声音,“若仅凭医术,不可能叫我与苏姨娘恢复的这么快,公主……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乃是她自己先前一直不能醒来,他与苏姨娘都担心至极,惟恐她走火入魔……可她竟被楚王爷唤醒,且醒了以后并无不适,反倒比先前更有能力?这不是说明,她在不能醒来的时候获取了什么异样的能力吗? “我还是不够强大……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诚如她所说,是我太弱了。”严绯瑶垂眸低叹一声,“回去好好休息吧,日后需要你们的地方,还多得是。” 严弘睿心里藏满了疑惑与好奇,但见她不愿多说,他亦不好追问。总之,对他来说,如今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她总算不再拒绝承认鲜族、不再排斥“使命”之事。 严弘睿抱拳离开,严绯瑶随萧煜宗去看他们截回的粮草…… 第436章 如何下嘴? “这东西见都没见过……要怎么吃?”管家托着腮帮子,皱着眉,低叹一声摇摇头。 大将韩飞已经有些气急了,“怕是根本不能吃!谁知道吃了会不会有事!” “乃是王爷亲自率人出去,冒了这样大的风险,若是截回来的粮草根本不能吃……这,这叫个什么事儿呢?”管家哀声叹息。 “王爷冒了莫大的风险,随王爷一起出城的兵将也是出生入死的,莫说他们不忿,就我想想也是憋屈!”韩飞重重哼了一声。 韩飞与管家说话时,只顾生气,根本没留意萧煜宗与严绯瑶已经走近。 他们两个的话音随风吹入夫妻二人的耳朵里。 严绯瑶侧脸看着萧煜宗,只见他脸色已经分外不好。 她压低声音问,“你们到底截回来了什么?” 萧煜宗的表情一言难尽,“听说是阿齐兹国的一种食物……” 阿齐兹国? 严绯瑶迅速翻遍了自己脑海里的“上下五千年”,她历史学得不好,与医学药学无关的东西一概记不住。 就算记住了,在这儿也没多大用,这儿的许多东西与历史上的名称并不一致。 “什么食物?是大夏没有,没见过的吗?”她小声问。 萧煜宗却是缓缓吸了一口气,抿着嘴不再说话。 韩飞听见脚步声,与管家迅速闭了嘴,回过头来,抱拳行礼,“王爷,王妃!” 萧煜宗面无表情,严绯瑶冲他们点头笑笑。 货船还在码头停着,不过王府里倒是有一车从那货船上运回来的“粮草”。 马车旁边还有那五十精锐里的几个人。 严绯瑶一眼瞧见青黛。 她身上还带着血,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只听她与同伴说,“若是不能吃,岂不白忙活一场?那些死了的弟兄岂不是枉死?” 严绯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从这话音里,已经听出负气抱怨的意思。 “哼!倘若不能吃!何必再往城里运!索性全倒入江里……” 她同伴的话还没说完,韩飞就重重的咳了一声。 青黛与她的同伴们纷纷回头,立即拱手行礼。 “既是劫来的粮草,怎么可能不能吃呢?”严绯瑶缓声说着,轻笑了笑,意思是要缓解气氛。 青黛却低声回了一句,“只怕是朝廷的兵马耍诈,故意用这从阿齐兹国运来的东西糊弄人!” “他们押运粮草,也是费时费力耗费钱财的事儿,花这么大的血本儿,只为了耍诈……他们怕不是傻了?”严绯瑶轻笑一声。 青黛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打开我看看,说不定……”严绯瑶轻咳一声,“说不定鲜族人知道怎么吃。” 关于鲜族的记忆……其实她啥也没想起来,不过她毕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呀,在“广东人吃福建人”的吃货社会里,她不晓得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 青黛与几个同伴上前,立即把绑在马车上的绳子解开,厚布拉开。 清晨的风这么一吹,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 还没看清楚车上的东西,严绯瑶就已经禁不住咽了口口水,“玉米棒?” “什么?”萧煜宗眯眼看她。 严绯瑶着急上前一步。 晨光还不大亮,正是黎明之时,借着东方天际的一抹白,她眯眼细看。 满车的玉米瓣儿,为了保持新鲜,这些玉米瓣儿都带着包儿,还未剥开,未曾露出里头一颗颗糯黄的颗粒。 严绯瑶不由痴痴的笑起来。 “听说这东西叫……玉蜀黍,名字就怪怪的。”青黛说道。 严绯瑶噗嗤一笑,“你管它叫什么,好吃便是了!不过这东西现在还不是熟的季节呀?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鲜玉米棒?” “王妃说,这叫什么?玉米?是粟米的那个‘米’吗?就是说,这东西同粟米一样,是给人吃的?”韩飞在一旁,急声问道。 这可是王爷与几百精兵冒着莫大的风险截回来的粮草,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吃! 倘若人可以吃,起码那些为此献上生命的将士不算白死…… “不但能吃,而且非常好吃。且吃法多得很,蒸了、煮了、炒了、烤了,还能晒干了磨成面,煮粥、蒸窝窝,只有你想不到的吃法儿,没有它不能吃的!”严绯瑶说着就要笑出声来。 若叫广东人听说一堆人对着一车新鲜的玉米瓣儿,发愁不知如何下嘴……只怕他们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严绯瑶立即上前,拨开了几个玉米包,露出里头鲜嫩的瓣儿。 这玉米品质不错,虽然不能与现代颗粒饱满的糯玉米相比,但品相也算上乘了。 众人看着她熟稔的动作,也纷纷学着她的样子,把玉米包扒开了。 “这东西不要扔,扎碎了还可以做草料饲马呢。”严绯瑶立即提醒说道。 众人惊异,嗅了嗅拔下来的玉米包,果然这东西有清香的味道,马匹应当喜欢。 玉米瓣儿成熟的程度不一,有颗粒鲜嫩适合直接吃的,也有长的较老些,已经啃不动的。 她挑了近百个鲜玉米棒,叫人抬去厨房煮了给大家啃。 她又挑了几百已经老的,“曝晒一日,剥下这籽粒来,晒干了磨成玉米面粉,可以烙饼吃,香甜可口,绝对是人间美味。” 严绯瑶默默咽下口水,难怪她穿越来甚久,吃过的美食也不少,却从来没有见过玉米棒。 原来这会儿的夏国还没有玉米的传入,乃是全新的“进口食品”。 过不多时,楚王府的大厨房里就有阵阵香味儿飘散出来。 得闲的几个精锐,就蹲在厨房外头,等着第一时间尝尝这“玉蜀黍”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看看他们拼死抢回来的粮食,究竟值不值? 严绯瑶见青黛瞪着一双眼睛,分明已经困的不行,她却一眼不眨,巴巴的守在那儿。 好像只有确定了这东西“好吃”,她才甘心去歇息。 严绯瑶哭笑不得,亲自去了灶房,看着大锅里咕嘟嘟的冒着泡泡,玉米棒已经煮的差不多。 她立即叫人捞出了一根,拿筷子插住,吹凉了尝了一口,“嗯……”熟悉香甜的味道,叫她忍不住立时幸福眯眼。 青黛豁然起身,瞪大眼睛看着她,“怎样?怎样?好吃吗?” 远处回廊底下正与人说话的萧煜宗也立时转过头来,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熟了,给众人都捞一根出来,叫大家尝尝。”严绯瑶晃了晃手里的瓣儿,笑着吩咐。 厨娘立即学着她的样子,拿筷子串了一根根的玉米瓣儿,分给众人。 第437章 不配吃,是叛徒… “唔……”青黛连烫都不顾了,吹了两下便啃上一口,“香!甜!竟比粟米还好吃!” 严绯瑶笑而不语,当然好吃了,现代社会食物链那么丰富发达,但街头卖玉米瓣儿的小吃还是那么大受欢迎,岂是没有道理的吗? 乃是这种食物,它的味道经得起考验。 日后得空,她还要教厨子们做台湾小吃——各种味道的烤玉米! 青黛连啃了三只玉米之后,才安心的去休息。 韩飞喜笑颜开的安排人去码头,把这粮草搬卸下船。 萧煜宗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严绯瑶。 “这是鲜族知道的吃法儿?”他眯着眼,眸中有狐疑和审视。 严绯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看见它们时,我就知道它们可以这么吃。” 萧煜宗挑了挑眉,“看见就知道?” 怎么他看见就不知道呢? 大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食物,她却甚至能一下子叫出这种食物的名字来。 “你说这叫‘玉米’,以前在哪里见过吗?”萧煜宗可不是好糊弄的。 严绯瑶歪了歪头,“也许吧……我记不清。” 她敲了敲脑袋,皱着眉头,似乎在苦思冥想。 萧煜宗不好骗,但好在他心疼她。 见她苦恼却没有头绪的样子,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想不起就算了,日后迟早能想起来。如今晓得它不但能给人吃,还能饲马,已经是惊喜了。” 严绯瑶重重点头,“王爷也累了一夜,快去休息吧。我想到另一种吃法,与厨娘们商议商议,待王爷歇息好了,还有别的惊喜。”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缓缓点头,“好。” 他去歇息,严绯瑶却一头扎进了灶房里。 她在这里遇见玉米,竟莫名的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而且她早上听到了什么?听到旁人说玉米不能吃?要扔进河里?! 她若不为这玉米正名!不洗清它的冤屈,她就枉为吃货! “烘焙干了,磨成面儿。”严绯瑶抹了把汗。 “王妃去歇着吧,奴婢们看着就成!”厨娘们不敢叫她辛苦。 严绯瑶却抬起袖子抹了汗,“不成不成,你们万一控制不好火候,烤过了,或是烤生了,岂不是浪费时间和粮食吗?” 她嘿嘿一笑,坚守岗位不离开。 萧煜宗一觉睡到黄昏时候。 他再醒,竟是被馋醒的,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扑面而来,萦绕在他鼻端,经久不散。 他狐疑的披衣起床,只见外间的桌案上放着一盘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的东西,拇指腹那么大的白色花朵,正散发着甘甜的香气。 他狐疑的捏起一颗,小心翼翼试探的放进嘴里,牙齿一碰,又脆又甜! “嗯?”他不由瞪大了眼睛。 在这盘“白色花朵”的旁边,还有一盘子黄灿灿的饼子,被模子做成了扁平的荷花形。 他拿起饼子,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咦,这不是?” 他眼中透着惊喜与一点点的疑惑,人人都道他见多识广。他并不吹嘘自己见识多么广博,但从小锦衣玉食,吃的喝的他从来没短过。宫里锦衣玉食,他什么新鲜东西没见过? 但这玉蜀黍就是他不曾知道的。连他都不知道的东西,一个山匪出身的女孩子,她不但见过,而且知道这东西的另一个名字。 这还不够,她竟还知道这东西如此多花样的吃法儿……她究竟是什么人?鲜族的公主?但她不是没有想起来关于鲜族的事情吗?还是说,她有什么秘密是连他也瞒着的? 萧煜宗狐疑之际,却是屋里屋外都找不到严绯瑶的踪影。 他来到门外,“王妃呢?” “王妃给王爷送来了这新鲜吃食以后,就离开了,不晓得去了哪里。”元初眨着眼,一脸茫然。 连她身边最是亲近的大丫鬟都不知道她的去向,萧煜宗的眉头不由轻蹙。 其实严绯瑶这会儿就在楚王府,不过她不在主院这边,却是在王府的犄角旮旯里,屏气凝声的蹲着。 她在盯着一个人…… 这人拿了一筐玉米面烙出来的金黄酥脆的饼子,已经默默发呆了一刻多钟。 “青黛。”严绯瑶终于忍不住,也不想浪费时间再候下去,“你到底怎么了?” 青黛自从咬了一口这饼子以后,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她眼里像是含着泪,又含着自责和怨气。 若是旁人,严绯瑶看一眼也就过去了,她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再进一步观察。 但这丫鬟是她同生共死,一起走进皇宫,又一起从宫里出来的,是主仆,更是姐妹。 “你有心事,可以与我说说。”严绯瑶走到她身边,与她挨着肩坐了下来。 “小姐……”青黛望她一眼,眼泪一颤险些落下来,“我不配吃这饼子……” 果然有事! 严绯瑶眯着眼颇有耐心的看着她,“一个饼子而已,怎么就不配了?” “我对不起那些战死沙场的战友……他们以命相搏,才为我们赢来了这些粮食,可我却……” 青黛说着,忍不住趴在膝头呜呜的哭起来。 严绯瑶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她挨着青黛,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等她哭了一阵子,情绪稍微平静些,严绯瑶才又问,“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去放火烧粮草的时候,有看守粮草的人,发现我们。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他们放出信号通知到朝廷大军以前,结果了他们……可是我,我放过了一人……”青黛断断续续的说。 严绯瑶挑了挑眉,抬手轻轻落在她肩头,“人都会有心软的时候,必是那人触动了你心里的某处,你才不忍下手。” 她温和的声音,没有斥责,仿佛正触到青黛心灵深处。 她呜咽一声,终于道出实情,“他哭着哀求我,说他是刚刚从军,过了下个月才刚满十五岁,他说他害怕,他不会大叫,求我放过他性命……他哭着叫我姐姐,还说自己祖上老家就是楚地的,他也不想打仗……” 严绯瑶听着她呜咽断续的声音,终于听明白了经过。 青黛在执行任务之时,遇见了一个尚未满十五岁的孩子,她一时心慈,放过了那孩子。 如今她吃到战友们拿命换来的玉米饼子,却又后悔……觉得自己没杀那朝廷兵马,乃是对自己战友的背叛。 “朝廷不是有规定,要年满十六岁才可从军吗?”严绯瑶嘀咕一声。 青黛一愣,立时哭得更伤心,“是婢子愚钝,竟然被他给骗了……” “那他后来叫了吗?你放过了他的性命,他向朝廷兵马传递信号了吗?”严绯瑶问道。 第438章 竟是通敌之人!拿下! 青黛一时怔住,她抬头看着近旁被暮色染成深灰色的草叶子,愣愣出神。 “没有,”她摇头,“他一直很听话的趴在草丛里,一声不吭,直到运送粮草的船已经开走,他都在草丛里没动。” 严绯瑶笑了笑,“既如此,怎么能说你是被骗了呢?他没有骗你,也没有背叛你们的约定呀?” 青黛皱着眉头,似乎仍旧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严绯瑶凝神想了片刻,“你说他祖上也是楚地的,他并不想来打这场仗,不想攻击楚地?” 青黛点了点头,“他说他爷爷那辈儿才挪出去的,楚地也有他的父老相亲……” “来,不要发呆了,你若不困,同我去做一件事!”严绯瑶眼睛里亮闪闪的,脸颊上还带着笑。 青黛愣怔看她,“主子要婢子做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即可。” 她豁然站起,拍了拍衣裳。 她这会儿就怕没事情叫她做,一旦主子有吩咐,她就没有空闲想那乱七八糟的事,心里还舒坦些。 “这玉米饼子如此好吃,怎可独享呢?”严绯瑶笑了笑,“你同我一起,把它们分给百姓吧,做法不难,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无限的,他们尝了这饼子,说不定能大获灵感,做出更美妙的美食来。” 青黛不疑有他,点点头跟着严绯瑶到灶房,领了好几筐子的饼子。 把玉米饼子送到楚王府外头,给过往的行人百姓品尝。 玉米饼子一抬出来,热乎的香气就四溢而出,立时吸引了行人的目光。 这会儿也正是各家各户炊烟袅袅的时候,见是王府里广施美食,众人客气道谢,并不多拿,各人领一个饼子就去了。 青黛站在王府前头施饼,旁人感激道谢的目光,叫她愧疚的心里,略微得着些安抚。 她正享受这个过程,严绯瑶却朝她招了招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吩咐你做,这里交给旁人吧。” 青黛一愣,小姐不是喊她为了给百姓施饼吗?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背上。”严绯瑶拿布盖着一个大大的背篓。 她自己背上也有一只,只是青黛的背篓比她的大得多。 青黛毫不迟疑,举重若轻的将硕大的背篓背起来。 “这是什么?”青黛问道,她分明感觉到背篓里热乎乎的,像是背着一个硕大的汤婆子。 但那背篓却是被包裹的严实,看不清楚里头的东西。 “跟我走。”严绯瑶并不解释。 她趁着王府门口在施饼,围聚了好些的百姓,及府上下人……人多而杂,眼目顾及不到的时候,趁乱带着青黛策马往城墙处而去。 “你知道楚地哪处的城墙,这时候没有守卫,或是守卫稀少么?”严绯瑶朝她问道。 青黛迟疑看她,缓缓点头。 “带路。”严绯瑶冲她轻笑。 青黛隐约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心中虽不明白,却还是依言行事。 各处的城墙上都是有守卫的,但也并非一步一岗。 总有一些地方是间隔巡视的。 青黛在城墙底下观察了一阵子,寻了一处守卫稀少,可以上城墙的楼梯。 “什么人?”守卫上前询问。 青黛亮出自己新领到的腰牌。 那守卫连忙放行,瞧见她们背上的背篓,却又喊住她们,“背篓里是什么?打开检查!” 青黛看向严绯瑶。 严绯瑶却冲她摇了摇头。 青黛皱眉道,“我乃奉主子之名行事,主子尚且不叫我看,岂能叫你检查吗?若有疑虑,你可直接向上请示。” 青黛的腰牌,乃是楚地王府的令记。也就是说,她乃是直接受命与楚王爷的。 她口中的主子,自然指代的就是楚王爷。 兵吏即便有疑惑,也要层层上报,方能检查。 “你且等着,我去报于上峰知道!”守卫说道。 青黛轻哼一声,“主子吩咐的事情,我不敢耽误,你去上报你的,我去做我的事,各不耽误!” 她气势强硬,态度不容商量。 这守卫犹豫了一阵子,叫自己的同伴跟着她们,好看看她们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却要上城墙,究竟是什么任务。 他自己则赶紧去报于上峰知道此事。 严绯瑶与青黛上了城墙。 严绯瑶左右看了一眼,这一段的城墙上,临近千步之内,都没有守卫。 她回头冲跟着她们的兵吏笑了笑,招手要说话。 兵吏近前来,严绯瑶却是手腕一翻,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细针。 猝不及防的,她的细针蹭蹭几下,在那守卫的脖颈上扎了几针。 “你们……”守卫的话还没说完,身子便软倒下去。 严绯瑶伸手接住他的身子,把他拖到一旁,倚靠在墙根处。 青黛却是吓了一跳,瞪大眼错愕看她,“小姐……您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严绯瑶左右一看,这会儿还没人过来,“快!行动!” 她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一根长长的绳子,她把绳子绑在青黛所背的背篓之上。 青黛着实忍不住好奇,扒开那背篓上包裹着的布,朝里望去。 她还没看见里头的东西,却是嗅到了玉米饼子的甜香味儿。 “饼子?”青黛吸了口气,“您要把这么多的饼子垂出到城外去?去给敌军吗?” 严绯瑶咧嘴一笑,缓缓点头。 “既是要给他们粮食,楚王又何必带我们去烧他们的粮草,夺他们粮草啊!”青黛惶惑的看着她。 “这饼子不多,不过叫少数人有个口粮罢了,与给他们粮草乃是大为不同的。”严绯瑶解释说,“再者,朝廷的兵马里,岂没有楚地的百姓么?包围楚地,攻打他们自己的家乡父老,自相残杀,他们也未必愿意,不过是受制于军命而已。” 青黛抿着嘴,仍旧不能理解,“所以就要把楚地的吃食,分给他们?” “这吃食算不得什么,几十万的大军,一背篓的饼子,能养活多少人?不过是表明楚地的态度……一些吃食,乃是叫他们知道,这城里是他们自己的同胞,他们的粮草被烧,他们的同胞却愿意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一些。” 严绯瑶见青黛不能理解,也不肯上手帮忙,便亲自动手,拽着长长的绳子,一点点把那硕大的背篓往城墙外头垂去。 “什么人?!”城墙上一声厉喝。 火把灯笼的光,朝严绯瑶与青黛照过来。 这光自然也照亮了严绯瑶手中,正垂向城外的绳子。 “好啊!竟是通敌之人!把她们拿下!”一声厉喝,兵吏朝两人疾奔来而! 第439章 不惊动王爷,谁敢动她?! 严绯瑶见状立即趴在城墙上往下看,眼见那背篓已经临近城墙根儿。 她连忙松手,并把绳子都扔出在城墙外头。 这边绳子似乎还没落地,她与青黛已经双双被人摁住。 “什么人?往下垂了什么东西?”摁住两人的兵吏厉声问道。 城墙很高,城门紧闭。 里头的人想出去,并不容易。 也不知外头包围楚地的朝廷兵马瞧见她们往下垂了东西没有? 青黛看了严绯瑶一眼,主仆两人默契的点头。 青黛忽然挣脱钳制,从怀中摸出一只火折子,吹亮了迅速扔出城墙。 那火折子下落之时,被风一吹,立时更加明亮,火光从城墙顶上一晃而过,落在城墙根儿处,燃了片时就熄灭了。 青黛的动作太快,守在城墙顶上的兵吏猝不及防。 “大胆!”他们再次摁住她的时候,那火折子已经掉到城墙下头了。 “果然是通敌叛楚!” “把她们押去见韩将军!” 兵吏们反剪住严绯瑶与青黛的膀臂,推搡着两个女孩子往城墙下走。 “小姐,您没事吧?”青黛担忧的看着她。 青黛自己倒是不怕疼,她连战场都不怕,被人推搡几下有什么? 但小姐哪里受过这个? 她既心疼,又生气,“你们押我一个就成,快放开她!你们知道她是谁?!” 青黛怒喝道。 兵吏冷冷看她一眼,“我们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你二人竟爬到城墙顶上,向城外的朝廷兵马送信儿!通敌叛楚!等着韩将军发落你们吧!” “还有你们两个!”兵吏的首领看着城墙底下,看守上城墙头梯子的那两个兵吏,“什么闲杂人等,都敢放到城墙顶上,叫你们看守城池,你们就是这么看守的?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我不听解释!留着向韩将军解释吧!” 严绯瑶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在临下城墙的时候,往城外看了一眼。 她隐约瞧见有几点星光光亮,快速的向楚地的城墙下头移动,人不多,跑得却很快。 这里不是攻城的好地方,若是攻城,也不能来这几个人,都不够喝一壶的。 他们应当是发现青黛扔下去的那火光了。 严绯瑶勾起嘴角笑了笑,待他们发现了玉米饼子,也不枉费她与青黛受被押解之苦了。 兵吏推搡着她,见她竟还咧嘴嬉笑。 “笑什么笑?等见了韩将军,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兵吏厉喝一声。 青黛又气又急,脸色微变,“别推搡我家小姐!冲我来!” “哟呵,都已经被抓了,还这么横呢!冲你来,你有什么本事,冲你来?”兵吏伸手要给她一拳,碍于她是个女孩子,拳头堪堪停在她面前。 那两个被喝骂,垂着头跟在后头准备去领罚的兵吏,嘟嘟囔囔的说道,“她们有楚王府的腰牌,乃是楚王府的亲兵,哪是咱们这守城兵吏能盘问的?卑职这不是已经去上报了么?怎么还能迁怒呢……” “连累两位,你们放心,等见了韩将军,我们必定解释清楚。”严绯瑶听闻两人的抱怨嘟囔,回过头安抚他们道。 此时已经同为“阶下囚”,且严绯瑶的处境比他们还艰难些。 她是被人反剪着双手,押解而行。 这两个兵吏起码是手脚自由,只是跟在后头。 可不晓得为什么,正是她这被押解之人轻飘飘的一句安抚。这两个兵吏却觉得没那么委屈不平了。 一行人到了韩将军府外。 这会儿已经临近亥时,韩将军府上大半的灯都熄了。 “禀韩将军!”兵吏首领,在韩府外头扬声禀报,“末将在城墙顶上抓住通敌叛楚的两个叛徒,因他们持有王府腰牌,末将不敢擅作主张,特押解来韩将军府上,听凭发落!” 青黛脸面尴尬的看了眼严绯瑶,挪着步子想要挨近她。 “干什么呢!老实点儿!”押解着她的兵吏已经晓得她身怀功夫,片刻不敢大意,立时钳住她。 青黛冲严绯瑶挤了挤眼,比口型道,“这下可尴尬了……” 严绯瑶冲她咧咧嘴,脸上虽有笑,这笑容却有说不出的别扭。 “计划不周,厚着脸皮吧……” 青黛哭笑不得,冲她办了个鬼脸儿。 青黛原本连玉米饼子都吃不下去,心里满是愧疚自责。 可这会儿,先是送饼子,后又被抓……她心里应当更难过才是……但奇怪的是,并没有。 她不但没有难过,反而觉得先前的愧疚自责一扫而空。 她觉得自家小姐乃是支持她的,即便她没有杀那个哭着叫她“姐姐、姐姐”的朝廷兵吏。她也不算背叛了楚地,背叛了自己的战友……她心里那一些晦暗的念头,似乎不知不觉的被照亮了。 “吱呀”一声门响。 韩府的大门猛地被打开。 韩飞带着数个随从阔步出来,“你说抓到了通敌叛楚之人?还拿着王府腰牌?” 天光太暗,韩府门外倒是挂着几盏灯笼。 风吹动灯笼,昏黄的光晃呀晃的,把严绯瑶与青黛的身影都照的有些朦胧陌生。 但韩飞的眼皮子还是猛地一跳,他心头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什么人?”他上前两步,又戛然而止。 他沉甸甸的目光在严绯瑶与青黛的身上来回徘徊,“就、就是这俩人?”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都有些变了味儿。 押解两人来的兵吏,觉出事情可能有些不对,连韩飞,楚地第一大将,都透出些紧张来……他们莫不是抓错人了? 但兵吏们拧着眉头仔仔细细的回忆一番,“没错!就是她们!” 一个兵吏上前,猛地从青黛腰间抢夺下那枚腰牌。 “韩将军请看——” 韩飞只瞟了一眼,他还用看腰牌吗?但看脸就错不了! 他胸口一起一伏的,目光落在严绯瑶的脑门儿上,只觉两个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偏严绯瑶不觉紧张,反而抬头,飞快的冲他笑了笑。 韩飞不止太阳穴跳!连脑仁儿都跟着突突跳起来。 “把人带进府中!”韩飞大手一挥,叫自己的人上前。 押解两人来的兵吏有那么一阵子的迟疑。 韩飞只得上前,亲自抬手拍了拍兵吏首领的肩,“干的不错!就当如此尽忠职守!这两个人交给本将了,我这就禀明王爷,请王爷亲自来定夺!” 兵吏一愣,“此事还要惊动王爷?” 韩飞太阳穴跳的肉眼可见,那女子可是楚王妃!不惊动王爷,谁敢动她?! 但脸上他丝毫不敢表露,只高深莫测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做的好,且不要声张,等着王爷亲自嘉奖你吧!” 兵吏脸上立时一喜,连忙拱手道谢。 第440章 除非她心里,有别的男人 萧煜宗刚在书房里忙完,正预备回主院卧房去,便听沈影来报,“韩将军来了!” “有什么事?”萧煜宗眉头一皱,“王妃今晨才醒,昨日一夜,她不得安睡,一直在担心本王,若无要紧事,本王还要回去陪着王妃。” 沈影脸色为难的看了眼王爷。 王爷如今对王妃的宠爱呵护,根本不加掩饰,也不怕人知道。 在他们这些亲近的心腹面前,更是彰显无疑,一点儿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正……正是因为王妃的事。”沈影小声说道。倘若王爷看到他正担心不已的王妃,非但没有在府上好好休息,还被人从外头押解回来,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王妃的事?”萧煜宗皱了皱眉,先前他得空,去卧房里寻严绯瑶,没曾寻到,问了元初她也不知。 王妃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外头的大将韩飞,却因王妃的事情寻来? 萧煜宗听闻事情蹊跷,便也不再多问沈影,阔步来到王府外院。 果不其然,进了院子,他就察觉气氛诡异。 院子里的随从下人都被遣了出去。 平日里就宽阔的庭院,此时更显得寂寥。 然而韩飞等人,谁也没往屋里头去坐,竟直挺挺的全站在外头。 甚至就连严绯瑶,也穿着一身骑装,颇有些狼狈的站在院子里。 韩飞的脸绷得很近,似乎十分紧张。 他听闻脚步声,立即转过脸来,瞧见萧煜宗的一瞬间,他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王爷!王爷!” 他喊王爷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热切过…… 萧煜宗的脚步都不由被他喊得一顿,错愕不已的瞪眼看他! “守在城墙上下的兵吏,刚才押解来两人,说这两人朝城外垂了东西,乃是通敌叛楚的奸细……” 韩飞一口气说完,脸色诡异的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凝了凝眉头,两人?通敌叛楚?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严绯瑶与青黛。 严绯瑶立即冲他笑了笑。 这笑容……似乎有歉疚,有不好意思,还有些撒娇…… 萧煜宗心头一软,但心底的敏锐,立时叫他觉出不对劲儿来。 “你说通敌叛楚的人是?”他问。 韩飞咧嘴,“呵,呵呵……” 他向后退了一步,把严绯瑶与青黛让到了最前头。 萧煜宗的目光终于避无可避的落在他的妻,以及婢女身上。 青黛若单是婢女,也没什么好说。 如今她不但是婢女,更是他甄选出的五十精锐里的队长之一。 “瑶瑶?青黛?”萧煜宗朱唇轻启,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味道,似乎有些酸,有些涩。 “我们没有通敌,不过是一背篓的玉米饼子,尽多不过百十个!能够多少人吃饱呀?是个心意,是个态度,没有通敌之意!”青黛见萧煜宗落在严绯瑶身上的目光意味悠长,她忍不住连声解释。 萧煜宗缓缓点头,“玉米饼子?就是你放在桌案上的那些?” 严绯瑶冲他笑了笑,“王爷睡醒所见,一盘叫做爆米花,另一盘是混了白面做的玉米饼。垂在城下的玉米饼正是那种。为了保温保持松软和香味儿,我包裹了好几层的粗布,所以将士们不知道我们垂到城下的东西是什么,还以为我们是传递了什么消息出城。” 韩飞闻言,猛吸了口气,错愕不解的看着她。 她乃堂堂楚王妃,她是与楚王爷同床共枕的人。 按理说,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楚王,唯独她不可能……除非、除非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楚王身上。而且即便楚王败了,她也仍旧有退路,她才可能这么做! 什么能叫一个女人背叛自己的夫君呢?除非是……除了她的夫君,她心里还有别的男人! 韩飞念及此,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 萧煜宗的脸色却平静非常,“为什么坠玉米饼出城?” 沈影沈然也跟着在一旁着急。 沈影还算沉稳,沈然却忍不住冲青黛道,“王妃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为了这几船的粮草,咱们冒了多大的风险?折了多少个弟兄在外头?你……” 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粮草,一开始还不知道该怎么吃而犯愁。 如今终于不愁了,反倒做好了,做的可口又送出去……这叫什么事儿吧? “因为城外的朝廷兵马里,也有楚地的父老乡亲。即便吃了那饼子的人,未必是楚地之人,却也是我大夏的百姓。他们粮草被烧,朝廷的粮草调运来以前,他们势必挨饿,这饼子救不了急,不过是叫他们知道,城里的人,也是大夏的子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留着一样的血,吃一样的粮食。”严绯瑶缓声说道。 她觉得在一众将士们面前说这样的话,似乎太矫情了。 但她听闻青黛说起她放过那十五岁的兵吏时,她心里真就是这么想的。 她顺着自己的心意,诚意而为,诚实无伪。 “你们都退下。”萧煜宗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严绯瑶脸上,“我有话与王妃说。” 众人神色各异,有些紧张,有些无奈…… “王爷,此事不能怪王妃,是卑职的错!”青黛立时急声说道。 沈然狠狠瞪她,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 “是因为卑职同王妃多说了几句……王妃乃是怜恤卑职的自责愧疚之情,为了安抚卑职才这么做的!”青黛假装看不到沈然的暗示提醒,错步挡在严绯瑶面前,冲着萧煜宗单膝跪下。 “王爷若要罚,请责罚卑职!” “你起来。”萧煜宗垂眸看她,皱了皱眉,“你以往是夏侯家的婢女,如今包围城外的首将,正是夏侯家的庶子夏侯烈,你在这里求情,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你是通敌叛楚,倒也不为过!” 青黛脸色一凝,“卑职……” “青黛,别说了!走啊!”沈然一个劲儿的朝她使眼色,眼皮子都要抽筋了。 可青黛这丫头一根筋得很。 萧煜宗没有责问她以前,她还有信心替王妃开脱。 萧煜宗猛然来了那么一句之后,她更是担心不肯走了。 “沈然,把她带走。”萧煜宗抬了抬下巴。 沈然二话不说,上前扣住青黛的手腕,膀臂一提腰胯一转,唰的把纤瘦的青黛,给甩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扛着她便出了院子,青黛在他肩头挣扎,奈何她的两手都被沈然扣住,她想使出“点穴之法”却是不能,只得被他扛着走远。 空旷的院子里,一时只剩下萧煜宗与严绯瑶面面相对。 他抬眸凝望着她的眼…… 第441章 身体好了,心却老了 “若是叫你生了什么误会,”严绯瑶咧了咧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为什么事道歉?”萧煜宗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问道。 严绯瑶看不懂他的神色,“我这行为,容易叫人误会,不管叫你想到哪里,都是我思虑不周,为此,我都愿意道歉。” “如果是我误会你念着萧珩呢?”萧煜宗忽而问道。 严绯瑶脸色一变,“那不能!” 萧煜宗哼笑一声,“为此,你不愿道歉?” 严绯瑶眼睛立时一瞪,“我不但不道歉,还要来问问你,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叫你误会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给城外的军队送了一筐饼子,就是因为我心系萧珩?王爷这联想能力也太丰富了吧?” 严绯瑶一改先前温润的语气,态度从一个虔诚的道歉者,一下子变成了喷火的龙。 萧煜宗抬手要摸她的头。 她躲也不躲,变戏法儿似得拿出一根针迎上来,“还没到和解的时候呢!少来这套!” 萧煜宗哭笑不得,“不是王妃跟我道歉吗?怎么你这么气势汹汹的,倒像是要叫我道歉?” “本来就是你……”严绯瑶话说了一半,噎了片刻,“是,我向城外垂东西,不论是吃食还是别的,总归容易叫人误会,是我自作主张了,我不对!但你也不能……” 她话没说完,萧煜宗忽而错步上前,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没有误会你,不要生气。”他在她耳畔低声说。 严绯瑶在他怀里挣扎,手里捏着针想要扎他。 他抱她抱的太紧,语气又太诚恳。 她到底是心软,又是自己犯错在先,最终没扎下去,轻哼一声,“算了,放你一马。” “嗯,你不生气,那我也不生气了。”萧煜宗笑着说道。 严绯瑶从他怀里挣扎抬起头来,审视的看着他的脸。 他脸面俊逸,眸色深邃,却似乎带着一点笑意。 “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生气吗?”严绯瑶问。 萧煜宗摇摇头,“因为玉米饼吗?没有生气。” “你们拿命换回来的粮草,我却做了饼,给城外的人送去,你不生气?”她拔高了音调。 萧煜宗哭笑不得,“一背篓的饼,还不足以叫我生气,倘若你把这几船的粮草全都做了饼,投喂给城外兵马,我说不得真得坐在那大气一场,再好好想想要如何才能原谅你。” 严绯瑶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若能和解,我不愿意与朝廷对抗,我只想偏安于此地。”萧煜宗轻叹一声,缓缓说道,“这是我心里话,你会不会觉得……这与你想象中的楚王不一样?” “嗯?”严绯瑶愣了愣。 “世人都觉的楚王有野心,楚王要夺取皇权而代之……其实我并没有这样的野心。以前也许有,乃是身体不允许。如今身体好了,心却老了。”萧煜宗抬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揉揉她的头顶,“你会不会特别失望?觉得其实我……也不过如此,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 严绯瑶愣怔一阵子,忽而低低的笑起来。 萧煜宗脸上有些窘迫,“你笑什么?” “还真是……”严绯瑶点头说,“原来楚王不是楚地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萧煜宗无奈的看她一眼。 “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英雄。”严绯瑶忽而收敛笑意,“我以为,不会活在别人的目光里,不在乎别人的非议,敢于坚守自己信念的人,就是英雄。” 萧煜宗闻言看她,眼眸沉凝。 “不管因为你是有忠君的思想,还是因为你与萧珩的叔侄情谊,亦或是不想看大夏百姓自相残杀,而不愿迈出这一步……你都是我心里的英雄。”严绯瑶歪头靠在他肩膀上,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一块地方,是别人看不透,也理解不了的,但我们却想守护它。” “嗯?”萧煜宗没听清,再问,她却不说。 夫妻两人间,没有发生青黛所担心的冲突。 乃是和和美美的一起回了卧房,难得的一觉睡到天明。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嘴巴不严谨,竟然把夜里的事情抖搂出去—— “昨夜里王妃竟把王爷得来的粮草做了饼子,垂给城外的朝廷兵马!” “通敌叛楚之人,竟然王爷的枕边人……也不知王爷如何伤心呢!” “不是说夫妻鹣鲽情深吗?在江都郡治灾的时候,还有美谈流传呢,怎么却成了这样?” “王妃是行医的,心太仁慈……妇人之仁……” 楚地说什么的都有,只是这件原本发生在夜里的事情,却是捂不住的在楚地蔓延开来。 严绯瑶这边才刚刚起身,那边就连昨夜里押解她的城墙头兵吏都得知了她的身份。 她还没洗漱完毕,那几个兵吏就到楚王府外头,跪着请罪了。 严绯瑶闻言哭笑不得,“他们只是尽忠职守,我又没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不知者无罪,快叫他们走吧!” 府上家仆去劝了几次,兵吏们都不肯走。 严绯瑶只好亲自去劝,她正欲弯身上前把兵吏给扶起来。 却见沈然策马而来,激起一溜尘土,“城墙外头有些兵吏远远跪着,夏侯烈要射杀了他们,他们却朝着楚地跪拜叩谢!” 楚王府门前,原本因为几个兵吏跪着请罪,吸引了不少围观之人,正热闹着。 沈然一番话,却叫场面霎时肃静下来。 严绯瑶闻言一愣,立即叫人备车,往城墙而去。 萧煜宗也闻讯赶至城墙底下。 那一行跪着请罪的兵吏,见他们要请罪的人都走了,自然也不在楚王府门前耽搁,都跟着到了城墙下头。 能上城墙的众人都爬上了城墙。 远远的听到夏侯烈喝骂。 城墙离夏侯烈的军队还有好远一段距离,听不清他骂了什么。 但竟他背后的兵吏齐声喊出他的话,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楚王是个缩头乌龟——” “怀柔之策,腐蚀军心——” “这几个贪吃的兵吏是大军的前车之鉴!他们吃了楚王给的干粮——” “楚王再不出战,就要把这些人射杀于箭下!” 骂阵,是古代打仗时,特别是攻城之时常用的手段。 城池一般都修筑有高高的城墙,有宽又深的护城河,城门口的吊桥一收,这城池就易守难攻。 所以城外的兵马会以骂阵,叫城中的军队自己打开城门,出来迎战。 夏侯烈此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王爷!恳求王爷派我等出城迎战!”沈然是冲动的脾性,他听不得这刺耳扎心的话,当即便跪下请命。 第442章 他怎么就格局小了? 严绯瑶眯着眼睛,望着敌军阵前。 隐约能看清,有几十个兵吏在阵前跪着,有一群兵吏拿着弓箭正对着他们。 “那些,就是昨晚吃了我们垂下饼子的人吗?”严绯瑶颤声问道。 “不过是几个饼子而已,何至于此?” “这便是怀柔政策了吗?垂了几个饼下去,就怀柔了?就动摇了朝廷兵马的军心了?” “倘若真是如此,不能怪咱们楚地的手段太高,只能怪他们朝廷兵马的军心原本就不齐呀!” 城墙头上的将士们先前还在议论,说楚王妃竟然背着王爷,做此等事,竟给城外的朝廷兵马送吃食。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通敌叛楚”的行为,就成了“不就是几个饼子”…… 他们义正言辞的表明立场,眨眼之间“通敌”之举,反倒成了义举了。 “跟他们开战!”沈然脸面通红,“王爷的仁义之心他们看不到,反倒这般辱骂!如今就要叫他们知道厉害!叫那姓夏侯的知道后悔!” 沈然的话还没说完,城墙外头的军营里就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辱骂声。 “楚王是缩头乌龟——” “楚王胆小鬼——” “不敢应战,就缴械投降,大开城门,不杀楚王——” 沈然脸色愈发难看,不听萧煜宗同意他的请战之言,他豁然起身。 瞧他的样子,他恨不得直接跳下城墙,去跟夏侯烈的大军开战。 萧煜宗却抿嘴笑了一声,“夏侯烈为什么要骂阵?” “为什么?自然是……”沈然的话还没说完。 萧煜宗摆摆手,不叫他说话,却是看着一旁的将士,随便点了一个,“你说。” 那将士脸面一紧,躬身回答,“乃是为了逼迫王爷,令王爷激愤。不顾及太多,开门迎战!为了逼王爷出兵交战!” “本王是胆小鬼,是缩头乌龟吗?”萧煜宗笑问。 将士吓了一跳,“王爷自然不是!” “非得本王此时迎战,才能证明本王不是吗?”萧煜宗又问。 将士愣了愣,拱手再说,“王爷本就不是,何需证明?倘若此时迎战,才是冲动,只怕他转而就要骂,王爷真是听话,叫干啥干啥……” 说到这儿,将士脸面一僵,讪讪摸了摸后脑勺。 萧煜宗却是望向沈然,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难怪你打不赢青黛,莫说她是用了点穴之法了,她即便不用,你也赢不了。” 沈然脸色一时红,一时黑,尴尬的无地自容。 幸而萧煜宗说话声音小,不然他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那些兵吏不用管吗?”严绯瑶抬手,遥遥指着一群被逼跪在一处,许多箭矢正对着他们的兵吏们。 萧煜宗凝神看向那边。 那些兵吏似乎也瞧见了城墙头儿上的人,他们一群人里,立时起了一阵子的骚动。 夏侯烈放了一箭,猛地射杀了跪在前头的人……这才制止了骚动。 却见那一群人,对着这边城墙头儿上的,伏地叩首——良久良久,都未曾起身。 严绯瑶眼眶不禁一热,纵然隔着很远的距离……莫说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了,她甚至连那些人的长相身高都看不清。 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些是不需用距离来衡量的,有些感情触动的乃是灵魂,灵魂从来都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 她感受到那些人的感谢,也感受到他们的无奈,与不满。 “从军,本来是要除暴安良,是要保家卫国,是要保护黎民百姓的。可如今,他们的刀剑却对准了自己的同胞。”严绯瑶长叹一声,“这仗不论输赢,一旦打起来,大夏就已经输了。” 萧煜宗伸手握住她的手。 沈然闻言一愣,忽而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他侧脸一看,竟是青黛含着几分挑衅的脸。 沈然脸面一红,想猛地发力,弹开她的手掌,却又顿了顿,忍着没动。 “你干什么?”沈然别扭开口。 青黛轻哼一声,“想想你请命应战的动机?再想想王妃刚刚那句话,一旦开打,大夏就已经输了!” 沈然皱眉,脸上有些愤愤不平。 “这就是格局的差别!”说完,她还故意撞了一下沈然的肩,轻哼一声,越过他下了城墙。 沈然又羞又恼,捏紧了拳头,王爷说他本就打不赢青黛那话,尚在耳畔。青黛又这么一番冷嘲热讽,沈然憋屈的简直要爆炸了! 他不就听不得夏侯烈谩骂王爷,所以请命作战了吗?他怎么就格局小?爱冲动了?哼! 沈然对着空气猛打了一拳,下了城墙,却是猛地吓了一跳。 谁能告诉他,城墙底下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的平民百姓? 他们提着一筐筐,一篮篮的菜,是什么意思? “听闻王爷非但没有急于开战,还以怀柔之策,送了吃食给城外的兵马……我儿子三年前被朝廷征兵而去,如今说不定就在外头那些兵马当中!谢王爷不战!”一个妇人屈膝下拜,还把自己提来的一筐鸡蛋往楚王府随从手里塞。 随从自然是不敢接,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家王爷。 沈然也是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前来送吃食的百姓还真不少,大略一数得有几百人吧? “你们也是有儿子被朝廷征去当兵吗?”沈然狐疑问道。 “我家哥哥……”“我侄子……”“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谁家没有几门子亲戚,总之都是沾亲带故的人,有那么一两个是在外当兵的。 朝廷调令来了四十万大军,谁知道里头都有谁的亲眷。 沈然摸了摸下巴,这事儿还真是……自己的胳膊和大腿扭上了。 东西萧煜宗一概不收,有随从开路,他与严绯瑶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路两人在马车里格外的沉默。 “你不会后悔烧了朝廷的粮草吧?”严绯瑶忽而低声问道。 萧煜宗抬眼哼笑,“那倒不至于,只是民心如此,叫我觉得作战计划也许得调整一下了。” 严绯瑶挑眉看他,“你以前是什么作战计划?又预备如何调整?” 萧煜宗倒是没有瞒她,“原本的计划是,待夏侯烈的兵马士气低落之时,开城门迎战。可如今嘛……”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车里的矮几,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马车进了楚王府,外头嘈杂的声音也安静下来,才听他缓缓开口。 “如今且就这么拖着吧……” “能拖几时呢?”严绯瑶进一步追问。 萧煜宗微微一笑,道…… 第443章 她看我不顺眼?我还以为… “能拖几时都是天意,夏侯烈若有耐心,便拖得久一些,若没有耐心。楚地倒也不怕。”萧煜宗面色平静。 他手指沾水,在矮几上写写画画。 严绯瑶俯身去看,竟是一副简略的舆图。 “楚地易守难攻,城池坚毅。今日他若不射杀那几十个吃了饼子的人,或还好说。”萧煜宗话音顿了顿,眼睛微眯,“他若真的为‘军纪严明’而杀了那些人……朝廷兵马的心,就容易散。” 严绯瑶怔了怔,她百十个饼子而已,竟有如此大的功效吗? “你莫要小看几十个人的影响,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家人里内讧,跟外敌入侵能一样吗?”萧煜宗哼笑了一声,“倘若是我揭竿而起,举兵攻向京都,是我理亏。他们吃了我楚地的饼子,就是叛军通敌,这无话可说。” “可如今,我楚地毫无动静,只是我萧煜宗因病,没有照他吩咐的回京,他就举兵包围……甚至因为一点点小错,就要杀鸡儆猴。如此反而适得其反,非但警示不了朝廷大军,反而叫人心寒。” 严绯瑶闻言,点了点头,“这就跟一家人有矛盾是一样的道理。” 萧煜宗嗯了一声,“其实夏侯烈若是不理这事儿,也不声张,反而更好些。原本就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儿,他若不理,说不定那些兵吏,也不会念着楚地的好,反而会在心里琢磨,楚地的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劫走大批粮食,只给他们百十个饼,倒像是讽刺嘲笑他们一样……” 严绯瑶闻言一怔,脸色立时有些讪讪。 “我不是说你嘲讽他们。”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严绯瑶冲他咧了咧嘴。 “谢谢你……” “以你的心智,也想不到这样嘲讽的办法。”萧煜宗缓缓说。 严绯瑶正欲点头,忽而发觉不对,“诶?你怎么骂人呢?我心智怎么了?” 萧煜宗笑而不语。 严绯瑶正欲跟他算账,马车却适时停下。 看来他是连时间都计算好的! 严绯瑶朝他挥了下拳头,以眼神威胁。 萧煜宗冲她勾了下嘴角,迈步下了马车。 楚地紧闭城门,拒不应战,但在楚王府里夜以继日训练的这五十精锐却没有闲着。 他们仍旧紧锣密鼓的在训练着。 夏侯烈带着人,在城门外头生生骂了一整日。 黄昏时候,听说他还是把那几十个兵吏给射杀了…… 萧煜宗原本叮嘱这事儿不要告诉她知道。 沈然却是沉不住气,与青黛争执说话的时候,没瞧见严绯瑶就在后头不远,一吐口……严绯瑶耳朵灵,恰听了个清楚。 青黛抬脚,猛地往沈然的脚趾头上狠狠踩下去。 沈然龇牙咧嘴,险些泪奔。 “哪有那么疼!”青黛白他一眼,“去找王爷告状啊?!” 沈然咬着牙,欲哭无泪,“不找还好,不过是挨女侠一脚……若是找了,只怕在王爷手中,就没有我的葬身之地了。” “记吃不记打!”青黛狠狠瞪他,“活该。” 沈然身心受挫,瘪着嘴,委屈得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严绯瑶黯然垂眸,她原以为自己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好事儿……却没想到竟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她长叹一声,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遂人意的。 就像她没想到那些饼会害了那些人的命。 她同样也没想到,那些饼的事儿,会叫楚地的百姓们知道,会叫楚地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举动,甚至改变了萧煜宗的整个作战计划。 这件事算是有得有失吧。 她默默的安慰了自己,正打算去饭厅里用饭,却听闻外头一声哨音。 青黛听闻那哨音,立时神色一紧,未来的及向严绯瑶打招呼,便径直蹿了出去。 沈然还愣在原地。 严绯瑶只好上前问沈然,“她这是去干什么?” 沈然茫然的遥遥头,“应当是他们专用的暗号,我听不懂,反正是有急事。” 严绯瑶上下看他一眼,“我也知道必是急事。” 沈然立时露出懊恼的表情,“倘若不是输给青黛,如今在那里头的人必有我了!我便也能听得懂这哨音了!” 严绯瑶轻哼一声,“自己技不如人,还总怪在青黛头上,难怪她看你不顺眼。” “她看我不顺眼吗?”沈然大惊失色,“我还以为,还以为……” 严绯瑶似笑非笑,“你以为什么?” 沈然抿着嘴,攥紧了拳头,“我……卑职没有怪她!是卑职……技不如人。” “你跟我说又何用?打赢你,倒被你埋怨的又不是我。”严绯瑶摇摇头,提步而去。 沈然原地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 等严绯瑶来到楚王府的前院儿,却见原本在这里训练的人,竟一个不剩。 五十人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去向了。 “这是有了什么紧急任务?我记得当初抓城中混入的细作时,才不过出动五人而已!”严绯瑶嘀咕一声,不免心惊肉跳。 也不知究竟是她妇人之仁,还是怎的,她一想起来楚地与朝廷兵马随时要开战,她就不免心慌。 她念及上次去烧朝廷的粮草,更是萧煜宗亲自带兵出去,她这会儿便更是紧张。 她这会儿没心思用饭,径直往萧煜宗的书房而去。 一路上她脚步甚快,快的元初跟不上她不说,还被她远远丢在后头,甚至跟迷了方向。 “小姐腿脚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元初按着胸口喘息不已,惊觉严绯瑶的功夫似隐隐有所提升。 但严绯瑶自己却无知无觉的。 她刚进萧煜宗的书房院子,便听得萧煜宗含着笑意的声音,“甚好!定要保护阮郡守平安抵达!” 阮郡守? 严绯瑶愣了一下,这名字她熟。 江都郡的郡守阮万青不就姓阮么? 只是江都郡的灾情,这会儿早已经结束了吧?阮郡守这时候要抵达哪里? 严绯瑶心下狐疑,提步靠近书房。 门帘子里头一时安静,严绯瑶几次偷听被发现,此次未免尴尬,她主动扬声说,“王爷可在?” 门帘子一动,站在门口的韩飞躬身请她进来。 “原以为王妃垂了饼子给朝廷兵马,乃是妇人之仁的愚拙……咳,没曾想,竟是大有裨益的义举!今日观看,朝廷兵马的整个军队气势都有些颓然下落!”韩飞说话间眉飞色舞,甚是高兴。 严绯瑶想起那几十个枉死的人,就高兴不起来。 萧煜宗立时朝韩飞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 第444章 他做梦也要笑醒了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严绯瑶自己调整了情绪,不论好坏,前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当着眼于现在。 “我刚刚听到阮郡守的消息?” 萧煜宗立时朝她一笑,“瑶瑶的义举,必有善报。” 严绯瑶微微一愣,这事儿还跟她有关吗? “楚地被围困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都郡。江都郡百姓不是感念于楚王及王妃的救助么?竟在阮郡守呼吁之下,捐财捐粮,走漕运,秘密运来了楚地。”萧煜宗说道。 严绯瑶怔了片刻,似是不敢置信。 但见萧煜宗脸上的笑意诚实无伪,她才捂着胸口,声音轻颤的问,“当真?” “此等事,我骗你作甚?”萧煜宗轻笑,“江都郡的百姓,还捎了一句话。” 严绯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什么话?” “百姓说,先前他们看到楚王及王妃救灾时的热情,如今也叫身陷囹圄的楚地百姓感受一下他们江都郡的热情!”萧煜宗含笑说道。 严绯瑶的大为惊愕。 她呆呆看了萧煜宗好一阵子,才忍不住小声说,“他们援助王爷……岂不是与朝廷对抗,与皇上作对吗?” 萧珩岂能容得下他们? 萧煜宗皱眉不语。 书房里一时又安静下来。 严绯瑶知道这话题沉重,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戳到他内心的痛点。 她赶紧打破沉默,“所以派出青黛他们,就是去接应阮郡守进入楚地吗?” 萧煜宗闷闷的嗯了一声。 严绯瑶与他坐近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抓住他的手,仰脸看着他。 “你别生气嘛,江都郡的百姓能在这时候帮你,正说明人心之所向……” 萧煜宗抿嘴轻笑,“我只是没想到,防备了许多人,防备了许多年,最终却又这么一天,我极力保护的人,与我走到了对立面。” 严绯瑶噗嗤一笑。 萧煜宗皱眉看她。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不是她不严肃,实在是他的话莫名叫她想到一个词——“相爱相杀”。 想到他与萧珩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她一时没忍住。 “人不能活得太久,活的越久,见识的背叛就越多。”萧煜宗语气淡淡。 严绯瑶却不喜欢这么悲观的论调,“非也,乃是你保护错了人。你看着,从今往后你只保护我一个,我绝不会站到你的对立面!” 萧煜宗闻言一愣,抬眸定定落在她脸上。 严绯瑶柳眉轻挑,“怎么,你不信我?” 萧煜宗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一直等到深夜,才得到消息,说阮万青乘坐的船已经进了楚地了。 严绯瑶与萧煜宗一起,在前院儿厅堂里等他。 深更半夜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直到进庭院的回廊前头,才猛然停下。 “来了来了!”小厮急急忙忙来报信儿。 楚王夫妇两人起身迎出门外,管家迎着阮万青往厅堂走。 阮万青抬眼看见王爷王妃,竟亲自来迎接他,且已经迎出了门外,他受宠若惊,疾步上前,屈膝行礼。 “见过王爷。” “阮郡守不必客气。”萧煜宗笑了笑,伸手叫他起来。 沈影在后头跟上前来,拱手道,“整整五大船的粮草!足够楚地一个月的嚼用了!” 他语气里掩饰不住惊喜之意。 萧煜宗目光沉沉,男人不擅言辞表达。他抬手,稳稳的拍了拍阮郡守的肩。 阮郡守也显得异常开心,“只要能帮到王爷,江都郡的百姓就安心了!他们听闻楚地被兵马围困,又听闻王爷一直不肯出城迎战,只是锁闭城门,便猜测定是君臣之间有什么误会了!” “百姓哪里会知道这么许多。”萧煜宗看着阮万青,微微一笑,“是阮郡守有心了,本王谢谢你。” “不敢当!”阮万青连忙拱手还礼,脸上有欣喜,亦有满足,“臣是听闻了一些说法,加之王爷在江都郡时候发生的那些事儿,臣不聋不瞎,若还有心这么一想,也知道,王爷必定是遭了朝中小人嫉妒,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 萧煜宗缓缓吸了一口气,抿嘴,似乎在微笑,却没有说话。 “臣心里不是滋味儿,王爷在江都郡救灾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何尽心尽力,老臣是亲眼所见!您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凭旁人一张嘴说的!” 阮万青显得很有些激动。 “他们还想叫臣联名参奏王爷,说王爷贪墨,说王爷居心叵测!我看他们才是居心叵测!大夏若是败亡,就是败亡在那些奸佞的手中!” 阮万青说着气喘吁吁,脸面涨红,他是气的不轻,好似旁人诋毁的不是楚王爷,倒是他阮家人一般。 萧煜宗却是低低的笑起来。 “王爷怎么还笑得出?”阮万青瞪眼看着他。 “朝中竟能有阮郡守这样的官员,即便楚地被朝廷兵临城下,被围困这数日,眼看不过是困兽之斗。您却还能冒险送粮草来!”严绯瑶在一旁笑着说道,“王爷便是做梦也要笑醒了,何需在乎几个奸佞的诋毁呢?” 阮万青脸色欣慰,连连点头,“没有白来!没有白走这一趟!” “你送来了如此多的粮草,又大大安抚了王爷的心,怎么会白来呢!”严绯瑶语气沉沉的说。 阮万青被请进厅堂,严绯瑶去调了几味花草茶。 他便在厅堂里与萧煜宗说起了江都郡复兴重建的事儿,“凭我一个人如何也凑不齐如此多的粮草,乃是江都郡,乃至南郡,以及邻近郡县,听闻王爷不肯出城迎战,知道王爷被困,纷纷送来。” “江都郡的百姓,以及临近郡县,当初有许多人受王爷及王妃的恩惠,治好了那要命的瘟病!若是人都死了,要钱要粮有什么用?您当初留下的乃是救命的大恩呀!” “咱们便想着,当初我们受灾王爷不曾撇下我们不管,众臣反对,圣上要诏您回京,您扛着抗旨不尊的罪名,留下复建江都郡,咱们不能看着楚王受难,不管不顾呀!所以就凑了这么多粮草!” 萧煜宗缓缓点头,他嘴角一直噙着笑,眼眶里还闪过亮晶晶的光。 被至亲之人背叛,扎出来的伤痛,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缓缓的抚平了。 两人轻声慢语的聊,竟不知不觉的聊了一整夜。 天将明,严绯瑶给他们泡的花草茶都喝完了。 外头却有那五十精锐回到府上,跪在厅堂外头那院子里,齐声请命。 “如今粮草颇丰!求王爷开城门,叫我们率军,与那夏侯烈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萧煜宗抬眼看向门外,脸色清寒。 第445章 夫妻一体,不是本该如此吗? 阮万青豁然起身,脸色霎时已经变了。 他张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萧煜宗冲他点了下头,“阮郡守稍坐,本王去去就回。” “王爷请!”阮万青连忙起身。 萧煜宗阔步朝厅堂这院的外头行去。 阮万青如何能坐得住,他迟疑片刻,立即也跟了出去。 萧煜宗站在回廊的台阶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单膝跪地,拱手请命的五十精锐。 众志成城之下,他若反对,似乎压力也很大。 阮万青不由自主吸了口气,他连忙闭上嘴。 “觉得委屈了?辜负了你们的本事了?”萧煜宗缓缓问道,“所以粮草送来,就迫不及待的要跟夏侯烈开战了?” “王爷,今日夏侯烈骂的那么难听……”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萧煜宗的视线瞥看过去,“你当找沈然聊聊。” 站在一旁,刚卸了粮草回来的沈然,闻言一愣,错愕看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啊?怎么又躺枪了? “夏侯烈骂我两句,你们就开门迎战?怎么就那么听话呢?”萧煜宗轻哼一声。 阮万青不由抬眼看向萧煜宗。 底下又有人要说话。 阮万青却上前一步,急声说道,“不瞒王爷,不瞒诸位!江都郡百姓正是听说王爷不愿开城门迎战,严防死守,这才发动大伙儿,凑了这粮草来!” 萧煜宗抿唇而笑,微微点头。 那五十精锐却是略有些诧异,左顾右盼。 “朝廷此次调来的兵马当中,有许多就出身江都郡。”阮万青讪讪而笑,“其实百姓们还有另外一句话托下官转告王爷。” “什么话?” “他们想劝王爷,总是叔侄至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圣上若对王爷有误会,还求王爷能多多解释……”阮万青看了看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还有么?”萧煜宗如今脾气倒是出奇的好了。 “没、没有了。”阮万青知道适可而止,没再说下去。 但即便是这几句,也足够叫那些精锐们闭嘴了。 他们是来请命的……这下可好,原来送粮食来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想叫他们打这杖。 “本王甄选你们出来,不是为了叫你们与自己的同胞自相残杀,”萧煜宗缓缓开口,面相众人,“你们学的一身本事,也不是为了杀害自己人。” “要你们来,就是要用最小的代价,结束战争!你们在这场战役里的作用,至关重要!但不是现在,不是叫你们领兵出战!” 五十人的队伍肃静了片刻,众人齐刷刷的喊了声,“是!” 众人正待退走。 却有城门口的侍卫策马而来。 这侍卫进了楚王府的大院子,还未曾勒马停下,甚至马速都不减——那必是有紧急之事。 “报——王爷,夏侯烈抓住了十几个楚地百姓!” 众人闻言一愣。 “夏侯烈说,王爷若是再不出城应战,他就要把那十几个百姓斩杀于城门下,护城河边!” “楚地已经封锁城门了,怎么会有百姓落在夏侯烈手中?”沈然急声问道。 “是一些樵夫,上山打柴的,结伴而行的还有猎户,还有几个像是上山采草药的百姓。”侍卫说话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他们乃是楚地被围困以前,就已经出城上山去了,如今在山里挨不住,设法回城时被抓。” 他禀报这一会儿,那原本要走的五十精锐,又重新围聚过来,各个摩拳擦掌。 王爷说,他们在这场战役里有重要作用! 如今,就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吧? “王爷——”众人拱手请命。 “阮郡守若是觉得我们迎战,就是对不起江都郡的百姓,辜负了他们所托,还请把您送来的粮食给运回去吧!”五十人里,不知是谁起了头,说了这话以后,众人竟齐齐点头。 阮万青脸色霎时通红,他连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下官,下官也没想到会是此等情形……” 他长叹一声,江都郡的百姓是百姓,楚地的百姓就不是了吗? “不着急。”萧煜宗摇了摇头,“随我去城墙。” 严绯瑶这会儿原本刚打算去睡,可听闻前头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哪儿还顾得上睡觉,忙不的的就跟出了庭院。 正瞧见萧煜宗翻身上马,她疾步上前,“我随王爷一起去。” 她夺了沈然的马,策马并行在萧煜宗身边。 “为了十几个百姓,王爷要开城门迎战吗?”严绯瑶急声问道。 萧煜宗侧脸看了她一眼,“十几个百姓的命重要,还是我楚地满城的百姓命重要?” 严绯瑶一时语塞,“这不是一道数学题!” 萧煜宗拧了拧眉头,一时没跟她纠结什么叫“数学”,他轻哼一声。 “十几个百姓,王爷若是为了大局理当不救……但千里之堤,就是从蚁穴开始溃败的。”严绯瑶皱眉道,“如今夏侯烈的刀刃,已经放在了您百姓的脖子上……您还缩在城中不肯应战。只怕觉得您是胆小怕了的人,会越来越多。” 萧煜宗垂眸没理,却是猛夹马腹,叫马跑的更快了些。 严绯瑶打马追上他,“我不懂打仗,但我也听说士气这回事儿,倘若您的将士们都不再信任您,士气低落,怕是这场战役,您无论如何都打不赢了吧?” 萧煜宗侧脸看着她,“你是沈然的说客?还是那五十精锐的说客?” 严绯瑶摇了摇头,“都不是。”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缓缓点头,“你是支持我开城门迎战的。” “我是支持王爷的,”严绯瑶笑了笑,“不论是要开城门迎战,还是任凭夏侯烈用尽手段威胁,也不理会……我都支持王爷。” “当真?”萧煜宗猛地勒了一下缰绳。 那马原本跑的飞快,这会儿,却长嘶一声,一下子慢了许多。 严绯瑶不防备他忽然勒马,径直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她也忙拽缰绳,马略慢些,萧煜宗也追了上来。 严绯瑶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不至于这么惊讶吧?我说支持你,你很意外?” 萧煜宗摇了摇头,“支持我不意外,但你说,不论我作何选择,你都支持我,这就……” 他笑的意味深长。 严绯瑶心头动了一下,她凝住眉头想了想,“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不是本该如此吗?如何选择都有利有弊,我理所应当无条件支持你呀?” 萧煜宗脸上的表情瞬间放大,“有王妃这句话,足够了。” “你想做什么?”严绯瑶顿时觉得不妙,她大约又被他绕进去了。 “我想……”萧煜宗说话间到了城墙底下,他吩咐人道,“想办法拖住夏侯烈,另外,去侦查敌营,看他们有何薄弱之处!找出突袭路线,指定计划,夺回我楚地百姓!” 严绯瑶眯眼看他,“夺回?如何夺回?” 第446章 我独活还有什么意思? 萧煜宗已经指挥着人分头行事。 他的五十精锐,立时安各自的组队分开,分别商议,很快便拿出了五套突袭救人的方案。 严绯瑶站在一旁,凝神听着。 他们虽然是在城墙底下商议,但周围围了一圈儿的兵马,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严绯瑶也险些被他们当做闲杂人等清了出去。 她眼眸一凝,忽然伸手握住萧煜宗的手……十指相扣那种。 萧煜宗脸色一怔,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 她几乎从不会在人前与他这样亲昵,上次他在城墙头上逗她,还险些把她逗生气了。 “瑶瑶?”他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她的面色。 严绯瑶冲他微微一笑,“我不是闲杂人等。” 她说的轻松,萧煜宗心头却是猛的一跳,“当然,你当然不是。” “我知道你要去冒险了。”严绯瑶小声说道,她嘴角还在用力的向上翘,“非常大的危险。” 萧煜宗脸色暗沉,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不是劝你不要去,我知道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严绯瑶说着,眼眶却微微湿了,她明明在努力的向他微笑,“你想去救那些被抓的平民,也想保护城中的百姓,你不想叫大夏在楚地这里,自相残杀。” “现在还不是时候。”萧煜宗低声说道。 “你不想再起杀戮了,你当初说‘病好了,心老了’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严绯瑶用力的攥住他的手。 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扣在一起,扣得彼此指间都生疼了。 “年轻时候的血腥杀戮,你不想再来一次了。”她语气肯定。 萧煜宗扯了扯嘴角,“哪有你说的那么清高,不过是年纪大了,更会算账了,不想下那么大的血本儿了。我只想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太平。” “虽小的代价就是你亲自带着精锐去冒险吗?”严绯瑶还是忍不住把藏在心底这句话说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刚刚说了,自己不是来阻拦他的。 她也说了,不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她都支持他。 可是他选择的不是让整个楚地的百姓陪他冒险,而是自己去冒险的时候,她就不支持了吗? 如此看来……她心里是何等的自私。 她的男人是至亲之人,是她舍不得离开的人……难道平民百姓的家人就不是了吗? “瑶瑶……”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存着这个信念,我等你……等你回来!” 严绯瑶说完,猛地松开他的手。 这次她不等旁人催促她离开,兀自扭头钻出了被兵吏包围的圈子。 萧煜宗站在原地,凝望着她快步跑开的背影,良久良久。 他们商议之后,定下了计划。 萧煜宗站在城墙底下,扬声对追随他的兵将们喊话。 “纵然夏侯烈在外头叫骂了这么些日子,本王的耳朵里都生出了茧子,但本王仍旧不打算大开城门与他一战。” 兵将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如今夏侯烈竟抓住了我楚地的百姓,以百姓性命为威胁,逼迫本王开城门迎战!”萧煜宗轻叹了一声。 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由的也更大了些。 除了兵将以外,还有许多百姓也涌到了街道上,他们离着城门还有一段距离,踮着脚尖,翘首望过来。 “一旦城门大开,朝廷四十万兵马就在外头,我楚地就是全民皆兵的状态了。本王不想看到大夏内乱,不想看到楚地的百姓失去如今的安稳日子。” “这原本是圣上与本王间的恩怨与误解,实在……实在不应该牵连如此众多。本王不能置楚地数十万百姓于不顾,自然……也不能对城外的十几个无辜平民与不顾。” 将士们闻言,齐声喊道,“愿为楚王而战!愿为楚地而战!” 严绯瑶此时正站在城墙的楼梯上,她扶着楼梯旁的遮挡,望着底下的将士,视线一再模糊。 为何萧煜宗会有这样的魅力?让京都那么多人说他的坏话,说他是奸佞,可是他身边还是有愿意力挺他,拥护他的人? 乃是他身边的人都在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做人做事。 “多谢众位!”萧煜宗拱了拱手,“十几个无辜百姓,不救不行。舍弃楚地所有百姓的安危去救,也不行。所以,本王要做此次营救的先锋将军,率领一只八百精兵的队伍前往救人。” “对方大军四十万,我八百人却要在虎口里夺食,此次任务非常险峻,不单要求你们有过人的勇武,也要做好必死的准备。”萧煜宗语气并不十分激昂。 但站在他面前,听他呼召的将士们,表情却愈发激昂起来。 “愿意追随本王的,上前三步!”萧煜宗命令一下。 站在高处的严绯瑶只见整个队伍似乎都往前挪动了许多。 将士们听闻萧煜宗他竟亲自要做这次行动的先锋将军,他们热血澎湃的,竟一时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严绯瑶背过脸去,抹了抹眼中的湿气。 她再转过脸来往城墙底下看时,只见后头的百姓,竟如潮水一般屈膝跪下。 人数众多,可场面竟十分安静。 萧煜宗与韩将军挑选了随他亲征的人马,不多不少,刚八百人。 萧煜宗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戎装。 韩将军登上城墙,“预备放箭。” “夏侯烈的兵马都在护城河以外,半里地的位置,如今的弓箭射程没有那么远啊!”城墙头上的将士说道。 “且先不管能不能射中,先掩护王爷他们从别处顺利出城!”韩飞沉着脸说道。 严绯瑶也跟上了城墙。 “王妃,还请你下去。万一他们冲过来攻城,城墙头上十分危险。”韩飞瞧见她,立即说道。 严绯瑶摆摆手,“夏侯烈若要强攻,早就攻了,他围了这么久,也未曾强攻,乃是知道楚地易守难攻,强攻之下,他必死伤众多。他未必会在今日强攻。” 韩飞脸色一紧,“未必会……也就是未必不会!万一他强攻,这里全是箭矢流石,万分危险!” 严绯瑶看他一眼,“韩将军担心我的安危,我能理解,但王爷此时都要亲做先锋军,亲自带人往城外去救百姓了,我怎么就站不得城墙了呢?夏侯烈若强行攻城,那必是王爷他们失败了,王爷失败了,性命便危矣,我独活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怕死吗?” 韩飞愣愣的看着严绯瑶。 出了邪……他竟觉得她说的分外有道理,叫他讲不出一句话来。 他也着实没想到,王妃看起了柔弱,性子竟是这么刚烈的女子。王爷若性命危矣,她也绝不苟活? 韩飞深深吸了口气。 “韩将军赶紧安排掩护吧,别因为我在这里叫你分心!”严绯瑶冷哼一声,“你若分心,指挥失利,这锅我可不背!我不用你保护,你做好自己的事!” 她恩威并重的一句话,叫韩飞更是一愣。 第447章 连天意都容不下他了吗? 韩飞只好忽略严绯瑶的存在,拿过他自己的弓箭,朝夏侯烈的大军放出一箭来。 他的弓已经是强弓,射程在众兵当中差不多算是最远的了。 然而也不过堪堪扎在了夏侯烈阵前的空地上。 两军隔着护城河,实在离得太远了。 正在这时,严绯瑶却听到身后的楚地城门里头传来奇异声响。 她连忙回过头,看着城墙里头。 只见百姓们跪趴在地,匍匐于地面,姿态虔诚无比,“求上苍助楚王!求上苍怜恤楚地!求神灵护佑百姓!” 百姓们纷纷跪拜祈祷。 严绯瑶看的呆住,却只见加入那些跪拜祈祷当中的百姓竟越来越多。 她不知道这样的祈祷有什么用,但她确实从他们当中看到了支持的力量。 看到了他们对萧煜宗的信任和爱戴。 “搬上城墙!”一道浑厚的男声,忽然从城墙底下传来。 严绯瑶俯身趴在城墙上往下看。 却见是严弘睿推着一辆铁车来到了城墙底下。 楚地的兵马上前一看,立时发出一阵欢呼。 严绯瑶看不清楚他车上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却见楚地的兵吏,一个个脸色兴奋起来。 韩飞忙派人下去查问,不多时,就见兵吏抬着一张铁弓上了城墙。 后头竟然还有好几张这样又大又长的铁弓。 严绯瑶从没见过这样的弓。 严弘睿也跟着众人上来。 “这是……”韩飞狐疑的指着弓看他。 严绯瑶不认得这弓也就罢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没想到就连韩飞这样的大将,竟然也不认得。 严绯瑶心中立时就平衡了。 “这叫铁胎弓,这弓须得至少两人齐开,这弓射程远,有效射程足有一里多!”严弘睿眼睛红红的,眼白上尽是红血丝。 看起来他又是熬了许久,一直在忙着。 他额头的皮肉都因为疲劳而绷得紧紧的,根根青筋都看的清楚。 但听他声音还中气十足,十分有力。 “韩将军快试试!”严弘睿搓手说道。 “有效射程足有一里多?”韩飞惊叹一声,语气里尽是不敢置信。 他连忙叫人架好弓,亲自与严弘睿一起开弓。 “一二三!”两人数着一起松手。 绷—— 弓弦绷紧,羽箭“嗖”的飞了出去。 城墙头上好些兵士都直直看着那只箭,果不其然,那箭飞过了护城河,速度却一点也不减。 夏侯烈那边的兵士根本没有将这一根飞来的羽箭放在眼里,毕竟如今的弓箭射程有限,他们离得远,城墙上射出的羽箭对他们造不成威胁…… 可没想到,“啊——”一声惨叫,夏侯烈那边竟有兵士仰面倒地。 羽箭正稳稳的扎在他肚腹之上。 夏侯烈的兵马一时有些惊乱——他们主要是没想到,城里射出的箭矢竟真能射中他们! 而且能射穿软甲,射入肚腹,这箭威力必定不小! 已经飞了那么远,还能有这样威力的箭矢…… “楚地有什么兵器?”“楚地有神助!”“楚地之人有神力……” 严弘睿叫人抬上来了数十个长弓,这长弓威力无穷。 叫朝廷的兵马一时有些慌乱。 严绯瑶扫了一圈,她没瞧见萧煜宗以及他选中的兵吏,他们这会儿或许已经从别处的城墙上想办法避开夏侯烈兵马的耳目,出了城去了! “放箭!”韩飞一声令下,各种箭矢像密集的雨射了出去。 一般的弓箭没有什么杀伤力,他们还没飞到朝廷兵马那里,就已经掉在了地上。 唯有这铁胎弓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只是这青天白日的,只有这掩护的弓箭,也不足矣叫萧煜宗他们不被夏侯烈大军发现的,去接近那些被俘虏的人呀? 严绯瑶凝神盯紧了城外的战场。 “将军!夏侯将军!营中起火了!”夏侯烈阵营中一声呼喊。 严绯瑶举目一看,果然,离得更远的营地当中,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严绯瑶攥着两手,几乎是屏住呼吸的在看,“若是有大风助火就好了!” 她反复念叨,不知是不是巧合,天地间却真的忽起大风。 这风越刮越大,严绯瑶他们站的高望的远,她已经不止是看到营地烧起来的黑烟了,她甚至看到了远处趁风而起的火光! “营地被烧了!”朝廷大军军心立时就乱了。 夏侯烈指挥了一部分人马回去救火。 可这风却越刮越大,风大的几乎要把人都给卷起来。 人虽还未被吹走,可地上能吹动的一切,都被吹到了空中。人更是被吹的睁不开眼睛。 “你发现了没有?”严弘睿快步到严绯瑶身边,好似随时准备着拉住她,免得她被风吹走。 “发现什么?”严绯瑶嘶声问道。 风太大,城墙头上的风更是大,他们说话都十分费力。 “风向!”严弘睿大声说,“风向是从南向北,是冲着朝廷的兵马刮的,他们被刮得睁不开眼睛了!” 严绯瑶眯眼看去。 还真是!这风向正是迎着朝廷兵马脸面朝的方向。 他们被吹的东倒西歪,站稳都是困难,眼睛更是睁不开。 有些人为了不被风“吹瞎”,已经背过身去。 夏侯烈坐在他的高头大马上,大声呵斥。 可飓风已经把他的话音吞没,他的马也被吹的乱走乱踏。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先前天还晴着,可大风过境,天色煞时阴沉下来,晌午的时光,天地间却黑沉的如同到了晚上。 “天佑我楚地!” “神助楚地!” 城中的百姓欢呼拜谢,态度越发虔诚。 严绯瑶心里疑惑茫然,这天象突然变化,究竟是什么原因?跟鲜族有关吗? 还是跟百姓的同心祈求有关呢? 亦或者说朝廷兵马本就不是正义之师,乃是因着萧珩的一己私欲,所以连天意都容不下他了吗? 严绯瑶正琢磨的时候,她忽然瞧见有一行兵马已经冲到了敌军兵马当中。 并且厮杀起来。 朝廷兵马虽多,但这时候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大风之下,他们的营地几乎被烧尽,大火怎么都扑不灭。 大风又吹的他们睁不开眼睛。 而且天色忽然阴沉,如同黑夜,叫人心里就不由的惶惶的。 打仗一半以上都要靠士气,朝廷兵马的士气真是到了强弩之末。 “断了——”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紧跟着,朝廷兵马就跟疯了一样,众人都惊呼“断了!断了!” 严绯瑶不晓得他们喊什么。 严弘睿却是眼尖发现,“看!朝廷的军旗断了!” 嗬!圣上的大旗,夏侯烈的将旗,竟然在大风之中,齐齐折断,摔在地上,被兵士践踏而过…… 第448章 看见王爷了吗? 没见过打仗的人,或许不知道这军旗的重要性。 严绯瑶就不懂。 “军旗是一个军队的灵魂所在,为什么每个大将身后都要有专门的人来扛旗呢?” “人多,他们其实看不见首将,也听不见首将的声音,他们看得就是旗!” “旗在人在,要是旗倒了,对他们来说,就是大将死了!他们所追随的灵魂死了……” 严绯瑶倒吸了一口气。 严弘睿给她讲的这些,她听得似懂非懂的,但是她有眼睛,她能看见! 朝廷的兵马喊了军旗断了以后,整个后面的军队是彻底的乱了!犹如一群无头的苍蝇,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既不敢上前攻城,因为他们还没临近城门口,就已经进入了楚地兵马的射程范围之内。 他们也没有接到撤军的命令…… 有些人已经丢盔弃甲的逃了,有些还在茫然的坚守阵地。 幸而楚地出去的兵马并不多,这会儿相互踩踏受伤的,只怕比墙头上的铁胎弓射伤的还要多得多。 “回来了!看!”严弘睿指着黑沉沉的远处,叫严绯瑶看。 她眯着眼睛,天光太暗,根本看不太清。 “王爷他们救了百姓,已经护送着百姓往城门这里来了!”严弘睿兴奋说道。 严绯瑶瞪大了眼睛,费尽力气,隐约看见那么一小波的人,拔腿狂奔,正冲着楚地的城门。 朝廷的兵马虽然已经乱了,但并非没有人作战。 还是有许许多多的在前头的兵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挥刀砍杀。 这边在跑,他们那边也在狂追。 为叫百姓们能得救,萧煜宗带着他的人马,在尽力的阻挡。 “放绳索!”韩飞大喝一声,没等那些被救的百姓靠近,这边拉他们上来的绳梯绳索已经放了下去。 “快上快上!” 严绯瑶听到了青黛的声音。 只见她推着一个人,硬把他顶到了绳索上。 “快爬!”青黛在下头催着。 那人不知是吓得太狠还是跑的太累,只是抓着绳索,却无力向上爬。 “抓紧了!”韩飞冲底下喊道,“别松手——拉!” 底下的人不爬,城墙头上的人就使劲儿的拉,硬是拉也要把人拉上来。 一些猎户和樵夫还能爬的动,便自己往上爬…… “啊啊啊……”忽然有人发出惊慌失措的大叫。 “别往下看!抓紧绳索!”韩飞大喊。 他们被拉到半空的时候,忽然低头看了下底下……立时慌乱的脸色都变了。 城墙本来就极高极高,否则如何能防御敌军的攻击? 且这会儿天色暗沉,狂风大作,他们被吹的在风里随着那绳索晃晃荡荡……好似随时都要摔下去……他们岂能不怕? “救命!救命!”被掳又被救回的百姓悬在半空里,惊惧不已,嘶声大叫。 严绯瑶听他们喊的太过凄凉,都忍不住要上前帮忙。 但城墙头上的兵吏已经足够多,她根本挤不到要帮忙的地方。 她凝神盯紧了那些与朝廷兵马交战的楚军。 忽而天空中有电光闪过,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但她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看到他在大风,在黑沉的天空下,出手果断,身姿矫健,抵挡着朝廷兵马,护卫着百姓们退向城墙。 “百姓已经被救回,撤兵!” 楚军也迅速的退回到护城河边上,这里已经在城墙上兵吏的射程范围内。 朝廷兵马竟没有多少人敢追着上来的。 他们在护城河上头架了软梯,迅速的过河,并来到城墙底下,攀着绳梯往城墙上爬。 夏侯烈指挥着朝廷兵马,“追击!这是楚地的精锐!” “要把他们截杀在楚地城门外头!绝杀!” 任他嘶声喊着,灌注了内力的声音,叫楚地城墙头儿上的人都能听见了。 但朝廷的兵马仍旧是一盘散沙。 先前还与楚地兵马交战的那些人,也不肯再往前追击了。 他们刚到护城河边,就被城墙顶上的羽箭射倒了一片。 城墙顶上的韩飞还冲他们喊话,“楚地的父老乡亲不愿与朝廷为敌——楚王没有叛乱之意——” 朝廷的兵马本就已经被搅合混乱,此时更是明摆着消极抵抗。 夏侯烈兵败如山倒……眼见着楚地出来抢夺俘虏的这些精锐都爬到了城墙上头。 他只好下令撤军,“后撤三十里!” 乌压压的天幕底下,朝廷的兵马像是被狂风吹走的一般。 又过了一个时辰,狂风才停驻。 天也渐渐不那么乌云压顶。 楚地城外一片狼藉,折断的旗杆,被丢弃的兵刃盔甲……就像被人扔满了垃圾的广场。 只是这地上还有一片片殷红的血迹,以及倒地不起的兵吏…… 韩飞等将领站在城墙顶上,眺望着城外的狼藉。 严绯瑶此时却无心察看。 幸得夏侯烈不知道,萧煜宗就是前往去救俘虏的先锋军将军。 否则他拼了一切,也不会放萧煜宗进来……但是现在萧煜宗在哪里啊? 他们这八百人,穿着打扮几乎都一样。 出城的时候就已经叫人分不清了,如今打了一场仗回来,每个人身上都有狼藉血迹,更分不清谁是谁。 “萧煜宗?”严绯瑶疾奔着,一个个去看,“你在哪儿?” “是你吗?” 她歪着脑袋,一张脸一张脸的寻找。 她不知道自己看过了多少脸。 可竟一直没有看见她想要看见的那个人…… 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拼命的告诉自己,不可能! “王妃!你看!”有人猛地喊她,还拽住她的胳膊。 严绯瑶被吓了一跳,险些尖叫出来。 有人给她指着城墙外头那一片狼藉的沙场…… 沙场之上,如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首…… 她不敢向外看。 “您快看呀!”可拉着她的人,却一定叫她向外看。 严绯瑶还没看,眼睛已经湿了,“看什么?我看不清……” “那不是朝廷的军旗吗?他们撤兵时,竟然把军旗都丢了?您看远处的营地,风太大,火一直扑不灭,只怕要把连绵数里的营地全都烧没了吧?”拉着她的将领,与她说话的语气透着熟稔。 严绯瑶这会儿心里惶惶的,根本想不起这将领是谁。 她含糊的应了一声,“是,是吧。” “朝廷这次恐怕要退军了吧?楚地又没做错什么,王爷也没有不当行径,圣上本来就出师不明……最好这就退军!”那将士嘀嘀咕咕,语气分外不满。 严绯瑶却没有心思听下去,“看见王爷了吗?王爷在哪里?” 她没寻到萧煜宗,却见一个人,快步向她走来…… 第449章 天灾人祸,蓄意报复 严绯瑶抬眼看去,她松了半口气,也提步迎着走上前。 她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 “王妃!” 她正欲伸手把青黛抱在怀里,青黛却屈膝朝她行礼。 “起来,瞧见王爷了吗?”严绯瑶急声问道。 青黛茫然的看她一眼,摇了摇头,“上城墙的时候,走了不同的绳梯,也就分散了。” 严绯瑶的脸色霎时变得更难看。 青黛连忙安慰她,“王妃莫急,过护城河的时候,婢子还瞧见王爷边退边战,王爷不会有事的!” 严绯瑶重重的点头,口中喃喃的说,“我知道他不会有事,他一定不会有事。” 可她眼里的慌乱,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她忽而又想起自己曾经闭着眼睛,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了青黛的处境,连她在何处被人围困都看的清清楚楚。 倘若说她能看到青黛,乃是因为主仆情谊。 她岂不更应该能看到萧煜宗吗?他们可是夫妻一体…… 严绯瑶琢磨片刻,她忽然不找了,反而避开了城墙上的人群,退到内侧人少的地方。 她背靠着城墙,蹲身下来。 她捂着耳朵闭上眼,“萧煜宗,你在哪里,我要看到你……” 上次苏姨娘“催眠”她,本来说是帮她看到萧煜宗的处境。 可不知是苏姨娘的错,还是那“艳姬”的本事太强悍,她没有看到萧煜宗,却是被艳姬给纠缠不休。 这次,她要靠自己!不论如何她迟早要学会自己身上潜藏的这些本事。 免得日后再有被艳姬利用的时候。 “萧煜宗,你在哪里?我要看到你……” 严绯瑶喃喃自语,凝神叫自己平静下来。 她主动放缓了呼吸,却猛地嗅到一股子血腥味儿。 还伴着一点土腥气…… 她皱了皱眉,“萧煜宗,我要看到你……” 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 严绯瑶克制着自己,不要胡子乱想,不要被外界打扰…… “闭着眼睛,看到我吗?”耳边忽然传来含笑的声音。 严绯瑶生生一愣,她浑身一颤,却有点儿不敢睁眼。 她害怕是自己的幻觉,一睁眼,这状态就被打破了。 “萧煜宗?” “嗯。” “你在哪儿?” 一声低笑,“你睁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咦?严绯瑶终于掀开了眼皮,已经渐渐放晴的天光,叫她立时迷上了眼。 面前一尺之内,有一张放大的俊脸。 脸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但此时在严绯瑶的眼中,却是再好看不过……那个男星也比不上她眼前这张,带着血,带着脏污的脸! “真的是你!”她声音里透着委屈,透着惊喜,还透出一丝哭腔。 她忍不住一跃而起,猛地抱住他的脖子。 “好了好了,旁边有人看着呢。”萧煜宗轻拍她的背,故意揶揄说道。 “看就看……老夫老妻,我还怕被人看吗?”严绯瑶一时笑,一时又哭,模样很滑稽。 城墙顶上,严绯瑶抱着一身脏污的萧煜宗。 城墙底下,被救回的俘虏与自己的亲人终于相见,也是抱头痛哭。 萧煜宗紧紧的抱了抱严绯瑶的腰,侧脸在她耳畔飞快的吻了一下,他就松开手,又去吩咐别的事物。 如今朝廷兵马撤退,城外还有楚军那八百人中的一些未能回来的伤员。 他下令开了城门,派出兵吏去搜寻伤员。 如今这时候,朝廷兵马即便有心,也无力再杀回来了。 沙场之上,又救回好些伤员来。 也不止是楚地的兵马,还有朝廷的兵马受了伤,未能虽大军一起撤退,被遗落在沙场上的。 有些是被楚军打伤……有些则是天有乱象的时候,被踩踏所伤。 一个时辰之前,还跟他们兵刃相见之人,一个时辰之后,却把他们救进了楚地城池,还给他们敷药治伤…… 他们有些从军多年,大约从来没想过会这样的经历。 众人一直忙活到半夜,城门口这里才安定下来。 今日的天象,叫楚地的人坚信了一件事儿。 “楚王是有天佑之的!不然为何楚王出城救人,忽然就狂风大作,天色都变黑了?” “圣上伐楚,是不义之举!连天都不帮着圣上!” 百姓们愈发推崇萧煜宗。 特别是今日那些家眷被救回的百姓,他们更是对楚王府、楚地兵马感激之至。 为了救他们的家人,楚地的兵马,那八百精锐也折损了好些人!他们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楚王府的门口,莫名其妙的就堆满了鸡蛋、新鲜的菜蔬、瓜果……有时候还是一袋子或是更多的粟米。 楚地被围困数日,今日一仗算是正面交锋的第一仗。 而且楚地仅出去了八百精锐,就把朝廷的大军打得四散溃逃…… 军情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回京都。 萧珩看到军情之时,险些把鼻子都气歪了! “楚王有天助?”萧珩冷笑一声,“楚王是正统?这些话,民众与军中都有人敢说,还说他没有谋逆之心?” “天意?!狗屁的天意!分明就是人祸!” 萧珩大骂一声,抬脚踹翻了跪在一旁的太监。 太监连忙翻身再次跪好,“是,圣上说的是……” “朕养你们有什么用,只会拿这样的话来糊弄朕!”萧珩气的脸色铁青。 他喘息了一阵子,才又看从前线送回来的军情。 “江都郡竟然偷偷送了粮草给楚地?”萧珩瞪眼看着殿中伺候之人。 众人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这是什么情况?摆明了跟朕对着干呢?”萧珩脸色变了几变,“朕的大军包围在楚地外头,不就是逼他缴械投降的意思?江都郡郡守领着朕的俸禄,却是阳奉阴违!” 肃静的大殿里,只听到萧珩呼哧呼哧剧烈的喘息声。 “阮万青,好一个阮郡守!当初江都郡受灾的时候,他就跟楚王勾结上了吧?结党营私都结到江都郡去了!好!好得很!”萧珩冷笑一声,“密诏夏侯安来见朕!” 夏侯安前几日才从南郡回到京都。 他一路与韦亦鸣斗智斗勇,想要拦截住玄机阁送往江都郡的各种重建材料。 但韦亦鸣多精的商人,愣是把他耍的团团转,该送去江都郡的东西,一样不少。 夏侯安正窝了一肚子的火,萧珩密诏他入宫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阴翳之气呢。 “朕要给你一项你最是擅长的事儿。”萧珩面色冷峻,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此时的他,不但夏侯安觉得陌生。 就连常在御前伺候的太监们,都觉得圣上陌生极了…… “圣上有何吩咐?”夏侯安隐隐有些不安,但萧珩一开口,他立时就兴奋起来…… 第450章 人心之狠,竟能如此 “你连夜赶往江都郡,快马加鞭!”萧珩冷冷勾着嘴角,他附在夏侯安耳边叮嘱了几句。 夏侯安阴翳的脸上,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臣定不辱命!” “这次的事情,你若再办不好,就别回来了。”萧珩轻嗤一声。 夏侯安的脸色立时难看了几分,他拱手抱拳,声音都低沉了,“是。” 萧珩派夏侯安去干什么? 殿里的太监们都不知道,因为最关键的那几句,圣上是伏在夏侯安的耳边说的。 但大致意思,却也能猜,比如说夏侯安是要去江都郡,而且要连夜、火速赶往! 且圣上说,这事儿是夏侯安擅长的,夏侯安脸上还露出了狠厉猖狂的笑……金殿内伺候的太监们,相互说起这事儿来,都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怕是要出事儿……” “圣上进来脾气是越发不好了……” “别说了,自己的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太监们立时闭嘴,不敢再多言。 以往在圣上身边是个得脸面又轻松的活儿,可如今,太监们却觉得自己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并非肩头上的任务多了什么,而是心里压力。 以前也是“伴君如伴虎”,但只要小心谨慎,不出错就好。 可如今呢?这“虎”如同疯了一般,什么都没做,也有可能莫名其妙挨上一脚。 今儿还在御前当值呢,不知道明儿起来是不是就给发落了! 萧珩身边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偏他自己还没觉得,他只觉得自己乃是仁君、明君。 若叫叔叔坐上他的位置,那才是“暴君”呢! 萧珩却不知,如今在楚地,却是军民同乐,虽被朝廷兵马围困,但城中气氛和煦,百姓们兴高采烈的。 百姓们偷偷往楚王府各个门口送吃的也就罢了。 倘若瞧见楚王府的车马,仆婢出门,他们就更是热情了,老远就开始躬身行礼,热情的问安。 若是瞧见楚王府的亲卫出行,特别是那英俊的少年儿郎。一出门就有小姑娘送花,送荷包,送帕子…… 就连青黛穿着男装出门,都被小姑娘塞了两次香囊,收获无数“秋波”呢。 阮万青看楚地如此情况,便提出要告辞。 “已经在楚地耽搁这么几日了。”阮万青拱手对萧煜宗道,“臣乃是悄悄来的,知道的唯有家里人,如今不好叫家人担心,臣得尽早赶回去。” “叫家里人担心还是小事,若叫人知道,倒是危险。”萧煜宗点头道,“本王派人护送你回去。” 阮万青拱手道谢,“王爷心里,臣心领了,臣带了几个亲随,悄悄走,不惊动人,用不着护送。” 萧煜宗摇头,挑了那五十精锐中的一组人马,跟着阮万青离开楚地。 严绯瑶知道阮郡守今夜要走,也专门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要送他出门。 “怎敢劳动王爷王妃亲自送臣?折煞臣了!”阮万青在楚王府的门口,连连作揖,请他两个回去。 沈影上前把他扶上了马车,他还掀开车帘子,冲两人拱手。 “请回请回……待楚地得了自由,臣必还要来见王爷!” 阮万青笑的热切,亦如那些百姓们看到自己被俘的家人,被救回来的时候。 “走吧!”萧煜宗冲车夫点头。 车夫正欲扬起马鞭,却见有驿馆的信差打马疾驰而来。 “禀王爷知道!”信差一面翻身下马,一面急声说道,“江都郡的急报!” “停车!停车!”车里的阮万青立即喊道。 车夫赶紧拉住缰绳。 阮万青掀开车窗帘子,探出头来,“江都郡怎么了?下官才离开这几日,一切都交代的妥妥的……” 萧煜宗已经打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笺。 他飞快的看了眼信,立时抬头看着阮万青。 旁人没看出萧煜宗脸色的变化。 但严绯瑶与他站得近,加之她又足够了解他。 她立时就觉出不对劲儿来,“我能看吗?” 她小声说着,并向那信上瞟了一眼。 萧煜宗皱眉迟疑片刻,还是把信交在了她的手上。 严绯瑶接过信来看。 萧煜宗却是对阮万青说,“阮郡守,暂且不要回江都郡去了。” “这是为何?”阮万青脸色一变,“出什么事了?江都郡怎么了?” 萧煜宗眉头紧蹙,抿着嘴,却没说话。 他擅长喜怒不形于色,但严绯瑶不行。 她信还没看完,眼泪就奔涌而出。 阮万青看了看萧煜宗,又看着她,他一时着急,忙从车厢里钻出来,没踩稳马凳,他险些从车辕上栽下来。 “出了什么事了?王爷!王妃!莫要瞒我啊!究竟出了什么事?” 阮万青急吼吼的,他想伸手夺过信来,却又不敢僭越。 严绯瑶抹了把自己的泪,求助的看向萧煜宗,“可以、可以给他看吗?” 阮万青急不可待,如热锅上的蚂蚁。明知出事了,却还不能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有比这更让人焦灼的吗? 萧煜宗迟疑片刻,微微点头,他接过严绯瑶手中的信,亲自递给了阮万青。 阮万青深吸一口气,忙低头看信。 信还没看完,他身形一僵,两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猛地向后倒去! “阮郡守!”身边之人惊呼出声。 幸得沈影眼疾手快,他立时上前,一把接住阮郡守的身体。 “这……这怎么回事?”沈影惊慌问道。 明明刚才要走的时候,阮郡守还神采奕奕,精神头儿极好的。 这才一眨眼的功夫…… 沈影正狐疑之时,那张信纸从阮万青的手里飘落,飘飘忽忽要被风吹走。 “那是……” “先把他抬回客房,我给他扎针。”严绯瑶上前摸了摸脉,忍住悲痛,沉声说道。 沈影不敢耽搁,立即把人送到了客房中。 严绯瑶也没有矫情,叫人给他脱了上衣,她立即就备好了针开始扎针救人。 萧煜宗与沈影都守在客房当中。 为了不影响严绯瑶扎针,沈影的声音相当轻微,“江都郡究竟出了什么事?阮大人何至于……” “他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萧煜宗咬了咬牙,两颊上的肌肉都颤了颤,“一夜之间,全都被杀,无一活口……” 沈影闻言,顿时傻了。 他呆呆的看着自家王爷的嘴,却仿佛听不懂他口中的话。 良久,才听他干巴巴傻呵呵问道,“为、为什么?是何人所为?” 萧煜宗抬手落在沈影肩头,轻拍了一下。 他转身走出内室,负手站在院中。 这夜宁静,一轮圆月悬在当空。但夜色下,也不知藏匿了多少肮脏污秽…… 人心之狠,竟能到此地步。 “我那孙儿……他才三岁啊……”屋里传出一声哀嚎,接着“嘎——”的一声。 第451章 求王爷为我报仇! 萧煜宗闻声连忙折身回到屋里。 严绯瑶脸色不甚好看,刚刚惊叫那么一声的阮万青,这会儿又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了。 “王妃刚刚已经把人救醒了……”沈影在一旁说道。 但现在看来,人醒了也没用,他经受不住这刺激,又昏死过去。 少年丧父,中年丧子,乃是人生大悲。 阮万青已经到了中年,他有儿有孙,一家和和美美。 可顷刻之间,薄薄一页纸……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笔血债!一百多口人的血债! 严绯瑶垂手站在床边,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若没办法,我叫人请楚地的大夫。”萧煜宗上前,走到她身边说。 他并非是觉的她医术不行,而是看她如今的精神状态不行。 “我没事。”严绯瑶却摇了摇头,“我若没办法,就没人有办法了。” 她声音很小,如此狂傲的一句话,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点绝望的味道。 她启动了腕上的手环。 萧煜宗却猛地拽住她的手,“别勉强自己。” 严绯瑶转过脸来看着他,“他是为了给楚地送粮食,这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的家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萧煜宗凝神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泪,他张了张嘴,却无话可答。 为什么?因为人性的贪恋?因为人心的黑暗? “我要救他,我要他活着!我要他看到害他家人之人,不得好报!”严绯瑶厉声说道。 她神色从未如此狠厉过,她话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凶悍决绝。 萧煜宗抿嘴放开手。 严绯瑶捏针之时,手却抖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没有在扎针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针都捏不稳的。 “想哭便哭吧。”萧煜宗轻声说到。 严绯瑶却在忍,她抬手用袖子抹去泪,“我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哭了他的家人就能活过来吗?” “哭了能让你的心里平静一些,然后才能看清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萧煜宗说。 “未来?”严绯瑶喃喃自语,“我们还有未来,可他呢?” 话一出口,她就忍不住崩溃大哭。 萧煜宗把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严绯瑶痛哭流涕,前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她今日哭得这么痛。 当年她被父母抛弃,被同学嘲笑是“野孩子”,她也没有今日这么痛心。 她是失去过家人的,她知道失去家人的滋味儿有多绝望。 可阮万青呢……他并不是做了坏事,而是做了一件好事,却要因此失去所有的家人! 为什么? 一直有这么一个质问的声音萦绕在她心头。 诚如萧煜宗所说,她哭了一场,什么用都没有,甚至连她心里的这个疑问都没有回答。 但她的情绪却渐渐平静了。 她再捏针的时候,手不再抖了。 “我不说负气话,等你醒来,你想怎么做都由你。”严绯瑶低声嘀咕道。 说完,她将自己手中的针,捻入阮万青的皮肉。 这次她的手却没有那么快的离开,她开着手环,手也停留在针上,多停顿了那么五六秒的时间。 每一针都是如此。 之前她扎针急救的时候,也是开了手环的。 但阮万青醒来之后,只喊了一声,就又昏死过去。 可见人的心里若受了重创,远比人的身体受创更不好医治。 当初太皇太后还没死的时候,也是重病垂危,眼看不行了。 她用寻常的手法扎针,并未多停留,手环的能力就将太皇太后医治好了。 她二次给阮万青扎针,格外的小心谨慎,并不敢急于叫他醒来,却要尽可能的稳住他的心脉。 她这次行针,留针,一直到最后取针,约莫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算结束。 “他怎么样?”萧煜宗低声问道。 严绯瑶点点头,“能醒过来的,太快醒来,反而叫他被清醒的意识刺激着,不如叫他这样半睡半醒,潜意识活跃,意识还能休息。” 她说的意识、潜意识,萧煜宗听不太明白,总之相信她有办法就是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萧煜宗皱眉道,“得安排人在这时看顾着他,否则……” 否则,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人到中年,这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 严绯瑶点点头,“差不多能睡一夜,明早晨起能醒来。” 她行医问药,一向没有出过错。 但这次,她却是错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甚至鸡还未打鸣的时候,主院当中,就已经有了异样的动静。 严绯瑶与萧煜宗在床榻上躺着,但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院子里有动静传来,萧煜宗就睁开了眼睛。 他怕吵着她,悄悄起身。 严绯瑶却也豁然起来,披衣踢上鞋子,倒是在他前头走了出去。 “阮郡守?!”严绯瑶惊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萧煜宗迈向门口的步子却生生一顿。 “快扶阮郡守起来!”严绯瑶急声说,“你这是做什么?昨日里你两次昏厥,好容易才醒过来,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元初与丫鬟上前搀扶他起来。 他却不肯,还推开了丫鬟,“求……求王爷为下官做主……” 一句简单的话,阮万青却说得异常艰难。 他声音又哑又抖。 严绯瑶立即回头去看萧煜宗的脸色。 萧煜宗正站在屏风处,天光不亮,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晦暗不明。 “求王爷为我报仇!为我全家一百多口性命报仇啊——”他声音沙哑的厉害,却扯着嗓子用尽了力气喊道。 院子里的丫鬟们,有些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些却还不知…… 但听闻他这般声音,也不由的悲从中来,竟纷纷抹着眼泪。 “求王爷为我家人伸冤报仇……”阮万青砰的将额头磕在地上。 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严绯瑶疾步上前,硬是扳住他的头,不叫他往地上磕。 她用尽了心力才救回来的人,再叫他这么邦邦的磕下去,只怕又要磕晕过去了。 “你若不好好活着,即便报了仇,你能看见吗?”严绯瑶低声问道。 阮万青缓缓抬起头来,他神色凄惶的看着严绯瑶,老泪纵横之下,双眸几乎没有焦距。 “下官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恶有恶报!”他说话间,没有血色的嘴唇抖的厉害。 他一字一句,用尽了力气。 “阮郡守,你起来。”门口终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第452章 三千两金,取他首级 严绯瑶与阮万青同时抬头。 萧煜宗映着晦暗的天光,挺身站在门廊底下。 他的面色十分清冷,但态度却透出坚决。 “下官知道,出于王爷的本意,不愿做这事,不愿违抗朝廷!”阮万青推开严绯瑶的手,再次叩首在地,哽咽说道,“倘若王爷当真举兵,攻出楚地……这乱臣贼子的名声,必定落在王爷头上了!” 乱臣贼子这词儿一出,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连枝头的鸟雀都不叫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听阮郡守哽咽之声。 严绯瑶想安慰他,张了张嘴,却是嗓子眼儿里艰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道理人人都懂,但满门血海深仇……没搁在自己身上,如何能感同身受? 如今什么话说来,都是轻飘飘的。 “但人在做,天在看!下官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去!”阮万青嘶吼起来,咽不下去这几个字,他反复吼了好几遍。 整个院子里都是他悲切愤恨的声音。 “你起来。”萧煜宗终于开口,“本王既然答应你,便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绝不回头了。” 他声音很轻,但整个院子里,却随着他的话音,而气压低沉。 众人都明白,倘若说,一开始楚地只是消极的在对抗,在自保的话…… 从此时此刻起,一切都变了。 楚地将开始主动进攻了。一旦地方与朝廷兵马为敌而战,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史书上的记载,无非是“谋逆”二字。 萧煜宗背负了多年的怀疑、骂名,今日都要坐实了。 “去用些饭,天亮之时,开城门,出兵。”萧煜宗话音出口,东方天际,恰天光一亮。 黑暗褪去,光亮落在他脸上身上,在他身后的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风吹树晃,那黑影却稳稳而立,一动不动。 萧煜宗传令下去,整军出发。 天色大亮之时,楚地城门大开,横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也缓缓放了下来。吹角之声,擂鼓之声,震动在天地之间。 严绯瑶此时正站在城墙头上,听闻这角声,鼓声,她只觉天地震动,她的心底也随之震颤。 “原来不是所有的战争,都让人想到逃避,此时的鼓声,却叫我觉得奋进!倘若不是女子之身,我真想亲自披甲而战!”她低声说道。 立在她身边的元初,闻言一怔,仰脸看着她,“小姐不怕吗?” “怕,但凡打仗,总要流血,总有牺牲。但有些战役,却值得为之牺牲。”严绯瑶皱着眉头,眺望远方,目光坚定。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似乎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以往,遇到问题,她第一个念头是避免,是躲避。可如今,她更想迎面而上!逃避看似是没有问题了,但实际危机仍旧存在于那里。 “是王爷!小姐快看!主帅是王爷!”元初指着开出城门的大军首将。 严绯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萧煜宗一身软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红缨帽映着阳光,红的像血,亮眼而刺目,但却带着一股子鼓舞人心的味道。 “我曾经害怕打仗,害怕流血,害怕人死……”严绯瑶声音徐徐,“如今才知道,有些仗,乃是不得不打!” 元初啊了一声,“阮大人竟然也随军出征了!” 严绯瑶眯眼一看,在队伍的前头,果然瞧见了阮万青的身影。 她胸口闷闷的,像是堵了块东西。 夏侯烈昨日已经撤军三十里,他的兵马昨日、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还剩下的只怕连二十万也没有了。 但仍旧是数倍于楚地能出战的兵马。 敌众我寡,严绯瑶却第一次,没有为萧煜宗的生死安危而担忧。 自打他出城门那一刻起,她心里就怀了必胜的信心。 “这下可是真的反目成仇了……”元初嘀咕一声。 严绯瑶侧脸看她,“未必不是好事呢。” “嗯?”元初一愣。 远方却已经传来交战之声,喊杀声,兵刃声,离着如此远的距离,竟然叫城墙头上的人,都能听闻。 元初不由伸手握住严绯瑶的胳膊,脸上抑制不住的出现紧张,“小姐、小姐……” 她呼吸急促起来,望着远处天边,脸色紧绷绷的。 “报——” 一骑快马溅起一溜烟尘,飞奔而来,朝城墙头上喊道,“禀王妃知道——夏侯烈以谋逆之罪,论述王爷,煽动朝廷兵马,要取王爷首级——” 严绯瑶沉着脸,微微点头。 传信儿的兵吏,立即调转马头,又朝前行跑去。 “报——”不多时,再一骑快马而来,“禀王妃知道,夏侯烈悬赏一千两黄金,要取王爷首级——” 元初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这可恶的夏侯烈!” 严绯瑶却并未多言,只点点头,叫那传信儿的兵吏离开。 隔了一阵子,再有传信儿的兵吏纵马回来。 “报王妃知道——夏侯烈悬赏三千两黄金,取王爷首级——” 元初的脸色越发难看,她不免紧张,“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王爷不在,您的神色到像是王爷一般,叫人捉摸不透了?你竟不为王爷担心吗?” 严绯瑶抿了抿唇,“夏侯烈一再提高赏金,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王爷还是安好的。且他想取王爷首级,乃是难上加难。两只军队交战,一只军队是为了捍卫正义与信仰,为了生死存亡而战。另一只军队,如今只能靠金钱收买人心,你说,谁会取胜?” 元初歪了歪头,惊疑不定的看着严绯瑶,“小姐竟如此有信心吗?” “报——”城墙下头又传来禀报之声。 “不会是王爷的首级已经涨到一万两黄金了吧?”元初紧张之余,半开玩笑的说道。 “夏侯烈的兵马腹背受敌——江都郡的百姓揭竿而起,援助楚地,呼应王爷,已经与夏侯烈大军在东南方向交战了!”传信儿的兵吏,说完,就打马而去。 城墙头儿上的人闻言,却是惊愕愣怔。 “婢子没听错吧?江都郡的百姓府军……起兵反了?!”元初不敢置信的说完,就抬手捂住了嘴。 好似她说出的话,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严绯瑶却是抿唇而笑,“古人说,得道者多助,失道寡助,诚不欺我!” “报——” 这边话音落地,还没停上一刻钟,底下竟又有传信儿的兵吏打马而来。 元初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瞪大眼看着底下究竟又有何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夏侯烈大军,临阵倒戈——朝廷大军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夏侯烈已经溃败逃亡——” 严绯瑶站在城墙头儿上,迎风而笑。 第453章 拖出去斩了,惊雷炸响 朝廷四十万大军,围困楚地数日,楚地不曾开城门迎战。 昨日朝廷退兵三十里之外,今日楚地终于开城门出兵。 双方终于如夏侯烈的愿望交战……结果却全然出乎预料。朝廷的兵马一开始是节节败退。 尽管夏侯烈一再提高赏金,然而却无济于事。 萧煜宗率领的楚军,虽说人数少,却是一个个看起来骁勇无比。 特别是跟在他近旁的那几十个精兵,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们手里的兵器也是稀奇,他们除了能用长枪,长戟之外,身上还藏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奇怪兵器。 夏侯烈也算大夏一员猛将,然而他瞧见萧煜宗亲率楚军,冲锋陷阵,往来杀敌之时……他还是胆怯了。 他更看见萧煜宗这边有那几十个厉害之人,叫朝廷的兵马连他们的身都近不了,便死于他们那神奇的兵器之下…… 夏侯烈心里的旗帜便已经倒了…… “朝廷这次必败了……”他心里暗自说着。 连首将都觉得必败,这仗怎么都不可能打赢。 加之江都郡忽然起兵合围。 朝廷的兵马又阵前倒戈…… 夏侯烈若非逃的快,必要被斩首在战场之上了。 他的坐骑是良驹,乃是大宛宝马。 据说这马能一日千里,他刚开始跑的时候,身边还有两千亲卫。 跑着跑着,他回头一看,人已经少了一半。 “不要停!不要回头!跟我北上回京!”夏侯烈朝身后喊道。 楚地的兵马却是紧追不舍。 夏侯烈越过江水,并将大桥捣毁之时,他大致数了一下。跟着他逃回北地的兵马,竟然只剩下五百人了……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夏侯烈数了几遍,瞪着眼不敢置信。 “我带了四十万人马!” 夏侯烈喃喃说道,“怎么也不可能一场战役下来,就给我剩了五百人啊?” “我自幼读兵书,听过以少胜多的战役也不少……但这样的战役,还、还未曾见过!” 隔着江,远远看见楚地的兵马又要追上来。夏侯烈终于从混沌不信中回过神来,“走!” 他带着仅剩的五百兵马,逃命回了京都。 未到京都之时,他身边的亲兵都在劝他。 “夏侯爷,别回去了。”亲兵低声劝道,“四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五百人……回去怎么交差?” “不回去?”夏侯烈惨笑一声,“不回去怎么办?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死了,我日后又是谁?又如何活在这世上?” 亲兵一噎。 “若是逃了……岂能不牵连家族?我一个人跑得了,整个夏侯家跑得了吗?我是有妻室的人,就算我爹,我哥哥他们没了我,也能保全自己,我的妻……她怎么办?”夏侯烈苦笑,“我回去,就算只剩一个死,起码不亏欠她。” 亲兵怔怔看着他,小声嘀咕道,“可卑职听说,您与纪家四小姐……” 夏侯烈转过脸来,冷冷看他一眼。 亲兵立即咽下话音。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担当。是我的错,我就去背负,不管她对我怎样,我对她总该尽一个做夫君的责任。”夏侯烈摇摇头,“不必劝了,圣上若要杀,我受死就是。” 亲兵看着他默默不语。 次日夏侯烈进京之时,却发现身边的亲兵竟又少了一半。 有一半的人,不愿与他一同回京,面对圣上的雷霆之怒。 亦或者,他们也觉得圣上这次伐楚,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落得如此惨败的结果。 夏侯烈离京之时,是器宇轩昂,威武雄壮的离开的。 如今回来,却是凄凉萧索,灰头土脸。 他们走的时候,百官相送,百姓围观。 如今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只恨不得把脑袋扎到衣服领子底下。 百姓们瞧见这打了败仗回来的一行人马,奚落之声四起。 夏侯烈牵着马,分外难堪,他的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到了宣德门前,等着圣上召见,他已经是面如死灰,一脸土色了。 他生生在宫门外等了两三个时辰,才被圣上召进宫中,得见圣面。 萧珩如今哪有那么忙,不过是故意晾着他罢了。 夏侯烈进到金殿之中,萧珩立时一声冷笑,“呵,夏侯大将军好威风呀。” 夏侯烈闻言,立时撩袍跪地。 他一路从楚地讨回来,中间风餐露宿,入得京都之后,也是直接在宫门外候着,一身的风尘仆仆,根本没时间去换洗。 他这么一撩袍,竟是一层尘土被激了起来。 “还真是狼狈呢!”萧珩瞥了他一眼,“朕的四十万大军呢?” 夏侯烈跪伏在地,声音闷的发紧,“回禀圣上……楚王势如破竹,加之江都郡府兵忽然起兵,两路合围,朝廷兵马不敌……” 他话还没说完,萧珩就勃然大怒,他抓起御案上的玉镇纸,猛地向夏侯烈砸了过来。 夏侯烈本能的想躲,但念及自己此时的处境…… 他强忍住本能,竟硬生生跪在那里,只听“砰”的一声。 玉镇纸砸在他脑门儿上,又噗通掉在了地上。 夏侯烈当即晃了几晃,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只想往地上栽。 他觉得脑门儿上一阵的瘙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额角蜿蜒流下来。 他抬手一抹……手掌上一片猩红。 一旁的太监们暗暗吸气。 萧珩却是一声接一声的冷笑,“你怎么不战死楚地?四十万大军,你带了多少人回来?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夏侯烈抹了下额上的血,一言不发,垂头跪着。 “呵,来人呀,把夏侯烈给朕拖出去斩了!”萧珩豁然起身,厉声吩咐。 夏侯烈扯了扯嘴角……他的亲卫昨夜里劝他的时候,他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如今一切并不出乎意料。 原来将死之时,也没那么可怕,奔波一路,他疲惫至极的心里,此时竟只觉的尘埃落定,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静了。 “拖出去斩了!”萧珩又呵斥一声。 此时,天空中却猛地一声惊雷。 这雷声甚大,且压得很低。好似就在人的脑门儿上炸开。 “啊——”金殿里的太监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金殿屋檐角上蹲着的一只神兽,竟然被雷击中,“轰”的一声,瓦片被炸的四散横飞。 萧珩心里一抖,竟不由自主退一步。 他的脚跌绊在御座的脚踏上,噗嗵一声,他竟跌坐在脚踏之上。 金殿里的太监,吓得大惊失色……却无人感上前扶他。 萧珩按着脚踏,自己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他不由变了脸色……因为他想起一个传说…… 第454章 对她,没有眷恋了 “慢着!”萧珩对上殿,要押夏侯烈去斩首的侍卫说道。 夏侯烈闻言一愣,迟缓抬头。 “楚王狡猾,此事不能全然怪你。”萧珩摆摆手,“你指挥不利,卸去一身职务,回家去吧。” 夏侯烈走出皇宫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懵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那一声惊雷给震懵了,还是被圣上的反应给弄懵了。他竟然真的活着出来了? 夏侯安离去以后,萧珩挥手叫身边侍奉的太监都退了出去,他站在一旁,望着自己的御案皇位,愣愣出神。 那个传说盘桓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说古时,有个人一直想坐上皇位,他辅佐年轻的皇帝,排除异己,最后大权在握,朝中有六成以上的人都恭维奉承着他。 他自己也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登临大宝了。 于是乎,他废了年轻的皇帝,自己坐上了龙椅。可就在他坐上龙椅那一瞬间,天地震动,结实的金殿更是震动的厉害。 他竟然被这地震,从龙椅上震了下来,滚落在朝臣面前。当时他是何等的颜面扫地,何等的惊慌失措? 他只好找了先帝的亲眷来,重新扶持傀儡登基。没想到,先帝的亲眷登基没多久,这玩弄权术的臣子,就被一道雷给劈死了…… “朕是九五之尊,是先皇的儿子,是应当登上这皇位的,倒是那萧煜宗,他不过是父皇的弟弟。父有子,其产业,其子是第一继承人,我如今还活的好好的!他凭什么来继承?” 萧珩一个人,在金殿里,自言自语的嘀咕说。 “但他毕竟是我的叔叔,从亲缘上来说,我是不能把他逼到死路上。人在做,天也在看。如果是他对不起我,今日这惊雷,必要劈到他的头上了!” 萧珩说完,阴沉沉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笑来。 他立即提笔写信,大殿里好长时间都不听闻其他声音,只有他伏案书写的声音。 以往,王国安在的时候,总人过来给他奉茶,叮嘱他注意休息。 可如今御前的人,都越发的怕他,只要他不主动招他们进来,就没有内常侍进来看看他是否渴了饿了,总要他开口要,他们才晓得要给。 萧珩无比的想念当初王国安与他心意相通,他不必开口,王国安就处处把他照料的很好的日子。 “来人!”萧珩不能指望如今的内常侍有王国安一般的体贴他心意,他只好自己开口叮嘱,“取信封来,另外再把夏侯烈给朕召回来!” 太监一愣,抬头望御案上飞快的瞄了一眼,御案上摊了一片的信纸,每页都写满了字,正铺展开来,晾着上头的墨迹。 太监连忙应了一声,一面叫人去请夏侯烈回来,一面取来了很厚很大号的信封。 萧珩吹干了最后一页墨迹,把前头的几页纸都收了起了,这么一看,他的信当真是厚厚的一沓子。 塞进那大信封,挺大的一只信封也被塞的鼓囊囊的。 夏侯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懵的,比他离开皇宫的时候还茫然。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到家洗漱更衣,仍旧是那么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朕不杀你,还有给你一个机会,叫你将功补过!”萧珩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夏侯烈愣怔看他,“圣上请吩咐。” “这封信是朕写给叔叔的,不是皇帝与臣子的书信,乃是侄儿与叔叔的书信,也算是一封家书。”萧珩把厚厚的信封递给太监“这信叫旁人传,朕不放心,交给夏侯爱卿,朕才能安心。你必要亲自把这封信交到叔叔手上。” 萧珩的目光灼灼落在夏侯烈的脸上。 夏侯烈一时脸面发颤,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他才刚从楚王的手里逃回京城,就算楚王不想杀他,楚王身边的将士、随从有多少人都想除掉他而后快的? 现在叫他去给楚王送信……这不是叫他去送死是什么? 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以为圣上不斩首,就是饶了他了……原来圣上根本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反而叫他去楚王手里送死。 “朕给你这将功补过的机会,看来你并不想要?”萧珩冷笑一声,“你若不想,朕也不勉强……” “谢圣上恩典,罪臣这就去……”夏侯烈躬身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信封。 “也不用这就去,”萧珩笑了一声,“你去楚地这么久,一路风尘仆仆,回家洗漱歇息片刻,也好见见你的新婚之妻。” 夏侯烈赶紧应了一声,叩谢隆恩,这才又退出金殿离开皇宫。 一日之内,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大开大合…… 原以为要死了,果然圣上下令斩首。一道惊雷,圣上跌坐在龙椅下头,又忽然免了他的职位,只是罢免了他一切官职! 他已经离宫了,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圣上又复召他入宫,且还交给他这么一个不可能活着完成的任务! 难怪要让他回家洗漱,再见见妻。 这是洗干净了好上路呢……夏侯烈心中闷疼,无以复加。 他带着圣上的信刚回到家里,还没进自己的房间,一只脚踏上门廊。 “哗啦——”兜头一盆子冷水泼了上来。 夏侯烈一惊,躲闪不及,浑身都往下滴着水。 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摸怀里圣上的书信。 喝骂之声却已经从头顶传来,“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战死在外头?你若战死,我也不用跟着你丢人现眼了!” 纪玉婵的声音钻入耳中,刺耳生疼。 夏侯烈摸出信封,牛皮纸信封很厚,他甩了甩上头的水,好在里头的信纸没有湿。 “我与你说话,你听见了没?”纪玉婵冷声喝骂,“文死谏,武死战,这才是人生最光辉荣耀的事儿。你率领四十万大军,竟然惨败,你不战死沙场,反而逃回来,真是有辱门楣,夏侯家的门房怎么就放你进来了?就该把你关在门外头!” 夏侯烈垂着头,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 他看着脚下的青花砖,脸色愈发沉冷难看……回来以前,他还幻想着,经此一次生死别离,他与她的关系或能不一样。 没想到,是不一样了——竟是变本加厉的嫌恶。 他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这样的家,这样的感情,他还有什么期许呢?他当尽的责任,如今已经尽了!便是死在外头,对这里,也没什么好眷恋的了! 夏侯烈从头到尾,未置一词。纪玉婵骂完,他转身就走。 第455章 无家可归,为王爷牵马 萧煜宗率里楚地及江都郡的大军,一直追到江南,临江驻兵。 江北之境,遥遥在望。 “踏过这江,王爷就真的是谋逆了。”韩飞站在萧煜宗身边。 萧煜宗跨坐在马上,望着江面良久不语。 忽而江面上随风吹来一叶扁舟,那小船的船头立着一个人,奋力的朝他们挥手,口中还大声呼喊着什么。 一直到小船足够近了,才听见他喊得正是,“求见楚王爷!圣上有家书一封!求见楚王!” 船上的人喊得很卖力,似乎惟恐被人当做刺探军情之人,给误杀了。 但江边的楚军,还是立即拉弓搭箭,箭尖对准了船上之人。 “咦?”韩飞吃惊的瞪大眼,“末将眼拙,那船头之人不是夏侯烈吗?” 萧煜宗闻言,也仔细看了一眼,“是他。” “呵,他竟然还敢来?他怕不是来送死的?”韩飞说着便笑起来。 那小船靠岸,夏侯烈高举着双手,“我是来给楚王送信的,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我就是个信差。” 他忙不迭的说,表情陈恳又略显慌张。 “带过来。”韩飞呵斥一声。 夏侯烈被带到萧煜宗面前。 “楚王爷,小人是来送信的!”夏侯烈陪着笑脸说。 “小人?”萧煜宗眯眼品味着他的自称,“怎么不是你在楚地城外骂战时候的口气了?” 夏侯烈面色一僵,立时卑躬屈膝,“王爷恕罪,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小人率领着朝廷四十万的大军,那是什么底气?如今呢?小人孤身前来,就划船的那个,还是我自己花钱雇的!” “哈,夏侯将军何至于说的这么寒酸?”韩飞大笑道。 夏侯烈使劲儿的摇摇头,“哪有什么夏侯大将军呀?圣上一怒之下,要砍了小人的头,后来忽然想到,估摸没有人有胆子在这时候来给楚王爷送这封家书。反正小人于圣上来说,已经是死人一个了,早死一会儿,晚死一会儿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就叫小人来送信。” 夏侯烈把牛皮纸信封举过头顶,“请楚王爷亲启。” 韩飞皱眉看看那信,又看向萧煜宗。 萧煜宗点点头,韩飞兜马上前,连下马都不曾,弯身从夏侯烈手中接过信封。 他仔细的检查了信封,又放在鼻端嗅了嗅,没有看到什么异样,才把这信封交给了萧煜宗。 “沉甸甸的,看来珩六要对叔叔说的话还不少呢?”萧煜宗哼笑了一声。 他已经有许多许多日子,未曾再用“珩六”称呼过萧珩了。 萧珩毕竟年纪大了,且已经是皇帝了,他虽是叔叔,却也是臣子,这般称呼叫人听见了,实属不敬。 但此时,萧煜宗身边的听到这个称呼,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一个个都是兴奋又信心满满的样子。 夏侯烈暗暗吸了一口气,心里嘀咕道,“看来楚王这次是真的被惹恼了,他势必要过江北上了……要说也是,如今大好的时机,何不趁胜追击呢?被人冤枉了多年说他是乱臣贼子,说他要谋逆……换作是我,我也的趁这个时候反了!总不能白挨那么多年的骂。” “楚王!”夏侯烈想到这儿,忽然扬声高呼,俯伏下拜。 萧煜宗与韩飞已经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夏侯烈还有什么事?”萧煜宗漫不经心的问,“珩六若没有别的事,你仍旧渡船回去吧,他不杀你,本王也不杀你。” 夏侯烈抬头看了萧煜宗一眼,又忙趴在地上,“小人斗胆求楚王一个恩典。” 萧煜宗笑了一声,“你夏侯家的人惯会得寸进尺,我不杀你,你顺杆儿爬的还要别的恩典?” 夏侯烈脸面涨红,憋了好一阵子,“不瞒王爷说,小人在京都已经混迹不下去了。圣上厌弃小人,就连家里……家里人也容不下我,我回到家中,甚至连洗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被贱内骂道‘文死谏,武死战’说臣丢了她的人……” 周围一片窃笑之声。 夏侯烈的脸愈发灼烫,但他却没有退缩,动了动跪疼的膝盖。 “最后臣能洗漱一番,没有狼狈来到王爷面前还是去客栈里洗漱的……如今想来真是心酸不已。小人看似有家,却根本是无家可归。京都已经没有小人的容身之处!可仔细想来,并非小人胆怯、懦弱!” 夏侯烈说到这儿,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也微微挑眉,“你不是胆怯懦弱,那是什么?” “小人围攻楚地之时,甚至敢在城门外头提名大骂楚王爷……” 他话没说完,韩飞就冷喝一声,一把红缨枪,枪头已经对准了夏侯烈的咽喉。 夏侯烈却龇牙笑了笑,伸手轻推了推韩飞的枪,“放眼整个大夏,不畏惧楚王威名,敢在城门前头叫板,提名大骂的人,又能有几个?小人失败,不是败在了胆气不足上头,而是败在了——” 他话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神色郑重,了无笑意。 “认人不清,效力不贤,站到了天意的对立面!” 江水之畔,一时间安静非常,兵吏虽多,还有许多马匹,此时却寂寂无声。 夏侯烈话音落后,只听江水滔滔而去。 众人看着萧煜宗,又看夏侯烈,竟都屏住呼吸没说话。 “若楚王能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必定证明自己不是怕死之辈,‘武死战’的荣耀,小人并非不懂!”夏侯烈叩首祈求,良久不起身。 萧煜宗捏了捏手里厚厚的信封,“也不知萧珩能不能猜到,他不但给叔叔送来了一封信,甚至还送来了一员猛将?” 夏侯烈闻言一喜,抬头看着萧煜宗。 “不过,本王与夏侯家素来不合,你不会不知道吧?”萧煜宗笑看他。 夏侯烈忙起身说,“那是王爷与我爹,我大哥的矛盾,我不过是夏侯家的庶子,家中的事情,在我娶了纪小姐以前,从来都不叫我参与!纪小姐可是纪家人,广安侯府是王爷的朋友,我怎么说也是广安侯府的女婿呀!我是王爷嫡系人马!” 夏侯烈急切的样子,叫江边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萧煜宗默默看他,随后漫不经心的说,“你若不觉屈就,便为本王牵马吧。” 先前是四十万大军的首将,如今却沦为敌军的马夫……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夏侯烈,等着看他的反应。 夏侯烈僵了片刻,忽而仰脸,没心没肺的一笑,“多谢王爷!” 第456章 王爷不忍,夫妻不和? 严绯瑶听说萧煜宗从江边回来了,她在临江的府衙里坐不住,换了一身骑装,带着青黛骑马出来转转。 若是能遇见萧煜宗自然最好,遇不见,也能看看临江镇这里的风土人情。 哪知她才出了府衙没一刻钟,青黛眼尖,远远就看见了萧煜宗的旗帜。 “那不是王爷回来了吗?” 严绯瑶随着青黛的目光看去,她不过刚看到萧煜宗的声音,青黛却惊呼一声。 “夏侯烈?为王爷牵马之人,不是夏侯烈吗?” 严绯瑶视力不及青黛,她眯着眼睛,也没看清楚为萧煜宗牵马之人。 她转过头来看着青黛,却见青黛一副看傻的表情,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这是什么情况?是婢子眼花了吗?” 严绯瑶皱眉低声道,“夏侯烈兵败之时,就急忙逃回京都,咱们又耽搁了许多时日,才带着大军抵达此处,他怎么可能至今还没有过江呢?” “他过江了,当初追击他的人马回去禀报,就说他已经过江,还把大桥捣毁,才得以离开。”青黛说道。 眼看萧煜宗的旗帜越来越近。 严绯瑶也瞧见了走在前头,为萧煜宗牵马的那人。 她当初还在宫里的时候,纪玉婵想要嫁祸于她,结果自己掉进了坑里……前后这么多事儿,严绯瑶对夏侯烈的印象,不可谓不深。 她一眼就认出那人,虽沧桑瘦削了许多,却真是夏侯烈无疑。 “咱们躲一躲。”严绯瑶纵马进了巷子,避开与萧煜宗迎面相见。 她带着青黛躲在巷子里,暗中观察。 “竟真是夏侯烈……”青黛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连连感慨,“他竟在为楚王牵马?王爷竟然也让他牵马?为什么没有打起来?为什么是这副情形?” 青黛一连串的问题,她的表情仿佛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严绯瑶眯眼轻声道,“跟过去看看。” 萧煜宗到了临江的府衙,便翻身下马,大军整队离开,只有他身边的亲信跟着他进了府衙。 “除了夏侯烈,跟进府衙的可都是王爷身边的近臣。”青黛躲在巷子后头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咱们也过去看看。” 两人这会儿已经对临江的风土人情没有兴趣了,她们更好奇的是夏侯烈,以及夏侯烈如今与楚王的关系。 严绯瑶与青黛进得府衙院内,便听到衙门后堂里的说话声。 “你去听听看。”严绯瑶对青黛抬了抬下巴,自己却是站在回廊里,没有往前凑。 青黛抱拳拱手,脚步轻盈的像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严绯瑶坐在回廊的廊台上,歪着头思索着夏侯烈的来意。 等了有两刻钟,便见青黛闪身回来了。 “怎么回事?”严绯瑶抬眸看着她。 青黛却是欲言又止,表情纠结。 “不能说吗?你如今是我的婢女,却也是王爷的亲随,若是不能说的事儿,你不说,我也不打听。”严绯瑶立即说道。 青黛却摇了摇头,“是圣上给王爷写了信,侃侃而谈,足足二十张信纸!” 严绯瑶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她扯了扯嘴角,干笑说,“他们叔侄之间还有什么情谊,足矣写二十张信纸的吗?” “您绝对想不到!”青黛表情古怪,她深吸了一口气,“圣上竟是写信认错的。” “萧珩会认错?!”严绯瑶惊讶太过,竟然直呼圣上姓名。 话音落地,她才左右瞧了一眼,这会儿府衙院子里没有什么闲杂人,能说得上话的大概都在府衙的后堂里。 严绯瑶轻嗤一声,“他素来骄傲又自负,几乎把超越叔叔作为了他毕生奋斗的目标,如今大败之后,我以为他会更加恼羞成怒,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自负之人,也长进了?” “认错道歉是小,圣上更提出了一件事儿。”青黛也左右看了一眼,谨慎的伏在严绯瑶耳边,低声说,“圣上提出,要划江而治!” 严绯瑶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青黛。 青黛点点头,“婢子绝没有听错,那信韩将军也看了,他看信的时候,就忍不住惊呼出声。” 严绯瑶歪了歪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不像是萧珩的性格。因为女人都爱多疑吗?” 青黛吐了吐舌头,“婢子虽然对圣上不了解,但毕竟在宫里呆了那么一段时间,婢子也觉得……不像是真的。” 严绯瑶垂眸沉默了片刻,“那王爷怎么说?” “王爷还没有表态,韩将军念了信之后,后堂里就一下子沉默下来,婢子不敢久留,惟恐叫人发现就尴尬了,婢子这便回来了。”青黛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起身往内院走去。 如今这临江的府衙全都腾出来给萧煜宗做临时的府邸。 前头是他处理军务之处,后头是给他和严绯瑶住的。 严绯瑶正要进内院,余光一扫,却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侧脸看过去,“阮郡守,您怎么在这儿?” “王妃!臣在等王妃!”阮郡守有些魂不守舍,他急忙跑过来。 “等我,有事?” “臣听说,圣上派了使者前来,王爷已经接见了使者,还把那使者给留了下来……臣,臣想问……” 阮万青说话间,泪已经蓄满眼眶。 他的话分明没有说完,嘴唇蠕蠕,却是再发不出声音来。 严绯瑶垂眸想了想,“你是想问,家里一百多口人的大仇,还能不能报了?” 阮万青呼吸一滞,撩袍跪地,“他们在后堂里说话,却不叫臣近前,臣没有办法……只能来求王妃……臣的命是王妃救回来的,臣不敢轻言放弃……但若大仇不能报,臣不知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严绯瑶看着他,轻叹一声,“阮郡守快起来。” “圣上是王爷的亲侄儿,王爷当初并无反心,起兵不过是被逼无奈,倘若圣上主动示好,王爷定不忍心……” 阮万青声音很轻,话音里带着哽咽。 “世人都道王爷心狠手辣,臣以往对王爷也有所误解,可如今经历江都郡的水患,又经历楚地被围困数日,臣才知道,世人对王爷大有误解……甚至是谬之千里!王爷其实,实在是心慈之人,他……” 阮万青摇了摇头。 严绯瑶闻言有些不高兴,她轻哼一声,“你想报仇心切,我能理解,但你在这里,还不知道内情,就妄言王爷如何如何……以自己的心思揣度他,这是第一个不妥。第二个不妥,你明知我与王爷夫妻一体,还在我面前对王爷的决策摇头否定,面露失望,是在挑拨我与王爷的关系,想让我们夫妻不和吗?” 第457章 你的女人,你的天下 阮万青闻言吓了一跳,他实在没想到严绯瑶会说翻脸就翻脸。 他愣愣看着楚王妃,这会儿才想起来亲疏有别。 “臣……臣愚妄……” “阮郡守想报仇的心情我能理解,王爷也必能体谅。”严绯瑶皱眉说,“王爷还没有做出决断之前,你我在这里多说多言,本来就是没用的,再妄加揣度,就更是愚拙。别圣上还没派兵前来,我们也不过是刚刚得胜,就从内部出了乱子,分崩离析。” 阮万青脸色一阵青红,既有尴尬,也有心痛。 “阮郡守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王爷把你带在身边,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严绯瑶弯身扶他起来。 阮万青皱着眉头,深深看了她一阵子,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严绯瑶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凝眸回了房间。 一连数日的征战,叫她身心皆有些疲惫。她倚靠在软榻上,阖目休息,等着萧煜宗回来以后,好问问他是如何打算。 不管萧煜宗是要再给萧珩一次机会,同意他求和的书信。 还是要一鼓作气,直入京都,拨乱反正……她都会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不论外人怎么说怎么看,他们俩个才是一家人,夫妻本就该同心协力。 严绯瑶这么琢磨着,却是混混沌沌的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听到“咚——”的一声响,闷闷的,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心头上。 她掀开眼皮一看,竟是阮万青! 阮万青悬了一条三尺来长的白绫,挂在房梁上。 他的脖子套在那白绫里头,脚下的凳子已经被他踹翻。 刚刚那咚的一声响,正是他踹翻凳子的声音! “阮万青!你这是干什么?我费尽力气,花费精力,把你救醒,就是叫你上吊自尽的吗?”严绯瑶大喝一声。 阮万青的脸已经在白绫里头涨的通红发紫。 她冲上前去想抱住阮万青的腿脚,把他的脖子从那白绫里取出来。 没曾想,她的手臂没能碰到阮万青的腿,她整个人却是唰的,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严绯瑶吓了一跳,她狐疑的回头去看。 阮万青悬在房梁底下,晃晃悠悠……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又伸手去触碰阮万青——完全碰不到,她像是没有实体一样,手径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这是……”严绯瑶心头急跳。 她稳了稳呼吸,再抬眼之际,阮万青已经不见了! 她眼前却是法场——周遭围了许许多多的百姓,法场中间跪着十几个人。 每个人都五花大绑的,背后还插了一根红漆的细长板子。 “斩——”高台上坐着几个监斩官。 中间位置上那监斩官猛地抽出一根写有“斩”字的竹板,啪的扔在法场上。 十几个穿着正红色衣裳,扛着锋利大刀的刽子手,猛地拔出每个人背后绑着的细长板子,啪嗒把那板子扔在地上。 紧接着刽子手挥刀而下—— 噗——热血喷溅。 严绯瑶站的很近,她原本想躲,后来想起自己“没有实体”无需躲避。 她就僵立在原地,动也没动。 谁知那热乎乎的血喷溅在她的脸上,灼烫的感觉,吓得她立时瞪大了眼。 更叫她惊愕的倒不是她能感受到鲜血的温度……而是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她脚边的人头! 尤氏的头颅,严父的头颅,还有严昱成的,严弘睿的,严景川的…… 一个个带着鲜血的脑袋,竟然都是她至亲之人! 这是杀她全家的法场! 严绯瑶脑子嗡的一声,顿时天旋地转! 她觉得自己要昏死过去了,她口中反复嘀咕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眼前猛然一黑,她呼吸也跟着一滞。 她以为自己必是做噩梦了,这就要醒过来了! 没想到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不对,这不是临江的府衙内院。临江镇富庶,府衙修建的虽不若皇家园林,也是富丽堂皇,每个屋子里都熏着清雅的香气。 绝不可能如此腥臭难闻…… 严绯瑶正狐疑之时,前头却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叔叔觉得这里如何?你倒不如不要治病,不要解毒,早早死了才少受罪呢。”似笑非笑的,分明是萧珩的声音。 严绯瑶顺着那声音走过去。 她抬眼一看,顿觉天地都在摇晃,昏黄的油灯下,是一处肮脏的监牢。 那个清隽,如蒹葭玉树般美好的萧煜宗,一袭白衣此时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他颓然坐在监牢之中。 硕大像猫一样的老鼠,吱吱叫着,从他身边跑来跑去。 萧珩一袭亮瞎人眼的明黄色龙袍,站在监牢外头,得意洋洋的看着牢里的人。 “你说你活得久,有什么好处?你的妻,如今成了我的美妾,她在我身下婉转低吟的声音,可真是好听……” 严绯瑶忍不住大骂,“你放屁!” 她一个箭步上前,狠狠一个耳光,朝萧珩脸上甩去。 没有啪的响声——她的手从萧珩的脸上穿了过去。 这样难听的话,对那个骄傲的萧煜宗来说,必定是剜心之痛了吧? 可他竟然坐在那肮脏的牢狱之中,无动于衷。 他垂着头,僵坐着,犹如死了一般。 硕大如猫的老鼠,胆子比猫还大,竟然停在他脚边,在他脚趾头上啃来啃去。 严绯瑶扑上前想要唤醒他,想要为他驱赶老鼠,“滚开!滚开!不要碰他!” “萧煜宗,萧煜宗!你醒醒!” 然而,她的出现无论对人,还是对鼠,都毫无用处。 “这天下,是我父皇从你手中夺来的,你又把它送给了我,”萧珩站在监牢外头,呵呵的笑,“给了人的东西,怎么能再拿走呢?” 萧珩哼笑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叔叔,你放心呆在这里吧,你的女人,你的天下,朕都会帮你照料的。” 萧珩的声音,渐渐淡出在严绯瑶的耳中。 她虽没有实体,但她蹲在萧煜宗旁边,看着如今如此狼狈的他,仍旧有蚀骨之痛。 “不,萧煜宗你振作起来呀!你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我宁可死,也不会承欢于他!你放心,我要杀了他!” 严绯瑶攥着拳头,狠狠说道,“我能治病救人,同样,我也更懂得如何杀人!” “瑶瑶?” 严绯瑶脸上一暖,她猛地掀开眼皮。 迎入眼帘的不是那肮脏的牢狱,而是暖橘色温润的光。 扑面而来的,也是清淡的馨香之气。 萧煜宗干净挺拔的半蹲在她面前,目光恬淡的看着在软榻上睡着的她。 第458章 王爷!王妃渡江了! “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肯给我?”严绯瑶怔怔看着萧煜宗,缓缓问道。 萧煜宗微微一愣,“怎么忽然这么问?” “是不是?”严绯瑶皱眉盯着他。 萧煜宗抬手摸摸她的头,“是。” “我要这天下,你为我夺来!”严绯瑶直视着他的眼,目光丝毫没有退让。 萧煜宗愣了片刻,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说,但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屈居人下,也不想被人欺辱,还要忍气吞声。我上辈子就是在旁人的欺辱中,受尽屈辱的滋味。他们总是叫我忍耐忍耐……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若爱我,就把这把刀挪去可好?” 严绯瑶固执的看着他,像是他不答应,她决不罢休。 “你……”萧煜宗狐疑至极,“你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性子。” “我转了性子了,成吗?”严绯瑶攥住他的手,直愣愣看他。 萧煜宗这才发现她的两手冰冷冰冷,甚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你在害怕什么?”他连忙坐在软榻上,小心翼翼把她抱进怀里,“做噩梦了吗?” “你不答应我?为什么?在你心里,一个背叛你想要诛杀你的侄子,比我还重要吗?”严绯瑶直白到近乎粗暴。 萧煜宗被她质问的表情凝重,“虽然我觉得你现在的态度有些反常,但我还是要认真的回答你,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你不用胡思乱想。” 严绯瑶点点头,垂眸思量。 “你刚刚说,上辈子?什么上辈子?”萧煜宗狐疑看她,“你想起了鲜族的事情吗?” 严绯瑶没理会他的问题,反问道,“我听闻萧珩给你写了信,他说什么?” 萧煜宗眉梢微挑,“你以前一直称呼他‘圣上’的,怎么忽然直呼其名了?” 严绯瑶闭了闭眼,“他得足够‘圣’这称呼我才能喊得出吧?我又不是那些迂腐,冥顽不灵的誓死也要忠君的臣子……嘁,什么忠君,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洗脑,以为这样就能获得一个好名声,名垂青史,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萧煜宗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以往的你,总叫人觉得温润,好似没有棱角,或者说,棱角藏在温和的性情之下。” “今日的我,不温润了吗?”严绯瑶笑着反问。 萧煜宗耸肩,“棱角外露,锋芒毕现。” “有句话叫,你的善良得带点儿锋芒,我以前不以为然,现在觉得这话说的有道理。”严绯瑶一本正经。 萧煜宗歪着头,他自诩聪明,却实在想不明白,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如此的“性情大变”?且她还说了“上辈子”,难不成,真的是她想起鲜族的过往了? “王爷不要岔开话题,萧珩到底说什么,你又打算如何回复他?”严绯瑶坐正了身子问道。 萧煜宗抿唇一笑,“他历数我叔侄相处的过往,怀念过去的叔侄情深。又提出划江而治……” “你要答应他?”严绯瑶问道。 萧煜宗张嘴看了看她,摇头而笑,却是什么都没说。 严绯瑶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大夏是一个整体,不论江南江北都是大夏的土地,如何能划江而治呢?这叫好不容易统一大夏的列祖列宗怎么想?只怕烧纸告诉他们,他们要从地里爬出来,质问后世的不肖子孙了。” 萧煜宗哭笑不得,无奈看她。 “我打算退回楚地。”他终于开口。 严绯瑶挑眉看他,“你说啥?” “退回楚地。”萧煜宗又说了一遍。 以她原来的性情,她必是惊愕之后,再温和的与他商量,说一说她自己的想法。 但以她现下的情绪来看……萧煜宗有些没把握,她或许会勃然大怒,然后嘲讽一番? “哦,我知道了。”严绯瑶平淡的点点头,转脸就下了软榻,踢上鞋子,起身到桌边去倒茶喝。 她明澈的眸子里,情绪翻涌,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轻颤。 萧煜宗皱了皱眉,“你说想要这天下……” “我开玩笑的。”严绯瑶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猛地打断。 萧煜宗眼眸深深的看她。 严绯瑶冲他笑了笑,“你看我像是那么有野心的人吗?” 萧煜宗眯眼,缓缓摇头,“以前,不像。” 严绯瑶点头轻笑,轻缓说道,“对,以前不是。”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不用跟我解释。”严绯瑶勾了勾嘴角,“我不在意。” 萧煜宗一愣。 严绯瑶却是转身就出了屋子。 萧煜宗起身招来元初和青黛,“王妃刚刚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元初一直在内院,她摇头茫然不知,“王妃与青黛从外头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屋子里小憩,没有见过旁人。” 青黛倒是脸色不安。 萧煜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说。” 青黛低着头支支吾吾…… 萧煜宗抬手在矮几上咚的敲了一声。 青黛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婢子偷听了王爷在后堂所说,把圣上写信给王爷的事儿告诉王妃知道。王妃回来的时候,又遇着了阮大人……” 萧煜宗神色沉凝,他缓缓吐了口气,“王妃不读兵书,且她现在没有心情听本王向她解释。青黛你已经随军打了几次仗,‘战术性撤退’这话,你明白吗?” 青黛茫然抬头,不解的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无奈解释,“就跟诱敌深入是一个道理,如今我们直接过江,北上攻取京都,则名不正言不顺。萧珩虽有错在先,但为臣子者,仍旧理亏。所以,萧珩亲自求和之下,我当表态,非但不同意他的划江而治,反而要佯装退军,退到楚地,以便……” 这是他与韩飞等几人商量的战术,兵法。原本是最机密的事情,除了沈影,韩飞,及另两员大将,其余人皆不知晓。 他连沈然都没叫知道,惟恐沈然的性子不沉稳,泄漏了消息。 那知现在,为了叫他的小王妃安心,他却要告诉两个婢女知道……萧煜宗一时有些无奈。 “卑职明白了!”青黛连忙点头,“虚虚实实,韩将军教过我们的,卑职虽不懂得运用,但明白王爷的意思了。” “瑶瑶没有耐心听我与她解释,你是她的亲信之人。你悄悄告诉她……”萧煜宗的话尚未说完。 却听沈然在院中大呼小叫,“王爷,王妃偷了您的战衣软甲,牵了您的马,带兵渡江了!” 第459章 自己宠出来的锅 屋里主仆三人,原地凌乱。 “王妃还真是……什么都敢干啊!”元初惊叹道。 萧煜宗豁然起身,阔步出了屋子,“你说什么?” 沈然被他声色俱厉的样子吓了一跳,“王妃偷了……不不,王妃拿了王爷的兵符,号令兵马……” 萧煜宗阔步越过他,已经没耐性听他解释下去。 他叫人去牵自己的战马……忽然想起沈然说,他的马也被严绯瑶给骑走了。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叫人把沈然的马牵来。 萧煜宗纵马来到江边的时候,已经看到楚地的兵马连同江都郡的兵马,乘着大船浩浩荡荡的横穿大江。 萧煜宗望着远去的旗帜,远去的船,临江坐在马背上……一时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他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眸看去,迎面望见韩飞错愕的表情。 韩飞望了望远去的船队,又望了望站在江边的楚王。 “有人说,王爷亲自持兵符,率领大军,渡江而战……末将一时不敢相信,王爷明明已经定下策略……怎么临时又变卦了?” 萧煜宗啧了一下嘴,口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儿。 “备船。”他说。 他们备在江边的船,这会儿都被大军所用,开往对岸去了。 韩飞只好下令,叫人另外再调船过来。 “楚军一向军纪严明,既然不是王爷亲自上阵,他们怎么可能……”韩飞表情纠结,抓耳挠腮。 “你身边几个副将都去了?”萧煜宗问道。 韩飞牙疼般嘶了一声,他身边的副将确实都去了……这也是叫他意外的地方。 按说他身边的副将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啊?是不是王爷亲自率军,他们都搞不明白? 萧煜宗哭笑不得,“当初甄选五十精锐之时,在城墙上……” 他话未说话,却是顿住话音。 那时候,他故意在将士们面前,抬高严绯瑶,叫他们知道,在楚地,楚王妃是与楚王一般尊贵的存在。 他甚至后来几次与将士们开会之时,明示暗示,说严绯瑶的命令,等于他的命令。 后来,他开城门亲自领兵出战,更是同意严绯瑶站在城墙头儿上,叫传信儿兵吏,来往传递最新的战况给她……其实这都是元帅的待遇。 好嘛,他以为是宠她,结果就宠出乱子来了。 他也实在没想到,他那娇滴滴只会“捻针”的小王妃,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煜宗正站在江边,皱眉等待之时,又听身后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他回眸去看,第一眼瞧见青黛,还不觉吃惊。 但见青黛身边,也是一身骑装的女孩子,他微微一愣,“这,是元初?” “参见王爷!我家小姐前往出战,婢子先前乃是不得消息,如今既然知道,断然没有叫小姐在前头迎战,做丫鬟的反倒躲在后头的道理!”元初一本正经的说道。 萧煜宗已经无力吐槽了,“胡闹,回去!” “以往小姐去……去劫道儿的时候,婢子也是跟着去过好多次的!王爷别……别小瞧人!”元初不满的撅了撅嘴。 萧煜宗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看来是她乖了太久,他到忘了她的本性了。 最当初他们相遇之时……自己真的是被她从街头救回去的吗? 怎么他如今回忆起来,反倒更相信自己是被她劫回去的呢?倘若她那时候不是在京都,而是在凤凰山,自己是不是就要被她劫回去做个“压寨相公”了? 这念头从萧煜宗的脑海里一划而过,他心里却顿生涟漪。 “沈然把元初送回去,青黛入列!”萧煜宗吩咐道。 沈然闻言,立时瞪大眼,他看了看元初,又偷瞟了眼青黛。 “王爷……卑职、卑职要随您亲征啊!”他一副委屈的表情,简直要哭。 青黛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 萧煜宗皱起眉头,只觉今日身边的一切都在跟他作对。 他乖巧的王妃,忽然转了性子,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凤凰山的女山匪……胆大包天,以前劫道儿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劫持了他的兵马,去攻打朝廷…… 这是他自己宠出来,惯出来的,也就罢了。 昔日唯命是从的宿卫,今日竟然也跟他唱起了反调? “叫你去送就去,本王还使不动你了?”萧煜宗冷眼看他。 沈然转了个身,连连朝萧煜宗作揖,他两指并在一起,做“小人儿屈膝下跪”的动作。 “王爷,卑职得跟着您呀!”短短一句话,语气却是千回百转。 “王爷,婢子不回去!婢子是要追随小姐的!”元初器宇轩昂道。 萧煜宗闭了闭眼,强忍怒气,“这是朝廷征战,不是凤凰山山匪劫道儿。” 一群没眼色的,若非丫鬟是严绯瑶娘家的陪嫁,萧煜宗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扔进江里喂鱼。 好歹终于出来了一个有眼色的,“沈然早就想建功立业,还求王爷把这机会留给他。卑职去送元初姑娘回府!” 沈影兜马出列,朝弟弟使了个眼色。 沈然暗暗冲他作揖道谢。 萧煜宗的目光在兄弟两个脸上,略微徘徊,嘴角微微一勾,眼底略见了然。 恰此时韩飞终于调来了新的船只,萧煜宗点头叫他们换位。 “诶,婢子也要……”元初的话还没说完,沈影上前,一把拽住她的缰绳。 “驾!”沈影夹马腹前行,顺道把元初的马也往回带走。 “沈宿卫,我要去找我家小姐……” “别给王爷添乱了!”沈影冲她摇摇头,“王妃已经够叫王爷操心的了,你就别叫我……” “嗯?”元初一愣,“什么?” 沈影笑了笑,“没什么,王爷亲自前往,王妃定平安无虞,你在府衙里等候消息就是了。” 元初回头张望,众人策马上船。 那艘大船已经乘风破浪向对岸而去。 她这会儿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了。 她轻叹一声,目光落在沈影的脊背上,“沈宿卫说,沈然宿卫想要建功立业,所以不肯错过这机会……那您呢?您不想建功立业吗?” 沈影表情一滞,缓缓侧过脸来看着她,“我也想。” “那您干嘛谦让?哦,做哥哥的都要让着弟弟。”元初点头说道。 沈影哼笑一声,“有些事情可以让,有些事情却不能让……元初,你明白么?” “啊……”忽然被人叫了名字,元初愕然一愣,侧脸看向沈影时,她不知怎的,竟忽然脸面发烫。 第460章 我瑶瑶这么厉害? 萧煜宗的船刚刚靠岸,他立时策马跳下甲板。 马还未站稳,一股热血噗的喷溅过来。 江北这岸,已经兵荒马乱的厮杀起来。 萧煜宗偏头躲过险些喷溅在他脸上的血,耳聪目明的他四下看去。 严绯瑶的身材在大军当中,应当不显眼,但他偏偏一眼就在混战的兵马中看见了她。 “那真是王妃吗?”沈然与青黛,几乎是同时发问。 沈然难以置信也就罢了,竟然贴身伺候严绯瑶多时的青黛都难以置信……可见他的小王妃今日有多么反常了! 萧煜宗纵马过去,长枪一挥,立时挑开围攻她的两个骑兵。 严绯瑶或许不会用长兵器,她手里只有一把并不沉重的大刀。 马上作战,长兵器占有优势,她的大刀实在是劣势。 但他的小王妃却不是枯坐等吃亏的人,她竟然在身上,袖中,胸前衣袋……总之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她都藏了暗器。 那暗器的形状也是各异,有柳叶形的,有四棱菱形镖,还有梅花镖…… 不拘各种形状的镖,到了她手里,都是伤敌的利器。 萧煜宗忽然想起,当初在广安侯府。 纪玉婵有意为难她,要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让本就被京都世家看不起的忠义伯府,更沦为笑柄…… 正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露出锋利的棱角——她以同时掷出四枚飞镖,打中同一只苹果,而艳惊四座。 打从那儿起,忠义伯府的严三娘,被人提及时,不再伴随嘲笑之声,反而多了惊叹佩服。 只不过她露出尖利棱角的时候少,好脾气笑嘻嘻的时候多。他反倒忘了她的本性,以为她永远温吞柔和。 萧煜宗长枪上阵,加入严绯瑶身边。 长枪到了他手中,犹如巨龙,盘桓在战场之上。 他与她之间立时隔出一枪距离的真空地带。 两人第一次在战场之上,并肩而战。 “我以为你是心慈之人,没想到我瑶瑶竟然这么厉害?”萧煜宗冲她喊道。 她头上的缨帽,闻言一歪。 萧煜宗立时吓了一跳,惟恐那缨帽挡了她的视线。 “你何必穿我的甲胄?很大吧?”萧煜宗看着自己的衣裳,挂在她身上,显得笨拙空荡,一时想笑又格外心疼,“你早说你想披挂上阵,就叫严弘睿给你打一套专属你的甲胄来!” “嗬,说的好听!”严绯瑶一面投掷飞镖,一面还不忘翻他一眼,“我若说了,不知道你要怎么防着我呢!我才没那么傻!” 说话间,她竟往自己的靴子里摸,瞬间手上又多了五六枚暗器。 萧煜宗看的目瞪口呆,“你哪里是藏不了暗器的?” 严绯瑶唰唰投掷出飞镖的时候,歪头想了想,“脑子里!” 萧煜宗抿嘴,还有心思调侃……看来她没害怕。 “我以为,你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杀过人,如今在战场上厮杀,你竟不怕吗?”萧煜宗一面挥舞这长枪,一面尽可能的靠近她,嘶声问道。 严绯瑶原本稳健,闻言却是剧颤了一下。 她狠狠翻他一眼,“你是萧珩派来捣乱的吗?” 原来还是会怕呀……萧煜宗眯了眯眼。 既然会怕,那她又为何如此的义无反顾?不计代价? 究竟是什么东西刺激了她?叫她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披甲上阵,成了战场之上浴血厮杀的女将军? 萧煜宗一时都忘了自己还身处战场之上,只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你身体里,究竟还蕴藏了多少尚未发掘的力量?” 萧煜宗的兵马渡江而战,加之他亲自赶来。 楚地兵马士气威武,生生混战了一日一夜。 直到次日凌晨,天将明的时候,朝廷兵马才退守江北淮安。 韩飞率领众人打扫战场。 严绯瑶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她眼睛里都是血红一片。 人精神紧绷的时候不会觉得累,也没时间伤感。 这会儿终于松懈下来,她却两只手,连带两条胳膊都是抖的。 她大脑是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自己在战场之上,表现的多么勇而无畏。 渡江之时,严家人都跟在她身边。除了尤氏和严昱成没有跟着来,严父,严景川,严弘睿此次都大显威风。 父子三人,看见严绯瑶策马往江边来的时候,纷纷上前拱手打招呼。 “多年不在凤凰山,妹妹的功夫非但没有荒废,反而愈发精进!厉害厉害!”严景川朗笑说道。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跟在严绯瑶后头,策马而来的萧煜宗。 萧煜宗凉凉看了他一眼。 严景川不晓得他生气,更不晓得这夫妻两人之间竟有“偷”兵符之事。 他只知道自家妹子率军而战,有些奇怪,但是脑子转的没嘴快,“幸而我家妹子骁勇,也算配得上王爷,没有给王爷拖后腿丢人!” 萧煜宗一口气噎进嗓子眼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严景川,“大舅哥更是骁勇,幸而本王来的快,否则岂不给大舅哥丢了人了?” 严景川挠了挠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 他张嘴还要再说话,严父重重的咳了一声。 严弘睿更是策马过去,狠狠踢了他一脚。 他回头怒目瞪着严弘睿,“没打够咋的?” 严弘睿无奈的翻了他一眼。 兄弟争执之时,好歹是叫严绯瑶与萧煜宗过去了。 “往哪儿去?”萧煜宗在江边追上严绯瑶,策马并行在她身边。 严绯瑶转过脸来,“这下你的打算落空了。” 萧煜宗哭笑不得,他的打算是落空了……但他也看到了曾经他所不了解的一面,前所未见的一面。 他只觉自己距离她内心深处更近了一步。 如此,就算他的计划都落空,也值了。 “无妨,你的打算不落空就成。”萧煜宗笑容无奈又透着纵容。 严绯瑶皱了皱眉,“我不后悔。” 萧煜宗点点头,“看出来了,在战场之上,就看出你出手之时,义无反顾。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严绯瑶呵的笑了一声,“你看,你也问为什么?当初阮万青一家一百多口人无辜被杀的时候,我不是一直都在问为什么吗?但,没有人回答我。” 萧煜宗侧脸看她,“所以呢?” “时间会回答王爷。”严绯瑶挑眉说道,“总之,我不后悔,即便为此,上天要惩罚我,我也绝不后悔。”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看到梦里所见的情形! 那一切,才不会成真! 第461章 快去请王妃,别人不行! 萧煜宗看着她沉甸甸的目光,不知道那让她眸子猛然一缩的思绪究竟是什么?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究竟埋藏了什么秘密在心间…… 但此时两人之间,却只有滔滔江水,奔流东去,彼此策马并肩而立,却是静默无声。 萧煜宗的大军已经渐渐渡到江北,驻扎在江北一带。 原本江水是天险,借着这江水之隔,萧珩提出了划江而治。 萧煜宗也打算迂回而战,让萧珩输的心服,口也服,让他无话可说。 但没想到严绯瑶这么一搅合,他的兵马比预计的几乎早了一两个月,就已经渡到江北了。 萧珩大约也是慌了,淮安城闭门不战,但萧珩却并非什么都没干。 当初他为了让萧煜宗离开楚地,去往京都,可谓是软硬兼施。 如今他为了让萧煜宗离开江北,退回楚地,仍旧是软硬兼施——他派了说客来。 纪元敬策而来的时候,萧煜宗正在巡查楚军阵营。 远远看见那么一骑轻尘。 营外瞭望的高塔上,兵吏继母远眺,“似乎是纪小侯爷来了!” 萧煜宗兜马停下,“元敬?他一个人来的?” “还有一辆马车。”兵吏回道。 萧煜宗的眉头略微一凝,“马车?王国安还在楚地,萧珩又派了哪个太监来?” “不,不是太监的马车。”兵吏眯着眼,看得仔细,“像是女子的马车。” 萧煜宗眉头一跳,“女子?” 他凝神思索了好一阵子,让纪元敬来劝他,他还能理解。 但女子的话……萧珩会派谁来? 他向来不近女色,萧珩是知道的,京都还有哪个女子能在他面前说上话吗? 纪元敬骑着马,领着马车,还未靠近营地,就被楚军给拦了下来。 他远远的似乎是看见的萧煜宗的身影,他抬手在嘴边,拢着手大喊,“求见楚王——元敬求见楚王——” 萧煜宗淡淡瞥了他一眼,扭头对韩飞吩咐,“叫人好好接待,老侯爷的嫡孙,别怠慢了。” 韩飞立即拱手应声。 “但要看紧他,元敬的功夫不俗,别叫他得了机会,跑来我面前。”萧煜宗又说。 韩飞闻言,立时呵呵笑起来,“末将明白!” 萧煜宗嗯了一声,再不看纪元敬和他身后的马车,他调转马头,朝远处走去。 “王爷!楚王爷!”纪元敬扯着脖子喊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煜宗的身影越走越远。 韩飞兜马走上前来,“小侯爷竟来了,快请快请!” 纪元敬皱着眉头,冲他拱手,“韩将军,我要求见王爷!” “先府衙里请吧,一路风尘仆仆的,快坐下歇歇,吃杯茶。王爷正在巡视,小侯爷莫急。”韩飞笑眯眯做请。 纪元敬伸着脖子,极目远眺,可这会儿他却连萧煜宗的背影都看不到了,别无他法,他只好跟着韩飞先去了府衙。 纪元敬翻身下马,他身后的马车却是停在府衙的院中,车里没有一点动静。 “叫车里的人也下来歇歇吧?”韩飞说道。 纪元敬看了那马车一眼,迟疑片刻,上前到车窗处询问,“要下来歇歇吗?” 韩飞好奇的看着马车。 车帘子没动,里头似乎有说话声,以他的敏锐耳力,竟然什么都没听清。 他只见纪元敬回来,尴尬的朝他笑笑,“车里的人暂时不出来,等王爷与王妃来了,再叫人出来吧。” 韩飞挑了下眉,暗自嘀咕,“那可有得等了。” 但他当面却没有勉强,“小侯爷请。” “您请!”纪元敬同他一起去了衙门后堂。 衙门里的杂役上了茶汤。 衙门是简陋的,茶却是上品,茶叶色泽极其漂亮,茶香馥郁。 纪元敬嗅了嗅那茶叶,“看来王爷虽一路辛苦,日子却也还好。” 韩飞一听这话,立即起身道,“我军中还有军务,就不在这里陪小侯爷了,如今毕竟是非常时期,怠慢之处,还望小侯爷见谅。” 纪元敬面色僵了僵,“楚王不见我,韩将军也把我扔在这里。我把自个儿当自己人……原来,在王爷眼里,已经是外人了吗?” 韩飞听着这话不顺耳,他重重咳了一声,抱拳道,“自己人还是外人,不是凭嘴说的,看您是来干嘛的,您心里又打算着要干嘛。若是志同道合,那自然是自己人了。” 纪元敬掀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说我是为了大夏的黎民百姓来的,我心里打算的是大夏百姓的安危存亡,关切的是百姓的生活疾苦,不知道是不是志同道合?” 韩飞原本不善言辞,但今日许是被纪元敬话赶话给逼得了,他竟显得有些伶牙俐齿起来。 “百姓之痛,有长痛,有短痛。长痛是看到这天下有不合理的地方,仍然视而不见,只维系着表面的和平,好似百姓没有经历战乱之苦,是生活在太平盛世。但实际上呢?这天下已经满了私欲!满了贪官污吏!却没有人站起来为百姓做主!” “眼光若是放的长远,就会选择短痛,看似是经历了战乱之苦,但也解决了长久的问题!清明的政治之下,百姓才能有真正的好日子!” 韩飞直视着纪元敬,目光寸步不让。 纪元敬在京都的贵族子弟圈子里,口才也是排的上号的。今日竟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给噎了。 他脸色不甚好看。 “不知道纪小侯爷的眼光,是看在近处呢?还是放眼在远处?”韩飞拱手问道。 纪元敬抿了抿嘴,正欲口若悬河的与他争辩一番。 忽而听到院中马车里,传来惊呼之声。 “小姐!您怎么了?小姐您醒醒!” 纪元敬闻言吓了一跳,疾步蹿出门外。 韩飞摸了摸后脑勺,兀自嘀咕,“纪小侯爷娶妻了?先前也没听说呀?谁来这正在打仗的地方,还拖家带口,带着自己新婚妻子的?” “叫大夫来!快请大夫!”纪元敬站在院中,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 韩飞被他的嗓门儿吓了一跳,也急忙来到院中。 “见红了!快请大夫!快!”纪元敬脸色发白,眉头紧皱。 韩飞一阵的蒙圈儿,还真是拖家带口啊?不但带了妻来,妻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都敢带来? 韩飞啧了一声,纪小侯爷为皇帝做说客,还真是下了本钱了! “快去请王妃!王妃必能救她!”纪元敬冲韩飞大喊,“别的大夫不行!” 第462章 一身戎装,就是心软 韩飞一听这话就怒了。 他当自己是谁?说白了,就是替大势已去的皇帝来求饶求和的!乃是王爷念着旧情给他面子,他还真把自己当贵宾了? 就算真是贵宾,也不能张口就叫王妃来给人看病呀?把他们楚王妃当什么人了?当个随叫随到的郎中吗? “去,请淮安这地的大夫来。”韩飞吩咐道。 纪元敬大急,“马车里是个女子,她怀有身孕,且已经见红,若是别的大夫,怕是不方便。王妃医术高超,必定能救她!” 韩飞翻了个白眼,“王妃尊贵,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看病的大夫,纪小侯爷怕是想差了!” 韩飞拒绝的毫不客气,纪元敬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他缓了缓自己急促的气息,好言好语道,“是我没说清楚,马车里的是当今圣上的妃子,也是楚王妃的至交好友,请来楚王妃,她必定会救下这两条性命!” 韩飞闻言一愣,待反应过来以后,却是更恼! “好一个纪小侯爷!亏得王爷还念着旧情!你却一心想着坑害王爷及王妃呢!你是何居心?王爷是你如自家兄弟……我呸!”韩飞是楚地大将,但若论侯爵,他是远远不及广安侯府,也屈居纪元敬之下的。 但他这会儿正在气头儿上,哪还顾上的“面子”。 再者说,已经造反了!还维系什么面子呢!若论情谊,就该洗净了脖子,任人宰割了。 “你竟带着皇帝的妃嫔来这战乱之地!还叫她的肚子里的孩子出了闪失!幸亏她是没有下马车,没有碰我大军中的东西,否则这笔账,是不是已经算在我楚军头上了? 给你请别的大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照你们的做法,就该把你们撵回去!京都什么大夫没有?你们偏偏要来到淮安生事!你还口口声声叫王妃来给她看诊!纪元敬啊纪元敬!你好歹毒的心!” 韩飞指着纪元敬的鼻子破口大骂。 看他面色涨红,愤愤不平的样子,他没撸袖子就打,已经是很给广安侯府面子了。 纪元敬被这么一番喝骂,也是面色难看至极,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韩将军也是一方大将,竟然只着眼在这一点小心思上,心思这么狭隘!人命在你眼里,就是草芥吗?” “纪小侯爷可不敢乱说!我们的命是草芥,马车里那位,还有她肚子里的命可不是草芥!那是皇嗣呀!啧啧,正是因为矜贵,才不能大意,谁不谁的就敢给她母子医治吗?”韩飞撇嘴摇头。 马车里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哎哟哎哟……”痛苦的哼起来。 “小姐……小姐坚持住,大夫快来了!” “瑶瑶,瑶瑶救我……瑶瑶救我……”女子虚弱的声音,带着轻颤传出车厢。 韩飞表情一僵,“瑶瑶”这称呼可是王爷对王妃的爱称……除了王妃的娘家人,还没听别人这么喊过。 马车里的人真是王妃的至交好友? “不对不对……”韩飞摇头,“若是真心为王妃好的人,就不会这时候来淮安!还挺着肚子来,这不是来逼迫王妃的吗?” 他与纪元敬争吵这一阵子,兵吏终于把淮安本地的大夫给接了过来。 大夫上前要给马车里的人诊脉。 “我家小姐身子矜贵……”丫鬟还有些防备。 韩飞直爽的性格,当即大喊,“这么矜贵的主子,咱们这儿没有大夫能看的了,赶紧——备快马送回京都去!免得人在咱们这儿出了事儿,到时候皇帝全怪在咱们头上,说咱们连妇孺都不放过!那可冤枉死了!” “无妨,快……快叫诊脉,我好疼……”马车里的主子,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计较那么许多。 车门打开,帘子掀开。 韩飞朝里看了一眼,只见一张苍白的小脸儿。 丫鬟蹲坐在一旁,神色紧张,丫鬟的手上甚至还带着点儿血。 韩飞心头一紧,不是装的?真要出事儿? 他立即阔步朝一旁走去,迎面看见一身戎装的青黛。 “正好是你!”他挥手招青黛过来,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青黛面色一紧,立即侧脸向马车上看去。 “快去告诉王妃知道,如何决断,听王妃一句话。”韩飞皱眉,慎重说道,“依我的意思,王妃不要露面,这里我会处理妥当,不管结果如何,总之不会让王妃沾染这事儿。” 青黛看了他一眼,“只怕王妃是重情重义之人,她不会袖手旁观。” 韩飞气哼了一声,“他们打的就是这孬主意!所以我才拦着不叫告诉王妃知道,但如今看那女子情况不好,惟恐她真是王妃的闺中密友……” 青黛点点头,“还是叫主子自己决断吧!” 韩飞凝眸点头,青黛闪身而去。 大夫从马车里退了出来,忧心忡忡,声音都微微发颤,“情况不好,孕妇怀胎不足三个月,胎像不稳,正是容易小产的时候,加之妇人平日里忧思过重,身体孱弱,更该在家中好好养胎,实在不应该长途劳累奔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纪元敬急的一把抓住那大夫的衣领,“你只说该怎么治吧?!” 大夫拍了拍他的手,“公子心急,可以理解,您别冲动。如今这情况,孩子一定是保不住了,能保住大人,养好了身体,才是重要的……还年轻,只要不落下病根儿,日后还有机会……” 纪元敬咬住牙关,猛地推开那大夫,他站在马车外头,攥着两手,嘴里嘀嘀咕咕,“这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 “是谁来了?” 气氛紧张凝滞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清丽的嗓音。 犹如死寂的空谷,忽然一声黄鹂的清啼。 韩飞不由长叹一声,“唉……心太软……”他忍不住摇头叹息。 纪元敬的表情却是立时一松,紧抿的唇线都放软了,眼中更是迸射出强烈的骐骥。 “严……”他一张口,差点喊出她还在娘家时候的称呼,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楚王妃,这里!” 严绯瑶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她面色镇定,阔步上前。 “是锦宜来了吗?”她站在马车前问道。 马车里头立时传出丫鬟悲鸣哭腔,“是我家小姐,还求王妃救救我家小姐吧,她这会儿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严绯瑶正欲上车,那大夫却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冲她摇了摇头…… 第463章 爱惨了,愿为他死 “已经见了红,本就身体虚弱,又一路奔波……运气好,能保下大人,运气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大夫小声对严绯瑶说道。 严绯瑶眸子一凝。 大夫深深看她一眼,“您是楚王妃,代表的不是您自己,您沾染不得这事儿。” 说话这大夫,严绯瑶并不认识,但他的话却十分中肯。 两军正在交战,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严绯瑶当然明白。 但若是权衡利弊,再决定是否救人……这违背了她学医的初衷。 “谢谢您,她是不但是萧珩的妃子,也是我至交好友。”严绯瑶冲那大夫点点头,义无反顾的上了马车。 韩飞在一旁气得跺脚。 纪元敬急切焦灼的目光,却一点点变得深沉。 若从他自己的角度考虑,自然一切都没有马车里的女子,和那女子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但若是从严绯瑶的立场来想……她实在不该沾染这“一身骚”。 纪元敬垂着眉头看着脚下青砖,韩飞骂他的时候,他没觉得自己过分,也没觉得自己是小人。 但这会儿,严绯瑶一句话没说,甚至推开大夫的好言相劝,上了马车…… 他反倒觉得自己真是个无耻之徒…… “啊……疼……疼!”马车里传来女子惊呼之声。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丫鬟的声音也在一旁添乱。 唯独听不见严绯瑶的声音。 “王妃,求您,求您……”丫鬟似乎翻身跪在了马车上,邦邦的磕着头。 马车外头的人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但听着这声音,也不由愈发的着急。 偏偏听不到严绯瑶任何动静,她既不出声为自己解释,也不阻拦那丫鬟磕头。 只听里头那女子,越叫越凄厉,“瑶瑶,不要……瑶瑶救我……救我的孩子……” 韩飞听得焦灼,攥着拳头,眼底发红,“去,快去告诉王爷!” “你若磕头就能叫你家小姐好,我便鼓励你下车,去外头把头磕破,也是对你家主子尽忠了。” 马车里终于传来一句慢悠悠的女声,她声音平淡和缓。犹如甘冽的泉水,一下子叫外头焦灼等待的人,心底得了滋润。 “没听出来你家小姐的声音,已经越发有力气了吗?”她又问道,声音里竟还含了几分笑意。 马车内外霎时一静。 就连那个拼命喊着“瑶瑶救我……”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先前那大夫更是好奇不已,探头探脑的想往里头看,“不可能呀……”他暗自嘀咕,“这情形已经不可能大小都保下来了……” 正看着,却见马车帘子猛地一掀。 一张净白的小脸儿探出车外,配着她身上一身骑装,越发显得英气逼人。 “青黛呢?”严绯瑶问道,“锦宜的丫鬟力气小,我怕她抱不动,叫青黛过来,把人抱下来。” 纪元敬原本是好心要上前帮忙,顺便也要向严绯瑶赔个不是……跟她解释自己并非为了逼她,并非是像韩飞说的那样,把她拖下水,才求她来医治的……他只是情急之下,一时没想那么多罢了。 他上前一步,还没张嘴,忽然瞥见马车里头的吴锦宜衣襟半散,头发披在鬓边脸颊上。 她苍白的脸上,一副柔弱之态。 纪元敬脸上霎时一热……难怪严绯瑶一定要叫青黛来,吴婕妤这副样子,一般的男子还真是没办法上手帮忙。 “纪小侯爷是要帮忙吗?”严绯瑶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他脸上。 纪元敬一时讪讪,“呃,我……” “按说,性命当头,其他的伦理都该靠边站,什么男女大防?岂有性命更要紧吗?车上的女子可是萧珩的妃子,她肚子里的可是皇嗣。她性命危急,你有力气,抱一下怎么了?你说是不是?”严绯瑶声音并不急,缓缓而言,还有几分笑意。 纪元敬的脸上却是热辣辣的……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刚的行径。 严绯瑶的话,岂不是在说他刚刚的论调吗? 性命攸关,楚王妃怎么了?两军交战怎么了?她会医术,理当来救人嘛…… 他自己的论点,说别人的时候,他理直气壮,侃侃而谈! 如今反落在他自己头上,严绯瑶反问他的时候……他却语塞说不出话来。 严绯瑶到底是没顾忌会不会惹了一身腥气,毅然上车救人了……可他呢?他现在敢放下男女大防,过来帮忙,抱吴婕妤去厢房吗? 他不敢! 纪元敬喉头发紧,面庞发烫。 他飞快的看了眼严绯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是该觉得这女孩子太过犀利,还是该佩服她勇而无畏,生死面前,竟轻看了自己的利益得失? “婢子在此!” 纪元敬身后传来女子沉稳的声音。 青黛来了,纪元敬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 “你把她抱回厢房,她气息已经稳定住,肚子里的胎儿一时也没有性命之忧,但还需调理气机,在马车上多有不便。”严绯瑶神色平静的吩咐道。 青黛二话不说,上前把马车里的吴锦宜给抱了出来。 吴锦宜的丫鬟立即用粉色的大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的给遮住……毕竟院子里站了好些人,还有好些大男人! 青黛手稳脚步更稳,她阔步把吴锦宜给抱去了厢房,严绯瑶也进了屋子。 吴锦宜立时抓住她的手,呜呜哭了起来,“宫里一别,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这副光景……” “别哭,你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该想开一点儿。”严绯瑶平缓说道。 “我以为他是要保不住了,那大夫说,能保我活下去就是万幸……孩子绝没有可能了……”吴锦宜哽咽说道,“其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感觉热血一股股的往下涌,肚子里坠坠的疼,我不是疼哭的,我是害怕……我觉得就要失去他了……” 严绯瑶平静的摆出自己的金针,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已经给吴锦宜施针救命。 这会儿还要再行一套针法,方能叫她气机稳固,腹中胎相稳健。 “直到你给我扎上针那一刻,我察觉像是有生命的气机,从你手上,灌注到我体内……是你给了我母子新的生命!”吴锦宜说的很是动情。 严绯瑶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明知道自己带着身孕,一路奔波有危险,却还是从京都来了……可见你是爱惨了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甚至愿意为他死。” 吴锦宜闻言一怔,她定定看着严绯瑶,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464章 悬崖勒马 萧煜宗闻讯赶来,进得院中,抬眼便看见在院子里徘徊,如热锅上的蚂蚁似得纪元敬。 “参见楚王爷!王爷您终于肯见我了!多日不见,王爷越发清隽了!”纪元敬笑着拱手作揖,表情热络亲昵。 萧煜宗看都没看他,问韩飞道,“王妃呢?” “王妃带了那女子到厢房里,为她扎针医治。”韩飞连忙拱手说道。 纪元敬被直接无视,晾在一旁。 他好歹也是京城大少之一,有头有脸的人,这院子里没见过他的,也知道他的名声。 他这会儿很有些下不来台。 萧煜宗轻嗤一声,“王妃心软,你们也不拦着点儿,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救?农夫与蛇的故事,你们都没听过吗?” 韩飞连忙拱手,“末将失职。” 纪元敬脸上更是一阵青红。韩飞故意不说吴锦宜的身份,只说“那女子”。 楚王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圣上的妃子,到了他这儿就成了“阿猫阿狗”……这叫他往下还怎么接话? “罢了,王妃心善,总不能拦着,若惹了麻烦,再给她收拾干净就是。别坏了她的好心情。”萧煜宗语气随意,他眼里似乎只有他的小王妃,“在哪边的厢房,看她可需要什么东西。” “这边。”韩飞领着路,就要请楚王移步。 纪元敬等了这么好久,才把人等来了,他哪儿能顾着自己的面子,再让楚王就这么从自己面前走了? “王爷!”纪元敬上前一步,挡住萧煜宗的去路,“不看我的面子,就当是看我爷爷的面子。” 萧煜宗轻哼一声,“若不是老侯爷还在京都,你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纪元敬连忙拱手弯身,“是是……” “老侯爷知道你带着萧珩的嫔妃来淮安?”萧煜宗问。 纪元敬脸色更是讪讪,“爷爷不知道,知道非要把我的腿打断……” 萧煜宗点点头,“是亲爷爷。” 纪元敬脸色讪讪。 “我不生气你来,但你不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不该逼迫她。”萧煜宗语气淡淡,神色却很冷。 纪元敬抿了抿嘴,“我并非有意,不过是情急……” “这话你糊弄谁呢?”萧煜宗冷笑一声,“情急之下,所以带了萧珩的妃子来淮安?那你还真是急。” 纪元敬一下子噎住,说情急之下求王妃救人,还像回事儿。 情急之下,带了昔日同王妃有姐妹情谊的妃嫔来……这分明是蓄意,有打算的,怎么能说是情急? “圣上是真的知道错了,否则也不能叫我来。”纪元敬小声说道。 萧煜宗皱了皱眉,“这话先不说,我去看看王妃。” 纪元敬怔了一下,错愕看他。 王爷一进院子就开始问王妃,感情不是故意揶揄他,说给他听得?他是真的在担心她? 这可是他的地盘儿,他暂住的府衙,他的王妃能受了谁的欺负?护着眼珠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萧煜宗走在前头,纪元敬迟疑片刻,提步跟在后头。 他们刚进了厢房的院子,就听见厢房内传出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 女人哭得这般惨烈,往往会叫男人无措是从。 萧煜宗脚步一顿,他后头的众人都连忙原地站住。 只听厢房里女子边哭边说,“我爱惨了他有什么用?他若是顾惜我,顾惜我腹中孩儿,就不会叫我来淮安,就不会叫我来求你!” “我是有多大的脸面?竟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叫你看我的薄面吗?瑶瑶,你说,我怎么办?我不肯下车,便是觉得无颜见你……” 严绯瑶听着她悲声哭着,神色不变,手里的动作更是从容不迫。 十几根细长的金针,她逐一捻入吴锦宜的穴位。 留针之际,她垂眸看着床榻上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吴锦宜,“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吴锦宜哽咽中,使劲儿挤去眼里的泪,怔怔看着她。 严绯瑶抿了抿嘴唇,“你说的很明白,我以为你也已经想明白了,既然知道我不可能因为你来了淮安,就劝王爷退兵。你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吗?” 吴锦宜张口结舌,厢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看来你并没有完全想明白,或者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严绯瑶看着她身上颤动的金针,“那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叫王爷就此退兵江南,划江而治,不可能。萧珩一再逼迫,招招要取王爷性命,王爷本顾念着亲情,尊着君臣之礼,念着他是叔叔,是长辈,已经再三忍让了。再深厚的情谊,不能是剃头的挑子,一头儿热吧?” “瑶瑶,我不是来劝你,也不是来奢望叫楚王退兵的,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吴锦宜急切说道。 “道歉?”严绯瑶歪了歪头,“为什么事?” “为这所有的冲突,为从一开始闹出的不愉快。倘若当初我们在寿昌宫里的时候,我们没有和纪小姐发生争执,也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也许你已经成了圣上的妃嫔,又或者圣上根本不会遇见你……不论哪种,都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吴锦宜急声说道。 严绯瑶诧异的看她一眼,“你这论调,我听着耳熟。” 吴锦宜目光灼热的看着她。 严绯瑶哼笑一声,“像是梦里听过,有人就是这么攻陷我,让我觉得这一切的战乱都是我的错。好像只有我‘以死谢罪’,才能弥补这一切。叔侄的纷争,朝堂的动荡,都是因我而起。” 吴锦宜连忙摇头,“瑶瑶,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绯瑶哈的笑了一声,“我没那么自信,‘红颜祸水’这么大的帽子我还戴不起。若不是因为人心不足,人为自己的私欲贪婪,就是西施、貂蝉来了,他照样能不为所动。” 吴锦宜一怔愣怔,“瑶瑶你在说什么,什么西施、貂蝉……” 她话音未落,门口却是“咣当”一声巨响。 吴锦宜吓了一跳。 萧煜宗冰冷的声音从屏风外头传来,“瑶瑶,好心也得看这人配不配得你的好心,别什么人都救,回头还让她反咬一口。” 吴锦宜脸色腾地一红,她咬着自己的下唇,眼底有尴尬,也有惊惧。 “不冲大人,冲着肚子里的无辜小生命,也应该救这么一次。”严绯瑶笑了笑,目光却是直直落在吴锦宜的脸上。 她是在回答萧煜宗,却也是在提醒床上的人,“前头若是万丈深渊,就要懂得及时悬崖勒马。” 第465章 你们男人是有病吧? “还来得及吗?”吴锦宜立即问道,“瑶瑶,姐妹一场,不看你我情分,只冲着你心里的良善,冲着许许多多像我腹中孩子一样无辜的性命,你告诉我,如何悬崖勒马才能挽回这一切?” 她眼目灼灼,表情恳切。 严绯瑶拧眉琢磨片刻,“晚了。” 她抬手开始取针。 吴锦宜又哽咽落泪,“难道人犯了错,就没有悔过的机会吗?错了就一定要死吗?” “不一定要死,”严绯瑶把针扔进针匣,“但一定会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学到教训。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他是谁。” “你何至于这么冷情呢?过去还在寿昌宫里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纪玉婵那么针对你,那么害你,你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以放过她!为什么现在你变得这么刻薄?”吴锦宜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垂眸笑了一声,“对,我现在就是这么刻薄。” 她拿起针匣,转身离开。 青黛上前对吴锦宜和她的丫鬟挥了挥拳头,“说话前还请过过脑子!一边救你,还一边被你骂刻薄,也是我家小姐脾气好,若是我,一顿胖揍,哪儿来的把你打回哪儿去。” 吴锦宜垂眸落泪,她的丫鬟吓得不敢作声。 严绯瑶出门与萧煜宗并肩而立。 他侧脸看着她的神色,伸手轻握住她的手。 “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低声笑说。 严绯瑶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也觉得我刻薄?” “胡说八道!”萧煜宗轻声斥道,“你看我是聋还是瞎?” “不聋不瞎,那有什么可好奇的?”严绯瑶语气有些冲。 她与萧煜宗说话,尚且这副口气,一旁想与她搭讪说话的纪元敬,立时退了一步,缩了回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姑娘在京都的时候乖巧呆萌……如今却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啊。 萧煜宗看了纪元敬一眼,旁若无人的牵起严绯瑶的手,与她一同往前头府衙里走去。 他边走边问,“你当真是因为阮万青一家的血海深仇?” 严绯瑶皱了皱眉,“为什么真的要紧么?” 每当她说这话,甚至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察觉到,她有些紧张,有些慌。 她心里似乎有什么恐惧的东西……她却不愿说。 “不要紧,但我想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萧煜宗声音平缓镇定,颇有安抚人心的味道。 严绯瑶猛地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他,“真的?你真这么想?” 萧煜宗微笑点头,“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担心我?” 严绯瑶心头剧颤……她是啊!她是在担心他! 虽然停留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只是一个梦,但她想起梦里的画面就无比的惊恐。 她的萧煜宗啊,是那么镇定,那么自信,那么骄傲的男人……他怎么可能颓然如活死人一样,坐在那样幽暗肮脏的监牢里。 她清楚的记得,当她看到他那副绝望的样子,看到那硕大的老鼠啃咬着他,他都无动于衷时…… 她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都碎了,崩裂成渣。 她如今回忆起严家人,人头落地时,她都能够坚信那只是梦,她都没有那么惶恐绝望…… 她看着萧煜宗,萧煜宗也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他终于看到她张了张嘴,以为她压抑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要向他倾吐之时。 她摇摇头,“没事,王爷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今还无败绩的楚王爷呀,我难道不是该为别人担心吗?” 萧煜宗哭笑不得,无奈看她。 那只是她的梦而已,她总不能告诉萧煜宗,因为梦里的情形,让她太害怕,所以为了避免梦境成真,她才要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吧…… 爷爷说过,当一些事情无法解释的时候,就要沉默不言,不用期待别人的理解,只要坚持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严绯瑶正在切实的实践爷爷这话。 从京都来的说客被安排在了府衙的厢房里。 除了吴锦宜情况危急见红之时,见到了严绯瑶与萧煜宗,之后她与纪元敬都没能再见到这两人。 吴锦宜叫丫鬟请来了纪元敬,她这会儿还没起身,苍白虚弱的倚靠在床榻上。 纪元敬是男人,守着礼仪,坐在屏风外头的椅子上,“吴婕妤不必着急,楚王并非外界传言的那么狠厉不近人情,他其实……” 纪元敬回忆着他与楚王相交的过往,嘴角不由溢出一抹笑来。 “他其实是很仁义的人,圣上是他亲手扶持,虽说年纪相差不大,但对于楚王来说,圣上就像他自己养出来的孩子,你看哪个父亲会狠心把自己的孩子拉下马?好好劝劝,事情不是一定要鱼死网破的。” 纪元敬话音落地,吴锦宜就猛咳起来。 “我是该说纪小侯爷太乐观,还是太天真?” 纪元敬面色一僵。 “你只看到楚王过去有仁义,有亲情,可如今呢?”吴锦宜长叹一声,“楚军已经渡江,听楚王妃的意思,事情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说起来……楚王妃的性情倒是变了……”纪元敬小声嘀咕道。 “我去求她,求她给指一条明路!哪怕把淮安以南,都割让给楚王……”吴锦宜用力说道。 纪元敬闻言心里有些怪怪的,他起身劝道,“我们虽是圣上的说客,但也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想,才能劝进他们心里,找到问题的症结,方能解决问题。吴婕妤还是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操之过急。” “你也说了,楚王妃的性情变了……” “你误会了,”纪元敬赶紧解释,“我并非觉得她变得心狠,从今日那么多人相劝,叫她不要动手救你,可她却还是没有退让,硬要把婕妤及孩子救回来就可以看出,她是变得果断,且恩怨分明了。过去的她有些愚善,有些优柔寡断……” “呵呵……纪小侯爷竟怎么看她都是好的!”吴锦宜忽而嗤嗤笑起来,“你们男人是有病吧?都看她是好的,她怎么做都是对的……楚王如此,圣上如此,就连纪小侯爷也是如此……” 她说话声音小,含混不清,带着冷嘲的笑和几分哽咽。 纪元敬并没有听清,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便没有再问。 “吴婕妤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忧思过重。劝说的事情,我自有打算。知道王妃对婕妤还念着旧情,我也就更有把握了……” 第466章 我遵照惯例,不杀你 倘若吴锦宜肯听劝,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事儿。 说不定还真能如萧珩所愿,划江而治。 但天地之间的事儿,都是瞬息万变的,所谓的“蝴蝶效应”,大约也可指,某人、某一刻、忽然生出乖谬的念头…… 严绯瑶还在睡梦之中,她睡的不太踏实,梦里她在打仗。 一身骑装的她,手握长枪,驰骋与沙场,往来杀敌,骁勇无比…… 不用深思也知道这梦离谱,她根本不会用长枪,连大刀都耍的不好。但有萧煜宗的气息在她身边,好似挨着她,她就能变得厉害,变得勇而无畏。 她正大杀四方,耳边突然传来“呜呜”哭声。 她心头一紧,睡梦中,眉宇也不由蹙在了一起。 “呜呜”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拽过被子蒙住头。 “瑶瑶,你不是狠心之人,为了天下苍生,求你收刀入鞘吧!”女子的声音并不尖利,却犹如魔音灌耳。 严绯瑶蒙了被子,却蒙不住哭声钻进她的耳朵。 身边人一动,她立即掀开眼皮。 眼见萧煜宗要下床,她伸手拉住他,“你做什么?” “吵得人不安宁,既然已经决定要北上,就不必顾忌那么多,犹豫不定,只能折损士气。”萧煜宗面色平淡,“我叫人把她送走。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严绯瑶也从床上坐起来,“昨日才给她扎了针,要走也等明日吧。” “旁人都是当面笑,背地里狠。”萧煜宗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你倒好,反着来。当面语气坚决,说的那么果断绝情,背地里却还替她操心,替她心疼腹中骨肉?” 严绯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职业病行不行?我今日给她配置一些保胎的药,制成蜜丸,叫她带走,路上可以服用。这样即便路上奔波,我也仁至义尽了。” 萧煜宗叹了口气,无奈又心疼的摸摸她的头。 天还不亮,夫妻两个也不着急起身,说了话又平躺在床上。 萧煜宗原本心静如水,但这会儿人已经清醒,又有温香玉软在身边,他便不由的心猿意马。 他侧身,手臂一伸,将她搂在怀里,他低头找到她的唇,轻轻压上去…… 外头的哭声却越发清晰,“瑶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最是仁爱之人,你怎么仁心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战乱之中!瑶瑶,你起来啊,你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肯劝王爷退兵……” 萧煜宗听得烦躁,女孩子甘醇香甜的味道,叫他愈发不能忍,旁人竟这样逼迫她,便是一点点委屈,他也不忍心她受。 现在这么大一口锅,竟当着他的面,甩在她身上? “萧珩真是好样的,武力打不赢,竟然想出这么厚颜无耻的办法,叫女人来哭?”萧煜宗掀被下床,“我这做叔叔的,倒是跟着他长见识了!” “让她哭嘛,等她哭够了,叫青黛把她送回去就是了。”严绯瑶伸手拉住他。 两人还未更衣,便听见院子里煞是更热闹了。 噗嗵,竟有人跪在了吴锦宜的旁边,膝盖落地这一声,听着都疼。 “砰砰砰……”那人一跪下就开始磕头。 “沈影沈然最近都干什么去了?住在临时的府衙,守卫也不能这么松懈吧?内院居室,什么人想进来就进来?”萧煜宗正狐疑之际。 外头那人也哭开了,“求王爷王妃为下官做主,下官一家老小,一百多口,熬过了水患,熬过了瘟疫……竟没有熬过人心的贪婪嫉恨!他们哪个不无辜?他们犯了什么大错?一百多口,一夜屠戮殆尽……下官欲尽孝,亲长被杀。下官欲尽慈,子孙全死……留下官一个人在世,若不能看着这世道被拨乱反正!若不能看到那凶残暴戾的政权被推翻……” 男人很少大声哭,但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男人放声悲哭的时候,竟比女孩子哽咽的声音,更叫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阮万青悲鸣的声音,比吴锦宜的哭声,更有感染力。 “若不亲眼看到……下官死不瞑目!下官家里一百多口人死不瞑目!江都郡决不罢休!” 吴锦宜的哭声已经不听闻了。 她想哭,但哭声没有阮万青的悲切,言辞也没有他那么发自肺腑…… 她扯着百姓的大旗,但其实图谋更多的是自己的私利。 百姓究竟想怎么样……她并不知道。 但阮万青哭得就是私情,他毫不遮掩自己全家被杀的悲痛,而且他似乎也就代表了很大一部分支持楚王的百姓……虽眼下苦,但那些百姓似乎愿意吃这一时的苦,看着改朝换代…… “再哭下去,我担心阮郡守的头会磕烂,两个人说不定哭着哭着还要打起来。”严绯瑶摇头说道。 萧煜宗起身要吩咐人把他们赶走,“府衙内院,成菜市口了。” 严绯瑶却拉着他,“你不要出面,这恶人叫我做吧。她不是句句针对我吗?我岂可缩到后头?” “你本来就应该躲在我后面。”萧煜宗看着她说。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得成长,你不要挡着我阳光。” 她唰的披上衣裳,踢上鞋子,阔步出门的样子简直帅极了。 萧煜宗一时欣慰,又觉心酸,他倒底是哪里做的不好,才叫她如此迫切的想要自己成长起来? 难道他像是很不靠谱,叫人觉得靠不住的男人吗? 萧煜宗茫然中,略微郁闷。 但他的小王妃已经自己去解决眼前的问题了。 “吴婕妤起来吧。”严绯瑶没有看跪在一旁的阮万青,也没拦着他磕头。 她却是弯身搀扶吴锦宜。 吴锦宜脸上一喜,“我就知道,瑶瑶你不是心狠之人。” “我乃楚王妃,按辈分算,是你婶母。你称呼婶母,是显亲昵,称呼楚王妃,不算你失礼。”严绯瑶淡淡看她,“你口中的,是什么称呼?” 吴锦宜脸色一僵。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严绯瑶微微一笑,“不错,我不是心狠之人,我遵照惯例,不杀你。你收拾东西,天亮就启程吧。” 吴锦宜大惊失色,这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都怨旁边的男人!她一个女子在这里哭,他一个男人哭什么哭? “阮大人也起来吧,此次北伐,不为你家仇,也不为任何人的私仇,乃是——大势所趋,天意如此。”严绯瑶语气果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阮万青舒了口气,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 楚王妃亲率大军,渡了江,他就知道,这事必然成就了。 “今日来哭诉悲情,下官不是为了逼迫谁,下官就是想看看,京都来的说客究竟有多么的厚颜无耻。” 第467章 改变,谁也别委屈 吴锦宜脚步一晃,险些没站稳。 严绯瑶却伸手扶着她,笑眯眯说,“阮郡守不是说你呢。” 吴锦宜脸色更是尴尬难看。 阮万青冲严绯瑶拱手施礼,后退离开。 吴锦宜张嘴又想喊“瑶瑶”,但心头一阵阵尴尬难堪。 这种难堪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严绯瑶已经果断开口,“来人,备车马,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启程也能看见的见路。” “瑶……王妃,真要送我走吗?这是你我之间的诀别了吗?再见面就是战场之上,生死之间了吗?”吴锦宜攥着她的手,异常用力。 严绯瑶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愿望?” 吴锦宜一僵……怎么有种交代遗言的感觉。 “你……” “我坚信,我们是站在天意一边的,而非天意站在我们这边。你懂我的意思吗?”严绯瑶笑了笑,“良禽择木而栖,贤士择正道而从。不是楚王要谋夺皇位,而是天要亡萧珩。” 吴锦宜怔怔看她,“你以前……”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以前是什么样,有什么所谓呢?”严绯瑶笑了笑,“人要往前看,别纠结于过去了。我以前就是很纠结的性子,才叫自己活得很辛苦。” 她轻轻拍了拍吴锦宜的肩膀,“作为昔日的闺蜜,我劝你一句,既然心存怨气,并不甘愿,就要改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吴锦宜愣愣的,心里还怀着一份骐骥,以为尚有转机。 她来的时候,萧珩跟她交代了,说能不能劝楚王退兵,关键之处就在严绯瑶身上。 萧珩已经命人打听了,在楚军之中,楚王妃的威望不低于楚王。 在江都郡的府兵当中,楚王妃的威望甚至略高一头…… 如此情形,无非是严绯瑶在江都郡赈灾的时候,治病救人,声名远扬。 另外就是萧煜宗故意抬高她…… 萧珩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冷笑说,“以前怎么都没看出来,叔叔竟然是这么重情的人。世人对他的误解太大了,还说他狠厉无情?朕看来却是,轻易不动情,一旦动情,一发不可收拾!” 萧珩却不知道,他自己每每提到严绯瑶这名字时,眼中都会冒出光亮来。 这叫听他说话,受他所托,前来做说客的他的女人……情何以堪啊? 吴锦宜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严绯瑶的手,她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情何以堪”,以及几乎将她吞没的嫉妒…… “昨日听你哭诉,似乎对于萧珩待你的感情,并不看好?”严绯瑶扶着她,向院子外头走去。 两个女孩子手挽手,肩并肩,倒真似闺中密友。 吴锦宜猛然看她一眼,“不敢……” 严绯瑶笑起来,“不敢?你若心存怨气不满,何必为着一些教条,勉强自己?如果不是为教条,而是因为自己有所图,那不过是一物换一物,有什么好抱怨的?还弄得好像自己很委屈,天下都对不起自己。” “什么……我,我不明白?”吴锦宜觉得这话刺耳,心中却莫名想听。 “你觉得你带着有孕之身,来淮安,自己心中并不愿意,那你为什么要来?”严绯瑶停下脚步,认真看她。 吴锦宜怔怔的,委屈的眼泪已经蓄满眼眶,“我……我没办法……我若不来,他便要诛杀我娘家!” “所以说你来,便是用自己的劳苦奔波,换取娘家人平安,一物换一物,多公平?”严绯瑶平静说道。 吴锦宜哭声一噎。 “你若不想回去京都,不愿再呆在萧珩身边,我也可以送你去别的地方。”严绯瑶看着她,“叫我们这次见面,不再是诀别,你意下如何?” 吴锦宜恍惚中明白,原来她说的改变是这个意思。 “我不愿意回京都,我也不能去别的地方,我……我只能留下来。”吴锦宜哀求看着她,“你别送我走,好不好?” “你拿什么来跟我换?”严绯瑶平静看她。 吴锦宜惊慌失措,“我拿什么?” 她低头看自己,又茫然抬头。她什么都没有,无非带着昔日的情谊。可这情谊,她还说得出口吗? “不纠缠,不求请,不哭诉自己委屈,好像我们都欠了你,”严绯瑶缓声说,“送你到江南临江镇府衙暂住,因为江北不安全,随时会开战。同意,我这就叫人备船送你去,不同意,我备车送你回京,你选。” 吴锦宜怔怔看着严绯瑶。 没错,她还是她……是那个在寿昌宫里,虽然身处不利地势,却还能言笑晏晏,化险为夷的她。 只不过,现在形势颠倒,她不再一直落于不利地位,她不再是那个孱弱无倚的山匪家女儿。 她自然可以更加强势了。 “我……我想想……”吴锦宜皱着眉头,嫉妒之余,她更添艳羡,“为什么你的路越走越宽……你身边帮你的人越来越多……” “嗯?”严绯瑶愣了一下,垂眸笑笑,“运气好吧。” 吴锦宜低头小声说,“圣上喜欢你……他每每提及你的名字时,眼里都会发光。他不会放弃你。” 严绯瑶皱着眉头,梦中的情形立时闪现。 萧珩在那监牢外头肆意大笑,冲萧煜宗说,“你的女人,你的天下,朕都会帮你看顾……” 她顿生一股子戾气。 “我想回吴氏老家,但……我不能,我家人还都在京都。”吴锦宜咧了咧嘴,“你说的很潇洒,但我做不到,我不是你,严绯瑶……我多希望我是你……” 严绯瑶不认同这样的论调,好似为了旁人,做了多大的牺牲,多么伟大……但其实,都带有自己的目的。 “好,我叫人送你。” 吴锦宜是纪元敬带着来的,理当也由他护送回去。 但这会儿却是找不到纪元敬,府衙里里外外都叫人找了。 纪元敬功夫不俗,人又机警,韩飞派了人盯他,都叫他骗过了。他有心藏起来,一时半儿想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吴锦宜已经同严绯瑶把话说开,她此时一刻也呆不下来。 严绯瑶也并不想久留她,便叫韩飞派人送她去淮安境内,朝廷驻军所在的城邑之中。 “这是保胎的药方,原本打算制成成药给你,但时间不许,就此别过,各自保重吧。”严绯瑶把药方交给丫鬟,冲吴锦宜摆手告别。 她回到府衙内院,便叫来元初与青黛,“大清早天还不亮,是谁把吴锦宜放进来哭的?” 第468章 别挣,你喜欢谁 元初与青黛,你看我我看你,都垂着头不说话。 严绯瑶点头笑笑,“好,没人说是吧?元初,你今日跟着沈然去校场学功夫。青黛,你随沈影巡视府衙。” “我不去……”青黛想也不想,立即回道。 她神色怪异的看了眼严绯瑶,一双眸子里,含羞带怨。 “不成。”严绯瑶冷着脸,“必须去,我说一不二。” 青黛哀叹一声,“是苏姨娘……苏姨娘说,若是不放她进来,叫她恶心王妃您……说不定您就心软,又上了她的当了。” 严绯瑶顿时哭笑不得,北伐诶?打仗的事儿啊,过家家吗?她心软就不打了? 在她丫鬟的心中,她是多懦弱的性子? 严绯瑶还没开口,元初却惊异的瞪着青黛,小声嘀咕道,“苏姨娘还担心,说我保守不了秘密,到时候扛不住责问,把她卖了。怎么我还没动摇,你就全说了?” 青黛无语凝噎,带着几分哀愁的看着元初。 元初猛地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 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倒是把一旁的主仆两个都吓了一跳。 严绯瑶一时也不着急处罚丫鬟,反倒更有兴趣看看她的丫鬟有什么“真知灼见”。 “你知道什么了?”青黛皱眉朝她使眼色。 元初掩口一笑,“你还眨眼不想让我说呢?我是你的好姐妹,怎么能不替你向王妃求这恩典呢?你脸皮儿薄,我替你说!” 青黛急的脸色发红,恨不得伸手捂住元初的嘴。 “小姐在这儿呢,屋里也没别人,你是不是喜欢沈宿卫?所以王妃派你巡视院子,你不好意思了?”元初嘻嘻窃笑出声,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样子。 严绯瑶抿唇看着两个丫鬟。 原本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但既然已经说道这儿了,索性一次说开了。 打仗是有风险的,她想的美好,等打赢了胜仗,再把话挑明向两个丫鬟……但万一有什么意外呢?到时岂不是叫那个想说,而没说出口的人抱憾终身么? “元初这话有歧义,”严绯瑶看着两人,“沈宿卫,是哪个沈宿卫呀?” 青黛已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元初还一副事不关己,她看热闹的样子,“哪个沈宿卫呀,青黛?是哥哥还是弟弟?” 青黛垂着头,不说话,脸已经羞红的要滴出血来。 “婢子看,哥哥就挺好,沈影沈宿卫挺好的。”元初大大咧咧的说道。 严绯瑶刚端起茶杯,顿时一口水呛了,她咳咳不止,惊愕看着元初。 青黛脸上的红晕也终于一点点缓和,她无语凝噎的看着元初,“哥哥是很好,不过……你到时候可别哭啊!” “我哭什么?”元初混沌不解。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没想到临到事儿上,却是瓜娃子。”青黛轻嗤一声,先前的紧张,此时都化为调侃,“瓜娃子,楚地方言,就是夸你聪明,聪明绝顶的意思!” 元初偷偷掐了她一把。 青黛不觉疼,痒得她直笑。 “敢讽刺我?”元初撅嘴告状,“小姐,你看,她欺负我!” 严绯瑶拍着胸口,终于捋平了刚才呛得那口气。 “元初青黛,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 严绯瑶话音未落,外头却传来急声禀报。 “禀王妃知道,送吴婕妤去淮安城邑的马车,被劫走了!” 严绯瑶闻言一愣,再顾不得逗她的丫鬟,她阔步出门,“韩将军不是派了人护送吗?” “去淮安城邑,路途不远,而且马车都很低调,并不惹眼,不知道这附近怎么会藏有山匪……一行山匪训练有素,抢了人就跑,因为两军对垒,不好为了找人大举发兵。” 这话严绯瑶能明白,两军对峙,一方有动静,势必引得另一方主意。 他们为了找吴锦宜,出动兵力,倒叫朝廷兵马以为他们是进攻。 “吴婕妤毕竟是圣上的妃嫔,且她还怀着龙嗣,她在咱们这边出了事儿,是不是……” 严绯瑶哼笑一声,“打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那点儿名声还算什么呢?你说是什么人把她劫了去?” “是山匪。”回来报信儿的说。 严绯瑶眉头微微一凝,“正打仗,哪家的山匪这么想不开,会在两军之间生乱?” 她轻嗤一声,提步去寻萧煜宗。 两个被她责问的丫鬟吁了口气,暂时躲过一劫,忙不迭的离开她的屋子,各忙各的。 蹲在窗户外头偷听的两兄弟,却是你看我我看你。 “哥,你可不能跟我争!”沈然皱眉说道,“青黛她很厉害的,一点儿也不温柔,她还跟王妃学了点穴之法,一言不合就戳戳戳……” 沈影暗暗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他这弟弟真虚伪!一面说着人家不好,一面脸上都是护食,护的那么厉害! 青黛不好?不好他干嘛一脸垂涎?! 只是他看重那姑娘……她怎么那么迟钝呢?他都这么明显了,那姑娘却完全感受不到吗? 沈影默默咽下眼泪,看来他还任重而道远啊! “想什么呢!”沈影猛地敲了下弟弟的头,“吴婕妤被劫了,还不赶紧去王爷那儿听吩咐!” 沈然摸摸脑袋,嘟嘟囔囔的跟着哥哥去往府衙前堂。 府衙前堂,萧煜宗正看着一封信。 他看完,便伸手递给严绯瑶。 严绯瑶扫了几眼,眉头不由蹙起,“写信之人,怕不是个傻子?他凭什么以为我会去救吴锦宜?还要为救吴锦宜冒险?” 萧煜宗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这根本不是山匪所为,韩将军虽然派出的兵马不多,但护送吴锦宜去淮安城邑那是足够了。能从他们手里,把人劫走的必定是正规军。”严绯瑶眉头轻蹙,她口中说着不会为救吴锦宜冒险,眼前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吴锦宜那张惨白虚弱的小脸儿。 今晨天亮以前,她们两个手挽手在院中说话的情形,也反复回现。 严绯瑶攥着拳头拧着眉,她其实想救人,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想这么快就来打自己的脸。 “在江北这一代的,除了咱们的兵马,就是朝廷兵马了。”萧煜宗笑了笑,拍拍她的头,“你放心,她人落在萧珩的兵马手里,不会有事的,不过就是信上的意图,叫咱们吃个哑巴亏罢了。” 严绯瑶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我已经被冠以奸佞、乱臣贼子之名,再多一条枉顾情亲,诛杀萧珩之妻及腹中胎儿的名声,有又何惧呢?” 第469章 体贴,把她关进卧室 严绯瑶张了张嘴,她点头苦笑,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要说什么?难道说“我不想叫你背负这名声,所以,我们想办法救她吧?” 好虚伪……若真是惧怕这名声,她当初就不该偷了他的兵符,仗着他的宠爱,率着他的大军过江了! “不过,”萧煜宗话音陡然一转,“那个女子毕竟怀孕了。” 严绯瑶心中一喜,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所以……” “萧珩的孩子,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轻嗤一声,又好似浑不在意。 严绯瑶面目纠结,早知女人心易变,她也不能例外,她就不把话说的那么满了! “怎么没关系,他的孩子不是要叫你一声爷爷吗?”严绯瑶猛地拍在他肩头上。 萧煜宗忍不住低头嗤笑,“倒也是,还没当爹,先做了爷爷。” “当爹有什么难的?”严绯瑶顺口说道。 萧煜宗立时眼目灼灼看她,“不难吗?神医说的?” 严绯瑶张了张嘴,脸唰的红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深有体会了。 “是不是我得再接再厉,更加勤奋才行?”萧煜宗捉住她的手,低声问道。 严绯瑶的脸红的如被煮熟的虾米,“也,也不用太努力……时,时机的问题……” 正在说事儿呢,怎么忽然就扯到要孩子上了?还能不能有点儿正经样儿了? “嗯,有王妃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萧煜宗捏捏她的手。 严绯瑶咬住下唇,无语凝噎,她说什么了? “本王心情好,就捡个便宜爷爷当当吧。”萧煜宗忽然挥手招沈影沈然进来。 严绯瑶却是猛然一愣,错愕看他,“你说什么?” “设法救那女子。”他望着她的眼,面含笑意。 严绯瑶眨了眨眼,“可你不是说……说不惧恶名吗?” “是呀,”萧煜宗点头,“不惧恶名,就不能救人了吗?本王乐意救人,乐意当这爷爷不行么?” 严绯瑶凝神望着他,一时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原来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出来,那个细察她情绪的人,也早已经明白。 原来在有些人面前,根本不必担心自己冲动把话说太满……因为他必会体贴的帮她圆回来。 “危机也是转机,信上约了时间地点,叫你悄悄去见面,把人救回来。”萧煜宗摸着下巴,琢磨说道,“这是打量着你善良冲动,必然上当。又琢磨着我冷血冷情,不能同意。琢磨着若能借此叫你我不和,他更从中渔翁得利。” 严绯瑶凝神听着,缓缓点头。 “沈影带人去占据附近高地,观察对方有何异动。”萧煜宗吩咐道,“沈然带人准备,夜里行动。另外让韩飞整军备战,人一旦救回来,就攻取淮安城邑。” 严绯瑶听的愣怔,“这么快就要攻打淮安城?” “打仗讲究士气与时机,待人救回来,天时地利人和,不攻城,留着给萧珩过年么?”萧煜宗说完,冲她眨了眨眼。 他故意学她的说法,逗得严绯瑶在略显紧张之时,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忽然发觉,凡事有他真好,她其实什么都不必担心。只要把她的担忧告诉他,他必有办法。 他诚如自己所说,他是男人必不会灰心,也不会绝望。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严绯瑶拧着眉头,略有些迟疑。 萧煜宗立即挥手,叫他们照他的话去安排部署。 前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什么事?”萧煜宗问。 “我做了一个梦。” “嗯?” “算了……我不说了。”严绯瑶忽然摇头。 萧煜宗一口气都已经提起来了,她却忽然反悔了。 他一时无语,忽而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不说了?” 严绯瑶点头,“其实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萧煜宗笑了笑,“嗯,没什么。”话音落地,他忽然将她横抱起来,阔步出了前堂,往内院走去。 严绯瑶吓了一跳,这会儿府衙里正忙碌,来来往往有许多下人仆从。 甚至还有可能遇见军中的人,大白天的他就这么打横抱着她,算怎么回事啊? “你你你……放我下来!”严绯瑶想叫不敢叫,她一时犹豫,该捂着脸还是该摸针扎他? “你拿针威胁我的法子屡试不爽,”萧煜宗哼笑一声,“今日我也学学你的招数,你若不说,本王就把你关在内院内室,不准你出来。” “关到什么时候?”严绯瑶顺口问道。 “唔,等攻下淮安城?”萧煜宗摇摇头,“算了,还是等攻取京都之后吧!” 严绯瑶瞪眼看他,心里五味杂陈。 直到他把她抱进内院房间,反手关了门。 她才低声开口,“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 “我发现你心里藏着事儿,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担心?”萧煜宗抿了抿嘴,“我想让你开心,但不得诀窍。” 他说的诚恳,且理所当然,好像他理所应当要为她的情绪负责,理所应当为她排忧解难。 严绯瑶想笑又心酸。 回想最当初,初遇之时,萧煜宗是多么傲娇孤僻,多疑又跋扈的一个人。 她何德何能,竟然让性格那么别扭又骄傲的王爷,一步步为她做到了现在? “说起来矫情,其实是一个梦,但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我现在回想还觉得心里很疼。”严绯瑶终于放下顾虑,选择缓缓说出口,迈出这小小的一步,对她来说却有点儿难。 好像是要把她内心最脆弱,最不愿面对,最想逃避的一面摊开在面前。 “我梦到王爷因为退让,所以输了,彻底惨败。阮郡守上吊自杀,我家人全部被斩首示众,王爷被关进地牢里……” 话没说完,她却是狠狠一抖。 萧煜宗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 她身上有些凉,还带着颤。 他用了许久,才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给她。 “牢里的景象让人窒息,萧珩得意的嘲讽,还说……对了,他说他手里的天下,乃是从王爷手里夺去的?为何这么说?”严绯瑶想起梦中的细节。 萧煜宗凝眸想了想,“当初太子谋反,皇兄遇刺,我带人血洗东宫之后……大臣们推举我登基,但我因自己时日无多拒绝了。” “是这个原因吗?”严绯瑶皱眉。 萧煜宗笑着垂眸看她,“它是一个梦,就把它当做一个梦,可以么?” 严绯瑶吁了口气,点点头,“我尽力……” 第470章 见面,太天真 “你瞧,”萧煜宗紧紧握着她的手,“如今我没有退缩,萧珩也节节败退,看我把这天下,交在你手里。” 严绯瑶心头一颤……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 沈影沈然都已经按着萧煜宗的吩咐部署好了夜间约见救人之事。 事情自然没信上说的那么简单。 约见的地方在淮安城邑外头的山林之中。 那山下头埋伏的朝廷兵马足有万余,这还不算在山阴那侧埋伏之人。 朝廷的兵马,挟持了皇帝的妃子,逼着“叛军”来救人。 这话写到史书上,估计都没人信。 “偏生王爷还计划好了要救人,写史书上,那史官还不被人给骂死?说这叫什么叛军?皇帝都不顾惜他的子嗣,叛军还替他救,玩呢?”沈然趴在树丛里,朝他哥哥吐槽。 “这事萧珩怕也不知道。底下人办的事儿,他坐得又高又远,岂能事事都知道。”沈影低声说道。 “那他底下的官员胆子还真够大的,敢拿他如今唯一的子嗣开这种玩笑!”沈然话音未落,哥哥就碰了他一下。 两人立时摒气凝声,望着对面的山谷。 有一行人,人数不多,仔细数数不过三五十个,提着灯笼,举着火把,速度很快的朝约定的地点行去。 严绯瑶走在中间,她前头是苏姨娘与青黛。 原本随行的人里并没有苏姨娘,但临出发前,严绯瑶忽然点了她的名字,叫她一起来。 苏姨娘倒是没犹豫,乐呵呵的就一口答应了。 如今她与青黛走在最前头,倒也没显得胆怯畏惧。 “信上说的就是这儿了。”青黛脚步一顿,四下看去。 这一行人里并没有萧煜宗,为首的不过就是严绯瑶。 “出来吧。”严绯瑶扬声喊道。 周围静悄悄的,并无动静。 “约了我来,却又不现身,这不是你的地方吗?怎么倒畏首畏尾的?哪家山头的,这么怂啊?”严绯瑶扬声问道。 不远处的山石后头,才传来一声冷笑,“楚王妃真不愧是山匪出身,到哪儿都这么横啊?” 这声音耳熟,严绯瑶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余光瞟见青黛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对面的人没有打灯笼,呼呼啦啦也出来了一群人,大致有三十多个。 严绯瑶他们这边的火把灯笼把对面的人照亮。 被绑住手,堵住嘴,推着站在最前头的就是吴锦宜。 “锦宜,你怎么样?”严绯瑶扬声问道。 吴锦宜冲她点点头,又使劲儿的摇摇头,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见她两行泪唰的就下来了。 她脸上本来就带着哭脏的泪痕,这么一落泪更显得狼狈脆弱。 站在吴锦宜身后的,却是许久未见过的夏侯安。 严绯瑶的目光对上他的时候,好一阵子,她都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严小姐的制药水平,竟如此高绝玄妙。早知你有这般本事,我当初无论如何不会把你送进宫里去,就留在我夏侯家,多好?”夏侯安呵呵笑起来。 严绯瑶一时有些不明白,不是要说“皇嗣”吗?怎么忽然又提了药? 是这夏侯安还惦记着她在江都郡的时候,制作了很多防治瘟疫的成药? “若不是那人起了贪心,惦记你所制的最后一锅药,如今也走不到这一步了。”夏侯安的语气里颇有些惋惜。 严绯瑶这才想起来,当初她与萧煜宗刚到江都郡的时候,她被人掳走,制了好几锅的成药。 “夏侯大公子,这会儿忽然惦记起了那成药?莫不是先前的药都吃完了,如今力不从心了?”严绯瑶摇了摇头,“太依赖药物可不行,你毕竟还算年轻。” 夏侯安立时脸色一沉,“牙尖嘴利!是想找死?” 他说着推了吴锦宜一把。 路不平,夜色太黑,吴锦宜踉跄一下就往地上栽。 严绯瑶忍不住抬脚上前一步。 夏侯安又把人拽回手里,吴锦宜的脸都煞白了。 “你还是人吗?她怀有身孕!”严绯瑶尖声说。 夏侯安嘿嘿一笑,“她不但怀有身孕,而且她怀的可是我大夏朝的太子,圣上已经拟定旨意,要册封她为皇后了!” “要册封皇后的人,被你绑着,推来搡去?萧珩知道吗?夏朝的官员们知道吗?”严绯瑶问。 夏侯安笑着摇头,“你说的不对,绑着当朝皇后的可不是我,害她肚子里的太子流掉的也不是我!” 孩子流掉? 严绯瑶一愣,皱眉向吴锦宜的肚子上看去。 吴锦宜紧张不已,浑身颤抖,惊愕害怕的看着夏侯安。 “你特么就是个变态!”严绯瑶在现代也没骂过人,但对上夏侯安,她实在忍不住了。 夏侯安却抬起手,缓缓落在吴锦宜的肚子上。 吴锦宜两腿颤的厉害,若不是夏侯安提着她身上的绳子,她这会儿已经趴在地上了。 “你别碰她!”严绯瑶厉声说。 “啧啧,难怪江都郡、南郡、楚地的百姓都说楚王妃心善,还真是愚善,她是萧珩的婆娘,肚子里是萧珩的种,你担忧个什么劲儿?” 严绯瑶皱着眉头不置一词,跟一个变态探讨人性……她没那么闲。 她暗中察觉着周围的动静,萧煜宗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你约我来,就是想让我看你怎么折磨一个孕妇的?”严绯瑶冷声问,“有什么目的挑明了吧,大战在即,都忙得很!” 夏侯安哈的笑了一声,“我把她给你,你叫楚王退回楚地!” 严绯瑶笑了一声,“大公子怕是没睡醒?还在这儿做美梦呢?” “你的分量不行啊?”夏侯安看了吴锦宜一眼,戾气横生。 吴锦宜抖如筛糠,唔唔出声。 夏侯安抬手拔了她嘴里塞的布。 “瑶瑶,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她哭着说,含混不清。可能嘴都被塞麻了。 “楚王退不退兵,我说了不算。如果你觉得一个女人的话,就能影响这个大夏的局面,”严绯瑶笑了笑,“我只能说,你太天真。” 夏侯安眯了眯眼,重重的哼了一声,“如果吴锦宜死在这里,那就是楚王故意杀害皇后皇嗣!如今支持楚王的百姓,府军只怕都要好好想想,他们追随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真是一位仁君?换了他坐上皇位,真的比当今圣上强吗?百姓的日子会更好过吗?呵,是你太天真吧?” “倘若怀有身孕的皇后,好好的呆在皇宫里,楚王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杀了她。”严绯瑶冷笑,“她若死在这里,到底是谁冷漠无情?” 第471章 天意,他不服 “看来楚王妃是不相信我这话的分量?”夏侯安冷哼一声,“无妨,那我们就试试。只要这话传出来,楚王还有如今的影响力……呵,算我输!” 夏侯安抬手一掌,就要往吴锦宜的肚子上拍去。 他是有内力的,这么一掌拍下去,严绯瑶相信,下一眼就是血流满地! 她猛地抬手一弹,速度快的叫她自己都震惊。 咚——一声响。 夏侯安闷哼一声。 “嘶!”他猛地捂住自己的手背,“楚王妃还会暗器伤人?” “明招是对君子的,你像君子么?”严绯瑶冷嘲,“你们若好好打仗,楚王倒也看得起你们,如今挟持一个孕妇,做出这样的威胁来,真叫人不齿!” 若是把他们这副嘴脸录下来,播放给天下的百姓看看,该有多解气! 夏侯安不以为耻,反倒呵呵一笑,他揉着自己被暗器打伤的手背,“这么看来,楚王妃还是在意吴婕妤和她腹中的孩子,也在意楚王在民间的名声?” “退军不可能,我说了也不算,你把人放了,我劝王爷同意休战。”严绯瑶主动说。 “休战?”夏侯安重重的哼了一声,“皇后加太子的性命,就值休战二字?” 严绯瑶闻言静了片刻,转身就走,“锦宜你走好,每年今日,我会给你烧香的!” “呵,楚王妃既来了,何不与这昔日的小姐妹多聊几句?”夏侯安道,“干嘛着急走呢?” 他声音里含着得逞的笑意,严绯瑶脚步微微一顿。 “我当然知道一个吴锦宜的分量不够,不过再加上楚王妃呢?这分量是不是足够叫楚王退军了?” 严绯瑶回头,冷冷看着他。 夏侯安仰头大笑,“你别瞪我,打仗这事儿,不拘手段,成王败寇!” 严绯瑶也笑,还微微点头,“说的也是,不拘手段。” “这对你也是个好机会,好看看你在楚王心中是不是那么重要。看看他究竟爱江山,还是爱美人儿!”夏侯安说着,提步朝严绯瑶走过来,语气透着腻歪歪的味儿,“没关系,即便他不要你,我来疼你。” “放肆!”青黛大骂一声,拔刀相向。 严绯瑶惊愕看她。 她知道夏侯安的话,肯定会惹恼自己这边儿的人。 但她没想到,第一个忍不住动手的竟然是青黛。 青黛最初是夏侯安挑选、培养出来,送到夏侯文婧身边的。 夏侯安刚露面的时候,她还猛地缩了下身子。 “噌楞楞——” 青黛一拔刀,后面的人跟着就拔了刀。 夏侯安不急不忙,哈哈一笑,猛拍了下手掌。 “嗖——”他身后的人放出了一枚烟花,砰的一声,那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发出幽蓝幽蓝的光,像孔雀的尾巴。 山林间被照的很亮,每个人的脸孔都被照的泛着蓝光。 严绯瑶瞬间想起了阿凡达…… “今晚,我会好好招待楚王妃的!”夏侯安背着手,笑的自信满满。 等了片刻,山林间寂寂无声。 严绯瑶笑起来,“怎么招待?” 夏侯安皱了下眉,“别急嘛!” “不如我来招待你吧?”严绯瑶说着,猛地抬手,左右手同时掷出数枚暗器。 她身边之人也同时动手。 青黛与苏姨娘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趁乱把吴锦宜夺过来。尽量保她母子平安。 夏侯安反应并不慢,但他正欲出手抓住吴锦宜,却被山坡上突然出现的呐喊给吓了一跳。 他皱眉眯眼往四下看去。 他身后的人问,“怎么出来的这么晚,信号都放出去老半天了!” 夏侯安却低吼一声,“完了!快撤!” 从山坡上涌下来的大军当然不是他的人,夜色之下,楚王的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夏侯安的人马早早包围在这山坳周围。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保护大公子!” “快撤——” 声音没喊完,就有噗噗箭声传来,亦有噗嗵的倒地之声。 严绯瑶丝毫都不恋战,这本来就不是她所擅长的。 “架着她,”严绯瑶对青黛和苏姨娘说道,“她跑不快,也不能跑快。” 她又转过脸对吴锦宜说,“你坚持一下,出了这山坳,给你准备有软椅。” 两个女子架着她,跑的飞快。 严绯瑶身边护从之人,皆是当初在楚王府的院内练习兵器的那五十精锐里的人马。 他们骁勇无比,此时却也不贪恋战场,而是护送着几个女子,迅速的撤离。 严绯瑶一行向外跑了好一阵子,身后的厮杀声却还没有止息。 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乌漆嘛黑的山坳中,有人头攒动,至于战况,却是全然看不清。 “坐上坐上!”身边传来声音。 她立即回过头,吴锦宜已经被安置在软椅上,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精兵立即抬起软椅飞奔而去。 严绯瑶等人也迅速上马,离开这山路。 回到府衙的时候,已经有鸡叫声了。 但东方天幕却似乎到了最是黑沉的时候。 吴锦宜一路都捂着肚子,一声不吭。 到了府衙院中,廊下各处挂着灯笼,严绯瑶这才看见她的动作,又见她脸色苍白难看。 严绯瑶立即搭手在她脉门上,“肚子里不舒服?疼吗?如何疼法儿?” 吴锦宜迟缓抬起头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脉象还好,你是哪里不舒服?”严绯瑶问她。 “你为什么去救我?”吴锦宜哑着嗓子问。 严绯瑶呵的笑了一声,“我想呗。” 吴锦宜动了动嘴唇,却是良久都没发出声音。 “你还睡在厢房吧,你原先住的那屋子,褥子被子都还在。”严绯瑶说着叫青黛送她过去。 “我有话跟你说!”吴锦宜却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严绯瑶回头看她的手,她猛地把手缩回去,眼神却紧紧盯着严绯瑶。 “那我送你回房间。”严绯瑶笑了笑,没跟一个孕妇计较。 屋子里点了明亮的灯,本就热乎的风,被暖黄的光一照更叫人觉得热烘烘的。 “圣上之所以一直强令楚王回京,乃是因为司天监观异象,说将来这大夏必定一分为二,要隔江而至。且乱起楚地。”吴锦宜望着跳动的灯烛,眼神怔怔的说。 “司天监的臣子说,没有办法,这是天意。圣上不服,一定要叫楚王回京。圣上说,等楚王到京城,就是殊死一战,要么这天下都是他的,要么这天下都是楚王的,绝不会一分为二。” 严绯瑶闻言一愣,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第472章 正是好时机… “说起来,这能观测天象的人,也净是捣乱。”严绯瑶摇摇头,“他们若是不乱说,或许事情还不会成这样。做一方诸侯王爷,楚王其实很满意。” 吴锦宜的目光从灯烛挪到了她的脸上,“你真的不懂?萧珩他放不下你。” “他放不下的太多了,多一个我不多,少一个我也不少。”严绯瑶耸耸肩,原本那个梦叫她想起来就心寒。 但跟萧煜宗说过之后,她反倒轻松了。 如今跟吴锦宜再说这话,她脸上甚至还带着调侃的笑意。 “你倒是看得开……”吴锦宜低头轻叹一声。 “你也看开点儿,早些睡。”严绯瑶站起身,“等你想好去处,就吩咐人与我说。” “我想好了。”吴锦宜立即就说。 严绯瑶愣了愣,“这么快?先前不是一直很纠结?” 没等吴锦宜开口,她就又补充。 “淮安城是去不了了,王爷说,今日必定与淮安城开战。往北不太平,你带着身孕,还是往南去吧。” 吴锦宜点点头,“谢谢你,瑶瑶。若不是你,今夜我就……” 严绯瑶以为她说着又要哭,手帕子都准备好了。 她却吸了吸鼻子,“你别的长处我大概是学不了了,但在寿昌宫里的时候,你身陷囹圄,却还那么坚强乐观……是叫我印象最深的,我想这一点,我还是能学学的吧?” 严绯瑶没说话,她没觉得自己坚强乐观。 所谓乐观,不过是她根本没把和其他待选的秀女“争宠”当回事儿罢了。 她们想要的,并不是她所追求的。 “人生这么短,哪有功夫羡慕别人?做自己就挺好。”严绯瑶笑了笑,“你想好去哪儿?” “先去临江镇吧,就是你说的地方。”吴锦宜说。 严绯瑶二话不说便答应了,“那你早点儿睡。” 她起身向外走。 “还有一件事。”吴锦宜又开口。 严绯瑶眼皮都有些沉,这会儿天都要亮了,昨夜劳心劳力,她只想回去倒头就睡。 怎么吴锦宜这孕妇,却似乎还挺有精神? “我曾经背叛了你……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今夜会去救我。你若不去,我对你只有羡慕嫉妒……可偏偏你去了。我不知道日后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你。”吴锦宜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格外用力。 严绯瑶愣了愣,“你背叛我?” 她歪着头,没想出头绪。 “圣上还没有派兵去楚地的时候……我建议他说,抓住你的家人,就能强迫你回来,因为你这人特别的……顾念亲情。”吴锦宜说完,忍了一夜的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屋子里一直沉默,没有声音。 吴锦宜屋子落了会儿泪,她猛地抬头,“瑶瑶……” 她惊慌喊出口,似乎以为严绯瑶已经走了。 但抬眼却见严绯瑶仍旧站在屋里。 “你又没得逞,何必自责?”严绯瑶摇摇头。 “你不恨我?”吴锦宜问完,觉得不信,“这是我埋藏在心里的秘密,我都告诉你了,你也不用装作大度,装作不计较……你如何恨我,厌恶我,都可以骂出来。” 她咬着嘴唇,忐忑又带着期待的看着严绯瑶。 她似乎在期待严绯瑶把她大骂一顿,这样她心里也许就好受些。 “天道公平,如今你不是自受其害了?”严绯瑶笑了笑,“你有歹毒计划,却没得逞。我不需要恨你,你自己的良心已经把你责备的很难受了。” 吴锦宜没注意她后头的那句话,她喃喃重复着前面那句,“自受其害……自受其害……” “你只是提建议的人,要不要执行,你说了不算,还不是凭萧珩的意思?”严绯瑶笑了笑,“现在,你还觉得他是放不下我吗?他放不下的,其实只有他的尊荣,他的权利。” 严绯瑶说完,不等吴锦宜回话,就赶紧出了屋子。 她得赶紧去睡一觉,不然疲累之下,说了什么她都记不住。 吴锦宜躺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 “自受其害……还真是,是我告诉他,可以利用瑶瑶的家人来胁迫她。如今他就推了我出来……根本不顾惜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还说什么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就封为太子……” 吴锦宜仰面躺在床榻上,呵呵的笑出了眼泪。 “我真傻,我还信以为真,我还要回到淮安城,我还想回京都……什么太子……江山都要易主了……” “来的时候还有丫鬟,还有仆从……如今只剩我自己,若她是冷情之人,现在我是不是已经成了冰冷的尸骨?一尸两命?” 吴锦宜自言自语,狠狠打了个冷颤。 天色越来越亮,她却毫无困意。 她瞪眼望着帐顶,良久良久,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她平静躺着,眼里却是情绪翻涌,时不时的掀起惊涛骇浪。 “你竟这样对我,枉费我对你一番苦心……甚至我来的时候,还带着对你的希望……我还极力的想保住你的孩子!” 呵,吴锦宜冷笑一声,她翻涌的目光最后归于风平浪静。 她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 前晌,以及晌午,都有丫鬟来问她要不要吃饭。 她一声不吭,也不起床。 有丫鬟推门进来,探头往里看。 见她安安静静的在床上躺着,就悄悄退了出去,跟外头说,“还在睡,昨夜里太疲惫,别吵了她了。” 于是没有人再来惊扰她。 这会儿已经近黄昏。 吴锦宜一个人也没有喊,她迅速的披衣起身,动作快又安静。 她穿好了衣服,蹬上了鞋,动了动脚腕,又摸了摸肚子。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目光沉凝,“对不起……” 她说完快步向院子里走去,院子里很安静,远处厨房冒着炊烟。这会儿仆从大约都去领饭了。 “正是好时机……”吴锦宜说着,脚下猛地一歪,她整个人向三五层的台阶之下栽倒下去。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护着肚子。 反而故意把肚子挺了出去,好像一定要叫肚子先着地。 “你干什么?!”有个男人的声音惊呼一声。 在吴锦宜反应过来以前,黑影一晃,猛地扶住她的双肩,稳住她的身体。 为了酝酿这一摔,吴锦宜的心都跳出了嗓子眼儿。 这人却牢牢把她接在怀里,稳稳搀扶。 “谁叫你多管闲事?!”吴锦宜立时暴怒,她瞪着眼,浑身发抖——不知是后怕还是生气。 第473章 你若舍得,这事不难 扶着她的那人,也很委屈。 他皱眉表情复杂的看着她,“这是你的孩子,你这么一摔……” “这是我的孩子,跟你纪小侯爷有什么关系?”吴锦宜气红了眼,“他是生是死,都在我肚子里!我说了算!” 纪元敬皱了皱眉,“我的任务就是随行保护你。” 他声音有点儿小,似乎心虚。 吴锦宜立时笑了一声,“是吗?保护我?那我被夏侯安劫走的时候,敢问纪小侯爷在哪里?” 纪元敬脸色更为尴尬,他低声咕哝,话音叫人听不清。 “圣上是委派了更重要的任务给纪小侯爷吧?”吴锦宜声音讽刺。 纪元敬皱了皱眉,没理她。 “我真不知小侯爷是怎么想的,他许了我皇后之位,叫我走这一趟。他又许了你什么?不是说纪小侯爷与楚王的关系堪比亲兄弟嘛?”吴锦宜说着,嗤笑一声,“啊对了,王公贵胄哪有什么真情意,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益。今天跟你是兄弟,明天跟他有情谊。” 纪元敬脸上有些愤怒,“不是你想的那样,圣上什么也没许给我,他叫我来之前,与我彻夜长谈……整整一夜,你知道他跟我谈了什么?” 吴锦宜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他回忆楚王是如何一步步扶他登上王位,又如何教他把皇位坐稳。他初登临帝位的几年,一直有人不服,他也几番遇险……他没有忘,没有忘记楚王对他的恩情,没有忘记叔侄情谊。”纪元敬表情有些痛苦,“楚王也不是薄情之人,如果他想要帝位,一早就不用拒绝了!这两个人是至亲之人,根本不必闹到如此地步!” “严家的人早就被圣上派禁军看管起来,乃是我帮他们离开京都,送去楚地!倘若我要背叛楚王爷,我又何必做这种事?” 吴锦宜闻言一愣,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现在两人为他们原本不必争夺的东西争执,叫天下的百姓跟着受苦,又是何必?”纪元敬的语气含着痛苦。 吴锦宜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真心想来说和的。” 纪元敬苦笑一声,“吴婕妤被劫走的时候,其实我是深入军营之中,去体察大军之中的心意……没想到,他们是自发跟着楚军作战的。特别是江都郡的百姓,原来对朝廷不满,对圣上不满的情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吴锦宜轻哼一声。 “我可以放弃,我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立场,但你不一样。”纪元敬忽然换了话题,目光直直落在她肚子上。 吴锦宜立即捂着自己的肚子退了一步,“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是政治,不是你们可以利用的手段!” 纪元敬摆了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作为圣上妃嫔的立场。我是说……作为母亲。” 他声音轻轻的,很和缓。 吴锦宜却是听得一怔。 “不管他的父亲是皇帝,是平民,不管他是爱你们还是利用你们……但你的立场不会变呀,你总是他的母亲,总要把他护在肚子里,是不是?”纪元敬柔声问道。 吴锦宜呆呆的看着他,“我想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不要劝……” “为什么要想那么久?你舍不得对不对?你早就想有一个孩子了对不对?”纪元敬作为一个大男人,真看不出来,他居然有这么温柔细腻的心思,“以前想要孩子,也许是因为某个男人,可当你真的有了孩子之后,那就真是为了这个孩子。对吧?” 吴锦宜猛地瞪他,“你又不是女人!别说的你好像很懂!” 纪元敬呵的笑了一声,“我不是,但我家女人多呀,我爹,我叔伯那些妾室们,不都是这样的吗?” 吴锦宜怔怔的,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他商议,“但这个孩子是萧珩的呀……昨夜里夏侯安用这个孩子来威胁瑶……楚王妃。还说这孩子是太子,他根本不爱这个孩子,他甚至根本不在意,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他的骨血…… 楚王妃说的对,他在意的只是他的位置,他的皇权。他既然不在乎,我凭什么让他利用我?利用我的孩子?” 吴锦宜说话时,眼睛睁的大大的,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既不怕失去,我就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即便我失去我的孩子……他也休想利用我们!” 纪元敬皱着眉头,好一阵子,他倏而扑哧一笑,“你们女人,怎么这么死脑筋?” 吴锦宜闻言皱紧了眉头,死死盯着他。 “你若是不想要你腹中这个孩子,我自然不好多劝什么……毕竟他的身世关系重大,我的立场,不宜多劝。但再怎么重大的关系,首先,他是个孩子,是一个无辜的生命,不是么?”纪元敬挑眉问道。 他声音徐徐的,温柔和气。 吴锦宜原本忍住的泪,此时又奔涌而出。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她已经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你是有什么办法?”她哽咽问道。 纪元敬左右看了一眼,上前一步,低声说,“倘若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吴婕妤,没有吴锦宜,自然也没有这个孩子了。” 吴锦宜大惊失色,倒退两步,错愕不已的看着纪元敬。 纪元敬却人畜无害的对她笑,“就看你舍不舍如今的地位了。” 吴锦宜脸色变了几变,才若有所悟,“可以吗?但是这样……不是就坐实了夏侯安昨晚的话?他不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攻击楚王爷?” 纪元敬皱了皱眉,“什么借口?” “说楚王爷杀了圣上的……”爱妃两个字,她似乎说不出口,转而想说皇后,却发现脸面僵硬,更说不出口。 她正为难之际,回廊里却传来故意加重的脚步声。 吴锦宜与纪元敬都立时回头去看。 却见严绯瑶从回廊里走出来,她白净的面颊上似乎还有一丝尴尬。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严绯瑶轻咳了一声,“我听说你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所以过来给你把把脉,看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吴锦宜还没说话,纪元敬却瞪大了眼睛,“你听了多久?那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你的气息?” 严绯瑶摊了摊手,但她很快回到正题,她笑眯眯看着吴锦宜,“你若舍得下眼前的一切,这事儿倒是不难……” 第474章 哪知楚王那么狠心 吴锦宜嗤嗤笑起来,“我还有什么舍不得?难道事到如今我还没看明白吗?若不是你……我昨夜里就死了,什么皇后之位?什么太子之尊?呸!” 她一时又哭又笑,情绪激动。 严绯瑶与纪元敬站在一旁,脸面尴尬,却无话可劝。 严绯瑶没现身的时候,纪元敬到能言善辩的,还能扮演“知心姐姐”,哦不对,是“知心哥哥”。 但严绯瑶在一旁站着,他看着两个女孩子,就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你……怕你与楚王容不下他,他毕竟是萧珩的骨肉,我怕因为我,因为我们会再给你们添乱……我不想让萧珩利用我们,也不想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吴锦宜这话说的很诚恳。 严绯瑶点点头,“我能明白你又爱又恨又无奈的心情,只要这个世上没有吴锦宜,你担心这一切不就都不服存在了吗?” 吴锦宜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呆呆的。 “你也不要回吴家祖籍了,如今先渡江,到临江镇安顿几日,往后送你去楚地。”严绯瑶平静说道,“战乱之时,给你做个假的户籍,还不是轻而易举。不过这次,一路上可要保护好了你,渡过江水之后,你就不再是吴锦宜了。往后也再没有吴锦宜。” 严绯瑶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表态。 吴锦宜还没点头。 严绯瑶又说,“京都的吴家,你也不能再牺牲自己去救他们了,甚至不能打听他们的消息。因为他们跟你是毫不相干的人。你的相公死在战乱之中,留下这遗腹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寡妇了。” 寡妇这词,不知怎的就取悦了她。 吴锦宜竟掩口呵呵笑起来,都笑出了泪花。 “我同意……”她用力点头,“就这么办吧!” 严绯瑶与纪元敬同她坐下来商议,她给自己取了新名字,“王佳夕。” 她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写出这三个字,写完了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会告诉别人,王是我亡夫的姓氏,日后我的孩子也姓王。” 严绯瑶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吴锦宜对她笑了笑,“王同忘,又同亡。过去的我死了,过去的一切念想都死了。” 她这次没哭,还用指头沾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亡”字。 写完,她就捧着肚子笑了,笑的很快意。 严绯瑶同纪元敬从她屋子里出来。 “小侯爷送她去楚地吧,将功补过。”严绯瑶说。 纪元敬立即挑眉瞪眼,“我犯了什么大错?” 严绯瑶呵的冷笑一声,“你说呢?若不是她离开的时候,小侯爷不在身边,夏侯安会那么容易把她劫了去?” “夏侯安表面看起来是听圣上的调遣,但实际上,圣上根本掌控不了他。否则,这次圣上也不会叫我来见王爷。”纪元敬沉了沉脸,“我觉得夏侯安一直在中间挑拨,才使得叔侄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所以我来了。” “如今这情况,小侯爷还想着做两人之间的调和剂?夏侯安挑唆?萧珩是十几岁大的孩子吗?夏侯安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严绯瑶轻嗤。 纪元敬张嘴想说话,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猛地闭上嘴。 过了阵子,他才说,“怎么从昨天下晌到现在,这都一天一夜了,也没见王爷的人呢?” 他这么一问,严绯瑶也有些紧张。 “昨夜救了吴锦宜回来,王爷就直接率军攻打淮安城去了。” “可有战报传回?” 严绯瑶摇了摇头,驻兵之地离淮安城的城邑,还有几十里路。 萧煜宗却一直没有派人来传回讯息,可能是大战没有什么进展吧?毕竟城邑都是易守难攻。 “我去前头看看。”纪元敬皱着眉阔步往外走。 严绯瑶没拦着。 纪元敬这次来做萧珩的说客,她本来不待见他,也不想跟他说那么多。 但刚刚她在回廊里偷听他与吴锦宜说话,对他的印象倒是大有改观。他虽然来做说客,却并非是背叛了萧煜宗,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理由。 严绯瑶回到自己房中,说吴锦宜一天没用饭,她自己也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她先给吴锦宜写了一副药方,叫人照方抓药,煎好了送到吴锦宜的房中去。 吴锦宜本来就奔波伤了胎气,又一顿的惊吓虐待,她自己的情绪也是起起伏伏。 如今这孩子还平平安安在她肚子里……不得不叹一声生命的顽强。 要知道当初见红的时候,被请来的大夫就说,孩子是保不住了…… 严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环,当然不是她针术能起死回生,乃是手环的不断升级,叫手环中带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严绯瑶刚坐下吃饭,就听见外头急吼吼的声音。 “请楚王妃快渡江!去往临江镇!快!” 这声音耳熟,严绯瑶搁下筷子往外走。 那人也急吼吼的往里冲,两人迎面撞见,好在彼此步伐都够灵敏。 严绯瑶退一步站定,夏侯烈也错步躬身。 “见过楚王妃!王爷叫传信儿,请楚王妃尽快渡江,去往临江镇。” 严绯瑶瞪眼看着夏侯烈,“王爷真是这么说?” “当然是真的!” “那他为什么叫你来?明知我根本不会信你。” 严绯瑶的问题,叫夏侯烈一时为难,无话可说。 “你先前是攻打楚地的主将,现在却为王爷牵马,你居心何在?”严绯瑶目光凌厉。 夏侯烈咧嘴,笑容很僵硬别扭。 “我的处境一言难尽,攻打楚地的时候,叛的叛,逃的逃,最后回到京都,不过百人!我领出来的时候,是四十万大军,领回去却只剩百人……” 夏侯烈无奈的耸耸肩。 “如此,萧珩还没杀你,你必定对他感恩戴德。叫你落得这地步的乃是楚王爷,你必定恨极了他,你怎么可能对楚王忠心呢?” 严绯瑶说完,立时对两遍吩咐,“来人,把他拿下!” 夏侯烈站着没动,一旁的侍卫反剪住他双手的时候,他也没挣扎。 “萧珩发了表文,扬言说,他诚意求和,甚至不惜派自己的皇后来向叔叔求情说和。哪知楚王那么狠心,拒不同意不说,还残害了他的皇后,和皇后腹中已经查实为男孩儿的胎儿……” 严绯瑶微微一愣,吴锦宜还在担心她更名换姓,会不会叫萧珩误以为她真是被杀了。 哪里知道,她这边还没改呢,人还好好活着……萧珩说她死的表文都已经出来了? 第475章 她该如何帮助他? “我昨晚是跟着楚王爷一起行动的,实情怎样,我比那些只看表文,只听帝王哭诉的大臣明白多了。”夏侯烈沉声说道,“当初为什么兵败?是我实力不行,我认。但若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我这边,我怎么可能打胜仗?” “输了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输的彻底,也痛的彻底。这么一输,帮我看清了很多事儿。” 严绯瑶看着一点儿也不挣扎的夏侯烈。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看清了好多事儿”里头,定然不止是萧珩这么一件事儿。 “有时候不是人要亡一个朝廷,而是天要亡他。”夏侯烈说,“良禽择木而栖,我也得为自己找个出路。” 严绯瑶皱着眉头,“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信你,我不走。” 她话音未落,就见纪元敬从外头疾步而来。 他风尘仆仆的,像是刚从前线上回来。 “楚王叫、叫我……” “叫你送我渡江,去临江镇?” 严绯瑶皱眉看着她。 纪元敬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才看见一旁被人押解着的夏侯烈。 他脸色微微一变。 夏侯烈扯了扯嘴,僵笑,“大舅哥……” 纪元敬如遭雷击,僵着脖子点点头。 看来两家结亲,并没有叫他们的关系更好。 “你怎么在这儿?”纪元敬皱眉,“圣上叫你来的?还是你家大哥叫你来的?” “我战败,怕被杀,降过来的。”夏侯烈直接说。 纪元敬轻嗤一声,似乎很不待见他这妹夫。 “王爷战况危急?”严绯瑶急声问。 “你别着急,倒也没有那么危险,只是王爷希望王妃的安危有保证,这样他才能全心投入的作战。不然他还的担心着夏侯安是不是又要耍鬼点子,攻他后方,瞻前顾后的……”纪元敬解释道。 严绯瑶皱着眉头。 其实夏侯烈说道后头的时候,她已经信了他大半。 如今纪元敬也是一样的话,她就已经相信了。 “他担心我,我也一样担心他……我不是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子,我留下来不会成为他的负累。”严绯瑶认真说。 “王爷知道您的心意,但如今不还有吴婕妤在这儿,王爷的意思是,分头行动,您送吴婕妤到临江镇,再稍停一两日。他攻下淮安城城邑,接您进城。”夏侯烈说道。 纪元敬嫌弃他抢了话,分外不满的瞪他一眼。 严绯瑶垂眸沉思片刻,她竟然点了点头。 夏侯烈喜出望外,长松了一口气。 纪元敬这次抢在了他前头开口,“我送王妃与王氏过江。” 夏侯烈闻言一愣,“王氏是谁?” 纪元敬没理他。 他挠了挠头,似懂非懂,但他并没有在他不懂的问题上纠缠。见原本钳制着他的侍卫已经松了手,他欢喜说,“既然有小侯爷送王妃过江,那我就回去战场上了!我究竟是懦弱还是骁勇,如今在战场上,也能好好的叫他们见识一番了!” 他摩拳擦掌。 严绯瑶虽不信任他,但她相信萧煜宗的判断。 纪元敬催促着,当夜他们就启程登船,三艘大船乘风渡江。 严绯瑶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灯火战火…… “王妃就不想帮忙吗?”一个女人轻微的声音炸响在她耳畔。 严绯瑶迅速回头,苏姨娘笑盈盈的站在她背后。 “我已经在帮忙了,他说叫我渡江,我就渡江。不叫他为我分心,让他可以专心作战,没有后顾之忧。” “这样就够了吗?”苏姨娘也站在船舷旁,“王妃明明可以做的更多。” 严绯瑶侧脸,冷冷看她,“我把你留在身边,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 “上次王妃的情况确实危险,我与昆修两人合力,也不能把王妃唤醒。但偏偏王爷一回来,王妃就醒了。”苏姨娘话音戛然而止。 严绯瑶一时不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而且,王妃的实力不是也变强了吗?”苏姨娘问道。 “我实力变强,与上次的催眠无关。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贸然尝试我不了解的事。”严绯瑶说的很坚决。 苏姨娘却摇摇头,“皇帝发了表文,痛斥他想休战,想求和。却是楚王不肯,如今攻打淮安城,又是楚王主动进攻。似乎坐实了这个罪名。” “那又怎样?”严绯瑶有些不耐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初楚地的百姓,以及江都郡的百姓为什么支持楚王?乃是因为楚王不战,楚王为了和睦!如今关系颠倒,当初支持楚王的人,支持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他们就不会背叛楚王吗?” 苏姨娘说完,不再多劝,反而俯身退走。 留严绯瑶一个人在船头吹冷风。 严绯瑶想喊住她,问她除了催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回头一看,苏姨娘已经退到十几步之外了。 “哼,不能上了她的当,上次她就是不急不忙,等着我主动去找她,我主动要求被她催眠,结果见到艳姬的时候那么被动……”严绯瑶攥了攥拳头,“我肯定会想到办法,帮助萧煜宗,绝不叫任人摆布。” 大船趁着夜风顺利渡江。若是在江上大战,萧煜宗必定要取胜,萧珩必定败北。 萧煜宗的水军很厉害。 所以江北战事紧急之事,他便第一时间叫她渡到江南,这宽阔的大江,就是一道天险保障。 大船靠岸以后,众人都忙着搬东西下来。 在攻打江北以前,他们在临江镇住了一段时间。 严绯瑶对这里也算熟悉。 她没有等众人,独自翻身上马,带了几个功夫不俗的护从,兜马踢踢踏踏走在临江镇的街道之上。 她不是在看这里的风土人情,而是在琢磨着脑子里盘桓不去的那个念头——她该如何帮助萧煜宗? 苏姨娘昨晚对她说的话,就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头。 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却是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走着走着,所骑的马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微微一愣,举目四顾,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们上次在临江镇,住过这里吗?”严绯瑶问身后的随从。 他们皆摇头,“王爷原本打算住这里,但是临江镇的官员说,这老宅年久失修,还是住在府衙里更安全方便。” 年久失修? 严绯瑶愣了一下,这宅院看起来明明又大又宽敞,而且建造之时,必定是废了很大功夫。如今只是旧了,收拾一下也能住人,他们驻扎在这里,不是比占用官员的府衙更方便吗? 第476章 你可以开开眼界了 最吸引严绯瑶的,倒不是这宅院的宽大气派,而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觉得自己应该到过这里,对这里很熟稔。 而且她隐隐觉得,这个宅院必定对萧煜宗的大战有所帮助……这念头叫她觉得荒谬又兴奋! “打开门,我进去看看。”她翻身下马。 从她脚落地那一刻,她背上就有一股灼热的感觉。 并不是整个脊背都火烧火燎的热,而是有规律有路线的……这么说很诡异,但她的感觉就是有一根灼热的手指头,在她的脊背上勾勾画画……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并不痒,只有热热的感觉。 “回王妃知道,这老宅已经被封锁了,不能进去。”身后的侍卫翻身下马,为难说道。 严绯瑶诧异的看他,“为什么被封锁?” “卑职不知,只知道渡江以前,王爷暂时驻扎在临江镇的时候,临江镇的官员就言明,这老宅不能住人。” “我不住在这里,我只是进去看看。”严绯瑶笑了笑。 那侍卫仍旧皱眉,抿着嘴不言语。 “算了,这事儿你做不了主,我不为难你。”她说。 侍卫松了一口气,立即拱手,“多谢王妃体恤。” 严绯瑶笑了笑,左右看了一眼,她记住这里的环境,记住路线,又深深看了眼这院落,这红漆斑驳,落了许多灰尘的大门。 她不为难侍卫,并不是说,她就要放弃自己的打算。 毕竟踏足这块地的时候,她脊背的热度,她心里的澎湃,是实打实的。 她无法向人描述这股力量,但力量却存在于她心中,真实又可靠。 她记下了这里的地形路线,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隐约看见自己袖子里发亮。 因为现在是白天,这亮度并不明显。 她心头一跳,立刻转过身,用自己的身形,以及旁边的马匹做遮掩,挡住旁人的视线。 她迅速的撩开自己的衣袖,往手腕上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她心跳砰砰砰如敲着密集的小鼓。 手环上的四颗星星都亮了起来,第一颗星星是是实心儿的,第二颗星星像是手机的电量显示,在一格格分三次蓄满,但又退回空心儿,再分三次蓄满……后头的两颗星星,只是亮着空空的格子。 以她曾经的经验,她需要去医治病人,或是挑选药材,或是熬制蜜丸……总之,她必须做点儿什么,她腕上的手环才能出现这种“正在蓄电”的状态。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这里不动,手环就有这样的反应——可见这里必定是与她手环的气场,或者说是磁场相符之地。 是她严绯瑶的风水宝地! 无论是因为她脊背上的热度,还是她手环的蓄电,她都必须要进入这宅院之中一探究竟。 看看这宅院究竟会给她提供怎样的力量? “我们走吧。”严绯瑶翻身上马。 她刚下船的时候,脸色是阴沉的,郁郁不欢。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如今天色大亮,旭日东升,她的表情也一下子轻快了许多,脸上一直含着笑意。 她轻松的情绪似乎也感染了随同她一起渡江的众人,众人原本退守江南临江镇之时,都有种如丧考妣,如战败退军的颓败之感。 这会儿却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有种“虽败犹荣”的沉稳。 “把王氏安排在内院当中,她毕竟怀有身孕,叫元初去伺候她。”严绯瑶吩咐。 纪元敬与元初与她同在屋里。 元初一听,立时跳起来,抬头看她,“婢子不去!小姐,婢子得在您身边照顾您呢!怎么能去伺候旁人?” 严绯瑶轻笑,“她是个孕妇,叫旁人去,我不放心。另外,我要给她做一些安胎的蜜丸,这药经不得旁人的手,旁人若是在里头加了什么‘料’,叫她吃出了问题,反倒往我头上泼脏水。这事儿只能你去。” 元初张了张嘴,“话是这么说,可……可婢子不放心您。”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的功夫还不如我。”严绯瑶摆摆手,“你别撅嘴,我不是嫌弃你,只是论功夫,许多人比你强,但论忠心,我却只相信你!” 元初闻言,一脸自豪,下巴都抬高了几分。 “但小姐身边也少不了伺候的人呀,如今青黛又不在……”元初皱眉。 这是打仗的时候,比不得在京都、在楚地。跟在她们身边的丫鬟婢女没几个。 “不是还有苏姨娘,叫她过来伺候我。她领着月俸不干活儿,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严绯瑶随口说道,她心里却是另外一幅算盘,胸口砰砰跳个不停。 元初果然瞪大眼,“苏姨娘贴身伺候您?您怎么这么放心?” “她不会害我性命,且她功夫好,人也机警。”严绯瑶状似随意的说。 若是青黛那个细心的丫头,必定能察觉她有别的用意。 但元初性情单纯,她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皱眉想想,小姐似乎说的句句在理。 “先就如此安排吧。”严绯瑶目光转向纪元敬,“少不得还要麻烦纪小侯爷,我与王氏虽是好友,但立场不同,虽然彼此已经说开,但芥蒂不是说没就没的。你能理解吗?” 纪元敬脸色讪讪,连连点头,“我带着一个孕妇,来战场之上,如今怎么想都是办了件不地道的事儿。王爷与王妃没有责怪我,如今还能信任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当然能理解!” “我看王氏对纪小侯爷的信任还是多过我楚地兵马的,所以还想请你多关照她一点,她若是有什么需要,还请经小侯爷的手,提供给她。”严绯瑶说。 纪元敬抬眼看她,“王妃思虑周到,我是应该担当这么一份责任。但,她毕竟是女子……我是个大老爷们儿。” 他脸色讪讪,还有几分为难。 严绯瑶也笑,“从京都来淮安城,不止一两日的路程,这么一路奔波,也没听纪小侯爷抱怨,你是大老爷们儿,多有不便?” 纪元敬立时被堵了话音。 安排好了这些杂事,把元初也支开到了吴锦宜的身边,严绯瑶立即叫来了苏姨娘。 “我背上的舆图,你见过吗?”严绯瑶关了门,只有她们两个在屋里。 苏姨娘眼中一亮,“婢女未曾见过。” “那现在,你可以开开眼界了。”严绯瑶说着,把腰带一松,唰的把衣服褪下,露出她光洁如羊脂玉的脊背。 她背上一副墨色的舆图,闪闪发亮。 第477章 舆图,宝地 “你把舆图临下来。”严绯瑶低声说道。 苏姨娘却是全然呆住了,她怔怔的看着严绯瑶的背,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苏姨娘?!”严绯瑶不得不提高音量。 苏姨娘这才啊了一声,连忙去桌案旁找了笔墨,铺展开在桌上。 她提笔之时,手却抖的厉害,一连画了四五张,她都画坏了。 “不行,我画不了,婢女太激动了,太急切了……”苏姨娘看着她脊背上的画,眼神灼热,眼眶里竟不知何时蓄了泪光。 严绯瑶抿了抿嘴,“这样,我趴在软榻上,你找最薄的宣纸盖在我的脊背上,把舆图拓印下来。” 苏姨娘闻言更是激动,一开始只是握笔的右手抖,这会儿她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抖。 “你还想不想找到鲜族的秘密了?想不想回去鲜族了?”严绯瑶只好厉声问道。 苏姨娘咽了口唾沫,“婢女很想……” “那就给我镇定下来!你还是艳姬的婢女呢,艳姬可比你冷静多了!”严绯瑶说。 她只是猜的,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艳姬,上次在“神游”当中见识的,也不是本尊,那更像是一种幻象。 但这话对苏姨娘却格外的管用,她深呼吸了几次,总算是镇定下来。 “委屈公主殿下,还请您趴好。”苏姨娘连声音都比平日里更低沉。 严绯瑶到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她痛快在软榻上趴着。 相比较叫一个女子看她的脊背,在她脊背上拓印舆图,她觉得比被人催眠是安全太多了! 这一切起码是存在于现实世界,是有质,有实体的世界。 往往能叫人触摸到的物体,会叫人觉得更安全安心。 唯一不好的是…… “好痒啊!”严绯瑶想笑,想抖,想跳起来挠挠她的脊背。 苏姨娘拿着毫笔,在她背上涂涂画画的,虽隔着一层宣纸,也叫她觉得像有一只毛毛虫在爬。 “别动别动……公主千万忍住!”苏姨娘惊呼。 严绯瑶当然知道要忍住,她一晃,苏姨娘先前画的就都白画了! 她先前所忍受的瘙痒,还得重新再经历一遍……真是可怕! 她咬紧了牙关,默默背着儿时爷爷强迫她背的医书古籍,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瘙痒的时光,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她觉得自己已经把小时候觉得最长、最难背的古籍都背了三遍了…… 苏姨娘才把那拓印的宣纸拿起来,“呼,画好了!”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严绯瑶赶紧伸手去挠背,这若真是有一只虫子在爬,只怕她的背,早就被虫子啃烂了! “这是哪里?”苏姨娘把宣纸铺平在一旁的空桌子上,皱着眉头,托着下巴细看。 严绯瑶迅速穿好自己的衣裳,来到桌旁。 “这舆图看着好别扭。”她说。 苏姨娘侧脸看她,“公主觉得哪里别扭?” 严绯瑶摇摇头,“说不上来,总之……不对劲儿。今日,它发热了,我觉得它似乎是在提醒我什么……” 她没有说的很具体,毕竟她不完全相信苏姨娘。 她觉得自己与苏姨娘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苏姨娘想利用她,找回鲜族的一切。 而她,想利用苏姨娘,找到那个隐隐召唤她的力量之源。好似她找到那个力量之源,就可以帮助萧煜宗,平定战乱,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发热?在哪里?是因为回到临江镇吗?”苏姨娘立即急切起来,她盯着严绯瑶,嗓音都变得尖细。 严绯瑶拖着下巴,“就是在临江镇。” 而且是在那老宅的门口,所以她隐约觉得这舆图,或许跟那老宅有关系。 会不会那老宅就在这舆图上? 苏姨娘却不知她今日去了老宅,嘴里反复念叨着,“临江镇、临江镇……渡江之前,咱们不是就在临江镇吗?那个时候,公主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严绯瑶摇了摇头,“没有。”她上次又没去那老宅。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呢?”苏姨娘兀自嘀嘀咕咕。 严绯瑶盯紧了那舆图,忽而脑中灵光一现——她上前抓着偌大的宣纸,猛地一翻。 苏姨娘跟着瞪大眼,“公主……” “你瞧!”严绯瑶指着舆图,“镜像!” 苏姨娘没理解“镜像”的意思,但好在这宣纸够薄,正面的墨迹,已经渗透纸背,从背面也能看见那黑色弯弯曲曲的墨迹。 “这副舆图……原来竟是这么看的吗?”苏姨娘还停留在“镜像”舆图的惊讶当中。 严绯瑶已经伏低身子,眯眼在那舆图上细细寻找起来。 毕竟是纸背,有些地方的墨迹清楚,有些地方却是模糊不清。 她迅速的分辨着,细长的手指在纸上画了一道,“这里应该就是分割南北的江水了。” 她一个看惯现代现实实时路况的gps地图的人,去看古代粗糙,只有黑线的舆图……真是费了老鼻子的劲。 而且这黑线舆图上,连个字迹标注都没有,只有夸张的“金银财宝”标注。 而且苏姨娘拓印这画时,太过激动,有些标注也画的歪歪扭扭。 “这里!这里是临江镇吧?”苏姨娘激动的惊呼起来。 话音未落,她就立即捂上自己的嘴,侧耳朝外听了听。 严绯瑶看她一眼,伸出食指在唇边比划了一下,“嘘,知道我为什么支开元初,只留你在这儿吗?” 苏姨娘立即比划着,好似拿针把嘴缝上。 严绯瑶点了下头,“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旁人不信,也不用叫他们知道。” 苏姨娘眼神兴奋狂热,连连点头。 严绯瑶低头在她指出的“临江镇”地接寻找。 “这里,”她的指头尖敲了敲一个画有金元宝的地方,“是在哪里?” 苏姨娘直起身子,细细思索了一阵子,又低头看着那舆图,“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府衙,这里是府衙后头的街巷,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地方……” 苏姨娘的手指在舆图上指指画画。 严绯瑶终于在这没有标注南北的舆图上,勉强分辨出了东西南北,“是城南?” “准确的说,是城东南方向,也是临江镇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按说这样的地方,都会被视为宝地,会划给达官贵人,用以建造宅院。” 严绯瑶神情玄妙……她已经知道这地方是哪里了,这不是巧合,而是某种指引和预兆。 “你收拾一下,今夜我们去个地方。”严绯瑶低声吩咐。 第478章 老宅,惊魂夜 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两条黑黑的细影,悄悄的摸出府衙的院墙。 严绯瑶不会轻功,翻院墙爬树这活儿,她都不擅长。好在这些难不倒苏姨娘。 苏姨娘敏捷的像只大猫,即便带着个人,也轻盈至极,落地无声。 严绯瑶已经尽可能的支开了她院子外头的守卫,还把元初和纪元敬都支去了吴锦宜的院子里。 她们离开府衙的住处,虽是提心吊胆,但好在有惊无险。 “您是王妃呀,想去那老宅,大白天的光明正大的去就是,虽说那院子已经被封了,但毕竟是地方官封的,您的地位岂不比他们更高吗?您的话,他们焉能不听?” 苏姨娘一面带着她,趁着夜色,御风疾行,一面小声的跟她抱怨。 因为刚刚翻墙出来的时候,她差点叫衙门的守卫兵吏给发现。 严绯瑶暗中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我当然可以用身份地位压着地方官,叫开了这院子……但这院子里若真藏的是鲜族的秘密,还能瞒得住吗?” 苏姨娘脚步一顿,侧脸看她一眼。 “看什么?”严绯瑶问。 苏姨娘咧嘴一笑,“公主开始为鲜族考虑了,婢女真高兴。” 严绯瑶脚下猛地一踉跄。 她转开脸,有些不忍看苏姨娘眼中的热切。 她哪儿是替鲜族考虑呀,她是怕别人坏了她设法帮助萧煜宗的计划。 倘若鲜族的力量可以帮上她的忙,她自然不能叫这力量落在旁人的手里……为鲜族考虑? 她至今还没认真想过这一点。 苏姨娘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携着她走夜路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她们一面躲着巡夜的守卫,一面在墙角屋檐下猫着腰赶路,约莫半个时辰以后,终于到了那老宅的院墙外头。 “这里阴气好重。”苏姨娘嘀咕一声,眉头紧锁。 严绯瑶不懂什么阴气阳气,这里长久没有人住,显得阴森森的多正常。 “鲜族这么神神秘秘的,若是在阳气极重的地方,才不正常吧?”她调侃了一句。 苏姨娘被堵得无话可说。 老宅的院墙,比府衙的院墙好翻多了,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巡夜之人。 所谓的被封,也只是门口曾经贴过封条,现在已经风吹日晒的不剩下什么,还有一把黄铜大锁,已经修成了绿色。 两人跳进院墙,胆子一向很大的苏姨娘却一下子腿软了。 “哎呦!”她低呼一声,用力攥住严绯瑶的胳膊。 严绯瑶侧脸看她,“你怎么了?” “公主没觉得吗?阴气儿顺着脚脖子,嗖嗖往上冒啊!”苏姨娘的牙齿都在打颤。 严绯瑶摇了摇头,她非但没觉得阴气儿往上冒,相反,她的脊背又热乎起来。 像是有一双温热的大手在她背后轻轻的推着她似得。 她迫不及待的想院子深处走去。 这夜月朗星稀,院子里静谧无声,连虫鸣鸟语都没有,也难怪苏姨娘说阴气重。 “这院子里会不会有蛇啊?”苏姨娘一边抓着她的胳膊,跟着她往前走,一边左右扭头,战战兢兢。 路两边的杂草几乎有半人高,就连铺了青石的路面上,在那缝隙中都已经长处到人小腿肚的野草来。 这么深的草,且平日里无人,真是蛇虫的天堂…… “你能不说话吗?”严绯瑶原本不怕,被苏姨娘颤巍巍的声音问得心底也生出寒意来。 幸而是她背上热乎乎的,手腕子上也热乎着,才驱散了她心底的寒意。 “怎么婢女没觉得这像是归家的路?”苏姨娘声音越发苍凉发颤。 在这样静的异常的环境里,她哆哆嗦嗦的声音,像是女鬼在勾魂儿。 “你好歹一身本事,还是艳姬的婢女,能不能不这么怂?”严绯瑶皱眉瞪她。 “那是什么?!”苏姨娘却没看她,呆愣愣的看着前方,她的眼瞪的,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了! 严绯瑶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有一点光亮,像是有人提着灯笼,在远处的回廊里一晃而过。 “是鬼火吗?”苏姨娘脸色惨白,像此时的月光。 “鬼火不是蓝的吗?”严绯瑶轻嗤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 她原本不是胆大的人,但这夜里不知怎么了,苏姨娘那么怕,她却一点儿没觉得怕。 她心底一直有一股劲儿在撑着她,叫她勇往直前,勇而无畏。 严绯瑶一开始以为是背上舆图的力量,亦或是她的手环给她的力量。 后来她静下心来细想的时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所谓“爱的力量”,因为这个夜里,她一直在想着,只要自己能把这老宅摸透,勘察透了,她就能得到帮助萧煜宗打胜仗的能力! 她能帮他,还不用把自己搭进去!这才叫完美。 她提步跟上那一点光亮,飞快的去追。 苏姨娘低呼一声,简直要吓哭了,“公主,别走那么快!婢女来保护您!” 这声音抖得,到底谁保护谁呀? 严绯瑶摇头而笑。 那一点光亮,远远的,像是一个灯笼,又像是一个烛台。 只见光,却不见人。若是在现代社会里,看见这么个东西,严绯瑶不被吓死才怪。 有此可见,胆量真的是被锻炼出来的。 她如今已经被磨练的皮实了,一点儿不怕。 追着那光,追到了一间厢房的门前。 厢房的门关着,光亮却已经进了门里头。 苏姨娘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人对自己未知的领域都会充满恐惧。 苏姨娘显然也不能例外,“公主确定这里与鲜族有关吗?您确定?” 听她声音,是快哭了。 严绯瑶嗤笑一声,“在舆图上找出来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 “舆图上画了宝藏的,又不止这一个地方。而且……而且那舆图我拓印的不清楚,说不定是弄错了,那条线根本不是咱们现如今所临着的这条江!所以那地方也不是临江镇,那画了元宝的更不是这处老宅……” 严绯瑶没等苏姨娘啰嗦完,就伸手推开了门,并一把将她拽进了屋里。 苏姨娘“啊……”的一声惊呼,被她自己抬手,捂回了肚子里。 “不能发出声响,免得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苏姨娘战战兢兢的对自己说。 严绯瑶却松开她,借着外头的月光,找到了一个烛台,她从怀里拿出打火石,点亮了烛台。 那引她们来的光亮,在门开的一瞬间,就噗的灭了。 严绯瑶举着烛台四下看去,不细看还好,这么一看……嗬,两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479章 你看我的脸…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画像?”苏姨娘的声音颤的厉害。 但她的脸色却不如严绯瑶的差。 严绯瑶举着烛台,靠近墙壁上的画像。 十几个卷轴,干干净净,不沾灰尘,像是有人刚刚挂上去的。 这画像上都是同一个人,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表情不一,惟妙惟肖,像是看到了画中本人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样! “萧煜宗的画像,为什么会挂在这里?他以前来过这里吗?”严绯瑶问道。 苏姨娘也跟着她在一旁看,“这是楚王吗?不对吧,衣服乃是我记忆中,鲜族的衣服呀?” 严绯瑶随着她的话音,这才注意到肖像画上人物的衣着打扮。不错,这不是大夏的服侍风格。 衣服多是怪异的骑装,男人还打着耳孔,带着大颗的耳钉,或是大大的耳环。 “这不是萧煜宗吗?”严绯瑶盯着那耳钉,喃喃说。 她与萧煜宗耳鬓厮磨这么久了,萧煜宗有没有打耳洞,她岂能不知呢? 可画上的男子,自从少年时候,就已经开始带漂亮的耳钉了。 “若说不是,也太像了吧?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姨娘嘀咕道。 “还有中年,老年时候的呢!”严绯瑶指着最后的几幅画说。 萧煜宗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可这画上却有他中年以后,乃至额上爬满皱纹的样子。 “这必定是另外一个人。”严绯瑶说。 苏姨娘撇撇嘴:“另外一个跟楚王爷长得一样的男人?” 严绯瑶说:“也不是完全一样呀,你看画上的男人下巴棱角更坚毅,楚王爷下巴没有这么生硬。” 苏姨娘侧脸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质疑她的吹毛求疵。 “而且你看这画轴是干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但其他地方都满了灰尘……”严绯瑶摸了下手中的烛台。 她伸出手叫苏姨娘看,烛台上的灰尘把她的手指都弄黑了。 “把卷轴取下来,我们带回去问问萧煜宗,看他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是不是请人给他画过像。”严绯瑶说。 画卷挂的高,她够不着。 苏姨娘一跃而起,伸手去取挂在墙上的卷轴。 她的手刚碰到卷轴,她们面前的墙就“轰隆”颤了一下。 严绯瑶险些没站稳,“地震了?!” 苏姨娘也落在了地上。 她们面前的墙竟然向一旁撤去,两人面前露出一扇洞开在墙上的小门! “密室?”两人对视一眼。 严绯瑶今晚算是见识了苏姨娘的真正胆量,她举着烛台走在前头,“你跟紧我。” 苏姨娘却眉头一皱,心一横,上前一步猛地夺过她的烛台,“婢女走前头,公主跟紧婢女!” 严绯瑶直愣愣看她。 苏姨娘脸色难看,是吓得。 但她目光却十分坚定,“哪能叫公主走在前头,做婢女的躲在后头?若叫艳姬知道,还不得气晕过去?” 苏姨娘冲她笑了笑,虽怕的厉害,却还是举高了灯烛,先进了那墙上洞开的小门。 严绯瑶没跟她争,心里却被震了一震。 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进了狭窄的甬道,曲曲折折走了好一阵子。 甬道里很黑,烛台也照不了很远,严绯瑶只能感觉到,她们一直是在向下走,墙上时不时的能看见一个形状怪异的符号,似是篆刻上去的。 她隐约察觉到那符号上,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力量。 “前头到头儿了,是个密室!”苏姨娘说着举着灯烛踏进密室。 严绯瑶跟着她上前,眼前却猛地一黑。 “苏姨娘!”她疾呼一声。 密室里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苏姨娘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消失了! 严绯瑶瞪大了眼,她狠掐自己了一把——居然,不疼? “是谁在玩儿把戏?你把苏姨娘藏到哪里去了?”她兀自问道,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瞧不见。 但她知道,这密室里,不止她一个人。 墙上的画,甬道里的符号……都是有用意的。 “你倒不傻,也不怕,不愧是我艳姬的女儿。”黑暗中传来女子清丽的嗓音。 她的声音真好听,还没看见人,就叫人觉得她的样子一定美极了。 “瑶瑶,这次可不是我把你骗来的,是你自己主动找来的,缘分一说,你信了吗?”女子问道。 “这里是你的地方,你还不能现身给我看吗?”严绯瑶不答反问。 女子咯咯笑了,“现身不难,你这么着急要见我?我以为你不愿见我呢。” 严绯瑶皱着眉头,盯着黑暗中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怕吗?” “现在不怕,你现身以后怕不怕……我还不知道。” 女子闻言,又咯咯笑起来。她似乎很爱笑,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怨气不散的鬼魂。 “你是怕我长得很丑,很吓人?我是你的母亲,亲生的,你都不丑,我能丑到哪里去?” 严绯瑶皱眉,她对“亲生母亲”这个词,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 生的不如养的亲,这才是她心中的真理。 “看见我了吗?”女子问了一声,声音传来的地方,也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月光透过厚厚的墙,一点点洒落进这密室之中。 那女子就站在月光之下,垂着长发,与严绯瑶面对面而站。 她的个头与严绯瑶差不多高,衣服却是异族的风格,有夸张的大领子,脖子上还套着巨大的金项圈,项圈上缀了好多赤金的铃铛。 她的衣服也厚重而华贵,看起来不像是夏天穿的,而且如此隆重,更像是……丧葬的衣服? 一束光,犹如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她微微低头,衣着能看清,脸却半掩垂着的头发下头。 严绯瑶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说是不怕,但她却不由自主的担心……万一抬起头来,乌黑的秀发底下盖着的是一张爬满了蛆虫……或是血肉模糊……亦或是已经只剩一副骸骨的脸…… 她该怎么办? 对了,她不疼!严绯瑶又偷偷掐了自己一把,一点儿痛楚都没有。 她稳了稳心神,“你装神弄鬼,又是用一点鬼火,又是挂画像,故意把我引到这儿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艳姬笑了一声,“我是你母亲,我想你了,不成吗?” 严绯瑶也笑,“多少年不想,现在却想了?你别告诉我,就是想引我回来叙叙旧的。” 艳姬叹了口气,她缓缓抬起头,又伸手撩开挡着她脸颊的乌黑长发。 “你看我的脸……” “啊——”严绯瑶尖声大叫。 第480章 都做你的男宠如何? 尖叫声戛然而止,严绯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呵呵呵……”女子兀自笑了一阵子,“很可怕吗?” 严绯瑶迟缓的摇摇头,“只是有点像……照镜子。” 抬起头,撩起头发的艳姬,脸色发白,也许是因为她头顶的光线的缘故。 但她的五官,她的眉眼,都叫严绯瑶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她在照着一面打磨的格外光滑的黄铜镜子。 “你为什么跟我长得如此相像?”这话说完,严绯瑶就觉得自己傻了。 简直是在旅游区,往卖假货那人的套里钻。 艳姬能说什么,必定说,因为她是她的亲闺女呗? 但实际上……这是艳姬的主场,还不是她想化作什么样,就幻化成什么样? “因为我们巫祝的血统就是这样,八成的肖似度。”艳姬低笑了一声,“曾经的鲜族,曾经的巫祝,多么辉煌?可惜呀……因为贪婪,因为罪恶,竟然如此的万劫不复!” “鲜族怎么了?”严绯瑶好奇问道。 她问了又觉得自己好蠢,简直是一步一步往对方的套儿里钻。 不等艳姬说话,她就抢先说,“苏姨娘与严弘睿,哦,也就是昆修,他们还等着回家之路的召唤呢,等着我能带领着他们回到鲜族去。你可别说出什么叫他们失望的话呀?” “回不去了。”艳姬果断说道,“鲜族已经不复存在了。” 严绯瑶一脸问号,“啊?” “不复存在了,没有回家之路,他们回不去了。”艳姬笑了笑。 出了邪了,严绯瑶觉得她被一种无可名状的伤感所笼罩。 她泪腺鼓鼓的,竟然有落泪的冲动……她为什么要落泪?她跟鲜族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所以,我一次次的找你,是希望你能帮我,帮鲜族。帮助鲜族恢复昔日的荣光。”艳姬冲她躬身行礼。 严绯瑶又退了一步,“你若是我母亲,如何能对我行礼。可你竟行礼了,说明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不是我的母亲。” “我对你行礼,乃是有求于你。这要求说起来,有些为难。你不答应,我也能理解。”艳姬说道。 严绯瑶心生防备,“那你别说了,我不答应!” “我想与你共用身体,你把我从这密室里带出去。”艳姬说道。 “共用身体?”单是这一个词儿,就够叫严绯瑶遍体生寒,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还要把她从密室带出去? “你自己不能出去吗?” “我是个灵体,见不得太阳,风一吹就要散了。”艳姬说道,“但你放心,我的灵魂很强大,只要你答应,这是对你亦有好处的事情。你已经见识过我的实力了!” 严绯瑶想起惨死的二十来个大内侍卫,不由后怕不已。 艳姬若是趁着那日,伤害了萧煜宗或是楚王府的人……岂不是也轻而易举? “你是很强大,但共用身体这种事情……没人会答应。”严绯瑶摇头。 “真的吗?”艳姬笑起来,“我不但有武力,我会巫术呀,苏氏与昆修没有告诉你吗?我的巫术甚至超过了我的父亲,我是鲜族巫祝中,千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人。如果我帮你,让萧煜宗取胜,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严绯瑶心头一颤。 她明明知道这女人的话很危险,可刚刚那一刻,她竟有些心动…… 看来这女人的话,自带蛊惑人心的魔力。 她必须克制好自己,“我以为,这老宅里有对我有裨益的能量,可如今看来,只是你的障眼法而已。” 严绯瑶叹了一声。 “你好好保重,我得走了。” “我的障眼法?”艳姬声音诧异,“我没有什么障眼法,是你我磁场相近而已,你没有发现吗,你已经比你我上次相见之时强大多了。你已经可以看见我了。” 严绯瑶皱了皱眉,她却是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手环,一直发出温煦的热度,但她不想去查看。因为不想引起对面女人的注意。 “我只占用三成的时间,其余的时间这身体都属于你。”艳姬诚挚说道,“我帮你打赢萧煜宗的战役,还不用他背负骂名,你只用带我离开这里……我是你的母亲,我不会伤害你。” 严绯瑶却呵的笑了一声,“对,你不会伤害我,你只会取代我!你在这里被困太久了,你没有自由,所以你希望重新活过来,重新走在阳光下,而不是只能出现在梦里,出现在幻象里!一旦你得逞,你就会彻底取代我!” “我不会的!你如今能活着,难道不是因为我吗?倘若没有我把你送走,你如今也不能存在于世!”艳姬厉声说。 “那是因为你当时别无选择。”严绯瑶摇了摇头,“以爱之名来威胁我,想让我妥协?抱歉,我从小缺爱,不受威胁。” “尤氏对你不好吗?她不是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来养的吗?”艳姬审视的看着她。 严绯瑶心底一惊,她大意了!从小缺爱的是她,但不是生活在尤氏身边的那个女山匪呀! “不用你管!”严绯瑶又向后退了一步。 “你别走,你也走不了!一旦你进入这个密室,你就走不了了!”艳姬笑了笑,“答应我吧,乖女儿,母亲的能力很强大,我能帮你做的,比你想象中还多。这世上的男人是靠不住的,萧煜宗做了皇帝,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不然……他若做了皇帝,你最多不过是皇后而已,还会有许多女人与你争宠!” 严绯瑶闻言,不由瞪大眼……想得可真远! “我却可以帮你亲自坐上这皇位!萧煜宗?萧珩?都做你的男宠如何?” “噗……咳咳咳!”严绯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连串咳嗽,险些把她呛死。 “昆修?纪小侯爷?天下男人多得是,各有特色,你若成了女帝……这些岂不都是你的?” 严绯瑶哭笑不得,“这就是你的愿望?鲜族灭亡,是不是就因为你这般的贪心,欲无止境所以才灭了?” 她本是调侃。 没想到艳姬听了这话,却彻底的沉默下来…… “不对……”艳姬嘀嘀咕咕,“你的命格有变……” 严绯瑶心头一紧,可不是有变么,原主已经死了,她是另一个严绯瑶啊! “你告诉我,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艳姬抬头,目光诚恳的看着她。 严绯瑶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手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里!离开你!” 第481章 过了鬼门关,还有… 严绯瑶猛地握住手环,手环一震犹如电击,她手腕一麻,甚至整个手臂都狠狠麻了一下。 那强烈的震颤酥麻的感觉,蔓延至她心底。 她浑身一震,再睁眼时,只见一点烛光在眼前不大的密室中转来转去。 苏姨娘正端着烛台,走的满身满头的大汗,“这密室怎么这么大呢?怎么就转不完?” 严绯瑶瞪眼看着她,她分明就在原地打转。 密室不过像个十多平米的卧室而已,转不完? 严绯瑶没有着急上前去“叫醒”她,而是迅速的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环——两颗星! 第二颗星星也蓄满了电量,同时第三颗星星的空格已经亮起来了! 简直不敢想象!她只是与艳姬面对面……不对,应该是魂对魂的说了那么一阵子话而已!她的手环竟然已经满了这么多的电! 回想起她第一颗星星蓄满的过程……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从她开始给夏侯皇后分拣药材,一直到她随楚王南下,一路不断的分拣药材,炼制蜜丸,甚至叫自己得病,叫手环分析病因,又治病救人,团队协作…… 简直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她的手环才堪堪蓄满了第一颗星星!经历了三次的升级。 但现在呢?第二颗星星充盈的过程,简直是享受……除了她的小心肝儿,忽快忽慢,被吓得不轻以外,她根本没受一点儿罪。 “会不会这第二颗星星没有经历那么多的波折升级,所以手环的力量,也未曾提升那么多呢?”严绯瑶心里一嘀咕,忽然又没那么开心了。 上次,她被苏姨娘催眠以后,她醒过来,不但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更是觉得自己的医治力有所提升。 所以,她今夜才要冒整个风险。 预期的结果,与她猜测的也算相符……至于效果如何,只能试试再说了。 “苏姨娘!”她上前猛拍了下苏姨娘的肩。 “啊!”苏姨娘惊呼一声,如被雷击中。 她怔了一阵子,瞳仁中才渐渐有了焦距,“咦?” 她表情狐疑的四下看去。 “不对吧?我记得密室明明很大的呀?” 她举高了手里的灯烛,蜡烛已经烧了一多半下去。 小小的蜡烛,此时照亮了整个密室,“才这么一点儿?我绕了多久?” 苏姨娘说完,低头去看,果不其然,地上有一圈圈烛泪滴落凝结的痕迹。 “我就在原地打转?不,不可能!”苏姨娘连连摇头,“绝不可能!” 严绯瑶扯了扯嘴角,“如你所见,我们进来密室时,那墙上的符号,其实就是催眠的工具,自从我们进入厢房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催眠的场中,也叫磁场。” 苏姨娘表情全然是懵的。 “上次你骗我相信你,催眠了我,这次自己体验了一把被人催眠的经历,感觉如何?”严绯瑶轻嗤一声,“走吧,再晚只怕被人发现了。” 苏姨娘瞪眼,鼓着嘴,既不相信,更不服气。 “我竟然无知无觉的被人催眠了?这不可能!”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烛泪,她走过的路,转过的圈儿,似乎都在冷眼嘲笑她。 “那你呢?公主为何没有被催眠?” “你觉得我在干什么?”严绯瑶好笑问道。 苏姨娘皱了皱眉头,“公主一直跟在我的背后……不过却不曾说话,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点儿呆呆的,像……行尸走肉?” 说完,她自己啊的尖叫了一声,吓得烛台都扔了。 幸而严绯瑶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烛台,好气又好笑的看她,“刚刚不害怕,现在倒怕了?你仔细看我……” 她说着把烛台拿到自己脸前下放,语气幽幽。 “看我是人还是鬼啊……” “啊……公主你太过分了!”苏姨娘嗷嗷叫着,抱着脑袋旋风一样往密室外头跑去。 严绯瑶也不想在这地方久留。 她走入甬道,最后回头看了眼那密室……她似乎看到一个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披散着自己的长头发,站在密室的中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女子笑着与她挥手告别。 “嘶——”严绯瑶打了个哆嗦,端着烛台,追着苏姨娘,快步跑出了甬道。 还是那间厢房,墙壁上的洞开的门,在两人出来以后,又缓缓的合上了。 “机括在哪里?在那画轴的后头吗?”严绯瑶端着烛台问道。 苏姨娘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惨白…… 严绯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哪有什么卷轴,什么画像? 四面墙上都是空荡荡的,桌上、地上落满了灰尘,只有两行凌乱的脚印子,是她们两个刚刚留下的。 “太诡异了……”苏姨娘嘀咕说道。 严绯瑶轻嗤一声,“我以为这是你鲜族的本事,你早就见怪不怪了,没想到,比我还大惊小怪。” “公主不觉得奇怪?”苏姨娘狐疑问她。 “不过是某种障眼法而已,就像魔术师变魔术。”严绯瑶随口道,并非她不觉得奇怪,乃是因为她经历了更不可思议的事儿,比如说……穿越?再见其他的事,怪也变得正常了。 “魔术是什么?跟巫术一样吗?艳姬的巫术真的很神奇……”一提起艳姬,苏姨娘的眼睛里都是亮的。 严绯瑶翻了个白眼,如果告诉她,把她困在那密室里,像个傻子一样原地打转的,正是艳姬,也不知苏姨娘会是什么表情? “算了,还是回去再说吧!”严绯瑶拉她,“时候不早,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两个女孩子离开这老宅的院子,苏姨娘携着她跳上院墙。 风一吹,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她们这才发现彼此的衣裳竟然都被汗湿透了。 只是两人这会儿还不敢放松精神。虽说过了“鬼”那关,但还有人的那关得过。 她们两个黎明时分,被人发现穿着夜行衣,翻墙进入府衙的院子……就算不被人当刺客杀了,也是够尴尬的。 副将、纪元敬等人询问起来,叫她怎么解释? “嘘……总算回来了!”两人心惊胆战的回到府衙院内。 偷米的老鼠一般,溜进严绯瑶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严绯瑶瘫坐在榻上,苏姨娘背倚着门,滑落在地。 两个人相视一眼,无声而笑。 “公主还说不怕,冷汗把衣服都弄湿了吧?您快去洗洗……” 严绯瑶张嘴说,“我本来就不怕……” 话音未落,院子里却炸响起尖锐的声音,“大事不好了!楚王爷战败被困了!” 第482章 已经断了气 严绯瑶原本已经疲惫的连沐浴都不想去,她只想倒头就睡。 但听闻院子里那如惊雷一般炸响的声音,她立刻一跃而起,“什么东西?外头说什么?” 苏姨娘也忙跳起来,她不是要去外头确认消息真假,而是扑上来拉住严绯瑶,“公主!公主莫冲动,您还没换衣裳,这一身行头出去,您要怎么解释?” 严绯瑶眼圈儿都微微发红,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紧身麻利的黑衣,出去了难道要说自己是在cos吗? 她只好压下心头的火急火燎,又进到里间,飞快的换了衣服,这才出来。 院子里这会儿已经被外头炸响的消息,炸出来了好些人。 就连纪元敬也闻讯赶来,“楚王爷战败被困?” “楚王爷已经攻入了淮安城,但没想到淮安城屯兵那么多,而且圣上的援军已经赶到……” 纪元敬闻言急了,“不是说没有援军吗?各地的府兵都推脱不愿赶来?” “这是先前了,可是圣上下了表文,恳切道歉,请求楚王原谅他年轻冲动。还说不冲着叔侄情谊,只看百姓的情分,他不忍大夏的百姓,因为皇家的纷争,就颠沛流离没有安生日子……还说皇后及皇嗣都被楚王所杀……” 闻言,院子里的众人,都向纪元敬看去。 所谓的“皇后皇嗣”正是他带来的,这一切的麻烦,他难辞其咎。 纪元敬没有看旁人,他抬眼看着严绯瑶,“楚王妃……” “你不用跟我道歉。”严绯瑶打断他的话,道歉不是没有用——看萧珩道个歉,下表文,承认自己的错,效果多好。 纪元敬脸色一僵。 “你若真要道歉,也该像萧珩那般,道歉道的天下皆知,好像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有诚意似得。”严绯瑶轻哼一声。 纪元敬攥了攥拳头,脸色僵硬难看。 他猛地朝严绯瑶拱了拱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这是……”苏姨娘伸了伸手。 “不必管他。”严绯瑶摇头,“王爷只是暂时被困在淮安城了,又不是说已经战败投降了!以王爷的性情,他绝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所以我们作为王爷的大后方,更不应该颓唐。前线还没放弃,我们大后方就放弃了,对得起在前线作战的将士们吗?” 苏姨娘闻言一震,惊愕的看着身边的女孩子。 熹微的晨光照在女孩子的脸上,她皮肤白皙,眼中还有困倦疲乏之意。 但她的精神却振奋而饱满,她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股子坚韧不拔的狠劲儿。 苏姨娘不由微微点头,“这才是我鲜族公主该有的气势啊……真不愧是艳姬的后人!” 严绯瑶初闻“楚王战败”消息时的紧张惊慌,已经沉淀下去。 此时她所表现出的沉稳镇定,是一路从江都郡,到楚地,在从楚地征战而出……这么多辛苦磨难,这么多挫折一点点的锻炼出来的。 她虽不能看见萧煜宗,但朝夕相处中也培养了默契……虽然现在见不到他人,却也能明白,他这会儿如果在这里,他会做什么?他心里会如何的沉稳安定? 严绯瑶忽然觉得“夫妻相”一说,是极有道理的,就是夫妻两个人,会从行为习惯上,不由自主的模仿另一个人,两个人在磨合中越来越像。 “整顿好军队,备好船只,老弱妇孺尽量往南迁移,能作战的壮丁,收编入军中……”严绯瑶正有条不紊的吩咐安排。 元初却脸色极为难看的闪身进了这院子。 严绯瑶瞧见了,碰了苏姨娘一下。 苏姨娘立即迎上前去,“王妃这会儿正在忙正事儿……” “我寻小姐要说的也是正事儿,你不要拦着。”元初看苏姨娘不顺眼,从一早就是这样,芥蒂根深蒂固。 如今苏姨娘又顶了她的位置,她更是不喜欢。 “你有什么事情,先与我说,我去转告王妃。”苏姨娘拦着她,笑着说。 元初冷冷看她一眼,“跟你说?我跟你说不着!怎么,如今小姐身边只有你能近前说话了吗?” “元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瞧见这是什么时候吗?”苏姨娘板下脸。 元初鼓着嘴,瞪着苏姨娘,两人眼看要打起来。 严绯瑶终于吩咐完了正事儿,阔步朝两人走来,“王爷在外头征战,你们嫌不热闹?要在这临江镇的府衙里再来一场战役?” “小姐……”元初委屈的福身。 “什么事儿?”严绯瑶问。 苏姨娘到底是年长,她没诉委屈,也没告状。她朝严绯瑶躬身点了下头便迅速的退远了几步,左右望风。 “阮大人上吊了……”元初含着的一泡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严绯瑶闻言瞪眼,连“你说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就在吴婕妤……王氏,就在王氏的门口,悬在梁上,婢子早上起来开门……险些被吓死了……”元初低声说道。 “现在人呢?”严绯瑶语速要快得多。 “王氏说,这样叫人瞧见了不好,叫婢子找了两个侍卫把他取下来,放进了耳房里。人已经没气了……”元初撅嘴看了眼苏姨娘,“婢子觉得此事紧急,又不好声张,所以急急忙忙来找小姐,她却拦住不叫我近前。” 严绯瑶点了下头,“有一句话,你说的不错。” 元初一喜,“那句?” “这事不好声张,所以我正在说话,你贸然上前,我虽不会责怪你,但必定会叫我正与他们交代事情的将士怀疑。”严绯瑶飞快说道,“现在,你带我去看看阮郡守,看看他是否还有救。” “人已经没气了……”元初连连摇头。 “你只管带我去看。”严绯瑶轻轻推了下她的肩头。 元初这才带她去了吴锦宜的院子。 原本她是叫纪元敬和元初一起在这里,看顾着吴锦宜。 如今门口还守着纪元敬安排来的几个人,却不见纪元敬本尊。 “见过王妃。” “没有人进来过吧?”严绯瑶问道。 守卫立即拱手,“没有叫人来打扰,纪小侯爷已经交代过。” 严绯瑶嗯了一声,迅速进了院子。 元初以为她要先去问吴锦宜,却见她直奔左侧耳房。 “小姐怎么知道阮大人在左侧耳房?”元初根则她身后,小声随口一问。 严绯瑶脚步微微一顿……她怎么知道?大概是直觉吧? 她进了耳房,果然看见阮万青躺在一张席子上,脸面憋涨乌青,上前摸他,已经断了气。 第483章 跟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还有温度。”严绯瑶低声说。 元初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却又不敢,“虽说还有温度,但人已经没气儿了。小姐别勉强了,人死不能复生,阮大人一家老小,命都没了,他心里很苦……” 元初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见严绯瑶竟拿出了好些针,直接捻入阮万青的头面穴位上。 还有他的手和脚脖子上,也都插上了细细的金针。 元初瞪大眼睛,“小姐……没用的……” 她与那两个侍卫都摸过的,人一点儿气都没了,脖子上的动脉也没有脉搏了。 “有没有用,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严绯瑶倒是不慌不忙,声音也没有大悲大喜,“我只是做我想做的,我该做的。” 元初诧异的看她。 倘若扎针就能救,当初的许嬷嬷……不就不用死了吗? 她的念头刚过去,躺在地席上的阮万青却抽搐了一下。 元初顿时捂上嘴,瞪大眼。 阮万青先是左脚抽了一下,紧接着右脚也抽了一下,然后是他整个身体…… “啊……”元初忍不住惊呼一声。 阮万青像是被她这一声惊呼给吓醒了,猛然掀开了眼皮,转脸看向她。 “啊啊啊!”元初对上他那张脸,顿时叫的更响了。 也不知他两个,究竟是谁吓了谁。 严绯瑶起身在元初的肩头轻拍了一下,是用她带着手环的那只手。 元初立时觉得心头一稳……刚刚被吓的紧揪在一起的心脏,不由自主的舒缓了。 她口中的尖叫也停下来,她喘着气,看着地席上的人。 阮万青也看着她,“我,我这是……” “阮大人为何想不开呢?莫不是听到一点点挫折的消息,就受不了了吗?你如此信不过楚王爷吗?”严绯瑶缓声问道。 阮万青神色懵懵的,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诶?” “天呐!他活了!他真的又活了?!小姐,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先前是死了的!真是死透了!”元初激动至极,攥着严绯瑶的衣角,兴奋的直蹦。 阮万青却听得脸色大变,“丫头,你说谁死了?谁活了?” “若不是我家小姐医术精妙,妙手回春,你这会儿怕是已经变冷变硬了!一把年纪了,你吓唬谁呢?真是气死人了!”元初指着阮万青,跺脚说道。 “我死了?”阮万青懵了一会,挣扎着起身,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翻身向严绯瑶跪倒,“王妃息怒,下官绝无怀疑王爷之意,也没有怀疑王妃。王妃既留下这‘王氏’,必有王妃的考虑。下官虽满门血债,却也不愿伤及无辜,更何况是尚未出生的孩子?下官岂能如此是非不分?这与那暴君有何区别?” “你若不恨吴婕妤,不怪我家小姐留了她活命,为何要吊死在吴婕妤的门前?”元初气鼓鼓瞪着他。 “我听见我那孙儿,一直在叫我爷爷、爷爷,我就跟着那声音走,然后脖子就那么一紧……我像是做梦了?但声音那么清晰,那么真……”阮万青表情茫然中带着恳切和深深的思念。 “这是……梦游了?”元初嘀咕着看向自家小姐。 严绯瑶却是上前搭手在阮万青的脉门上给他诊脉,“你往后不要单独住,要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同住一个屋。” “是这府衙里头不干净吗?”元初胆怯的四下看去。 严绯瑶咧嘴一笑,“我是看阮大人身高体壮,怕一般的人拉不住他。” 她当然没说,不是这府衙里不干净,而是这临江镇……如今怕是都不太平。 她不知道阮万青的经历与昨夜她去见的那个女人有没有关系…… “对了,我还听见他叫你的名字……”阮万青又说。 元初啊的大叫一声,“你别胡说八道!跟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休要胡言!” 严绯瑶对元初摆了摆手,“谁叫我的名字?” 阮万青歪着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是个女人,声音很温柔,像是母亲叫自己的孩子,她唤‘瑶瑶、瑶瑶’,这是王妃您的小名吗?” “世间那么多瑶瑶,怎么就知道是叫我家小姐的小名!小姐,您千万不要信!更不要怕!”元初疾言厉色。 严绯瑶哭笑不得,“你看我像是害怕的样子吗?” “王妃越发沉稳了,王爷不在,临江镇的稳固全靠王妃撑着……”阮万青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记住我跟你说的,一定不要一个人睡。屋里得有别人。” 阮万青再三谢过。 他从吴锦宜这院子出去的时候,把院子门口的守卫吓了个半死! 他们瞪大眼睛看他,又看了看头顶浓烈的阳光,再看看阮万青脚下拖长的影子……这才吁了一口气,是人不是鬼……看来王妃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奇医术不是吹的! “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元初挠头,前前后后的事儿,她都想不明白。 严绯瑶盯着自己的手环,她的手环果然是比以往更厉害了。 她过来的时候阮万青已经死透了……若是以前,即便他身上还残存那么一点余温,她也不可能把人救活的。 但今日,手环灼灼发热,似有饱满的灵气要溢出来。 她就那么大胆一试,所采用的的手环模式,仍旧是以往给人治病解毒的模式,是教授一早就调好的模式。 她一套针行完,人居然就这么活了? 严绯瑶还整沉浸在手环竟然能“起死回生”的惊讶当中。 元初的声音却从耳畔传来,“为什么会有女人叫小姐的名字?难道是苏姨娘说的那个艳姬?” 严绯瑶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在她这句话上,“也许我从她那里获取能量,她也能通过我对外界造成影响?” “什么?”元初没听清,她更是听不懂。 严绯瑶摇摇头,“没事,若有机会,我再问问她,她究竟想干什么?!” “纪小侯爷要去前线了!他这会儿只要登船渡江呢!” 严绯瑶刚从院子里出来,就见侍从前来禀报。 严绯瑶皱了皱眉,“又没人说他什么,他倒是敏感……” “瑶瑶,”吱呀一声门响,吴锦宜也从一旁的主卧中探出头来,“如果是因为我……如果我死了就能化解一部分危机……那我、我……” 严绯瑶摇摇头,“不论是皇帝的爱妃,还是皇后,那女子已经死了,你就是王氏!关你什么事?” 她吩咐元初看好吴锦宜,别叫她多想,更别钻了牛角尖。 她自己则匆匆往江岸边,往泊着船只的渡口而去。 第484章 怎么你不知道吗? “你不要劝我,我非去不可!”纪元敬远远看见严绯瑶,就大声说道。 严绯瑶笑了一声,“没想劝你,想叫你帮忙带封信来着。” 纪元敬闻言一愣,还有些讪讪的。 他挠了挠头,缓解尴尬般,摊手要,“信呢?” “你先前又没说,你要带人前往支援。”严绯瑶看了看他所带人马,还不足五百人。 倘若萧煜宗当真是战败被困,他就算带这么些个人去,也不过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但严绯瑶本就相信萧煜宗的能力,她不信萧煜宗已经战败了,虽然有这消息传回,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相隔着一条江,前头情况不明,误信误传消息一点儿也不奇怪。 误传也就罢了,倘若是朝廷那边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为的就是要让江南一带,原本支持萧煜宗的势力动摇……那她就更不能带头儿上当了。 所以,纪元敬要渡江去支援,于情于理,她都会支持的。 “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严绯瑶叫他等着,自己则快马回了府衙。 她铺好了纸,提笔……唰唰唰写下一封信。 待信干了,她仔细看了一眼,十分满意,这才装入信封,又策马去江边,交给纪元敬。 “王妃何需这么麻烦,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话?还不能叫我代为相传?”纪元敬朝她笑了笑,“我比纸笔还要靠谱呢,保证一个字都不错。” 严绯瑶斜睨他一眼,笑了笑,“务必亲自交到王爷手里,一个词不错,我也只怕小侯爷学不出我的语气。” 纪元敬饶有意味的看她一眼,“王妃是什么语气?” 严绯瑶勾了勾嘴角,“纪小侯爷想听?” “唔,我只是好奇罢了。”纪元敬脸上略有些红。 严绯瑶提步向他走去,“告诉你也无妨……” 纪元敬隐约觉得不妥,但好奇心又叫他伫立在原地不动。 严绯瑶近前来,微微倾身向他。 纪元敬也微微侧过身子…… “啪——”严绯瑶手里的马鞭猛地一抽! “啊!”纪元敬始料不及,惊慌之下,险些被掀下马背……他身下的马挨了一鞭子,吃痛长嘶,猛地扬蹄而起,一路飞驰跳上大船。 他在船上拽住缰绳,回头望着还在岸边的女孩子。 女孩子朝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他胸前…… 纪元敬不由心头一跳,抬手朝自己胸前抹去……哦,是信。 他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的加速,但明白过后,他脸上扬起笑来。 他冲岸上的人挥了挥手,翻身下马,进了船舱。 严绯瑶也没有在岸边多留,她很快回去府衙。 她被萧煜宗安排在临江镇,不是叫她在这里无所事事,忧心挂虑的。 她总要安顿好他的大后方,不叫他在前头征战,大后方却乱的一塌糊涂。 她先去看了吴锦宜,与她谈了如今的形势,叫她只管安心养胎,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更叮嘱她,从渡江那时候起,她已经是王氏了,以前的事情她都不用在想。皇后的头衔与她无关,所以因为“皇嗣之死”带来的麻烦,就更与她无关了。 严绯瑶昨夜里没睡,今日又一直忙碌到午后,才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婢女还得空小憩了一会儿,王妃忙忙碌碌的,定是疲累。”苏姨娘温声说,“已经给您放好了水,您且去洗洗吧。” 严绯瑶却没去,她兀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 苏姨娘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了眼,“王妃在想什么?” 严绯瑶抿了抿唇,“我在想,王爷看到信时,会是什么反应?” “王妃写了什么?”苏姨娘好奇问道。 “还记得那老宅里出现的画像吗?”严绯瑶问。 苏姨娘立时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大中午的,怎么她竟觉得脊背生寒呢,“当然记得……”惊悚一夜,她能忘得了吗? “你说那画像上的人,究竟是不是萧煜宗?”严绯瑶歪着头。 苏姨娘抿了抿嘴,“婢女觉得不是……但,又实在是像。” “我觉得,那画像是真的存在过的,不是艳姬变出来骗人的。”严绯瑶眯着眼,“如果画像是真的,那画里的人究竟是谁?” “所以您写信,就是为了问王爷?” “我问王爷可曾叫人给他画过像……” 纪元敬一定想不到,严绯瑶那么郑重其事的交给他的信,叫他送去给楚王的密信!竟然就问了这么一个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问题——有没有叫人给他画过像? 倘若纪元敬知道信的内容,只怕他等不到上岸,就要把这信撕碎了扔进江里。 但这会儿,他想扔也晚了——“纪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纪元敬的大船在江上漂了许久,趁夜才选择了隐蔽的靠岸地点,停船靠岸。 但没想到,他刚一上岸,还没按着安排部署的路线去往淮安城,就被一队兵马给围了。 “夏侯安,你竟还没死呢?”纪元敬冷声道。 夏侯安笑了笑,“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 “皇后被楚王所杀,这话是你放出去的吧?”纪元敬冷斥道。 夏侯安瞪大了眼,“怎么你不知道吗?你带着吴婕妤离京的时候,圣上就已经写好表文了!” 纪元敬一愣,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吴婕妤这一趟,必死无疑!”夏侯安笑了笑,“用一个女人的死,就换来楚王/兵败,这代价太值了!” 纪元敬口舌发干,看着夏侯安得意的脸,他攥着拳头说不出话来。 “单是她死还不够,只能唤起百姓和兵吏的同情,但他们很快就会回过味儿来……所以纪小侯爷您在这其中起的作用就大了!”夏侯安笑着说。 “我的作用?”纪元敬冷笑,真相犹如晴天霹雳,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原以为圣上是真的知道错了,真心悔过。 他也是这么向楚王与王妃保证的,可事实呢?事实却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圣上怎么会在战乱的时候,派出自己的皇后到前线来,这不是叫一个妇人走在前头,圣上却偏安一隅吗?”夏侯安哈哈笑了几声,“正是因为你,你力荐圣上如此行,以你的性命担保,说皇后与皇嗣不会出事!谁知你竟是两面三刀!你根本就是楚王的爪牙!” “你信口雌黄!”纪元敬大怒。 夏侯安点点头,“是呀,你不用吼的那么大声,我承认。不过你是没有机会在百官与百姓面前辩白了!动手!” 第485章 被鹰给啄了眼 纪元敬带了不到五百人,对方却有几千人的骑兵。 纪元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且听了刚才他那么一番话,知道自己自从离京之时……自从一开始就是被利用,被骗了,他现在满腔的愤怒,只想死战一场,也好发泄一下。 但现在胸前藏着那一封信,叫他不敢在这里耽搁!他被抓,乃至被杀都不要紧! 但如果王妃给王爷的信落在夏侯安的手里,可如何是好? “驾——”纪元敬打马冲杀,誓要突出重围,逃出这一劫! “斩纪元敬首级者,重重有赏!”夏侯安冷笑着吩咐。 纪元敬兜着缰绳,回马枪直扎夏侯安。 夏侯安被他浑身的气势震了一震,身下的马都晃了晃。 “纪小侯爷这名声,真不是虚传,他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的。” 他没想到,纪元敬只是虚晃一招,冲到半路,他就调转马头,想要突围出去。 “他不像是个怕死的,怎么不来与我战?”夏侯安皱眉嘀咕道,“刚刚他已经很愤怒了,这会儿却没有被情绪左右……除非,他又更重要的事,他怕落在我的手里,秘密被我获悉……” 夏侯安兀自嘀嘀咕咕的分析。 琢磨一阵子,他忽而眼中一亮,“抓活的!我要活的!伤多重都不要紧,留他一口气!” 夏侯安这么吼了一嗓子,他所带的几千骑兵,立时更为勇猛的涌向纪元敬。 即便纪元敬功夫高超,但人海战术,累也要把他累死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江南带来的这几百个兵吏,他们原本是被楚王调回,要保护楚王妃等人的安危的。 他却把人带了出来,结果莫说援助王爷,他们甚至还没能见到楚王爷,就要被夏侯安屠戮殆尽在这江边上了! “想想真是憋屈……我纪元敬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他低吼一声,“与他们死战到底!” 他被逼到这份儿上,已经顾不得自己胸前的那封信了! 只盼着他若死,就叫他的血染红了那信,叫夏侯安即便搜出来,却也一个字看不见! 叫他也气急无奈!看他还能不能如此得意! 纪元敬这么琢磨着,御马提枪,转身找夏侯安打起来。 夏侯安呼喝一声,他毕竟人多,他身边的副将牢牢把他护在后头。 纪元敬只第一枪吓唬了他一下,往后再难直接到他面前。 夏侯安却不知何时兜着马,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纪元敬的背后,“砰——” 一声闷棍!喀嚓!棍子敲在纪元敬的后颈上,也不知是棍子断了,还是他的脖子断了。 只见他晃了两晃,噗嗵,从马背上栽到了地上。 “抓起来,上刑架!”夏侯安搓手大笑,眼神狂喜,“我要亲自审问纪小侯爷!我想这一天,不知道想多久了!” 他狂喜的神情,若是叫严绯瑶看见了,严绯瑶必定要骂一声“变态”! 但这会儿严绯瑶不在,只有他身边的兵吏,唯命是从的从地上拽起纪元敬。 兵吏们在纪元敬身上摸索一番,“信——”果然有人摸到了他胸前的东西。 拿出来以前,那兵吏还以为是一沓子银票,正要高兴,掏出来却是牛皮纸信封。 夏侯安闻言,立时转头盯着,“哈!哈哈!瞧我得到了什么?!密信!密信!” 夏侯安激动不已,立时接过信来,刺啦撕了信封,展开信笺…… “这……”夏侯安盯紧了那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把他给我绑起来,泼醒!” 哗啦—— 一盆子冰水,兜头泼在纪元敬的头上,身上。 他剧颤了一下,睁眼醒过来。 夏侯安扬了扬手里的信封,“说吧,别叫我动粗。” 纪元敬轻哼一声,别开视线。 “不说?”夏侯安抖了一下手里的鞭子,啪的声音,在山谷间传出回响。 纪元敬这才有机会看一看周遭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山谷,四周青山环绕。看这里的地貌特征,这里应该就在淮安城外头的山谷里,就是先前他抓了吴锦宜之后藏身的那山。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纪元敬嘴硬道。 他这回答叫夏侯安分外不满,第一鞭子只是吓唬他,啪——第二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纪元敬立时皮开肉绽,疼的他咬牙忍住自己低吼咆哮之声。 “你有种就杀了我!”他喊道。 夏侯安扬了扬手里的信纸,“你告诉我这信上写了什么内容,或者如何看到这信上的内容,我就放了你。你要不想得释放,杀了也行。” 纪元敬闻言一愣,定睛朝他手里的信纸看去。 这信纸里外竟然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洁白无瑕,一点墨迹都看不到,这也叫信? 纪元敬的表情懵了一下,他继而大笑起来,“养了一辈子鹰,却被鹰给啄了眼睛,这滋味儿怎么样啊夏侯安?” “你得意什么?谁啄了谁的眼,还不一定呢!”夏侯安冷哼,“你不说,我就没办法知道了吗?” 他伸手把信递给身边的副将,握着鞭子又要打。 “夏侯将军,不好了!山谷外头被人围了!”有一兵吏疾奔而来,头上的帽子都跑歪了。 夏侯安一愣,“楚王被困淮安城,纪元敬被抓,什么人会围到外头?” 回答夏侯安的是越来越近的厮杀声。 “将军,咱们撤不撤?”夏侯安的副将问道。 夏侯安表情僵了僵,一把夺过那张“白纸”信,阔步到马匹近旁,翻身上马,“走!把他带走!” 他指着纪元敬。 “嗖——噗!”一直羽箭正扎在绑着纪元敬那刑架旁边的守卫身上。 守卫甚至没能发出最后一丝声响,便噗通栽倒在地。 夏侯安身边的将士有些慌,一时谁也不想上前押解纪元敬……谁上前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驾!”夏侯安猛夹马腹,蹭的蹿了出去。 别人家的大将都是尽可能的督战到最后一刻。 但夏侯安永远是最先跑的! 夏侯安都跑了,他的副将谁会不要命的去押解纪元敬呀? “走吧,别管了,羽箭不长眼,他又动弹不了,说不定那只箭噗的一下,就把他扎死了!”末等的兵吏见顶上的将士都跑了,自然也不肯逗留,厮杀声越来越近,他们也抱头逃命。 “不怪咱们胆小,实在是……兵熊熊一个,将熊……” “走吧,敌军杀上来的太快了!” …… 纪元敬听着近在咫尺的厮杀声,错愕的抬起头来,“究竟是谁能在这时候赶来援救?” 第486章 他叫夏侯跑跑 夏侯安的人马,死的死,逃的逃,还有那受了伤的,躺在地上唉哼不绝。 原本是他耀武扬威,要折磨纪元敬,好逼问出密信之秘密的地方。 可这会儿整个山谷里都充斥着他的兵马唉哼惨叫之声。 纪元敬仍旧被绑在刑架上,他瞪大了眼睛往前看,指望看见个眼熟的人,能赶紧把他解救下来。 他身上挨那一鞭子要不了命,但这么绑着他也是浑身剧痛,而且他得想办法把夏侯安拿走的信拿回来呀! “哟,这是谁呀?这不是咱们堂堂的纪小侯爷吗?小侯爷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纪元敬耳边终于传来熟悉的嗓音,他瞪眼看去,顿时哭笑不得。 “沈影,沈然,赶紧、赶紧给我解开!”他怎么也没想到,来解救他的竟是楚王的兵马。 纪元敬终于得了自由,揉着肩膀,龇牙咧嘴。 “不是说王爷被困楚地了吗?怎么你们……” “嘁,”沈然轻嗤一声,“亏得纪小侯爷在京都也是鼎鼎有名的武将之后,您连什么是真消息,什么是虚虚实实的战术都不懂吗?” 沈影抬手捶了下弟弟的肩,“怎么跟小侯爷说话呢?” “失礼失礼……”沈然敷衍了事的行了个礼,脸上一点儿歉疚的意思都没有。 “坏了!信!”纪元敬顾不得再活动手脚,他一瘸一拐的往夏侯安逃跑的方向追去。 这会儿哪儿还有夏侯安的影子呀。 “他叫什么夏侯安?我看叫夏侯跑跑还差不多!打仗他不行,逃跑他倒是在行!他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也都跟着他学成了怂货!遇见战役不说打,先想着怎么跑!”纪元敬火气上头,指着夏侯安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 他掐腰骂人的样子,着实叫沈氏兄弟俩开了眼界了。 “没想到纪府的人,骂人这么厉害。”沈影说。 沈然连连点头,“惹不起惹不起……” “你们兄弟俩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冷嘲热讽!他拿走了王妃写给王爷的密信!不知王妃在那信上做了什么手脚,他打开信之后,只有一张白纸!他这才绑了我要逼问!”纪元敬跳脚有怼两兄弟。 沈影沈然对视一眼,顿觉大事不好,“白纸……密信?做这样的手脚,信的内容必然机要!” “现在才知道?”纪元敬冷嘲。 兄弟两个也不理他,翻身上马,打马向夏侯安离开的方向追去。 “诶……我去哪儿?王爷在哪里?”纪元敬追问。 回应他的是一阵的马蹄声。 他被沈影沈然的部下带去了淮安城外头,在临时的营帐里见到了萧煜宗。 “不是叫你护送王妃去临江镇,你怎么又来了?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萧煜宗上下看着纪元敬。 纪元敬虽然已经换过衣服,但整个人还是灰头土脸的,而且夏侯安那一鞭子下手极重,鞭梢扫过他的脸,他耳畔脸颊上还带着血。 “破了相可就娶不到媳妇了。”萧煜宗看了看他的伤。 纪元敬上下看着萧煜宗,明明他才是在前线一连作战好几日的人,听闻他上阵之时,身先士卒,勇猛无比。 但萧煜宗身上却不见一丝狼狈,仍旧是蒹葭玉树之姿。 “听闻王爷战败被困,又是因为圣上的表文,那表文根本就不是实情……”纪元敬提起来就气愤。 想起夏侯安在江边与他说的那一番话,他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现在就打回京都去,去当面问问皇帝,为什么要欺骗他? 不,他要问问那天晚上,萧珩留他在殿前,与他一壶酒,一轮月,彻夜长谈,说他后悔了,说他不想与叔叔兵刃相见……难道都是骗他的吗?他口中就没有一句实话吗? 他听了楚王爷对他的照顾,尚且动容,难道圣上的心是铁打的吗? “战场上,虚虚实实,哪能句句都当真?”萧煜宗轻嗤一声,目光定定落在纪元敬的脸上,“她……还好吧?没有被这消息吓到吧?” 纪元敬闻声看他一眼,面有愧色,“王妃……挺冷静的,与王爷分开的这几日,她似乎变得坚强了,也沉稳了……” 萧煜宗却是皱起了眉头,“男人若是做的好,女人就该受呵护,就不用变得坚强……” 纪元敬闻言一怔,咧嘴苦笑,“大战期间……” 萧煜宗轻咳一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纪元敬立即低头,小声道,“王妃给王爷写的信……被夏侯安夺走了。” 萧煜宗立时抬眼,目光灼灼看着他,“信上写什么?” “王妃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信笺拿出来,只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看不见,夏侯安恼羞成怒……把信带走了。”纪元敬讪讪说道,“至于信的内容,我问了王妃,王妃却不肯说……” 他飞快的瞟了眼萧煜宗。 却见萧煜宗凝视着远处,神情悠悠,“我梦到她了……梦到她有危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爷放心,王妃很安全,她平平安安的!”纪元敬立即说道,“而且梦都是相反的……” 萧煜宗转过脸来看着他,“我话还没说完。我梦见她虽遭遇危险,却变得坚强果断,而且功夫突飞猛进,远不是当初那个小小女山匪所能及……” 纪元敬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恰此时沈影沈然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回禀王爷,没有追到夏侯安。” “他真不愧是夏侯跑跑,也太擅长逃跑了!”纪元敬吐槽。 萧煜宗皱了皱眉,“不必追了,明日全面进攻,必要拿下淮安城!” 夏侯安被追的,几乎跑断了气。 他身后跟着的大将们,也尽都被他甩丢了。 天将明的时候,夏侯安看见淮安城外头还有萧煜宗的人马在搜索,他身边的副将扮作樵夫,竟然都被认出来,抓了去。 夏侯安不敢往北……那他只能往南去了。 往南?他站在江边,眺望着大江对岸的临江镇。 写他胸前这封密信的人,就在大江对岸……夏侯安咧嘴笑了笑。 今日恰有运送物资的船,从临江镇渡到这岸。 夏侯安趁着往下卸东西的时候,混到了船队里头,卸完了东西,人员登船,船还要开走。 夏侯安动作十分敏捷的进来船舱的最底层……他出行坐船,从来都是在视线最开阔,地方最宽敞的地方住的。 船舱的最底层,真是他这辈子头一回来……他也绝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船舱底下既难闻,又窄小,空气不流通。 他捂着嘴,想干呕。 忽然有人抬手落在他肩头,“诶,你?” 第487章 你命还真大 夏侯安第一个反应,就是抓着他的手,给他一个过肩摔,然后扼住他的脖子狠狠一掰——喀嚓! 但事实是,这船舱底下窄小的连一个过肩摔都使不出来,他人高马大,站直了甚至要撞到头。 “干什么?”他低着头,哑着嗓子。 “你不是这条船上的吧?”问他的似乎是个领头的。 夏侯安摇了下头,“我是别的船上的,我们船上的粮草卸完的快,我被拉过来帮忙,完了就上了这条船……” 他说的四平八稳,实际上,拳头都已经暗暗捏起来了。 即便没有过肩摔,他一拳打烂这人的头,还是可以的吧? 只要他说一句怀疑的话……夏侯安盯紧了这人的眼。 “哦……”船上这首领拖长声音点了点头,“呆在这儿别出来,等到了对岸再出来。” 夏侯安嗯了一声,说话那人又拍拍他的肩,离开船底的船舱。 夏侯安总算是得偿所愿,暂时没有被人发现。 但他却觉得那人手上有股浓浓的鱼腥味儿沾在了自己的衣裳上,任他怎么拍打,揉搓,腥味儿就是不去。 夏侯安分外郁闷。 半夜时分,船在江南岸靠了岸。 夏侯安心头一动,他没着急,一直等着外头传来了热闹登船的声音,他才钻出底层船舱,顺着人群往岸上走。 “诶,那个坐错船的……” 夏侯安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由加快了脚步,在人群里左躲右闪…… “诶……我就是想问问他一晚上没吃饭,饿不饿,看他人高马大的一定没少干活儿,我这儿还有饭食呢……”船上的人寻不见他,摇了摇头,进了自己的船舱。 夏侯安却以为自己是被他怀疑了,迅速顺着人流隐匿了自己的踪迹。 他七拐八拐的摸到了府衙附近。 “严绯瑶,楚王的心尖儿就在府衙里住着吧?”夏侯安咧嘴一笑。 “说出来都没人信,夏侯家多少年想破坏他们叔侄的关系,却一直未能如愿。反倒是这小姑娘一来,这叔侄两个的嫌隙就越来越大……” 夏侯安摸着下巴眯着眼,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笑,却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他耳朵一动,听到府衙外头有巡夜之人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他立时提气一跳,跃上了墙头。 他左右看了一眼,寻着房顶树梢,在府衙里头,无声无息的移动。 府衙看起来不大,没想到守卫倒是很森严。 夏侯安有些庆幸,他在跑路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副将给甩丢了……如今若是带着他们,不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要露出马脚,叫人发现。 “这院子守卫最严,应该就是这院子了吧?”夏侯安观察了一阵子之后,选定一处,蹲在树梢上,用密集的树叶子挡住他的身形。 已经是后半夜,但这院子的守卫却依旧不见松懈。 夏侯安蹲在树杈上,连动都不敢动。 他鼻子发痒,赶紧用手捂住,惟恐一个喷嚏下来…… 有蚊子在他耳朵边嗡嗡……他连驱赶蚊子都不敢,这边一个动静,再把守卫的注意招过来…… 他就这么蹲了大半宿……终于等到了底下守卫换班,有那么一时片刻的松懈! “这么严谨的守卫,这必定是严绯瑶的院子了!”夏侯安咧嘴一声冷笑,“只要能拿住她,我还怕不能全身而退?蹲这半宿也算不枉费……” 他趁机跃下树梢,呲溜从后窗钻进卧房里头。 “您先睡着,婢子给您打水,取饭食来。” 夏侯安蹲在后窗底下,一动不动。 透过屏风的缝隙,他恰能看到门口说话的人!那婢女不正是严绯瑶在娘家时候的婢女吗? 夏侯安愈发得意。 他侧脸看向纱帐低垂的床榻。 “楚王妃,又见面了……”他低喃一声,迅速向床榻掠去。 像是一阵风吹起了床边的轻纱幔帐。 只是风过帘动,床榻边上却多了一个人! 床上的人一翻身,睁眼一看,“啊——” 惊叫声还没出口,就被捂回了肚子里。 床上床下两个人,此时都大为吃惊。 “怎么是你?”夏侯安看着床上的人,他猛地掀开被子,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他们没杀你?你竟还活着?” 床上的人,被夏侯安的大手捂着,喘不过气,脸已经憋得通红。 “我放开手,你别乱叫,敢乱说话,我一拳打烂你的肚子!”夏侯安扬了扬他另一只拳头。 床上的人迟疑片刻,飞快的点头。 夏侯安试探的一点点松开手,“吴婕妤,你命还真大。” 吴锦宜看着眼前的男人,这话……应该她说吧?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帮我做一件事。”夏侯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吴锦宜立时双手护住肚子,“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吴锦宜已经死了,皇嗣也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我们对你既没有用处,也没有威胁!” 夏侯安龇牙笑起来,“谁告诉你,杀人一定要有用或者有威胁?我凭心情杀人不行么?我想杀就杀,不行吗?” 吴锦宜没想到他这么无耻,毫不讲理。 她瞪大眼,彷徨看着他。 “你帮我去问严绯瑶,有什么办法可以写一封别人看不见的密信,又用什么法子能叫这信显现!”夏侯安说着,把手落在了吴锦宜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上,轻轻的抚摸。 吴锦宜立时浑身发颤,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照我说的做,我一定不会伤害你们母子。”夏侯安笑着,微微用力。 吴锦宜立时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并且她腹中异常不安。 “你不要!不要动他!” 夏侯安的手掌很热,他的手一动,竟然钻进吴锦宜的衣服里头,直接贴着她的肚子,把他的手盖了上去。 吴锦宜吓得几乎要失禁…… 夏侯安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真舒服……” 吴锦宜的泪飚了出来,“我问,我去帮你问,你把手拿开!” 夏侯安咧嘴冲她笑,“你可别耍花样,我会一直跟着你,如果你敢出卖我,砰——我一颗石子弹过去,就能把你的肚子打穿!” 吴锦宜被吓白了脸,“我不敢……” 她话音未落,元初就从外头进了屋子,“王夫人,起来用饭吧?” 第488章 你下来,我告诉你 吴锦宜猛地一颤,当即就要坐起来。 夏侯安却站在床尾床柱一旁,冷笑着看她。 “哦,好,这就起来。” “婢子来服侍您起身吧,我家小姐说,有了身子的人不方便……” “不用不用!”吴锦宜声音有些急,“没事,我自己就行。” 夏侯安皱眉看她一眼,凶恶的眼神里含有警告之意。 吴锦宜浑身发颤,脸色难看,她深吸了几口气,才起身穿上鞋子。 “外头阳光可好了,今日还有微风,您该出去走走。”元初说着,就过来要把床边的帘子挂起来。 “不要动!”吴锦宜急声喊。 元初吓了一跳,“婢子只是想让床榻上也换换空气……” “不要动!不用换,这样就挺好!”吴锦宜白着脸说。 元初狐疑看她,“王夫人,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去叫我家小姐给看看呀?正好她给您制作的蜜丸也吃完了,请她重新把脉,或许还要调一调药方呢。” 吴锦宜望了望床榻的方向,“好……这就去,这就去。” 元初狐疑的盯着她的背影。 吴锦宜像是没看见桌案上放着的早饭一样,也没瞧见门口铜盆里,已经给她打好了洗脸洗漱的温水。 她就那么失魂落魄的迈步出了屋子。 元初皱起眉头,“不对劲儿呀?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起来,有些怪怪的……” 她转身欲追着去,但余光瞟见了床榻外头垂下的帘子。 “大白天的,为何不把帘子挂起来?什么不用?莫非……床榻上藏了什么?”元初暗自嘀咕一声,伸手掀开床边的帘子往里看。 床榻上放着乱糟糟的被子,床头矮几上放着杯盏,以及吹熄的蜡烛。 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元初嘀咕,“奇怪了……” 她鼻子动了动。 “怎么有股鱼腥味儿?” 她没瞧见什么,便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元初追过去的时候,吴锦宜已经同严绯瑶一起坐着用饭了。 “王夫人……”严绯瑶唤她。 过了好一阵子,吴锦宜才转过脸来,“啊?” “你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严绯瑶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你在找什么?” 吴锦宜立即摇头,“没有,我只是看……今天的阳光真好,临着江,似乎并不觉得闷热,空气也清爽。” 严绯瑶点点头,侧脸看着她。 “红豆羹真好吃。”吴锦宜低头说道。 “你哪里不舒服吗?”严绯瑶狐疑问道。 “没有没有!”吴锦宜立时摇头。 但她的脸色,她飘忽的眼神,似乎都在诉说着,她不太好,很不好…… “我给你摸个脉吧?”严绯瑶放下了碗筷。 吴锦宜缩了下手,“不用……呃,好吧,谢谢你,瑶瑶。” 严绯瑶冲她一笑,搭脉在她手腕上。 “你气血燥热,忧思烦重。”严绯瑶摸了一阵子,低声说道,“什么事儿叫你想不开吗?” “我……”吴锦宜张嘴想说什么,但她后怕的向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我听说楚王打了败仗,又听说那阮大人……” “吓到你了吧?”严绯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今日或者明日,就能送你往楚地去,不管楚王战胜战败,都不会直接叫你落入险境。” 吴锦宜点点头,眼睛里却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怎么了?”严绯瑶盯着她,“哪里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看病不能仅凭把脉,要讲究望闻问切……” “我这样对你,早已经不配做你的朋友,你却还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若是你,就不会叫背叛我的人活着过到江南来……你不但叫我平平安安的离开江北之地,竟然还要送我去楚地……”吴锦宜说着潸然落泪,“我怎么配?我怎么配你如此待我?” “哪有什么配不配?你想太多了!”严绯瑶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 “嗯……谢谢你!”吴锦宜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跟你做姐妹,至亲至近那种……” 严绯瑶愣了一下,点头而笑,“好。” “我饱了。”吴锦宜起身,“对了,还有件事儿,我想问你。” 严绯瑶点点头,“你问?” 吴锦宜却走近她,挨在她的耳边问道,“你有没有比较精巧的匕首,小小的,便于携带的那种。” “你要这个做什么?”严绯瑶诧异看她。 吴锦宜笑了笑,紧绷的脸色都舒缓下来,“我想拿着防身,毕竟是个女子,若是离开你身边……我想身边有个倚靠。” 严绯瑶迟疑片刻,忽而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簪子。 吴锦宜诧异的看着她递过来的簪子。 严绯瑶也挨近她的耳朵,“这簪子是玄机阁的东西,上头有一个机括,轻轻一按,就会弹出锋利的刀刃,是一把锋利的小匕首,轻便又威力不小。” “太好了!”吴锦宜笑意深入眼底,“这次真的多谢你。” “你平日里拿着一定要小心,这上头曾经淬了毒……”严绯瑶低声叮嘱。 吴锦宜拿了簪子藏在袖中,这就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严绯瑶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她这么走的有点儿决然之气……” 吴锦宜来时的脚步迟疑又缓慢,可这会儿离开之时,脚步却坚定果决。 吱呀一声门响,她迈步进了屋里。 “你还在吗?”她对着空气问道。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吴锦宜靠着门,站了片刻,她侧耳听了又听,屋里没有一丝动静。 她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累瘫了一样松垮下来。 她跌跌撞撞的往床边走去。 床边的帘子还是散落下来的,床榻上的情形都被遮挡着,不能看见。 吴锦宜松下去的气,立时又提了起来…… 她攥紧了手里的簪子,一步步,慢吞吞上前,小心翼翼掀开帘子…… 没人! 床榻上没人,床边没人,层层叠叠的帘子里也没人。 她腿一软,躺倒在床榻上。 “我叫你问的问题,问到了吗?”帐顶忽然传来一声响。 吓得吴锦宜险些从床榻上翻滚下去,她睁眼一看,帐顶上头竟然悬着一个人! 此时那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吴锦宜紧张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问到了吗?”夏侯安又问。 “问……问到了。”吴锦宜稳了稳心神,“你下来,我告诉你。” 第489章 疯子一样的男人 夏侯安闻言冷笑一声,他纵身从帐顶跳下来,稳稳落地,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吴锦宜屏住呼吸,目光一瞬不移的盯着他。 她侧耳听了听外头,屋门紧闭,院子里安静的只听听到啾啾的鸟叫声。 “楚王妃说……她说……”吴锦宜的声音在抖,两只手更是抖的厉害。 夏侯安眯眼看她,“说什么?” “我怕给人听见,你附耳过来。”吴锦宜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两只手攥的生疼。 夏侯安上下看了她一眼,咧嘴而笑,眼中意味不明。 “好,依你,我这就附耳过来……”话到了他嘴里,莫名的变了味道,“我还没尝过孕妇的滋味……” 吴锦宜煞是脸色惨白一片,她胸口极闷,几乎透不过气来。 夏侯安一点点靠近她。 她忽觉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儿扑面而来…… “呕……”孕妇本就胃浅,这股子腥味儿更熏得她忍不住干呕。 夏侯安立时捂住她的嘴,趴在她耳边说,“你敢耍花样,我就弄死你……不,我先杀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再来杀你。” 吴锦宜连连摇头,泪已经夺眶而出。 夏侯安眯眼说,“别乱叫……” 他微微松开了手,吴锦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张嘴,“瑶瑶告诉我——你去死吧!” 她猛地按动手中簪子,蹭的一声,簪子霎时间变成了一尺多长的利刃。 那利刃的尖端甚至泛着幽蓝色的冷光。 噗—— 吴锦宜想也没想,就把簪子捅进了夏侯安的小腹。 夏侯安反应极快,他立时钳住吴锦宜的手。 那簪子的尖端,没入他皮肉不过一寸,对他来说,这一点小伤简直不足挂齿。 但夏侯安却异常的愤怒,他猛地想起纪元敬的话来——玩儿鹰,却被鹰啄了眼! “该死的!”夏侯安怒不可遏,他一掌拍在吴锦宜的脑门儿上。 吴锦宜身形剧颤,从鬓角发丝中渗出殷红的血来。 “留着你肚子里的孩子,难道给萧煜宗做傀儡吗?呵,我必定要杀了你,还有你腹中的肉!”夏侯安咬牙切齿。 吴锦宜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脑门儿上流下的血蜿蜒淌过她的眼角眉梢,淌过她的面颊,又一滴滴低落在胸前。 她却是咧嘴笑了,“瑶瑶……我不会……再出卖她……” “可惜了!”夏侯安咬牙切齿,“你没命看到她死的那天!她的死法儿要比你惨千倍万倍!” 夏侯安说完,一拳打向吴锦宜的肚子。 吴锦宜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她却无力躲避,更无法挣扎…… 咚——一声闷响。 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只见自己的肚子震了震,一股热流顺着她的大腿奔涌而出…… 她两眼一翻,轰然倒在了床榻上。 “王夫人!”门外骤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倒在床榻上的人再也无法回答。 “咚咚——”门外的人用力拍门。 “王夫人?是我啊,小姐给您配了安神保胎的药,对您和腹中的孩子都有好处的,我给您送进来?”门外是元初,声音热切。 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睁着眼,她鬓角发丝间流出的血越来越浓稠,几近凝结…… “王夫人?怎么不知声呢?明明是回来了……”门外的人嘀咕一声,“吱呀——”推开了门。 床帐猛地一动,像是被风吹了一下。 元初进了屋子,顺手把门关上。 她把煎好的药带漆盘放在桌案上,提步向里间走来。 “王夫人?”她又叫了两声。 只是屋里安安静静,无人回应。 元初的鼻子动了动,“怎么有股腥味儿……” 她也说不清,这腥味儿究竟是鱼腥味儿还是一股子血腥味儿……总之是叫人不舒服的味道。 她临近床帐,脚步微微一顿,迟疑片刻,她伸手去掀开床帐。 迎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之色。 那浓浓的猩红甚至从床上流下,流到了脚踏上,淌到了她的脚边…… 元初顺着血色向上看去,是吴锦宜被血染红的衣裙,再往上,是她被血染红的脸…… “啊——”元初尖声大叫! 叫声还未传出屋子,就戛然而止! 床帐后头猛地伸出一只手,把她的嘴给紧紧的堵上。 元初的惊叫声,被捂回肚子,她的脸瞬间就涨红了,甚至眼里都憋出了血红色,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她想扭头,看看身后钳住她的肩膀,捂住她嘴的究竟是谁! 是谁杀了吴锦宜? 但身后那人力气却是极大,扳着她肩头,叫她动弹不得。 她想要踢打,手脚挣动。 那人却一把将她掀翻在床上。 她身边就是已经不会再动的吴锦宜……还有流了满床的血…… 元初要疯了。 但背后这人却压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 他甚至伸出舌头来,扫过她的耳垂脸颊…… “呜呜……”元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疯子!疯子!”元初心中惊叫不断。 “要怪就怪吴婕妤……这簪子上有毒……我得驱毒……” 元初听闻耳边这喃喃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是谁? 她尚未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却只觉腿脚一凉——背后那人掀开了她的衣裙! “唔——”元初疯了一样挣扎起来。 热乎乎的泪飚出她的眼眶,“不要不要不要……”她心中有个声音,疯狂的叫嚣着…… 这是吴锦宜的床榻,旁边是吴锦宜的血,是她一动不动逐渐僵硬的尸体…… 背后却是个疯子一样的男人…… 这样的环境,任何一个动作,都要扯断元初绷紧的神经…… “喜讯——”院子外头忽然传来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喜讯啊!楚王反败为胜!已经攻破淮安城!” 元初低头咬那只捂在她嘴上的大手,死命的咬!她只觉自己的力气大的,足矣咬断一根骨头了! “嘶……” 她背后的人却是吸了一口冷气,却仍旧没放弃的在撕扯她的里裤。 “救命救命……”元初的视线模糊,心底的声音也近乎绝望。 “元初姐姐,沈宿卫回来了!王爷攻破城池的消息就是沈宿卫带回来的!” 小丫鬟在院子里,惊喜的叫喊着,“王妃叫你过去,说沈宿卫也带了话给你!” 元初的泪,淌的满脸都是。 “不必她去见我,我来找她!”院子里忽然传来那熟悉又沉稳的声音。 沈影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兴奋的颤抖。 “元初,你、你出来一下……” 第490章 你、你休要吓唬人… 沈影站在院中,上房房门紧闭,屋子里安安静静。 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立时冲进屋子,好似再晚一瞬间,他都要后悔一辈子! 他是想到就要做的人,尽管理智觉得这样不敬、无礼,但他还是以行动为先——咣当一声,一脚踹了房门。 唰—— 有风从后窗掠过,窗扇吱呀响了一声。 沈影侧脸向后窗看去,他正欲提步向前。 床榻那里却发出一声呜咽悲鸣,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在求助的哀嚎。 声音不大,却牵动人的心肺。 沈影皱眉狐疑往内室床边走去。 他尚未临近,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 他本想告声“失礼了……” 但这会儿的血腥味儿叫他心觉不好,也顾不得礼数,他阔步上前,一把掀起床帐…… “元初?!来人——” 王夫人的院子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元初,不怕!”沈影唰的脱下自己外头深衣,弯身披在女孩子身上,迅速裹紧那女孩。 元初却是猛地一抖,她咬着下唇,脸色发白,瑟缩在床边。 “没事了,不怕不怕……”沈影一面想安抚元初,一面还想去追那贼人,“是谁?他往哪儿逃了?” 他还没问完,元初就惊怕的更为厉害,颤栗不止。 “沈宿卫?”院子里的侍卫听到叫喊声,立即来到门外。 “有贼人进来,从后窗溜走,快去追!”沈影吩咐一声,却不敢再逼问这女孩子。 “我怕,我怕……”元初喃喃说道,眼泪唰唰往下淌。 “不怕不怕,”沈影气急又心疼,他一把将女孩子从那张满是鲜血的床榻上抱了起来,“有我在,不用怕……” “吴婕妤死了……她死了……”元初声音抖的厉害。 沈影往一旁瞟了一眼,立时把她抱出床帐,仍旧放下帘子,“会有人来收拾,你不要怕,恶人自有恶报……” 元初抖的厉害,她腿软脚软,根本无法下地走路。 沈影索性横抱着她,阔步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人还不知屋里情形,只见大白日的,元初身上裹着沈宿卫的衣服,被他横抱在怀…… 众人立时面色各异。 沈影承受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却懒得解释。 元初更是沉浸在惶恐惊慌之中,无暇他顾。 “守住门口窗户,不叫人进得这屋子,另外快派人去告诉王妃,请她来这里!”沈影沉着脸吩咐道。 去向严绯瑶传信儿的人还没到,先一步从屋子里逃走的夏侯安,却是摸进了严绯瑶所在的院子。 严绯瑶这会儿还不知府衙里头已经出了事儿。 她正坐在院子当中,分拣药材。她神情专注,正配置的药材对她来说,似乎十分重要。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竟有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正一点点的从背后向她靠近。 “有了这两样,就能让人精神清醒集中,不那么容易被催眠……”她一面配置药材,一面在口中嘀嘀咕咕的分析,听不懂的到觉得她像是在念经。 忽而一只大手猛地抬起,往她肩头拍去。 严绯瑶没察觉背后有人,但潜意识里,似乎有直觉提醒她,危险临近! 她猛地一侧身,回头一看。 “嗬!”她吸了口气,迅速退了一步。 夏侯安脸色黑青,见她不但躲开,甚至还退了一步看着他,他也有些始料不及的惊讶,“王妃功夫好厉害!” “来人——”严绯瑶冷喝一声。 “人都往吴婕妤的院子里去了吧?”夏侯安冷嘲一声,“临江镇地方太小,人手又不够,楚王爷怎么放心把他的心尖儿放在这样的地方?” 夏侯安说着,抬手如鹰爪一般,向严绯瑶的脖子抓去。 严绯瑶身子一晃,非但躲开,还趁机拿出针来,往他肩头扎去。 夏侯安晓得她针术离开,不敢迟疑,迅速撤步,“你在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说!” 夏侯安下意识的去拔剑,一摸一个空,他才想起,自己扮作了船上劳力,他的长剑已经被藏在江北,没有带来。 “所谓密信,自然是极其隐秘之事了。”严绯瑶捏着针,敌不动我不动。她晓得夏侯安功夫厉害,这会儿虽中了毒,却也不敢贸然靠近。 “你告诉我密信的内容,我保证不杀你!”夏侯安眯眼说道。 严绯瑶呵的笑了,“我若是你,现在最着急的不是密信,而是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你中了毒,再不解毒,只怕活不过今日了!你还敢运气?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夏侯安脸色微变,“你、你休要吓唬人……” 话未说完,他脚步却踉跄了一下,眼前也一阵阵大发黑。 严绯瑶趁机要上前,她已经看准了他颈下穴位,一针扎下去,绝对让他无翻身之力。 夏侯安却猛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口中的血腥之气,尖锐的疼痛,叫他略微清醒。 院子外头已经传来脚步声,他不敢逗留,纵身跳上屋脊。 严绯瑶一针落空,却是冲着院子外头高喊,“夏侯安向东南方向逃去,快追!” 院子外头的人,未曾进的院子,便提气追着那仓惶的身影而去。 严绯瑶得知吴锦宜的院子里出了事儿,她顾不得去追夏侯安……且她不会轻功,这本就不是她所擅长的。 她疾步赶往吴锦宜的院子。 迈步进院,一抬头,她就看见沈影抱着元初,坐在廊下的栏台上。 她脚步一顿。 元初也看见了她,“小姐……”元初咧嘴便哭起来。 她绷了许久许久的神色,此时才彻底夸了,就像一个摔倒了憋着哭,一直到见到自己妈妈才哇哇大哭的孩子。 元初哭的涕泪横流。 严绯瑶上前,皱眉看了沈影一眼。 沈影脸面也绷得紧紧的,似乎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不合时宜,他抿着嘴,终是一句话没说。 “吴婕妤死了……死在床榻上,好多好多血……”元初抓着严绯瑶的手,她这会儿才看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也沾上了血,她顿时哭得更厉害。 严绯瑶却是神色一紧,“我去看看她。” “你看好元初。”她对沈影点了下头。 沈影立时神色一震,犹如听到了终极托付…… 严绯瑶快步进了上房,她嗅觉敏锐,屋子里浓浓的血腥味儿差点儿把她熏得晕厥过去。 她摒气来到床边,掀起床帐的一瞬间,她浑身一僵。 她闭了闭眼,再伸手向床榻上那人摸去…… 第491章 无论如何得给你掰回来 严绯瑶强忍住不适,她的手终于碰到了床榻上那人。 但她立时就把手缩了回来……她惊愕瞪眼,看了看床上那人,又看向自己的手指。 她是用带着手环那手去触摸床榻上那人的,她明明察觉到床榻上那人尚未冷硬僵透…… 但手指上却传来一股子阴沉沉的寒气,那是死亡之气。 “锦宜……”严绯瑶喃喃喊道。 只是床上那人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严绯瑶觉得自己的胸口闷的透不出气来,她迟缓的伸手向前,把吴锦宜的眼皮缓缓合上。 她泪腺鼓鼓的,心头一阵阵的酸涩…… “夏侯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看到吴锦宜衣裙上的血,她明白吴锦宜在临死之前还承受了腹中的剧痛…… 严绯瑶长叹一声,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把吴锦宜送到楚地去的马车,护送的人,一路伺候她的婆子丫鬟。 甚至连能接生的嬷嬷都准备上了,可惜……一切都没用了。 “来人,准备棺椁,天热……耽误不得。”一句简短的话,严绯瑶却说得艰难。 随从在门外小声问道,“是要送到吴氏老家,还是送到江北?” 古代人讲究落叶归根,各个大族的老家都有陵墓,有专门的坟地。 严绯瑶却咧嘴而笑,“还送什么吴氏老家,她已经不是吴氏了,江北?那地方只怕她再也不想去了。” 门外的随从愣了愣。 严绯瑶继续说道,“生前受人摆布,被人利用,如今终于挣脱了那一切,谁也别想再打扰她了,就让她自由自在的吧。” “王妃的意思是?” “在临江镇看个风景秀丽,僻静安宁的地方,就把她葬在临江镇。”严绯瑶缓缓说道。 随从应了一声。 严绯瑶走到院子外头,丫鬟们不敢进去收拾,最后还是几个年长的婆子以及好几个男丁一起,才敢进了那屋子。 严绯瑶走到回廊底下,元初与沈影的身边。 元初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她拽紧了沈影披在她身上的深衣,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若是卑职再回来的晚一会儿……”沈影一开口,眼圈唰的就红了。 他话僵在口中说不下去。 严绯瑶点点头,“我知道。” “您不知道!”沈影急声说,“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个女孩子!那人是个禽兽!禽兽不如!” 他说话时,腮帮子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严绯瑶闻言,深深看他一眼。 “元初,能走吗,跟我回去。”严绯瑶说。 元初立即就要从沈影怀里挣脱。 沈影却抱紧了她,将他禁锢在自己双臂之间。 元初见状,吓了一跳,她白着脸看着沈影,“沈、沈宿卫,放、放开我……” 她惶恐的表情,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沈影看她一眼,神色一缓。 还没等元初反应过来,他却是抱着她,跪在了严绯瑶的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元初吓了一跳。 严绯瑶神色平静的看着二人。 “卑职向王妃求娶元初姑娘,求王妃恩准!”沈影认真说道,掷地有声。 严绯瑶还没说话,元初却是神色一惊。 “你,你这是……”元初怔怔的看着他,忽而她面上明显一怒,“你同情我?可怜我?因为我险些被人糟蹋,所以你就……呵!我不需要!” 她疯了一样在沈影怀中挣扎。 他跪着,想抱稳她本就不容易。 元初又发了狠的挣动,沈影力不能胜,又怕她摔疼了,他只好垫在她下头,两人一起摔趴在地。 “我不需要你同情怜悯!莫说我没有、没有被……就算我已经是个破布!也不需要你同情来捡!”元初厉声说道,“我家小姐自会安排我,不需要你好心!” 元初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跌跌撞撞到严绯瑶身后,抱着她的腿跪下来。 严绯瑶看着两人,一时哭笑不得。 一眨眼之前,元初还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沈影不过一句求娶的话,却像是蜜蜂蛰了这丫头似得,一下子激得她全力抵抗。 严绯瑶只好看着沈影,“沈宿卫是因为同情可怜吗?若是为此,那你大可不必,元初是我打小一起长起来的丫头,在我这儿跟姐妹一样,她便是一辈子不嫁,我也绝不会亏待她。” 沈影急的脸色都变了,他望了眼上房。 上房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是在料理吴锦宜的后事。 “本来这话不应该现在,更不应该放在这儿说,但是……卑职不得不说!若是叫王妃与元初姑娘误解,卑职心里又急又痛!”沈影急的声音发颤。 严绯瑶也看了眼上房,“走,换个地方说。” 沈影起身让开,让严绯瑶与元初走在前头,他垂头跟在后头。 严绯瑶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离得远,有十几步的距离。 她压低了声音问元初,“我看沈宿卫不是临时起意,他回来报信儿,说王爷攻破了淮安城的时候,就说要见你,还有个事情,要当着你的面说……我琢磨着,就是这件事。” 元初倏而瞪大了眼睛,她眼底有光一闪而过。 但很快,她眼底的光芒又泯没下去,她摇摇头,“若是在此以前,婢子或许还觉得挺好……可现在……婢子不想要。” “什么你就不想要?”严绯瑶看她一眼,“你做错了什么?是品行不端,还是杀人害命了?” 元初欲言又止,脸色难看,憋了半天,“婢子……不配了。” 严绯瑶轻哼一声,“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这想法歪得太狠了,我无论如何得给你掰回来!” 元初一愣。 “实话告诉你,夏侯安从这院儿逃出去以后,并不是直接离开,他竟然胆子大的摸到我的院子里去了。那会儿我正在分拣药材,没注意,叫他接近了我。” 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元初的眼睛就瞪得溜圆溜圆。 严绯瑶抿了抿嘴,“倘若他行为放肆,对我不尊不敬,我是不是就对不起王爷了?我是不是得一根绳子吊死自己,才算配得上王爷?嗯?” “他对小姐怎么了?这个杀千刀的!”元初一听这话,连害怕也顾不得,竟一连愤怒,恨不得从夏侯安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我是问你呢!你别岔开话题!”严绯瑶轻哼一声,“我可没觉得他对我不敬,是我做错了什么!他是个人渣,是个禽兽,若是王爷在此,我绝对不会因此跟王爷置气,而是要与他同心协力,抓住夏侯安,叫他不得好死!” 元初脸上一红,她小声怯懦道…… 第492章 禁地 “婢子知道了……”元初低着头,声音呐呐如蚊子哼哼。 “你知道什么了?”严绯瑶故意问她。 元初迟疑片刻,猛地抬起头来,她的下唇上,还印着一排深深的牙印,“不能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不能因为遇见一个人渣,就把自己的人生毁了,以为一切都完了!因为一个人渣葬送自己的一辈子,那我也跟人渣没什么两样了!” 她越说,胸膛挺的越直。 待她话音落地,她双眸里的晦暗已经被风吹散,似有阳光洒落进眼底。 严绯瑶轻笑起来,抬手摸摸她的头,“这才对嘛,这才是我凤凰山严三娘的贴身丫鬟!” “嗯!”元初重重的点头。 三人前后走进严绯瑶所住的院子,府衙里发生了贼人闯入,甚至还杀了人的恶劣事件,临江镇所剩的兵吏都惊惶又愤怒,不待人吩咐,便自行加强了守卫,巡查之人的间隔也从先前的半个时辰一趟,调整为了一刻钟一趟。 严绯瑶这院子外头的守卫更是严谨,院子里头,这会儿连鸟叫声都不闻了,鸟都被吓得绕着府衙飞。 三个人在屋子里坐着,似乎也被外头的气氛影响,显得格外的紧张。 “卑职不是因为同情可怜。卑职只是自责,自责自己没有早一点回来,没有早一点进去!”沈影一路上已经整理好了措辞,此时再跪下来,他语气平缓了很多,眼神里也多了许多的坚定。 “不管元初姑娘怎么想,卑职的心意都不会改变。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卑职就觉得元初姑娘性情活泼可爱……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巴望着,能有机会多见见她……这话卑职以往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今日的事情,却是给了卑职最好的提醒!倘若因为好面子,或者因为别的顾忌,而没有把心里最想说的话说出来……可能、可能就是一辈子的遗憾,再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一个七尺有余的大男人,跪在地上,神色严谨的说了这么一番话,竟无比的动情。 一时间叫严绯瑶与元初两个女子,听得大为动容。 元初甚至背过脸去,偷偷抹了抹眼睛。 “卑职只是觉得那禽兽实在可恨,再见他,必要将他碎尸万段!但那女孩子是无辜的,我希望她能忘了今日之事,即便……即便她看不上我,日后……我也会尽我所能的保护她,不要叫她再受这样的伤害……” 屋子里静了片刻。 沈影忽然抬头看着元初,“元初姑娘,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你也值得最好的人,无比用心的待你……若是我不够好,我会努力变的更好……” 元初闻言怔了片刻,她忽而捂脸“哇”的一声哭着跑开。 沈影张了张嘴,再要说话的时候,那女孩子已经跑出屋子,把自己关进一旁的耳房中了。 沈影怔怔的,求助的看向严绯瑶,“王妃……我、卑职句句真心啊!” 严绯瑶点点头,“我知道,但元初她今日心情起起伏伏,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你得给她一个接受的过程,不能逼得太紧……我这么说,不知你能否明白?” “我明白!”沈影连连点头,“我不逼她,我就是想让她知道!她哭得那么伤心,蜷缩在我怀里,我怕她一时想歪了,连让我表明心迹的机会都没有……是我太害怕了,我害怕还没说出口就失去了……” 严绯瑶垂眸笑了笑,有这样一个男人关怀着元初,她这作主子的似乎也可以安心了。 她一时又想到那个同样伺候在自己身边,是丫鬟又是姐妹的女孩子。 “青黛如何了?她随同王爷作战,还平安吗?” “王妃放心,她平安。”沈影说。 严绯瑶点点头,想问及青黛与沈然的发展如何……但又担心沈影并不知道这件事,问了反而叫人不自在。 毕竟男人都是大大咧咧的…… 她顿了顿话音没问,这时候前去追夏侯安的人,却是神色匆匆的回来了。 “回禀王妃,夏侯安慌不择路,竟闯进了被封的老宅。我等正欲追进去,却是被临江镇本地的官员兵吏,给拦了下来。”侍卫拱手说道。 严绯瑶微微一愣,“他进了老宅?” “求问王妃,我等如今已经在老宅外头包围,是进入老宅搜寻?还是把守在外?”侍卫问道。 严绯瑶神情迟疑片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不要进去,你们守在外头。” “王妃?”沈影豁然起身,一脸的决然,“求王妃派卑职前往!” 严绯瑶却是摇摇头,“你去守着元初,若她心里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你也好开解她。” 沈影皱着眉头,一脸的纠结,他想去杀了夏侯安,替元初解气报仇。 但王妃说的也是道理,开解元初,似乎比为她出气更重要吧? “老宅的情况有点特殊,你不适宜进去。来人,叫苏姨娘来。”严绯瑶朝外吩咐。 沈影似懂非懂,严绯瑶却将他赶去了元初屋子外头守着。 屋里没有旁人,严绯瑶徐速把她先前专注配制的药配好,抓了两大把放进香囊里。 苏姨娘急匆匆赶来,严绯瑶将香囊递给她一只,“挂在胸前……” 她话未说完,苏姨娘就瞪大了眼睛,“王妃……香囊都是挂在腰间的,香味若有似无,且随着走动,精巧的香囊一晃一晃的才好看……” 她掂了掂严绯瑶给她的硕大香囊,一脸生无可恋。 “您给的香囊这么大个儿!还挂在胸前,就是总角小儿挂的银环子也没这么难看吧……” 她声音越来越小。 严绯瑶却浑不在意的哼笑一声,“不乐意挂?无所谓呀,现在我们要去老宅,你若不怕再被迷惑,受了催眠,跟头傻驴子一样,围着原地打转——香囊还我。” 苏姨娘一时瞪大了眼,“王妃的意思是,这小小香囊竟然能帮助人不受蛊惑?不入催眠?” 她说完深嗅了一口,那香囊上有一股清凉的香气,比薄荷叶还凉的味道,顿时叫人神清气爽,先前的疲惫困倦都一丝不剩。 “小小香囊?”严绯瑶呵的一笑,“你不是说个头儿大的比小儿的银环子还丑吗?” “婢女有眼无珠,好看!好看得很!”苏姨娘捂着那硕大的香囊,一脸谄笑,绝不归还。 严绯瑶轻咳一声,端正脸色,“夏侯安进了老宅,临江镇的本地官员说他进去必死无疑,劝我们的人不要追进去。我却觉得,他未必死,若是叫他入了那密室倒是不好。” “婢女愿随王妃进去老宅,将他拿获!”苏姨娘躬身说道。 第493章 他还想做皇帝?!呸! 严绯瑶与苏姨娘带着香囊,前往老宅。 临江镇的官员自然不肯叫两个女子单独进去老宅。先前叫楚王妃在府衙里遇险,他们已经万分愧疚了,如今又叫王妃去冒险,他们挡在门外哭求,说什么都不肯。 “这老宅我来过,且说起来,与我还有些渊源,与我祖上更是关系匪浅。所以你们不能进,我却是一定要进去的,莫说夏侯安误闯进去,他便是没进去,这老宅我还是要来。”严绯瑶说道。 临江镇的官员为难得很,他们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近前道,“按说下官作为一地之长,看顾百姓,不应该带头说这种话……但这宅子里不干净,闹鬼!” 严绯瑶点点头,“还是个女鬼吧?” 临江镇的官员立时瞪眼看她,“王妃怎么知道?哦,那些奇闻杂谈上,多说是女鬼。不是不是,这里不是传言,乃是真的闹鬼呀!” 严绯瑶点点头,“我不看奇闻杂谈,我认识这女鬼。” 临江镇的官员们立时瞪大眼睛,惊惶看她。 他们不是觉得楚王妃疯了,怕就是觉得这楚王妃在吹牛。 “我家王妃心意已决,今日这老宅,她必要进去不可。老宅里是什么情形,王妃比你们更清楚。倘若王妃在里头受了什么损伤,那是我家王妃自己的事儿,楚王爷追究不到你们身上。”苏姨娘上前一步说道,“你们只要在外头把守好了,一人一鬼都不要让他逃了!” “还有鬼会逃出来呀?那下官是不是要去请一些术士方士守在外头?”官员立刻问道。 严绯瑶抬手轻拍了下苏姨娘,“别吓唬他们。” 苏姨娘咧嘴腼腆笑了笑。 “你们只管守好了,倘若夏侯安慌不择路的逃出来,你们就地将他拿下!”严绯瑶凝眸琢磨片刻,“其余的嘛……都交给我这婢女了,抓鬼,她是能手。” 苏姨娘瞪大眼,深深看了严绯瑶一眼,真是自家亲王妃呀!这胳膊肘拐的! 官员拗不过严绯瑶,只好放她与苏姨娘进了宅子。 外头是晴天白日,温煦的风吹的人身上只觉燥热。 但进了这宅子以后,唰——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寒透了。 天上高悬的还是白花花的太阳,但偏偏在这宅院里头,叫人感觉不到热度。 “他怎么敢闯进这地方来的?”苏姨娘打了个寒颤,不由嘀咕。 严绯瑶却没理会她,她左右观察,看路上有没有人闯入的痕迹。 夏侯安功夫不俗,他即便经过这多年没有人烟的宅院,也并未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但他却留下了一股子很腥的味道。 像是血腥味儿,又像是鱼腥味儿。 “这边。”严绯瑶顺着她鼻子带领的方向,脚步飞快。 苏姨娘在后头,几乎要追不上她。 “王妃的轻功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她喃喃自语。 严绯瑶哪里会什么轻功,但她速度之快,与轻功也无异了。 “就在里头!”严绯瑶猛地停下脚步。 她与苏姨娘对视一眼,彼此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妙的意味。 这房间不是别处,正是那一晚,有古怪的灯火引她们来的那房间。 “夏侯安藏在这屋子里?”苏姨娘侧耳听了听,摇头,“没有动静呀?” 严绯瑶动了动鼻子,仔细去嗅,“不会错的,就在这里。” 苏姨娘点点头,她拿起脖子上挂的香囊,深深嗅了一口,抬脚“咣当”踹开那门。 阳光从门口倾泻进屋子里,但那么明媚的光,却仅仅能照亮门口一方之地,再往里头看,竟是乌沉沉,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苏姨娘壮着胆子,抬脚要进去。 严绯瑶看她一眼,不经意瞧见她额上冒出的冷汗,看到她僵硬的表情,微微凝滞的呼吸…… “你害怕?”严绯瑶问。 苏姨娘也诧异看她一眼,“王妃不怕吗?婢女感觉到这里有股低沉沉的气压,能无形的压住婢子的气势,就像两军开战前的那种气势,对方已经将我压住,未战——我似乎已经输了。” 严绯瑶挑了挑眉梢,“没有,我没感觉。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内力,所以感觉不到吧?你走我后头,别逞强。” 苏姨娘太紧张了,叫她打头阵,只怕真的是未战就先输了。 严绯瑶自己却是毫无感觉,不但没有被压制的感觉,相反,她心底竟有种无可名状的兴奋。 她迈步进了屋子,“咣当——”暗中传来一声轻响。 “谁在那里?”严绯瑶侧脸问道。 明明是大白天,屋子里却暗的像没点灯的晚上。 “吱呀——砰!”无风,门却被迅速的推上了,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猛地在严绯瑶的背后将门关上。 “王妃!王妃!”苏姨娘惊慌失措,她被关在了门外! 她大力的拍着门,“砰砰砰——”门板被拍的山响,连梁木上的尘土,似乎都被拍门声震落下来。 但任凭她又撞又踹,那门都结结实实的关着,不能打开。 “不必惊慌,我很好,你守在门外,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要放出去!”严绯瑶冲门外吩咐道。 苏姨娘这才吁口气,应了一声。 “呵,”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却是男人的声音,“楚王妃的胆子还真大,是人是鬼,好像你都不怕似得?” 严绯瑶凝神看去,门窗紧闭,这屋子像是到了最黑沉的夜里。 在那黑沉沉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显现。 “夏侯安,你怎么敢躲进这地方?该害怕的人,不是我,是你。”严绯瑶缓缓说道,语气从容不迫。 她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是因为她在这黑暗之中,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和气息。 这力量是来自艳姬的,上次她和苏姨娘进入密室,她的手环汲取到力量时,她就感受到了同样的能量场。 她知道艳姬是想利用她,同样的,艳姬不会在达到自己目的以前伤害她。 但对于别的闯入者,艳姬恐怕就没有那么“仁慈”了吧? “哈哈哈,我是不该躲进这地方,我闯了进来,楚王的秘密就藏不住了,你与楚王将身败名裂!他还想当皇帝?呸!他连王爷的名头也要保不住了!”夏侯安声音带着疯狂的得意。 但他的话却叫严绯瑶听得莫名。 这是艳姬的地方,与萧煜宗有什么关系? “这墙上的画像,那画中的男人是谁?嗯?”夏侯安笑着问道,“与楚王爷又七八成,不不,八九成的相似!那画上的男人才是他的亲爹吧?他根本不是先皇的儿子!他根本连王位都不配得!他还想做皇帝?!呸!” 第494章 你意下如何呀?夏侯安? 对了!墙上的画! 严绯瑶想起上次她和苏姨娘一起来时,所看到的那些画像。 她与苏姨娘也怀疑画上的男人,与萧煜宗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写的那封所谓“密信”,正是询问萧煜宗,他是否曾叫人给他画过肖像画,甚至凭着想象,把他年老的样子都给画出来了? 严绯瑶立时举目四顾,屋里黑漆漆的,墙上空荡荡的,并没有挂着所谓的画像。 “不是在这里,我在密室……在密室看见了。”夏侯安指着那面有机关,能够移动的墙壁,“你还想抵赖吗?难怪这里被称之为禁地,不叫人进来,原来是怕人发现楚王的秘密!” “你说错了,如果是怕人发现,又何必把画挂在墙上?收起来不是更好?”严绯瑶反问道。 夏侯安显然也认同这话,他皱着眉,一时无力反驳。 “呵,我若是你,此时就不会纠结于这些细节,我会好好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办?”夏侯安呵的冷笑一声,“这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人眼所不能看到的能量,也许这里就是有龙气之地,是风水玄学师们寻找的风水宝地,你看我!” 他摊开手,朝严绯瑶走了一步,哈哈笑出声来。 “我的毒已经解了,在我进入那密室之后,我的毒就解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夏侯安猛地攥住自己的拳头,他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在这阴沉又安静的屋子里,显得骇然可怖。 “楚王妃,你还不逃吗?在这里等死?”夏侯安冷嘲道。 严绯瑶却立在原地稳如泰山。 “我是来找你寻仇的,该逃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你诬陷楚王,栽赃他杀害皇后皇嗣的罪名,楚王不与你一般见识,这锅他背了,不过是为了叫那可怜的女子与她腹中的孩子,得以活命,而你呢?你却残忍的杀害了她母子!”严绯瑶不退反向夏侯安逼近了一步。 “站在这里,你不觉得心虚吗?你没看到吴锦宜她死不瞑目吗?她来向你讨债了!” 夏侯安脸色紧绷,他嘴上冷笑,说不会心虚,也不惧怕。 但他紧绷的身形,僵硬的面色还是泄露了他的心虚气短。 “就凭你?向我寻仇?怕是只能在我与楚王的新仇旧恨上,再添一笔了!今日我杀了他的王妃,他不知道要怎样咬牙切齿了呢!”夏侯安哈哈一笑。 他纵身上前,想要堵住严绯瑶的嘴,不愿听她再多说一句。 严绯瑶未曾躲避,她身体里涌动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叫她无所畏惧,连躲都嫌多余。 “咔——” 夏侯安的如鹰爪一般的手,钳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他五指猛地收紧,似乎下一瞬就要捏断她的脖子。 同时,他防备着她的两手,晓得她针术厉害,惟恐她在黑沉沉之中,出其不意的给他两针。 但他料错了,严绯瑶既没有躲开他的鹰爪,也没有举针向他。 在夏侯安五指收紧的时候,她甚至抬了抬下巴,故意暴露出自己的脖子。 喀嚓的声响,像极了她的脖子被捏断的声音…… 但发出惨叫的却是夏侯安——“啊啊啊……” 他缩手回来,愤怒又惊惶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仿佛被人撇折了,五根手指皆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啊啊……”他惨叫不绝,“妖女!妖女!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手!我的手!” 他喊叫着跌退两步,捧着自己的手,遍身的冷汗唰唰往下淌。 严绯瑶眯眼四顾,她发觉在这个磁场当中,力量充沛至极。 她与艳姬的磁场似乎可以相互影响。 她明显感觉到,刚刚伤害了夏侯安的力量,并非来自她体内,乃是来自外界,或者说,来自艳姬。 同时,这股强悍霸道的力量,也能为她所用! 她想试一试…… “你干什么?!”夏侯安惊慌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纤弱的女孩子。 她内体蕴藏的力量,可不像她的外表看起来这么孱弱无能。 他扭曲的五根指头就是最好的见证! 女孩子脚步飞快的向他靠近……刚刚还在说大话的夏侯安,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害怕! 同样是在暗沉沉的屋子里,他此时却怕极了! 站在他眼前的哪是个女孩子,分明是个女鬼吧?不不,是女妖怪!她比奇诡杂谈里的女鬼还要厉害的多…… “啊——放我下来!”夏侯安几乎要叫破嗓子。 这一瞬间,他明白什么叫绝望! 此时此刻的他,仿佛感受到了吴锦宜临死前的恐惧,感受到了元初被他捂着嘴压在床榻上的绝望…… 他竟然被楚王妃一只手——一只手!举在了半空中! “放我下来……”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孱弱可怜,孤独无依……像极了曾经被他欺辱过,却无力反抗的女孩子们…… 就连他的语气都像极了她们…… 恶人必有恶报,自作总要自受…… 他以往从来不相信这些,这一刻,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砰——”严绯瑶一松手。 他庞大的身躯,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仿佛要把地砸出一个坑来。 夏侯安疼的一时喘不过气,连唉哼都发不出声音。 严绯瑶却低头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吗?这股子“怪力”把她自己都给惊住了。 “不,不要杀我……不要……”夏侯安终于缓过气来,他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向后撤去。 此刻他学过的那些武功路数,似乎都忘得干干净净,他所有的内力,在对方强悍的气场压制之下,似乎都发挥不出。 他只想远离严绯瑶,离这个怪力女越远越好! “吴锦宜临死前,是不是也这样哀求过你?可你呢?你放过她了吗?”严绯瑶提步靠近他。 她每走一步,夏侯安似乎就颤的越厉害。 他闭上了眼,甚至不敢看她。 “怕死吗?把你的灵魂给我,我帮你胜过她,如何?”通往密室的墙壁中,忽然传来一句温柔的女声。 严绯瑶脚步一顿,侧脸向那墙壁看去。 她确定自己没有被蛊惑,没有被催眠,她还能清楚的嗅到胸前香囊里逸散出的清凉凉的香气。 这声音,她也是耳熟的很,许多个梦里,都有这温柔的声音,在对她唱歌。 “艳姬!?”严绯瑶呵斥那墙壁。 “你意下如何呀?夏侯安?”女子咯咯轻笑一声,仍旧蛊惑夏侯安道。 夏侯安猛地抬起头来,“谁?谁在说话?” 第495章 瑶瑶,你的良善都是伪装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可以帮你。”艳姬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就像是少女,“你身上的毒能解,乃是得益于我,你能看到那些画像,也是我的功劳。如此,你就可以相信,我是帮主你的了。” 夏侯安七八尺的大个子,此时却蜷缩在地上,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凄惶又无助。 纪元敬因为他擅长逃跑,还给了取了“夏侯跑跑”的诨号。 可此时,他别说逃跑了,连站起来都乏力。 “如何呀?”女子又问。 “你要怎么帮我?”夏侯安颤抖问道。 “不难,你只要接受我进入你体内,允许我共用你的身体,我便可以帮你了。”女子笑声温柔。 夏侯安剧颤了一下,闷热的暑天,他却觉得周身冷极了。 “进入我体内?你是……鬼魂吗?” “灵魂……随便你怎么说吧。”女子笑了一声,“否则以你自己,绝不可能胜过严绯瑶,她如今可比你厉害多了。” 严绯瑶站在一旁,倒是没着急说话,她凝神听着两人的对话,并从中觉察出一些端倪。 “你并不能随意进入人的身体?除非经过这人的同意?”严绯瑶嘀咕道。 艳姬倒是没有隐瞒她,“这是当然了,不然世上借尸还魂的事情岂不多了去了?” “那上次你利用我,我可没同意!”严绯瑶对艳姬借她的手,杀了二十个大内侍卫之事,仍旧耿耿于怀。 艳姬沉默片刻,“凡事都有例外,人特别虚弱,意识混沌不清,两个人的磁场又特别相近的情况下,是有可能达成的……我又没害你,而且还帮了你,替你除掉了要掳走你的人,你不谢我……听这语气,反倒还怪我?!呵!不知好歹的丫头!” 夏侯安在一旁已经听得原地凌乱了。 他使劲儿的掏了掏耳朵,又垂了垂自己的脑袋,“我疯了,我疯了吗?” “说起来,那二十来个大内侍卫,还是这夏侯安派去的呢,如今这罪魁就在你面前,你不杀了他?”艳姬问道。 夏侯安立即抬头,口中喃喃,“疯了就疯了吧……喂!你到底是哪头儿的?一会儿要帮我,一会儿又叫她杀我?你这女人,是个骗子吧?” “我是魂魄,聚而不散的魂魄。”艳姬笑着说,“你若答应把你的灵魂给我,叫我进驻你体内,我自然是帮你的,若不同意,我就还是帮她。” 夏侯安大叫一声,“疯了……疯了!” “你还真是不挑不捡,什么货色都要。”严绯瑶冷嘲道。 艳姬长长的叹息一声,“与我磁场最相符,叫我结合了能达到最佳状态的乃是你呀,可你不同意,我也不想在这个地方,继续沉寂下去,我想要复活鲜族,我想要离开这里。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所以,你是被困在这里的?”严绯瑶问道。 “呀!”艳姬惊叫了一声,咯咯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她声音顽皮,像是说漏嘴的小女孩儿。 严绯瑶几次领教之后,却是深深觉得,她的俏皮可爱,不过都是伪装。这声称是她生母的女子,手段狠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夏侯安,你考虑好了吗?”艳姬忽然问道。 夏侯安趁着屋子里的黑沉,趁着两个女子说着莫名其妙,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这时候……正悄悄的往门口爬去。 但艳姬忽然开口,严绯瑶也转脸向他看过来。 夏侯安僵在原地,还维持着四肢着地,向外爬的姿势。 “我、我……”夏侯安下巴打着哆嗦,“你真能帮我?你进入我体内,那我……我还活着吗?” “嘁,”严绯瑶轻嗤一声,“你早就死了!” 夏侯安的冷汗唰唰往外冒。 艳姬却温柔说道,“一人一半的时间,你当然还活着。” “你能叫我变得很厉害?能打过这妖女?能战胜楚王?”夏侯安抖着声音,一句接一句的问道,“甚至能……荣登大宝吗?” “呵!终于说出口了!”严绯瑶点点头,“你这话,实在该叫萧珩听听,听听他信任的人,究竟揣着怎样的心思在‘辅佐’他呢!” 夏侯安不理她,他此时更在意艳姬的承诺。 “当然,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如今我总算明白,不是你要躲进这宅子里来,而是天意带你来的!我必会叫你坐上皇位!整个大夏,日后都要在你手里了!”艳姬的声音也隐含激动。 她这一分激动,更加鼓舞了夏侯安。 “好!甚好!我答应你!你进来吧,我愿意把灵魂给……” 夏侯安话未说完,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他倏而瞪大了眼睛,一双眼,像是鱼眼一样,鼓了出来,瞪得圆溜溜的。 因为严绯瑶已经死死的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伸手想要去扒开她的手指,他想要向艳姬求助。 暗沉沉的屋子里却传来“喀嚓——”一声脆响。 夏侯安的脖子一歪,眼睛倏而闭上了。 “唉……”墙壁里传出长长一声叹息,艳姬的声音无不遗憾,“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你就要得逞了?我在这里,怎么可能叫你得逞?你既被困在这里,就好好呆着吧,别想出来为非作歹。听你与夏侯安的一番话,更是叫我清楚明白,你与夏侯安本就是一丘之貉!”严绯瑶松开手指。 噗嗵,夏侯安从她手里,掉在地上,无声无息了。 “你杀人了,瑶瑶!你亲手杀人了!这次,可不是我在你身上做的,你意识清醒无比,你甚至调制了药,叫自己不会被蛊惑催眠!”艳姬的声音收敛了笑,认真无比。 严绯瑶心头猛地一跳,她低头看了看夏侯安一动不动的尸体。 “你是个大夫,你学医的初衷,不是为了救人吗?可你刚刚做了什么?杀人!你是个杀人犯!”艳姬语气认真到严厉。 严绯瑶猛吸一口气。 她立即拿起那香包,捂在自己口鼻上,凉凉的香气,吸入她胸腔里,叫她发热的头脑都瞬间冷静下来。 “你休想攻陷我的心,我做的乃是一件对的事情。且不说他刚刚杀了吴锦宜,就是他曾经所作所为,他死一百次也是死有余辜!”严绯瑶对着墙壁,似乎是在对着艳姬的脸与她辩驳。 艳姬嘘了一声,“原来你曾经的良善,曾经为杀了那二十个大内侍卫的惋惜,都是装的,你心里也有狠厉嗜杀的一面!不过是被隐藏了!” 严绯瑶心口发闷,她知道,她不能被艳姬攻陷!她如果此时同意了艳姬的说法,她的内心必备自责和罪疚感占据。 那么下一步,她就更有可能对艳姬妥协…… 第496章 反倒冲着她身边的人 “吱呀”一声门响,不知是艳姬将门打开,还是门外的苏姨娘一直没有放弃努力。 门外的天光照了进来,严绯瑶被困于屋内黑暗环境下的心,似乎也一下子被天光照亮。 清风吹入,她胸前挂着的香囊,立时飘散出更清新的香味儿。 她脑中一下子清明,心底也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你若不杀夏侯安,他便将自己的灵魂出卖了,他会被利用,做出更恶的事情来。如今萧煜宗还在江北等你,等你与他汇合,重新建立秩序稳固的大夏。” 她舒了口气,咧嘴轻笑,“苏姨娘,谢谢你,你来的真是时候。” 苏姨娘看到她平平安安的站在屋子里,虽脸色不太好,但通身并未受伤。 苏姨娘不由也松了口气,“王妃平安无事就好……” 好字还未说完,她却全身抽搐起来。 她站立不稳,噗嗵跌倒在地。 严绯瑶吓了一跳,“苏姨娘,你怎么了?” 她一个箭步冲出屋子。 苏姨娘却躺在地上,直翻白眼,口吐白沫,像是发了羊癫疯的人。 严绯瑶立时握住她的手腕,细察她的脉搏。 “不是病……”她嘀咕一声,反应过来,“艳姬?!你连自己的婢女都不放过?” “呵呵,你在我的磁场中,能够利用我的力量,变得更强,岂不知这磁场是共通的吗?我也可以借助你,叫自己的活动领域更大呀!都说了,我们是母女,乃是相通的。” 严绯瑶暗暗咬牙。 她一把抱起苏姨娘——若对于以前的她来说,抱起一个比她丰腴的女人还有些吃力的话。 现在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能够一只手举起人高马大的夏侯安,抱一个小女子,岂不更是举重若轻吗? “对了,还有夏侯安……”严绯瑶嘀咕一声,她扛着抽搐不止的苏姨娘,快步回到屋子里,她一只手拽着夏侯安的脚脖子,像拖着一个麻布袋子一样,把他拖出屋子,拖到门槛外头,又拖上了鹅卵石小路。 她就这么一边扛着个女子,一只手拖着个男人,一路脚步不停的把两人都带到了大院门口。 “开门!”她朝外喊道。 门外的人迟疑了片刻,似有些惊惶。 “我乃严绯瑶,楚王妃是也!快开门!”严绯瑶自报家门。 这时外头的官兵才开了门。 打眼一看,外头的兵吏脸色都不太好,眼神紧张,嘴唇微微发青,这是吓得。 严绯瑶很好奇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但她这会儿还没功夫询问,她松开夏侯安,双手抱着苏姨娘,“把他的尸首收敛起来,我晚些时候再做处置。” 众人赶紧应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却有些古怪。 严绯瑶跳上马车,在车厢里便摸出针来,要给苏姨娘扎针。 她耳朵一动,针还没扎下去,就听到车窗外的兵吏悄声议论,“王妃一个人,如何把两个人带出来的?这男人还如此高大?” 严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这会儿已经离开属于艳姬的磁场了,不知道那力大无穷、威猛无比的力道离开她的身体没有? 她皱了皱眉,没有再深想这问题,也没有去试验一下。 她看准了苏姨娘身上的穴位,捻针而下。 虽说不是病,但仍旧可以用针灸之术,稳住她的身体,叫她不至于一直抽搐,翻着白眼吐着白沫。 苏姨娘的样子十分吓人。 马车进了府衙,直至停下时,苏姨娘的身体已经平静稳定下来。 “艳姬?”严绯瑶小声喊,“已经离开你的地方了,你不能再控制她了吧?”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严绯瑶自己也能感觉到,艳姬的能力在减弱。 她吁了口气。 苏姨娘却唰的掀开了眼皮。 严绯瑶吓了一跳,四目相对,严绯瑶竟有些不敢确定,躺在自己面前这人究竟是谁? “婢子……死了吗?”是苏姨娘的声音,带着僵滞惶惑。 严绯瑶笑了一声,“没,还活着。” 苏姨娘长松了一口气,“婢子觉得自己死了,仿佛沉入了地狱,在那里,看到曾经鲜族的许多人,他们都被困在那里,不能投胎转世……陷入永远的绝望……” 苏姨娘咽了口唾沫,叹息摇头。 “太可怕了。” 严绯瑶皱了皱眉,她虽然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但她仍旧不能理解苏姨娘所说的“那个世界”。 “我们先下车吧,你精神不好,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严绯瑶拉起她的手,将手环上温煦的力量,不动声色的传输给她。 苏姨娘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王妃,您知道吗?” “嗯?” “跟您在一起,婢子觉得很安全,很温暖,像是有了倚靠……”苏姨娘说着,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刹那间,她竟微微濡湿了眼眶,“您一点儿不嫌弃婢女……” 严绯瑶干笑两声,她没办法解释……这么握着她的手,其实是为了“医治”她。 至于说“嫌弃”,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嫌弃的? 苏姨娘却是动情的说道,“刚刚那一阵子,婢子觉得自己要死了,艳姬……艳姬她要杀了我!是真的要杀了我!她恨我办事不利,乃是王妃您把婢女给救了回来!” 严绯瑶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她主仆两个刚下了马车,元初就惊慌失措的跑来。 “小姐,不好了,夫人她病了!病的好厉害!” 严绯瑶微微一愣,明白元初说的夫人是指尤氏以后,她脸色霎时更难看。 “母亲怎么了?” “夫人像是癫痫了,抽搐不止,口吐白沫,几个丫鬟都摁不住……”元初急的说话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严绯瑶与苏姨娘飞快的对视一眼!生病?呵!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什么时候开始的?”严绯瑶一面往尤氏的住处跑,一面急声问道。 元初想了想,“大概有一刻钟吧?” 那岂不正是苏姨娘好起来的时候? “果然还是她……”严绯瑶咬牙切齿。 她飞快跑进尤氏的院子,上房传来丫鬟们惊呼的声音。 “小姐来了!小姐来了!”元初激动叫道。 上房的丫鬟们也送了口气,有个丫鬟快步出来,打开了房门,“夫人在这里!” 严绯瑶毫无停滞的冲进屋子,尤氏在床榻上,症状与苏姨娘先前别无二致。 “她、她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苏姨娘惊声问道,声音又惊又惧,她仿佛从此时的尤氏身上,看到了先前的自己。 严绯瑶眯了眯眼,对着空气说,“不能冲我来,反倒冲着我身边的人,你可真有本事。” 第497章 我报答她是应该的 严绯瑶话音落地,却并没有声音来回应她。 一旁的丫鬟甚至用诧异惊恐的目光看着她。她们又彼此相顾,挑眉以眼神询问,“王妃这是怎么了?跟谁说话呢?” 苏姨娘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来,“你们都出去,元初姑娘,把丫鬟们领到门外去,王妃救人的时候,不好叫人打扰!” 元初与苏姨娘不对付,但好在这时候,她也知道事情紧要。 她忍着心里的别扭,将丫鬟们领到了门外。 苏姨娘的意思是,叫她也呆在外头。但这话元初岂肯遵从? 她身子一转,又进了屋子,只把其他的丫鬟关在门外头。 “你怎么又进来……” 元初狠狠瞪了苏姨娘一眼,“小姐身边,是只有你能伺候了吗?我们倒成了二等丫鬟了?” 苏姨娘一噎,翻了她一眼,“不知轻重!” 元初重重的哼了一声,快步到了里间。 她见严绯瑶已经拿出了纤细的金针,捻入尤氏的穴位。 但尤氏的抽搐未停,脸上更是有嘴歪眼斜的样子,看起来骇然可怖的。 “小姐……”元初张嘴想问什么。 苏姨娘立即在她身后拽了一把,“你可别打搅王妃,若是耽误了救治,十个你也赔不起!” 元初诧异的看着苏姨娘,又看了看床榻上的人。 她压低了声音问,“苏姨娘与我家夫人,不是不和睦吗?如今你倒真心为我家夫人考虑了?” 苏姨娘与尤氏何止是不和睦呀?撕扯打架都不止一次了吧? 两人共侍一夫,还都给这男人生了儿子……可谓是女人中的宿敌了。 苏姨娘翻了元初一个白眼,“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以德报怨。” “呸!”元初差点儿啐到她脸上,“我家夫人容得下你,才叫以德报怨呢!你一个妾室,也配说这话。” 苏姨娘撸起袖子想跟元初动手,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但她余光一晃,恰看见专心致志,正给尤氏行针的严绯瑶…… “我不跟你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苏姨娘心底一软,放下了袖子,收敛了气势,垂头退了一步。 元初不由瞪大了眼睛,错愕看她,“咦,你怎么转了性子了?” 苏姨娘又看了看严绯瑶的身影,抿嘴一笑,连争辩都忍了回去。 “王妃待我如何,我记在心里,你是王妃的丫鬟,我理当敬重。”苏姨娘说完这话,再不理会元初的挑衅生事。 严绯瑶这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尤氏与苏姨娘的情况还有不同。 苏姨娘原本就是鲜族人,她自己身体素质极好,且她本身也修习过催眠蛊惑之术。 虽不能与艳姬相比,总是好过寻常人的。 但尤氏就是一普通的夫人,能骑马,会些拳脚已经不错了。 艳姬对她的“纠缠”更甚于先前纠缠苏姨娘。 严绯瑶已经扎了数十针,尤氏的抽搐却是不止。 “你不能进入/她们的身体,她们没有把灵魂出卖给你,你就这样折磨她们吗?你的手段真叫人不齿!”严绯瑶厉声说道,“如此只能叫我更看清了你!你就是卑鄙的小人!我绝对不会与你合作,与你同流合污!鲜族原来就是这样卑劣的民族,难怪你们会在历史的洪流中消亡!” 尤氏身子剧颤一下。 “血!用血!”苏姨娘瞪大眼睛,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 严绯瑶吓了一跳,以为她看到尤氏流血了。 她赶紧低头看尤氏的脸,再看向她的身体。 尤氏除了抽搐,并没有新的症状,她未曾流血。 严绯瑶狐疑的看向苏姨娘。 “血祭!鲜族巫术中最有威力的法术!”苏姨娘激动又紧张的说道,“我曾见过艳姬用血祭来打退邪灵,王妃或许可以一试!” 严绯瑶听的懵懵的,她又没学过鲜族的巫术?血祭又是什么鬼? “用血!只能用您的血!”苏姨娘越急越表达不清楚。 严绯瑶看着她焦急的表情,满脸满心的茫然。 “用我的血?”她喃喃重复。 元初吓了一跳,回头狠狠瞪着苏姨娘,“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是要害我家小姐吧!你要害死我家小姐!” 元初话音落地,就扑上去与苏姨娘撕打起来。 元初功夫一般,但此时她惊怒起来,力气却大得很。 苏姨娘既不防备,又不想与她动手,竟被她扑倒,按在地上。 元初使出了女人的看家功夫——又抓又咬,又拽头发…… 疼的苏姨娘忍不住嗷嗷直叫。 严绯瑶看着两个女子在地上滚成一团,撞翻了矮几,撞掉了茶盏。 她却没心思喝止两人,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抽搐不止的尤氏。 “血祭?就是用我的血来医治她?来驱逐你?”严绯瑶深吸了一口气,至于这血祭,会不会给她自己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她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尤氏将我抚养长大……”其实抚养的是原主,但她鸠占鹊巢,霸占了原主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身体,“我报答她是应该的。” 严绯瑶拔出头上的发簪。 这簪子虽不是玄机阁的利器,但簪子尖划破她细嫩的皮肉还是容易的。 “嗯……”她右手握紧了发簪,在自己左胳膊上划了一道。 殷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然后怎么办?”她咬牙忍住疼,扬声问苏姨娘。 “滴在她额上,你的血就献为祭,纠缠她的邪气就被驱走了!”苏姨娘推开元初,赶紧说道。 严绯瑶的血已经流淌过手背,甚至滴在了被褥上,更滴在了尤氏的衣服上。 她迅速挪移手臂,让那血滴在了尤氏的脑门儿上。 说也奇怪……滴在了被褥和衣服上的血,就是寻常的血滴子,晕开一片殷红。 但滴在尤氏脑门上的血,却像是滴在了热锅上,嗞啦一声,蒸发不见了。 严绯瑶只觉脑门儿嗡的一声,周遭的世界霎时间鲜活起来。 像是刚刚有阴沉沉极其压抑的气压充斥在周围,但这会儿云开雾散,要下雨的乌云都被吹走了。 窗外的蝉“知了知了”的叫着,屋里地毯上的两个女子,打够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她被划破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着。 一切都鲜活又真实起来。 床榻上的尤氏,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元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急声说,“是小姐用血救了您!” 严绯瑶抿了抿嘴,伸手抓住尤氏的手,“阿娘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尤氏迟疑的看她的脸又看向她的胳膊…… “咦,你的手……” 第498章 杀死你挚爱的人 尤氏盯着严绯瑶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惊愕又带着紧张。 严绯瑶也顺势低下头去,看向自己带伤的左臂。 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嗬……” 她尚未说话,尤氏却已经转脸盯着屋子里另外两个女子,“你们若敢把今日所见说出去,我尤氏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不,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严绯瑶错愕的眼神从自己的胳膊上,移到尤氏的脸上。 尤氏刚刚醒过来,经过刚才那一番抽搐吐白沫的折腾,尤氏还带着苍白和虚弱。 但就是这么惨白虚弱的母亲,所做的第一件事,仍旧是维护自己的孩子! 她的话虚弱中狠厉不足,却温情有余。 “瑶瑶,这是你的秘密,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尤氏疼惜又怜爱的捧着她的胳膊。 严绯瑶迟缓呆滞的点了点头,“阿娘放心,她们两个,都值得信任。” 只是眼前这副情形,也太过骇人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严绯瑶左手臂上,用簪子划出的长长伤口,已经愈合的只剩一条浅浅的疤痕。 可以预见,过不了多久,这一条浅浅的疤痕也会看不见,她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尤氏之所以惊讶,之所以对元初和苏姨娘放狠话,就是因为她看见严绯瑶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她离得近,几乎能看见肉芽长出来样子…… 一个人有这样逆天的愈合能力,也实在太耸人听闻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若不是亲眼所见,必然不能相信。 有那么一阵子,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几个女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只能听见蝉在枝头,不眠不休的叫唤。 “这是艳姬所没有的,但是艳姬的妹妹却独有的能力,与生俱来的。”苏姨娘过了良久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梦话,又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言语。 “咳,是么……那还挺,挺厉害的……”严绯瑶干笑一声,再低头去看手。 她差点抬手揉眼睛……真的不见了!连头发丝一样的伤痕都不见了。 “艳姬还有妹妹呀?以往也没听你说起过。”严绯瑶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疼,她的胳膊完好无损,一点儿痛觉也没有。 她都怀疑刚刚她拿簪子划伤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或者是她的一场梦? 但被褥和尤氏的衣裳上,还带着一朵朵殷红的“花”,静静望着她。 “艳姬的妹妹刚满十五岁的时候,就离开母族,过寻常人的生活去了。她说有姐姐继承巫祝就可以了,鲜族不需要两个女巫祝。”苏姨娘皱着眉,对这个话题,不愿多谈。 严绯瑶转脸看向尤氏,“阿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尤氏连连摇头,担忧的目光却是落在严绯瑶的脸上,“瑶瑶你没事吧?阿娘刚刚很冷,听到一个女人说,如果你不答应她的条件,她就要杀死你挚爱的人……杀死你生命里对你最重要的人……” 严绯瑶正要摇头,笑说自己没事。 但一个名字猛地从她脑海里冒出来,“萧煜宗!” 她豁然起身脸都白了,“不、不可能!” 隔着江,隔着甚远的距离……艳姬岂能伤得了远在淮安城的萧煜宗? “不能,绝对不能!”严绯瑶从尤氏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你们守好我阿娘,虽说淮安城已经攻下,但江北局势不稳,你们暂且不要过江!”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快步向外走。 “小姐要去哪里?您要独自去江北吗?”元初立即追出来。 严绯瑶却已经步伐奇快的出了院子。 元初急的跺脚,提着裙摆要追。 后头却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她,“别去捣乱!” 元初回头,见是苏姨娘,她分外不满,“你不关心我家小姐,还不叫我去关心,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只关心你所谓的鲜族!你真无情!” 苏姨娘被噎得脸色一青,但她没有放开元初的手,反而握的更紧。 紧的元初叫了一声,“疼!” “我不关心她还是你不关心?你没看出来她的变化吗?”苏姨娘神色狠厉,声音却压的很低,她左右看了一眼,“你给我进来!” 她一把将元初又拉进尤氏的屋子,关上房门。 “一次次的博弈,她也在一次次的变强,她以前有这样的速度吗?”苏姨娘朝外努了努嘴,“你打小伺候她,按说是最了解她过去的人,她以往虽有功夫,但有这么厉害吗?” 元初张了张嘴,表情茫然,没发出声音来。 “你知道她今天干了什么吗?她打死了夏侯安!独自一人!赤手空拳!”最后两个词,苏姨娘咬字极其清晰,几乎一字一句蹦出来的。 夏侯安这名字,叫元初抖了一抖,接着听说他死了,而且是被自家小姐——独自一人、赤手空拳给打死的。 元初瞪眼张嘴,嘴里能塞下一只鹅蛋! 苏姨娘哼了一声,“所以我说,你不要去拖王妃的后腿,她想干什么,要干什么,我们这些做仆婢的,只管全力支持,全然听从就是了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元初下巴动了动,还是惊愕的没能说出话来。 “王妃叫你只管照顾好夫人,你就留在临江镇照顾夫人!莫叫她分心,这就是你的忠诚了!”苏姨娘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下巴微抬,表情严厉。 元初被她唬住,眼看她要绕过自己,开门离去。 元初总算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苏姨娘说的极有道理,小姐必有她的打算。我们这群人,既没有她那样的本事,若是时时刻刻跟着她,反倒拖累她,叫她分心。” 苏姨娘得意的连连点头,“就是这话……” “可我记得,小姐说的是‘你们’,她说叫我们两个都留下来照顾夫人,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吧?苏姨娘可别眼高手低,说得到做不到呀?”元初挑衅的看着她。 苏姨娘嘴角抽了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严绯瑶不晓得她离开以后,苏姨娘和元初还有这么一番“较量”。 她只知道,自己吩咐下去的,她们只要好好听从,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和信任。 苏姨娘知道很多关于鲜族、艳姬的事,留她在临江镇,留她在尤氏身边,严绯瑶才能放心。 至于她自己…… “沈宿卫,王爷当初说,待他攻下淮安城,就接我过去与他相聚,这话你知道吧?”严绯瑶已经收拾好行装,通身黑色骑装的她,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第499章 耽误她与萧煜宗相聚 沈影愣了愣,迟缓的点点头,“是,王爷曾经这么说,可他这次命卑职回来,就是要告诉王妃您……不必担心,他一切都好,外头的传言虚虚实实,您不用放在心上。” 严绯瑶笑了笑,“我没放在心上,如今我也有喜讯要告诉王爷,夏侯安已死,这个横插在叔侄之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小人死了,我也好与王爷商议下一步的举措。” 沈影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王爷的意思是,王妃还暂且留在临江镇……” “等到他攻到了京都,再来接我吗?”严绯瑶哈的笑了一声,“堂堂大丈夫,七尺男儿,怎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呢?” 沈影脑门儿上直冒汗,这么大个锅,他可不敢替王爷接过来。 “如今从临江镇到淮安城,基本都是我楚军的势力控制。那个跳来跳去,惹是生非的夏侯安,也成了无声无息的尸首一具,沈宿卫何必忧心忡忡,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严绯瑶冲他点了点头,“我把临江镇交给你,把元初托付给你,应当可以安心吧?” 沈影一愣,他张了张嘴,呆愣愣看着严绯瑶。 这话……叫他怎么回答啊? 说可以安心,那他是迫不及待呀!“托付元初”呀,这不是他天天盼望的吗? 刚刚他在元初的门外,不也是这么承诺的吗? 但是,临江镇就…… “王妃一定要渡江吗?”沈影皱着眉头。 “你知道,临江镇这里,离不开可以镇得住局势的人,先前假消息传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乱了阵脚。不留你在这里,我不可能安心,毕竟我娘,我弟弟,我情同姐妹的丫鬟,都在这里。”严绯瑶认真看着他,“想来你也能理解吧?这里是我与王爷的大后方。” 沈影慎重的点了点头,“卑职……明白。” “你是王爷的大将,如今也是临江镇之首,莫要辜负我与王爷的信任。”严绯瑶冲他笑了笑,“这重任若是交给旁人,我必不能放心。便是沈然和纪元敬,只怕王爷也不能安心。” 沈影皱眉迟疑片刻,终于拱手躬身,“卑职明白了,王妃……一路小心!” 严绯瑶笑了笑,阔步向前,如同男人一般爽快的拍了拍他的肩,“沈宿卫也小心,待我与王爷见面之后,必定提及你与元初的亲事。” 沈影脸面立时一红,“王、王妃……” “咦,你不想吗?”严绯瑶故意逗他。 沈影明知她是玩笑,却还是禁不住紧张,“卑职……卑职想!” “呵呵,想就好,你先前的一番话我可记在心里了,你若薄待元初,我必第一个饶不了你!”严绯瑶霸气说道。 沈影激动又认真,“诺!卑职谨记在心!” 严绯瑶点点头,阔步出了府衙。 把临江镇交给沈影,内院有苏姨娘和元初,外头有沈影坐镇主持大局,她便可以安心,不怕生乱。 至于她去往淮安城,去寻萧煜宗这一路上……她根本没在怕的! 好歹她曾经也是一代女山匪不是! 更可况现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向腕上手环…… 不知是个什么情况,现在手环上的四颗星全亮,前头两颗是实心儿长亮的,后头两颗却是闪烁而亮的。 她能感觉到手环上充沛的能量,似乎满溢出来,但这能量却还不能被手环完全吸纳,好似只是暂时的,随时都会消失。 她要趁着这能量尚未消失的时候,找到萧煜宗。 一向是他冲在前头,护着她。如今她也要护着她的夫君了!莫说艳姬,就是整个鲜族来了,也休想越过她,伤害她所爱之人! “驾——”严绯瑶跨上萧煜宗的马,伏低身子,疾驰向江边。 她乘上沈影来时乘坐的快船,往江北而去。 这船不大,胜在速度奇快,乘风而行,犹如江面上的利箭。 只是严绯瑶的心比箭更快,已经奔向了淮安城,已经奔到了某人的身边…… 黄昏时候,她在对岸弃船登岸。 “把尸首拖出来。”严绯瑶吩咐。 她不是空手而来,她也给萧煜宗带了“见面礼”。 这会儿太阳已经西沉,天还亮着,却不似正午那么明亮阳气充沛。 她大大咧咧的说“尸首”,倒是把船上的船工,年轻的兵吏给吓了一跳。 “用牛车拉着去吧?”兵吏们问道。 “何需那么麻烦?平板的马车一套,拉着就走了,省时又省力。”严绯瑶说道。 兵吏们你看我我看你,“牛车沉稳,马车轻浮……这人生前奸恶至极,如今做了鬼,也必定是恶鬼,如今是头一日,恐怕他……” 严绯瑶顿时哭笑不得,人活着的时候,有人怕他,怕得罪他也就罢了。 如今死都死透了,摸摸也是凉透了,僵硬了,却还要怕他?人性里真是有一些莫名的软弱…… “你们若怕,把他给我,我带去给王爷。如今天热,不好多放,免得臭了你们更怕。”严绯瑶直白说道。 兵吏们一听,脸色都变了。 “日头西垂,阴气重,您莫要乱说话了……”兵吏们纷纷劝她。 严绯瑶的心早已经不再此处,如今却因为一件小事,因为一个已经死掉的人,耽误她与萧煜宗相聚的时间,她既生气,又有几分无奈。 “你们敬畏死者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这人是我亲手杀的,是我一把——”她动了动手指,“给掐死的,叫我如今浪费时间,用尊贵的牛车拉他……呵,我做不到。” 严绯瑶纵身跳下马背,一把掀过夏侯安的尸首,扔上她的马背。 那马喷了声响鼻,夏侯安的尸首已经半硬了,僵横在马背上,像驮着一根木梁驮子。 严绯瑶没挑剔那么多,她拽着缰绳跳上马背,“驾——”一骑轻尘,扬鞭走在前头。 船上船下的兵吏,直接看傻了。 “王妃怎的这么大的力气?” “都说死沉死沉……人死了比活着还沉,王妃竟然一只手,一掀——就上去了?” “走吧!再不跟上,王妃都没影儿了!” 众人顾不得惊叹议论,这才打马一阵狂追。 众人从江边奔至淮安城城门底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城门紧闭,城墙头儿上守卫严谨。 一行人带着一个死透的尸首,伫立在城门底下,举头遥望着高高的城墙,望着被云遮了光辉的月亮…… “今夜好像格外/阴森森啊……” “城门若是不开,咱们就在这荒郊野外里过夜吗?” 一阵阴风刮过,胆小之人立即打了个颤。 第500章 傻马,恶人恶报 “这会儿去叫城门,也必不开了,已经到了半夜……”有经验的老兵沉声说道。 “或者可以报上王妃的名号一试?”有人低声说。 “糊涂!”老兵立时呵斥,“我们是夜里急急赶来,若是不报王妃名号还好,若叫人知道王妃在此,岂不是陷王妃于危险之中?岂知道这里就没有‘三心二意’之人?若是出卖了王妃……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担得起。”严绯瑶忽然御马上前,说了一句。 众兵吏闻言一噎。 “白等一夜,岂不是空耗时间?”严绯瑶回头看了看,“我们人数不多,不用大开城门,只要开了底下那容人通过的小门即可。” 老兵还想劝,但看了看她马上横着那尸首……想起来,他们若是今夜进不了城,就要在外头,守着这尸首过一夜…… 嘶……众人都闭嘴不劝了。 有兵吏上前叫门。 但拍了半天,甚至朝里大声喊叫,亦无人理会他们。 严绯瑶皱着眉头,她一路疾驰而来,就是为了尽快见到萧煜宗。 尤氏“癫痫”之时,听到那话音,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她只有亲眼见到了萧煜宗,她才能安心。叫她等在外头,望着城门过夜? 她可受不了! “开门!”严绯瑶亲自下马上前,猛拍那门,“去禀告楚王,严绯瑶求见!” “王妃!” “王妃不可!” 她身边的兵吏们有些慌,纷纷翻身下马。 她怎么就报上名号了呢?里头的人摆明了是不想冒险开门,即便她报了名字,他们也必定不会去通传的。 “开门!”严绯瑶却不管,固执地拍着城门底下的一个小门。 这小门就是预备这夜里万一有紧急情况,可供人夜里通行的。那偌大的两三丈高的城门,是要白日里才能打开,而且是要平安没有战事的时候,才开的。 里头的人一开始还安静如鸡。 后来实在被这“咚咚咚”的声音搅扰的烦不胜烦,只好冲外头喊,“夜已深了,城门不开,要入城,等黎明时分!” “紧急军情,现在!立刻开小门!”严绯瑶厉声吩咐。 “小门不得首将批准也不能开——” 里外都是扯着嗓子喊,似乎才能听见。 严绯瑶一听这话,立时就恼了——有功夫在这里跟她喊话,没功夫去叫首将批准吗? 这真是萧煜宗带出来的兵? 还是说,正应了那句话——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里头的人让开——”她喊了一声。 但这句话,不论是城门里头,还是城门外头的人,都不能理解。 让开?莫非她还有攻城锤?可以把城门砸开不成? 成门里头的人困惑不解,城门外头的人也正在挠头,却见严绯瑶手攥成拳头,咚咚的砸在城门那小门上。 这小门虽小,却是与大城门一样的厚度,坚不可摧…… 喀嚓—— 随着她捶门的动作,城门里头一声脆响。 门里门外的人纷纷变色——这是什么怪力女啊? 严绯瑶动作不停,不等里外的人反应过来——咔嚓嚓! 门上的栓子、楔子竟然都承受不住她捶门的力度,劈得劈,裂的裂…… 那小门不堪重负——终于被她给捶开了! “有敌情——” “有人闯入——” “备战——” 城门里头的人慌了,立时大喊起来。 严绯瑶抬脚把已经关不住的门,给踹开了。 同时被她一脚踹开的还有城门后头数个堆叠上来,企图以血肉之躯,挡住小门的兵吏们。 她一脚过去,门洞开了,一群人也“哎呦哎呦……”倒在了地上。 里头的人,还没爬起来就喊,“快放箭——有人闯入!” 喊叫声未落,却见站在城门口的,竟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去禀明楚王爷,他的王妃来了!”严绯瑶立在城门口,器宇轩昂。 此时在她身后的无论老兵新兵……已经没有一个人劝她,说不要这样、不要那样……看她这一身彪悍的力气,人家本来就有彪悍的资本啊! 严绯瑶表面平静的牵过自己的马匹,径直要入城门。 不过她内心是惊愕的……她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已经到如此骇人的地步! 她简直比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还恐怖好不好…… 内心翻江倒海的她,倒是忘了她的马背上还横着一人,不,一尸。 咚的一声响,她的马顺利的进了门洞,半横着的夏侯安却头和脚一同撞在了城门上。 那傻乎乎的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管往前走。 夏侯安却噗嗵掉在了地上,头面朝下,摔的结结实实…… 城门外头的兵吏,一阵的默然无语……恶人真是有恶报,死了也休想安宁…… 旁人安静看着,既不言语,也不敢上前搬动尸体。 严绯瑶本就是学医的,对尸首这事儿,她胆子大,加之是她执意要这么带过来。 她没矫情,二话不说,上前搬起夏侯安,捋顺了头脚,搬进了城门。 进了城,她才又把夏侯安掀上了那傻马的背。 见识了她这般神勇大力,而且随她一起进城的兵吏,加起来一共不过二十来个。 又见她身上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实在不像是趁夜入侵的敌军。 谁家敌军来打仗,还带个已经硬了的尸首?而且是女孩子打头阵的? “您稍后,这边已经派人去禀告王爷知晓……”守将不敢怠慢,忙不迭的从城墙上下来,拱手说道。 “不用麻烦,王爷在哪里,我直接去寻他。”严绯瑶说道。 守将吸了口气,王爷在哪里,这是机密呀…… “我是他的王妃,我不能知道吗?” “不不不,您……您这边请,末将亲自带您去。”守将客气说道,又见她马背上横着尸首,十分不便,“不如叫兵吏送这……这尸首跟着,您也好轻装前行?” 其实这也是守将怀疑她不是王妃的原因之一…… 哪有王妃亲自带着尸首,其他随同之人,却空手而行的?像话吗? 严绯瑶点头一笑,“正好,夏侯安太高大了,净站地方,我一路都惟恐他掉下去,摔的面目全非,连王爷都认不出他岂不平添麻烦?” 守将咕咚咽了口唾沫,“谁?他是谁?” 严绯瑶笑了笑,“夏侯安呀,奸佞之首,他死了,将军也很开心吧?” 守将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更寸步难行…… 他这边反应迟钝,但萧煜宗可不迟钝,他听闻人说他的楚王妃,自报家门说“严绯瑶”来了。 他刚脱衣上榻,当即二话不说,披衣上马,一句多问都没有,打马狂奔而来。 他宁可听错信错,也愿不愿错过,更不舍得叫她多等一刻! “瑶瑶——”远远的,有那清越的嗓音,随风而来。 第501章 夫纲都没了啊 严绯瑶闻声转过脸去,那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她仿佛瞬间听到自己心底花开的声音。 她伫立在原地,所有的急切担忧,所有的烦躁不安,在看到他还平安的这一刻,全都化作了一个满足的笑容,挂在脸上。 马还未站稳,萧煜宗便飞身下马,阔步疾走向她。 他目光灼灼,仿佛有一簇火焰燃烧在他眼底,“瑶瑶……” 他喊她时,嘴唇甚至微微抖了一下,他咧嘴要笑,眼底却有光闪烁。 “我送你一份见面礼。” 被他这么瞩目着,她脸上热辣辣的,一旁的守将,以及随同她来的兵吏都在周围站着,一动不动看着两人。 严绯瑶心下有些羞怯,她转过脸一把将马背上的夏侯安给拽了下来。 不知是她手软了一下,还是夏侯安的衣服太滑。 她没抓稳,人噗嗵仰面摔在了地上。 “嘶——”周围一片吸气声。 萧煜宗朝地上那人瞟了一眼,“夏侯安?” “惊不惊喜?”严绯瑶问。 萧煜宗只愣了片刻,立时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他眉宇微蹙,上下看她。 “怎么了?”严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夏侯安已经死了,她身上不会还沾着血,沾染了什么污秽吧? 她通身黑色的骑装,在周围火把的映照之下,衣裳黑的发亮,并没有什么不妥呀? 严绯瑶狐疑的抬头,“怎么……” 萧煜宗却是一把攥住她的手,声音紧张到轻颤,“你没事吧?可曾受伤?他竟溜到临江镇去了?” 原来是在紧张她。 严绯瑶低头笑了笑,她想说,也太小看她了,如今的她可是力大无比,潜力无穷呢! 如此狡猾如狐狸一般的夏侯安,还是她一只手弄死的…… 但她左右看了看,这么多人在围观,这么狂傲的话还是不说了,等关起门来,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再说。 “我没事,没有受伤,他也是太自高自大了,竟然独自一人溜到临江镇。”严绯瑶说,“他被吴锦宜用毒簪扎伤,身中剧毒……” 说起来,那簪子上的毒,还是当初她尚未离开皇宫的时候,萧珩涂抹在簪子上的。 过了这么久,她并没有添新的毒上去,那毒却还有存留……可见萧珩淬得毒必然霸道。 夏侯安挑唆萧珩与萧煜宗不和,最后却被萧珩的毒坑害了一把……也是天意如此! “不过……吴锦宜和她的孩子……都没了。”严绯瑶长叹一声,垂眸摇了摇头。 萧煜宗的手落在她肩头,轻轻将她揽紧怀里。 曾经,他的手是冷的,他整个人都是沉冷沉冷的,可如今,他落在她肩头的手,却热乎乎的,那股热度透过她的衣衫,熨烫着她的皮肤。 “我们尽力了。”萧煜宗在她耳畔说。 他说,“我们”,我们尽力了。 严绯瑶不知为何,只觉压在心头上的沉郁,一下子轻了许多。 她仰起脸冲他笑了笑。 他目光落在她脸颊上,眸子深凝。 “咳……请教王爷。”一旁的守将咳了一声,打断两人。 两边的兵将,频频向他使眼色,叫他不要上前打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人家小夫妻两个好不容易聚首了,容易吗?他上前搅合什么呢? 那守将却僵着脸,“这夏侯安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给萧珩送回去!”严绯瑶说道。 萧煜宗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严绯瑶也认真看他,“纪小侯爷曾经说,乃是夏侯安从中挑拨生事,叫圣上误会了王爷,这才引得叔侄间不和。但我以为,并非如此。” 她脸上的小女儿态一时间尽褪,表情认真严肃,犹如誓师大会。 “蛊惑人的常有,但人要不要受蛊惑,岂不是取决与自己的心吗?夏侯安再怎么巧舌如簧,萧珩若是不上当,他堂堂皇帝,反倒会受一个臣子的摆布吗?到底是谁为谁所用呀?” 萧煜宗默默看着她,脸上表情温煦。 “我知道他是你的侄儿,是你一点一点扶持起来的,如今要打败他,推翻他,没有人比你心里更难受。就好像要亲自承认自己过去的失败,亲自推翻自己曾经建立起来的一切。” 严绯瑶望着萧煜宗,萧煜宗垂眸苦笑,却并没有否认。 “但先贤不是有句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王爷也不是圣人,也会犯错,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知道错了,就赶紧采取行动,免得在一个坑里,一错到底,这不是当做的吗?”严绯瑶也抬手拍了拍萧煜宗的肩。 虽说有众人在场,且在场的一个个都惊惶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双人。 萧煜宗却没躲,非但没躲,他甚至故意弯了腰,屈了腿,好叫自己矮一点儿。 免得她伸手拍他的肩,还得踮着脚…… “你别心疼你的侄儿,他心里承受能力只怕强着呢,就把这罪有应得的夏侯安给他送回去,叫他好好看看!”严绯瑶下结论道。 “王爷……”守将觉得荒谬,怎么能听一个妇人家的意思呢? 一个女人,竟敢在城门底下,众将领面前指手画脚说朝廷的事儿……她懂什么叫战争?她懂什么叫大局吗? “王妃说的有理,倘若不是他年少的时候,我凡事替他遮挡,危险尽都为他排除……不将他保护的太过,叫他多尝试做错事,知道任凭己意的后果,也许他不是现在的样子……”萧煜宗轻叹一声。 那时候,他自己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从来都没做过父亲…… 对于统筹调度朝廷这个“工具”他尚且有办法,可对教养孩子,培养一代帝王……那会儿的他,其实根本毫无头绪。 他只晓得,对的就要那么做,至于为什么对,不那么做又会带来什么危险和伤害……他几乎没有向萧珩认真的解释过。 萧珩不问,他也就根本不知道萧珩根本不懂。 后来他想要向萧珩解释的时候,萧珩已经大了,根本没有耐性听他。萧珩只想完全拿回自己帝王的权利,其余碍事的人,最好离他远一点…… 萧煜宗就是那时候被支开,去往了封地任王。 以往他以为那是他们叔侄嫌隙的开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不过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的程度,终于开始显露和爆发在外的时候。 “就照王妃说的,把他装殓,送往京都。”萧煜宗点头道。 夫妻两人一人牵着一马,踏着夜色,缓缓向下榻之处走去。 只见两人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便悄悄的牵起了手……两匹马走在两边,中间是那一对璧人,以及他们十指相扣的手…… “啧啧……”守将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王爷这样怎么成?这夫纲都没了啊!” 第502章 要不要告诉萧煜宗呢? 从临江镇,随严绯瑶而来的那些兵吏闻言,却是轻嗤一声,“嘁,将军您以为夫纲要怎么振?” 守将正色道,“首先,不能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可你们听听,刚刚……那位怎么说的?反倒说王爷的不是?王爷年轻的时候是有些狠厉的名声,但那是朝堂之事,岂是她一个女子可以议论的?王爷当即就应该把她喝骂回去!反倒点头说,‘王妃说的有理’这话敢说吗?女人别的不会,蹬鼻子上脸却是无师自通!” 几个兵吏相识一眼,呵呵一乐,朝他拱手就走。 那守将却还没说够,拦着不叫他们走。 “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就是这尸首的事儿!也不能都听王妃的吩咐吧?她说叫送去京都就送去京都啊?这两件事儿都依从她,夫纲还怎么振?”守将大摇其头。 兵吏们却呵呵直乐,“将军,您跟我们说没用呀,我们也不需要这么振夫纲。您既这么看不惯,不如直接去找王爷谏言,教教王爷该如何做?” 守将脸色一僵,呐呐不语,只不忿的哼了一声。 年轻的兵吏不欲再跟他多说,倒是有那年老的劝了他两句。 “将军提夫纲,是不错的。为国、为家,都要有纲。但这‘纲’不是霸权,不是强势,乃是唯德唯贤以从之。您说对吗?” 守将愣了一下,不由点头,“这话说得是,咱们为什么支持楚王,造了小皇帝的反?还不就因为小皇帝无德不仁吗?” “若王爷听不进谏言,听不得别人说他过去不好,因为说他这人是个女子,是他枕边人,他就翻脸,一意孤行,他还值得将军您追随吗?”老兵笑着问。 大将张了张嘴,眉宇纠结,直觉这话说的似乎不对劲儿…… “我换个说法,如果王爷连一个女子的谏言,正确的意见都能接受,何愁他不能接受其他将领贤士的谏言呀?不论话是谁说的,只要话的内容是与国有利,与民有利的,他便愿意听从,这不正是百官对一位贤君的要求?” 大将敲了下脑袋,这话叫他捋顺了,“是!” “那王妃刚刚说的话,可有哪句是阿谀奉承,枉顾正直的?”老兵问道。 大将张口结舌,脸却是红了。 老兵嘿嘿一笑,“至于举止上的亲密,那是人家夫妻间的情趣,你说咱们这些为官为将的,也不能连上者屋里的事儿都要管吧?” 大将哈哈一笑。 话题开始的时候沉重,带着怨气。 结束的时候,却是轻快,带着笑语。 萧煜宗与严绯瑶却不知道,他们离开以后,城门口还就他们夫妻相处的方式,展开了这样一场讨论。 楚王爷离开京都去江都郡治灾以前,那夫纲可是振的杠杠的,结果如何? 结果就是他所喜欢,想要心疼呵护的小王妃,怕他怕的要死,防他如同防贼。 他们乃是一路不断的碰撞、磨合,生死契阔之后,才有了今日的毫无芥蒂。 他岂会因为世人在意的虚礼,再来伤害他用性命珍惜的女子吗? “王爷以前叫人给画过画像吗?”严绯瑶脱去骑装,只穿着单薄又舒适的里衣,盘腿坐在床榻上。 萧煜宗却连衣服都没换,笑盈盈的坐在床边,他眼睛一瞬也舍不得离开她。 “没画过。” “就是肖像画,这么坐在这儿,一本正经的。从少年时,到青年,到中年……” 还有老年,严绯瑶还没说,因为她看见萧煜宗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你对中年,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萧煜宗问道。 严绯瑶呵呵一笑,“我不是说王爷现在已经人到中年……就是叫画师凭着想象,根据你现在的模样,画你中年的样子?” “你看我像那么无聊的人?”萧煜宗抿了抿嘴,他盯着她,眼中猛地一亮,“你说的也是个办法,我曾经刚得知我活不久的时候,甚为遗憾,心灰意冷……我那会儿怎么没想到你说的这好办法呢?若叫人凭想象画了,说不定也可安慰我那时候的遗憾。” 严绯瑶听的一阵心疼,她立即蹭过去,抱住萧煜宗的胳膊。 “你已经好了,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有犯过病吧?甚至连/发热咳嗽都少有吧?过去的遗憾已经不是遗憾了。”她轻声说。 “早不是了。”萧煜宗眼中盛着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严绯瑶却眯眼,望着远处的灯烛,默默出神。 “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萧煜宗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他表情却是一愣。他惊异的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她的鼻子。 严绯瑶还在出神,萧煜宗却伸手又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又刮一下……再刮一下…… 纵然严绯瑶沉浸在思考中,也不可能注意不到他这么反常的举止。 她捂着自己的鼻子,朝床榻里头躲了躲,无辜又哀怨的看着他,“你嫉妒我鼻子挺,也不能这样蓄意谋害呀!鼻子都要被你刮塌了!” “怎么那么滑?像美玉,不不,像油脂那么细滑……”萧煜宗喃喃说道。 严绯瑶瞪大眼睛,嗔他一眼,“几日不见啊?王爷竟学会油嘴滑舌了?” 萧煜宗一本正经,“这是男人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后的天性,还用学吗?” 严绯瑶怔了片刻,噗嗤一笑,“还真是天性……” “你还没回答我,”萧煜宗也迅速脱了自己的外衣,踢了鞋子,盘腿坐在她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怎么会问起画像的问题?” “我……”严绯瑶张嘴却迟疑了。 她在老宅里看到画像的事情,要不要告诉萧煜宗呢? 毕竟她和苏姨娘从密室出来以后,那画像就都消失不见了! 另一个看到画像的人,乃是夏侯安,可他说,他看到画像的地方,却是在密室里头? 她第二次进去老宅,带了叫人保持清醒的香囊,没有被蛊惑,她也并没有看到画像……会不会那些画像,都是艳姬幻化出来的另一个幻象? 如今知道画像的人,只有三个,且还死了一个。 她有必要把幻想中的东西,宣扬出来,叫他担忧吗?如此,她会不会正好中了艳姬的奸计?叫她得逞? “怎么了?忧心忡忡的?”萧煜宗轻轻的捏了下她的手,“什么事儿是连我也不能说的吗?” 第503章 就像我来的时候… 严绯瑶摇了摇头,“不是不能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萧煜宗笑了笑,灼灼目光凝望着她。 严绯瑶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惟恐他下一句仍旧追问她…… “你近来吃了什么?”萧煜宗问。 严绯瑶微微一愣,“啊?饭,吃饭啊。” “皮肤怎么变得这么细腻生光?”萧煜宗眯起眼睛,从她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开始这么旁若无人的看着她,一直到回到这下榻之处,到坐在床上说话……直到现在,他像是看不够似得。 严绯瑶晓是脸皮厚,也禁不住脸红了,“多谢夸赞,好像我以前皮肤有多不好似得?” 萧煜宗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以前是好,现在‘好’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 轻柔的动作,像是羽毛拂过她的脸颊。严绯瑶心头一动,嘴角绷不住笑。 他没有追问,还用这样的方式岔开话题……也算他有心了,她暗笑。 “像带着朝露,含苞待放的花。”萧煜宗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呵气说道。 严绯瑶不由笑出声来,“不早了……” “我知道,正合我意。”萧煜宗说。 严绯瑶赶紧解释,“你不要误会!” “唔,没有误会。”他说。 …… 萧煜宗认认真真的检查了一遍,她以前做山匪的时候,身上没有受过大伤,但小磕小碰还是免不了的,也留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疤痕在身上。 可昨夜里,不知是屋里的光线太过昏暗,还是他意乱情迷? 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竟然一个都寻不见了。 她的皮肤完美无瑕,触之细滑,他险些沉迷进去,不知归路。 好在两个人都还存着理智,晓得如今是什么时候。大战还未全面告捷,提着的那口气也还不能松下去。 疲累至极,昏昏欲睡的时候,是严绯瑶防备心最弱的时候。 也是她倾吐心声,最容易把藏在肚子里的苦水儿倒出来的时候。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她的这一点儿小脾性,萧煜宗了如指掌。 “瑶瑶?” “嗯……”她声音懒洋洋的,几乎已经要坠入梦乡。 “你提及画像,究竟是什么缘故啊?” “不是不问了么?” “你若实在不愿说,我就不问了。但又惟恐你放在心里,自己琢磨,耿耿于怀的担忧……我是你的夫君,理应为你排忧解难。”他低笑了一声,却是稳稳的握住了她的手。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萧煜宗暗想她是不是睡着了…… “我看见了,在临江镇的老宅里头。临江镇的官员说,那里头闹鬼……但我却就感觉到那里头有浩瀚的力量。正是那里头的力量,让我击败了夏侯安,他以往也算个人物,可在那老宅里,他在我面前,就好像蝼蚁……” 萧煜宗暗暗惊叹,嗬,他的小王妃这么厉害? “我去老宅一探究竟,结果发现那里头有你的画像……不对,那不是你,是和你很像很像的男人……后来画像不见了,我在密室里见到了艳姬,艳姬说……” 她咕哝着,言辞含混不清。 萧煜宗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睛瞪的像夜明珠,极力分辨着才能勉强听懂她说的话。 但这话的内容……究竟是她遇见了匪夷所思的事儿?还是她这会儿正在做梦,说梦话? “艳姬没说那画的事儿,出来又不见了画像,消失了……我琢磨那应该是艳姬做出来的幻象,她擅长这个,如果是她故意做出来的,那就应该跟你没关系了……她就是为了引我上钩的。” “她为什么要引你上钩?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难为萧煜宗了,在这样含混不清的话音,天马行空的叙述中,他居然还能抓住重点。 “她说鲜族没了,人都死了,她要复兴鲜族……” “她……不是人吗?”萧煜宗迟疑问道。 “唔,是个灵魂,魂魄你知道吧,就像我来的时候……” “就像什么?”萧煜宗一惊,他是听错了吗? 他瞪眼看着枕边的女孩子。 女孩子却已经呼吸平稳而绵长,她睡着了。 她睫羽低垂,远处的灯烛之下,她的脸面一片静好,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纵然已经沉睡,却还是给人一种欢喜满足的样子。 “淮安城明明不安全,局势还不稳固,你就冒冒失失的来了……亏得你还能睡的这么安稳,梦里还能微笑?”萧煜宗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他伸手拉过薄毯盖在她身上,至于最后他没听清的那句话……管他是什么呢! 严绯瑶已经睡了,他却睡不着。他盯着她细腻生光的脸,怎么看都看不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哪哪儿都长得这么符合他的喜好?好似就是为他生的似得…… 萧煜宗咧嘴暗笑,对,就是为他生的,所以他一定要呵护好她。 严绯瑶睡醒之后,萧煜宗已经不在屋里头了。 但他也离得不远,似乎就在房间外头的回廊里说话。 她隐约都能听到他与将领们谈论的内容。 “夏侯安的尸首已经连夜送走了……天热,怕臭,用的是快马,且在驿站换马。” “若是真臭了,怕惊着圣上……”将士们一阵笑声。 “淮安城的百姓安顿好,不要叫兵士们扰民!战乱已经叫他们够苦的了,一定不要叫他们被欺负,日子更艰难。你们各人回去以后,都召集下头将领开会,叫他们约束好了自己的部下!谁那里出问题,谁就是典型!你们做大将的,免不了也要跟着受批受罚,拉出来丢人。” 萧煜宗的声音并不狠厉,却十分严厉,他是言出必行的性子。将士们虽与他熟稔,却也不敢在这时候玩笑。 众人齐声应了。 “你们守好了淮安城,不急于继续北上,将士们都需要休息,也需要补给……”萧煜宗说,“明日我要同王妃回去临江镇,你们看顾好大军。” “是!” 外头齐齐应了一声,严绯瑶却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她昨夜里才刚来,明日萧煜宗就要带她回去?为什么回去?是要把她安顿在临江镇,他才好继续北上吗? 吱呀一声门响。 严绯瑶举目看着绕过屏风那人,她撅着嘴,表情不满,“我现在可厉害了,你手下大将都未必是我的对手,你凭什么要送我回去?” 第504章 尸首被人劫了 萧煜宗定睛看着她,倏尔一笑,“谁说我要送你回去?明明是你陪我回去。” 严绯瑶闻言一愣,“啊?” “我想看看你说的……老宅。”萧煜宗说。 严绯瑶表情一肃,老宅?她说了吗? 哦,对了,她好像是说了……半梦半醒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了呢! “如今大战之际……” “人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这是一场大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有结果的。如今刚夺下淮安城,不管是顶上的将领,还是地下的兵卒,大家都需要休息。”萧煜宗说。 严绯瑶点了点头,“也是,如果一直精神紧绷绷的,人不累死,也要疯了……” 见她说话间,似乎意有所指。 萧煜宗上前几步,弯身凑近她,“什么叫你精神紧绷绷的吗?” 严绯瑶皱眉,正欲说没有…… 但她接触到他灼灼关切的目光,看到他眼底的诚挚…… “你看,”她抬起左手,掀起袖子,“这手环不知是怎么了?常亮了两颗星,后头两颗却还在闪烁。我能感觉到能量,也能明白,这能量不是手环现在所能汲取的……” 她话音微微一顿。 萧煜宗眯眼看她,“不是手环不能汲取……” “是我。”严绯瑶也恍惚明白过来,“是我现在还不能承受的!” 萧煜宗虽感觉玄妙至极,却也能理解这个思路。 “随着手环的升级,你在一点点便强大。”萧煜宗缓声说。 “或者倒过来说,是我一点点精进,所以手环可以吸纳更多的能量。”严绯瑶惊愕看着他,怎么以前她从来没这么想过呢? 萧煜宗凝眸看她,认同的点点头。 “原来人也是会升级的吗?”她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萧煜宗轻笑,“在人身上,有另外一个词。” “嗯?” “叫成长。” 严绯瑶一噎,而后抿唇轻笑,“那最后呢?若是这四格都满了星星以后,我会怎么样?我岂不是要睥睨天下了?” 没等她说完,萧煜宗伸手捂住她的嘴。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严绯瑶吓了一跳。 萧煜宗却正色道,“你答应过我,这是秘密,不告诉任何人。” 严绯瑶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屋里不就你我两人吗?” “你说的艳姬……是个灵魂,那她的活动范围,就只在老宅里吗?”萧煜宗显然比她想的多,他眉宇微凝。 严绯瑶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以前是……但我进了老宅,获取了老宅的力量之后,她的活动范围似乎也变广了。” 她抬手摸了摸手环,她一直在享受手环带来的各种便利,各种好处…… 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这手环是不是也会带来灾害?比如……让艳姬的自由? “艳姬说,我与她的磁场是相通的,我可以获取她的力量,她也可以因我而受益。”严绯瑶小声说。 “事不宜迟,待我安排好了淮安城的城防部署,我们即刻启程回临江镇。”萧煜宗语气坚决。 严绯瑶听他在门外提及此事的时候,还十分排斥回去。 但这会儿再听这话,她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萧煜宗问她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和他一起去寻营,探望本地百姓。 严绯瑶摇摇头,“我刚来就要走,就不露面了,你告诉我,我爹、兄长,还有青黛他们是否安好,我便不见其他人了。” 萧煜宗点点头,“他们都好,严景川倒是跟沈然打了一架,也不知是何故,我问了他们却都不说,只说是较量。” 严绯瑶表情呆滞了一瞬,“我知道了。” 萧煜宗有意想多陪陪她,毕竟两人分开了这么一段时间,他只顾打仗。 她在江那边却也不太平,所谓“成长”,若不经历磨难,怎么可能成长? 她既“长得快”,必定也受苦多。 奈何冲锋陷阵的事儿,她一个女孩子倒是愿意跟着,不怕危险辛苦。而在百姓及将领面前巡视安排,露脸儿留好印象的事儿,她反倒躲了。 萧煜宗先安排好军中事宜,又去探望了一些困苦百姓。 他回到下榻的府衙时,已经是黄昏时候了。 严绯瑶在这里呆着,倒是没闲着,她给他收拾了个小包袱,“走吧,你的行李我都收拾好了。” 萧煜宗点了几十人随行,沈然青黛都在随行之人里头。 他们也是蹬了船,才见到严绯瑶。 “小姐可真是偏心!您都来了淮安城了都不召见婢子……”青黛小声抱怨一句,但她不似元初那么肉麻矫情,不等严绯瑶解释,她就自己笑着翻过了这篇儿,“您什么时候来的,夏侯安死了您听说了吗?” 一旁的萧煜宗忍不住笑,“青黛还不知道,这夏侯安之死,正是出于你手。” 青黛当即瞪大了眼,“啥?出于谁手?” 严绯瑶竖起食指,在唇边比划,“嘘,你家小姐深藏功与名。” 青黛一时惊讶无比,她瞪眼上上下下把自家小姐看了十几遍。 “怎么看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小姐的皮肤怎么好像又白了?真想捏一把……”这话她不敢大声,她飞快的瞥了眼王爷,小声嘀咕。 严绯瑶只当没听见,并不多说。 青黛却主动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问,“王妃是不是会什么容颜永驻之术?可否传授一点经验给婢子呀?” 严绯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青黛立即羞红脸跺脚。 “有,得空你来我房里,我悄悄告诉你。”严绯瑶收敛笑意,认真说道。 青黛这样的女孩子也开始爱美……严绯瑶会心一笑,四下寻找沈然的身影。 船上人不少,沈然却不难找,举目四顾,一下子就看到有个人,想过来又不敢过来,探头探脑的直往这边儿看…… 严绯瑶凑近萧煜宗,正欲跟他提一提沈影、沈然两兄弟的事儿。 如今不是大战的间隙,叫将士到兵卒都休息的时候么,提这事儿也不为过吧。 “王爷,有件私事儿……” 严绯瑶的话音还未落,便听见江面上有人扬声疾呼。 “王爷——急报!求王爷停船!” 只见江面上一艘小船,快如利剑,朝着大船飞掠而来。 萧煜宗立即命人收帆下锚,船停在了江心处。 “启禀王爷,夏侯安的尸首运送到半路,忽然被人劫了——”小船上的人拱手喊道。 第505章 那你舍得我? “尸体被劫走了?”大船上的人皆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什么人?劫尸体做什么? 萧煜宗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他只是沉稳的问道,“是什么人动手?现今情况如何?萧珩知道此事吗?” 小船上的人立刻回道,“怀疑劫走尸体的就是夏侯渊,夏侯渊原本在西北边疆驻守,如今却忽然出现在淮安城去往京都的路上……他必定是被调回来的吧?” 谁把夏侯渊调回来?谁有权利调他回来? 那无疑是萧珩了。 “怀疑是夏侯渊?”萧煜宗重复了一遍。 “事发突然,一行近乎千人的骑兵,冲到驿馆,抢了马车就走。抵抗之人皆被一枪贯穿胸膛……”小船上的人面色难看的说道。 大夏最好的骑兵,都在西北,在夏侯渊的手底下。 萧煜宗点了下头。 小船上的人躬身等吩咐。 萧煜宗转过脸,看向严绯瑶。 他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她的下巴……她皮肤真好,触手细滑生温。 “我真想就这么看着你,一时片刻也不用分离。”他轻笑说。 大船上的护卫,立时垂头退开,把船舷处的位置空出来给两人。 “我不听。”严绯瑶挥开他的手,底下头,“说这话就是分开的前奏。” 萧煜宗无奈的笑了笑,“或者,我们先回临江镇……” “然后把我扔在临江镇。”严绯瑶接口说。 萧煜宗吸了口气,抿唇看他。 “我没有阻拦不让你去做该做的事,”严绯瑶抬头看着他,“你想回去淮安城,防备夏侯渊忽然冲杀而来为他儿子报仇……我可以理解,我不会拦着你。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支开我呢?” 萧煜宗皱了皱眉。 “因为你想保护我?你不想看我受伤,看我遇险?”严绯瑶也皱着眉头,甚至有些急,“可我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不但能保护自己,我还可以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而你死了……” 周围一片吸气声。 严绯瑶顿了顿,仍旧说道,“我却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不会难过吗?不会痛不欲生吗?” 萧煜宗抬手落在她头上,他眼神很软。 “真的,”她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你看上次我没有这么厉害的时候,你叫我去临江镇,我不是乖乖就去了吗?即便听说了你被围困的消息,我也没有方寸大乱。没有像纪元敬那么冲动的过江找你……” 萧煜宗想起纪元敬过江之后,却落在了夏侯安手里。 然而抓了他的夏侯安最后却死在了自己这小王妃的手里……究竟谁更厉害,还真的不能以常理断言。 “而如今我执意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任性,也不是因为舍不得你……是因为我坚信自己能帮你,只看你信不信任我?”她仰着软糯的小脸儿看着他。 萧煜宗眉梢一挑,“不是因为舍不得我?那你舍得?” “呃……这是重点吗?” “若不是因为这句话,我差点就答应了。”萧煜宗看她。 “好好好,舍不得,舍不得!”严绯瑶从善如流。 萧煜宗揉了揉她的头顶,“我相信你,不是相信你突如其来的能力。” “嗯?”严绯瑶挑眉,那是什么? “我相信,如果我真的死在外头,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你见,”萧煜宗撇了下嘴,“只怕你能记恨我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你想得美!”严绯瑶轻嗤一声,“哪有那么多下辈子?” 萧煜宗看着她,微微一笑,“如果人只有这一辈子,那更该好好珍惜,不留遗憾。” 严绯瑶重重点头。 “起锚,回江北。”萧煜宗下令道。 他们还没行驶到临江镇,便又回到了江北的淮安城。 倒不是萧煜宗想失信,而是夏侯渊的骑兵很厉害。 史书中记载,由南境向北进军的,鲜有取胜者。 而由北向南伐的,取胜者则比比皆是。原因就是因为北方的兵马肥壮,骑兵骁勇,马匹更是精粮。 南方的兵吏不善马战,而且南方的马少又不够精壮,速度不行,耐力更不行。 倘若萧珩真的是连西北的驻防,都撤了回来,叫西北的大军来攻击他……他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了。 “我想去见见夏侯渊。”萧煜宗回到淮安城,与严绯瑶说道。 严绯瑶微微一愣,“见他?你已经确信是他了吗?” “还有谁不嫌晦气,要去劫一具死尸呢?”萧煜宗反问。 这倒是,严绯瑶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见他?” “北方的骑兵很厉害,夏侯渊又一直驻兵在西北,他接触的都是西北的游牧民族,民风彪悍,骁勇善战。”萧煜宗说话间,眼眸低垂,长长的睫羽在他脸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青灰。 “你在担心?”严绯瑶轻轻的说,“你担心一旦开战,南境的兵马不敌?” 萧煜宗啧了一声,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越打仗,心越软。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严绯瑶却是微微一愣,她下意识的摇头,“不,你才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心软? 他还是少年那会儿,就敢设计谋反的太子,反杀的太子片甲不留。 他当然不是心软之人。 萧煜宗眼眸微微一凝,脸色也不由自主的沉郁。 他想起那个给他算命的大师,大师说,他杀气太重,前半生必要遭祸患,命途多舛。 “你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年少的时候心思简单,顾忌太少,所以可以杀伐果断。年长之后,看多了世间冷暖,知道了人生艰难,也就多了一份理解和仁慈。即便对着恶人,只要他罪不至死,都希望他还能有改过的机会。”严绯瑶笑了笑,“这哪儿能说是活回去了?分明是成熟了,豁达了。” 萧煜宗眼底的晦暗一扫而空,他抬眸看着她,眼底亮晶晶的。 “成熟了?是回奉我说你‘成长’那句呢?” “我明明是夸你,怎么好话到你那儿都变了味儿?”严绯瑶翻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静谧了片刻,严绯瑶的目光落在灯烛上,萧煜宗的眼却只望着她。 “你说真的?”严绯瑶忽然问道。 萧煜宗怔了怔,缓缓点头,“真的,我想劝他。” “劝他投降?”严绯瑶问。 “劝他做更明智的选择,如果他觉得,如此纵容萧珩,是为明智……那我无话可说。”萧煜宗语气转为平淡。 第506章 她有线索 萧煜宗话音落地以后,严绯瑶就彻底安静下来。 她望着自己的左手默默的发呆。 萧煜宗唤她去睡,她都没听见。 “什么事儿,叫你这么烦恼?因为我的想法吗?”萧煜宗抬手摁在她肩头,垂眸看着她。 严绯瑶这才回神儿,她没隐瞒,仰着脸道,“我觉得这事儿靠谱……” 萧煜宗忍不住笑起来,“你家王爷一向靠谱。” “干嘛往自己脸上贴金?”严绯瑶轻嗤一声,“我是说,我能帮你,这事儿靠谱。” 萧煜宗眸子一缩,“什么意思?你要怎么帮?” 严绯瑶晃了晃腕上手环,“你瞧,那两颗星还在闪烁,我总觉的,这不能消化吸收的能量,得尽快用掉,释放掉,不然它也会消失,凭白消失多可惜,若是能用在正地方,不是更好么?” 萧煜宗凝视着她没说话。 严绯瑶讪笑着挠了挠头,“具体怎么用?怎么帮你,我还没想明白……你容我再想想。” “好了,睡一觉,灵感就来了。”萧煜宗横抱起她,阔步向床边走去。 “诶诶诶……我怎么觉得坐着认真思考,会更有灵感?” “错觉。” 萧煜宗不由分说的把她摁进被窝。 为了防止她不听话,半夜再自己起来,萧煜宗直接和衣躺在了外侧。 他手枕在脑后,仰面平躺,不多时就呼吸均匀绵长……但若看他的脸,就会发现,他还醒着,一双眼炯炯有神。 他想见夏侯渊,与他长谈一番。 其实这么多年,一直明着和他对着干的乃是夏侯安。 至于夏侯渊那只老狐狸,年纪越大越沉稳,他已经鲜少在京都露面了。 他人虽不在京都,但他放在京都的眼线可一个都不少。 萧煜宗知道,他是坐镇后方的。 但多年没有直接交手,他如今性情如何,此次萧珩召他回来,又给他怎样的许诺,他自己是怎样的目的…… 萧煜宗能说是略有猜测,却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莫说十成了,其实连七八成的把握,他也未必有。 但为了南境这大好河山,不被自己国家的铁蹄践踏,为了百姓不死在原本应该是保护他们的刀剑之下……他甘愿冒这个风险。 “你睡着了吗?” 萧煜宗正琢磨着,他身边却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嗓音。 他立时侧过脸看她,“怎么还不睡?睡不着?” “我想到办法了。”女孩子兴奋的望着他,她一双眼眸在夜里似乎也有亮光。 “什么办法?” “就是无论何时,你都把我带在身边,我总能找到时机把这能量释放出去。等用掉了这能量,说不定我就有了新的‘成长’,这可是你说的。你若把我保护在身后,我还怎么‘成长’啊?”她笑的直率。 萧煜宗哭笑不得,伸手揽住她,“睡吧,你这主意,待定。” 次日萧煜宗醒的很早,他先是侧脸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子。 见她嘴角仍微微向上翘着,似是梦里都在微笑。 他心头立时一软,嘴角也不由自主溢出一抹笑来。 以往听人说,笑容是最能感染人的,他不以为然……如今才真的深有体会。 他悄悄凑近她,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惟恐惊醒她,他的动作又轻又快,表情却得意像一只偷了鱼的猫。 他脸上也露出鲜有的顽皮之态,跟他的小王妃在一起真好,仿佛他整颗心都跟着变年轻了。 他悄悄披衣起来,迅速来到外头。 衙门的前堂,做了他们临时的军部,他们在堂上摆了一副沙盘,一旁还挂着大幅的舆图,可以将大夏的半壁江山都看遍。 如此舆图,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在古代,舆图属于重要的军事资料,是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得到的。 “夏侯渊若是带骑兵前来,他只能从这几条路线南下。” “他昨日劫去了夏侯安的尸首,安时间算,他驻兵之处有可能在这几个山谷里。” 萧煜宗和大将们围着沙盘,看着舆图,正在商议。 “派出探子,前往这几处去查探……” “探子一来一往,得多长时间?”衙门前堂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 萧煜宗一下子知道来人是谁,但其他将士们却有不知的,众人脸面微惊,“哪个女子这么大胆,竟敢跑到这儿来?” 韩飞立即拽了拽那说话的将领,朝他使眼色。 这大将不说话了,却有一旁的大将开口,“王爷,这里可是我们商议军务的地方,不是您的内院家宅!即便是王妃,也不能随意进来吧?” 说话这正是先前守在城门口,不叫严绯瑶进城,又说萧煜宗夫纲不振的那位守将。 他话音落地,严绯瑶一只脚都已经踏进门槛了。 这场面有点儿尴尬。 众人飞快的看了眼严绯瑶,知晓这是楚王妃,众人都不说话的收回视线,假装专注的看着沙盘。 严绯瑶立即把她踏进门槛的那只脚又缩了回来,她呵呵一笑,“那我不进去,我就在外头说。一来一往得多长时间?” 那将领胆子大,直接说道,“王妃或许不知,探子探到的情报,不一定要亲自送回,他们也有别的手段……至于是什么手段,抱歉,这是机密。” 萧煜宗眉头微蹙,脸色不愉。 严绯瑶却冲他摆摆手,叫他稍安勿躁,不用发火。 “那就大致、最短,最短要多久才能到达这些地方?送回情报来?”严绯瑶笑着问。 那将军眯着眼琢磨片刻,看了看沙盘,又看舆图,盯着舆图嘀嘀咕咕的计算,“最快得三日吧?” “嘁,说少了吧?至少得五日。”韩飞与严绯瑶颇为熟稔了。 他看不惯别的将士,这么欺负他们楚王妃! 要知道,楚王妃在楚地还有江都郡,那都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三五日,不短了,而且这是在敌不动我不动的情况下,但据我所知,夏侯渊的骑兵很厉害,奔袭速度非常快,倘若他在这三日中,忽然起意,奔袭而来,需要多久?”严绯瑶又问。 她这么一问,前堂里就没有声音了。 夏侯渊的骑兵,那奔袭速度,可以夜行八百里……虽然这数据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但是一日一夜,奔至临安,也绝对绰绰有余了。 且不说,他们这些南边儿来的军队,是不是北方骑兵的对手。只说若在淮安城交战,不单是淮安的百姓,就连临近郡县也都跟着遭了秧。 前堂安静的片刻,严绯瑶忽然拿出一张纸来,“我这里倒是有线索……” 第507章 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严绯瑶抖开了手里的纸张,竟也是一张舆图。 看那舆图上的墨迹还是新鲜的,应当画了没多久,离得近的甚至嗅到了淡淡墨香。 但她手中的纸不大,这舆图要靠近了才能看的清。 萧煜宗和大将们都瞪大了眼睛,探着身子往她手里看。 严绯瑶想叫他们看的更清楚,便越过了门槛…… “哎哟,不好意思我忘了……”她讪讪一笑,又立即退了出去。 “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人就是榆木脑袋!”韩飞伸手敲了下守将的头,“是吧,黄榆木?” 黄将军揉了揉脑袋没说话。 韩飞和几位将士连忙上前,笑脸相迎,躬身相请,“您请,快请进来。您手下的青黛姑娘,可是精兵营里的佼佼者,您麾下丫鬟都这么厉害,您岂是一般的妇人呢!” 韩飞说完,其他几个盯着她手中舆图的将士连忙附和。 一时间,不待见一个女子登堂入室的黄将军竟被孤立起来。 “他就在这里驻兵。”严绯瑶在桌案上铺展好她拿来的舆图。 “他若驻兵在这山谷,不需要南下攻打,只要守好了这个隘口,我们就难以北上。” “墨是新鲜的。” “就是一张刚画的舆图而已,你们就信以为真?”黄榆木说道。 萧煜宗却是拿着那张舆图,与墙上所挂的舆图比对。 严绯瑶拿来那张,因为只画了局部地区,所以比墙上挂的舆图更详细,大舆图上没有显示的山口官道,她也画出来,标示出了。 “这图,是哪里来的?”萧煜宗问道。 他不可能把数万将士的命,因为自己的私情就枉顾,他得对他们负责。 他并非不信严绯瑶,正是因为相信,所以他敢当着众人的面问。 “是我画的,我……我看到的。”严绯瑶略有些紧张。 “你看到的?”萧煜宗挑眉。 从昨夜到今晨,他们都在一起,一个屋里,一张床上。她什么时候看到的? “不是王爷说的么,睡着了就有灵感了……我在梦里看到的,这是梦里的启示。”严绯瑶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发现周围那些原本还有点儿信任她的目光,已经纷纷转离。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舆图,这舆图是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我就照着画,你们可以比对,看它与大舆图是不是能完全对的上,如果对的上,那就说明,我的梦是有根有据的。如果对不上……就当我哗众取宠了。”严绯瑶扬声说道。 萧煜宗抬手把那张舆图交给身边的将领。 “我已经对过了,不但与大舆图吻合,甚至比大舆图还要详细,完全对的上。”萧煜宗眉目沉沉看着严绯瑶,“我房中并没有舆图,而且现在这里悬挂的,就是我们手里现有,最详尽的图了。” 他的话断绝了大将们说严绯瑶是临摹出的可能。 “难道,还真有这样的奇事?”将领们议论道。 就连与王妃熟稔的韩飞,这会儿都不敢直接站出来力挺她。 这也太玄乎了。 若是青黛在这里,她倒是可以作证,她家王妃在梦里看到奇事,根本不足为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将士们看着严绯瑶的目光,则是好奇有余,信心不足。 就连萧煜宗也眉宇沉沉。 严绯瑶轻笑一声,“少派人马,去此处探探不就知道了。” 说话的时候,她凑近萧煜宗,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煜宗抬眸看她,她眼底亮晶晶的藏着狡黠与急切。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你们先讨论。” 他与严绯瑶到了前堂外头,两人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离开了前堂门口。 前堂里头静了片刻,立时像滚油里倒了水,刺啦炸了锅,众人七嘴八舌的热议起来。 “王爷不是说想去见夏侯渊吗?所以不必兴师动众。” 萧煜宗立时抬眼看她,神色略有些不解。 “我随王爷去。”严绯瑶拍着胸脯。 萧煜宗一时哭笑不得,“那是北方边境的骑兵,莫说他若带了三五万南下,就是一万人马,气杀伤力也不可小觑,三五万步兵都未必是对手。” 严绯瑶恍然的哦了一声,她眉头蹙起。 “既是和谈,那直接派使者去就是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王爷可写封亲笔信,我随使者一起送去。”严绯瑶又拍胸脯保证。 萧煜宗懒得与她再说,摇头就走。 严绯瑶却拉住他的衣袖,“我看你当初说的迫切才绞尽脑汁的帮你想办法的,如今我终于梦想成真,看到了那里的地貌地形,看到了他扎营之处,还画了出来,你为何又要放弃?” 她狐疑看他。 “你是真不懂啊?还是故意气我?”萧煜宗黑着脸。 “我对王爷的了解,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呐……” 萧煜宗调头就走,“果然是气我……” 严绯瑶错步挡在他前头,拦住他的去路,她根本没费劲儿。 萧煜宗却是微微愣了一下,上下看她,像是不认识。 “你能不能不这么意气用事?好端端的,我故意气你做什么?”严绯瑶点点头,“看来你还是不信我。” 萧煜宗一脸无奈,感情说了半天,意气用事的人是他? “先说你要陪我去,听了我说骑兵危险,又说你要随同使者送我的信去,”萧煜宗哼了一声,“感情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全指望着我的王妃在前头冲锋陷阵?” 严绯瑶目瞪口呆,“天地良心,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要么说,说话是一门学问呢?她只是想帮忙而已。 萧煜宗点点头,“我知道……但给我的感觉就是。” 严绯瑶抓耳挠腮,反复思量着她究竟要怎么表达才能让他放下芥蒂。 萧煜宗却端正了脸色,“既然你在梦中看到,画出的舆图与大舆图也对的上,那势必要派一行人马去探查。” 严绯瑶吁了口气,连连点头。 “既是要探看,又何必跑两趟呢?”萧煜宗抬眼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你想去?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严绯瑶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萧煜宗微微笑了笑,“那我带你去。” 咦?刚刚还黑着脸,这会儿却答应的这么爽快……怕不会有诈? 严绯瑶谨慎的皱眉看着他。 萧煜宗哭笑不得,“我不答应你着急,我答应了你却更着急,这是什么道理?” 严绯瑶讪讪一笑,“答应做不得数,总得起行了才能算数!” 萧煜宗垂眸思索片刻,沉声说,“这事儿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我总得安排好了大局,再精挑细选几个精兵强将随行,方才好上路。你且等我,我去安排……” 严绯瑶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笑眯眯的摇头。 第508章 本巾帼要跟着王爷做大事 “你当我傻吗?我才不上当。”严绯瑶立时一笑,“你说去安排,转眼安排好了,你人也走了,我上哪儿追去?” 萧煜宗忽然就想起,他离京那次。 萧珩说让他去江都郡治灾,且不叫他的王妃跟着来。 他的小王妃便谁也没商量,自己安顿好了一切,偷偷跟着就来了。 倘若不是她“自作主张、一厢情愿”的跟来,那如今又会是什么情形?是不是萧珩早已经不顾忌人伦纲常,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的妻据为己有了? 倘若说萧珩这种做法是出于对严绯瑶的喜欢…… 那真是辱没了“喜欢”这二字,萧煜宗宁愿相信,他是出于报复,对一直压在他头上这叔叔的报复。 想到这些,萧煜宗一时也不寒而栗。 他以为把她撇在安全的地方,就是对她好,可事实真的会如此吗?难道什么是对她好,她这么大个人不会自己分辨吗?强加于她的,真的是爱吗? 萧煜宗一时间被自己纷乱的思绪冲击的有点懵。 “那你说,怎么办?” 他语气软的不像他了,竟然一再做出让步。 “你让我跟着你,如果你说的话是机密,不能听,我就在门外等你。如此我就相信,你是要真的带我同去,不是要撇下我自己。”严绯瑶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萧煜宗神色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他走了两步以后,又回过头来,迟缓问道,“你真觉得跟我去,是最好不过的?你不想留在安全的地方?也不怕前面有可能遇到的危险?” 严绯瑶哈的笑了一声,“你也说了,去了是有可能遇到危险。不去,则是必然分离,生死不知。我宁可有险一齐冒,也不想一个人被扔下来……” 她原本是朝气蓬勃的,但说“一个人被扔下来”的时候,脸色却猛然一暗,眸中有脆弱。 “瑶瑶?”萧煜宗察觉她情绪异常,“我永远不会扔下你。” “但前途是未知的,生死你不能控制,带不带我去你却能控制。”严绯瑶看着他的眼,说的异常认真,“我不怕生离死别,却更害怕明明活着,却故意不在一起。” 萧煜宗闻言一愣,这说法……还真稀奇。 严绯瑶垂眸咧嘴,“反正我要跟着你……” 她说的小声,萧煜宗心头莫名塌陷。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请求,谁还能拒绝呢? 严绯瑶跟在萧煜宗身后,又回了衙门前堂,她没进去,站在门外。 屋里的人在商讨,她抬头看着树上的花,看着站在枝头唱歌的鸟。 她没说谎,她宁可当年爸妈是出了意外都不在了……而不是两人离婚却把她抛弃了。 她爸后来自杀,所以她对爸爸的怀恨怨怪就小于她妈。 她爸连自己的命都抛弃了,会抛弃她也不足为奇。 但她的妈妈却是真的撇下她,一个人远走高飞。 虽然她明白,如今的情况和当年全然不同。萧煜宗是害怕她遭遇危险,才想要事事把她推到后头。 可她又何曾不害怕他遭遇危险,她是大夫,甚至是神医。现在她还带着艳姬的能力,她明明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却偏安一隅?她内心不安。所以,她宁可追求安心。 希望,他明白以后,不会觉得她太自私。 萧煜宗很快与大将们商议好,他将派出一支十几人的探子队伍,前往严绯瑶图上那地窥探。 对别的大将,他只说是派探子前去。 等其他大将都离开以后,里头却传出声音,“瑶瑶,进来。” 严绯瑶一愣,她进得前堂。 里头只剩下萧煜宗和韩飞。 “倘若我与瑶瑶不能平安回来,这里的大局就交给你了。”萧煜宗对韩飞说道。 韩飞抿着嘴,一言不发。 “你带着兵马渡江,退回楚地。萧珩的目标只是我与瑶瑶而已,倘若我已经伏诛,他没必要跟自己的百姓过不去。”萧煜宗眯着眼,低声说道,“你也要劝诫旁人,不要意气用事,推翻暴/政,不急于一时,一次的失败也不用怕,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王爷……”韩飞猛地抬头,眼眶红红的。 萧煜宗淡然笑了笑,“倘若见面我还赢不了夏侯渊这老狐狸,那兵戎相见,我一样是赢不了他,不过是赔上更多无辜的兵将百姓。这么一来,我们损失更多,太不划算。” 韩飞攥着拳头,红着眼。 他眼里是痛惜,却一句也没劝。 因为他知道王爷说的句句认真恳切,王爷乃是从大局出发,顾惜着南境百姓军兵的性命。 “十几个人会不会太少了?”韩飞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严绯瑶却说,“是探子,又不是去打仗的,带的人多了,反而更容易被发现、被防备。再说就算几百人,到了几万骑兵面前,若要死,还是个死。” 韩飞眉头一颤。 萧煜宗笑起来,“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韩将军都要给你让位了。” “韩将军放心,我必定为将士们守好王爷。”严绯瑶一本正经的接过话音。 韩飞却诧异的瞪大眼睛,“王妃……王妃真要同去?” “啧,小看人了不是?”严绯瑶呵呵一笑,“刚刚是谁夸我的丫鬟厉害,说我也不逊色来着?” “王妃……几万骑兵,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韩飞简直不知该怎么劝了……疯了,这夫妻两人都疯了! “谁同你闹着玩儿了?本巾帼可是要跟着王爷做大事的。”严绯瑶轻笑。 韩飞瞪着眼,嗓子眼儿里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疯魔不成活……或许这就是天意!天意要助楚王得胜,谁也拦不住! “王爷几时出发,末将去点齐人手。”韩飞拱手低头,他声音沉闷,视线一阵模糊。 “黄昏出发,悄悄的,不要相送,免得人怀疑。”萧煜宗笑着叮嘱了一声。 韩飞闷闷的答应,他弓着身子,一步步退了出去。 这日黄昏,萧煜宗与严绯瑶用饭较平日早了许多,且两人用饭极其认真,好似每一道菜都是国宝级佳肴,值得细细品味一般。 两个人的神态倒是从容自若,饭毕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去换了便装。 一个江湖少侠,带着俊俏的小厮,背着剑出了房间,离开府衙。 两人到了集合的地方,其余十来人已经在等候了,瞧见王爷的时候他们尚且镇定,再瞧见王爷身后那人……即便先前韩将军已经叮嘱过了,但众人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暗暗吸气,真来了? 严绯瑶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她不由挺起胸膛,学着萧煜宗的架势释放出霸道冷凝的气场。 她不这般还好,没想到她这么一端…… 第509章 萧煜宗说着去解腰带 严绯瑶平日里都是温和的气场,今日她通身黑的衣服,已经有些压抑了,她还冷着脸,端着严肃。 旁人只是觉得诧异,不敢贸然搭话。 但他们身下的马却是不安的尥蹶子,打着响鼻。 若不是骑在马背上的人,使劲的攥着缰绳,只怕十几匹马立时都四散逃走了。 萧煜宗回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严绯瑶自己也觉得奇怪,效果竟这么好? 她手腕上猛地一热,她才明白过来,估摸不是她端的好,而是手环的功效吧? 她翻身上马,与众人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沉,她没瞧清楚跟着随行这十来人都是谁,众人便“驾”的一声上了路。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一行人出了城。 萧煜宗把舆图上的路线熟记于心,严绯瑶虽梦里看过这一路的情形,这会儿却全然记不清了。 一路全凭萧煜宗指引,一行人中又派出两人在前头探路。 时不时回禀,这么一路往舆图上严绯瑶所指的那地方去。 奔波整整一夜,眼看天快亮的时候,严绯瑶却脑中猛地一阵清明。 好似先前忘记的地形地图,此时全在她脑子里鲜活起来。 “就是前头那山谷,我们不要从正南面过去,他们老远就有岗哨,我们还没靠近,他们就发现了!” 严绯瑶话音一落,一行人瞪大了眼睛,错愕看着她。 众人暗暗惊叹之时,有个声音轻轻说,“我就说了,我家王妃厉害的紧,根本不用担心,你们还不信。” 严绯瑶一路疾驰,只顾看路,根本没在意后头的人都是谁。 但一听这声音,她就知道了,青黛果然在。 除了有自己熟悉之人的那种亲切欣喜之外,严绯瑶还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一是自豪自己身边出来的丫鬟,这么厉害,什么重要的任务都派她出战,说明她综合实力高。 二是自豪她同为女子,却不落于男子后头,处处拔尖儿,真给女子长面子! 日后谁再以性别歧视她们,青黛拉出来就能打脸对方。 严绯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从前面的路口绕行西南方向,那里是个陡坡,不易上去,所以守卫最是薄弱。” “西南方向远,而且若是不易攀爬的陡坡,就只能骑马而行,速度必然更慢。”有人不赞同道。 “是呀,等爬到山上是不是天都大亮了?” 严绯瑶皱了皱眉,从正南方向这最近的路,最平坦的道上靠近,确实能在天不亮就看见夏侯渊驻兵的营地。 但等他们看见的时候,敌军的岗哨早就发现他们了…… “从西南方向绕过去。”萧煜宗二话不说,当机立断。 “王爷……” 有人还想劝,但萧煜宗已经伏低身子,夹紧马腹,提高了速度。 众人没得到他的解释,只能埋头跟着跑。 严绯瑶倒是听到有人嘀咕,“又没来过,不过是梦到了,说的跟来过,亲眼见过一样……” 严绯瑶咧嘴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不多时却听那人哎呦一声。 她立时回头一瞟,只见青黛故意挤了那人一下。 伤倒是没伤,不过是惊吓了那人的马,叫那人也跟着受了惊。 “对不住,青黛姐姐,您别生气……” 严绯瑶正欲呵斥青黛,这是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就算有不满,也不能在进行任务之前就公报私仇呀? 哪知她还没开口,那人却是客客气气的拽着缰绳向青黛拱手。 态度恭敬,还带着温柔小意的讨好…… 青黛一脸孤高冷傲,理都没理他,立时兜马离远了点儿。 严绯瑶暗暗惊奇,青黛人员这么好?!没想到,她还挺受欢迎的。 这下倒是不用担心她在外与一群汉子在一起,会受人欺负了。 倒是沈然……不知他会不会倍感压力? 严绯瑶琢磨着一阵子,他们已经到了西南面的山崖下头。 众人举头看了看山,不由吸了口气。 严绯瑶说这山陡峭不好爬?这话还真是太客气了…… 这山打眼一看,都快成九十度了,何止不好爬呀?是想叫人化身壁虎爬上去的吧? 九十度也许夸张了,但不好爬是真的。 萧煜宗率先翻身下马,他暗暗提气,估摸着自己的身手。 他自己上去倒是没问题,就是再带个人……不知会不会有失手的时候? 他仰头看了看巍峨的山崖,这要是失手,摔下来可就不好玩儿了…… “瑶瑶,你过来。”萧煜宗说着要去解自己的腰带。 把她绑在他身上,这样安全系数能高很多吧? 严绯瑶却是看懂了他的意思,她已经迈近一步,却是脚步一顿,“不用,我自己试试。” 她说着往那山上一跳,她并不会轻功,但她暗暗的敲了敲手环,手环上的四颗星或长亮、或闪烁,倒是都没闲着。 她脚下就像忽然被手环给安装了弹簧似得,弹跳力惊人的好。 她这一跳,竟跃上了两三米高的山石上。 她手边有棵小树,她攀着那小树,借势一跳,又往上蹿了两三米。 底下的人看的目瞪口呆,甚至还有人揉了揉眼……活久见!第一次看见有人爬山是用“跳”的? 她就不怕自己哪一下跳空了,一下子摔下来吗? 呸呸,那可是楚王妃,咒谁不好,咒自家王妃?若是叫王爷知道了…… 正琢磨,却见楚王爷一挽袖子,也蹿上了山崖。 等众人陆续会过来神儿,自家王妃已经领先他们一大段距离了……王妃莫非是属兔子的吗? 众人使出各自的看家本事,暗暗憋着气——输给一个女流之辈已经够那啥了,今日可绝不能输给两个女流之辈! 憋足了力气,众人一言不发,噌蹭蹭的直往山上爬。 这山甚高,也难怪山顶上几乎没有什么守卫。 这样的险境,乃是天险,什么样的军队也不可能从这个方位攻进来,除非插了翅膀。 众人到达山顶之时,楚王妃已经气定神闲的蹲在树梢上,手在眼前围了个圈,极力的向远处的营地眺望。 “王爷,咱们上山还算顺利,速度也不慢,但现在……” 现在还是天亮了。 旭日已经染红了东边儿的天。 “等到夜幕降临,悄悄下山,摸进营地,探知了暗号,抓来几个巡防……”萧煜宗一面说一面比划,“扮成巡防,就可以混进去了。” “难道要在这里等一整天吗?”树上的楚王妃,惊愕回头。 啪,没等人回答,她就给自己的脸了一巴掌。 “这儿蚊子太多了……” 第510章 若是无关,也太巧了吧? 树底下的几人,闻言抬头看向她。 众人的视力都不错,而且这时候旭日渐渐高升,山林间的光线也越来越好。 她身边围着许多的蚊子,站在树下的人,都听见蚊子“嗡嗡”直叫。 “王妃您是有多招蚊子呀?”青黛惊叹,“满山的蚊子都聚在您这儿了吗?” 严绯瑶不断的挥着手,却也不好发出太大的动静,虽说底下的营帐离着这山头儿还远。 但保不齐哪个人的盯着这儿看,她若弄出太大的动静,导致大家都被发现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下来。”萧煜宗冲她说。 严绯瑶蹭的从树上跳下来,萧煜宗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用他的披风从头到脚的捂住她。 呆在他的披风里虽然有点热,有点儿闷,却是比被蚊子咬好太多了。 “走的匆忙,忘记山上蚊子多,我应该配些驱蚊的药来着。”严绯瑶低声咕哝。 她小时候就特别招蚊子,但也绝没有今日这么夸张呀? 萧煜宗不由低头看着被他护在怀里的人儿,她净白的额头上,连毛孔都看不见,如同刚拨了壳的鸡蛋。 众人奔波了整整一夜,都有些疲了。 就算脸上没有疲惫之色,但也略显狼狈。 偏偏她肌肤细嫩生光,犹如刚刚沐浴抹了滋润的花露一般,也难怪蚊子都偏爱她了,一看就是好吃的…… 萧煜宗不由抿嘴轻笑。 “若是能突然刮大风,下大雨,来点儿台风,黑云压顶就好了,那便不用等到晚上就可以前往。”严绯瑶低声说道。 她话说完,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是女子的笑声。 她精神一紧,左右看去。 却见旁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就连护她在披风下的萧煜宗,都只是望着营地,与他们观察分析军营的布防情况。 “你在找什么?”萧煜宗低头看她。 严绯瑶连忙咧嘴一笑,“蚊子,我怕它们钻进披风里。” 萧煜宗不由把披风捂得更严。 严绯瑶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难道是她听错了吗?没有人笑? 这里的女子只有她与青黛,她自己并没有笑,再看青黛。 青黛正听萧煜宗分析巡防的间隙,她听得认真,一脸严肃,更不可能笑了。 严绯瑶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自打在老宅里见过艳姬之后,她觉得自己就有点儿神经过敏了。 但凡有点儿什么蹊跷的动静,她就会第一时间和艳姬联系在一起。 但艳姬她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吧?不然她岂能在那老宅里呆那么久? 如今这地界儿,离临江镇,近千里地呢。 “嗬,这晴空万里的,怎么忽然刮起了大风呢?”有人惊叹了一句。 严绯瑶立即挣扎着,从萧煜宗的披风底下探出脑袋来。 风一吹,险些把她的发髻吹歪了。 她脑门儿上的汗倒是一下子就被吹干了。 还真是起风了! 不多时,风吹来了大片大片的阴云,云层越聚越厚,也越压越低,分明是上午时光,半个时辰之前,还天光明朗,太阳明媚呢。 可这会儿天地间却一下子黑沉下来,犹如到了夜里。 萧煜宗立时诧异的看向严绯瑶,“是你……” 严绯瑶连忙摇头,同样也是瞪大了眼,“怎么可能……” “我刚刚听到你说……” “我只是那么一说,如果刮风,如果下雨……” 她雨字还没说话。 喀嚓一道闪电劈开天空,像是要撕裂那厚厚的云层似得,把天地间照的一片亮紫色。 “王爷,如今正是大好的时机!” “这是天都在助王爷呀!” “咱们行动吗?” 严绯瑶嘀咕那话的时候,声音不大,旁人并未在意,只有萧煜宗听得清楚。 别人即便听见,也不会将这件事与严绯瑶联系在一起。 唯独萧煜宗看她的眼神,透着些古怪。 “开始行动!”萧煜宗已经与他们拟定了计划。 众人伏低身子,趁着黑云压顶,狂风呼啸的乱子,迅速冲下山坡,隐匿在营帐外的林间,远远观望,静待时机。 萧煜宗却是一直拽着严绯瑶的手。 这会儿众人分开的比较散,大风刮的人睁不开眼睛。 军营之中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折腾的够呛,一会儿军旗刮断了,一会营帐被掀翻了。 扎的那么深的帐钉,竟然被一股风,拔地而起。 “诶——”任凭兵士们疾呼去追,却是追不上。 有个大个儿的兵卒跑得快,猛地挑起,往那被风掀走的帐篷上一扑,双手紧紧抓住—— 呼啦一阵风! “大壮!” “壮啊!松手!” 根本来不及松手,人跟那帐篷,竟然像一只大风筝一样被风吹走了! 追着帐篷跑的几个人全都傻了眼,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没站稳的,一股风就掀翻了,滚进一旁的草丛里,半天都没爬出来。 刮了一阵子的风,就开始下雨。 这还真应了那个词,“疾风骤雨”! “这天象跟你无关吗?”萧煜宗盯紧了严绯瑶,若是无关,也太巧了吧? 真是天要亡萧珩?天意都站在他这边吗? “我倒是希望跟我有关!”严绯瑶哭笑不得,“呼风唤雨诶!人生极致了吧?” 萧煜宗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美得你。” 严绯瑶呵呵一笑。 雨下的大,风也大。 兵士们慌忙进进出出,整理粮草,把锅灶往帐里搬。 还要防备着大帐不被风吹走…… 夏侯渊是出了名的治军严谨,但人的纪律在大自然的力量前,就显得格外势微。 青黛几人看准了机会,寻到了两三个落单之人,一掌劈晕,直降把人扛回来,扒了衣服,一绑,嘴巴一塞。 萧煜宗与严绯瑶立时就开始换敌军的衣服。 “王妃,还是叫婢子……” “叫末将来……” 严绯瑶呵呵一笑,“都别跟我抢,我与王爷是说好的,生死不离。这一趟,必得是我陪王爷去。” 萧煜宗眉心一蹙。 “那我们再去弄几套衣裳来!”青黛闷声说。 “不是衣裳的事儿,你们是探子,打探到这里的情况,如果两个时辰以后,我们还不能去山顶与你们汇合,你们就不要再等了,立即返回,告诉韩飞撤军!” 萧煜宗盯紧了众人。 十来个人垂着头。 只听风声呜呜叫,雨声噼噼啪啪砸下来,却不听他们答应。 “听见了没有?”萧煜宗又问。 又僵持片刻,才听闻众人齐齐,“诺……” 萧煜宗冲严绯瑶点点头,两人转身冒雨走进忙碌的敌军当中。 乌云密布中,一道道闪电咔嚓嚓撕裂天空,雨幕密集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好似惊雷就在人的头顶。 个子高的兵卒甚至不由自主弯下了腰…… 两个身影在雨幕中飞快的向主帅营帐靠近…… 第511章 楚王真是不一般 一时间风更大,雨势更大,山上的流下的雨水带着泥沙奔涌向整个营地,营地竟有种要被泥沙吞没的危机感。 喀嚓—— 又是一道闪电,营地东侧的山头上,有一片树林竟被雷劈中,林木中一片焦糊的味道,大雨中冒出一片黑烟。 整个营地人心惶惶,就连主帅营帐外头的守卫,都心神不宁的。 “什么人?站住!” “我等有紧急军情上报!” 一高一矮两个兵吏被拦在了主帅营帐外头。 前头那个个儿高的立即上前说道。 守卫皱眉,正欲上前询问。 “轰隆隆——”猛地一阵雷声滚过。 上前预备询问那兵吏,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脸色煞白,眼神直直看着雨幕当中,嘴巴微张……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怎么?”他身边的守卫也上前,推了他一把。 他却脚步踉跄,一头往满是泥水的地上栽去…… “来人来人——”守卫叫唤道。 “我等有紧急军情,要向将军禀报!”一高一矮两个兵吏拱手执意道。 “进去吧!”守卫回了下手,叫人将自己的同伴抬走。 呼呼的风要把帐顶掀翻……这站岗放哨的根本没法儿站了! “夏侯将军!” 主帅营帐结构紧致结实,虽然外头狂风暴雨,人都要被吹飞了,但这大帐内,受影响却不甚大,只是呼呼的风声,噼啪的雨声,叫呆在大帐里的人也显得心浮气躁。 夏侯渊眉须花白,体格高大健硕,夏侯安与他年轻的时候定颇为相似。不过他少了夏侯安身上的阴翳。 夏侯渊闻声缓缓抬头,“什么军情?” 他目光扫过帐门口的人,落向一旁。 但停了没有一秒,他立时又转回视线,定定落在前头那个儿高的兵吏身上、脸上。 “呵,呵呵。”夏侯渊咧嘴笑起来。 他起身走过来,笑容诡异,只有嘴里发出哈哈的声音,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无。 “楚王爷?竟是您?您怎么来了?您还真敢来呀?”夏侯渊停在萧煜宗的面前,伸手似乎想捏捏萧煜宗的脸,看他是不是真的。 萧煜宗眉头一皱,侧身避开他的手。 “捏一下脸而已,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尿我一身,我也没嫌弃你。”夏侯渊大大咧咧说道。 萧煜宗脸色一阵尴尬,他飞快的向身后看了一眼。 夏侯渊却没往后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萧煜宗身上了,“你杀了我大儿子,害死了我庶子,搞得我家破人亡!家宅不宁,如今,你居然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敢来?” 夏侯渊转身冲着帐外喊,“来人呀!把自己送上门的楚王给我拿下!千刀万剐!” 他高声喊道。 但大帐门口,却毫无反应。 只听哗哗的雨声,冲击着大帐,呼啸的风要掀开帐顶。 人仿佛不是坐在大帐里说话,而是坐在硕大的瀑布底下。 “外头的人只怕听不见。”萧煜宗提醒他道。 他们在帐内说话,已经得扯开嗓子了。 夏侯渊表情一僵,提步向帐门口走去。 “听见了只怕也没时间顾及,他们自己的小命都难保了。人在世上争权夺利,费尽心机,一场天灾一来,人所有的某略都尽成空了。”萧煜宗缓缓说道。 夏侯渊重重的哼了一声,他猛地掀开帐帘,“来——” 人字还未出口,他声音却猛地僵在嗓子里。 严绯瑶离帐门口近,她顺势向外瞟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瞬间瞪大了眼睛。 萧煜宗也好奇向外看去。 帐顶转来“咚咚——”的声响。 “下冰雹了!” “这大热天,怎么会突然下冰雹!” “冰雹越来越大了!” 外头的兵吏慌乱的喊叫着。 夏侯渊清了清嗓子,稳下脸色,“告诉众将,不要急,不要怕,先安排兵士们回营房躲避,冰雹下不了多久。待冰雹停了,雨势小了以后……” 他话未说完,却有一个鹅蛋大的冰雹从天而降,正砸在他面前听吩咐的守卫头上。 守卫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快,各回营帐!”夏侯渊厉声吩咐,动用了内力的他,如吼叫的狮子。 他黑着脸,唰的放下帐帘。 大帐里咚咚咚,冰雹砸下来的声音密集响亮,风声呼呼……莫名的,竟叫人有种末世来临之感。 他也不说叫人来抓萧煜宗,千刀万剐了。 他更像一瞬间老了几十岁,颓然的倒在他的软椅里,长叹一声,闭目仰面躺在那儿。 “楚王前来,所为何事?你杀了我儿子,我还没找你报仇,你倒来找我了?”夏侯渊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想说服我弃皇保你?做梦!我死也……” “夏侯腾阳是个好孩子。”严绯瑶忽然上前几步,打断他的话说道。 夏侯渊一愣,腾的睁开眼睛,错愕看着严绯瑶。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不可置信的问萧煜宗,“这是你的夫人?声名远播的楚王妃?” 严绯瑶微微点头,“我是。” “楚王真是不一般,自己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还不够,别人家出战之前,都是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安顿好。楚王偏反其道而行之,不把王妃留在楚地,反而是带在身边?”夏侯渊冷嘲的笑了一声。 严绯瑶却兀自往下说道,“我跟夏侯腾阳比较熟,他年纪小,心智单纯,虽有些任性,但多是被骄纵出的,却也是他的真性情,他脾性不坏,善恶分明,是个好孩子。但若是家中亲长,不好好引导,叫他结交了不好的朋友,或是身边有了那故意往歪曲邪路上引导他的人……他越聪明,就越危险。” 夏侯渊终于不能再无事她,也一时差不开话题。 “我的儿子,我知道,不用你来夸!你们夫妻俩,扮作我骑兵,混入我营帐,究竟意欲何为?不是跟我讨论育儿经的吧?”夏侯渊愤愤说道。 “可是就这么一个善良单纯的孩子,不但被人利用,还险些被人害死。他先前‘体质弱、虚胖’根本不是身体不好,而是长久服食慢性毒药。何人竟会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其心不当诛吗?”严绯瑶说。 夏侯渊神色一僵,扭过脸来。 打从她进了营帐至今,夏侯渊这是第一次坐直了身子,直面正视她。 “你究竟想说什么?别跟我绕弯子!” “夏侯安与小公子,是至亲的兄弟,外人眼中,大公子最宠他的幼弟。可他究竟为什么一边宠着弟弟,凡事替弟弟遮拦,一边又往弟弟的饭菜中下毒,叫他小小年纪就时常抽搐,忍受病痛之苦呢?”严绯瑶摇了摇头,“我不明白这种心理,大将军明白吗?” 第512章 楚王爷,老夫忽然很佩服你 “夏侯腾阳是个单纯的少年,但是差点就死了。夏侯烈是个性情中人,没什么心机,却被排挤的偌大的夏侯家都容不下他。”严绯瑶呵呵一笑,“怎么夏侯大将军以为,夏侯家的支离破碎,是因为楚王爷吗?难道一个事物的分崩离析,不是从内部开始的吗?” 夏侯渊的面皮抽搐了几下。 萧煜宗轻笑了一声,抬手落在严绯瑶的肩上。 严绯瑶回头看了他一眼,夫妻两人默契非常,不需太多言语,已经明白彼此心意。 “你带骑兵南下,究竟是为了替你儿子夏侯安报仇,还是为了替萧珩收拾烂摊子?亦或者是为了给夏侯家积存家业?” “你是乱臣贼子,我看着你长大,你先前虽手段狠厉,但众臣举荐之下,你竟推辞了皇位,”夏侯渊皱眉,深深看着萧煜宗,“说实话,当年老夫心里很佩服你。” 萧煜宗笑了笑,“我若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许不会辞。” 夏侯渊摇了摇头,“正是你面对死时的那种气度,那种沉稳叫人感动……要知道,你当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他啧啧出声,似乎如今回忆起来,仍觉震惊。 萧煜宗笑了笑,“所以如今呢?如今你看我是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争权夺利的小人,所以挥师南下,来诛杀我了吗?” 夏侯渊定定这看着他,好一阵子没说话。 大帐里的噪音似乎小了些。 “我想看看你,看看是什么东西,把当年那个看淡一切的你给改变了。”夏侯渊皱眉盯着他,“那时候夏侯家花了那么大的力气,都不能撼动你,如今又是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把你的刚直弄弯了?” 萧煜宗笑容不减,“那你看出来了吗?” 夏侯渊转脸看向严绯瑶。 严绯瑶的脸孔白皙,身在敌营之中却没有畏惧。 这样的恶劣天气之下,他们不可能带了很多的兵马在外,即便有,也没法儿打仗。 萧煜宗淡然自若,夏侯渊可以理解,毕竟时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人。 可这么小小一个女孩子,竟然也不怕…… “我看出来了,”夏侯渊点点头,“不是你变了,是世事变了,朝廷变了……我老了。” 夏侯渊摸着下巴,嘿嘿笑出声。 他笑声苍凉,低垂的眼眸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我听说,是楚王妃治好了腾阳的病?” “不是病,是毒。冯太医可以作证。” 严绯瑶说道。 夏侯渊叹了口气,“你说是夏侯安?怎么是他呢?他……” 严绯瑶撒谎了,真正下毒的人是白姨娘,是夏侯腾阳的生母,可究其根本的原因呢?还不是因为夏侯安而起?因为夏侯腾阳/根本不是夏侯渊的儿子,乃是他的大儿子霸占了他的爱妾…… 这话严绯瑶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夏侯渊如今知不知道夏侯腾阳的身世问题,是他们夏侯家自己的事儿。 但上次,夏侯腾阳为了报复他的“生身父亲”夏侯安,故意把夏侯安摸进白姨娘院子的事儿,暴露在夏侯渊的面前……致使这对父子关系破裂。 这会儿夏侯渊听闻他的大儿子下毒,毒害他的小儿子,也多多少少能明白里头的路数吧? “是我教子无方……”夏侯渊抬手遮眼,长叹一声。 “至于夏侯烈,”严绯瑶笑了笑,“他现在没死。” 萧煜宗接过话音,“不但没死,还活的如鱼得水,听说有可能与自己的亲爹在战场上相见,他兴奋得很,一直嚷嚷着,终于有机会让他爹承认他的厉害了。他说他活在大哥和幼弟中间,终于有一次,不会被说是庸才了。” 夏侯渊一愣,怔怔看着两人,“你们是说……说……” “夏侯烈在我军中。”萧煜宗点头。 夏侯渊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 “他没死。” 萧煜宗笑了笑。 夏侯渊下嘴唇都哆嗦起来。 大帐内又是好一阵子的安静。 严绯瑶原本想象着,他们来说服夏侯渊,必定是唇枪舌战,要说许多的话,但事实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沉默,话却不多。 “南境的兵马,不及北境铁骑,但北境的兵马之所以能粮草丰盛,难道没有南境的功劳?” “分明是一家人,却要为一点私利,相互残杀,你死我亡……这就是你想看见的?” 萧煜宗问道。 夏侯渊闭了闭眼,“一家如是,一国更如是。我家已经破了,还要叫多少家,如同我家?” “大将军实在不必为夏侯安惋惜,他是去了一个对他来说最好的地方,他可以重新开始。生在一个没有那么大权利,不会给他那么大野心的家庭里。”严绯瑶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夏侯渊闻言勃然大怒,怒目而视。 萧煜宗也担忧的看着她。 “有些话,虽然不中听,却不能不说,即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严绯瑶顿了顿,“夏侯大将军是忠臣,是骁勇的武将,却一定、一定不是个好父亲!” “你……” “在大公子启蒙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告诉他过什么叫忠心吗?忠心又是忠于什么呢?忠于皇位上那个人?忠于自己的私利?还是忠于‘义’?你教过他,什么是大义吗?” 夏侯渊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他是个勇武之人,有计谋,有才智,有功夫,却用在了邪路上。他鼓动萧珩送吴锦宜到江北来谈和,却又掳掠吴锦宜,说她已经被封皇后,她腹中所怀乃是太子,而后他要杀了吴锦宜与太子,嫁祸楚王。” 夏侯渊神情一愣,“这与我听说的不一样……” “楚王爷设法救了吴锦宜,我带她过江到江南的临江镇。不想夏侯安竟追去临江镇……到底是杀了她们母子,那时候,吴锦宜已经将自己更名改姓为‘王氏’,她要忘记过去。然而……却没有能善终。” 夏侯渊颓然倒退了一步。 “杀人放火的事情,如今的王公贵胄可能都做过……谁也别说谁手不干净。但人生在世,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吧?如果一点底线都没有了——这人不是很可怕吗?”严绯瑶皱眉看着夏侯渊,“杀了夏侯安的人是我,大将军寻仇,不要带上江南的百姓,冲我吧。” 萧煜宗脸色一变,上前要挡在严绯瑶面前。 严绯瑶却深深看他一眼,郑重摇头。 他的脚犹如钉在了地上。 “楚王爷,”夏侯渊忽然抬头看着他,“老夫……忽然很佩服你。” 第513章 被豢养的小白脸 “这佩服,不是对你年少时的杀伐果断,清心寡欲。”夏侯渊呵呵一笑,“而是对你如今的……儿女情长,有情有义。” 他这话一出,叫萧煜宗愕然一愣。 什么东西?佩服他的儿女情长?确定不是骂他? “老夫是从底层的兵吏,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爬到如今的位置。老夫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给我的后世子孙一个好的出身!叫他们提及自己祖上,提及老夫的时候,都是一副自豪,引以为荣的口吻……” 夏侯渊呵呵笑了一阵子,竟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可结果呢?人算不如天算,我夏侯家败落的却是这样快。倘若当初,我不是把妻妾娶进门,就扔在后院里不管不顾,只念着自己在外领兵,大权在握。哪怕我爬的慢一点,把权利握在手中的慢一点,而像她说的那样,把教子的事儿,看得重一点……我夏侯家,是不是可以不用败落的这样急?” 严绯瑶徒然敬佩看向他。 一个已经身居高位的男人,愿意反思自己的错处,并且承认自己的错处……简直是比攻城更难的事儿。 可夏侯渊却一下子就幡然醒悟,他在自己仇人面前剖析自己,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勇武之人呀! 大帐中气氛凝重,凝重里又带着和煦。 这不共戴天的仇人,竟对着彼此肃然起敬……事后想来,也觉的不可思议。 “楚王爷是有大智慧的人,一开始我心里还暗笑你,真是不分轻重,如今是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把一个女人带在身边,真是小家子气,真不大丈夫……” 夏侯渊长叹摇头,他眼眶湿热。 “当初我的夫人,也是女中豪杰,耍得一手好花枪。都说纪家小侯爷花枪耍得好,却不知我家夫人与他乃是师出同门!倘若我也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他声音哽咽,竟说不下去。 萧煜宗缓缓走到严绯瑶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 “罢了……家人都快死光了,里头也是面和心不和。老大没了,老二反了,老幺被你的王妃所救,只怕我若是杀了你的王妃,老幺要立誓这辈子都跟我不共戴天了……我这一辈子还要什么?汲汲营营谋求来的,朝夕之间就都没了!没了!” 夏侯渊掩面大笑。 只是这笑声,只叫人觉得悲戚无比。 “夏侯大将军,您是真英雄。”严绯瑶小声说。 夏侯渊抹了抹脸,咧嘴笑着看她,“楚王妃安慰老夫呢?不用,老夫不会被这些事打垮。” “人最难的,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但这些事对您来说,都不是事儿,所以您是真英雄。”严绯瑶眼底亮晶晶的,表情认真。 夏侯渊看着她,良久咧嘴一笑,“楚王妃真对老夫的脾气,丧子之仇,我给你记着!暂且不向你讨,倘若日后你忘记今日自己所站的立场,倘若日后楚王与你,也为了一己私利枉顾‘大义’我必亲手诛杀你!唔,我若老了,便要叫我儿孙诛杀你!” 萧煜宗与严绯瑶立时站直了身子,一脸肃容,“人在做,天在看,苍天谁也不会饶过。” “好!就应这句话。”夏侯渊远起身,“我家眷还在京都,萧珩如今执念深重,沉浸在仇恨中,不可自拔。我得先救出我的家眷,才好说‘大义’。” 他咧嘴,表情有些无奈。 萧煜宗点点头,两人商议了细节。 严绯瑶站在一旁,一面安静的听两人说话,一面听着帐外的声音。 帐外的风声雨声,似乎都小了许多,至于冰雹砸下来的声音,更是没有了。 帐内两人低声商议,气氛更是和煦。 严绯瑶只觉的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先前是要你死我亡的两个人,这会儿却商量着前后北上,攻取京都…… 即便叫萧珩亲眼看见,也不知他能不能信? 所谓失道者寡助,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吧? “我送二位离开。”夏侯渊亲自把萧煜宗夫妇送出大帐。 原本疾风骤雨的山谷,这会儿却是雨过天晴了。 周围的山林大帐,一片狼藉,但沐浴在雨后放晴的阳光下,颓败中却又透着无限的生机。 被大雨洗练过的天空,格外的明净,连雨后的阳光都耀眼非常。 “天晴了呀?”夏侯渊怔怔的举目观看。 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神情怔怔。 “天意……这真是天意!” 说完,他看着萧煜宗,“司天监曾经夜观天象,说大夏朝要一分为二,划江而治。劝圣上说,不要强求,只能顺应天道。圣上不忿,硬要下诏命楚王回京。当时许多人劝他,你知道圣上怎么说吗?” 萧煜宗摇头。 “圣上说,他一定要让楚王回来,这天下绝不能一分为二,要么是他的,要么是楚王的。话不能乱说,如今真是应验了!” 夏侯渊把夫妻两人送出大营,拱手看着两人翻身上马。 “京都再见!” 夫妻二人打马离去,已经走了很远,回头望,夏侯渊竟然还伫立在营地外头,举目遥望着他们。 远远的甚至还在朝他们挥手告别。 “真是没想到……”萧煜宗看了严绯瑶一眼。 严绯瑶咧嘴直笑,“我也没想到,事情竟这么顺利。一开始我以为必定是九死一生,没想到,口水都没用多少。” 萧煜宗无奈的看她一眼,“当你说,夏侯安是被你杀的,叫他报仇冲你来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严绯瑶摇摇头。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豢养的小白脸……” “噗……别说,一开始原主遇见你,还真的是从青楼买了你来预备做男宠的……” “你说什么?” 严绯瑶笑着咕哝,萧煜宗没听清,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逼问之下,严绯瑶哈哈一笑,打马超过他。 “驾——” 萧煜宗疾驰而追。 山谷外头,与他们同来的十几个探子眼见两人你追我赶的出来,还以为后头有兵马在追着他们,众人一时紧张戒备。 待两人更近了,却发觉他们乃是有说有笑的,众人立时松了一口气。 “回去淮安城,整军,预备北上!”萧煜宗含笑下令。 众人齐齐欢呼一声。 严绯瑶得空悄悄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环。 她眼睛不由一瞪,脸色霎时惨白,“坏了……” 第514章 上天真是厚待她 众人闻言紧张看她。 严绯瑶赶紧笑着摇头,“没事没事,我肚子饿了,带的干粮全叫雨水淋湿了。” 众人见她尴尬笑着揉肚子,便也都跟着笑起来,“王妃不说我还没发现,真是饿了。” “前胸贴后背呀……” 旁人附和了几声,众人起行,打马向前头的城邑里去。 待人都跑起来,萧煜宗才得空问她,“什么坏了?” 严绯瑶挽起袖子,叫他看了眼她的手环。 马跑的快,颠簸不已。 萧煜宗瞥了一眼,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怎么只剩下一颗星在亮了?” 先前不是四颗都亮着?前头两颗是长亮的,后头两颗是闪烁的。 必是他眼花看错了吧? “是啊,如果说着星星亮起代表的就是手环的能量,手环的等级……那么经此一事,手环非但没有升级,反而还降级了。”严绯瑶欲哭无泪。 萧煜宗却凝眉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次日他们终于回到淮安郡。 没曾想,最先见到的人,竟是元初! 元初风尘仆仆的赶来,在府衙外头与他们迎面相遇。 “小姐!小姐!”元初热泪盈眶,喊着朝她的马跑过来,险些扑倒在她马蹄子底下。 还是青黛眼疾手快,翻身下马,一把抄起她的胳膊,把她拉远了几步。 “不要命了是不是?往小姐的马蹄子底下钻呢?”青黛点着她的脑门儿教训道,“知道的说你思主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己不想活了,临死还要给小姐找不自在呢!” 元初瞪着青黛,小嘴儿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直把青黛都哭愣了,青黛是个钢铁直女。 元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不会安慰,只好一把将元初摁在自己怀里,叫她趴在她肩头。 青黛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是我不会说话,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严绯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看元初哭得这么可怜,还要取笑她。 忽然想起她离开的时候,尤氏的情况不太好。 严绯瑶霎时浑身一冷,险些一头栽下马背。 她反应过来,翻身下巴,板着脸问元初,“可是……可是我阿娘她……” 元初赶紧摇头,“不不,小姐别想岔了,夫人好得很。” 严绯瑶一愣,她娘没事,难道是她弟弟? “严昱成他……” “小少爷也没事,都怨婢子,您别急啊,”元初抹了把鼻涕眼泪,“是……” 她紧张的左右看了一眼,见许多人都往这儿看着她呢。 她连忙上前一步,挨近严绯瑶并压低了声音,“是老宅,老宅塌了!苏姨娘当时就吓蒙了,她说怕是原来的阵型压不住艳姬了,艳姬跑了……” “什么?”严绯瑶立即抬手抓住她的手环。 艳姬跑了? “苏姨娘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是一直希望……”严绯瑶不知道她该问什么,她只觉自己必须赶紧和苏姨娘见一面。 元初这丫头懵懵懂懂的,许多事情她不明白,也说不清楚。 “别急!”一只温厚的大手落在她肩头。 严绯瑶转过脸来,瞧见一张从容不迫的脸。 他似乎到了什么时候,都可以镇定自若。 “临江镇的情况,可能……不太好,还记得我跟你说画像的事儿吗?”严绯瑶说。 萧煜宗点点头,“我们现在就起行,接着他们一起北上。” 严绯瑶重重的点头,在他坚定的目光中,她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惊涛骇浪才渐渐平息。 夏侯渊说的对,夫妻两人不论甘苦,都应该在一起。 即便是打仗的时候,只要看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不论生死安危,彼此都在支持着自己陪伴着自己,再艰难的日子似乎也都容易些了。 若是没有朝夕的相伴,在彼此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却相隔千里,再怎么深厚的情谊,没有一点点的积累,也都要被耗干了吧? 严绯瑶吁了口气,有萧煜宗与她作伴,即便老宅真的出了事儿,艳姬真的又生变……她似乎也没那么担心了。 “我没告诉你,咱们在山顶窥探夏侯渊营地的时候,就是忽起狂风骤雨之前,我听到了笑声。” 严绯瑶在去临江镇的大船上,终于开诚布公的告诉萧煜宗。 萧煜宗微微一愣,“时间这么巧?” “我当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便左右看去,却见你们毫无异常,什么都没听见……我更觉得是我神经过敏,是我的错觉。” 萧煜宗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别担心,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艳姬说过,我利用她的能量时,她同样会因为我变强……你不觉得那时候的狂风骤雨以及冰雹……都来的太及时了吗?” 严绯瑶仰着脸,不安的看向萧煜宗。 萧煜宗抬手轻揉了揉她眉间的小疙瘩,“别皱着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谬至极的事儿。” “是错了啊,如果因为我,放出一个威胁力巨大的……的……”她歪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艳姬。 萧煜宗却不由笑了,“放出一个什么?鬼魂?邪灵?倘若天道不容她,岂是你能放出来的?倘若天道容得下她,没有你,自然也会有别人放她。” 严绯瑶歪着头,怔怔看他,“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什么好像,本来就有。我问你,当时疾风骤雨来的时候,你能控制吗?” 严绯瑶赶紧摇头,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雷公电母,更不是东海龙王,她还能控制风雨?她咋不上天哩? “所以,她脱困,跟你有什么关系?”萧煜宗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他低头错愕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怎么了?” “或许还真有关系……” “什么?” “你的皮肤越来越好了,细滑的像玉抹了脂油……若真是如此,那可太值了。” 萧煜宗笑意盈盈的看她。 严绯瑶抬脚踩他的脚趾,哭笑不得,“我都担心死了,你竟还取笑我!” “哪里取笑了?你看不到本王眼里的真诚吗?”萧煜宗一本正经。 严绯瑶心头一暖,想当初,他跟一座别扭的大冰山一样,稍微靠近就要被冻伤了,如今他却在每一个小细节上来温暖她,呵护她的心……上天真是厚待她。 到了临江镇,他们下船没有去府衙,第一时间就去了老宅。 先前看起来还像模像样,严绯瑶甚至觉得住在这里更好的老宅,现在却面目全非…… 第515章 沈宿卫监守自盗 门上原本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完全看不出颜色。 以往还要翻进翻出的院墙,现在腿一抬就能跨过,墙垣已经倒塌。 先前的房屋建筑如今都倒塌的差不多只剩地基还在了。 看着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十级的大地震! 但左右一看,就能发现,地震可能只光顾了这院子里头,院子外头的其余房舍,都安然伫立。 “若非亲眼见,还真是不能相信。”萧煜宗眯眼感叹。 元初吸了吸鼻子。 青黛轻轻掐她,“又不是你家塌了,你怎么哭的那么伤心?” “你不知道,这房子塌的那时候,刮大风下大雨,可吓人了,苏姨娘还吐了血,眼看要不行了。” 元初小声说着,严绯瑶却唰的回过头,瞪大眼看她。 元初被看的不好意思,彷徨的挠了挠头,“小姐,婢子咋了?” “你哭,是因为担心苏姨娘吗?” “才不是……苏姨娘已经没事了,婢子哭是……是被吓着了。” 元初脸面微微发红,她两只手绞着衣服边。 严绯瑶笑了笑,转过头去。 “我现在站在这里已经感觉不到能量了。”严绯瑶说着跨过倒塌的墙垣。 她在那宅子里头能走的地方走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 “你说的画像,在哪里?”萧煜宗看着满目狼藉,想象着画像上的“自己”不免好奇。 严绯瑶好容易才辨认出那处房间的大致位置,但现在这里都是倒塌的屋顶墙壁。 “叫人重建这里。”萧煜宗说。 “王爷就不怕那些画像不是幻象,而重建的时候被人发掘出来吗?” “若真有,我倒是想看看,我中年老年会是什么样子?”萧煜宗勾了勾嘴角,眼神略暗。 严绯瑶沉默片刻,“其实你更好奇,如果画像是真的,那画像上的人,与你又是什么关系吧?” 萧煜宗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她这问题。 两人手牵手,离开这片废墟。 临江镇的地方官却是高兴得很,他们找风水术士看过了,说着老宅终于没了邪气,可以兴土木了。 “艳姬已经不在那里,那她会在哪里?”严绯瑶回到府衙,立即找来苏姨娘。 苏姨娘似乎又瘦了些,但她气色还好,整个人也更温润了。 “艳姬离开,得了自由,你不应该高兴么?怎么还担心呢?”严绯瑶笑眯眯看她。 苏姨娘沉默片刻,抬眸直视着她,“王妃,婢子虽然是鲜族的人,但婢子也是有心的。婢子也知道知恩图报……” “你是说……”严绯瑶正欲问她对艳姬的看法。 苏姨娘却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当年鲜族忽然泯没于世,艳姬虽救了小公主离开,但能不能复兴鲜族,婢子根本没把握。婢子离开以后,鲜族又经历了什么?这么多年与外界一点来往都没有,人心变成怎样……谁能说得准呢?” 苏姨娘没有把话说的太直白。 但严绯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信任艳姬了。 相比较,她更相信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严绯瑶。 “且王妃一次两次的救婢女,婢女不为苟活,却也感激王妃的恩情。”苏姨娘说,“艳姬一心复辟鲜族,但鲜族原本就与外界甚少联系,她这么做……居心可疑。” 严绯瑶听得茫然,“怎么,你说的鲜族,不是一个少数民族?自立有王的民族吗?” “鲜族是生活在世外的,几代之前,就有巫祝发现,鲜族的疆域,与大夏朝所在的疆域,是有地方重叠的。”苏姨娘缓缓说道,“唯有重叠之处,有门相通,才能彼此往来。” 严绯瑶敲了敲她的脑门儿,一时间她想到了“次元”,“四维、五维”。 但是这些词儿对她来说,就像火星文一样难以理解。 或者她应该把鲜族,想象成“桃花源”这般的存在? “外人进不得鲜族,鲜族人也要付出代价才能离开。婢子曾经只想要回到鲜族去,可如今……鲜族已经不复存在了,回去也变得毫无意义。” 苏姨娘声音很平静。 “艳姬说,鲜族只剩下她自己,鲜族人的灵魂在困顿之中,她要复辟鲜族,释放鲜族的灵魂……意思就是,把鲜族搬到大夏来?”严绯瑶问。 苏姨娘摇了摇头,“婢女不知道……” “那现在她在哪里?老宅里已经没有她的力量了……” 严绯瑶不由自主握住自己的手环,而且她手环上的能量也消失了许多……不但闪烁的两颗星星没有了,就连原本常亮的第二颗星也没了。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瞬间医治旁人,更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有超强的愈合能力。 就像超人突然失去了超能力,那种失落……大概无人可以诉说,她也不想说。 “婢女估摸,她离开,乃是去了……” 苏姨娘皱着眉头,话还没说完。 忽听外头有丫鬟尖声禀报,“禀告王妃,严大公子与沈影沈宿卫打起来了,几个人都拉不住,也不敢告诉王爷……” 严绯瑶闻言一惊,豁然起身。 “难道艳姬是男女不挑的?她上了男人的身?” 要不她大哥跟沈影有什么好打的?两个人不同在萧煜宗身边做事吗? 他们两个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先在京都的时候,这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严绯瑶想着,随那丫鬟往前头去。 她赶到的时候两人还没停手,反而越打越凶。 不光是他们俩。 严弘睿和沈然也没闲着,这两个人上前拉架,也跟着挨了拳头。 真正打架的严景川和沈影看起来问题不大……拉架的严弘睿和沈然却是鼻青脸肿。 严绯瑶一时哭笑不得,只得喊道,“王爷来了——” 两人一开始没停手。 余光瞟见是楚王妃,他们反倒各自退了一步。 严景川步子一迈,奔严绯瑶就来了。 “咦,感情我来比王爷来还好使呢?什么时候我面子变这么大了?” “王妃小心!不知艳姬上的是谁的身?”苏姨娘站在她身边,紧张戒备。 严绯瑶哭笑不得,摇摇头,“怕不是艳姬,我没感觉到她。这两个,就是血气方刚的俩男人。” “老妹!你可得为哥哥做主!这沈影仗着他在王爷身边做宿卫,就监守自盗!”严景川粗着嗓门儿喊。 严绯瑶被他的大嗓门儿吼的有点儿懵。 “沈宿卫,你偷什么了?” 第516章 她冲我抛媚眼儿 “偷……”沈影拍了下自己的嘴,瞬间涨红了脸,“卑职没偷东西!” “里头说,里头说!” 严弘睿和沈然倒是有默契,两人异口同声,且一起上前,各自拉着自家哥哥往屋里推。 “散了散了!谁家的热闹你们都看!闲的没事儿干了是不是?”苏姨娘厉声驱逐看热闹的人。 闹哄哄的众人被驱散。 两个冲动的男人也被拉进了屋子里。 门刚关上,严景川就猛地一拍桌子,抬手指着沈影的鼻子,“你还说没偷?!你偷人!” 严绯瑶腿一软,险些坐下,偷人?偷谁了? 严景川转过脸来看着严绯瑶,“我本来已经给你找好嫂子了!这小子可好!把你嫂子偷走了!你可得给哥哥做主,不然我打一辈子光棍。” 严绯瑶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噎得她直瞪眼。 这俩人说的是……元初? “去,把元初叫过来。”严绯瑶往上座稳稳一坐。 俩个动手打架的男人却是慌了,一个摇头一个摆手。 “别别别……别叫她来!” 严景川和沈影都紧张了。 严绯瑶轻哼一声,正要开口责问他们。 那只旁边却有人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我倒是羡慕哥哥……” 屋里的人,瞬间都向说话那人看过去。 严弘睿红着眼睛,咧着嘴,笑容惨淡,“哥哥起码还能痛痛快快的打这一架,不用藏着掖着自己的喜欢,不能说出口。惜福吧。” 说完,他连看也不看严绯瑶一眼,捏了捏拳头就出门去了。 屋子里一时尴尬至极。 严绯瑶心里愈发憋气,这……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呢? 严弘睿还委屈上了?他说自己叫昆修的时候是没跟萧煜宗动手还是怎的? 他若是嫌打的不过瘾,改日再打一架呀? 钢铁直男的思路真是叫人崩溃…… “咳咳,”严绯瑶清了清嗓子,“先说你们俩吧。” 严绯瑶先前紧张,以为是艳姬搞的鬼,瞧见两人后,她的担心就已经没了。 这会儿她坐着,看两个男人面红耳赤的站着,既好气又好笑。 感情这种事,还真是不分年代,不分时空…… “严大公子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这话叫自己人听见也就罢了,若是叫外人听见,听你说元初姑娘偷人……她还活不活了?”沈影红着眼睛,双拳紧握。 严景川一时理亏,皱眉轻哼一声,“我没说她……” 沈影也重重的哼了一声,表情讽刺。 “我懒得跟你废话,”严景川转过脸来看着严绯瑶,“她是你的丫鬟,打小跟着你,无父无母的,你说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你看着办吧!” 他抱着膀子往一旁坐下,翘着二郎腿,好似严绯瑶不给他解决,他就赖着不走了。 严绯瑶翻他一眼,“我欠你的呀?就算我欠你,也不能拿元初抵债呀?你们不当面叫元初来,那只好我回头私下问问她。” “问什么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她的主子,自然是你说了算!”严景川怒道,“你还要问谁?” 严绯瑶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在我这儿耍横呢?你当这里是凤凰山?爹还在呢,就是在凤凰山,你说了也不算,你请爹来提亲!” 严景川嚣张的气焰这才略微收敛。 “这不是你们说的么,当初我要娶雪薇的时候,爹娘就不同意,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宁可打死我,都不叫我娶……” 严景川哀怨的看了眼严绯瑶。 她这才想起来,当初大哥挨那一顿鞭子,还是她叫严弘睿动手打的呢…… “那是哥哥的眼光不好,她当初坑走了我的嫁妆,我跟你算了吗?” “你后来的嫁妆震惊了整个京都皇城!你还委屈上了?连纪家四小姐都没你的嫁妆多……”严景川梗着脖子跟她吵。 严绯瑶既生气又无奈,爹娘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就给她生了个这么不省心的哥哥? 哦,不对,她是捡来的。 “行了,我回头问问元初的意思,哥哥呀,强扭的瓜不甜。她若不喜欢你,你跟我这儿吼有什么用?娶回家就喜欢你了吗?没瞧见夏侯烈娶了纪四小姐,却被撵到咱们这儿来了吗?”严绯瑶哼笑一声。 夏侯烈有次喝醉了酒,在篝火旁说了他被纪玉婵骂出门的事儿。 这话大家都不在明面儿上说,但私下里已经传开了,连严绯瑶都听说了。 “元初才不是纪家小姐那样的人。”严景川嘟囔道。 “哦,合着哥哥是欺负元初老实温柔呢?” “我怎么是欺负她呢?我疼她还来不及!” 沈影在一旁磨牙嚯嚯,攥着拳头,绷着浑身的肌肉,才忍住没上前打人。 严绯瑶一阵的头疼,“行了,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总之,她是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情,你们两个当众动手打架,就是根本没顾忌她的感受,没想过这事儿若传扬开,她一个女孩子,日后还怎么做人!人言可畏,人家背地里会怎么戳她的脊梁骨,你们想过吗?” 沈影脸色讪讪一阵青红,“王妃,卑职知错了,求王妃责罚。” “给你记着,待北上局势稳定之后,一定责罚。”严绯瑶没客气,当即答应。 沈影看了严景川一眼,倒是没逗留,拱手躬身,退了出去。 沈然见状也赶紧拱手打了个千,忙不迭的追着他哥哥跑了。 苏姨娘退到门外。 屋子里只剩兄妹两人。 严绯瑶叹息一声,“哥哥喝什么茶?” 严景川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本来这时候应该齐心协力往北上使劲儿呢,我还给你拖后腿,闹这样的笑话……” 严绯瑶轻轻的哼了一声,“哥哥知道就好。” 她正欲说,知错就改…… “但我是真心喜欢元初,从京都往楚地去的一路上,我都暗示她好长时间了,不过是没挑明……谁知就攻打淮安城的这几天里,沈影就开始出入她的房间了!那可是女孩子的房间!他一个老爷们儿!”严景川说着,眼睛都红了,活像一只斗牛。 严绯瑶一阵阵的头疼,她怎么没看出元初对她家这哥哥有一星半点儿的意思呢? “元初喜欢哥哥吗?” “她怎么不喜欢?不喜欢,来的路上,她冲我抛媚眼儿?” 嗯??? 严绯瑶眉头一挑,她没看出来,元初还会脚踩两只船? “她是如何跟哥哥抛媚眼儿的?” 第517章 这次咱们文斗 看到严景川眨着眼皮,翻着白眼的动作,严绯瑶险些笑抽过去。 严景川的脸霎时就黑了,“我不学,你非要叫我学,我学了你又笑,你到底是我亲妹子不?” “我不是啊。”严绯瑶笑的更厉害了。 严景川猛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脸上的肉都在发抖。 严绯瑶赶紧摆手,“我是我是,你是我亲哥哥,再亲没有了!你瞧你,堂堂大男人,一点玩笑开不得吗?” 严景川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前一个嫂子,就是被你给整没了,如今,无论如何你得赔一个嫂子给我!” 严绯瑶揉着笑疼的肚子,“可以啊大哥,撒泼耍浑的功夫,你可是一点儿没丢。严雪薇那是被我给整没的吗?她一面勾搭着傅文贤,一面勾搭你,你如今已经知道了,再提不嫌恶心吗?” 她这话似乎还真恶心了严景川。 他一时黑着脸,鼓着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严绯瑶又略略头疼。 她这哥哥姻缘命不好……先前喜欢了个两面三刀的绿茶。受了不轻的情伤,如今终于眼光好了一次,却是一厢情愿。 “哥哥呀,你确定元初那是在跟你抛媚眼儿,不是生气了在瞪你?” “我一路都是跟她开玩笑,逗她开心而已,她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瞪我?” 严景川坐直了身子,眼睛瞪的溜圆。 好似严绯瑶不承认他说的,他立马要站起来再跟她打一架。 严绯瑶叹了口气,“我只能跟哥哥说,感情这种事情不好勉强。我会替你问问元初的意思,她若没有此心,我希望哥哥不要为难她。她一个女子,被两个男子同时看重,既是福,亦是祸。如果你是真心体谅她,切莫叫她为难。” 严景川怔了好一阵子,也不知这话他听进去没有,只见他默默起身向外走去。 严绯瑶张了张嘴,却一言未发,终于闭上。 她作为这个三角感情里的外人,能做的,能劝的,也仅能到这里了。 她希望这感情上的矛盾,不会影响他们的大局,毕竟现在他们还没有取得真正的胜利。 只是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叫北方骑兵的铁蹄,不至于大举南下。 然而还有更严峻的挑战正摆在眼前。 苏姨娘见严景川失魂落魄的出去,便阔步进来,福了福身,“刚刚婢女的话没有说完,婢女以为,艳姬既然离开了临江镇的老宅,她必要北上去往京都。” “她去京都做什么?京都不是有龙气的地方吗?”严绯瑶不太懂。 苏姨娘连连点头,“正是呀,龙气又称紫气,是天地间最尊贵的气,京都、特别是皇城里头,紫气充裕,她若想复辟鲜族,必然要到紫气充裕之地,才能达成。” 严绯瑶眯眼啧了一声,她眉头轻蹙。 “楚王爷不是已经整军,预备全军北上了吗?”苏姨娘问道。 严绯瑶点点头,“是,这一路北上辛苦,且危险难以预料,我希望能让阿娘和严昱成暂且留下来,待我们到了京都以后,局势安稳,再接她们北上。” 苏姨娘猛地抬头,“婢女不能留下,婢女得时刻追随王妃呢!” 严绯瑶笑了笑,“我没叫你留下,我是希望……阿爹能陪着他们。” 苏姨娘一听这话,就闭嘴不言了。 严绯瑶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良久,她才抬头,“婢女没有抚养过三公子,生恩不及养恩大,夫人带着他是应该的,我看他也喜欢在夫人身边,也算他知道感恩,不愧夫人抚养他。” 苏姨娘垂着头,说话的声音很平静。 “你后悔过吗?后悔跟着我爹吗?”严绯瑶忽然问道。 苏姨娘怔了怔,咧嘴笑着抬起头来,“婢女说不后悔,王妃相信吗?倘若当年遇见的不是老爷,也许婢女早已经死了,或是被卖做娼/妓……公主也不知会是何境况。婢女先前心里有不满,不满与老爷与夫人对我的隔离和绝情。但如今这一切叫婢女明白,天意乃是高过人意的,人要学会随遇而安,在任何境况里,不灰心,事情总有转机。” 严绯瑶愣愣的看着苏姨娘,没想到,她今日来看起来单薄了,憔悴了些,人却豁达了。 “婢女相信,一切都会更好的。”苏姨娘又福了福身。 严绯瑶点点头,“你去跟元初谈谈吧,我倒觉得,如今最能帮她的人,乃是你。” 苏姨娘倏而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严绯瑶。 “元初有多……多不喜欢婢女,王妃您是知道的呀?”何止是不喜欢而已,元初每次见她,恨不得吃了她。 严绯瑶笑了笑,“我看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她倒是把你当成她的主心骨了,你不去劝劝,如何知道她没耐心听你呢?你不去劝劝,如何知道你们的关系不能更进一步呢?” 苏姨娘仍觉不可思议。 严绯瑶却笑着说,“刚刚是谁说,一切都会更好的?难道这不待见的关系,不会更好吗?” 苏姨娘脸面一亮,眼中虽还有不可置信,但她却重重的点了点头,“王妃托付,女婢定全力以赴。” “你去吧,我去见见爹爹。”严绯瑶起身往前院儿里去找严父。 还没走到严父所在的军衙里头,却听见廊外墙根儿有人窃窃私语。 “武斗惹人瞩目,说不定又要招来一顿责骂,这次咱们文斗。” 严绯瑶耳朵一动,这声音,耳熟得很。 “咱们俩在这儿斗不妥,中间没个见证人,输了的那个耍赖不承认怎么办?” “不是还有严弘睿和沈然可以作证,把他俩叫过来!” “他俩不行,分量不够。” 严绯瑶屏气凝声,猫着腰,踮着脚尖悄悄向说话的两人靠近过去。 感情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全都听到狗肚子去了? 这两个人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是把武斗改成文斗了? 她憋着一股子气,正要吓两人一跳。不想这两人突然说的话,却把她吓了一跳。 “不如去找王爷,叫王爷做咱们的见证,赢了的继续守护元初,输了的那个退的远远的,不得求娶,日后连见也不能见!” 她大哥严景川说的掷地有声。 严绯瑶没绷住,一口气喷了出来。 两个习武之人立时发现了她,她索性也不再隐藏,昂首挺胸的从廊间走出来。 “什么时候了,还再为这些事情,争执不休?你们是打算怎么文斗呢?吟诗作画,还是赋诗谱曲?” 第518章 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决战 严绯瑶上前一步,但见两人的动作,她顿时哭笑不得。 还以为他们的“文斗”是多么文雅,多么高大上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掰手腕! “就这样的比试,还想叫王爷来给你们做见证?说出来不怕寒碜吗?” 严绯瑶哼笑一声,两个人立时讪讪的收回手去,各自低头,像犯错的学生,不敢看她。 “如此比试,别说比了不能作数,就算你们俩个认同了结果,问过我的意思了吗?我愿意把我的婢女嫁给那个撇手腕撇赢的人吗?” 她简直要气笑了,原以为她哥哥一个人胡闹也就罢了。 如今才明白,真是一只巴掌拍不响,男人到了感情的问题上,几乎不可避免的智商为零。 唔……也许不止男人吧? “马上要北上了,你们知道吧?”严绯瑶换了严肃的脸色与口吻。 两人立时肃穆而立,“知道。” “嗯,我打算把元初留下来,照顾我阿娘和成儿,且等到京都局势稳固以后,再接她们北上。” 严绯瑶说完,两人猛然抬头看她。 她微微一笑,“这一路的功夫呢,谁也别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且有这一路给你们比试,是不是公平得很?” 两人怔了片刻,竟一同向她抱拳拱手,“是!” “该齐心协力的时候,何必在内部消耗自己的精力呢?我会同王爷说,叫他专门遣人统计你二位的战功。”严绯瑶冲他们点点头,这才又去寻她爹。 原以为她爹跟严景川是一样的脾气,固执起来,牛都拉不回来。 但没想到,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可能心里的温情倒比好战的因子更多。 “我是该抽出时间来,好好陪陪你阿娘了,年轻的时候一心闯荡,只想闯出一番名堂……”严兴源眯着眼睛,望着远方缓缓摇头,“若不是当年叫她亏空了身体,也不至于生你……咳,生那孩子的时候,那么的九死一生。” 严绯瑶鼻头一酸,连连点头,“阿娘和成儿,还有我身边那丫鬟元初,就拜托爹爹保护了。夺了爹爹这建功立业的机会,爹爹可莫要放在心上呀!” “建功立业是年轻人的事儿,我老了,坐享其成吧,养儿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严父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看着自己的女儿,笑容和煦。 “爹爹放心,哥哥们与我,都不会叫爹爹失望的。”严绯瑶郑重承诺。 严父却上前一步,抬手落在她肩膀上,附耳说道,“等将来功成之时,给我个国舅爷坐坐,如何?” 严绯瑶闻言一怔,错愕看他。 她已经还没想好该如何答复,身后却传来沉稳镇静的嗓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此位置,不是您的还是谁的呢?” 严绯瑶忙回过头去,见萧煜宗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这会儿才明白过来,爹爹这话,原本就不是问她,而是说给萧煜宗听的。 “有王爷这话,我就放心了。算命的说,我女儿有贵气,必要助娶她,并以真心待她之人。王爷他日坐上那高位之后,可切莫忘了她这一路为王爷所付出的辛劳。”严父沉声说道。 萧煜宗的目光落在严绯瑶脸上,他眸中带笑,语气郑重,“何止辛劳,她是把性命安危都给了我,倘若负她,我必不得好死!” 严绯瑶猛然间浑身一震,如同被电流击过。 以往在电视上、书中看人起誓之时,她总觉得,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说出誓言来,简直再简单不过,一句话而已,有什么威慑力呢? 直至此时,她却在灵魂深处,感觉到誓言的威力。 若违背誓言,这人必定要遭报。 “我待王爷,亦是如此!”严绯瑶心中受感动,竟也跟着说出誓言来。 严父摸着下巴,哈哈笑起来,“既然你们郎情妾意,如此默契,我也就能够安安心心的留在临江镇,为你们守好这后方了。” 严绯瑶眼眶一热,她不放心爹娘,原来阿爹也担心着她的前景呢。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此时却是至亲至真的亲人。 苏姨娘说的对,天意乃是高过人意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所欠缺的父母亲情,上天真的会补给她。 “岳丈大人放心,我们明日便启程北上,不出三个月,定来接岳丈与岳母往京都去。”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诧异看他,“不出三个月?” 他竟对北上攻取京都这么有信心吗?萧珩的正规军,岂是吃干饭的?三个月要一路从淮安向上攻取,又要拿下京都,平定局势…… 她以为没有半年,绝不可能做到呢。 萧煜宗上前牵起她的手。 她小声问道,“你是为了安抚我爹吗?三个月会不会太……急功近利了?” “你不相信你的夫君?”萧煜宗挑眉看她。 “这跟相不相信没关系!”严绯瑶皱眉嘟嘴。 萧煜宗忍不住轻笑,“那跟什么有关?” 严绯瑶抿着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这么耗下去,对他、对我、对百姓都是折磨。”萧煜宗眯着眼,说话间似有成竹在胸。 严绯瑶不晓得他与他的副将们是如何商议的,但自打这次再渡了江之后,他整个进攻的策略就有了大的调整。 以往他是以攻城为主。 而如今,他则是攻心为上。 临近城邑,他并不带许多兵马,反倒是只带着三五千人,到城邑外头驻扎,并且暗中见那城邑的守城官员。 往往不出三日,便能拿下一座城池…… 难怪有兵法书上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 这也印证了,萧珩昏招频频,实在是失去了民心与官员的心。 萧煜宗挥师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即便有战役,也往往打不过两三日,对方的军队就溃不成军,多得是临阵倒戈的兵马。 直至第二个月中旬,萧煜宗的兵马已经到了京都外不足百里。 严绯瑶能感觉到,全军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激动之情。 他们从楚地的闭城不战,再到开门迎敌,更到如今,似乎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等待的就是这最后的决战!决战京都! 严绯瑶都被全军上下,将士们的那种激动急切,欢欣鼓舞的情绪给感染了。 甚至她一个女子都想提枪而上,与逼死人的萧珩决一死战。 攻取京城这日清晨,天还未全亮的时候,萧煜宗的兵马已经整装待发,全军士气雄壮威武,正欲开往京都城门。 却有前头的探子回来禀报,“夏侯渊未能救出他的家眷,此时他的亲眷被悬挂在城门楼上!” 第519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严绯瑶穿戴好她的骑装,披上软甲,正欲跨上战马的时候,恰听闻这句话。 她把缰绳丢给一旁的小吏,上前问道,“夏侯家的亲眷都被悬在了城门楼上?” “那倒不是,只有一人,其余夏侯家的人皆没有看见。”探子禀报说,“被悬挂在城门楼上的,是夏侯家的小公子,夏侯腾阳。” 严绯瑶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那么巧?偏偏就是他! 除了已经离开夏侯家的夏侯文婧以外,严绯瑶接触最多,最有感情的便是夏侯家的小公子了。 萧珩挂谁不行?偏偏要挂叫她一声“阿姐”的夏侯腾阳! 夏侯腾阳年少,还是个小小少年呢! “难怪萧珩大失人心,看看他做的事儿,当真是昏聩至极!”严绯瑶暗暗磨牙,“他原本励精图治,希望在政绩上超越自家叔叔的时候,还是个奋发向上的有为帝王。可什么时候,他的心竟偏离成这样了?” “人太想做到什么事儿,就会被这事儿诱惑,不择手段,误入歧途。”萧煜宗轻叹一声,似乎深有体会。 “整军,出发——” “我要做先锋。”严绯瑶忽然说道。 萧煜宗微微一愣,侧脸看她,“做先锋得冲锋陷阵,也许迫不得已的时候,还会牺牲掉被悬挂与城门楼上的人质……你确定?” 严绯瑶垂眸看地,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如果最不想见到的结果却不可避免,这也许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也叫我一声阿姐,他不过比成儿略大几岁……” 萧煜宗皱眉看着她,他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们会尽力与萧珩谈,尽可能保下他。” 严绯瑶有些惊喜,抬眸看他,“当真?” “你忘了夏侯渊当初为何同意收兵?” “因为他已经家破人亡,不想再执迷不悟,不想最后得了大功名,却妻离子散,除了虚名,什么都没留下。” “就为他当初毅然决然的做了这个决定,也该为他救下夏侯腾阳。”萧煜宗对她点了点头,犹如君子之诺。 他们率领兵马抵达京都城门外的时候,旭日已经高升,整个京都城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昔日繁华热闹的京城,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凝重。 家家户户似乎都把门窗紧闭,不想受外界的战乱所扰。 京都八面十二道城门,如今皆被兵马包围。 当初萧煜宗从楚地出来的时候,所有兵马不过十万。 然而今日包围在京都城门外的全部兵马加起来,已经近百万。 倘若萧珩此时站在城门楼上,看到楚王如此浩瀚庞大的军队,也许他的心瞬间就冷了,绝望了。 说不定他也就甘心放下那个用以威胁人的夏侯家质子,夏侯腾阳了。 可惜,此时根本就没见到萧珩。 夏侯腾阳确实被绑着绳子,挂在高高的城墙顶上。 他离地面好几丈高,阳光落在他身上脸上,映出他苍白尽是冷汗的稚嫩脸孔。 他年岁不大,此时没有哭嚎尖叫,已经是过人的沉稳了。 不单是被他称呼一声“阿姐”的严绯瑶,望之动容,就连萧煜宗,以及萧煜宗身后的兵马,看见这么一个小小少年,有着这样镇定的气势,也心下感动。 “哈哈,楚王爷不是没有反心吗?今日为何又兵临城下呢?难道是来观光,是来玩儿的吗?” 城墙顶上发出一阵阵冷笑声。 众人寻声望去,从城墙上掩体后头走出的却是个女子。 更准确的说,她其实是夏侯腾阳的亲戚——他嫂子,纪玉婵。 “怎么是她?她想干什么?”夏侯烈立时就惊了。 纪元敬更是忍不住朝城墙上喊,“玉婵,快放他下来!你别胡闹!” “是我胡闹,还是哥哥你昏聩了?你知道你现在站在哪里?纪家百年的忠君之名,都被你给毁了!你乃是站在叛军的队伍里!你是个叛徒!”纪玉婵指着哥哥嘶声叫骂。 严绯瑶此时心里却腾升着一股怪异之感。 他们一路北上,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的官员了,其中也不乏对萧珩忠心耿耿的,但大势所趋之下,他们有扼腕叹息的,有以死明志的。 但像纪玉婵这样,不择手段,以旁人的性命相威胁,来捍卫萧珩地位的……她还是第一回见。 更何况,纪玉婵是个女子呀,且她已经嫁做人妇了。 她娘家哥哥和她夫君,此时都在城门外的攻城阵营里。 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和萧珩站在一边儿? 严绯瑶这么琢磨着,她不由自主的夹了夹马腹,她的战马敏锐的察觉了这个驱使的力度,立时嘚嘚向前走了好几步。 原本在众先锋军当中,并不怎么显眼的严绯瑶,一下子从众人中脱颖出来,格外惹人注目。 举高望远的纪玉婵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 纪玉婵抬手指着她,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飚了出来。 “来,你来!”纪玉婵抬手指着严绯瑶。 严绯瑶皱眉没动。 “王妃快回来!您别听她的!这丫头是疯了!”纪元敬恼怒道。 纪玉婵却猛地拔出一柄刀来,她手腕一翻,刀刃架在了悬着夏侯腾阳的绳子上。 “我砍断这绳子,他可就摔下去了!”纪玉婵表情疯狂。 几丈高的城墙,夏侯腾阳这么摔下去,不说粉身碎骨,也是肝胆俱裂了吧? 人是血肉之躯,摔下来必死无疑。 “驾——”严绯瑶忽而伏低身子,策马向城门口跑去。 “回来!” “王妃快回来!” 楚军大叫。 唯独萧煜宗却没有喊叫,他只是把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定了她。 严绯瑶奔至城墙下,她此时已经完全暴露在城墙顶上那些弓箭手的射程之内。 她也看到了城墙后头探出的一个个尖锐闪着寒光的箭头。 “阿姐,别管我!这女人疯了!她是个疯子!” 夏侯腾阳干哑的嗓子,费力的喊道。 他不知被悬挂了多久,多久没有吃喝了,他年少的嗓音却像是破锣一样,听得叫人心酸。 “你给我闭嘴!”纪玉婵拿刀背猛拍了下他的脸。 少年稚嫩的面孔上,立时红了一片,他嘴角更是渗着血。 “用我换他。我想不出你为何会悬挂他在此,若是想威胁楚王的话,我显然比一个夏侯家的人更有分量,你与我且有私仇,你不如放了自己的小叔子,挟持我岂不是对你更有利?”严绯瑶举目看着她。 纪玉婵盯着她,怨毒的目光叫她双目都泛出了血红,“挟持你?呵,我今日必要杀了你!严绯瑶,我要喝你血啖你肉!” 第520章 看她摔的半死不活 “来呀!”严绯瑶也拔出她腰间佩剑来,冲着城墙顶上挥舞,“我就在这儿,你坠下他,换我上去!不是要喝我血啖我肉吗?别敢说不敢做,只逞一个嘴快活!” 严绯瑶喊的血气方刚。 后头的楚军却是微微凌乱。 萧煜宗身边的几个大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女人疯狂起来,真是不可小觑……” “王妃发怒,简直比王爷发怒还可怕……” “王妃是要被那纪家小姐给逼疯了吧?” …… 唯独前头的萧煜宗,纪元敬和夏侯烈一言不发。 “垂绳子下去!”纪玉婵疯了,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女人盛怒之下,什么做不出来?叫她掏心挖肺,血淋淋的把严绯瑶吃下去,她此时也必能做出来了! 城墙顶上的兵将不听吩咐。 她二话不说,挥刀就要砍人,“是圣上同意我在这里指挥你们的,你们若是不听我,便是与萧煜宗同党!以谋反论处!” 城墙顶上的大将不住叹息。 暗叹,真是看不清形势,如今还“以谋反论处”呢? 众人不过是凭着个人最后的一点信念,才坚守在这里,倘若坐下来,静静的想一想,说不定京都也要不战而降了。 “垂绳子下去!”纪玉婵又喊了一声。 他们果然抛了一根长长的绳子下去。 “你绑到自己身上,记得绑的结实点,不然拉到半空,忽然松了,你摔死也就罢了,摔的半死不活,可够你受的!”纪玉婵放肆大笑。 严绯瑶翻身下马,把她的佩剑从腰间取下,挂在马鞍一侧。 她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 “王爷,您怎么不劝劝王妃?她这不是羊入虎口吗?”有大将急声向萧煜宗劝诫。 “难道要等王妃彻底落在他们手里了,我们才开始攻城吗?”大将们都不淡定了。 萧煜宗却眯着眼,静待下一刻的变化。 “当初在夏侯渊的营地外头,时间紧迫之下,她能兴起风雨,今日……她或许仍有把握。”萧煜宗顶着莫大的压力兀自说道。 这话他不是说给旁人听的,不过是在安抚自己。 严绯瑶乃是因为相信他,相信他不会轻举妄动,所以才敢一个人策马上前。 他必须也相信她,相信她有一定的把握……他不能在她计划达成之前,就贸然动兵。 他不单单要顶住自己心头一波波涌上来的紧张与担忧,还要顶住身后将士们的怀疑与冲动。 “拉吧——”严绯瑶在自己腰间系好了绳子,冲上头喊道,“一面拉我一面放他!” 纪玉婵哼笑一声,她又不傻。这边把严绯瑶向上拉个两三米,夏侯腾阳才被下放大半米。 严绯瑶的表情绷的紧紧的。 两人在半空中相遇之时,严绯瑶不动声色的冲夏侯腾阳点了下头。 夏侯腾阳嘴唇干裂,面色苍白,整个人像要脱水一般。 但看到严绯瑶冲他挤了挤眼,他还是咧嘴一笑,他比了个口型,叫“阿姐”。 严绯瑶鼻子一酸,咧嘴冲他笑了,“别怕,没事”她比口型道。 夏侯腾阳闭了闭眼。 “停——”严绯瑶大喊一声。 拉着她的绳子一顿。 她此时距离地面,已经超过十米。 遥望着底下,她的战马似乎都小了许多。 “我此时若摔下去,必死无疑,你们且把夏侯腾阳放下去。”她朝上头喊道。 “你看清楚,此时你为鱼肉,我乃刀俎,我凭什么听你的?”纪玉婵朝她笑道。 “为人者,以诚信立天下。”严绯瑶轻咳一声,“你知道萧珩为什么败落的这样快吗?就是因为他对天不忠,对民不义,既无诚,亦无信,已经失去了做人之根本。” “少跟我讲大道理,我自小学过的道理,比你全家知道的都多。”纪玉婵不屑道。 “道理不在多,而在于知行合一,知道却不去行,那就是空谈,空谈有什么用?”严绯瑶轻嗤一声,“既然我已经是你刀俎之下的鱼肉,你放过一个孩子,又能如何?你若不放过他,便是失信失义,今日必定输的惨烈,而且杀不了我。” 纪玉婵眼睛眯了眯,“你错了,我今日必定要看着你死,至于这京都,究竟落在谁手里……不是我能掌控的,我只想看着你死。” 严绯瑶点点头,“那你放他下去吧。” “呵,死到临头,还在标榜你的仁义吗?用你的命去换夏侯腾阳的命?严绯瑶,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你的假仁假义!恶心!”纪玉婵冷哼一声,“扔他下去。” 夏侯腾阳被迅速的下放,他临近地面更近了些…… 悬在半空的严绯瑶却忽然蹬了下墙壁。她手中瞬间抛出数枚飞镖。 漫天的飞镖犹如密集的雨。 纪玉婵见状一惊,大骂一声,后退躲避。 她耳中却听噌楞楞的声音,像是大鸟蒲扇着翅膀,腾空飞行。 她吓了一跳,打落数枚飞镖,趴在城墙上头往下看。 这么一看,她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人说她纪玉婵疯了,这话错了……但说严绯瑶疯了,那才是真的! 严绯瑶干了什么? 她竟用飞镖割断了她与夏侯腾阳的绳索,夏侯腾阳离地面近,断了断了,大不了摔的一身泥,可她呢? 她离地面那么高?摔下去不死也残废了。 “攻城——” 萧煜宗终于扬声高呼,他身后的举旗小将,挥动战旗。 百万雄兵,如同潮水般向京都城门涌去。 首先在士气上,城外的楚军已经彻底的压过了京都兵马。 他们积郁了一早上的怒气,愤慨,在此时彻底爆发出来,如山呼海啸,摧枯拉朽,锐不可当。 城墙顶上的将士,原本还要把箭尖对准严绯瑶与夏侯腾阳。 可此时忽然攻城的兵马,叫他们神色骤变,一时竟乱了阵脚。 楚军的箭矢嗖嗖的往城墙头上飞,他们的投石器更是投出裹了火油,烈烈燃烧的大石头,咚咚的砸在城墙上…… 有些大将都退到城墙另一边,指挥作战。 纪玉婵却没有退,她趴在城墙上,俯身下望。 “我要看着她,我要看着她摔的半死不活……” 她话音未落,严绯瑶却如大鸟,蹁跹落地。 她看见严绯瑶握了握自己的手腕,似乎还仰头冲她笑了一下?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根本不会轻功!就算会……这么高她也不可能安然无恙!这不可能!” 纪玉婵嘶声大叫,“这不可能!她不是人!她真是妖女!她是妖女!” 第521章 天不要立楚王! 严绯瑶落地以后,飞快跑上前去,一把抓起夏侯腾阳,拖他到墙根儿。 她拔出靴子里藏的匕首,割断他身上的绳子。 夏侯腾阳瞪大眼睛看着她,“阿姐……” 他嗓音干哑的厉害。 严绯瑶听着这声音,只觉他说话间嗓子里要扯出血来。 “跟我走!”她拽着他,一面躲着城墙顶上射下的箭雨,一面看萧煜宗给她的提示。 萧煜宗挥剑指向城门口。 她抓着夏侯腾阳就向城门口跑去。 她战马迎着她跑上前来。 她眼见夏侯腾阳已经迈不动脚步,被她拖着也十分辛苦,喘息中似乎要把肺都给吐出来。 她一把掀起夏侯腾阳,把他扔在马背上。 “阿姐,阿姐……”夏侯腾阳固执的喊着她,拽着她的衣袖,用诧异不已的目光盯着她。 “别急,回头再慢慢跟你解释。” 严绯瑶牵着马,终于跑到城门口处。 她正欲去拍门,城门口的小门却从里头豁然打开。 “进来!”城门里头伸出一只手来,猛地把她拽了进去。 被她牵着的马便也跟了进去。 夏侯腾阳看见拽着严绯瑶,跑的飞快的那人,不由眼眶一热,嘴唇蠕蠕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人也深深看了他一眼,同样的泪湿眼眶,却一路无语。 他把两人带离城门口,便听到城门大开的声音。 楚军像海浪一般涌入城中。 “往皇城去,御道上有我的亲信兵马!”夏侯渊推了严绯瑶一把。 “阿爹……”夏侯腾阳嘶哑的声音终于喊了出了。 夏侯渊脚步一顿,高大的身影也是一僵,他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又拼命忍住,“诶……” 他点了下头,阔步奔向他的战马,与攻入京都的楚军并肩而战。 严绯瑶也翻身上马,把夏侯腾阳护在前头,跟着楚军的先锋军往皇城前头的御道而去。 “阿姐……他们说,你是妖女……”夏侯腾阳声音干哑难听。 严绯瑶闻言笑了一声,拽着缰绳减缓了速度,“那你觉得呢?” “我从来不信的……但是……”夏侯腾阳吃力的回头。 两个人并骑在马上,距离甚近。 他这么一回头,鼻子差点撞上她的鼻子。 吓得他赶紧转回脸来,耳根却是红了,红得厉害。 他急喘了几声,嗓子眼儿里更干了。 上了御道,临近皇城。 严绯瑶勒停了马,翻身下来。她取出水袋递给夏侯腾阳,“你还没说完,你从来不信,但是什么?” 夏侯腾阳灌了几大口水,领口的衣服都弄湿了,“但是……刚刚,我亲眼看见阿姐你从城墙顶上飞下来,那么高,你却毫发无伤,那不是人能……” 他猛地咬住下唇,像是说错了话。 他忐忑的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耳根上的红晕,蔓延的满脸都是。 “其实……”严绯瑶压低了声音,微微倾身靠近他耳朵,“我是个女鬼,会咬人的!” “唔……”夏侯腾阳低哼了一声,皱眉看她,“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这么幼稚?” 他看着她的脸颊,又飞快的别开视线,害羞的小模样,甚是可爱。 “不是你说的吗,说我摔下来毫发无伤,不是人能做到的?我不是人是什么?不就是女鬼吗?”严绯瑶挑眉道。 夏侯腾阳撅了撅嘴,“怎么就不能是仙女呢?阿姐心地善良,救人性命,还……还如此漂亮。” 唰,他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严绯瑶哈哈笑了两声,忽而伸手攥住他的手。 夏侯腾阳惊得要躲,却又没躲,他看着两人的手,浑身止不住轻轻颤抖。 “感觉到没有,我手是热的,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什么仙女妖女?”严绯瑶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人得有自己的是非曲直,否则,就像今日的萧珩,今日的纪玉婵,在争权夺利中,把自己的心给弄丢了。” “如今你再问他们,最当初吸引他们的美好,叫他们为之努力的初心是什么?他们必然已经不记得了。” 他们正说着话,夏侯腾阳却望着御道尽头皇城的方向,瞪大了眼睛。 “阿姐你看!” 严绯瑶转过身去,定睛一看。 皇城里头冒出了滚滚黑烟。 “是太和殿的方向吧?”她在宫中住过那么一段时间,对宫闱格局也算熟悉。 先前紧闭的皇城大门,此时终于被攻破。 里头涌出来的却不是皇城的禁军,反倒是太监宫婢和宫里的娘娘们。 “圣上疯了……” “圣上放火烧了太和殿……” “圣上还在太和殿里……” …… 严绯瑶眼目一凝,抬头问夏侯腾阳,“你能自己站着吗?还有力气吗?” 夏侯腾阳微微点头,她举手把夏侯腾阳从马背上托了下来。 “在这儿等着你爹!” 说完,她翻身上马,“驾——”一骑轻尘向皇城里头冲去。 “阿姐,就是他宣扬说你是妖女,你要去干什么呀?”他这么一喊,刚刚被滋润的声音,又嘶哑了,哑的说不出话来。 严绯瑶到不是因为心疼萧珩在太和殿里放火,要赶去救火。 而是在皇城城门被破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动。 她一面伏低身子,打马快行,一面挽起袖子看了看她的手环。 果然,只剩下一颗星星的手环,此时又开启了蓄电的模式。 她要找到艳姬! 她随先锋军一起冲入皇城。 太和殿是皇城里头修建的最是富丽堂皇奢华无比的殿宇。 而且太和殿里藏有无数的奇珍异宝,因为这里是皇帝专属的宫宇。 但此时太和殿被笼罩在熊熊大火之中,即便有一桶又一桶的水泼上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水瞬间就被蒸干了,火势却丝毫不减。 太和殿周围还有别的殿宇。 “若是这大火不能被扑灭,势必会蔓延到别处吧?” “这皇城夺下来,损失也太重了……” “新皇登基,必定要重建殿宇,大兴土木……刚刚经历战乱,军费物资,已经掏空了国库,倘若再大兴土木……百姓岂不有怨言?” “若是不重建殿宇,叫新皇住在哪里?” 众人七嘴八舌,忽听一人长叹。 “你们说的都是小事,不过是衣食住行而已,倘若这把火把天坛也烧了,那就必然是天意,天不要立楚王!” 场面霎时一静,众人都看向说话那人。 严绯瑶也转脸看向他。 说话人是个眉须花白的老者,却有鹤发童颜之相貌。 “袁先生。”周围人有许多认识他的。 严绯瑶皱眉看他。 他转过身来看着严绯瑶,“见过王妃,老朽乃是司天监的大执事。” 第522章 一抹熟悉的身影 严绯瑶听闻司天监的名号,心里略微紧了紧。 她从夏侯渊口中听闻,萧珩今日败亡的结果,司天监早有预见,甚至在萧煜宗有反心之前,司天监就已经预测到了。 严绯瑶还礼,“难道楚王攻入京都,不是天意吗?由南向北的战役,鲜少有成功的,由北向南,却多有取胜。偏偏楚王由南向北,还势如破竹,这不是天意,难道还是人的本事吗?” “王妃说的是,此乃天意,为君者不正,则/民生乱也。”袁执事点头说道,“但如今还欠缺一道天意,此天意是为了显给京都的官员及百姓看,叫他们心悦诚服。” 他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意味深长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皱眉,“我不明白袁执事的意思。” “王妃明白,一次次天降异象,都伴随着楚王的兴起。如今是最后,也最关键的时候。若是天坛烧了,楚王在哪里献祭祭天呢?登基都是要祭天的,此乃‘天子’之意。即便楚王能重建天坛,那还是萧家的天坛吗?”袁执事眯眼看她。 严绯瑶摇了摇头,她腕上的手环却猛地一热。 像是有一股力道在与她拉扯一般。 她现在想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看看自己的手环是怎么了?莫不是刚刚从城墙上落下来的时候,用手环的力量太大了,把它的元件烧坏了? 不对呀,她进来皇城的时候,还看到手环在蓄电呢? “你不想降一场大雨,叫这火熄灭吗?”袁执事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问道。 严绯瑶微微一惊,“你是谁?” “你何不试试?这时候天降大雨,灭了这火,京都的百姓会怎么说?必说,天佑楚王,楚王乃天命所归!他继位,顺理成章!”袁执事压低了声音。 严绯瑶摒气摇头,“他不需要,他本来就是。” “呵,你何不试试呢?如此富丽的宫宇被烧,不可惜吗?那里头装着的可是民脂民膏!” “你到底想做什么?”严绯瑶皱眉问道。 “我能做什么?”袁执事摊了摊手,“我就是个观天的,能看出些别人看不出的门道罢了。” 严绯瑶摇头,不欲理会。 “那你就不想试试,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袁执事笑了一声。 严绯瑶觉得他这笑声,分外熟悉。 她猛然回头盯紧了他的眼,“我若想试试,该怎么做呢?” “你闭目,感受这里的能量,用心祈求,天若降雨,浇熄了这一场大火,该多好啊……”袁执事用他格外沉稳,带着莫名蛊惑力的嗓音缓缓说道。 严绯瑶心念刚刚一动,便见晴好的天色立时阴沉下来。 不会吧…… 她举目望天。 “别怀疑,用心想……”袁执事叮嘱道。 严绯瑶挪了挪步子,靠近她的马匹,她近旁更是站着许多楚军。 还有很多的人马正在设法扑灭大火。她即便闭上眼,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的人,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什么。 她安心之后这才闭了眼,感受能量…… 这是艳姬的能量!她所熟悉的! 能量从四面八方向她奔涌而来,汇聚在她左手左臂之上。 “起风了……” “完了完了,这风一吹,火势更大了,还会蔓延到别处!” 众人惊慌大叫,叫声还未蔓延开来…… 忽有大雨倾盆而下,如同有人拿了巨瓢,舀着天上的水,往地上灌…… 严绯瑶等人,立时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但此时没有一个人躲雨,众人反倒在这大雨里欢唱,跳舞,扬声赞美这雨来得好,下得妙。 严绯瑶心里震撼不已,她从头到脚被淋透,她清醒无比,却也混沌无比…… 真的下雨了? 这究竟是艳姬做到的?还是她做到的? 她猛地掀开眼皮,“袁执事,我想请教……” 她在雨幕中四顾,身边只有蹦跳欢呼的人,哪儿有哪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咦?”她顺手抓过身边的人来问,“袁执事呢?司天监的那个大执事去哪儿了?” 身边的将士们只顾高兴,谁注意那老头儿了? 大雨浇灭了太和殿的大火,火势不但没有四下蔓延,甚至连藏宝阁里的珍宝,都有超过半数被保存了下来。 众人正欢欣鼓舞,这大雨可比那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好看多了。 京都不管是保守的朝廷党派,还是死忠的楚军,此时都在高唱,“天佑我大夏,楚王乃真命天子……” 打下京都壮丽河山的楚王,此时没有站在众人瞩目之中,没有策马在太和殿前庆祝他的胜利。 他反倒是撑着一把大伞,急切找到他的楚王妃,亲自把大伞撑在她的头上。 “雨这么大,不知躲一躲吗?何故要站在这里淋雨?”他温声问道。 严绯瑶仰起脸来,理当先祝贺他的,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先问,“你知道司天监的大执事,姓袁的那位吗?” 萧煜宗点了下头,“打过几次交道,是个耿直可靠的人。” 咦?耿直可靠谈不上吧? 严绯瑶抿了抿唇,“可否叫人去寻他来?” “现在?”萧煜宗看了看滂沱的大雨。 严绯瑶重重点头,“对,现在!” 萧煜宗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一笑。 雨下的太大,旁人站的离他们两个较远,且这会儿刚得了胜,不论是在攻城的战役上,还是在“天象”上,楚王都已经大获全胜。 跟着他一路从南境打到北境的将士们辛苦一路,如今叫他们得意忘形的庆祝一阵子,在大雨里“群魔乱舞”一阵子,也不为过。 只是他招了几次手,隔着雨幕,都没人瞧见他的动作。 他只好把大伞交给严绯瑶,亲自冲进雨幕中,寻了人交代叫他们去找袁执事。 严绯瑶虽心中还有疑惑,但见萧煜宗不论何时都与她站在一处,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越来越多,她便心里安稳,无所挂虑。 她还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打上次他说她皮肤变的更好以后,他似乎就格外喜欢刮她鼻子。 严绯瑶摸着,不由自主噗嗤一笑,“还真是挺滑的……” 话未说完,她眼角余光偏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脑门儿的神经瞬间一紧。 “不可能吧……”她暗自嘀咕一声,浑身的汗毛都炸了。 因为她余光瞟见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萧珩…… 她望了望那被雨水浇灭,还冒着黑烟的殿宇……萧珩不是葬身在大火里了吗? 第523章 谁不见了 严绯瑶左右看了一眼,萧煜宗还在与人说话,好在部下之人已经撑来了大伞为他挡着大雨。 而周遭的兵将兴奋劲儿也渐渐收敛了些,陆陆续续在做清理的工作。 只是似乎并没有人看见萧珩? 严绯瑶狐疑至极,又觉的是自己看错了,她撑着伞,没有疾步去追,像闲庭信步似得,朝她眼花那地方走去。 宫巷尽头有一座八角亭子,八角亭里有石桌石凳。 此时那石桌旁边立着一人。 严绯瑶倏而瞪大了眼睛,她抬手揉了揉眼,再定睛去看……人不见了! “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是说紫气重的地方,鬼怪也要退避三舍吗?这里不是皇宫吗?”她愤愤的嘀咕一声。 她左右去看,想叫个相熟的人,陪她一起上前去一看究竟。 她心里并不怕,只是觉得这样更稳妥。 但冲入京都的时间还不长,她又是在先锋军的前头入得城门,如今还不知道她的心腹大将,譬如青黛,又如苏姨娘,现在都在何处。 她舒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环。 手环的四颗星依次一格格亮起,就像手机电池蓄电的状态。 紫气充裕的地方,能量似乎也很充裕啊?她上次在宫里的时候,手环还没被激活成如此霸气的状态呢。 “有手环,不怕。”严绯瑶抿了抿唇,提步朝那八角亭走去。 上次她与苏姨娘在老宅里被催眠,乃是因为老宅本就是艳姬的地方。 如今这里可是皇宫,艳姬对皇宫还没她熟悉的吧?艳姬就算大有巫祝的能力,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在皇宫里把她催眠了。 严绯瑶越想越安心。 她阔步走进凉亭。 外头雨势大,雨丝甚至飘进亭子里来。 石桌石凳上都被雨水打湿了。 这亭子里没有任何异常。 “是我眼花了吗?一会儿花了两次?”严绯瑶暗暗嘀咕。 她抬眼四顾,一丛茂盛的九秋香后头,一个明黄的身影,似乎已经伫立许久。 一双郁郁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妈呀……”严绯瑶被那眼神给惊了一下。 但这次她没眨眼,她怕自己一眨眼,那身影又不见了。 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她吸了口气,步出凉亭阔步向那九秋香走去,“你是人是鬼?你究竟是把自己关在太和殿里放得火?还是放了火,自己却又从太和殿里逃出来了?” 不对! 严绯瑶离那丛九秋香只剩下十来步的距离,她却浑身一冷,立时顿住了脚步。 雨这么打,她打着伞,还感觉有雨丝飘在她脸上。 而萧珩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滂沱大雨中,整个人阴气沉沉的看着她……他却是干的。 连头发丝都是干的! “你不是萧珩!”严绯瑶觉得她嗓子眼儿发干。 她非但不再往前走,更是迈步向后退去。 “艳姬,你玩儿够了没有?你出来!” 严绯瑶一面厉声说着,好似她已经做好准备要跟艳姬战斗。 但其实她已经迅速的退离了好几步。 萧珩的身影仍旧站在那九秋香后头,一动不动,直愣愣盯着她。 严绯瑶将心一横,转身就跑。 她忽觉背后有个凶狠的力道,冲着她的脖子而来。 有人在她背后偷袭! 萧珩或许只是障眼法!她背后这力道才是杀招! 严绯瑶来不及思考,她本能的反应就是摸出藏在袖中尚未用完的飞镖,嗖的打了出去。 她根本连身后的人都没看见,不过是凭直觉和本能。 她隐约听到雨幕中有人闷哼一声。 她迅速转过身,却见有光影那么一闪……溅了她一脸的水。 她抹了把脸,四下里哪还有人影。 “跑的还真快……”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萧煜宗的声音带着轻喘。 严绯瑶猛地回头,她说那人怎么溜的那样快,原来是有人来了。 “你怎么不打伞?”严绯瑶把她手中的伞举过他的头顶。 许是他寻不见她,心里着急,连伞都没带,就追了过来。 “我一个大男人,淋了雨也没什么。你是女孩子,而且……”萧煜宗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而且什么?”严绯瑶被他的笑,弄得莫名其妙。 “咳……而且女孩子身娇体弱,怎么能淋雨呢。赶紧回去沐浴更衣,我已经派人回去把楚王府收拾出来了。”萧煜宗目光深沉。 严绯瑶张了张嘴,她想说自己刚刚看见萧珩了…… 但转念一想,不对……那不是萧珩。 “太和殿里……能发现什么吗?”她问。 萧煜宗摇了摇头,“暂时还没发现,别担心,已经走到今日,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严绯瑶嗯了一声,“有你在,我不担心。” 他笑了笑,派了人送她先回楚王府。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日,一直到深夜才停。 大雨浇灭了太和殿的火,似乎也冲淡了京都的血腥之气。 被雨水打落的树叶更是铺的满街满地,似乎这样就可以遮掩住京都曾经发生的战乱。 清晨起来,空气里少了凝重,少了血腥,多的是清晨湿漉漉的新鲜空气。 严绯瑶伸了个懒腰起来,摸了摸床榻一侧。 枕头是整齐的,被褥里是凉的,昨夜萧煜宗没有回来。 入京的第一日,他必定忙碌至极吧? 京都这样的地方,皇城这样满是紫气的地方,竟然也不“太平”。 严绯瑶躺不下去,翻身起来。 “按说不应该找不见,可就是找不着……” “那么多人看着,还能丢了不成?谁也没看见什么时候跑走的……” “这真是怪事儿了……” 门外的小丫鬟低声议论道。 严绯瑶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侧耳向外听,她立时想起昨天在宫中,她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吱呀——”她猛地拉开房门。 却是把门外的丫鬟们给吓得尖声大叫,“啊啊……” 再看是她,丫鬟们一个个脸色讪讪,慌忙福身行礼。 “你们说的是谁?谁找不见了?没人看见?”严绯瑶问。 “就是纪玉婵,纪四小姐呀,昨日她不是在城墙顶上,还要杀了自家小叔子吗?后来夏侯渊要求要亲手杀了她,纪小侯爷和夏侯烈还求情来着……” “听说她当初把夏侯烈赶出了夏侯府,夏侯烈竟还为她求情,真是有情有义了……” 眼看着她们说着说着,就要跑偏到“夏侯烈这个男人还不错”上,严绯瑶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 “纪玉婵不见了?她昨日明明就在城墙头儿上,一个女子,就算功夫再强,她能跑到哪儿去?” 严绯瑶揉了揉额角。 “可不是,所以才说这事儿玄乎儿呢……” 第524章 终是看见了这一天 一听见玄乎这俩字儿,严绯瑶就觉得脑仁儿疼。 她一个现代的灵魂,在这古代活蹦乱跳,她都没觉得玄乎,还有啥事儿是玄乎的? “指不定藏在哪里了,如今京都一切还没有平定,百废待兴,你们是楚王府的婢子,不要跟着别人信口胡说。” 严绯瑶板着脸训诫道。 丫鬟们连忙躬身应了。 青黛和苏姨娘也被指派过来,到她身边伺候。 她正要洗漱的时候,却觉得背上奇痒无比,她伸手去挠,那位置刁钻,叫她挠痒的姿势都格外怪异。 “小姐哪里痒?婢子帮您挠。”苏姨娘笑嘻嘻上前。 严绯瑶给她指了大概的位置。 她不挠还好,越挠越痒。 “是不是昨天淋了雨,皮肤上出疹子了?”苏姨娘问。 严绯瑶皱了皱眉头,她偷偷看了眼手环。 莫名其妙的,昨日也下了大雨,她还以为手环上的星星,会被她耗费的一颗也不剩。 她已经做好了欲哭无泪的准备。 但昨夜看的时候,奇迹般的,竟然有三颗星长亮了。 她激动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后来她细细回忆的时候,隐约觉得是她在八角亭外被人偷袭,但她迅速的本能反应,叫她救了自己,反伤了别人。 能力就是在那个时候,跑到她手环上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她还看见那个偷袭她不成的人是纪玉婵。 一会儿纪玉婵却又变成了艳姬,简直无缝切换。 不过就是个梦罢了。 “行了,别挠了,越挠越痒,我不会出什么疹子,疹子是瘙痒加刺痛,一挠就痛。”严绯瑶嘀咕,脑中灵光一现。 她豁然起身,差点撞翻脸盆。 “青黛你守住门,苏姨娘你跟我进来。” “怎么了小姐……” 苏姨娘跟着严绯瑶到了内室,她唰的脱掉外衣,又去脱里衣。 苏姨娘看的愣愣的,“婢子不会看病……” 话没说完,她终于反应过来,“舆图?” “你看看舆图可有异样?”严绯瑶说,这样奇异的痒,出了舆图,她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苏姨娘屏住呼吸上前。 严绯瑶细滑的皮肤,真是像羊脂玉,这样线条柔和,肌肉紧致的脊背,几乎漂亮的发光。 连身为女子的苏姨娘,都只觉被她吸引,呼吸略微发紧。 “这里,”严绯瑶指给她看,“你还记得那个临摹下来的图,这是哪里吗?” 她背上的图是反的,是镜像的。 苏姨娘上次临下来之后,她们才发现。 “变了!”苏姨娘声音发紧,紧张的如同被人捏住了嗓子。 严绯瑶侧脸看她,“如何变了?” “这里,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京都的位置!京都以往只是画了一箱子珍宝,现在却画了门,有鵬鸟从里头飞出来!”苏姨娘结结巴巴的描述。 “鲜族究竟是什么鬼?”严绯瑶忍不住吐槽。 “王妃……慎言啊!”苏姨娘小心翼翼的劝。 严绯瑶摆了摆手,叫她帮自己把衣裳穿好。 她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思再用早饭,“王爷昨夜是在宫里吗?” “与众位将领,还有文臣在宫中议事呢,直至现在,大臣和将领没都没见出来。”青黛立即说道。 “收拾一下,我们也入宫。”严绯瑶说。 青黛立即叫人去准备马车。 严绯瑶还没出门,却被人堵在了二门处。 “王妃,求您救急,这事儿我实在不知该去求谁了……”纪元敬在她马车外头,听声音似要哭出来。 严绯瑶掀开车窗帘子,“何事啊?” 纪元敬的急切写在眼里,“我家那悖逆不成器的妹子,下落不明,至今也寻不见。我爷爷听说她不见了,又气又急,今早就吐了血……求您,求您……” 他拱手躬身,弯腰行大礼。 他想求严绯瑶上门医治,可不知为何又这般为难。 严绯瑶拧眉想了想,她虽急着要见萧煜宗,却也不是非得一时片刻就见到。自然还是救人一命更要紧些。 “走吧,先去广安侯府。” “多谢,多谢王妃!” 纪元敬似乎有些担心她不肯上门施以援手。 “纪四小姐不代表整个纪家,冲小侯爷的面子,这趟我也一定会走的。”严绯瑶冲他笑了笑,放下车窗帘子。 纪元敬连忙拱手,表情却有些复杂。 严绯瑶出了楚王府,隔着窗帘子,她似乎也察觉到京都的颓然凋敝之气。 经过了一场大战,虽然昨日的战役在北上的这一路中,根本谈不上惨烈。 毕竟巷战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但昨日一战,可谓这次战役的最后决战了。并且最后是以萧珩放火烧了太和殿收尾……怎么都免不了有种百废待兴之感。 百姓的嗟叹也透过车窗传入车厢内。 严绯瑶甚至一路都没有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一眼。 “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繁荣的景象,人心倒是比环境变得更快呢……”她低声说道。 “人心易变,这话不假。”苏姨娘也连连点头,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她记忆中的艳姬。 青黛没有应和,只是默默坐着发呆。 马车进了广安侯府,在二门处停下。 天儿已经不热了,且昨日那么一场大雨之后,空气里颇有寒意。 纪元敬却是满脑门儿的汗,可见老侯爷情况危急得很。 严绯瑶也没矫情,二话不说跟在他后头,为了走得快些,她还把裙摆提的高高的。 要知道,过不了几日,她可就是妥妥的皇后娘娘了……请皇后娘娘亲自上门给人看病……这待遇岂是谁都能有的么? 纪元敬就颇有些紧张,“您这边请……您慢点儿……小心台阶……” 严绯瑶被他的客气弄得哭笑不得,“小侯爷不必紧张,一如既往就好。” “那个……我爷爷年纪大了,他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若是……还请王妃千万、千万海涵。”纪元敬是真的紧张。 严绯瑶正欲笑着摇头,安慰他一句,谁还没见过老人怎的? 还没开口,耳边却飘来隐隐约约的话音。 “太惨了……一把火,都没了……尸骨无存啊!先皇帝在天之灵如何能安生?” “我家的四丫头,我看着长大的……也找不到了!” “他沉寂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了,终是看见了这一天呐……” 严绯瑶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是说纪老侯爷跟萧煜宗的关系好得很吗? 那这在广安侯府,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批判斥责萧煜宗的又是谁呢? “听说云丫头肚子里,已经有动静了……不如刚着他,尽多叫他监国,等云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第525章 不能淡定了 一开始纪元敬似乎有些紧张,他没留意这话音,但严飞燕已经侧耳听的真切。 他们又走近那房门一些,纪元敬显然也是听见了,他重重的咳了一声。 屋里头立时有人打断那苍老的声音,“您身体不好,少操劳吧,这些事情,都交给他们处理吧,您就别操心了!” “我怎么能不操心,我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各自什么样的性情我能不知道吗?” “爹!” “爷爷!”纪元敬实在忍无可忍,阔步上前,一面高呼,一面推开了房门。 屋里头这会儿并没有几个人,而且打眼一看,都是纪家侍疾的夫人们。 看年纪,应该都是老侯爷的儿媳妇,孙媳妇们。 老侯爷刚刚那一番话是对这些夫人们讲的? 妇人们哪里懂什么朝堂之事?就算她们懂,也不可能在朝堂之事上说的上话呀? 萧煜宗到底是直接登临帝位,还是监国……几个妇人的意见又算什么呢? 严绯瑶目光一瞟,立时发现几个小几上都放着尚未来得及收起的茶盏。 有些茶盏没盖盖子,里头的茶水还向外冒着袅袅的白眼,茶是热茶,人刚走了没多久。 也许就在纪元敬咳嗽提醒以后,推门进去之前……那些先前坐在这里与老侯爷讨论的老臣们,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严绯瑶垂眸笑了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见过王妃……” “给王妃请安。” 纪家的女人们十分紧张,客客气气的朝她行礼,频频向纪元敬使眼色。 “王妃的医术了得,当年的事情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太皇太后眼看都要不行了,就是王妃妙手回春给医治回来的。”纪元敬说着话,嗓音忽而就哑了,他举目看着床榻上的老者,眼圈儿泛着红。 “有劳王妃,您请。” 纪元敬请她上前。 那面色看起来异样潮红的老者,却是掀了掀眼皮。 他伸手拿起床头矮几上的一只茶碗…… 严绯瑶以为他是要润润嗓子,毕竟他们进来以前,他已经说了那么多的话。 哪知她刚要上前,“哗啦——”一只茶碗砸在了她的脚底下。 严绯瑶微微一愣。 纪元敬,以及纪家的女人们纷纷变了脸色。 “老爷子……您,您慢着点儿,您手不稳,媳妇来伺候您喝水!”一位年长的夫人反应甚是机敏。 那茶碗若是手滑了,尽多摔在床边。 严绯瑶这会儿还在十来步开外呢,手滑一下,茶碗能摔得这么远? “您……您别生气。”纪元敬黑着脸,垂着头,两只拳头垂在身侧,攥的紧紧的,“过犯都记在我头上,等出了门,我去楚王府领罚。” 纪元敬声音不大,但足够严绯瑶和她身边的青黛听得清清楚楚。 青黛已经搀扶住严绯瑶的胳膊,寒着脸,立时就要扶自家王妃出去。 王妃神医的名头已经越来越响亮,特别是在江都郡治灾以后,可谓是举国皆闻。 如今能求得王妃一枚药丸,只怕都要全家供起来……王妃给人治病,还要受这样的窝囊气?凭什么呀? “念你一片孝心。”严绯瑶小声说着,冲纪元敬点了点头。 “我爹没得早,我是被爷爷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的。妹妹也是,所以……” “所以你们对老侯爷的感情,已经超过了祖孙之情,老侯爷对你们兄妹的情谊,也非同一般。”严绯瑶接过他的话音,“我明白,我没生气。” 纪元敬诧异的看她一眼,怔了怔,他连忙躬身行大礼,脸面愧疚又虔诚。 这边有来有往的行礼,纪家其他女眷又不是瞎子,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她们再看向严绯瑶时的表情也多了许多恭敬肃穆。 那年长的夫人终于安抚好了纪老侯爷,转过身来对严绯瑶福了福,“有劳王妃,您请。” 严绯瑶缓缓上前。 纪老侯爷仰面躺着,双目紧闭。 他并非像一般的病患一般脸面青白,颓唐没有生气。 他是两颊潮红,嘴唇也红的像血,脸上每一个皱纹里头似乎都藏着激动与急切。 他只有印堂的颜色灰青一片。 严绯瑶心里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了,那种天色苍白的未必死。但老侯爷这种情况,却是离死不远了。 “你救不了我了,丫头。” 严绯瑶以为纪老侯爷不想看见她,也不会跟她说话。 没想到她正要挽起袖子,落指在他脉门上,他却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她。 严绯瑶笑了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您还有许多宏图伟愿没有实现吧?怎么舍得撒手人寰呢?” “由不得人呐。”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别的不敢确定,严绯瑶此时最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她在外头听到那些反对萧煜宗登帝的声音,都是出自这位老侯爷之口。 “是,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人。但能平平安安的多活一日,就该心怀感恩。”严绯瑶语气平淡。 “我活了一辈子,方才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老侯爷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已经因老迈而显得枯干,松弛的肉皮,像是快要剥落的树皮。 但他的力气却大的惊人,竟把严绯瑶的手腕抓得生疼。 严绯瑶手腕敏捷的一转,从枯干的树枝里头,脱手出来,“这话就不对了,没有看过人生的大风大浪,哪里知道什么叫平平淡淡?老侯爷正是因为从大风大浪里走出来,才有这般的感悟。但所谓感悟,就是叫人去亲自经历,亲自体验的。若想叫旁人明白您这话的意思,那就只能叫他自己去体验一番。” “你……你这丫头!怎的不识好歹呢?”老侯爷急的想坐起来。 纪家的女眷们吓了一跳,纷纷吸了口气。 老侯爷这……怕是根本就不想治病吧? 严绯瑶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也不在意老侯爷年迈的口中到底说了什么话。 她只是趁着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摸了摸他的脉,又得空看了看自己手环上的星星。 如今是三颗长亮的星星。 她还从来没有在手环能量如此充沛的情况下给人治过病呢。 但有上次医治太皇太后的经验,她对自己、对手环都很有信心。 “您年迈,见多识广,过得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严绯瑶笑了笑,“但垂死之际,却忽然给了您新生,这样的经历,不知您是否有过?” 纪老侯爷闻言一震,瞪眼看着她。 “我曾医治太皇太后的事情,想必您也听说过吧?是不是诓您,您一试便知。”严绯瑶笑眯眯的,似乎对先前的是毫无芥蒂。 纪老侯爷却不能淡定了。 第526章 就是怕他伤心难过 “当、当真……”老侯爷颤声问道,他嘴唇霎时间红的更厉害了,欲要滴出血来。 一旁纪家的人看的心惊胆颤,惟恐他这一高兴,嗝——一声,人就过去了。 见严绯瑶还稳稳当当的在床边的圆凳上坐着,不慌不忙。 纪家人也都各自按着心口,以求安心。 “自然是真的,纪家这么多人在这听着看着呢。”严绯瑶笑了笑,“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你还有条件?” “哈,我又不是行善不求回报的菩萨,大夫行医要诊金,我不晓得老侯爷这条性命有多么金贵,多么值钱,诊金我就不要了,我只求您一件事儿,您答应了呢,我这就开始行针。” 老侯爷拧眉左右看去。 只见亲眷们纷纷冲他点头。 纪元敬更是点头如小鸡吃米,脑袋都要点掉了。 “你说,我听听。” “您年纪大了,儿孙也大了,实在应该安歇下来,不问俗世颐养天年。至于如今朝堂上的事儿,您就更不必过问了,这世间自有天道,人看不见人的心、动机,但天道鉴察人心。您就别费力劳神,用自己这最后一口气力,与人斗,与天斗了。”严绯瑶笑了笑,温柔如水。 老侯爷却气得脸面更红,看样子恨不得要跳起来打她。 “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该做的,我也要做!叫我不理会这事儿,绝不可能,我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样的脾性,我再了解不过……” 老侯爷的话没说完,就急喘起来。 他儿媳妇立即上前为他扶背顺气,“爹,别动气……” “那您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严绯瑶不急,笑眯眯的问。 “他……狠厉无情,嗜杀成性!天资聪颖,但绝不是治国之才!”老侯爷急声说,“当年袁执事一早就看出他的命数,所以才要转了他的帝王运势给长子……” 严绯瑶耳朵一动,这话不对呀。 纪家众人显然也听见了。 “爹!”“爷爷!您糊涂了!” 众人惊呼连连。 严绯瑶却摆了摆手,“您刚刚说什么?转了谁的帝王运势?” 老侯爷摇了摇头,脸面已经红的发紫,紫的发黑,眼看要不行了。 严绯瑶等了片刻,豁然起身,转身就向外走。 “王妃!”纪元敬上前阻拦,“您不能走啊!” 他迟疑片刻,忽而膝盖一弯,冲她跪了下来,“求你,求求王妃了,您一定有办法!求您救救我爷爷!” 纪元敬这么一跪,一屋子的女眷,纷纷跪了下来。 屋子里肃静,只听见低低的抽泣声。 “我向您保证,只要您救了爷爷,他醒来以后,我们就把他看顾在家里,不叫他见外人,任何外客都不见!他既出不了门儿,也见不了人,他想坏谁的事儿也坏不了啊!”纪元敬好好一个儿郎,此时却满脸是泪。 他跪在她脚边,只怕她一摇头,他下一刻就能抱着她的大腿哭起来。 青黛瞪他一眼,在严绯瑶耳边说,“王妃您看?不行婢子打出去!” 她说的打,自然指的是纪元敬一个人。 至于其他人,此刻怕是没胆子拦着她。 “不用。”严绯瑶点点头,“人我可以救,你也要记得你说的话。” 说完,她就回到床边,拿出针匣来。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决定要救人了。 至于纪老侯爷的拒绝,明显是赌气,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刚刚纪老侯爷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一说出口,她救人的心意就更坚决了。 不过是要纪家表个态。救人这种事儿,总不好叫大夫上赶着。 “纪小侯爷请上前帮忙,女眷退远一些。”严绯瑶说。 纪元敬上前把老侯爷的腰带解了,上衣褪去。 他在严绯瑶近旁说道,“今日你救了我爷爷,我……我记着您的恩情。” “小侯爷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离宫的时候,你答应了我三个条件,说任凭我提。”严绯瑶一面开启手环开始扎针,一面与他说道。 纪元敬微微一愣。 “忘了?” “不敢!王妃想好条件了?” “待老侯爷醒来以后,你好好问问,刚刚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且不要告诉王爷知晓,先禀于我知道。”严绯瑶低声说。 纪元敬皱眉看着她。 “怎么?叫你很为难吗?”严绯瑶轻笑。 “为难倒也不至于,为什么你不想告诉王爷知道?”纪元敬小声问。 严绯瑶手里的针微微一顿。 纪元敬立即紧张的看着她。 “并非是不想叫他知道,只是想叫他有个缓冲……如此隐秘的事情,连不相干的我都能无意中听闻,瞒他也是瞒不住的,他早晚都会知道,我只是想比他早一点知道。” 纪元敬更是不解了,“这又是为什么?” 严绯瑶微微一笑,“这样等他知道的时候,我就有所准备,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你也许知道,他对他皇兄的情谊非同寻常,否则当年就不会力挺萧珩,自己退居幕后。” 纪元敬表情一僵,眼神呆愣愣的看着她。 有那么一阵子,他嘴唇微颤,却是说不出话来。 直到严绯瑶已经扎完了所有的针,他才僵硬说道,“所以说……你就是怕他伤心难过,想要安慰他?” 严绯瑶笑了笑,没说话。她的手却是落在老侯爷的手腕上,用的是她带着手环的那只手。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 “纪元敬,我可以记你不敬之过。”她打断纪元敬的话。 纪元敬凝眸抿嘴,他眼圈儿还是红红的,但看她的眼神却比先前多了许多的温情。 上天厚待楚王,他前头生死荣辱,都靠自己,艰难挣扎……纵然他身边有亲信,却也有太多防不胜防的算计。 如今,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守护在他身边,用她的一切来温暖他。 纪元敬心里很暖,也很酸。他欣慰,也嫉妒…… 严绯瑶拔针的时候,老侯爷的气息便已经平顺了,他的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吓人。 他嘴唇上的血红之色,这会儿更是趋于正常了,倒比他这次急病之前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色还好了。 纪家人忍不住啧啧称奇,低声议论说,“真是神医……”“妙手回春啊!”“人说她会制仙丹,这话也是真的吧?” 纪元敬看见老侯爷的眼皮子掀了掀,又飞快的闭紧了。 他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转…… 纪元敬心里明白,老爷子这是醒了,却又不好意思睁开眼睛看严绯瑶。 先前话说的那么不客气,到底是被人家救了性命……多尴尬。 “大恩不言谢,元敬谨记在心。”纪元敬躬身行礼。 严绯瑶点头,对他眨了下眼,“交代你的事儿还记得吧?” 第527章 说曹操,曹操到 纪元敬立即回眨了两下,“莫不敢忘。” 纪家的女眷把严绯瑶恭送出二门外,一路上再三向她保证,绝对不会让老爷子见外人。 严绯瑶点点头,临上马车的时候才笑着回头,“其实我不是担心老爷子会给楚王爷添什么麻烦,而是担心这多年的情谊,因为最后的一点龃龉,反而叫人心都疏远了。” “是是是,王妃说的是!”女眷们连忙应道。 “夏侯家还得势的时候,都不能把王爷怎么样,而如今,老侯爷毕竟都年迈了……”严绯瑶点到即止,转身上了马车。 她不知道纪家有多少人是站在老侯爷那边儿的,但这话也足够给他们提醒了。 纪家想稳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这想法无可厚非,但别走偏了路,末后总要后悔。 “老侯爷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呀?”青黛在马车上小声问道。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但显然除了老侯爷,还有司天监的袁执事知道这事儿。” “老侯爷还说,要扶立云家肚子里那个……都没生出来呢,谁知道是男是女呀?”青黛轻嗤一声,暗暗摇头。 马车正往宣德门去,还没过那五道桥,车速却忽然慢了下来。 车夫将车勒停,蹬蹬蹬往前跑了几步,过了会儿又回来。 青黛探出头去,“前头怎么了?” 车夫赶紧“嘘”了声,“姑娘快躲回去!” 他朝青黛使劲儿摆手。 青黛不明所以的放下车帘子,缩回了车厢里头。 车夫跳上车,调转了马头才说,“前头有侍卫等着,传了信儿说,云家的姑娘在宣德门前等候呢。” 严绯瑶与青黛对视了一眼。 “云家姑娘?” “就是先前采选入宫的云家嫡小姐,后来封了妃的,几日前头才发现有了身孕……昨个儿大火之时,她好容易从宫里逃出来,被云家人给接了回去。”车夫唏嘘说道。 青黛忍不住嘀咕,“乖乖,说谁谁到啊!” “她既被云家人给接回去了,如今又等在宣德门前干什么?还想入宫吗?”严绯瑶表情狐疑。 车夫嗨了一声,“那谁知道呢,只说她家人都拦不住,拦她她就要一头碰死,她这会儿在宣德门前求见王爷呢,说是见不着王爷,见王妃也一样。” 严绯瑶愣了愣,见她? “那你躲什么,我们过去就是。”严绯瑶说。 车夫急的摇头,“那可不行,王爷已经让人把她挡在宣德门外一个多时辰了。王爷都不能见,王妃怎好赶着去见呢?” “那是不一样的,王爷是男人,他见萧珩的妃嫔做什么?男女有别,多有不便。我是女子,又是她的婶母,她想见我,见就是了。”严绯瑶语气随意。 车夫忍不住道,“人心不古呀王妃,她若借着自己有身子,故意嫁祸您……岂不是在这登基之前的关键时刻,抹黑王爷与您的名声吗?蛤蟆不咬人,但它恶心人呀!” 严绯瑶不由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怕,都不咬人,还怕什么?她人心不古,我们不能不古呀。她求见,王爷与我都躲了,叫她等的久了,再等出个什么闪失来……这可是在宣德门前,多少人看着呢!” 严绯瑶执意要过去。 车夫劝不住,只好又把马头调了回来,嘚嘚跑向宣德门。 “停车——停车!” 外头果然有女子在拦车。 车夫把车停了下来,外头便响起女孩子哭求的声音。 “求王妃见见我家小姐吧,她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了……”丫鬟边哭便说。 外头一阵响动。 青黛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丫鬟扶了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从车上下来。 “小女云冷玉,见过楚王妃,请王妃安。”女子脸面苍白,气喘体虚。 她月份尚浅,还一点儿都不显怀。 “你为何执意要见我?”严绯瑶在马车里问道。 “王妃,可以单独与您说吗?”云冷玉急切抬起头来。 严绯瑶想起她来。 她见过她,在寿昌宫以及最后萧珩亲自采选那日,她都是一身绯色衣裙,在人群中亮眼极了。 只是今日的她,却显得苍白孱弱,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更是显得素淡无颜色。 “那可不行,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青黛在马车里摇头,“想来您也听说了,当初楚王爷还在淮安城的时候,圣上忽然派了吴婕妤去淮安城。哪知人没下车呢,就见了红,还是我家王妃把她腹中的孩儿保下来的。那边儿人还活得好好的,这边儿圣上的悼念词都出来了,说是被楚王爷给谋害了……” 青黛轻嗤一声。 云冷玉主仆的脸色都不甚好看。 “王妃,”云冷玉忽然一撩裙摆,在马车外头跪了下来,“求王妃也保下我腹中的孩儿吧,您宅心仁厚,我腹中一定是个女孩子,求您保下她吧!” 青黛诧异的看着马车外头的女子,又回头看了看严绯瑶。 “我看你面色,忧思过重,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调养好,你先前有痛经之症吧?多是体内寒湿过重。”严绯瑶缓缓说道,“你如今的身体,本不宜怀孕,当调理好了再做打算……所以你这一胎很是危险,即便平平顺顺,也未必能足三个月。又恰逢如此动荡之期……” 严绯瑶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云冷玉跌坐在地上,眼泪滚滚而落,“没办法了吗?连王妃也没办法了吗?是女儿也不行吗?一定不能留吗?” 她一直在强调自己生的一定是女儿。 现在还在孕早期,即便是科技发达的现代,也还不能看出孩子的性别。 她这个“女儿”便代表的是另外一层意思。 严绯瑶忽然起身,下了马车。 青黛赶紧跟下来。 云冷玉也跪直了身子,一面落泪,一面又满怀希望的看着她。 “是你的家人告诉你,这个孩子不能保的?”严绯瑶蹲身问道。 云冷玉连忙点头,泪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你家人是聪明的,且十分疼爱你。”严绯瑶轻叹一声,“能叫我给你看个脉吗?” 云冷玉连忙挽起袖子,把手腕送上前。 严绯瑶凝神诊脉。 “你以前服用过‘凝香丸’?” 云冷玉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早不用了。” 严绯瑶摇了摇头,“凝香丸太寒,能叫女子保持瘦削的体型,且由内向外撒发淡淡幽香,是很美……但它会叫女子不孕,你不知道吗?” “我早早就停了……而且,我不是已经、已经有孕了吗?” 第528章 她看到的是谁? “虽然有孕,但已经数次微微见红了吧?你没有告诉太医,也没有让家人知道吗?”严绯瑶小声问道。 云冷玉赫然变色,惊恐的看着严绯瑶。 “能从脉象和你的面相上看出来的。”严绯瑶低声说。 云冷玉嘴唇哆嗦的厉害,她猛地攥住严绯瑶的手,“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你想叫我救你,还是救你的孩子?”严绯瑶平静问道。 “啊?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身体,若是强要留下这个孩子,等不到足月,你的身体就承受不了了,不过胎儿七个月以上生下来,便有存活的可能,也就是说,你用你的余生,换他存活的可能。”严绯瑶说道,“或者,你放松心情,顺其自然,不要带着执念,接受他的去留……他会自然而然的离开你的身体。” “不要……”云冷玉惊恐的看着她。 “不会太久,最多半个月吧。”严绯瑶拍了拍她的手背,“小产以后,你借着这机会养好自己的身体,给孩子一个健康的妈妈,你才有机会看着他长大呀。” “不,你骗我的!我的孩子不会离开我,我不会死……”云冷玉花容失色,原本也就没什么血色。 严绯瑶转过脸对她身边,同样哭成泪人儿的丫鬟说道。 “这个孩子能不能留,其中的缘故,云家人已经跟你们讲明白了吧?” 丫鬟胆怯看她,连连点头。 严绯瑶笑了笑,“不论他们说,是楚王容不下这个孩子,还是说这个孩子会给云家带来祸患。这都不要紧,因为那都是以后的事儿,眼前的事儿是,如果你们再不劝好了你家小姐,只怕她这条命就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孩子。” 丫鬟张了张嘴,猛地咬住下唇。 “我可以给你们一张调养身体的方子,于腹中的孩子并没有妨害,但这个孩子,她现在的身体是保不住的。身体是很有智慧的,身体本能的会做出选择,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所以当她开始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时,那个小小的胎儿,就会像排异反应一样……自主被排除体外。”严绯瑶极尽所能,用古代人能理解的词汇来解释。 她歪了歪头,看着云冷玉。 “你能明白吗?” 云冷玉抬手捂着脸,哇哇哭得很厉害。 眼泪顺着她的指缝奔涌出来。 “回去吧。”严绯瑶起身说道。 “那药方……”丫鬟忙不迭问。 “回头叫你家主人向我讨要吧,我这会儿也没有纸笔。”严绯瑶点了下头,转身上了马车。 她奔宣德门里头去。 后来听说云冷玉又跪在马车外头,哭了一阵子,丫鬟终于把她劝上了马车。 她也不再闹着要死要活了,乖乖的回了云家,已经一日一夜没有进食,甚至没喝一口水的她,听话的吃了她母亲给她送去的清粥小菜。 至于她是怎么拐过心里这弯儿来,严绯瑶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天晚些时候,云家的男人们就进宫见萧煜宗,向他谢恩了。 萧煜宗忙晕了,一开始还没明白,他们为什么事儿谢恩。 后来听云冷玉的爹爹与哥哥一通的哭诉,他才听懂了,“王妃帮你们劝回了一个女儿?” “叩谢王爷,叩谢王妃仁爱!”云父老泪纵横,“这丫头主意大,谁的都不听,若不是我的老来女,得来不易,且以往乖巧懂事……老臣真恨不得打死她。” 话说的狠,心疼却是真的。 哪儿能舍得打死呀,若不是怕她死了,也不至于叫她带着丫鬟跑到宣德门外等着。 “家里人都劝不住,唯有王妃一番话,才是说进了她心里,她终于不闹着要死要活了,终于肯好好吃饭了……” 云父哭的倒像个婆娘一样。 萧煜宗笑了笑,“王妃是女子,又是大夫,自然比你们更懂她的心情。但王妃居然有心思劝慰她,倒是叫我也始料不及,深感敬佩。” 云家男人连连叩首称是,又厚着脸皮向严绯瑶求了调理身子的药方。 严绯瑶劝了云冷玉回心转意,又开始好好活下去这话,不知怎么就在京都流传开了。 百姓一开始不信,后来云家人自己出来作证,甚至有人去云家拜访,看见云冷玉的面色气色都比先前好了些,还能出来朝家人行礼,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严绯瑶医术之名早已经传开,如今她有贤德,有仁义的名声,也被传扬出来了。 “你名声越来越好,我心深感安慰。”萧煜宗忙完了朝中的事儿,终于得空见她。 太和殿被大火烧毁了,如今还在清理当中。 萧煜宗办公的地方都在寿昌宫这边。 严绯瑶看着这里熟悉的景致,不由想起当年她刚入宫那会儿。 真是物是人非呀。 “萧珩……找到了吗?”严绯瑶问。 萧煜宗摇了摇头,“火太大,当时被关在太和殿里头的还有一些近臣,侍卫,太监……想分辨并不容易。” 严绯瑶哦了一声,她记得那日大雨,她仿佛是看见萧珩。 “宫里各处,又叫人找了吗?” “自然要排查,先前在宫里的老人儿,如今都要调出名册,一一对应细查。你是想问袁执事可曾找到吗?”萧煜宗摸了摸她的头。 严绯瑶见他欲言又止,立即坐直了身子,“找到了?” “找到了……他的尸首。”萧煜宗轻叹说。 他们刚刚入宫,一场再及时没有的大雨,浇灭了太和殿的大火。 不但保下了太和殿近旁的藏宝阁,也保下了许多珍贵的藏品宝器……更是佐证了“天佑楚王”的名头。 否则,即便是他萧煜宗大胜了,想平平顺顺的坐上帝位,却仍是一场攻坚战。 但因为那场大雨,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袁执事,就是那场大雨当中,严绯瑶突然要找的人。 萧煜宗不晓得他们先前的一番对话,但敏锐的直觉让他判断,袁执事或许和那场及时的大雨也有关系。 “你别太失望,他还有几个得意门生,都还活着,如果你想询问什么,或许他的门生……”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严绯瑶忽然问道。 萧煜宗皱眉沉默片刻,“有太监说,是在我们攻入京都的前一晚,子时,夜最深的时候,萧珩命人把他投井而亡的。” 严绯瑶瞪大了眼睛,错愕看他,“那不可能!” 第二日,他们攻入京都以后,她才见到的袁执事!头一晚人就死了,那她看到的是谁? 第529章 怕,要抱抱 “他的尸首就是在那水井里被打捞上来的。”萧煜宗说道。 严绯瑶摇头,再摇头,“可曾叫仵作看过了?能看出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泡得变形了,仵作只能推断出大概的时间,就是我们攻入京都那日前后。”萧煜宗说。 “那就是前后都有可能?”严绯瑶睁大眼。 “是,瑶瑶……凡事不要钻了牛角尖。”萧煜宗轻轻把她抱进怀里,“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或许可以说给我听。我未必比你更明白,但是你说,我听的过程中,或许你自己的思路就明晰了。” 严绯瑶微微一愣,她错愕看他。 多一个人就多些智谋,这话不假,他说的方法,她先前就没想到过。 “我看到了袁执事,就在那场大雨之前。我感受到了艳姬的力量……”严绯瑶心跳有些快,其中有些话是她没告诉萧煜宗的,有些是她原本不打算告诉他的。 但这会儿,忽然告诉她,袁执事已经死了……并且是他们到皇城的头一天晚上,他就已经死了。 她越来越觉得,这一切就像一个大/阴谋。 包括纪老侯爷那句不经意的话,“把他的帝王运势转给……”都像是这阴谋里的一个环节。 “袁执事说,如果任凭大火烧下去,烧光了太和殿是小,如果火势蔓延到别处,把祭天的地方也烧了,这便不是大夏的江山了,即便你再重建天坛,也不是萧家的天坛了。” 萧煜宗凝神听她说着,他表情很认真,眼神里没有质疑,更没有嘲弄。 他这么专注的目光,鼓励了严绯瑶,她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袁执事叫我试一试,凝神想,如果下雨,浇灭了大火该多好……我刚那么一想!” 她话音一顿,两人坐的这殿中也猛地一静,静的骇人。 严绯瑶四下看去,她忽而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你说或是艳姬,或是萧珩,或是袁执事……就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能听到我们在这里说话吗?” 萧煜宗咧嘴笑了笑,“或许可以吧。” “你怎么不安慰我,说他们不能?死了就没了?”严绯瑶错愕看他。 “怎么会死了就没了呢?”萧煜宗不解,“人死了,岂不还有灵魂吗?” 严绯瑶抬手拍了下脑门儿,她傻了,居然会问一个古代人这么傻的问题。 “你接着说,他们听见也无妨。”萧煜宗一本正经。 “他叫我闭目想,我想得专注,雨也下的及时……等我睁开眼,却已经不见了他,你恰好来了,我便请你帮我寻他。”严绯瑶歪了歪头,“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那你后来一个人出现在后头园子里,是看见了什么?” 萧煜宗忽然问道。 严绯瑶以为这事儿,他必然已经忘了,没想到,他不但记得门清儿,竟然连事情的先后顺序都没搞混,还放在现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来问她。 “呃,我……” “你是看到谁了吗?看到袁执事了?” 严绯瑶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迎着他探究的目光,严绯瑶忽然觉得,她还不如点头糊弄过去呢。 看着这人不好糊弄的样子,她只好一再压低了声音,“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呀。” 萧煜宗险些笑了,“你说,我尽量。” “我看到萧珩,是个背影。我以为他放火之前逃出来了,所以一见就追着他去了。”严绯瑶说。 萧煜宗的眼睛微微眯起,“为什么不叫人一起?” “就是个背影,离得很远,一晃而过。当时雨那么大,旁边的人都只顾兴奋,我……我琢磨着是我眼花了,就像追上去看看,万一真的情况不对,再叫人也来得及。”严绯瑶赶紧为自己辩解。 “后来呢?” “后来过了那亭子,就看见真是他,还穿着龙袍,站在九秋香旁边,那九秋香不是很高,挡雨是不够的,但他却没有淋湿,连头发都没湿……”严绯瑶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问,“你不害怕吧?” 萧煜宗无奈的看她一眼,“我怕,你能抱抱我吗?” 严绯瑶咧嘴,给他了一个熊抱,“不怕,有我在呢……” 萧煜宗抬手敲她脑袋,“这话你能记心里吗?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告诉我,别等事后才说成吗?” 严绯瑶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嘿嘿笑着点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看到像萧珩的东西,然后呢?”萧煜宗问。 严绯瑶对他这个描述颇感无奈,什么叫“像萧珩的东西”?说不定那就是萧珩呢? “然后我就走出亭子,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呀。” “所以,你还是没喊人,看见危险不喊人,一个脑袋往前冲,是你在凤凰山学会的吗?”萧煜宗生气又无奈。 “你听我说嘛,精彩的在后头呢!”严绯瑶赶紧扯回他的注意力,“我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竟然是没有淋湿的,我觉的事情不对,不是艳姬的障眼法,就是萧珩的魂魄真的来了,我调头就跑。这个时候却有人想偷袭我!” 萧煜宗的呼吸霎时一紧。 “偷袭我的没我厉害,非但没伤了我,似乎还被我给反伤了,那会儿恰赶上你来,要不然说不定我还能捉住它,看看到底是人是鬼!”严绯瑶一脸蜜汁自信。 萧煜宗几乎气得七窍生烟了,感情他再晚过去一会儿,这会儿躺在他怀里的,就不知是人是鬼了? “奇就奇在这儿呢!我感觉到艳姬的力量,而后我伤了那想偷袭我的之后,就发现手环已经缺的星星格又满了,还多了呢!”严绯瑶掀开自己的袖子给他看。 三颗星星得意的亮着。 “下那场雨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回可完了,一朝回到解放前呀!我的手环怕是要退化到蒙昧状态了……” 严绯瑶话还没说完,萧煜宗就眯眼问起来。 “解放前?是什么时候?什么解放?手环退化是什么意思?” 严绯瑶肠子都要悔青了,人不能大意,大意必失荆州…… 她还是闭嘴吧,不然萧煜宗又要问她“荆州”在哪里了。 “就是个形容词,解放前,就是指我们被招安以前,还在凤凰山做山贼的时候。手环退化嘛……手环一开始没有这么多能量的,最当初我刚遇见楚王爷的时候,手环连一格星星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手环说不定就是你跟艳姬之间的一个‘钥匙’,是你们互通的地方。手环上积蓄的能量,是你们两个都可以用的?她强则你弱,你弱则她强。”萧煜宗托着下巴分析说。 严绯瑶一脸蒙圈,“啊?” 第530章 盖棺,准备大葬 “不是吗?她偷袭你,必定是有目的的,不然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她说她是你的生母,而如今却要伤害你。什么能促使一个母亲去伤害她的孩子呢?”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猛地想起先前她问过云冷玉的问题,“如果你和你的孩子只能救一个,你叫我救谁?” “你没有被她所伤,反而伤了她,你手环上的能量一下子充沛起来,不是也印证了这个猜测吗?”萧煜宗眯了眯眼。 严绯瑶茫然摇头,“你怎么知道伤我的人是艳姬呢?如果是别人呢?” “我没有看到别人。”萧煜宗笃定说道,“我追去找你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猛地调头回来,还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没有看到别人。” 严绯瑶霎时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赶紧搓了搓胳膊。 “如果说是那人功夫好,动作快,以我的眼力,至少该看见个身影吧?雨虽大,不至于……” “好了你别说了!”严绯瑶赶紧打断她。 一开始嚷嚷说,叫他别害怕的人是她。 可这会儿先受不了,不叫说的也是她。 萧煜宗笑了笑,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不怕,有我呢。” 他怀里暖烘烘的,身上还带着淡淡馨香。 “后日就要给萧珩发丧了。”萧煜宗忽然说道,“国不可一日无主。” “你要……登基了吗?”严绯瑶猛地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他。 萧煜宗眉宇微微蹙起,“你不希望我……” “没有没有,你可以的,你必然会是一个好皇帝!”严绯瑶重重的点头,“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充盈后宫?我……我受不了,我善妒,小心眼儿,我还会医术……” 萧煜宗一时没忍住,他咧嘴笑起来,眼眶却酸酸的。 他低头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我已经与大臣们说好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倘若谁谏言我充盈后宫,要么他走,要么我走。” 严绯瑶趴在他怀里闷闷的嗯了一声。 “萧珩的尸首不是没找到吗?如何发丧?”严绯瑶小声问。 “或能找到,实在找不到,与死了无异。”萧煜宗说。 严绯瑶缓缓点了点头,骤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萧珩就是在这寿昌宫,在她住的猗兰馆外头,坐在栏杆上。 他扮作侍卫,来探她的口风。 如今谈论他的死,竟然也是在这寿昌宫…… 人生汲汲营营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奔波劳碌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萧煜宗低头问她。 “运势。” “什么?” “你说一个人的运势是可以改变的吗?比如说,帝王的运势?如果不属于某个人,可以强行把别人的运势转给他吗?”严绯瑶轻缓问道。 她想起的是,在纪家听到的那句话。 可萧煜宗显然跟她想的不一样。 他沉默了许久,才语气沉沉的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夺别人的运势,我也从来没想过会与萧珩走到今日这地步,一步步的,我身不由己,却也不得不为。若天道有惩罚,我甘愿领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严绯瑶一听就急了,是别人动了他的运势啊,他怎么想反了? “而且我以为,运势这东西,如果有,必然是人力不能左右的。”萧煜宗笑了笑,“自打有了艳姬的事儿,你怎么越来越相信这些玄学了?岂不知一知半解的,却迷恋其中,最是危险吗?” 严绯瑶连连点头,一副乖巧的好学生模样。 至于她从纪老侯爷口中听来的那句话,她便咽回了肚子里没有说。 皇宫里头仍旧在清查人口,太和殿也在最后的清理当中,从里头拯救出来的古玩被送去了御用匠人那里修复,有些则送到了玄机阁,尽可能的整修。 萧煜宗并没有急于重建太和殿,就连登基的地方都选在了别处。 京都各家各户都在排查,重新统计户籍。 自然,这些排查工作也是为了清理前朝的余孽,萧珩虽后期昏庸,但他毕竟也是有心腹之臣的,这些心腹乃是新政权建立的隐患,在政权稳固之初不得不防范这些人搞破坏。 这些排查夜以继日的进行着,并没有发现萧珩还存活在世的任何蛛丝马迹。 太和殿的灰烬里头扒出来了一些骸骨,但这些骸骨也都被烧的面目全非,无从辨认。 萧煜宗命人安葬了这些骸骨,并从宫中的旧物中,寻出萧珩所用旧物中他所心爱之物,放进了帝王棺椁当中。 “盖棺,准备大葬。”萧煜宗下了命令。 国丧的日子,是司天监的人算好的吉日。 大葬的前一夜,萧珩的棺椁停在太和殿最近的殿宇当中。 宫殿里都是黑白色调的绸布,布置的很庄严肃穆。 “我以为你必会恨他,连他的灵堂也会敷衍。”严绯瑶看了萧煜宗给萧珩布置的灵堂以后,不由惊讶。 因为这灵堂当真是按照皇帝驾崩的规格来做的,半分的敷衍潦草都没有。 倘若是正常的继位,这样的规格当然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这对叔侄之间的感情……可是太复杂了。 严绯瑶换位处之,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这么正儿八经的布置出一个灵堂来,且她也绝不会来守夜。 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人已经不在了,那些恩怨情仇也都过去了,我曾经恨他,怨他……只觉的自己一片心意都喂了狗……如今想想,我当初为他做那些,难道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吗?难道还曾有人逼着我不成?既然没有逼我,我又何必怨怪旁人呢?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不都该心甘情愿的领受吗?” 严绯瑶闻言错愕看他,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竟有几分崇拜之色。 萧煜宗抬手摸了摸她鬓边的发,嘴角含笑,“怎么?很佩服我吗?” 严绯瑶连连点头,“是,经历了这么多,我以为你会更厌恶他,却没想到,一路北伐历尽艰辛,你却更豁达了。” 她眼里满满都是仰慕之意。 萧煜宗不由轻叹把她搂进怀里,“倘若没有你,如今我说不定已经成了一杯黄土,哪里会有今日,你是我的‘时来运转’呢。” 他把她抱得紧,宛若稀世珍宝。 苏姨娘端了醒神的茶正欲进屋,站在门口一瞟,竟见里头两人紧紧相拥。 她的脸立时一红,赶紧向后退。 却不防备青黛正跟她后头,她踩了青黛的脚,青黛闷哼一声。 惊动了屋里的两个人,两人连忙分开。 毕竟是守在萧珩的灵堂旁边的屋子,那边儿祭奠着逝者,这边儿却搂搂抱抱的,实在不成体统。 第531章 棺椁怎么了? 严绯瑶轻咳一声,“醒神茶煮好了吗?端进来吧。” 苏姨娘与青黛这才端了茶汤进去。 青黛上前在严绯瑶耳边轻声劝道,“王妃与王爷自打入京一来,一直为各种事情操劳奔波,许多的繁杂小事儿扰得人不得清净。明日就大丧出殡了,今夜不如好好歇息,有婢子,苏姨娘,还有沈宿卫等人守在这里,王爷王妃可以安心。” 严绯瑶侧脸看了看萧煜宗,他脸上果然有明显的灰青疲惫。 严绯瑶自己到没什么,她的手环亮着三颗星星,她自己的体力似乎用不完似得,即便夜里只睡一两个时辰,她只要睁开眼睛,立时就能精神饱满,如同满血复活。 “王爷疲累,不如在这里摆一张软榻,你歇着,我去灵堂里看看。”严绯瑶小声说。 两个人都睡了,没有人在灵堂守着,说是为萧珩守夜,却整夜的不见他们俩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萧煜宗摇摇头,“看着你,我就不累了。” 严绯瑶脸面一红,还有丫鬟看着呢……说得这么直白干什么? 她正拿眼睛嗔他,忽听灵堂里尖叫一声,“啊……鬼呀!” 女子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宫宇间,很有穿透力。 侧殿里的人,霎时一惊,皆豁然起身。 “什么情况?”严绯瑶凝眸问道。 “婢子去看看。”苏姨娘脸色一肃,提步向外去。 “同去。”严绯瑶这会儿倒是不怕了,而且一听到“鬼呀”她竟然莫名兴奋。 她比苏姨娘慢一步出门,却是在苏姨娘前头到了布置着灵堂的正殿当中。 这里到处都是黑白色的绸布,夜风从门窗内吹进来,把绸布吹的高高飘扬。 像是穿着黑白色衣裙的女子在风里跳舞一般。 “乱叫什么?”苏姨娘呵斥着守灵堂的太监与宫女们。 宫女一个个花容失色,搂抱在一起,相互寻找慰藉。 太监们虽不好意思搂搂抱抱,却也是挤在一处,脸面吓得苍白。 他们纷纷抬手指着正当中的棺椁。 那棺椁富丽堂皇,棺盖上的包边都是赤金打造,上头的龙纹雕篆都是真金白银。 棺椁看起来很正常,而且找不到萧珩的尸首,这棺椁里只放了一些旧物,有什么好害怕的? “棺椁怎么了?”严绯瑶看他们的害怕不是假装,飞快的指了下棺椁以后,他们甚至不敢正眼来看。 她亲自提步向棺椁靠近。 “王妃不要!”太监宫女们齐声惊叫,却又不敢叫的太大声。 正是这种压抑又带着惊恐的声音,把整个灵堂弄得更是紧张。 “只守这么一夜而已,到寅时,大臣们也都要进宫来一同守着,咱们如今这么多人呢,你们不必害怕……”苏姨娘收起严厉责备的神色,缓声安慰他们。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棺椁里就传出,“当当——”的叩击声。 就像是在棺椁里头,有人蜷着指头在叩门一般…… “啊啊啊……”太监宫女们要吓疯了,当即抱头向灵堂外头蹿去。 严绯瑶眯眼看着那棺椁,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环,是艳姬来捣乱了吗? 手环的三颗星星霎时亮起,严绯瑶心底也跟着兴奋起来。 从最当初得知“艳姬”这号人物时的排斥,到后来的惊慌防备,到畏惧……再到现在,她反而是跃跃欲试。 特别是在萧煜宗跟她讲过了“争夺能量”的可能之后,她反而想直接面对艳姬,和她来一场一对一的正面较量! 艳姬的能量不可小觑,倘若能打败她,或许她也能获得一次长足的进步。 “艳姬?”严绯瑶低低的唤了一声,提步向棺椁走去。 身后却有个力道,猛地拉了她一把,“站后边儿去!” 声音威严霸道。 严绯瑶抬眼一看,萧煜宗已经挡在了她的前头,并且阔步向那棺椁走去。 “诶……” 严绯瑶不满挑眉,“人与人的争斗是属于你的,人与灵的争斗是属于我的,成吗?咱们得说清楚!” 萧煜宗回头笑看她一眼,“怎么,现在想跟我划清界限了?晚了,你我早就是一体了,分什么你我!” 严绯瑶闻言,耳朵霎时一热。 喂!这是什么时候了?闹鬼的时候好吧?宫女太监都快被吓死了!他居然还有心思跟她讲情话? 苏姨娘与青黛不愧是一路北伐而来的女将,胆子都历练出来了,这俩人非但不怕,反而还嗤嗤的笑出了声。 严绯瑶瞪眼向她俩看去,她俩不但不躲,还揶揄的朝她眨眼睛,愣是把严绯瑶的脸都给看红了。 严绯瑶又羞又臊,偏心里欢喜的不行。 她跺了跺脚,提步跟在萧煜宗身后。 “我倒要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在作怪。”萧煜宗眼目一凝,抬手推在棺材盖儿上。 棺材盖儿这会儿是盖上的,但还没有钉钉子,七颗长钉,要等到明日晨起,由萧煜宗亲手定下去。 他这么使劲儿的一推,“咔哒——”一声,棺材盖儿被推动了。 躲在殿门外的宫女太监立时探头来看,他们既怕的不行,又好奇的不行——都知道,里头并没有人,活人死人都没有,会是谁在棺椁里头敲击呢? “不行……”萧煜宗皱眉低声说,“像是绊住什么东西,推不动了。” 严绯瑶侧脸一看,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就连脸上的线条也都更加清楚明显。 萧煜宗的实力她再清楚不过,他习武之人,力气很大。 “我……我来试试?”严绯瑶挽了挽袖子,她偶有怪力,力大无穷,但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没,她自己也摸不清楚。 只盼着她如今手环有三颗星,力气也是强悍的吧! “呸呸!”她往自己手上啐了啐,攒满了力气,两手按在棺材盖儿上,使劲儿一推,“呀嘿——” “吱——砰!” 严绯瑶觉得她还没用什么力气呢,棺材盖儿不但被她推开了,甚至推过了,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啊——”殿外的宫女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尖叫的声音要把鬼都吓跑了! 萧煜宗倾身向棺材里头看去,却在这时,棺材里头像是个风洞——呼的掀起一阵旋风。 萧煜宗脚步不稳,像是被棺材里头的风动吸住了,又像是背后有个巨大的手掌在推他——他头重脚轻的往棺材里头栽了下去! 第532章 别叫她跑了! “王妃!小心!”苏姨娘与青黛站的远,便看的清楚。 两人同时看出萧煜宗情况不对,齐声喊道。 严绯瑶余光一瞟,她瞧见了! 她瞧见一只雪白雪白的手,伸出棺材来,紧紧的抓在萧煜宗的腰带上,要把他抓紧棺材里头! “放肆!”严绯瑶厉喝一声。 她从后头一把抱住萧煜宗的腰。 他吃什么长大的?隔着柔软的衣料,居然也能感觉到他腰间紧致的肌肉,一丝赘肉也无。 严绯瑶这么一抱,不由心驰神往……有那么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失神,她脚下亦是不稳,险些和他一起栽进棺材里头去。 “咦?怎么是你?” 身子这么一歪,倒是叫她有意外的收获!她看清楚了棺材里头的人!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化成鬼,只怕她也不会认错。 严绯瑶立时从她怀中的“男色”中醒过神来,她的脚猛地一蹬棺材边儿,她与萧煜宗向后跌去,脱离了棺材里头的“吸力”。 她把萧煜宗往身后一推,玩笑道,“这是女鬼,得由女人来对付,才是相克的。女鬼喜欢男色,你得离远点儿。” “呸——”棺材里传出女子的声音,听得出语气里的愤怒。 严绯瑶正要上前去,却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噗——”屋里的灯烛霎时间齐齐被风吹灭。 严绯瑶难得有一次,与“鬼”想到一处去了。 “她想溜!把门窗关上!青黛、苏氏,守住门窗!”严绯瑶厉声吩咐。 砰砰砰——所有的门窗,从里外关上。 殿中黑漆漆的一片。 萧煜宗守着后门,青黛与苏姨娘各守了一侧的窗户。 严绯瑶站在正门前头,她眯眼看着棺椁的方向。 屋里的灯烛都灭了,她其实看不清楚什么,只觉得眼前是影影绰绰的,到处都像是飘荡着鬼影子。 “纪玉婵,你躲了这么些日子,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到不着急吗?还躲进棺材里去了?这可是给萧珩准备的?怎么,生前没有被采选为他的妃子,死后打算同穴呢?”严绯瑶故意极尽嘲讽道。 几番的接触,她对纪玉婵也算是有所了解,纪玉婵的性子冲动,受不得激将。 激她几句,她就会火冒三丈。 果然,严绯瑶说完,就觉面前有风一动。 有冷冰冰的手,冲着她的脖子掐了上来。 但严绯瑶的动作比她更快,她手腕一翻,黑暗之中,她根本看不清,但凭着多年行医的经验,更是凭着从小积累的经验与镇定——她猛地扎下去。 “唔……”黑暗中,有人闷哼一声。 “你没死呀?还是血肉之躯呢!”严绯瑶的声音带着些讽刺。 苏姨娘和青黛,却是听得汗毛倒立,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萧煜宗也忍不住问道,“你跟谁说话呢?纪玉婵?” “点灯!我抓住‘鬼’了。”严绯瑶轻嗤一声。 但她忽觉不好! 这“鬼”要跑,她以为自己的金针已经封住了对方的穴道,没想到,纪玉婵的意志力那么强,竟然冲破血脉封锁,反手扼住她的脖子,抓着她往正门上撞去! 其余三人只听见黑暗里有动手的声音,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既然严绯瑶吩咐了点灯,苏姨娘与青黛立时就往灯烛那里摸索过去。 萧煜宗却听出了这黑暗中的动静不太对劲儿,他侧耳凝神,没有去管那灯烛,而是顺着声音寻了过来。 “你去死……”纪玉婵贴在严绯瑶的耳边说道。 严绯瑶被她扼住脖子,她也没有停手,一根接一根的针扎在纪玉婵的穴位上。 “这对我没用,你别枉费心机了!”纪玉婵的声音透着狠厉与狰狞。 严绯瑶一句也不多说……主要是因为她被扼住了喉咙说不出来…… 她快要上不来气,眼前除了夜的漆黑,竟然闪过了越来越多的金星……原来眼冒金星不止是个形容词而已呀? 严绯瑶一阵阵的缺氧,感觉喉管都要被捏断了。 她却仍旧没有放弃,她扎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忽而她的手一动,往纪玉婵的怀里抹了一把。 纪玉婵“唔……”吃痛的闷哼一声,她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严绯瑶赶紧大口的呼吸。 “灯怎么点不着啊?” “打火石打不出火来……” 青黛与苏姨娘要急疯了。 黑暗中各自的情形,彼此都看不清楚。 严绯瑶想唤他们过来帮忙,因为她已经封住纪玉婵的穴脉——这是爷爷曾经教她的一套急救的手法,是为了把人的最后一口气留在身体里,好叫这濒死之人能再多坚持一阵子,可以见到他临终最想见的人! 当然这套手法,用在纪玉婵身上,是有别的用意…… 但严绯瑶嗓子似乎被掐坏了,这会儿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想喊来着。 但她嗓子眼里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瑶瑶!”萧煜宗忽然唤了一声,声音很近很近! 严绯瑶激动急切,她想说,“摁住她!摁住她!别叫她跑了!” 但她说不出口。 她急得要哭,却只听“砰——”的一声,一记钝响。 殿中霎时静了,静的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严绯瑶瞪大了眼睛……她有些恍惚,到底怎么了? 谁把谁打晕了? 她拼了自己被掐死的风险,也还是没封住纪玉婵、以及她体内的那个强大有力的魂魄吗? 刺啦—— 苏姨娘终于打着了打火石,火星溅到火绒上,屋子里霎时亮了一下。 她又迅速的点亮灯烛。 青黛也赶紧跑上前,把她手中的灯烛引亮。 灵堂里渐渐亮了起来。 严绯瑶四下看去。 萧煜宗正站在她面前,他脚边的地上躺着一个劈头散发的女子,女子一身白衣,披散的青丝盖住了脸,活像一只女鬼。 “来人。”萧煜宗冲门外喊道。 他自己则疾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抱起严绯瑶,“你可有事?伤的重吗?” 严绯瑶摇了摇头,手环正热乎乎的顺着她的胳膊将一股暖流源源不绝的输送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有预感,她的嗓子必能不药而愈,而且会好的很快。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她此时更为好奇的是地上的那个人。 “这是……真是纪玉婵啊?”苏姨娘和青黛合力将地上的女子给翻过身来。 她被萧煜宗在关键时刻劈了一掌,劈晕过去。 她身边掉落着一只匕首,也许萧煜宗再晚上一会儿,这把匕首就要捅进严绯瑶的身体里…… “她身上有伤。”青黛眼尖,看见纪玉婵肋下之处,有一片嫣红。 严绯瑶立即从萧煜宗的怀里挣扎出来,她扒开纪玉婵那雪白的衣服,往她伤口上一看……果然! 第533章 你可真狡猾!彼此彼此 “咦?这伤口……”青黛在一旁惊讶出声。 萧煜宗原本避嫌,转过脸去,但听闻这声音,他不由好奇的回过头来。 只见纪玉婵的左肋下头,有一个才愈合不久,还带着血痂的伤口。 “这是你的飞镖所伤?”萧煜宗低声问道。 严绯瑶点了点头,她张嘴,音量很低,且嗓子十分嘶哑的说道,“但是我记得,我在城墙顶上,救夏侯腾阳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能伤了她,只有在……” 她话音戛然而止。 萧煜宗紧张看她,“嗓子很疼吧,疼就先不要说话了,你开个药方,叫他们去煎药来服下。” 严绯瑶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在宫里,下大雨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我说,我追着一个身影去看,但是有人想趁机伤我……那个时候我下意识的打了飞镖出去。” 萧煜宗眸中一亮,“你是说……是她?” 严绯瑶正点头。 他却摇头道,“这不可能,当时我看到了,你身边没有旁人。纪玉婵的功夫我是晓得的,她的身手在女子里算是了得,但若想叫我无法察觉……她不能做到。” 严绯瑶却眨了眨眼,戏谑看他,“你以为她只是纪玉婵而已吗?” 她指了指她扎在纪玉婵身上各个穴位中的金针。 “如果只是纪玉婵,她如何能躲过众人的眼目,进了棺椁?她如何能在棺椁里呆上许久?如何能用一股怪风,叫你站不稳,险些栽进棺椁里去?”严绯瑶一连串的提问,叫萧煜宗的脸色僵了僵。 他皱眉看向那昏迷的女子,脸上的表情也犹疑不定起来。 但在萧珩的灵堂里抓住了纪玉婵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 晨起,天快要亮时,宫门已经大开。 百官都缟素进宫,要恭送萧珩最后一程。 这消息也在百官中传扬起来。 “纪玉婵不死心,昨夜里在灵堂袭击楚王妃。” “她险些掐死楚王妃,王妃脖子上还留着被掐许久的血印子呢!” “她这次被活捉,怕是活不成了吧?” …… 百官议论纷纷,却并没有人来为纪玉婵说情。 倒是有说她该死,该被凌迟、该被五马分尸的不少。 纪玉婵这会儿没有被五马分尸,她被绑着手脚,带着满身的金针,关在一个僻静的殿宇中。 灵堂那里,这会儿只有百官,不见萧煜宗与严绯瑶……因为他们二人正守着纪玉婵。 哗啦,一盆子冰水泼下去。 纪玉婵打着颤,醒了过来。 “你何不杀了我?”纪玉婵看着严绯瑶,冷冷一笑。 “我杀了她,岂不趁了你的意?”严绯瑶哼笑。 这话在外人听起来,有点儿奇怪。 但“纪玉婵”却没有意外,她只是哼了一声,“你倒不傻。” “我是你的女儿,我娘这么聪明,我怎么会傻?”严绯瑶笑的灿烂。 “纪玉婵”浑身剧颤了一下,“你……你叫我什么?” “哦,那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你想让我那么称呼你,我还真叫不出口。唯有尤氏,我才能心悦诚服的称呼出口!” “她是你养母,我才是你的生母!忘恩负义的丫头!”纪玉婵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叫一旁旁听的人都看的怪怪的。 唯有苏姨娘离得近,萧煜宗与青黛,都不由退远了些。 这毕竟是严绯瑶的私事儿,若他们就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惟恐她心里不自在。 “是啊,无时无刻、无所不用其极,想杀了自己孩子的母亲,还真是个好母亲!”严绯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她当然能治愈脖子上的淤青和红印子。 但她没有,她的嗓子也已经好了许多,起码不疼了,但说话间仍旧沙哑。 “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若非王爷反应及时,可能我现在已经变成一缕魂魄了吧?” “才不会!我不会叫你死的,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了,你我共用这身体,才能达到浑然合一,你我的力量才能发挥到极致!鲜族也能复兴起来!”纪玉婵说话间,神情激动,几乎眉飞色舞。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对你说的没有兴趣,对与别人共享身体,更没有兴趣……” “禀王爷、王妃,纪家人来了!”沈然在门外惊慌禀道。 萧煜宗微微蹙眉,“挡着他们。” “纪老侯爷也来了,纪家的男女老少都陪同着……人都跪在外头,跪行而来。”沈然声音有些发虚。 “纪玉婵”嗤嗤笑起来,“你看,这皮囊还是有用处的,你不杀我,又能把我怎么样?” 严绯瑶垂眸想了片刻,“我可以放了你,你告诉我,萧珩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在你手中?” “纪玉婵”脸色一寒,“他死了,今日不就是要为他出殡吗?” “但他的身体,没有找到,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吧?”严绯瑶压低声音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纪玉婵反问。 严绯瑶呵呵一笑,“艳姬,你与我之间什么时候还需要证据了?难道不都是凭感觉的吗?” “那你这次感觉错了。”纪玉婵轻哼。 严绯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纪玉婵不知怎的,神色竟有些紧张。 “我可以把纪玉婵还给纪家人,你也休想再去找萧珩,你就呆在纪玉婵这里,永远做你的‘纪四小姐’吧。”严绯瑶笑了笑,“我的针不拔,你就出不来,对吗?” “别太高估你自己。”纪玉婵寒着脸说。 严绯瑶眯了眯眼,“没关系,我赌得起,你赌得起吗?” “你杀了我!纪玉婵恨极了你,你若容她活着,她必定要想尽办法除灭你!叫你永无宁日!你杀了我!”纪玉婵咬牙切齿的说。 严绯瑶却豁然起身,对门外的人道,“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吧?她疯了。” “纪玉婵”见状一惊,错愕回过头去…… 什么时候,纪家人已经都跪在了这僻静殿宇的外头,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她在纪家人的眼里看到了失望,看到了灰心…… “你可真狡猾!”纪玉婵狠狠剜了严绯瑶一眼。 “彼此彼此。”严绯瑶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 “她是疯了,但她仍旧是我纪家的孩子,是我亲自抚养她长大的……”纪老爷子颤巍巍开口,说完就砰砰砰的磕头。 他那老迈的身体,是严绯瑶动用了手环的力量才搭救回来的。 可看他这会儿磕头的架势,是恨不得磕死在地上。 严绯瑶心里怪怪的,也不知是在惋惜他一条年迈的性命,还是在惋惜自己手环上的能量。 倒是纪家的其他人,皆看的脸面尴尬羞愧……甚至不敢与严绯瑶对视。 第534章 疯了疯了… “老人家,您起来吧,这么磕头碰死在宫里了,您是想追随萧珩一起去,好落个忠臣之名的吗?”严绯瑶笑着问道。 这话萧煜宗不好说,毕竟他是仁君,怎么能言语如此刻薄呢? 就算跪着的不是他的臣子……他作为一个男人,君子,说话太刻薄了也不好。 但严绯瑶就不一样了,她是女人呀,萧煜宗不好开口的话,她代劳再合适不过。 “爹……” “爷爷快起来……” 纪家人见状,不敢再跟着老爷子胡闹下去,几个孙子、孙媳辈儿的,都来搀扶纪老侯爷。 纪元敬更是讪讪上前,站在殿门口,躬身小声说道,“爷爷不知怎么听闻了消息,说是玉婵找到了,就以死相逼,一定要来见她,说不见到她,死不瞑目……百善孝为先,我家人只好……” 萧煜宗点点头,“无妨,老侯爷年纪大了,这个年纪了,还限制他那么多做什么?也该由着他的性子了。” 纪家人闻言诧异,楚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这年纪,家里的身后事也都准备妥当了吧?”萧煜宗接着问道。 纪家人闻言,立时抖了一下。 身后事……这是不叫老人家活了呀? “如今看到了,死可以瞑目了吧?”萧煜宗面色平淡的看着纪老侯爷。 严绯瑶在一旁暗自唏嘘,她琢磨着,她一个人说话刻薄就可以了,萧煜宗只管演他的仁君就是。 那知他嘲讽全开,比她更胜一筹。 “老……老臣。” “老侯爷一辈子对我父,我兄忠心耿耿,如今能跟着萧珩去了,也算是有始有终。正好百官今日送萧珩,也送一送你这忠心耿耿的老臣。”萧煜宗点了下头,“把老侯爷的棺椁从家里抬来吧,给萧珩殉葬的人里,添了位老臣,既是纪家的荣耀,也是萧珩的荣耀。” 纪家人原地凌乱。 他们原打算来宫里接纪玉婵回去,没想到纪玉婵没接着,却要把老侯爷也搭进去了。 倘若真由着事态这么发展……纪家这棵大树,只怕是到这儿就要彻底的倒了! 先前大臣们还在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纪家就是这些铁打的世家中的头一位…… 如今看来,纪家是被开刀的头一位吧…… 纪家人急了,众人纷纷下跪求情,“老侯爷糊涂了,楚王爷见谅!萧珩是暴君,我纪家忠心耿耿,不能为暴君殉葬啊!求楚王格外开恩。” “还是听听老侯爷的意思吧?”萧煜宗淡漠道。 纪家众人眼目灼灼的看着老侯爷。 他孙子孙女辈儿的忍不住咬牙切齿,“您说死不瞑目,在外人面前,以死相逼,说我们不随同你来,就是不孝、是大逆不道!如今我们陪你来了,你想见的人也见到了,为了一个疯了的女人,一个已经嫁出门,不再是我纪家的女人,你要把一大家子都搭进去吗?您这样的祖父,当真配得我们追随吗?” 纪家人自己纷争起来,萧煜宗和严绯瑶便干干净净的摘了出来。 萧煜宗提步走到严绯瑶身边,语气轻轻的问,“我听闻,前些日子,你还上门给纪老爷子治病救命?” 他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这会儿在场的除了纪家人,还有许多的宫人,以及其他世家的耳目。 议论声立时四起,“纪家这是恩将仇报呀?纪四小姐要杀楚王妃,楚王妃却还上门救人?” “没听说吗,纪老侯爷原先已经要咽气儿了,大夫们都说准备后事吧……楚王妃顶着神医招牌被砸的风险去了,老侯爷还不领情,出言不逊要把人赶走,纪家的儿孙跪了一屋子,求楚王妃给医治,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那感情这余下的光阴都是楚王妃给抢回来的,老爷子到好,还巴巴的跑来闹?” ……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加之周围没有明令禁止他们议论。 萧煜宗站在殿中,还颇有点儿纵容的意思,周围的议论声便越发的喧嚣。 话音帮补着纪家的儿孙,不省事的只有老侯爷一人。 他威风八面一辈子,老了老了,晚节不保……气得他当即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杀了吧,杀了吧!把我和纪家这不孝子孙一起杀了吧!”老侯爷嚷嚷道,“我跟着先帝爷打江山,这大夏的半壁江山都是我追随先帝爷打下的!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今日骑在我脖子上,戳我的脊梁骨呢?没有我,有如今的你们?有如今的大夏吗?” 纪老侯爷是真的怒了,这话说出来乃是大不敬…… 纪家众人已经黑了脸,哆嗦着嘴唇,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其余别家的人,更是纷纷掩住耳朵,从各个门口退了出去。 “爷爷,爷爷何必为我如此?将您一辈子的英明都搭进去……要死,就死孙女儿一人吧!” “纪玉婵”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她声音悲切,眼泪滂沱。 她扭动着身子向外爬,纪老侯爷鼻子一酸,也哭着跌跌撞撞的向殿里走。 但他年纪老迈,身体不行,脚下一踉跄,跌在地上。 一老一少,就这么向彼此爬过去…… “如此催人泪下的情形,还不叫人家祖孙相聚,也太不近人情了。”严绯瑶忽然开口。 她转身向萧煜宗福身。 “你快起来。”萧煜宗连忙扶她。 “臣妾想要向王爷求个恩典。”严绯瑶柔声说。 他怎舍得叫她行礼呢,她想要什么他会不给? “但说便是。” “求圣上释放纪四小姐吧。” 她话音一出,纪家人先吓了一跳,别别别……还是别放了,这祸害回了纪家,也不知要怎么嚯嚯一家人呢。 但纪老侯爷可不这么想,他怔怔抬起头来,错愕不已的看着严绯瑶。 “此言,此言当真……”他带着浓浓鼻音,声音哽咽。 “相信有纪家人看着,纪四小姐即便有心恨我,也无力害我,我不用担心的。”严绯瑶笑着说。 纪家人还没答应,纪老侯爷却已经一口应承下来,“不能,绝不能,回去就把她关在家庙里,留她一条命就是,断不能再叫她踏出纪家的门!” 严绯瑶冲老侯爷点点头,“有您的应承,我就放心了。” “别相信她!她狡猾得很,杀了我,你们杀了我!我不会好好呆在家庙里的!我不要活着跟你们回去!你们杀了我,不然我杀光你们!”纪玉婵咆哮起来。 “疯了疯了……”纪家人摇头叹气。 第535章 有点儿羡慕自己 “她身上的针你们暂不要取,再过六个时辰以后,才能取下来,否则她必然癫狂。”严绯瑶同纪家人交代道。 “她骗你们的,这针会害死我的!”纪玉婵嚷嚷。 严绯瑶叹气摇头,“纪四小姐,我若想杀你,现在杀你便是,何必留着你身上的针,叫你死在我的针下,叫我落个狠毒的名声呢?” 纪玉婵瞪大了眼,错愕看她。 纪家人与宫人们,皆纷纷点头,认同她的话。 “她近来受刺激很多,昨夜里又躲在灵堂,精神更是紧张,这针,是为了缓解她的压力,时候到了,叫大夫取出就可。”严绯瑶笑眯眯,柔声交代。 莫说纪家其他人,就连纪老爷子此时都对她信任有加,言听计从。 只有纪玉婵一个人咆哮不已,咬牙切齿的骂她。 但纪家人都只以为她是疯言疯语。 “婢子不明白,”青黛看着纪家人把纪玉婵领走,且帮着她手脚的绳子并没有被松开,“她为什么宁可死,都不想活着被放呢?” “因为针呀!”苏姨娘在一旁斜睨了她一眼,替严绯瑶回答道,“艳姬虽厉害,但也许是离群寡居的太久了,还是咱们王妃技高一筹!” 青黛皱了皱眉,不甘不愿的拱了拱手,“还请苏姐姐赐教。” 苏姨娘得意的哼了一声,“王妃那些针,必然是能把艳姬的魂魄定在纪玉婵的体内。如此一来,她就会受纪玉婵肉身的限制,而没有办法像一缕魂那么自由。如今把灵魂出卖给她的人,一定不止纪玉婵一个,或许连……” 苏姨娘说着,脸色不由一寒,她飞快的看了眼严绯瑶,似乎有些不敢开口。 严绯瑶却接过话音,低声说,“或许还有萧珩。” 一旁的萧煜宗眉目微挑,凝神看她。 “只是猜测……”严绯瑶说。 “这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了!”苏姨娘嘟囔道。 青黛挠了挠头,“婢子怎么有点儿听不懂呢?那如果杀了纪玉婵呢?艳姬不会死吗?” “哈,傻姑娘,她是个魂魄呀,纪玉婵死了,她就还是个魂魄呗,还能继续勾引旁人出卖灵魂给她。”苏姨娘轻嗤,“总有那贪心或有执念的人,把自己的灵魂给卖了……” 青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啧,比戏文里唱的还精彩呢!太吓人了!” “王爷,时辰到了,该往灵堂那边儿去了。”殿外的宫人过来相请。 萧煜宗点点头,牵着严绯瑶的手,夫妻两人一同去了萧珩的灵堂。 只是这会儿,得知萧珩或许还没死,只是与“半死人”差不多,他或许已经受艳姬的控制……更不知被艳姬藏在何处。 此时为他送葬的感觉就有点儿怪怪的。 帝王驾崩,当是群臣百官放声大哭。 偏偏萧煜宗与严绯瑶谁也哭不出来,百官一看,楚王都没哭,算了,他们也别哭了…… 明明是绵延十几里的送行队伍,漫天飞舞的纸钱……却是安安静静,没有一声哭泣。 不知道的一看,都不觉得是在送葬。 百姓们没有人强迫他们哭,他们又见百官也没人哭,这下可放开了……竟敲锣打鼓的庆祝起来。 特别是从江都郡一路打来的那些兵吏百姓,更是放了爆竹来庆贺。 当初江都郡受灾,需要医药,食物,需要物资重建的时候,楚王如何想尽办法帮他们重建。 皇帝如何费尽心机的破坏……阮万青跟他们解释的清清楚楚。 甚至当初,皇帝下诏书,在他们最需要楚王调度,楚王妃控制瘟疫的时候,却召他们回京,弃江都郡百姓与不顾…… 这生死大仇,百姓们记得清清楚楚。 今日这样昏庸的皇帝终于“自食恶果”,自己放了把火不活了,他们觉得为此能庆祝一个月! 萧煜宗与严绯瑶将那出殡的队伍送出宫门就没有继续送了。 他们只用站在皇宫城墙头儿上,远远目送即可。 “他会在哪儿呢?”严绯瑶皱眉看着那缟素的出殡之队,忍不住嘀咕。 “何需在意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煜宗抬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握了握。 严绯瑶侧脸看他,见他沐浴在前晌的朝阳之下,犹如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边。 想到明日就是他登基祭天之日,她不由心跳加快,有些紧张。 这会儿还真不是谈论萧珩的时候。 严绯瑶岔开话题,“那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明日呀。” “攻入京城那一日,他们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所有要用到的……” “我不是说登基大典和祭天仪式,我是说你,你准备好了吗?” 严绯瑶抬手戳了戳他胸口的地方。 萧煜宗垂了垂眼眸,再抬眼之际,他眸底生光,犹如此时东升的太阳,生机勃勃,光芒四溢。 “有你在,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我这么厉害吗?”严绯瑶窃笑。 “比厉害更厉害……”萧煜宗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亲吻了一下,低声呢喃,“若没有你,我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严绯瑶嗔他一眼,心里却砰砰跳乱了节奏。 这样真好……难怪艳姬要与她抢夺这肉身,她自己都有点儿羡慕自己了…… 萧珩被送出了京都,由军队继续护送,去往皇陵。 百官则回到家中,脱去缟素,准备次日的登基大典以及祭天仪式。 前一日是悲戚的,后一日则是欢庆。 真是要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无常的不止是这些…… 更无常的是天气! 司天监早就观过天了,也用六爻术、卦盘、龟甲等等的占卜方法,测算过了,今日绝对是登基大典的最佳日子。 而且是晴空万里,天朗气清的日子。 谁知道萧煜宗黄袍加身,正欲踩着全新的地毯,从宫门走向皇位之时,却忽然阴云密闭,狂风骤起。 若是风小也就罢了,偏偏风大的把官员们的帽子都掀飞了好几顶。 更是把人刮的东倒西歪。 京都这地界儿好刮风,但这么大的风还没见过。 “妖风……” “近来异象特别多啊!” “先是冬日电闪雷鸣,后来晴好的夜里,电闪了一夜……如今又妖风大起……” “以前说是怪皇帝不贤,如今那不贤的暴君可已经离了京城了……” “莫不是……新帝他……” 众人窃窃私语,彼此使眼色,不敢往下说。 但他们心里却已经犯起了嘀咕。 人心善变,这话诚然不假,先前怨怪萧珩的那些怨气,反而因为他的死就淡了。 如今仅仅因为一场怪异的大风,反而质疑起正要登基的萧煜宗来。 “这风不对劲儿!”严绯瑶眯眼看着外头天空,她豁然起身,“苏姨娘,你带人往纪家去!” 第536章 究竟在高兴什么呢? 苏姨娘领命,带人前往纪家。 严绯瑶则转身离开等候的大殿,往皇宫东面疾奔而去。 青黛吓了一跳,拔腿就追,“王妃,待会儿登基大典开始,圣上坐上龙椅之后,就要迎您前往,您就是皇后娘娘了……” 如今登基大典已经开始,王妃却跑了?等会儿的仪式,她还赶得及回来参加吗? 青黛在后头跑的直喘气。 “你告诉沈然,叫他想办法告诉圣上知晓……今日,”严绯瑶话音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我怕是没办法同他携手,共赴这登基大典了!” “王妃,您说什么呀!这江山是您与圣上一起打下的呀!”青黛鼻子一酸,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发现严绯瑶越跑越快,离她甚远。 青黛只好收起自己的满腹心酸,收起那些没用的感慨,提气拔腿就追。 追着严绯瑶一行人径直跑到了天坛。 越靠近天坛,却发现风越大,只吹的人睁不开眼。 “天坛这里怎么这么大的风?” “风是从天坛这里吹出去的……莫非真是天意?天不要成就楚王?” 窃窃的私语声已经悄然升起。 严绯瑶微微侧脸,这细微的声音已经钻入她的耳朵。 她没有去喝止议论之声,如今能与她站在这里的都是楚王近臣,是与萧煜宗一起打下天下的人。 如果这些近臣心里都泛起这样的嘀咕,那就更不用说外头那些臣子百姓了,他们心里的疑惑更大。 叫人嘴上不议论容易,叫人心里不想却是难。 除非…… 严绯瑶抬起头,用力的睁眼看着远处的天坛。 她手环热的厉害。 她不动声色的挽起袖子,低头看了看。手环的星星格闪动的很频繁,频繁的以至于她怀疑下一刻手环就要烧坏了。 “这里有很强大的能量,也许是艳姬说的什么磁场之能,我的手环能够感受接收这里的能量,那么艳姬一定也能……”严绯瑶兀自嘀咕着分析。 终于追上来,站在她近旁的青黛听得一头雾水。 “也就是说,这么大的狂风,是艳姬在搞鬼了?” 严绯瑶眯眼点了点头,“必然是她,她岂会甘心让我们这么容易取胜,她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但她不是被封在了纪玉婵的身体里?她还能做这样的事儿?”青黛不由打了个寒颤,“那这艳姬的力量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严绯瑶一阵的牙疼。 “艳姬本就是巫祝,她所修习的就是自然之力,以及如何利用自然的能量。换而言之,这是她的主场……” 青黛有些担心,“这是她所擅长的,我们在这上头全无经验,只怕……只怕不是对手啊?” 严绯瑶侧脸看了看青黛,她咧嘴笑了笑,“女侠青黛也会有胆怯害怕的时候呀?” 青黛立时将腰杆子一挺,“婢子才不怕,皇后娘娘若有吩咐,婢子莫敢不从!前头就是刀山火海,婢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这么肃着脸认认真真的一说,浑身的气势都起来了。 先前那一点儿的担忧惊惶,也一丝不见。 严绯瑶笑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换个角度想,这是艳姬擅长的,是她的主场。倘若我们能在她的主场上打败她,那她以后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青黛眼底亮了亮,她重重的点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头看看,你看我的手势行事!”严绯瑶把她拉到柱子后头,自己向前走去。 “皇后娘娘!”青黛唤了一声。 风太大,走出石柱的严绯瑶,跟前没了遮挡之物,简直要被风吹飞。 她更是被吹的睁不开眼,她吃力的回头,望向青黛的方向,“等我命令!” 青黛使劲儿咬了咬牙,“您——您一定小心!” 严绯瑶冲她点了点头。 她每向天坛迈进一步,几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站稳在地上。 每次抬起一只脚,她都感觉自己要被吹飞了。 “王妃已经出去了,我等岂能龟缩在后头?” “上啊——” 严绯瑶听到身后传来叫喊之声。 她赶紧回头,想对他们说,“呆着别动——” 她话音还未出口,就见那些人被风掀翻在地。 被掀翻的还是肌肉健硕的,若有那瘦削的,简直像风筝一样,直接被风吹了起来。 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人,却被风掀到半空,像个纸片儿一样,上下飞舞,竟无落脚之处。 “用绳索!绑在一起!”严绯瑶高声喊道,“你们且不要上前!等我命令!” 她低头看了看手环。 其实她的身材,比那些被吹飞的人还要纤瘦,她之所以还能站在地上,只怕是手环的功劳吧? 她仰头看了看掀起旋风的天坛正中。 这会儿风越来越大,只怕萧煜宗那边的登基大典也无法正常举行。 登基大典都是有吉时的,是司天监看过的时间,就连时辰都是算好的。 倘若错过了吉时,估摸百官民众更是心不信,口不能服! “萧煜宗一路从楚地到如今,大风大浪都过了,最后却败在一场怪风上?呸!”严绯瑶攥紧了拳头,心里恨恨发痒,“艳姬,你休想得逞,我不会叫你得意的!” 她顶住飓风,脚落在地上每一步都像扎根在地,纵然每一步就叫她用尽力气……每迈上一步,她就像干了一天的重活儿一样,浑身更是暴汗而下……她紧紧的咬住自己的舌尖,一开始只是疼,她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 后来,她则是满嘴的血腥味儿,连舌头都麻木了。 “王妃——” “皇后好样的!” 她隐约听到大风之中,有人在她身后高呼,如今登基大典还未完成,众人对她的称呼也还未统一。 纵然有称赞在背后,她却不敢回头去看。 她怕自己恋慕那些称赞,一回头——就被这风给掀翻了! 她只能向前!坚持向前!绝不回头! 风大的叫她呼吸都困难,铺面而来的是阵阵的窒息之感。 “王妃加把劲儿!”“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身后的高呼声越来越响亮。 严绯瑶却有些茫然,她只觉的自己脚步越来越沉重,窒息感叫她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人究竟在高兴什么呢? 第537章 这才是真龙天子! 严绯瑶吃力的抬头,她愕然发现,这会儿她已经临近天坛的台阶。 天坛上头乃是帝王祭司之处,如今那里却像是个风眼,一股股的旋风正从天坛中心向外旋去。 她艰难的抬脚,正欲落在天坛的台阶之上。 她背后喧闹为她加油鼓劲儿的人,却霎时间安静了。 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有人同一时间捂住了所有人的嘴。 她也不愿回头去看,惟恐自己看了一眼,反而没勇气继续向前。 “一往无前,上吧!”她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 至于说,上了天坛会不会有危险,她会不会直接被吸进风眼当中,她并非没有想到……只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功夫去犹豫害怕。 她一步步迈上台阶,天坛上的石阶很古朴,洋溢着浑然天成的气势。 她迈上石阶之后,忽而觉得风小了,四周也彻底的安静了。 她听不见喧闹,也听不见呼啸的风声。 铺面而来的反而是一股股的温暖之意,如沐春风。 “这天下尽都在你脚下了……” 忽而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严绯瑶微微一惊,她左右看去。 她以为说话的必然是艳姬,但出乎意料的,竟然是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温厚,慈爱,直抵人心。 “你跪下拜我,我将天下赐予你。”温厚的声音,像是慈爱的长辈。 严绯瑶心神一颤,膝盖微微弯曲…… “不对!”她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疼痛的感觉叫她清醒! 她干什么来了?她是为那怪异的大风来的! 怪风正是从这天坛刮出去的,她怎么能信这怪风当中的话……这话音必是为了蛊惑她上当! “一路从楚地征战而来,你也辛苦了,不想停下来,好好歇息吗?”那慈爱的声音,一下子叫她想起了父亲。 不是她在现代不堪压力,不堪婚姻与事业双双受挫,最终跳楼自尽的父亲…… 也不是严父…… 而是无数次出现在她年少的梦里,可以无限的包容她,保护她,爱她,为她遮风挡雨充满睿智的父亲…… 严绯瑶眼眶一热,一句“爸爸”已经含在口中。 “孩子,你累了,坐下歇歇吧。人生的风浪太多,你一个女孩子何必背负那么多……” 她脸庞一暖,像是一只温柔慈爱的大手,正在轻轻的抚摸她…… 拂去她周身的疲惫,拂去她满心的委屈。 严绯瑶眼眶酸涩,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跌跌撞撞的向天坛正中心走去。 “孩子,来拜我吧,在我怀中,你可以安然歇息。” 严绯瑶猛地一个激灵,“骗子!”她抬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舌头已经被她咬的麻木了,但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却叫她清醒。 “不要入了迷惑,这是艳姬惯用的伎俩,不过如今换了个男人的声音罢了!套路还是一样的!清醒,一定要清醒!” 严绯瑶使劲儿的搓了搓自己的脸,深吸了几口气,叫自己保持清醒,环顾四周。 “孩子,你在为谁坚守呢?为你爱的男人吗?” 严绯瑶赶紧抬手捂住耳朵。 但那声音似乎无孔不入。 即便她将耳朵堵得严严实实,声音却仿佛是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与她说道。 “即便你为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又能如何?他还是会背叛你的,你若死了,他必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上他的宝座。” “他会纪念你吗?他会念着你为他付出的一切代价吗?哪怕你是赔上了自己性命……” “住口!不要用没有发生的事情来试探我!”严绯瑶索性放开两手,挺身站在天坛上,“我以真心换他真心,即便我死了,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严绯瑶呼吸略显急促,她闭了闭眼,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与心态。 爷爷说过,行医者,心要稳,不可被外物扰乱了心神。 如果一个大夫自己的心里烦躁,被思虑所困,她就不能战胜病魔,更无法带给她的患者信心。 如今,她是自己的大夫,也是患者,她不能乱,不能被那个声音所迷惑。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稳。 “天晴了——” “皇后娘娘胜了!” “娘娘千岁千千岁——” 兴奋高呼的声音,一下子灌入她的耳中。 严绯瑶只觉的周身一轻,像是先前压在她肩头的担子骤然轻松了。 她有些恍惚的睁开眼睛,风停了,云散了,阳光普照大地。 “看!金龙!” 有人尖叫着,指着天空喊道。 严绯瑶有些发愣,这又是她的幻觉吗?是那个声音带来的诱惑幻象? 她茫然抬头,晴朗的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有一条金龙,就像是传说中的那种龙,五爪蹬着祥云,头上的大角闪着金光。 它正盘旋在天坛的上空,时而出现,时而隐去在湛蓝的天幕上。 “看,真龙天子!这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官山呼的声音,从天坛外头传来。 严绯瑶举目看去,原来是萧煜宗来了,他一身金色的龙袍,步履之间龙袍上的金线熠熠生辉。 地上的金光,与天上的金光相互映衬,真的好像是天上一只龙,地上一只“龙”。 萧煜宗阔步向她走来。 严绯瑶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好分辨这究竟是幻象还是真的? “风停了,谣言不攻自破,金龙现世……瑶瑶,你是我的福星。” 萧煜宗站在她面前,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暖暖的,一股股暖流从掌心传递到她的心头。 严绯瑶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呼,还好不是幻象……” “嗯?”萧煜宗没听清。 严绯瑶仰脸冲他笑,“不是要举行登基大典吗?你怎么提前跑来天坛了?” 萧煜宗凝眸深深看她,“因为有侍卫跑来告诉朕,叫朕自己进行登基大典,陪朕共同打天下的皇后娘娘,今日不能于朕一起参加登基大典了。” 严绯瑶脸色讪讪,“呃,那个……嘿嘿。” 她傻笑一声。 萧煜宗专注看她,嘴角略勾,“我一琢磨,她不陪我了,我一个人登基有什么意思?这皇位,若没有她,不坐也罢。这皇帝,没有她,不当也罢。” 严绯瑶心头一震,猛然抬眼看他……原来如此! 她以为是她一个人抵御了诱惑,她抗拒了刚刚那个声音的诱惑。 如今才知道,并非她一个人,他虽然不在她身边,虽然刚刚天坛上只有她自己。 但抵御住皇位诱惑的,却实实在在是他。 “萧煜宗……谢谢你。”严绯瑶重重说道。 吉时已到,登基大典在天坛完成。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祭天的仪式,这会儿就在天坛上,倒是不用来回跑了。 祭天仪式是不用皇后娘娘参与的,但严绯瑶如今正在此处,且有“金龙现世”的祥瑞之兆。 百官对皇后娘娘一同参与祭天,也没有提出异议。 严绯瑶正站在最前头,遥望着萧煜宗在天坛上焚香之时,忽然瞟见苏姨娘回来了。 苏姨娘神色匆匆的向她招手…… 第538章 当真没救了吗? 苏姨娘是被她派去纪家,看纪玉婵如今的情况。 她这会儿匆忙回来,看脸色也不太好…… 严绯瑶皱了皱眉,她远远冲苏姨娘点了下头。 待萧煜宗焚香之后,她便悄悄的向后退去,不动声色的离开众人的视线。 等她退到人群外围,提着繁复的衣裙,阔步而行,到天坛外头与苏姨娘碰面。 “如今祭天的时候,正是关键之期,婢子不该来打扰娘娘的!”苏姨娘一面说话,一面冒汗。 严绯瑶拍了拍她的肩。 苏姨娘立时神情一震,犹如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随着她拍肩鼓励的动作,注入体内。 “纪玉婵的情况不太好,纪家人都说她是鬼上身了,要烧死她。”苏姨娘急声说。 严绯瑶点点头,“这必是艳姬的诡计。” “婢子留了人在那里,既是为了看住她,也是为了阻拦纪家人。娘娘不是说,如果叫纪玉婵死了,艳姬的魂魄就又得了自由……” “你做得对,我随你去纪家看看。” 严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她正穿着凤袍,头戴凤冠,一身的衣着富丽堂皇,却也不方便至极。 “婢子服侍娘娘先回宫更衣。”苏姨娘抹了把额上的汗。 严绯瑶将心一横,“不必了,叫人把衣裳送去马车上,我们直接去纪家,马车上更衣。” 苏姨娘诧异的看她一眼,青黛得令赶紧去取衣服,往马车上送。 两个丫鬟在去纪家的路上,于马车上为她更衣。 苏姨娘哭笑不得的说,“咱们家娘娘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不讲究排场的娘娘了吧?” “谁说的,咱们家娘娘是排场最大的娘娘,娘娘一上祭坛,连金龙都来献舞呢!”青黛抬着下巴,傲气满满。 严绯瑶轻哼,“你俩若是有点孝心,就少说两句,赶紧把这凤冠给我取下来,脖子要断了!” 沉甸甸的凤冠被取下,两个丫鬟手脚麻利的为她重新梳头绾发。 只听闻说以往的娘娘穿上凤袍,带上凤冠,都舍不得取下来,巴不得睡觉都带着。 还真没听说过她这样的,巴不得赶紧取下来。 严绯瑶在纪家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一身轻松,身无累赘了。 纪元敬等人,正在二门外恭候她。 “娘娘,拜见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这话是严绯瑶在马车上才现学的。 古代规矩大,地位不同,就连免礼的说辞都有不同。 她记不住这些啰嗦的规矩,只得叮嘱苏姨娘时时刻刻提醒她。 “纪四小姐这会儿在哪儿呢?”严绯瑶问。 “在家庙里关着,有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护院看着她,但她必是被邪祟上身了!她力气大得很,七八个男人都摁不住!”纪家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她原本是问纪元敬,只是众多女子争抢着说话的声音,倒是把纪元敬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严绯瑶忽而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纪家跟随在后的这些女子们。 这些聒噪的“小麻雀”霎时觉得气氛不对。 她们略微抬头,不经意的瞟见严绯瑶的面孔。 仍旧是少女一般的皮肤,一双明澈的眼睛,她甚至都没穿凤袍,看起来比纪家尚未出嫁的女子还年轻些……但偏偏她身上就是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立时震慑住纪家的众位女子。 她们张着嘴的忘了合上,已经合上的不由闭的更紧。 回廊间一时安静的连鸟雀的叫声都不闻了。 “家人失礼,求娘娘责罚。”纪元敬不由躬身行礼。 他与眼前这女子认识良久,可近来他却越发觉得,在这女子面前,他堂堂小侯爷也会紧张了。 特别是眼下这会儿,他紧张的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难怪皇位自古都那么吸引人,上位者的威严,真是叫人不可小觑。 即便她没有穿着隆重的朝服,但仍旧带着那股威压。 “小侯爷详细说说。”严绯瑶淡淡开口。 她转身继续向前走。 纪家的女子们落后一大截子,小碎步跟着,再没有一人敢多嘴多舌。 纪元敬也慎重措辞,小心翼翼的解释,“叫术士看过了,也说她是邪祟上身。她先前做的那些事儿,京都里的人都知道……术士方士都说,没法儿破解,除非……” “除非什么?”严绯瑶问。 “除非用火刑!”纪元敬说完,脚步一顿,整个人都晃了晃。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个做哥哥的说出这话来,要烧死自己的亲妹子。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痛。 但为了整个纪家,为了家族……他艰难的吸了口气,捶了捶胸口。 “纪老爷子怎么说?”严绯瑶缓声问道。 “爷爷……也是同意了的。”纪元敬话说的更艰难了。 哪知他话音落地,众人还没踏进关着纪玉婵的院子,便听见院子里头传来怒吼的声音。 “除非你们从我身上踏过去!你们先烧死我!” 这吼声,声势如洪。 众人拐过院门,就看见纪老爷子张开双臂,如老母鸡护小鸡似得护在正房门口。 “这就是你说的,也同意?”严绯瑶斜睨了纪元敬一眼。 纪元敬头快埋到胸前了。 纪家跟着的女眷们敢怒不敢多言,一个个摩拳擦掌,愤恨不满都写在脸上。 严绯瑶迈步近前,站在门廊下头,仰头看着护在门口的老侯爷。 “你……你要来烧死她?”老侯爷看见旁人不怕,看见严绯瑶却是白了脸。 “爷爷!这是皇后娘娘!” “快,快行礼呀!” 纪家众人急促的提醒他。 严绯瑶无所谓的摆摆手,“老侯爷这会儿必死的心都有了,还在乎那些虚礼吗?” 纪老侯爷脸色颓然败落,双膝一弯,噗嗵跪在了地上。 “青黛,扶起来。”严绯瑶说道。 青黛有巧劲儿,老侯爷虽是武将出身,毕竟年纪大了。 青黛猛地一用力,就把他给搀了起来。 老侯爷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当真……当真没救了吗?” 严绯瑶哭笑不得,“以前把我当神医,现在把我当神仙了吗?我还没见到她如今的样子,有救没救,难道是凭空猜的吗?” 老侯爷这才打起精神,“里面,娘娘里面请。” 纪家的女眷们吓了一跳,尖声叫道,“不可!娘娘不可啊!” 第539章 告诉皇后娘娘吧… 严绯瑶回头看着纪家的女眷。 她们急的脸色都变了,手舞足蹈的向她比划着,“危险!她危险得很!” “皇后娘娘千金之体,万一……万一被她伤了……” 纪家可赔不起! 纪家因为纪玉婵的事情,今日的登基大典都没能去。 但他们消息也算灵通,登基大典上险些出了岔子,先是妖风四起,众人正戳着萧煜宗的脊梁骨说,他不是天之骄子,不是帝王/之选。 后来却形势逆转,竟有“金龙现世”,盘旋与天坛之上。 如今民心归一,如此金贵的“天子、凤女”,倘若是在纪家出了事儿,百姓百官得把纪家生生给砸了吧? “无妨,能治便治,不能治谁也不会勉强。”严绯瑶说道。 见纪家众人仍旧不放心,示意仆从挡在门前。 严绯瑶不由笑了笑,“若是出了事,我自己负责,不用你们承担责任。” 纪家人有些惭愧的低头,为得是纪家的事儿,却叫皇后娘娘自己负责……这话好说不好听。 “记住了吗?”严绯瑶看着自己带来的仆从。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记住了。” 纪家挡着门的人,这才撤开。 严绯瑶迈步进了家庙前头这关人的屋子。 纪老爷子也跟了进来。 “不是说闹的很厉害吗?”严绯瑶问道,“怎么没听见声音?” 她四下看去,只见屋子里的桌椅都磕碰的残缺不全,且那痕迹都是新添的。 就连屋子里的石柱上,都有斑驳的伤痕,有被打碎的石块,坑洼。 “这都是……”青黛惊叹问道。 苏姨娘先前来过一趟,她似乎亲眼见识了纪玉婵疯狂的模样,不由心有余悸的点头。 纪老侯爷走在前头,绕过屏风,他不由惊呼一声,“这里!娘娘,人在这里!” 严绯瑶闻声过去,只见纪玉婵倒在地上,脸面发白,嘴唇发青,活生生一副鬼样子。 “咦?先前婢子来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呢!”苏姨娘惊声说。 严绯瑶提步上前,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她伸手要摸纪玉婵的脉,纪玉婵却快了一步,翻手抓住她的脉门。 “你赢了?”纪玉婵瞪眼盯着她,似乎这瞪人的动作已经用尽了她的精气神儿。 严绯瑶皱了皱眉,“你是说天坛的怪风?” “你果然赢了……”纪玉婵无力的吐了口气,“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弱……” 严绯瑶不由翻了个白眼,“谁强谁弱啊?你可别太自负。” “定是因为你把我困在这副身体之内的缘故!你不可能成长的这么快,在楚地,在临江镇的时候你还是个弱鸡呢……” 严绯瑶拧了拧眉,她讨厌人家说她弱鸡。 尤其是说她这人,自己已经孱弱到不行了。 “那本来是属于我的力量,被你夺去了!你这小人!还给我!”纪玉婵抓着她的手腕,咬着牙,似乎恨不得咬她。 但她这点儿力气,对严绯瑶来说,却根本不够看。 严绯瑶眯眼沉默片刻,“他们说你力大无穷的时候,正是我在天坛上受诱惑的时候吧?倘若我心意不坚定,如今这会儿,如此虚弱的,就该是我了?你则会获得天坛上的力量?” 纪玉婵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口中还喃喃自语,“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有什么法子?” 她没直接回答严绯瑶的话。 但严绯瑶却是听懂了她嘀咕的…… 艳姬在疑惑,疑惑她为什么可以从精神力远不及她,甚至不能直接见她,会轻易的被催眠,进入被艳姬控制的精神境界里……而这么快的就成长为可以与她抗衡的存在。 艳姬不知道答案,但严绯瑶却是明白…… 她把自己的左手往回缩了缩,那手环大约就是她“作弊”的利器。 她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易的把艳姬的力量、天地之力,化为能为她所用的力量,正是因为有手环的帮助。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严绯瑶低声说,“我看你现在也没有力气搞什么破坏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家庙里养着吧。” 纪玉婵抬眸瞪她,“你休想把我困在这么弱的躯体里,你休想困住我!” “娘娘……如何呀?能驱除邪祟吗?”老侯爷听不清她们低声嘀咕说了些什么。 他只见两个人,一个蹲着,一个躺着,也算是相安无事。 “火刑是不行的,且养着吧。”严绯瑶说着要起身。 纪玉婵却抓紧了她的手腕,“你困不住我的!等着我去找你吧!” “我不会让纪家人杀了纪玉婵。”严绯瑶说着,甩开了她的手。 老侯爷一听,不用动火刑,不由舒了口气。但细细一品这话,他脸色颓然一变,“真是有邪祟做怪啊?” 严绯瑶看他一眼,“您觉得呢?以往的纪四小姐是如今的性情吗?” “玉婵虽说任性顽皮,却也不至于如此的蛮横狠厉……”老侯爷眼眶湿润。 他这话,叫青黛听得直撇嘴…… “真是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早在她还没嫁人的时候,就用各种毒计害我家小姐了……要不是她阴毒,最后也不至于被嫁给夏侯家的庶子,如今看来,倒是她高攀了夏侯家……” 青黛愤愤不已。 苏姨娘碰了碰她的手臂。 青黛这才闭了嘴。 严绯瑶来到门外,“纪四小姐这会儿已经没有怪力了,她也伤不了人,她若想恢复力气,得好些日子休养。火刑是不成的,烧不死那邪祟,反倒害了纪四小姐。” 纪家人一听这话,纷纷变了脸色。 “那可怎么办?怎么是好啊?” “你们也不必紧张,若是放心呢,可以叫我带回宫里,宫里自有人看着她。”严绯瑶缓缓说道,“若是不放心,仍旧放在这里,你们自家人派人看着就是了,翻不出什么花来。” 纪家人窃窃私语,听他们的话音,是想叫严绯瑶将人带走。 人只要离了纪家的门庭,出了什么事也与纪家没有关系了。 众人商量之后,正欲推纪元敬出来开口。 纪老侯爷却快了一步,跪在纪元敬前头,“我纪家的孙女,是人是鬼,都该纪家人自己看着。出了事儿,也该我纪家一力承担。若是叫她在外头惹了祸事,世人岂不戳我纪家的脊梁骨吗?她无论在哪儿,到底是我纪家的人。” 纪元敬嘶了一声,无奈的看着身后推他出来的家人们。 “我老头子搬过来,住在这近旁,我看着她!”纪老侯爷梗着脖子说,“还有一件事儿,元敬问了我许久了,我没告诉他。今日便告诉皇后娘娘吧……” 第540章 楚王早慧,必定早殇 严绯瑶神情一紧,她心里已经猜到老侯爷要说的是什么事儿。 但老侯爷亲口说出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当年司天监的袁执事夜观天象,测出有一位皇嗣,天生的帝星,是帝王/之命……只是他却不是长子,甚至连嫡子都不是。” 严绯瑶心头一紧,“你说什么?” “娘娘,借一步说话,可好?”老侯爷抬头问道。 纪家人这会儿已经凌乱了,这话老侯爷谁也没说过,就连纪家的男子们都不晓得,纪老爷子心里竟然还藏了这么大个秘密。 严绯瑶放过“纪玉婵”,不过是想借纪玉婵的身体,限制住艳姬,不叫她四处跑着作乱而已。 没想到却意外收获了老侯爷的感激…… 她随老侯爷在水榭里坐了,丫鬟们上了茶,便都退的远远的。 水榭是建在水面上头的,三面邻水。 只有一面有路,通往岸边。 如今这条路上把守着青黛和苏姨娘,旁人无法近前偷听。 纪元敬有些急,“娘娘、爷爷,这事儿我也该知道啊?娘娘,臣对圣上忠心耿耿,求您……” “你如今不知道,日后必知道。我活了一辈子了,一把年纪,终于明白了,命数……岂是人力能改的?更何况,是因嫉妒而改?呵!”纪老侯爷唏嘘摇头。 严绯瑶挥挥手,她有心快点儿知道,纪元敬在外头纠缠,不过是浪费时间。 青黛瞧见她的动作,立时动手,要把纪元敬撵走。 纪元敬功夫不错,对上青黛却不得不收敛,几招之下,两人就打远了。 “皇后娘娘叫老朽敬佩,这话我原本是打算带进棺材里的。可如今……纪家人都容不下自家人了,皇后娘娘却容得下一个几次三番想杀你,被嫉妒蒙蔽了眼的女子……”纪老侯爷对她拱手躬身,神情肃穆敬重。 严绯瑶略略有些心虚……她才不是可怜纪玉婵呢。 不过既然老侯爷因此想告诉她真相,她只管听就是了,管他是为什么呢。 “当年,太皇太后与另外一个美姬一起怀孕,本是不该在同一日发动的,不曾想那美姬发动之后,太皇太后也有动静了。” “因为袁执事观天象,说当夜必然有一位帝王降世。太皇太后听说那美姬已经有动静,惟恐美姬的孩子在那夜出生,她为了不错失机会,便令太医给她开了催产之药,要提前生产。” 严绯瑶眼睛微瞪……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已经可以猜测了,毕竟从古至今,这样的故事从来都不少。 诸如狸猫换太子…… “那美姬身体一向很好,太皇太后却是年长,且是服药提前催生,生产过程异常艰辛危险。宫里厉害的产婆都在她宫中。后来却从她宫里去了两三个产婆到那美姬宫中。产婆去了不多时,就听说那美姬生下的孩子孱弱,美姬也大出血,不治身亡……母子都没活下来。” 严绯瑶唏嘘不已,“所以太皇太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子?” 老侯爷苍凉的笑了笑,“可不是嘛,一个极其漂亮健康的男孩子,那孩子刚生下来就漂亮极了。惹得太宗皇帝怜爱不已,组训说,抱孙不抱子,可太宗皇帝总是偷偷抱他,爱不释手。当着外人太宗皇帝还能忍,若是当着我们几个老臣的面,太宗皇帝的怜爱之意从来都不加掩饰,抱着小皇子的时候,他脸上都会放光……有多喜爱,娘娘可以想象。” 严绯瑶眼眶一热,不由飞快低头,“那就是萧煜宗,是么?” “真是好看,老臣看见了,都想抱抱……” “所有人都喜欢他,只有他的‘母亲’不喜欢他。太宗皇帝越是疼爱他,他的母亲就越是不喜。”严绯瑶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儿时,母亲不爱她,抛弃她爸爸,也抛弃了她…… “表面是疼爱的,因为那是她生的孩子嘛,哪有不爱的道理。可是渐渐的那孩子的身体就不好了。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白白胖胖,很健康。后来竟越来越瘦,常常生病……” 严绯瑶心口一疼,她的萧煜宗啊……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难怪最初相遇之时,他的脾气那么乖僻,他那么阴沉不定。且他身上还带着奇毒,常常折磨得他不人不鬼的毒。 一个孩子,如果知道,折磨他最痛的毒,都是他的母亲给他下的……他的心里阴影得多大? “太宗皇帝责备太皇太后不会养孩子,便把孩子抱到太和宫来养。去太皇太后宫里的时间都少了,太皇太后这才晓得,太宗皇帝对那孩子的宠爱,远远超过她的预料。” “后来她又听说,太宗皇帝曾不经意的说起,这孩子像那死去的美姬。她大为惶恐起来,便想方设法的道歉认错,说自己想念孩子,必要好好抚养孩子。甚至冒雨在太和殿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这才把孩子抱回去了。” 严绯瑶忍不住冷哼一声,“所以就开始了她长达数年的慢性毒害……她也是母亲,她也有孩子,怎么能如此阴毒?” 老侯爷叹了口气,摇摇头,“诱惑太大了,那是皇位呀,是天下至尊的位置。人心在莫大的诱惑之下,必然扭曲。” 严绯瑶略略失神。 如今她与萧煜宗也在这位置之上了,所以他们的心也会扭曲吗? 她猛地打了个机灵,不,绝不! “袁执事观星,说那孩子是乱世之雄,虽有帝王/之命,却必会搅乱大夏的朝纲……在太皇太后的抚养和挑唆之下,那皇子的性情被教养的乖戾无比,太宗皇帝与他的关系也越来越不好。于是有了后来的转运之事。” “他们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把那孩子的帝王运势,转给了当时的长子。老臣只听说,那孩子与长子被关在一间密室之中,待了七天七夜。从密室出来之后,那孩子的身体就常常抽搐疼痛。长子却愈发康健,甚至连早先有的一点点跛脚也全然好了。” 老侯爷缓缓说着,他凝望着水榭中的地砖默默出神,他全然没注意到严绯瑶的神情,已经越发阴翳,她眼圈儿都泛了血红之色。 “后来就有了楚王早慧,必定早殇,说他活不过弱冠之年的传言。他是能忍疼的人,他性子倔强,不屈服别人为他安排的命运,他常常泡各种各样的药浴,用以抵制抽搐之痛……但后果就是,与他亲近之人,都会死于非命……他身边没有至亲之人了,所有人都防备他,疏远他……” “呵呵呵……”严绯瑶苍凉的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第541章 我做了个梦 “我从来没想到,人心可以险恶到这种地步。”严绯瑶缓缓说道。 老侯爷抬眼看她,“如果不是娘娘一再高抬贵手,放过玉婵,这话我不敢说。宁可带进坟墓也不敢说。” 严绯瑶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牵扯的人太多了,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当时因为怕死,怕被牵连,疏远楚王的那些人,是不是在他本就可怜的命运上,又插了一刀?”老侯爷摇了摇头,“大夏遭此战乱,没有人无辜……回想他刚攻入京都那会儿,我也恨极了他,只想着,若是他没有出生该有多好?” 严绯瑶冷冷的看了眼老侯爷。 “他的生母呢?那个被害死的,可怜的女子葬在哪里?”严绯瑶低声问道。 “她是异族人,听闻她曾经与太宗皇帝说过,她死后,不要葬入土中,要葬在山间石壁之中。那会儿太宗皇帝恩宠她,连她死后所葬的灵山宝地都选好了,只是尚未凿石开穴。毕竟她还那么年轻。”老侯爷咧了咧嘴,表情有些苍凉无奈。 世事无常,人的生命很脆弱,纵然年轻,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严绯瑶一时有些颓然。 但老侯爷接下来的话,却叫她一个激灵,打起精神来。 “她死后,太宗皇帝要为她凿开山石,葬入其中。但太皇太后不许,联合她娘家外戚势力,说一个姬妾而已,竟然享受如此待遇,其他人不有样学样?还说管她什么异族之人,嫁到我大夏来了,便是大夏人,要随从大夏的风俗。” 严绯瑶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她害死了那女子,夺了人家的孩子,没有好好抚养,反而毒害一个小孩子……她竟一点儿不会心虚吗?她连那女子死后的遗愿都不叫人家完成?” “她怕呀!”老侯爷说道,“那女子相信,葬入石壁,而不是被埋在土里,她的灵魂就不灭。太皇太后做了那么多事,她能不怕吗?她不但将那女子葬入土中,甚至叫人在那女子的坟茔周围布了阵,叫那女子的魂魄被镇压在坟茔之中,永远埋在地下。” “有用么?这不是……”严绯瑶心里嘀咕,这不是迷信嘛……若真能这么简单,世上作恶的人岂不是更多了。连报应都不必怕了? “有没有用……谁知道呢?”老侯爷耸了耸肩,“也许等我老头子死了,到那边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说完,自己咧嘴笑起来。 严绯瑶抬眼看他,忽然觉得老侯爷有些不一样了。 他先前的脸是阴沉沉的,嘴角往下耷拉,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往下耷拉着。 他乃是武将,背却略有些弓着,如同天生的驼背。 不过看他年老,驼背也没什么奇怪…… 但这眨眼之间,他不过是将埋在心里的事儿,侃侃而谈的说了出来。 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却是不一样了,他的褶子里都藏着轻松之意。他弓着的脊背,也挺直了许多。 他嘴角上翘,同样是一张年迈的脸,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生机勃勃,充满轻快之意。 严绯瑶错愕的看着他。 显然老侯爷自己也感觉到了,他活动了下筋骨,“藏在老朽心里这秘密,快把老朽压死了……良心天天拷问我,问我对的起自己的良知吗?我一时觉得怪那孩子,他就不该出生,一时怪那美姬,她就不该出现在大夏……一时又怪我自己,我对得起‘忠臣’二字吗?” 他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他整个人都通畅了,豁达了,轻松快意了。 严绯瑶心里对老侯爷不是没有怨怪的,但回忆当初,似乎广安侯府与楚王的关系也十分不错。 老侯爷嘴上说自己没有对那个孩子做什么,但暗中,他必然也是相助了吧? “都过去了,谢谢您能告诉我这些。先前觉得您昏聩了,老糊涂了,倒是我错了。”严绯瑶起身说道。 “我是老糊涂了,这些事,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对我来说,就过去了……终于过去了,可以忘记了。” 严绯瑶点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想让我宣扬出来,不想让世人知道?” “毕竟牵连甚广,关乎几代皇帝的声名威望。”老侯爷摇摇头,“我不能要求什么,事情已经交代清楚,如何抉择,都在乎娘娘自己。老臣只劝一句,望娘娘三思而行。” 严绯瑶离开纪家,她心里却五味杂陈。 她知道出生在帝王/之家,儿时的生活必定复杂坎坷。 她也晓得太皇太后与萧煜宗的关系不好,她却没想到哪里是不好啊?这根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呀! 萧煜宗能活到他们相遇之时,真是不容易了。 “娘娘……您没事吧?” 苏姨娘和青黛,一路上都担心又紧张的看着她。 “怎么了?”严绯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色很差吗?” “娘娘脸色倒是不差,只是这一路上已经叹了二十五次气了。”青黛说。 严绯瑶看她一眼,“你还数着呢?” 青黛吐了吐舌头,“您气压沉沉的,婢子不敢说话。” “我该不该告诉他呢?”严绯瑶皱眉嘀咕。 苏姨娘与青黛对视一眼,“就是当初那句话吗?转了帝王运势那句话?” 严绯瑶点了下头,“我以为只是这么一件事而已,没想到背后还牵连那么多……他如今刚刚登基,我该在这时候翻旧账吗?” “若这事儿有头有尾……那当时相干的人,都差不多死绝了吧?”苏姨娘小声问道。 严绯瑶闻言一愣,不由点头,“……是差不多死绝了。” “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苏姨娘长松一口气,“人都死了,圣上也大获全胜,如今正是高兴的时候,娘娘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严绯瑶眉心拧了拧,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了,可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心里还闷生生的疼。 若叫萧煜宗从头到尾的知道了……他必心如刀绞吧? 严绯瑶回到宫中的时候,萧煜宗已经从宫宴上回来了。 今日是他的登基大典,典礼过后,还有大宴。 他乃是宴席上的主角,他不是顺位继承来的皇帝,乃是自己打下的江山。 这既是典礼后的宫宴,也是他的庆功宴。 是众人恭维他,奉承他的最佳时机。 可他像是故意躲着宫闱奉承一般,独自个儿躲去了御花园。 严绯瑶刚一回来,就被宫人请来了御花园。 “我做了个梦,”萧煜宗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梦见我不是太皇太后所生。” 第542章 她生前有遗愿 严绯瑶闻言,猛地打了个激灵。 萧煜宗拉她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坐下,“怎么,你冷吗?” 严绯瑶摇摇头,她才不会冷,只是紧张而已。他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时候做的这梦?”严绯瑶问。 萧煜宗笑了笑,“一直都做,从小便做,缠绵至今。” “怎么以前你不说……”严绯瑶小声嘀咕。 萧煜宗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即便她真的不是我的母亲,但她是大哥的母亲,为此,该我尽的本分,我也会尽……” “你知道你的毒……”严绯瑶小声试探,以他的心性,他早就知道了吧? 萧煜宗点点头,“嗯。” 严绯瑶吸了口气…… 他早就知道乃是太皇太后下毒害他,竟然没有还击,没有报复…… “并不是一早就清楚,且她后来格外疼我,有意向我示好服软……我是打算原谅她的。”萧煜宗垂眸,淡笑说道,“可能我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吧,直到她放了那一场大火,烧了长乐宫,也烧了我所有的幻想。” “很渴望母亲的疼爱吗?”严绯瑶小心翼翼的,小声问道。 萧煜宗抿着唇,沉默了许久,“以前是,后来不会了。” 严绯瑶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你去广安侯府做什么了?”萧煜宗忽而问道。 严绯瑶心头一跳,从心里讲,她不想瞒他。 但理智上,她又觉得不该告诉他。 “其实,你的母亲一定很爱很爱你,如果她有机会照顾你的话……” 迎着他的目光,严绯瑶忍不住脱口而出。 萧煜宗握着她的手猛然一紧。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好似心无波澜,但这细微的动作,还是揭示了他震荡的内心啊。 “她……” “那个异族的美姬,太皇太后当初病重,临死之际所讲的,与她同一日生产的美姬……她就是你的生母。”严绯瑶一面怪自己沉不住气,一面又忍不住对他和盘托出。 她心里矛盾又自责。 萧煜宗不说话,他只是默默的点头。 “念着大兄的情谊……都过去了。”萧煜宗闭了闭眼。 严绯瑶微微一愣,大兄……也就是皇长子,夺了他帝王运势的那位长子? “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和当时的长子在密室……七天七夜吗?”严绯瑶小声问道。 “什么七天七夜?”萧煜宗一脸茫然。 严绯瑶哈得笑了一声,不知是心酸还是心疼。 她不由双手攥住他的手,看他茫然疑惑。 她又凑上前捧住他的脸,在他额上深深的吻了下,“都过去了。” …… 庆功宴这一夜,许多大臣在宫中喝的酩酊大醉,最后是被家仆给抬出宫的。 但萧煜宗却无比的清醒,清醒的听完了自己前半生的故事。 像听着一个外人的事儿。 过往的一幕幕像台子上的戏曲,划过眼前,他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忽然觉得现在所住的皇宫,肮脏至极,每一处风景里都藏满了污垢。 他甚至立即想搬离这里,一时一刻也住不下去。 “如今才刚刚登基,大兴土木实在不合宜。且等等吧,等入了冬就可以搬去行宫……”严绯瑶劝慰他。 但看他脸色骤然一变,眸底铺满阴翳和清冷。 她立时想到,只怕他在行宫里的记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不想了,过去的事情了。我堂堂一个男人,却叫你来安慰我,说出来都臊得慌。”他捏了捏严绯瑶的鼻子,天将亮,他预备去上朝了。 严绯瑶皱着眉头,有句话在她心里盘桓了一夜,她也没琢磨好,到底该说不该说。 “有心事?”萧煜宗撩了衣摆又坐下,神色里一点儿着急都没有。 “你快去上朝,时辰不是快到了吗?”严绯瑶催他。 萧煜宗却仍旧稳稳当当的坐着,“我打天下是为什么?” 严绯瑶微微一愣,“啊?” 这么复杂深奥的问题,他怎么这么随随便便就问出来了啊? “唔……为了天下苍生?” “为了不被萧珩拆散你我啊。”萧煜宗轻笑,“皇后娘娘是不是傻了?” 严绯瑶脸面一红,心里如被清风温柔拂过,“这话可不敢叫人听见,不然你就成昏君了,我就成误国的祸水了。” 萧煜宗笑着摇头,“哪有什么误国的祸水,分明是那皇帝自己的锅,却叫一个女人来背,长的好是错吗?” 严绯瑶看着眼前这张笑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好看的脸。 他天天对着镜子就能看见自己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能叫他觉得好看,还真挺不容易的。 幸而是他不爱照镜子…… “你若有什么心事,只管与我讲,如今已经走到这份儿上,若还是不能自由,不能畅所欲言,那这一路北伐,真是白打了天下。”萧煜宗缓声说道。 他音线很好,又特意对她放缓的声调,叫她从耳朵到心底都是熨帖舒服的。 “也不算是心事,只是不知该不该提……” “提。” “呃,是关于你生母……那个异族美姬的事儿。” 萧煜宗脸色沉了沉。 虽说事儿是过去了,但毕竟是真的存在过,人死了是真的,埋了也是真的,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毕竟也是留了痕迹…… 也留了这么大一个他不是? “她怎么了?”萧煜宗终于调整好呼吸,语气十分平静的问。 “她生前有遗愿,想要葬在山石岩壁之间,说是这样灵魂可以不灭。但太皇太后却把她给埋了,还摆了阵型在她坟茔周遭,说是什么镇压灵魂的阵型,我也不懂……”严绯瑶低声说。 萧煜宗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会儿我会去办,你不用操心。” 严绯瑶点点头。 她却眼尖的瞧见,他垂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这会儿若是扒开了他的手掌看,手心都要被攥红了吧? 严绯瑶轻叹一声,纵然是已经死去的人,纵然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的母子亲情,但血脉相关,到底是不能当做没发生…… 连她这一个外人,听了都无法释然,可况是他。 萧煜宗上朝的时候,严绯瑶闲来无事,听闻宫里有藏书阁,藏着民间听都没听说的许多珍贵孤本。 她专门带着青黛、苏姨娘去看。 “找找看迁坟,安葬的那些书。”严绯瑶叮嘱道。 青黛惊的手一抖,书都啪嗒掉在了地上。 “孤本呀姑奶奶!爱惜着点啊!”藏书阁的太监要心疼死了。 “怎么看迁坟安葬的书啊?娘娘要给谁安葬?”青黛上前,小声问道。 “唔,或许圣上用得着……” 第543章 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青黛没听懂,她与苏姨娘对视一眼,心惊胆战。 “圣上?先前那位不是已经安葬了衣冠冢了吗?如今还要……” “想什么呢?”严绯瑶拍了下她的头。 萧煜宗不是太皇太后亲生,他生母另有其人这事儿……也不知他会不会公之于众。 毕竟太宗皇帝,太皇太后都已经过世许久了。 而且太皇太后去世的时候,萧珩还借口此事,生了好些的事端。如今新的朝廷才刚刚建立,局势尚且不稳,萧珩的尸首下落成迷……如今似乎不是翻旧账的好时候…… 严绯瑶迟疑了一阵子,摇摇头,“总归会用得着的。” 她没有对青黛细说。 严绯瑶还想着遮掩,或者容后再说。起码等局势稳固以后…… 却没想到,萧煜宗在某些事情上,是激进派。 他宁可不计代价,一往无前,也不会瞻前顾后。 他在得知这件事的当日,就在朝堂上宣布了! 他亲自扒出自己的身世,晾在众臣子面前,“翻宫中旧籍,找到那美姬的所有记载。” 宫人们翻找,宫里的典籍很多,他们找了整整两日两夜,也没找到关于那女子的任何记载。 后来才听宫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儿说,那女子死的时候,太皇太后就把关于她的所有记录给埋了。 太宗皇帝也是同意了的。 他扒出自己的身世,朝堂上没掀起什么风浪,大臣们也都装作顺理成章,本就该如此的样子接受了。 可如今,没找到那女子的相关记载,大臣们觉得,事情到这儿就可以了吧? 不料,萧煜宗的做法是大刀阔斧! “既然朕已经登基,朕的生母又是被人害死。如此,生母的坟茔,不当在妃陵中。朕要迁坟。”萧煜宗当朝宣布。 大臣们吓了一跳。 若他只是在朝中说说自己的身世,那知道的也只是臣子们而已。 但迁坟的动静就大了,民间也会广为流传。 “圣上不可!此时关乎太宗皇帝、及太皇太后的名声……” “她害死了朕的生母,毒害了朕多年,朕没有将她拉出来鞭尸,已经是尽了仁义了,如今还要为顾全她的名声,继续辱没我生母,叫她仍旧忍辱负重?呵,朕这皇帝也太没本事了!” 他声音不高,殿宇中却霎时安静。 臣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大气儿都不敢喘。 “司天监择一个迁坟的日子吧,再选一块坟地。”萧煜宗说。 司天监的人有些愣,“不是要迁入帝后之陵吗?” 话问出口,他们又松了一口气,当今圣上虽胆大妄为,却也算顾全大局了。 毕竟他生母活着的时候,不是皇后,死后也未追封为后,迁入帝陵是对先祖的大不敬。 “臣等,必定选一块风水宝地。” “不用那么好,随便一点,风水差一点更好。”萧煜宗抬了抬手,表情玄妙,语气认真。 这回不光是司天监的人愣了,底下的臣子们更是傻了眼。 选一块风水不那么好的? 那岂能比的上妃陵啊? 圣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莫不是他并不想为他生母正名,乃是恨恶他的生母? 恨她生下来他,却没有保护他,叫他落入那歹毒妇人的手中,被磋磨着长大,还险些活不下去? 臣子们胡思乱想的猜测着。 他们还没有猜出答案,萧煜宗却已经给出了他明确的答案。 他把太皇太后的坟茔迁出来了!迁去了他叫司天监挑选的那风水不怎么好的地方。 把她坟茔从帝后陵里迁出来还不够,更把宫中典籍上关于她的记录,几岁入宫,多少岁生子,多少岁封后……她一声的记录都涂抹了。 “这是念着大兄的情面,若是不顾念大兄,朕何止要把她坟茔迁出?必要废了她的后,把她挖出来挫骨扬灰!” 萧煜宗对着前来找他哭诉的太皇太后娘家人冷冷说道。 他神色冷厉,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太皇太后的娘家人还要哭,他忽然笑了一声,“对了,朕怎么忘了她还有娘家人,当初不让好生安葬朕的生母,就是有她的娘家人在给她撑腰。安家如今虽不复当年那么亨通,但还是颇有底子的世家,朕忘了防备你们了……” 此言一出,安家人吓得脸色骤变。 “朕自登基以来,抄家灭门的事情还没做过,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萧煜宗笑看着安家人。 安家前来哭诉的老小一时间全都憋住了,已经快要落下的泪都生生憋了回去。 “臣等……臣等告退!”安家人不敢再纠缠下去。 萧煜宗坐在御座上轻笑,“跟朕掰腕子,朕怕昏君的名头吗?原本名声也不好,倒是你们,掂量掂量想给子孙后代留下点儿什么?” 安家自此,彻底消停,只当他们家没有出过一位“生了”两个皇帝的太后。 给太皇太后迁坟的时候,是随便挑的日子,葬的地方,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日子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正午太阳正盛的时候迁的,说这样迁了坟也不会闹出来厉鬼。没什么阵仗,动静也不大的就过去了。 待到给那美姬迁坟的时候,则是司天监看的好日子,且挑的是黄昏的时候。 萧煜宗推开了许多事,带着严绯瑶,亲自前往妃陵。 他亲自看着工人把那坟茔挖开,把棺材起出来。 “圣上,动这棺材真的没事吗?这坟茔周遭有阵啊,若是动了坟,这阵就被破坏了,若是里头镇压的有什么……” 说话的司天监大臣,话音未落,就被萧煜宗冷冷的视线扫过。 “镇压了什么?厉鬼吗?” 大臣脊背一阵寒,他真是太紧张了,多说多错,这里头明明葬的是萧煜宗的生母,他这不是说错话了吗? “还真布了阵型呀?纪老爷子倒是没骗我。”严绯瑶小声说道。 萧煜宗伸手握住她的手,“怕吗?” 严绯瑶摇摇头,“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她没想说他母亲是鬼怪的……但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严绯瑶发觉他的手凉冰冰的,还猛然握紧她。 “你别、别紧张。”严绯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当棺椁从地底下起出来以后,太阳的余晖,恰从西边儿的山头上隐去。 天上还有亮光,但眨眼之间似乎就黑沉了许多。 大地猛地一颤,像是地震了。 众人都是一晃。 “抓紧了,别让掉下去!千万别掉!”司天监的大臣们,看着那棺椁,尖声喊道。 工人们自己踉跄了一下,听闻这声音,却是拼命攥住起着棺材的绳子。 黑漆的棺材一点点被系上来,彻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妃陵里霎时一静。 只听到夜鸟扑棱棱飞过的声音,以及众人的——吸气声! 第544章 那棺椁却晃动起来 “埋了多久了?” “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工人们窃窃私语。 这个不难算,萧煜宗今年二十多岁,还不到而立之年。 他多大年纪,他生母就安葬了差不多多少年。 但这棺椁埋在地下这么多年了,上头的黑漆亮堂堂的,竟像是新的一样,一点剥落斑驳的痕迹都没有。 “这土壤不会腐蚀那漆面吗?”严绯瑶小声嘀咕道。 萧煜宗望着那棺木,竟猛然上前一步。 严绯瑶吓了一跳,赶紧攥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萧煜宗怔了怔,回头看了眼她,“我忽然想看看……” 严绯瑶表情更是惊愕,“看?看什么?” “打开看看……” 严绯瑶呼吸猛地一滞,她两只手攥紧萧煜宗,“冷静啊圣上,棺木虽然跟新的一样,没有被氧化破坏,但里头的人可就……就算密封的严,但是现在,你打开的一瞬间空气进去,唰,一下子就全完了……” 就像考古学家不敢轻易的打开考古发现的墓穴,即便有很重要的历史价值,也尽量不去窥探。 因为任何的打开,与外界的空气接触,都是对历史的破坏。 “叫她安息吧,好不好?”严绯瑶声音很小,很温和的问道。 萧煜宗闭了闭眼,缓缓点头,“你说的对……” 严绯瑶对工人点头。 她从书上古籍上看到,说这样的迁坟,不宜舟车劳顿,要用人力,从老的地方,抬去新的地方,宜慢不宜快。 棺椁被起上来以后,就放在一旁的平地上。 工人们套上绳子穿上杠,虽说这事儿有点儿叫人心里发怵…… 但谁叫皇帝给的价钱高呢? 不但钱多,而且前后都有护送的人,紧挨着护送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姑姑,宫女之类。 女子的前后还有骁勇善战的侍卫。 有这么多人同行,倒也不怕了。 工人们搓搓手,把杠担在肩上,前后八个人,齐声说,“起——” 没动! 那棺椁并没有太皇太后的棺椁富丽堂皇,那么气派。但八个壮年,愣是没抬动! 不是晃荡,是根本晃都没晃。 “禀娘娘,这看起来,不对啊……”司天监的官员学精了,这次有话不找萧煜宗说,而是对严绯瑶说。 “前后再加四个人。”严绯瑶吩咐。 司天监的官员皱着眉头,却也没多说,又挑了四个壮劳力,加在了先前的八个人里头。 十二个壮男人,这棺木就是铁做的,也该抬起来了吧? “一二三,起——” 忽的一阵轻风划过。 在场的人唰的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棺椁却还牢牢的躺在地上。 “不对不对……从地下起上来的时候,也是八个人。八个人能从那么低的地方拉上来,现在搁在肩膀上,十二个人抬不起来?这事儿不对!”司天监的官员,已经涔涔开始冒汗。 萧煜宗拧着眉头,“她不想走吗?我会不会做错了?” 严绯瑶赶紧握住他的手,“别胡思乱想啊?若真不想走,放回去就是。” 萧煜宗点点头,“那朕与她……说说?” 看着他怪怪的表情,严绯瑶也浑身不自在。 “圣上一身紫气,阳气太正,还是我与母亲说吧。”她笑了笑。 她原先不是傻大胆儿的人,但宝剑锋从磨砺出,胆子也是从惊惶中磨练出来的。 严绯瑶见多了古古怪怪的事儿,这会儿已经不晓得害怕了。 她缓步上前,对那棺椁福身行礼,“母亲,孩儿不孝,以为您遗愿未曾完成,便想要尽儿女的本分,想要帮您完成遗愿,若是惊扰了您的安歇,求母亲原谅……” 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那棺椁却晃动起来。 站在棺椁四周,要抬棺椁的青壮年,霎时间吓得脸色青白,哇哇叫着向后退去。 萧煜宗阔步上前,一把将严绯瑶拉到他自己身后,他张开双臂挡着她。 严绯瑶却低头看她的手腕,“是艳姬!” 她太熟悉这个力量了,艳姬每次出现的时候,她的手环都有此反应! “艳姬?”萧煜宗皱眉嘀咕一声,“这既是我生母的墓,她来做什么?” “妹妹,父亲老了,你我便是巫祝了!”棺木里忽而发出声音。 听起来是少女的声音,说话的女孩子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鲜族不需要两个巫祝,姐姐留下来吧,我想出去看看……”另一个女孩子笑着说道。 “外面很危险,爹爹说,外头人心诡诈,妹妹你这么单纯,出去了会被人骗的!”头一个女孩子急声劝阻,“特别是……” 她压低了声音。 “特别是外头的男人,油头粉面,油嘴滑舌,却当真是口蜜腹剑!” 棺椁里传来两个少女的对话声。 一直没瞧见人,只有天色越来越黑。 妃陵里刮过一阵阵的风,夜里的风凉,把人的鸡皮疙瘩全吹起来了。 守着坟茔四周都有宫人侍卫,只是这会儿安静的像是整个坟茔里空无一人似得。 萧煜宗与严绯瑶离的近,也听得最清楚。 严绯瑶喃喃自语,“怎么我觉得这话音……这么熟悉?” “不怕的,姐姐不是总说,傻人有傻福吗?” “你就是傻,从来不晓得防备人!” 女孩子笑,“姐姐放心,我有傻福的!” “骊姬,你当真要走?是不是为了我?为了不与我争夺巫祝的位置?” “阿姐,你想多了,我是贪玩儿,我喜欢外头那个热闹的俗世,那地方叫大夏朝,对不对?” 两个女孩子的说话声,到此戛然而止。 “呱呱——”有乌鸦凄厉的叫着,飞过妃陵,飞过众人的头顶。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严绯瑶脑中却又光猛地闪过,她立时回头,“苏氏呢?苏晴!” 苏姨娘已经做了她身边的宫女姑姑,再称呼“姨娘”便不妥当。 严父等人还未从临江镇赶到京都,苏姨娘却已经立志,往后余生都服侍在皇后娘娘身边。 严绯瑶喊了一声,苏晴赶紧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与我讲过,鲜族原来的巫祝有两个女儿,一个是艳姬,另一个是骊姬?” 苏晴点点头,“是……” “你说艳姬的妹妹,离开鲜族,嫁了大夏的男子?” 苏晴脸色微变,“是……” 严绯瑶看了看那棺椁,又看萧煜宗,“所以,我猜……” 这都不用猜了吧? 苏晴惊的退了一步,“没听说她是嫁了大夏朝的皇帝啊……” 第545章 正在画像上对他笑 “呵呵呵……”女子阴冷怪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晴护在严绯瑶身边。 萧煜宗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四下看去。 “她嫁给谁,鲜族的人当然不会知道,她离开鲜族,对于鲜族人来说,就是死了。再无关系了!”说话的是艳姬的声音,但她的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叫人分辨不清她的方位。 “她不是被困在纪玉婵那儿了吗?这是?”苏晴狐疑问道。 严绯瑶皱了皱眉,“或是纪老爷子没看住吧?” “叫她跑了?”苏晴一面防备,一面小声问。 严绯瑶摇摇头,“怕是叫她死了……” 苏晴嘶的吸了口气。 “打开棺木。”艳姬的声音说道。 “她不是你妹妹吗?为何你这做姐姐的如此残忍?她都死了,你还不叫她安息?”严绯瑶冲着面前说道。 周围的人害怕这古怪,只闻声,不见人的东西。 严绯瑶却是不怕,她与艳姬也算是老熟人了。 此时在这妃陵里,她到觉得遇见艳姬,比遇见其他什么……安全得多。 “我不叫她安息?我哪有那本事?她虽是我妹妹,天赋却比我高,倘若当初继承巫祝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艳姬竟然叹息了一声! 魂也会叹息吗? “打开看看,你们不会失望的。”艳姬收敛起她的情绪,话中带着挑唆之意,“若没有真凭实据,只凭着几句话,皇帝能相信吗?能相信你母亲是鲜族的女子吗?” 严绯瑶皱眉看了萧煜宗一眼…… 她一时竟有些纠结,不是纠结该不该开棺木,而是纠结另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骊姬的儿子,而我是艳姬的女儿,那我们不是表兄妹吗?”严绯瑶嘀咕着搬起指头,“这都不用算,也在三代以内呀?” 萧煜宗无奈的看她一眼,“我当你扳着指头,是算能不能开棺木呢……” 严绯瑶摇了摇头,开不开棺木,这会儿对她来说倒不重要了……三代以内的血亲呀,照现代医学的理论来说,他俩是不能成亲的呀? 谁知道缘分竟然会这么巧,隔着大半个大夏,甚至隔着几个平行空间?愣是把他俩给凑一起了。 “瑶瑶,你不敢吗?打开看看呀,你连我都不怕,却怕你死去的姨母吗?”艳姬又在撩她。 严绯瑶轻哼一声,“我才不上你的当,我又不好奇。” “朕好奇。”萧煜宗忽然说道,“来人,开棺。” 此言一出,妃陵里一片吸气声。 抬棺木的工人都只是下力干活儿的,但开棺这种技术性的事儿,他们可干不了。 不但干不了,且怕的很。 一个个跑的倒比那些宫中出来的姑姑、宫婢跑的更快。 眨眼之间,人都躲去了石头后头,树后头,三五成群的挤在一处,只露出个脑袋往中间窥伺。 “请圣上退后。”司天监的人懂得多。 开棺有什么讲究,什么忌讳,他们说得头头是道。 纵然他们也是脸色发白,两腿打颤,却顶着皇命,不得不上前。 若是平时平常,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胆小。 但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见识——抬不动的棺木,看不见人的说话声…… 若是今夜他们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那么日后对子孙亲朋吹嘘的资本可是足足的了! “圣上小心,我与他们上去看看。”严绯瑶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怕了。 听到艳姬的声音,她心就稳下来。 她如今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儿,就是要把艳姬的气势给压下去,说不定对她自己又是大有裨益呢! 萧煜宗却伸手攥住她纤细的腕子,眼目深深看她。他既有些生气,又颇为无奈,“朕是皇帝,凡事倒要躲在你后头?不如我们换换位置?” 他语气哭笑不得,严绯瑶呵呵一笑,老老实实站在了他后头。 司天监的人围着棺木转了好几圈,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些什么。 他们这些人平时看起来正常,一旦到了特殊时期,就神神叨叨的。 “开——” 有四个司天监的年轻后生上前,一起动手,起掉了棺木上的钉子,共七颗长钉,只有一颗是没定死的,其余六颗颇为费工夫。 终于把七颗钉子都起出来,四个人正欲叫人上前,和他们一起搬开棺木的盖子…… 却听“吱呀——”一声。 那棺木的盖子,不等有人动,竟自己动起来。 就连司天监见多识广的这些“出世”之人,也都吓傻了,腿脚发软,想逃都逃不了。 他们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棺木旁边。 眼睁睁看着沉重的棺木盖子一点点掀开…… 忽的一股烟气,像是黑烟从棺木里冒出来,有股熏人的味道。 “小心有毒!”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司天监的四个年轻人赶紧捂住口鼻,惊惶的瞪大了眼睛。 咣当——一声巨响,棺木的盖子砸在了地上,险些砸到司天监那两个人的脚。 两人惊叫一声,调头想跑。 身后却有股力道,拉着他们——周围的人便亲眼看到了一场奇观:这两人步子迈的又急又大,却始终都在原地。 严绯瑶皱眉看去,只觉的他们脚下如同踩在“跑步机”上,在原地跑步。 但从来不知“跑步机”为何物的这些古代人,当即就吓疯了。 宫婢们瘫软在地,呜呜哭泣。 前来干活儿的宫人也捂住了口,惟恐自己发出点儿什么动静,被“鬼”看上。 严绯瑶正欲上前,萧煜宗却猛地拽了她一把,把她拉到身后,他自己却勇而无畏的走到那棺材近旁。 那黑烟已经散尽,棺材里头安安静静,没有异动。 司天监的几个人离得最近,除了被吓坏的,其他人都健全的站在地上,并没有被“毒死”,或者被“鬼”上身。 萧煜宗发出讶异的一声,“咦?” 严绯瑶耐不住好奇……虽然艳姬撩她开棺的时候,她说自己不好奇,可这会儿她当真好奇死了。 她阔步上前,叫人举着火把,照亮棺木里头。 “画轴?怎么这么多画?”严绯瑶诧异问道。 萧煜宗已经率先打开了里头的画。 严绯瑶看到他手中的画像,立时愣在原地,“这……这不是我在临江镇老宅里看到的那些吗?” 萧煜宗看她一眼,放下手中这幅,他放下那幅画上,是少年时期的“他”。 他迅速的又打开了数张,有中年的他,甚至有老年的他……一张张一卷卷,神态栩栩如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画像上对他笑…… 第546章 更棘手的事儿 “真的是!是那些画,我曾与你说过的!”严绯瑶忍不住低声说道。 但她又歪了歪头,棺木是刚刚挖出来的,那这画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这画像是真的还是幻象? 严绯瑶悄悄上前一步,挨近萧煜宗。 趁他不注意,她伸手掐了他一把! “嗯……”萧煜宗闷哼一声。纵然他武功高强,但仍旧是血肉之躯,严绯瑶有时候力气大的惊人,这么猛掐一把,萧煜宗只觉的自己热泪都要下来了…… 他茫然无辜的看了她一眼,“皇后……” 严绯瑶舒了口气,“知道疼,那说明不是幻觉。” 萧煜宗无语凝噎。 他回过头,怔怔看着棺木里头。 预想中的恐怖景象并没有出现眼前,除了那一股黑烟之外,棺木里的情形简直温情的可爱。 没有已经腐化到变形的骷髅,没有腐朽的气味儿。 棺木里只有十几张画卷,以及铺在棺木底下退化的看不出颜色的丝绸锦缎。 周围的宫婢、工人也都渐渐冷静下来,见帝后二人都不害怕,也没忽然癫狂、发疯。 他们渐渐从躲避的四周走出来,举着火把上前。 “把这东西收拾起来,棺木重新安葬。”萧煜宗吩咐道。 严绯瑶没有借旁人之手,她亲自小心翼翼的将画卷一卷卷拿出来,放在匣子里,叫宫婢们拿着。 “她说这是证据?什么证据?”严绯瑶疑惑道。 “我看到这画像时,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你觉得那是你自己?” 萧煜宗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头,“怎么可能?那画还有老年时期的。” 严绯瑶眨了眨眼,“所以,那画上的人究竟是谁?” “是巫祝,艳姬之前那位巫祝。”萧煜宗语气笃定的说道。 严绯瑶眨着眼,掰着指头算,“那就是艳姬的父亲,也是骊姬的父亲,也就是说……你姥爷?” “外祖父。”萧煜宗纠正她道。 严绯瑶点点头,还不是姥爷么! “也是你的。”萧煜宗看着她,露出了今晚最轻松,最温情的笑,“你我也算是亲上加亲了,当初被你救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你我之间的缘分,是从上一辈儿,上上一辈儿,就注定了的。” 他说的语气轻快温情。 严绯瑶心里却纠结挣扎至极。 “在大夏朝的典籍传统里,表兄妹是可以成亲的吗?”她迟缓问道。 萧煜宗错愕看她,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绯瑶咬了咬下唇,他们是近亲呀,近亲的dna是相似的,短板也是相似的,那么结合起来,后代很容易出现缺陷…… 她不知道这样的话,该怎么跟萧煜宗解释清楚。 但萧煜宗显然想的比她更深一层。 “倘若有,你打算如何?还要因为这典籍传统的约束,而离开我吗?”萧煜宗上前一步,钳住她的手腕,在他虎口之间。 严绯瑶怔了怔,一时没说话。 萧煜宗的眼中,却立时窜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典籍算什么?传统算什么?严绯瑶,你给朕记住了!你在哪里,朕必追你到哪里!你休想离开我!” 严绯瑶被他严肃的语气弄得一愣,“我没有……” 她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解释,刚刚知道他们竟然是表兄妹的那一瞬间……或许真有什么念头划过她的脑海,但她并没有说出口不是? “连想都别想。”萧煜宗认真的威胁道。 严绯瑶咧嘴冲他笑,“知道了……” 开了棺之后,艳姬倒是消停了。 或许是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也就不出来吓人了。 工人们盖上棺木的时候,忽然远远的有鸡叫声响起。 严绯瑶举目东看,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只有启明星的光,仍旧熠熠生辉。 折腾了这么许久,也弄出了不小的阵仗,但把萧煜宗的生母,从妃陵里迁出来的事儿,却不了了之。 “棺木里根本没有她的尸首,连殡葬时的衣服都没有。棺材里却是有已经褪色的布料的,你说她的尸身到哪里去了?”严绯瑶回去的一路都在嘀咕,一时是问萧煜宗,一时又问苏晴。 萧煜宗答不上来,他一直抚摸着那一幅幅的画卷。 苏晴则是歪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既是原来老巫祝的画像,你竟认不出来吗?”严绯瑶又问苏晴,“上次在临江镇的时候,你就该认出来了呀?” 苏晴却是摇头,“婢子去服侍艳姬时,老巫祝就已经闭关不见任何人了,婢子从没见过他。” “巫祝竟是男女皆可的吗?”严绯瑶好奇道。 苏晴这次倒是没犹豫,“男女皆可,鲜族的历史上所记载的男女皆有,而且不一定是世袭的,有时是在这个家族,有时却又会在另一个家族,都看天意。” 严绯瑶听得似懂非懂,临近京都的时候,她有些困了,便枕在萧煜宗的肩头上睡着了。 萧煜宗怕她睡的不舒服,把自己宽大的御座都让给她,叫她舒舒服服的躺着,他则坐在边角,叫她的头枕在他腿上。 纵然马车晃荡不已,严绯瑶却睡的很踏实。 经历了坟茔里那么恐怖的事儿,她却连一个噩梦都没做。 萧煜宗如何将她抱回宫中,如何放在龙榻上,她全无印象。 她睡醒之时,也是被一句话给惊醒的:“纪四小姐昨夜里上吊自缢了。” 严绯瑶忽的从龙榻上坐起来,举目四顾,寝殿里安安静静。 萧煜宗已经去了前朝,青黛、苏姨娘都守在外头,按说寝殿甚大,且空旷,外头宫婢的说话声,应该传不进来。 但偏偏刚刚那句,她听得一清二楚。 “来人。”严绯瑶扬声唤道。 进来的正是苏晴,“娘娘醒了?可要摆膳吗?” “纪玉婵昨夜里死了?”严绯瑶张嘴便问。 苏晴不由抬头看她,“娘娘,大清早刚起来,就不能……”就不能说点儿吉祥的吗? 严绯瑶浑不在意的摇摇头,掀被下了床,“是不是上吊了?不是一直有人看着她吗?连纪老侯爷都在她近旁住着,怎么还叫她得了机会?” “一个人若真想死,拦是拦不住的。她得机会敲晕了与她同吃同住的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外头的侍卫都是男人,总不能吃喝拉撒都盯着她。”苏晴摊了摊手,“昨夜里在妃陵,娘娘已经猜到她死了,这事儿就过去吧?如今倒有件更棘手的事儿呢……” 严绯瑶吁了口气,“又怎么了?” “不知是哪些人嘴巴不严谨,把妃陵的事情捅出去了……” 第547章 不服站起来比比? 严绯瑶眉头猛地一跳,她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边妃陵里头的事情经过。 萧煜宗迁坟的事儿,原本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所以事情本就不是秘密办的,传扬出去有什么奇怪? “妃陵的事情怎么了?” “有人拿那些画像做筏子,说圣上不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儿子!”苏姨娘小声说着,小心翼翼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忽然就想起了当初的夏侯安。 当初夏侯安误闯入临江镇的老宅里,他也见到了这些画像。他为人歹毒,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怎么做对他有利,只要对他有利的,就是“真相”。 所以,他当时威胁说,要把那些画像公之于众,然后宣扬说萧煜宗不是皇嗣…… 没想到,夏侯安已经死了,他这话却一语中的,成了真。 “这话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严绯瑶皱眉穿衣,她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昨夜里从妃陵回来的那些人,都不用睡觉,不累的吗? 竟然还有时间去嚼舌根?说闲话? “也就这半日的时间。”苏晴一面为她更衣,一面担忧道,“如今新朝刚刚建立,臣子当中,还有许多萧珩的旧部,即便圣上要在朝中换血,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办成的事儿。但流言蜚语从来都是传扬最快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个雷暴似得消息。” 严绯瑶按了按太阳穴,只觉里头的脑仁儿一跳一跳的。 “原以为萧珩败了,登基大典举行了,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严绯瑶吁了口气,“如今才知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一切不过刚刚开始。原来最严峻的挑战,都在你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时候,才到来的。” “圣上在前朝,必定顶着莫大的压力。”苏晴面色担忧。 严绯瑶眯了眯眼,“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晴歪了歪头,“哪里奇怪?” “那些画像既然是在棺椁里,为什么我们在临江镇的时候就会看到?还有,那是骊姬的棺椁,可棺椁里为什么没有她的尸首?连腐朽的尸臭味都没有?” 苏晴点点头,“婢子也觉得奇怪……” “还有,昨夜里那些工人,宫婢都被吓坏了,我看司天监的人也没见过这种情形,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如今才过去多久?他们竟然能传出这样的流言来?不怕死了吗?不怕昨夜的事情了吗?”严绯瑶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娘娘的意思是……这是艳姬搞的鬼?”苏晴小声问着,四下看去。 纪玉婵自缢了。 艳姬又得了自由,她仿佛能无处不在似的,叫人防不胜防。 “我明白了,萧珩怕是没死呢。”严绯瑶眯眼说道。 苏晴不由打了个激灵,“娘娘说什么?” “倘若画卷、传言,都是艳姬搞的鬼……也必然是她搞得,否则谁能把画卷从临江镇,挪到二十多年前的坟茔当中?这画卷她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等在萧煜宗登基以后拿出来,还故意宣扬,说萧煜宗不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她在给谁铺路呢?” 严绯瑶眯着眼睛,望着窗外。 深秋了,叶子开始变黄飘落。 苏晴皱眉,迟疑道,“倘若圣上不是太宗皇帝的儿子,那继承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能够继承的还是萧珩……但百姓都以为萧珩死了呀!” “百姓都以为萧珩死了,但咱们都知道,那安葬的乃是萧珩的旧物。且下令安葬的人是萧煜宗。”严绯瑶话音顿了顿,“如果这时候,萧珩自己跳出来,说他根本没死,岂不是在萧煜宗登基的这事儿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晴有些慌神儿,给严绯瑶插簪子的时候,险些扎到了严绯瑶的头皮。 严绯瑶抬手握住她的手,这才帮她稳稳的把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中。 “艳姬究竟想做什么呀?”苏晴攥着拳头。 严绯瑶缓缓开口,“她的目的说的很明确,就是要复辟鲜族,既然我们不肯帮她,她自然要找一个肯帮她,与她同心协力的人。” “萧珩?”苏晴问道,“萧珩能帮她什么?” “倘若她帮萧珩夺回了皇位呢?这里不是紫气最盛的地方,皇位不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位置吗?”严绯瑶尽可能冷静的分析道。 这边,她们还在为萧煜宗的处境担忧,极力的分析,想要帮他避免这些麻烦。 哪知道萧煜宗也听闻了这些传言,他的做法却是雷厉风行,更是避也不避的一头撞上去——他竟公开把画像挂出来了! “圣上设立了紫英堂!”青黛气喘吁吁的从前朝回来,功夫不俗的她跑的口干舌燥。 苏晴赶紧给她到了杯水,叫她润润嗓子,“慢慢说,紫英堂怎么了?” “紫英堂允许百官进去参观拜祭,里头挂着从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先皇,以及萧珩的画像。”青黛吁了口气,“但挂的最多的,还是从坟茔里挖出来的那些画像,画像底下解释不多,只说是圣上生母的父亲,是鲜族的巫祝大人。别的就没了。” 严绯瑶诧异的与苏晴对视一眼。 别的介绍,他们也不知道呀! “圣上这举动……未免太、太大胆了吧?”苏晴忍不住心惊胆战。 这事儿捂还来不及,圣上竟然自己公布出来,还堂而皇之的挂出来叫人拜祭? 他这是……有恃无恐啊? 严绯瑶也不由拍了拍胸口,“我以为自己经历了大风大浪,连鬼都不怕了,没想到,他到底是比我站得高看得远。他是什么都不怕了……” 身在帝位,他却不惧流言蜚语,不惧大臣们是否质疑他的身世。 传言不是说他是别人的儿子吗? 好他就把那与他极其相似的男人的画像都挂出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好,他就坐在这高位上,等人别人来倾覆他。 严绯瑶一时摇头,一时有点头,“以前说,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我还不信。如今才知道,他果真是比我个儿高啊!” 正巧这话叫从前朝回来的萧煜宗给听了个正着。 “朕比你个儿高,这还用质疑吗?”萧煜宗轻笑,“不服站起来比比?” “服,臣妾心服口服!”严绯瑶起身行礼。 萧煜宗阔步上前,伸手扶住她,“别来这虚礼,若真心服,就不要为前朝的事情操心。如今有件大事儿要你操心。” 严绯瑶闻言一愣,“什么大事?比你的身世还大?” 萧煜宗严肃点头,“大得多。” 严绯瑶端正了身子,正襟危坐,“什么事?” 萧煜宗却挥挥手,把殿里的人都赶了出去,他却坐在她身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低头在她脸颊上亲吻,“帝王后嗣,你说是不是大事?” 第548章 他最在意的 严绯瑶腾地脸红,使劲儿推他。 “我与你说正经话,你却不正经……” 萧煜宗顿时委屈,“我哪里不正经了?今日上朝,还有朝臣说起此事,能摆在朝堂上说的事儿,再正经没有了!” 严绯瑶脸立时红热得更厉害。 “你竟敢把画像挂出来,不怕人议论是非,危及你的帝位吗?”她扒开他的手,把他在她身上不老实的手,给摁在一旁的矮几上。 萧煜宗看着自己的手,无奈笑笑,却没有挣扎,宠溺看她,“这位置不是我自己要的,一直都是被逼着,一步步走到这儿的。从百姓,到官员,到司天监那些观天的,都说此乃天意。既是天意给我,又何妨天意夺去?” 严绯瑶听的一愣一愣的,“你这么信天意吗?” 萧煜宗乐不可支,“可以换句话说,这叫不争名夺利,随遇而安。” 嘶……严绯瑶吸了口气,深深看他。 以他的年纪,当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打仗的时候,也觉得他凡事都一往无前。 没想到,他思想转变的倒是快,刚刚坐上帝位,心态就已经调整过来了? “对旁人来说,到朕这年纪,人生不过才刚刚开了头而已。可对我来说……”萧煜宗垂眸笑了笑,“经历了生生死死,起起落落,以往看不淡的,如今也该看淡了。” “名利、生死、皇权……你都看淡了,那还有什么你看不淡的吗?”严绯瑶好奇问道。 “有啊。”萧煜宗重重点头。 他忽而翻过手腕,把她押着他的手,反笼罩在他的掌心里头。 “你,是我唯一看不淡的。”萧煜宗笑了笑,“莫说看淡了,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严绯瑶正与他说画像被人议论的事儿,毫不防备忽然被喂了这么大一口糖。 噎得她傻笑不已,从嘴里甜进了心里,甜的直齁得慌。 “若是萧珩与你来抢皇位呢?”严绯瑶挣脱不开他的手,反被他摁进怀里。 她红着脸,微微喘息,仰头看他。 “皇位随他抢,他不惦记你,就可以了。”萧煜宗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原本只是逗她,可逗着逗着,他自己先忍不住了。 明明都已经朝夕相处这么久,老夫老妻了,怎么这么近的距离看她,还是看不够呢? 嗅到她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他就开始心猿意马……身体都不受控制起来。 他看着她的眼眸愈发深沉……她在他怀中每一下挣扎,都像是深刻的撩拨。 萧煜宗喉结上下一动,他忽而俯身抱起她就往龙榻走去。 “诶……放我下来,大白天的!”严绯瑶面红耳赤,伸手掐他。 “这是朕当务之急,百官都这么说呢……”萧煜宗伸手打落床帐。 严绯瑶在别的地方骁勇无比,在这时候永远是有力气使不住,只能是“被欺负”…… 萧煜宗饕餮一番,心满意足,叮嘱她画像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萧珩与艳姬的下落,他也已经招募了一些有本事有名望的术士方士,想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不可能永远容得他们在暗中作祟。 严绯瑶甚觉欣慰,从一开始的防备,到现在的全然倚靠,她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的极具风险,却并没有走错。 紫英堂的设立,非但没有叫关于萧煜宗身世的流言愈演愈烈。 却叫百官对他的评价极好,说他是千古一帝——千古最坦诚的皇帝。 鲜少有男人,位高权重的男人如此不忌讳旁人议论自己身世的。 就连“英雄”还不问出处呢,他这帝王反倒大大方方亮出来。 先前萧珩提拔上来那些亲信大臣,他的嫡系人马,如今竟也渐渐被萧煜宗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从明里暗里与他较劲儿,到如今在朝堂上支持他,除了朝堂,更在民间为他正名。 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御史言官,年轻气盛的文臣,简直是不怕死,更不怕得罪人。 若是叫他们听见有官员或官员的家眷,在外头言语不谨慎,议论当今圣上的家世,他们能削尖了脑袋往死里参奏他们,把他们家里的事儿翻个底朝天……就连他们家里有哪个不孝子,在外头包养了外室,在青楼里嫖了那个姐儿……他们都给人翻出来…… 叫这些妄议圣上家世的臣子,也被拉出来,大跌脸面。 “啧啧,”苏晴听着这些前朝打听来的消息,喜得直咋舌,“这就是用钱收买,也不能叫人这么卖力下劲儿。用钱收买的人,不论做什么,都是冲着钱去呢。如今这些文臣的劲头儿,全是冲着人,冲着咱们圣上的为人。不是说,士为知己者死吗?就是这个劲头儿了。” 严绯瑶闻言微笑,“圣上倒是不在意这些,旁人怎么议论他也不放在心上。甚至史官如何记载他,民间如何撰述,他都不在意。” “这倒是,毕竟圣上如今最在意的还是娘娘的安危……”苏姨娘顺口说道。 严绯瑶闻言一愣,“我的安危?” 青黛立即碰了碰苏姨娘的胳膊,又瞪了她一眼。 严绯瑶却已经抓住这话头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瞒着我做什么了?” “没有瞒着娘娘!”苏姨娘赶紧摇头摆手,惟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叫这夫妻再生了嫌隙。 “哦,没有瞒着我?我说怎么最近几日,他都回来的甚晚,我以为他是在批阅奏折,忙于公务呢?”严绯瑶缓缓说道。 毕竟当初,她在殿前侍奉,看到萧珩就是这么干的。 萧珩最当初,是勤勉克己的好皇帝,常常批阅奏折到深夜。 “圣上说,萧珩那不是勤勉,是害怕权利旁落,害怕自己掌控不了大局,所以把自己搞的很疲惫。”青黛小声替圣上辩解,“圣上没有亲自批阅那么多奏折,也不是怠惰,圣上叫内阁大臣们代为翻阅,像那些歌功頌德的,吹嘘捧赞的,就不用往他面前递了,三个内阁交互看过就可以了。非得是有政令下放,有实际事务要办的,三个内阁落了印,还要圣上御笔朱批之后,才能转去实际下放执行。” 严绯瑶点点头,目光饶有意味的看过苏晴,又落在青黛脸上。 “我问你们这些了吗?这么着急的岔开话题,说了半天,绕着我的问题答?”严绯瑶轻嗤一声,“圣上近日回来的晚,是在忙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第549章 他是什么态度? 青黛瞪了苏姨娘一眼,苏姨娘却别开脸不与她对视。 “青黛,你说。”严绯瑶指着青黛。 “婢子……”青黛脸色为难。 “沈然在哪儿啊?叫他来求娶提亲吧,不用等着他哥哥了,虽然他是做弟弟的,但成亲这事儿嘛,不用论的那么真,谁先谁后都是喜事儿。”严绯瑶笑了笑,与苏晴说道,“毕竟元初还在路上,就算她到了京都,能不能顺利嫁给沈影还是两回事儿呢。” 苏姨娘闻言,侧脸望着青黛笑。 青黛脸色煞红一片,羞愤跺脚,“娘娘就会取笑婢子!婢子不嫁!守着娘娘,做一辈子的老姑子!” “啧,现在都开始帮圣上瞒着我了,难道不是冲沈然吗?”严绯瑶挑眉笑的揶揄。 青黛脸红,眼角却似乎有泪。 “娘娘别问她了,估摸她自己心里还糊涂着呢。”苏姨娘叹了口气,“娘娘还记得前两日来请平安脉的大夫吗?” 严绯瑶点点头,“记得呀,我说他也是多事,我是大夫啊,我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说什么医者不自医……” 苏姨娘飞快的瞟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严绯瑶端正了坐姿,“还真是医者不自医吗?我得了什么病?” “那其实不是个大夫。”苏姨娘叹气说道。 严绯瑶听得一头雾水。 萧煜宗叫人给她请平安脉,说要记录在宫里的册子上,还说什么就算她是神医,也得叫旁人来诊这记录才作数。 这些她都随他去了。 现在跟她说,来诊脉的根本不是个大夫?合着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 “那是个有名的术士,看风水,观天象,摸骨都很准的。据说当年唯一坚信楚王命里有转机的人,就是他。”苏姨娘低声解释道,“他说娘娘命里无子,不能有孕。” 苏姨娘说完,青黛的泪就已经下来了。 严绯瑶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青黛已经退到一旁,趴在膝盖上呜呜哭起来。 苏姨娘抿了抿嘴,“圣上问那术士,是不是因为有阴邪作祟。术士说,世间的事,是千变万化的。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圣上就留他琢磨对策。” 严绯瑶不由皱起眉头,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她还年轻,还没想过这事儿。 萧煜宗却已经如此急不可待了吗?竟然都找术士给她看过了? 从在楚地的时候……一开始,是她身体不能行。 她也想了各种办法,甚至给自己下药…… 后来在那温泉汤池里,他拿走了她两辈子的第一次…… 萧煜宗的身体大好了,且一开始,他根本不懂节制…… 倘若她的身体是好好的,按说,是早该有动静了。 一直没有,她也一直不去深究,以为是他身体毒性的缘故。她不想去戳他的痛楚,甚至琢磨着,没有孩子也挺好。 可如今……得出的结论竟然是,问题出在她这里? “为什么?那术士看出来什么邪祟的缘故了吗?”严绯瑶缓缓开口。 苏姨娘与青黛都惊了一下。 因为她比她们预想中的平静太多了。 严绯瑶也没想到,话一出口,她就不慌了。 慌有什么用?慌又改变不了结果,不如平静接受。 “术士只说,或许是与艳姬有关,除掉艳姬,娘娘的面相手相说不定就会跟着变化……连天象都会有变,更何况人呢?”苏姨娘像是在安慰她。 严绯瑶却只是冷静的嗯了一声。 “所以圣上这几日晚归,都在哪里?”严绯瑶问。 这次是青黛开得口,因为前朝的事情,她更熟,“在紫英阁,那里有巫祝的画像,术士说,那画像上有力量。” 这倒是不意外。 严绯瑶点点头,那画像是被艳姬利用过得,有艳姬的力量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从来不了解术士这个职业,也不知他们的话是不是靠谱。 比较术士的话,她此时更加关心的,其实是萧煜宗的态度。 术士给她“诊脉”是两三天之前的事情了。 可萧煜宗竟然只字未提,他是怎么想的呢?如果这事情解决不了呢?如果她真的不能有孩子呢? 他是会接受这个结果?还是会……纳妾? 一个皇帝,他的皇后不能生,还不叫他纳妾……这会成为天下一大笑谈吧? “时候已经不早了,备些羹汤,我去紫英阁看看。”严绯瑶说道。 苏姨娘和青黛都有些紧张。 “娘娘……” “圣上叮嘱说,且不要告诉您知道,怕您多想。” 严绯瑶笑了笑,“我倒还怕他多想呢,这事儿其实与外人都没什么关系,最关键的还是我们两个怎么决断,你们说对吧?我自己怎么想的我知道,可我也得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嘛。” “圣上是最在意您的……”青黛小声嘟囔。 这话严绯瑶听见了,可“在意”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不看到这人怎么做,只听人说,总觉得笼统又模糊。 严绯瑶带着羹汤宵夜往紫英阁去。 紫英阁是前朝的地界儿。 但她原先就对前朝的路很熟,萧煜宗也从来没说过不准许她往前朝去。 她走的一路上,遇见宫人侍卫,都客客气气的恭送她一程,纵然她自己带的有人,他们还是提着灯,为她一行照明。 一直到紫英阁外头,这些人才相继退去。 皇宫别处都是守卫森严的样子,紫英阁这里却一反常态,僻静的都不像是宫里的地界儿了。 “术士方士们说,人气会破坏灵气,所以把人都撵走了,夜里这里不用人看守。”苏姨娘解释说。 严绯瑶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儿犯嘀咕。 虽然皇宫里头守卫森严,但几个术士、方士到底是外人啊,萧煜宗怎么连点儿防备的心都没有? 严绯瑶带着人往紫英阁正门口走去。 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这会儿已经打了瞌睡。 严绯瑶等人的脚步声也没能叫这两个太监惊醒过来。 严绯瑶不由清了清嗓子,她正欲叫两人进去通禀一声,说她过来寻萧煜宗,顺便也给里头的术士方士们送些夜宵。 她话还未开口,忽然瞧见紫英阁一旁的回廊里,有个身影猛地一闪。 “什么人?”严绯瑶立即问了一声。 两个小太监这才惊醒过来。 严绯瑶已经提步追了上去,那身影像是故意等她似得,就在她前头不远,既不会叫她跟丢,又叫她一时不能追上。 “青黛,苏晴,你们从那头包抄过去——” 严绯瑶一回头,声音戛然而止,哪有什么青黛和苏晴?她身后竟连一个跟上来的宫人都没有?! 第550章 瑶瑶,我不会再相信你 严绯瑶立时浑身一冷,这怎么可能? 别人她就不说了,青黛的功夫,放眼整个皇宫,也是能排的上号的吧? 以青黛的警惕性,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怎么可能看见她已经在前头追了,她还不赶紧跟上? 严绯瑶遍体发寒,她迟疑的转过头来,看着前方那身影。 果不其然,她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那人却并没有丢下她离开。 那身影在她几十步开外,静默等待着。 严绯瑶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黑漆漆的,宫灯的光似乎都被黑暗吞噬了,连回廊都照不分明。 往前看,却是地方敞亮,月光普照,银辉满地,给人一种莫名安全可靠的感觉。 “现在连鬼也流行玩儿糖衣炮弹了吗?把不安全的地方照的亮堂堂的?”严绯瑶冲那身影说话。 那身影呵呵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他就那么站在月光下,仰头看着她,几十步的距离,他的脸孔在月光下看的格外分明,“瑶瑶,过来。” 严绯瑶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实在没想到,萧珩竟然会在这时候出现,他竟还在皇宫里? 不对不对……萧珩死了,现在出现在这儿的应当是艳姬吧? 但他的脸是萧珩的脸,他的话音也是萧珩…… 严绯瑶觉得自己不怕,不管是萧珩还是艳姬,她都没在怕的! 但她的脚步却下意识的后退,哪怕回廊里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也不想呆在有萧珩的月光里。 “你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呀,瑶瑶!我不在乎皇位,我可以放火烧了太和殿,我可以把天下拱手送给皇叔,我只在乎你!瑶瑶!”萧珩说着向她走过来。 严绯瑶猛敲了一下手环,左手握成拳,右手捏了飞镖,“你别过来,算我眼拙,刚刚竟没认出你来。” “呵……你认不出我了?你已经把我忘了?可我忘不了你啊,瑶瑶……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忘不了你。”他一面说,一面仍旧向她走。 严绯瑶飞快向后退,但任凭她退了好一阵子,明明离的只有十几步的回廊……现在回头看,还是十几步的距离。 她忽然想起了,给骊姬迁坟那日,极力想从棺材旁边跑走的司天监官员……他们就是在原地白费力气,犹如在跑步机上跑步一样。 现在的她,是不是也是那副可笑的样子? 她有点儿方……连手环也不行吗?萧珩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瑶瑶……” 眼看他离她只剩三五步的距离,严绯瑶实在忍无可忍,她猛地打出飞镖。 “噗——”利器没入肉的钝响。 严绯瑶呼的松了口气,听这声儿,应该是个人吧? 萧珩的脚步也确实微微一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在他胸口正前方的地方,有一枚四楞的飞镖没入衣襟皮肉,扎的挺深的。 “你用暗器伤我?”萧珩缓缓抬头看着严绯瑶。 他先前柔和的语气,这会儿变得有些冷。 严绯瑶摇摇头,“你不是萧珩,你是艳姬!你是邪祟!” “哈……”萧珩摇了摇头,伸手握住那四楞飞镖还留在外头的一角。 “你干什么?”严绯瑶厉声问道,“你不要拔出来!” 萧珩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捏紧了飞镖的末端,狠狠一拽…… 扑哧。 飞镖被他拽了出来。 严绯瑶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又盯紧了他的胸口。 没有血! 衣服上的破口还在,但里头并没有殷红的血流出来! “你不是人?你已经死了!”严绯瑶的话没吓到萧珩,吓到了她自己。 她不由咽了口唾沫,她有点儿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艳姬?还是萧珩? “你答应了艳姬什么?你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她了?”严绯瑶还是下意识的后退,纵然这并不能拉开她与萧珩的距离。 “她给我的时间不多,瑶瑶,我不怕死,但我放不下你。” 他举步走到严绯瑶面前,他低头看着她。 这神情严绯瑶有点儿熟悉,就像当初,她仍旧在太和殿做宫女的时候……他就曾这么看过她。 “不是的!”严绯瑶摇头,“你这根本就不是喜欢,是执念,你想超过你叔叔,你想打败他,你放不下的不是喜欢,而是你不想输给他的执念。” 萧珩猛地攥住严绯瑶的手腕。 他力气大的惊人。 严绯瑶使劲想甩开他,却发现她的怪力,这会儿使不出来了。 “唔……疼!”严绯瑶泪都要被掐出来了。 又疼又怕!萧珩的手如同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肉一样凉……冰冻刺骨,神奇他是怎么动的?肉到这温度也都冻成石头了吧? “我从来不怕输给他,我不会输给他!我一定要得到你!”萧珩攥着她的手腕,盯着她嘶吼。 “……你变态啊?” “瑶瑶,我喜欢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真的!你说,你想要什么?” 萧珩的语气忽然变得兴奋,他摇晃着她的手,“你说啊,你想要什么?首饰?衣服?” 萧珩说着挥手,他手挥动过的地方,出现一匣子一匣子的金银朱玉,在月光下,那些首饰熠熠生辉,光芒夺目。 首饰旁边又出现一个个的箱笼,箱笼里尽是上好的锦袍,色泽鲜亮的罗裙,罗裙上还坠着珍珠宝石,在月光之下,珠宝的光芒柔和又迷人。 “你喜欢吗?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都能办到!”萧珩眼光炙热的看着她。 严绯瑶却觉得,这目光像极了一只贪婪的狮子,盯上了他的猎物! 她喜欢萧煜宗!她想回到萧煜宗身边啊!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口……谁知道刺激了变态,他会做出什么事? “疼,还冷,你放开我。”严绯瑶奋力的动了动手腕。 萧珩哼了一声,受伤又委屈的看她一眼,“你不喜欢我,所以无论我送你什么你都不喜欢……” “你究竟答应了艳姬什么?她把你怎么了?”严绯瑶艰难说道,“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哈,瑶瑶,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萧珩伸手想碰她的脸。 严绯瑶吓了一跳,猛地向后撤。 她脚步未能动,手环却猛地一热,似乎有巨大的能量从手环上迸发出来。 “啊——”萧珩惊叫一声,不但缩了手回去,就连攥着她手腕那只手也松开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白净的掌心竟然一片焦黑,如同肉被烤糊了…… 第551章 真假真龙天子 萧珩抬头,愤怒的盯着严绯瑶,前一刻还温柔缱绻说只喜欢她的这个男人,这一刻却仿佛要把她大卸八块才能解气。 严绯瑶猛握住左手手腕,手环热的厉害,好似有磅礴的力量,欲要从手环上喷涌而出。 严绯瑶心里却有些紧张,因为她有种控制不住手环中所蕴含能量的感觉。就好像人在大海的海浪之中,只能随着浪潮浮浮沉沉,却不可能操纵海浪。 “瑶瑶,你太叫我失望了!”萧珩严厉的说道,说完,他低吼一声。 从他背后闪现出幽蓝的光芒,从那道光中,有一条庞然大物,蹿腾而出。 “快看呀瑶瑶!什么叫真龙天子!朕才是真龙天子!”萧珩冷笑一声。 严绯瑶仰头看着他背后蹿出的那“大物”,很长很长的一条,盘旋与半空之中,它与月光相映成辉。 “咦?不对吧?”严绯瑶盯着那东西看了一阵子,“你说它是真龙?” 萧珩轻哼一声,表情鄙夷不屑,“没见过龙吗?” 严绯瑶迟疑的看向得意洋洋的萧珩,“我真没见过这样的龙,它的龙角呢?” 萧珩皱眉举头看去。 盘旋在半空中的巨大“游龙”,没有龙角,它头上只有两个小小的突起,一点儿也不想神话传说里的龙,更像是蛇头上,鼓起了两个大包。 “呵,你又没见过龙,怎知龙角不是长这样?”萧珩脸色不善,语气却在强装镇定。 严绯瑶的紧张一时间都褪去了,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你这不像是龙,倒像是巨蟒,巨蟒你知道吗?我可是见过的,它属蛇科,冷血动物,没有足,以腹为脚爬行土中……” 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萧珩脸色已经大变。 他正耀武扬威的得意,如何能忍受严绯瑶这样的取笑。 他觉的大跌脸面,“住口!无知妇人!” 他的手猛地指向严绯瑶,驱使着那条“龙”向严绯瑶扑过来。 虽然这东西没角没足,可笑有余,霸气不足……但毕竟是条庞然大物,它这么猛扑过来,还是十分可怕的。 严绯瑶极力的想要往后退。 但她手上的力道,却与她的想法相反——她非但没有向后退却。 反而被左手手腕上的力道拉扯着,猛地向前迎了一步。 她胸腔里有股陌生的力量,充斥着她整个人,她低吼一声,“啊——” 一道金光,从她手腕上发出。 那金光太过耀眼,犹如正午的太阳……比正午的太阳似乎更为刺眼。 严绯瑶觉得自己叫的已经够大声了,她自己的耳朵都被刺的生疼。 但半空中传来的低吼声却更具威力,把她的耳膜震荡的嗡嗡作响。 那股震颤的感觉一直从耳膜传递进了心里。 她眯眼向半空中看去。 却见一只有角有鳞,有长长的须,有尖尖的五爪的龙,盘桓于她头顶正上方。 那龙身上散发的金色光芒,把这一片照的金光灿灿,亮亮堂堂。 她这才发现,自己与萧珩并非是在紫英阁附近,也不知何时,她竟跑到了天坛这里。 那硕大的金龙,浮在空中,自在的游行,舒畅潇洒的身姿,带着睥睨苍生的气势。 萧珩脸上的惊讶,惶恐,被它身上的金光照的亮堂堂的,一览无余。 在金龙的映衬下,萧珩的那条蓝色的巨蟒,显得渺小又有点儿……可爱。 金龙盘桓在天空中更高的地方,那条巨蟒则在它以下,虽也在空中游行不断,却避其锋芒,不敢与之争光。 “这不可能,艳姬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大过她!你怎么可能……”萧珩皱眉错愕的看着严绯瑶。 “我已经告诉你了,艳姬她是骗你的,她根本不可信。”严绯瑶盯着他说道,“如果艳姬真的像她吹嘘的那么厉害,她何必与你结盟?何必要你帮她?她岂不是想要什么都有了?” “不……不是的。”萧珩摇了摇头,“朕乃是真龙天子,朕乃是天子!她也需要朕的龙者地位,只有朕可以帮她达成所愿!” 萧珩的眼神有些疯狂,更有些孤注一掷。 “萧珩,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事到如今,亲疏远近你还分不清楚吗?你回头吧,萧煜宗是你叔叔,他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安分守己……” “哈!严绯瑶,在你眼里,你们都是好人,只有朕是恶人,是奸恶之徒!一山不容二虎,如果朕出现,他萧煜宗的地位还怎么保?你别以为他就是什么良善之辈!坐在这位置上的人,谁手里不染鲜血?” 萧珩摇了摇头,他举目向远处望了一眼,一抹精光划过他眼底。 但太快了……快得严绯瑶来不及捕捉那意味着什么。 “瑶瑶,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你不是劝我回头吗?”萧珩轻叹一声,“我可以考虑试试看……” 严绯瑶歪了歪脑袋,“什么机会?” “你把手给我。”萧珩把自己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先前他手掌烧的焦黑的地方,如今已经恢复如常,根本看不出先前受过伤的痕迹。 “我带你去看看这天下,俯瞰这京都,俯瞰天子脚下。”萧珩对空中吹了声口哨。 那只巨蟒在空气中游动下来,趴卧在两人身边,好似一个乖巧的坐骑,等着它的主人跨坐上去。 严绯瑶惊愕的瞪大眼睛,她也举目看了看天上那只金龙。 虽然她的金龙,看起来比萧珩这只冒充龙的巨蟒,威武霸气的多……但怎么控制它?叫它下来,趴卧在地,等人骑上去?严绯瑶心里是没有一丁点儿把握的。 “可以吗,瑶瑶?给我个机会,叫我可以与你一起看一看这天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我带你翱翔九天之上,看看天下苍生……看过之后,我的夙愿就了了,我该如何就如何……这皇位已经不是我的了,我也不再眷恋了……求你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特别小声,连那一双阴翳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一丝丝脆弱的祈求。 严绯瑶是心软的人,她皱眉迟疑的看向萧珩。 “把手递给我……”萧珩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 严绯瑶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理智上,她不相信萧珩……但情感上,她又存着些侥幸心里。 如果只是“骑蟒”游行,就能让他放弃执念……似乎是很值得一试的事儿。 严绯瑶正欲开口,天上的金龙却忽然嘶吼一声,从高空忽然俯冲下来,冲着两人所站的地方,张开了它硕大的口…… 第552章 你就是个混蛋! 严绯瑶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但金龙俯冲下来带起的利风,还是刮得她脸面生疼。 “嘶嘶——” 身边传来怪异的声响。 严绯瑶猛掀开眼皮,却见那只金龙已经冲下来,咬住了巨蟒的脖子,殷红的血顺着龙牙龙须,流了出来。 那巨蟒也没有放弃,它用它绵长柔韧的身体,奋力的缠住金龙,它用尽力气,似乎要将金龙给缠死。 “瑶瑶!回来!” 严绯瑶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她心头一颤颤的,似乎是被眼前的情形震撼了,又像是被那正在喊她的声音所摇撼。 “严绯瑶!回来!”男人的声音,似乎拼尽了力气。 但在她听来却隔的甚远甚远,犹如不是在一个时空里的召唤。 “喔喔喔——”有公鸡打鸣的声音,穿破浓浓的夜色,从远处传来。 打鸣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其穿透力却是极强。 严绯瑶侧耳去听,眼角余光却是看见萧珩忽然倒在地上,他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放开我……放开……” 没人碰他,他自己却在地上挣扎不休。如同正在和看不见的力量搏斗着。 那正在颤抖的巨蟒与金龙的身体也一点点淡去……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萧珩?萧珩!”她喊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唤醒他……他把自己的脖子掐的太狠了! 但她越喊萧珩,却觉得周遭越冷,冷的犹如进了数九寒天……不不,比那更冷,冷的好像她忽然进了冰箱,冷冻柜…… “瑶瑶!醒醒!”耳边传来温厚的声音。 她周身猛地一暖。 严绯瑶打了个机灵,掀开眼皮。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犹如溺水被救的人。 眼前是一张疲惫却关切的脸,萧煜宗正目光切切的看着她。 “我……”严绯瑶四下看了看,这里是天坛不错。 但她明明是去紫英阁找他,怎么就跑到天坛来了? 她是跟着一个可疑的身影跑了一阵子,但那一点儿功夫,一点儿距离,绝对不够从紫英阁跑到天坛呀? “娘娘,婢子们见您忽然跑起来,立即就跟着您跑,可是你一拐弯儿就不见了……”苏晴与青黛跪在一旁,两女子的脸色极其惨白,眼里红红的,不知是哭过了还是吓得快哭了。 萧煜宗眼中,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看见了……”他在严绯瑶耳边低声说。 严绯瑶愣了愣,“你看见什么了?我好像睁着眼做梦了……” “不是梦,我看见了。”萧煜宗又说了一遍,语气愈发肯定。 严绯瑶心下莫名得很,自己究竟是真的经历了与萧珩面对面,还各自幻化出一蟒、一龙? 还是她做了一场离奇可笑的梦? 萧煜宗说他看见了,他又看见了什么? “你先起来,我们回去说。”萧煜宗弯身把她抱起。 他打横抱着她,周遭有许多的宫人,前后都有宫人举着灯笼。 这会儿似乎天色已经将明,启明星在东方亮眼得很。 宫人们的灯笼也把前后照的亮堂堂的。 萧煜宗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横抱着她。 严绯瑶脸皮儿薄,深觉羞怯,“我又不是不能走了,你放我下来。” 她在他耳边说着。 “不放。”萧煜宗连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留,断然拒绝。 严绯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那你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你看见龙和蛇了吗?”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深长的叫严绯瑶心中隐隐不安。 萧煜宗却勾了勾嘴角,“回去再说。” 他这人执着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正如他非要在人前抱着她,亦如他一个字都不肯提前泄露…… 严绯瑶以为,他要把她带回紫英阁去说话。 没想到他却是去了离得更远的寝宫。 两人进了寝殿,外头的天色都已经渐亮了。 他把严绯瑶放在床榻上,弯身亲自脱去她的鞋袜,又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严绯瑶先前还任他摆弄,他要解开腰带的时候,她才觉得不对劲儿。 她猛地摁住萧煜宗的手,“不是要说话吗?你这是干什么?” “用行动说话。”萧煜宗眼眸定定看着她。 严绯瑶表情懵懂,“啊?用行动说什么?”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不管他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萧煜宗声音不大,但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叫人觉得格外用力。 严绯瑶吸了口气,“慢着、慢着,你说,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我怎么觉得你我看见的不是同一回事呢?” 萧煜宗沉默了半晌,开口似乎异常艰难,“我看见萧珩了……” 严绯瑶点点头,“不错,我也看见他了,他如今半人不鬼……诡异得很。” 萧煜宗却没接着她的话音,而是语气沉沉,“我看见他向你伸手,邀你一同骑龙……”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扭憋屈之感,溢满心田。 “我看见你缓缓伸手,已经迟疑犹豫了……”萧煜宗看着她,目光深沉。 他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但严绯瑶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谴责……以及被谴责遮掩在后头的,浓浓的不安全感。 严绯瑶的心猛地揪在一起,“所以呢?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要伸手向他?你以为我要……” 胸腔里溢出一股子邪火,夹着愤慨与委屈。 “你以为我被萧珩迷惑了?还是你觉得我本来就想与他在一起?萧煜宗,你是不是疯了?”严绯瑶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此时的她,犹如要被点着的爆竹。 她觉得自己快要炸了,一旦爆炸,既要炸死自己,也要炸毁旁人。 萧煜宗垂眸摇了摇头,“我不想怀疑你,我只是怕自己不够好……怕我保护不了你。许多事情出乎意料,许多力量,我不能了解……” “谁要你保护了?我不能保护自己吗?我……” 严绯瑶呼哧呼哧喘着气,她看到萧煜宗的脸色暗沉下去。 她既心疼又生气……“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比我先知道你快要到了,在他伸手要请我一起骑……纠正一下,他邀请我骑的是那条巨蟒!不是龙!那金龙是我的!我的!那么丑的巨蟒,他邀请我骑,我就会去骑了吗?我那么没品位的吗?萧煜宗,你竟然怀疑我,亏得我一心待你!你……你就是个混蛋!” 严绯瑶冲他一顿的骂,口水都要喷出来了。 萧煜宗却被骂的脸色和缓了不少……眼底的警惕紧张,似乎也略略放松。 人性本贱啊…… “呵,我还没问你,你倒质问起我来了?”严绯瑶冷笑一声,忽而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我问你,如果我真不能生,你打算如何?” 第553章 皇后娘娘少了一魂,一魄 严绯瑶突如其来的问题,叫萧煜宗面上微微一怔。 她立时嗤笑一声,“愣住了吧?没想好吧?自己还一脑门儿官司,倒好意思来怀疑我?” 她轻哼一声,脸上有些玩世不恭。 但她转过脸,在萧煜宗看不见的角度,神色却黯然失落。 这是真有皇位要继承了,却忽然被告知,若守着她这皇后便没有儿子…… 他是个古代人啊,别说古代的帝王了,就是搁在现代,也得有七八成的男人很重视孩子的问题吧? 罢了罢了,她一个现代社会女青年,讲究的是独立,讲究的是自强。 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上,她怎么能栽跟头呢? “你没想好,我倒是想好了。”严绯瑶笑着转过头来,“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有你的规划,我有我的原则……” 严绯瑶话没说完,萧煜宗忽而倾身压下,封住了她的口…… 她被压在尺寸格外宽大的龙榻上。 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过是在大床上翻起一些小浪花儿。 他则扣住她的手,死死的把她压在下头。 “唔……你……”严绯瑶被他的唇覆住嘴唇,话音也尽数吞进口中。 他在她口中搅动纠缠…… 她明明浑身有一把悍力,却在他撩动之下,化作了一池温水……连掀翻他的力气都没了。 她被他吻的气喘吁吁……也明显感觉到他是在“玩火焚身”,他身上某处明显的抵住她,两人的脸色都不甚自在。 她脸颊红的像两抹俏丽的烟霞。 他眼神幽暗深邃,想一个无敌的黑洞……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萧煜宗语气沉沉的,听起来格外撩人。 “不明白!”严绯瑶嗔怒。 萧煜宗却低笑一声,又低头吻住她。 她在他怀中踢打翻腾,他却死死压住她,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两个人身上都燥热起来,他鼻尖上甚至冒出细细的汗珠。 严绯瑶被他耗尽了力气,只得老老实实的躺在他身下气喘,她脸红的厉害,眼眸中却带着不甘和愤慨,“你欺负人!” “我只欺负你,这辈子,只欺负你一个。”萧煜宗点头说,“我先前连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孩子?即便有了孩子,却没有你,孩子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你记性可真不好,我说过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 严绯瑶微微一愣,“什么话?” 他们似乎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吧?否则她不可能一点都不记得。 “我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你,如果没有你,我活着便没有意义了。这天下对我来说算什么?百姓与我又有何干?” 萧煜宗看着她的眼,转瞬间把皇位和百姓都弃之不顾,真亏了他的百官还说他是什么明君呢! “昏君!”严绯瑶用力说道。 “昏君又何妨?”萧煜宗浑不在意的轻哼一声。 严绯瑶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实在忍不住……她咧嘴笑起来。 “起开!”她嚷嚷。 “不起。”萧煜宗摁着她的两只手,把她压在龙榻上。 “我喘不过气了!”严绯瑶抬脚踢他。 萧煜宗这才猛地一翻身,他躺在床榻外沿,把她牢牢的挡在里头。 “过了早朝的时间了吧?你还不去前朝?才登基多久,就想被人骂昏君呢?”她揶揄道。 萧煜宗轻哼一声,“你刚刚已经骂过了,我总得昏庸一点,才对得起这骂名吧?不然岂不是叫你骂的名不副实了?” 严绯瑶哭笑不得,“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 “多谢皇后夸赞。”他说的大言不惭。 严绯瑶翻了个白眼,“你走吧,我还想睡会儿呢,昨夜累死了。” 提及昨夜,萧煜宗张嘴欲言…… 但见她眼底有些红血丝,她脸上也有疲色……听闻苏晴的意思是,即便她用的是天地之力,但也是极其耗费精神力的事儿,这精神力的消耗就如同他们习武之人,耗费内力是一个道理吧? 或许比他们消耗内力更为辛苦,毕竟内力仍旧是停留在劳力的阶段上,累的不过是这一副血肉之躯。 但精神力,已经超出肉体的范围了。 他既然帮不了她,那至少不要给她增添负担…… “好,你睡吧,晌午我回来与你一起用膳。”萧煜宗抚了抚她的发,把她懒得动手拆去的发簪头饰都取了下来,好叫她睡得舒服些。 她唔哝着说“不用……”话都没说完,人便睡了过去。 萧煜宗上朝的事儿,是真不急。 旁人如何评价他,说他是明君、亦或昏君,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 该他办得事儿,例如兴修水利,减免赋税,任免官员……他都会尽力而为。 但取悦他的大臣,他的百姓……博得一个明君的头衔,这不是他愿意做的事儿,他也不屑为之。 他守着严绯瑶,直到她睡熟了,他才离开。 萧煜宗与他的内阁大臣碰了个面,将他们呈上的折子翻了一遍,该他朱笔御批的,他都批阅了。 至于那鸡毛蒜皮的事儿,他看了一眼,就把折子扔了回去。 内阁们立时明白了,这位皇帝不是跟他们客气,那些言辞漂亮华丽……却空洞没有实事儿的折子,他是真心不爱看。 不但不爱看,连假装勤勉他都不屑为之。 “朕任命你们为内阁,就是相信你们的能力,叫你们为众臣之首,叫你们领着一品大员的俸禄……什么折子该朕拿主意,什么只是些套话你们都分辨不出吗?朕还得耗费时间给你们擦屁股?这点儿事儿都做不好,日后不要在内阁占着位子了!赶紧辞官让贤吧!” 萧煜宗一点儿没客气,神色淡漠的将人骂了一遍。 君臣都在试探着彼此的底线,萧煜宗划清楚了自己的界限,敢踏上他的界限来试探他的人,他毫不顾惜脸面的怼了回去。 如此,日后君臣相处起来,才不会那么麻烦。 他离开朝务,又去了紫英阁。 不管白日黑夜,紫英阁的守卫都极其稀少。 “回禀圣上,昨夜里皇后娘娘匆匆经过,又匆忙离开,时间不长,却也叫我等窥见一二……”为首的术士与他说道。 萧煜宗脸色这才严肃起来,比他在朝臣面前更为肃然,“窥见了什么?” “皇后娘娘少了一魂,一魄。”术士说道。 萧煜宗表情愕然,“什么意思?” “人有三魂七魄,皇后娘娘却是魂魄不全……” 术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煜宗抓住了衣领,“你敢糊弄朕?!” 第554章 梦里唤着另一个男人 “吾等实在不敢!”术士立即说道,“皇后娘娘平日里与常人无异,但不能生育这件事情,问题却并非出在身体上,皇后娘娘身体极其康健,甚至比一般的妇人更为健康。乃是出在她的灵魄上。” 萧煜宗缓缓松开手指,他亲自替那术士掸了掸衣领,“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若是胡说八道,朕灭你满门。” 术士缓缓点头,他请萧煜宗来到沙盘边,在沙盘上写上天干地支,推演了一遍。 萧煜宗盯着沙盘细看,却也没看出里头的门道。 术士说道,“皇后娘娘本身不是这时代的人,因这时代里有她另外的一魂一魄,她才被吸引着而来。她的潜在的目的,是为了修复她的三魂七魄,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萧煜宗看着术士的表情,像看一个疯子。 在他看来,他的皇后再完美没有了。 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那这世上就没有完整之人了。 “这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她能如常人一般生活,却不能如常人一般生老病死。”术士说道,“如今推演她的命数,这三魂七魄凑齐的日子快要到了。只是她必要经历大的劫难,没有人能不经历劫难,就修成正果的,一样的道理。” 萧煜宗眯着眼睛,细细思索术士话中的漏洞。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每个人,都是有三魂七魄的,生来就有?” 术士点点头,“是也。” “那为什么她没有,她不是从母腹生来的吗?” 萧煜宗以为他找到了术士话中的纰漏。 哪知术士却兴奋的点头,“正解,她不是。” 萧煜宗表情一时险些垮了,“呵,那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的元神分列成三,这三魂相互召唤,先前彼此独立,后来却要聚在一起,当三魂七魄聚齐之时,她自己也能明白其中的始末了。”术士说道。 萧煜宗却摇了摇头,“你这说法,不能说服朕。既然你我都需要三魂七魄才能成人,才能如常生活在这世上,为何她没有三魂七魄,就能像常人一样,她能动,能说话,能吃饭,能在日光下行走?” 术士皱眉啧了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术士的存在,就是为了去探秘那些未解之谜。这世上人所知的极其有限,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以人的智慧尚不能了解的。举个例子来说,圣上夜观天空,星光璀璨。那星光究竟来自哪里?为何它们可在天空中闪烁,却不会掉下来?星光之外又有什么?为何天象能够昭示未发生之事?究竟是谁在控制天象,用密语揭示这一切?” 萧煜宗被问住了,他一时表情沉静,没有说话。 那术士倒是冷静,“圣上关切皇后娘娘,这是人之常情,但关切一个人,为了她好,就当持着开放的态度,接受不能理解的事实,而不是用固有的思想与成见,去判断一切,以为自己知道的,就是对她最有利的。” 萧煜宗哼笑一声,“谁给你的胆子,倒叫你来批判朕了?” “吾等不敢。乃是看圣上待皇后娘娘一心一意,才敢放胆说这话。”术士说道。 萧煜宗吐了口气,“朕孤且信你,但你说的这些,于朕,于皇后娘娘又什么用?” “自然是要为皇后娘娘寻找到她遗失的一魂一魄了。”术士摸了摸他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圣上不必心急,那一魂一魄既然能将皇后娘娘从不同的地方吸引而来,必然也会再呼召她,圣上只消静心等待……” 萧煜宗黑着脸离开紫英阁。 他终于明白,史书上为何记载始皇帝坑杀无数术士了…… 术士的话,听起来头头是道,却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他们能讲天文地理,再用天文地理彻底的把人绕晕进去…… 什么一魂一魄?他的瑶瑶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岂会是缺了魂魄的样子? 在萧煜宗的印象里,人若是少了一魂一魄,必定是痴傻呆滞的。他的瑶瑶却是满身灵气…… “圣上,奴婢正要去寻您。” 萧煜宗刚走到寝宫外头,就遇见了神色匆匆的苏晴。 “怎么了?” “是娘娘……” 苏晴刚一开口,萧煜宗就立时一慌。 莫非还真叫那术士说对了?他的瑶瑶是少了什么东西…… 他没等苏晴的话说完,就阔步进了寝殿。 清风抚动着纱帐,寝殿里安静祥和,并没有异动。 萧煜宗微微一愣,他想回头问苏晴,那么急急慌慌的,是怎么了? 但他回头,见苏晴垂头立在寝殿外头,脸色还有些不安。 萧煜宗皱了皱眉,他没唤苏晴,径自走进内殿,来到宽大的龙榻旁。 严绯瑶还在龙榻上睡着。 她白净的小脸儿透着恬静,美好至极。 他坐在床边俯身看她,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看不到她脸上的毛孔,细腻如油脂如美玉的面孔,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忍不住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怕把她弄醒,他原本只想要蜻蜓点水,略微安抚一下他浮躁的心就是。 可这么一吻,嗅到她身上清甜的气息,他忍不住顺着她挺翘的鼻梁,一路向下吻。 他要吻到她的唇,他不由心中欢喜,嘴角也微微上翘。 她恰好微微张嘴。 萧煜宗更是得意…… “萧珩……”女孩子口中喃喃出声。 萧煜宗动作一僵,“你喊谁?” “萧珩……萧珩……” 萧煜宗表情霎时僵硬,如同被冻上了。 他缓缓坐直身子,迟疑僵硬的看着她。 她眼睛紧闭,眼珠在眼皮底下轻微转动,“萧珩……” 萧煜宗不由吸了口气。 今晨天将亮的时候,他们还就此话题说开了。 他向她表明心迹,她也痛斥了他的不信、怀疑…… 可眼前发生的事儿,还不足以让他质疑自己吗? 萧煜宗觉得他并非是不信任严绯瑶对他的感情……他只是担心,担心这天地之间有什么力量是比他们之前的感情,更强势的存在,就像那术士说的“吸力”,会把她吸到别人的身边,从他怀中吸走! “瑶瑶,醒醒!” 萧煜宗不能容忍,即便他想叫她好好休息,却也不能容忍她在梦里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瑶瑶,起床了!”他强势霸道的将她抱在怀里,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并捏住她的鼻子。 她立时挣扎,张嘴想要呼吸。 他却趁虚而入,搅动她口中的气息…… “你睁眼看我是谁?”萧煜宗的语气霸道又有那么一丝的委屈无奈。 第555章 她脑仁儿疼 严绯瑶终于掀开眼皮。 瞧见萧煜宗一张俊脸,放大在眼前。 她咧嘴一笑,“你做梦了啊?” 萧煜宗一噎,无奈看她,他都没睡觉,谁做梦了啊? “睡醒了吗?”他问道。 严绯瑶点点头,“醒了,有点饿。”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刚刚梦到什么了?” 严绯瑶稍微愣了一下,但她眼神并没有躲闪,“我吗?我没有做梦啊?” 萧煜宗嘴角噙着笑,“当真?我怎么听到你梦呓呢?” 严绯瑶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许是忘了吧?” 看她满脸茫然无辜,萧煜宗突然不想追问下去。 梦都是会忘的,且梦总是相反的,不是么? 若是她已经忘了,她醒来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他又何必去纠缠,她究竟梦到了什么?何必提醒她已经忘记的事儿呢? “起来用膳。”萧煜宗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严绯瑶乖巧起来,他不多问,她亦不多说,两个人似乎都有意回避着敏感的话题。 两人一起用了午膳,萧煜宗又往前朝去。 严绯瑶则皱眉招了苏晴、青黛到近旁说话,其余宫人则被遣到殿外回避。 “我做了个不祥的梦……”严绯瑶表情复杂。 这梦对她来说何止是不祥,简直是“不堪回首”。 萧煜宗唤醒她,问她做了什么梦的时候,她心里慌成一团。 脸上好不容易才维持了镇定,但这会儿萧煜宗已经不在她眼前,她的不安在一张小脸儿上尽显,“我梦见萧珩与我……” 话未说完,她就一阵的反胃…… 她怎么可能对不起萧煜宗呢?绝不可能!她宁可死! “皇后娘娘,是不是前一晚的事儿,给您心里留了什么阴影,所以才……”青黛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安慰她。 但严绯瑶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解决问题。 任由萧珩的脸出现在她的梦里,她觉得自己会疯的。 萧珩半死未死的存在着,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萧煜宗来说,都是个巨大的隐患。 “不是我容不下他,更不是萧煜宗容不下他,实在是……”严绯瑶皱眉,“他自找的!” “娘娘打算怎么办?”苏晴上前问道。 严绯瑶的目光定定落在苏晴身上,“你去叫二哥来,你与二哥都是鲜族的人,对鲜族有一定的了解和记忆,我需要你们。萧珩已经不是萧珩了,他身上带着艳姬的力量,我不了解艳姬,甚至不了解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手上有她依附,却也不懂控制的磅礴力量。 这是对她有利的,但从另外的方面来说,也许是有威胁的。 “我希望能快刀斩乱麻,”严绯瑶下了莫大的决心,“我与艳姬之间,也该有个了解了。” “娘娘,会不会……太冒险了?”苏晴不安的问道,“毕竟艳姬强悍,知己知彼才能有把握……” “我不了解她,但她却了解我,如今除了冒险与她对抗,就是坐等着她来对付我。”严绯瑶摇摇头,“既然都是冒险,我何不主动一点?” 青黛皱眉点点头,“不论如何,婢子定尽心竭力保护娘娘。” “如今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样。”严绯瑶转过头来,笑看着青黛。 青黛立即点头,“莫说一样,十样婢子也要做到。” 严绯瑶却摇头,“只一样,不要将此事告诉沈然,也就是说……不要叫圣上知道,成吗?” 青黛脸色尴尬了一瞬,“婢子才没有告诉沈然。” “我知道你亦是圣上的亲信,一路北伐,你对他的忠心必不可少,如今我叫你瞒着他,你心里必定有一道坎儿。”严绯瑶缓缓说道。 青黛脸色复杂,她小声问道,“娘娘与圣上难道不该同心协力,彼此毫无隐瞒吗?为什么不让告诉圣上呢?” 严绯瑶抿了抿唇,“我不是要瞒着他……而是有些事情……我打个比方吧,他的术士知道我不能生育以后,为什么叫你们瞒着我呢?” 青黛表情一僵,“那是因为……” “因为他是为我考虑,害怕我因此多想,反而对我身体不利,是吗?”严绯瑶问。 青黛连连点头,表情诚恳至极。 严绯瑶笑了,“所以,我也一样。这件事情,由我自己处理,倒比叫他也搀和进来更好。” 青黛咬着下唇,纠结良久,才重重点头,“婢子晓得了。” “去请我二哥入宫商议。”严绯瑶下令道。 苏晴去请严弘睿,但来的却是俩人。 除了严弘睿,严景川竟然也跟来了。 严绯瑶瞧见她大哥,脑仁立时一跳,瞪眼看向苏晴。 她眼神中的质问谴责,简直藏不住。 “你不用怪别人,我盯着老二呢!”严景川上前一步,把苏晴给挡了,直接对上严绯瑶。 “大哥,我找二哥来,是为了鲜族的事情,你搀和什么?”严绯瑶叹口气,不由头疼。 “我不管你对付谁,反正我是你大哥,你有用人的时候就不能撇下我!老二能帮你做的,我也能帮你!什么事儿,你只管吩咐,我要眨一下眼,我不是你大哥!”严景川一身的匪气,随着这一路的北伐,越发的彰显出来。 严弘睿撇嘴摇了摇头。 “老二,你不服啊?”严景川立时大嗓门儿吼道。 若不是皇宫的殿宇都极其高阔,他这一嗓门儿,要把房顶都掀了。 “离开临江镇的时候,爹娘亲自跟我交代了,说我是大哥,一路上得保护好你们俩!你们俩虽不是亲生的,却是爹娘的心肝儿,我若不看好了你们,叫你俩受了什么伤害,爹娘来了,叫我这做大哥的如何交代?” 严景川说着,往一旁一坐,抱着膀子翘着二郎腿,一副“我就不走,你奈我何”的无赖样子。 严绯瑶还没做声,严弘睿却冷嘲道,“你当这是当初的严家呢?这里可是皇宫,瑶瑶一声令下,由得你在这儿耍横?” 严绯瑶无奈翻了个白眼,她这大哥自始至终,怎么就没一点儿成长呢?就不能变得稳重一点吗? 严景川还真是变了点儿……起码严弘睿的话,多少震慑了他。 他放下膀臂,放下腿,坐正了身子,认真道,“娘娘,臣不给您捣乱,您叫干啥就干啥!沈影近水楼台的,经常得用……臣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效力的机会!” 严绯瑶好气又好笑,感情严景川说的好听,“保护弟弟妹妹”,实际上却是冲着跟沈影较劲儿来的? 第556章 没一个省心的 “你可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跟沈影较劲儿!”严景川自己先辩解道,“我跟弘睿,日后就是你的外戚了,朝中若有大臣想给你添堵,得先问过我兄弟同意不同意,你说是不是?” “娘娘常常叫我们给你办差,实际上也有震慑朝臣的意思嘛!” 严景川果然是成长了……长得更会胡搅蛮缠了。 “我不用你,鲜族的事情,我怎么用你?大哥别闹了,赶紧回去吧。”严绯瑶脑仁疼。 她要对付艳姬,对付萧珩,已经够烦恼的了,这边儿居然还得对付大哥? 严景川闻言不满,他看了一圈,“苏晴、严老二跟鲜族有关,青黛可没关系吧?她能在这儿,我怎么不能?” 严绯瑶翻了个白眼,“她是我贴身婢女,我什么事情都不必回避她。” “我是你哥,你什么事儿也不用回避我。”严景川立时说道。 严绯瑶哼笑一声,正要反问。 那知严景川却灵机一动,“元初也是你的婢女,你什么事儿也不必回避她,日后你把她许配给我,我俩就是一家人了,那就更不用回避了!” 绕了一百圈,他的目的还在这儿呢! 严弘睿都替严绯瑶心累了。 “大哥要帮妹子就是帮忙,要求娶就是求娶,把两件事情搅合在一起干什么?你到底是为了瑶瑶,还是为了元初啊?”严弘睿插言道。 严绯瑶好气又好笑,“若是为了元初,那我不妨实话告诉哥哥,这会儿可不是什么便宜事儿,若是办成了,无功无名……若是办不成,一命呜呼。” 严景川表情一怔。 “你可想好了,若是你一命呜呼了,元初可就便宜给沈影了,他连争都不必争,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严绯瑶笑看着大哥。 如此说,他就能知难而退了吧。 严景川还真低头认真的思考了一阵子。 “既然如此……”他豁然起身。 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不过哪些人是轻松了,哪些人是失望,就不好分辨了。 “那我更不能走了!”严景川却收敛了嬉皮笑脸,认真说道,“我先前不知事情这么危险,说不好向爹娘交差都是闹着玩儿。如今你说事情当真有莫大风险,我更加不可能临阵退缩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敢去见爹娘了。” 他挺身站在那儿,高大的身形,伟岸如松,脸上的表情固执又死板。 严绯瑶心头却一阵的柔软。 她以往是有些嫌弃这大哥的,觉得他身上没有一点儿大哥的样子…… 危难时刻才最考验人心……平日里不靠谱的大哥,在危难时候却挺身站了出来。 “你能保证不告诉圣上吗?若能,你就留下,不能,您还是走吧。”青黛忽然说道。 严绯瑶感动的心,一下子被“命运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青黛真是个直女啊!这样的话不能拐着弯儿说吗? 非要这么刚直的问出来吗? “为何要瞒着圣上呀?妹子,你打算做什么?”果然,严景川紧张的看着严绯瑶,“你俩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你可别自己作啊!好好的日子给作死了!” 严绯瑶翻了个白眼想打人。 严弘睿已经替她动手了。 他砰的一拳打在严景川的后背上。 “老二你干啥?!”严景川喝问。 “你是谁哥啊?刚刚是谁说,他是瑶瑶的外戚?”严弘睿一双眼睛如点着火,容不得一点儿杂质,哪怕一点点的偏颇都不行。 他自己的心,却是全然偏到了胳肢窝。 “行行行,我不说,我发誓!”严景川皱了皱鼻子。 “你发誓,如果你泄露消息,就一辈子讨不到老婆!”严弘睿恶毒尽显。 严景川狠狠瞪他一眼,“我发誓……” “如果你泄露消息,元初就嫁给沈影!”严弘睿忽然打断他,重新恶毒了一把。 严景川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你……好,我发誓……” “行了行了!”严绯瑶无奈摇头,男人,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是这样,萧珩他……并没有死,或者说,死了又还活着……”严绯瑶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想诱他出来,再捉住他!” “他是个鬼魂还是个什么东西?”严景川抖了一下,不是怕,是有点儿恶心。 严绯瑶凝神想了想,“我说不准,但不管是什么,总该有办法捉住的。倘若是鬼魂,那就交给苏晴与二哥。” 苏晴与严弘睿立即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又点了下头。 “若有实体,那就更好说了,一起擒获他。不能任凭他神出鬼没的,在暗中作祟,有本事,大家名刀明抢的来。”严绯瑶说话间,有些愤懑。 她讨厌那个梦……更讨厌萧珩在她梦里作祟! 如今回忆起梦中的情形,她便身都是鸡皮疙瘩,恶心的要命。 “如何诱他出来?”苏晴问道。 严绯瑶垂眸想了想,“先前我见他,是在天坛,鸡叫时,他忽然不见了,也是在天坛……所以我怀疑,他应该就藏在天坛那里。今夜我们再去一趟……” “天坛乃是祭天的地方,他一个邪祟,竟敢藏在天坛,真是活腻味了呀?”严景川啧啧道。 “艳姬所用的本就是天地之力,天坛是祭天之处,自然也是她使用天地之力最方便的地方,她躲在那里有什么奇怪?”严绯瑶皱眉说道。 严景川挠头不解,“你刚刚不是说萧珩吗?怎么又变成艳姬了?你要捉的究竟是谁?” 严绯瑶无奈的看他一眼,她要从头解释一遍吗? “你管是谁,叫你守着就守着,叫你抓就抓!别的不用多问!”严弘睿替严绯瑶怼了他一句,“你还想不想立功求娶元初了?” 严景川原本不忿,听闻元初,他表情立时变得乖巧,且闭嘴一句不再多说,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努力听着。 严绯瑶不由唏嘘,“大哥对元初竟然是动了真情的……可我看元初与沈影……” 她唏嘘摇头,有点儿心疼严景川,他的感情史,还真是一路不顺。 “日后铲除了艳姬与萧珩,我必要替大哥掌掌眼,一定要找个和他心意的嫂嫂……”如今她却是没有这精力,因为她已经与苏晴,严弘睿商量好了引萧珩出现的策略。 一切,只等夜幕降临,在天坛揭晓了…… 第557章 果然女人毫不可信! 这夜,暗沉沉的,白日还是晴空万里。 到了夜间却连一点儿星光月光都不见,仰头尽是遮天蔽月的云。 但严绯瑶他们已经商定了计划,不会因为天上有云,就避开这日。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儿行动吧。”严景川这么说。 严绯瑶却是听见“夜长梦多”几个字,就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现在最烦做梦了,更不要说梦多…… 她如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她与萧珩在一张大床上缠绵的情形…… 倘若她是被迫的,也许她不会那么厌弃自己。 可偏偏床榻上的她,却热情又主动。 “今夜,这事儿就得有个了解!”严绯瑶攥紧了拳头,再不了结,她怕自己疯了。 “圣上已经与几位内阁大臣议完了事儿,这会儿往寝宫来了。”青黛从前朝带回消息。 严绯瑶手中拿着一只匣子。 匣子里是她自己调制的香料,只要捏一撮放进香炉里,门窗关闭,用不了半个时辰,萧煜宗就会睡的沉沉的,外头就是有狂风骤雨也叫不醒他。 “严大公子、二公子,已经悄悄前往天坛埋伏了。”苏晴也带来了消息。 严绯瑶点点头,一切就绪,只差她最后狠狠心了……只要她悄悄放倒了萧煜宗,就万事俱备。 “娘娘,您确定不告诉圣上,悄悄办了这事儿是最好的吗?”苏晴忍不住问道。 “先前问这问题的不是青黛吗?”严绯瑶抬眼看她,“如今青黛不问了,你怎么又犯了嘀咕?这事儿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糟心……我都不愿深想,你们叫我怎么同他说?” 难道要她告诉萧煜宗,说她做梦了,梦里她跟另一个男人滚床单?她还一脸的热情? 那不如杀了她…… “苏晴,你知道如今行动在即,你却问这问题,等同什么?”严绯瑶肃着脸,没有一丝笑意。 她指了指青黛。 “你告诉她。” 青黛道:“等同动摇军心。” 苏晴吸了口气,默默低头。 “行了,去关窗吧。”严绯瑶起身,把手中匣子里的香料,捏出了一些,倒进龟鹤铜香炉里。 内殿门窗紧闭,帘帐都放了下来。 她与亲信则坐在殿外,等了许久,不见萧煜宗回来。 严绯瑶等的有些急了,“青黛再去看看。” 青黛正欲出门,却见萧煜宗身边的太监小跑而来。 “圣上原本是要回来陪着娘娘的,但紫英阁那边儿忽然传来消息说,今夜天象有异,请圣上一起夜观天象。”太监脸上带着歉疚,“叫娘娘久等了,圣上说,娘娘先睡吧,他迟些时候回来。” 严绯瑶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送走那太监以后,她立时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走,往天坛去。” 她知道萧煜宗不会特地叫人盯着她,他也不会向她身边保护她的那些人询问她的动作去向。 严绯瑶有自己的亲信,她在宫里行动自由,除了放倒萧煜宗这件事儿叫她心里有压力之外,别的事情,她并没有什么顾忌。 如今萧煜宗也不回来了,她心里压力已经没了,她的脚步都格外的轻快。 到了天坛,她转过身来,“你们藏在暗处,按计划行事……” 苏晴与青黛拱了拱手,各自朝东西两向跑去。 严绯瑶等她们已经就位,才阔步而行,往天坛正中的台阶上走去。 今夜没有月光,只有远处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灯笼的光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天坛这里黑漆漆的,寂寥无声,只有风呼呼吹过,听起来骇然可怖。 严绯瑶攥着手指,掌心里一片黏腻的汗。 虽然他们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但能不能在今夜诱出萧珩,又究竟能不能捉住他…… 她心里其实一点儿谱都没有。 “萧珩?”严绯瑶已经踏上了天坛,她极目向四下看去。 但黑沉的夜色之下,她没有看到异动,也没有看到异样的光芒。 “萧珩,你不是说要带我俯瞰京都,俯瞰这天下吗?你说,给你个机会,看过了天下之后,你就安然放手?”严绯瑶在黑暗之中,对着空气,缓缓说话,“如今我来了,我给你这机会,你在哪里?” 回应她的只有呼呼的夜风。 她穿得不少,但这会儿整个人都被夜风吹透了,从骨子里生出寒意。 她不晓得自己在天坛上等了多久,她一时敲敲手环,希望用那未知的力量吸引来萧珩或是艳姬…… 一时又喃喃自语,希望以言语诱来他们。 或许有一个时辰?又或许一个时辰还多。 严绯瑶站的腿脚酸麻,她不由叹了口气,也许萧珩根本不在天坛…… 现在她是全然被动,只能等着萧珩来找她,她却不能诱他出来? 严绯瑶有些失望,她提步正欲从天坛的石阶上下去,告诉他们几个收工…… “你说真的?”她背后忽然传来说话声。 乍然响起的声音,叫她浑身的汗毛,唰的站了起来。 “当然,当然是真的!”严绯瑶立即点头,并迅速转过身去。 萧珩站在她后头不远处……她根本没听见他走来的脚步声。 “你究竟是人是鬼?”严绯瑶问了个她自己都觉得极傻,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你来摸摸呀。”萧珩提步向她走近。 今夜没有月光,两人虽离得近,严绯瑶却看不清他的脸孔表情。 只能看到一个比她高的身影,在向她靠近。 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随时准备放出手里的信号。 “你摸摸我?我是有实体的,怎么会是鬼魂呢?”萧珩嬉笑了一声,猛地抓住严绯瑶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刺骨,且力气大的骇人,几乎要把她的手腕骨给捏碎了。 严绯瑶顾不得疼,她立时放出藏在袖中的“信号弹”,一枚冷蓝色的烟花。 她在空气中摇亮的火折子,险些把她的袖子给燎了。 却是吓得萧珩立时松开她的手,并后退了一步,“你骗我的?!” “砰——”一声轻响,冷蓝色的烟花炸开在天坛上空,这烟花打的并不很高。 却把萧珩的脸照的很亮很清楚。 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脸也是苍白苍白,如同抹了厚厚的粉。 “抓住他,休要逃!”苏晴几人从四面冲了出来。 苏晴与严弘睿口中喃喃有词,两手还在空气中比划着奇怪的动作。 萧珩直挺挺站在严绯瑶对面,忽而咧嘴一笑,“好啊,瑶瑶,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果然女人毫不可信!你,毫不可信!” 话音落地,他猛然伸手掐向严绯瑶的脖子…… 第558章 你娘跟我娘吵起来了 严绯瑶握着左手手腕,她一面避开萧珩的手,一面想要控制手环中蕴藏的力量。 “帮我,帮我啊,手环!” 萧珩速度飞快的追着她在天坛上跑,她速度很快,萧珩的速度更快。 眼看她要被他抓住。 苏晴与严弘睿终于从天坛下头,翻身上来。 两人一左一右的钳住萧珩的肩膀,口中还念念有词。 严绯瑶在两人的帮助下,得以与萧珩拉开距离。 她回头去看,但见萧珩脸上的肌肉绷的直发颤。 苏晴和严弘睿头上也开始冒汗。 严绯瑶琢磨着她利用手环求下雨的时候,就是闭目专心去想。 昨晚上突然出现的龙,也是她那么在心底一想……或许这就是驱动自然之力的“诀窍”? 眼前的局势十分紧张,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猛地闭上眼。 “困住萧珩!困住萧珩!”她在心底叫嚣。 耳边却传来闷哼之声。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是苏晴和严弘睿的声音…… 他两人联手,也不是萧珩的对手吗?萧珩因为有艳姬的帮助,果然厉害至此? 严绯瑶迫使自己不要分心,不要睁开眼……不然前头的“专注”不是前功尽弃了? 她仍旧没有睁眼,却是感觉到有厉风扑面。 “住手——” 颇有磁性的男声,在天坛下头低喝。 严绯瑶心头一颤……不可能吧? 她怎么觉得这声音这么像萧煜宗? 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猛地掀开眼皮,却见萧煜宗已经挺身挡在她前头。 赫赫风声擦过她的脸颊耳畔。 萧煜宗和萧珩在她面前动起手来,招招狠厉。 说起来,萧珩和萧煜宗的脸型还有些相似之处。 特别是如今天光黑沉之际,两个人身形也有些相似,原本是至亲的叔侄,此时却招招狠厉,恨不得一招毙了对方的命…… 严绯瑶心头一阵阵闷痛。 她一开始只顾看眼前的两人争斗,却没有发现周遭的异常。 直到青黛和严景川在天坛下头喊她,她才朝周围看去。 天坛周围多了许多的火光,是一些穿着道袍、灰袍,挽着发,束着裤脚的人,举着火把,围绕着天坛跑的飞快。 他们越跑,围起来的圈子越小,天坛中间的火光越发的明亮。 严绯瑶回头向正在打斗的叔侄俩看去,这会儿两人的面孔已经能够看得分明了。 她瞧见萧煜宗额上,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 萧珩脸上倒是一丝热气也不见,只瞧见他脸孔白的厉害,就像僵尸电影里那种白脸的僵尸一样。 “我该怎么帮他?我能怎么帮他?”严绯瑶心急如焚。 她自己对上萧珩的时候倒不觉怕,这会儿看着萧煜宗与他动手,她整颗心都悬在了半空。 严绯瑶看两人打得凶,她一时也没想到对策,只好咬紧了牙关,不叫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免得再叫萧煜宗分心。 但这时候,天坛外围那些举着火把跑的飞快的道士、术士们,却齐声喊了句,“定——” 扯着嗓子吼出来的,吓得严绯瑶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去。 她定睛朝萧珩看去,看看他“定住”了没。 这么一看,她却是一惊——萧珩一拳避开萧煜宗,自己跟自己打了起来。 “你没事吧?”萧煜宗退到严绯瑶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 严绯瑶皱了皱眉,“你怎么抢我的台词?” 萧煜宗怔了下,“什么?” 严绯瑶咧嘴一笑,样子有点儿傻,“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萧煜宗原本是关切的眼神看她,闻言他却重重的一哼,用力别开视线。样子活像闹脾气的小孩儿…… 严绯瑶还有许多的话要跟他说,但这会儿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天坛中间的萧珩…… 他跟自己过不去,左边一拳,右边一拳…… 砰砰的钝响,直叫周围的人都嘶嘶的倒抽冷气。 “这跟自己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早知他自己这么想不开,何需圣上动手?” 萧珩把自己打倒在地……只把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 “阿姐!你还执迷不悟吗?” 萧珩一张嘴,清越的女声,把周围的人都给惊着了! 严绯瑶猛地缩了下脖子,一下子钻进萧煜宗的怀里……熟悉的大男人口中发出陌生的女声…… 眼前的景象不能再怪异了! 但接下来的情形,实在证明了严绯瑶少见多怪…… 因为萧珩口中又发出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简直无缝切换,“你少多管闲事!若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封印当中,不死不活!要得你来管我?” “你因为自己的私欲,所害死的人还不够吗?阿姐,生死有命,你回头吧!” “住口!你没有体会过你心爱之人为你而死的那种痛!你怎么能明白我的感受?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阿姐,世间有道,是你不甘,你心存骄傲,不满足鲜族的地界,非要吞并夏朝,越过自己的疆界,才给鲜族招来的祸患!” 两个女子吵得很凶,她们的声音都是从萧珩的口中发出的,所以眼前的情形,怪异的很。 “如果不是你勾结外人,攻入皇城,鲜族岂会灭族?究竟是你害了鲜族,还是我害了鲜族?你我原本是至亲的姐妹,你为何要与我为敌?”这是艳姬的声音。 所以和她吵架的是她的妹妹? 严绯瑶看了看萧煜宗,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边低语,“你娘跟我娘吵起来了?” 萧煜宗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不得不承认的点点头,“大概是吧?” “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劝架?”严绯瑶皱眉,有些为难。 “劝谁?她们俩吵的是怎么一回事,你听明白了吗?”萧煜宗问道。 严绯瑶茫然的摇摇头……只知道她们吵的肯定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是鲜族因何团灭的事儿。姐姐说怪妹妹,妹妹说赖姐姐,究竟谁是谁非,岂是听了两句的外人能断明的? 萧煜宗耸耸肩,“任凭她们吵吧。” 众人都立着不动,自己跟自己吵架的萧珩,突然安静下来。 空气里有一丝紧张和凝滞。 众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 他忽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鼻梁有些歪,眼眶也被打裂开了,不过是没有血流出来,样子既恐怖又有些可笑。 萧煜宗伸手将严绯瑶护在后头。 萧珩却连看都没看严绯瑶,他径直向萧煜宗走过来。 他眼神炙热恳切的盯在萧煜宗的脸上,“宗儿,我儿……” 第559章 由得你背叛我吗? 萧煜宗没站稳,听见这一声呼唤,他脚步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 严绯瑶站得离他很近,所以清楚的看见他额上绷起的青筋。 她晓得,萧煜宗必定是用了巨大的力气才控制着自己没有一拳打在萧珩的脸上。 纵然萧珩口中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阿娘对不起你,我生下你,却没有照顾你一日……是我亏欠了你。” 萧煜宗铁青着一张脸。 萧珩颤巍巍抬手,似乎想轻轻的抚摸他一下。 萧煜宗立时避开,并忍不住抬脚攻萧珩下盘。 萧珩躲闪了一下,“你心里恨我,我能理解……虽不能见你,我也能想象,你必然遭遇了太多的艰辛……” “你不是死了吗?”萧煜宗一开口,声音冷漠的可怕。 严绯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提醒他,“别这么大敌意,先弄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萧煜宗却冷哼一声,“是谁都一样,与我有何关系,我的亲眷都死完了,如今还活在世上,值得我珍惜的只有你。” 严绯瑶被喂了满嘴的糖,一时哭笑不得。 萧珩长叹一声,“你恨我,我能理解……” “住口!”萧煜宗面无表情。 “我能与你说话的时间不多,那便长话短说吧。”萧珩清了清嗓子,骊姬的声音,比艳姬更为轻柔悦耳,但这样的嗓音从萧珩这大老爷们儿的口中发出来……真不是一般的怪异。 “当年偶然发现鲜族外头,竟然还有另一个世界,有个叫大夏朝的地方。鲜族能够直接通向的就是大夏朝。鲜族人很兴奋……姐姐是有野心的人,她从小就想做巫祝,接替爹爹的职分。我不愿与她争抢,巫祝是要肩负巩固鲜族大任的,我自认没有这本事,且我也贪玩儿,几次通过那门洞来到大夏朝……有此不小心撞见了大夏朝的皇帝……” 萧珩嘻嘻一笑,羞怯的样子,分明是小女儿态。 但这动作叫他做来,只叫人眼角抽搐,犹如看见了……变态。 “他倒以为自己是见到了仙子,我觉得此事很有意思,便告诉爹爹,我要到大夏朝,做个平凡的夏朝女子……爹爹未曾多说,姐姐却说,若是我走了,我与鲜族人的关系就一刀两断,从此鲜族再没有我这人,就当我死了。” “鲜族的巫祝一个人就够了,我不愿背负如此重任,且我知道帝王必从我姐妹二人中求娶一人,他喜欢的是姐姐。我不愿做个多余碍事的人,我答应姐姐再也不回鲜族了……” “宗儿出生那年,我已经几次接到爹爹的召唤,我假装不知,直到爹爹的最后的讯息……那是他的求助讯息。我不能带着宗儿回到鲜族,只能等生下他以后才能回去……但我回去的太晚了,爹爹已经在姐姐的囚禁中……身亡了。” 严绯瑶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两只手不由攥紧了萧煜宗的手。 她有时力气大的惊人,就比如……现在。 萧煜宗的手被她攥的生疼。 他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也不挣扎……因为手上的疼,总好过心里的疼。 只有这疼痛,能叫他分心……不去想,如果他的生母没有死,如果他没有被抱去太皇太后身边……会不会他的人生,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 “所以,当年你生产之时,被人掉包了孩子,甚至自己生产不顺而死……都是你故意的?”萧煜宗打断“萧珩”的话。 萧珩怔了怔。 严绯瑶拼命的冲他使眼色,冲他摇头,叫他不要承认…… 萧珩却是缓缓点头,“只有这样,我才能脱身啊……” “哈!”萧煜宗笑了一声,“好一个金蝉脱壳,孩子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你生他干什么?你怀他干什么?他既是你的拖累,何必生他下来?” “你……”萧珩眉头纠结,好一阵子他轻叹一声,“对不起……” 萧煜宗没理他。 严绯瑶紧紧攥住他的手,“为了我呀,若不生你下来,今日谁与我并肩站在这儿呢?” 萧煜宗怔住,迟疑看她。 严绯瑶冲他扬起大大的笑脸,“你不是说了么,你余下的人生,都是因为我才有意义呀。你可是大男人,怎好言而无信呢?若没有先前的二十多年,也没有往后可以与我相守的日子呀?” 萧煜宗脸色稍霁。 “你前头受的二十多年苦,也许就是为了往后余生有我相伴呢,值不值?”严绯瑶略有些忐忑的仰脸望他,努力的冲他笑。 好似生怕他口中吐出个“不值”来。 萧煜宗终于笑起来,“值。”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骊姬急的跺脚,但顶着萧珩的皮囊,看起来样子颇为可笑,“我回去鲜族以后,发现姐姐的野心就是要打通所有鲜族与大夏朝相重叠的地方,派遣鲜族的部队,攻占大夏朝。爹爹极力反对,劝阻她,甚至封印她的能力……她为达成目的,害死了爹爹。” “我受爹爹遗命,联合王弟,召集部族攻打姐姐与王的军队,来避免他们越界,那是鲜族最为黑暗的时期……” 严绯瑶听的眼睛圆瞪,这和她当初知道的情况截然相反啊? “不是这样……”萧珩高声叫道。 他声音之凄厉,把天坛外围的道士、术士们吓了一跳,他们手中的火把都抖了抖。 萧珩再次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你先出去。”严绯瑶推萧煜宗,叫他离开天坛。 萧煜宗怔怔看着倒在地上的萧珩,他一时目光迷离错乱。 “他究竟是谁?是萧珩?是骊姬?还是艳姬?”他喃喃自语。 “管她是谁!”严绯瑶四顾高喊,“苏晴,二哥,快来!趁现在!” 她推开萧煜宗,苏晴与严弘睿翻身越过众人,重新跳上天坛。 “趁鸡叫之前——”严绯瑶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她琢磨着,等到鸡叫的时候,想抓住他们只怕又难了…… 苏晴与严弘睿口中念念有词……但他们似乎晚了一步。 萧珩忽然挺直抽搐,眼睛直愣愣看着严绯瑶,“瑶瑶,你竟帮着你姨母来害我吗?我是你的母亲,你连亲疏远近都不分吗?” 这话听着耳熟……她先前似乎也是这么说萧珩的吧? 严绯瑶摇头,“不是,我谁也不帮!” “由不得你!你从我得来性命,由得你背叛我吗?”萧珩猛拍了一下地面,他借势而起。 他这一拍,力道之大,天坛上的石头竟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抓住他!”萧珩,抑或说是艳姬,指着萧煜宗对严绯瑶吩咐道。 第560章 要被他气死了 严绯瑶嗤笑一声,她自然是不肯,萧煜宗是谁?是她的男人呀!是她在这世上要厮守终身的人呀! 但她的左手却不听使唤,原先那一直帮她——帮她治病,帮她救人,帮她疗伤的手环,此时却背叛了她! 手环牵动着她的左手,猛地上前,一把钳住萧煜宗的手,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子后头。 “你干什么不跑?”严绯瑶惊愕看着萧煜宗。 他何止是不跑?他连躲都不躲? “我不想钳制你呀,但我手不受控制,你是不是傻?”严绯瑶脸面大急,她一面骂着萧煜宗,一面却将他摁在天坛边上的栏杆上。 “你特么跑啊!”严绯瑶气急大骂。 萧煜宗却不挣扎,“我怕伤了你……” “脑子有病啊你?”严绯瑶猛地给了他一拳…… 砰的一声,看他嘴角有血迹渗出,她心比他还疼。 萧珩“咯咯”笑起来,“对,这样才像话。他不能跑,他若跑了,这一拳必定落在你自己身上。刚刚萧珩如何自己打自己,你必也照样打自己!” “苏晴,严弘睿,你们都是死人吗?抓住她呀!”严绯瑶急得骂人。 苏晴与严弘睿却似乎顶着莫大的压力,额上渗出一层层的汗珠子。 噗嗵噗嗵……两人相继跪倒在地,叩拜萧珩。 “叛徒!我叫你们到大夏朝做什么来的?我保你们性命,就是叫你们背叛我的吗?”萧珩冷笑,口中却是艳姬冰冷的声音。 “半男不女,艳姬,你是人妖吗?”严绯瑶一面身不由己的抽出萧煜宗的腰带来,绑在他手腕上,一面嘶声大骂。 艳姬轻哼一声,“不孝女!” 啪—— 严绯瑶身不由己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又脆又响…… 她默默在心里抱怨,“出来混迟早要还……当初只觉的手环好,却不知道,手环有一天也会被艳姬利用,来对付我自己……” 严绯瑶自己管不住左手,只好凑近萧煜宗道。 “你叫他们动手呀,或者你自己动手,打晕我!你快打我呀!” 萧煜宗深深看她一眼,“我下不了手。” 严绯瑶要被他气死了。 她只好扭过头,冲天坛外头的那些术士、方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护驾,拿下这妖孽?” 那些术士里,立时有人要冲上天坛,但亦有人出手阻拦。 原本同心的术士,却在天坛外围忽然打了起来,一副自相残杀的壮烈模样。 严绯瑶看得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 “你以为,那些术士都是萧煜宗的人吗?”艳姬哈的笑了一声,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不全是呢,他病急乱投医,招揽了许多的术士方士,怎么能保证这些人没有二心呢?我自然会叫那些贪财忘义的人趁机混进来。” 萧珩口中的声音,时而偏男,时而偏女…… 严绯瑶听的有点儿错乱,一时弄不清楚,他这会儿究竟是萧珩还是艳姬? “天快亮了。”萧煜宗忽然在她耳边说道。 严绯瑶心底一颤,新的一天……他们会迎来什么新的状况? 会不会鸡叫之时,她手环上的能量,就不再被艳姬所控制? 她就不会违背自己心意的如此钳制着萧煜宗? 这是她最不愿看见的情况,如今却又亲手做出来……她宁可自己打自己一顿,也不想牢牢的把萧煜宗摁在栏杆上。 “天亮了,你是不是就会没事了?倘若早知道手环会背叛……”严绯瑶声音有些颤。 萧煜宗却目光坚定又温和的看着她,“世上没有‘早知道’这回事,你不要自责,所有的事情发生,都有其正面的意义。手环虽这一时背叛你,却未必不是好事……放心,相信我,好么?” 严绯瑶愣怔点头,心里却是兵荒马乱。她相信萧煜宗啊,如今她把他摁在栏杆上,还把他打的嘴角渗血,他都不舍得还手伤她……她当然相信他。 她只是不相信自己,不敢保证自己接下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萧煜宗在她耳边低声,却笃定的说道。 严绯瑶眼眸中还有些惶惑,但远远的,东方天幕,却有微弱的白光。 “天快亮了,把他压下去,关起来!”萧珩指着萧煜宗说道,他声音半男不女,听起来倒像是刚刚阉割的太监。 严绯瑶遍体生寒,她想反抗来着,她想上去打歪萧珩的鼻子,抓着他的领子问他到底有没有良知…… 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她竟反剪着萧煜宗的手,把他交给那些被萧珩收买,混入宫中的术士。 术士们推搡着萧煜宗,带他离开天坛。 严绯瑶紧张的看着萧煜宗,她想知道他会被带去哪里,想知道他们会不会伤害他…… 但她的脚步,却牢牢的钉在原地。 “瑶瑶,回来。”萧珩说道。 严绯瑶心里呸呸个不停,她才不会听他的号令! 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竟屁颠儿屁颠儿的步上台阶,乖巧的走到萧珩的身边。 若是可以,她宁可打折自己的两条腿!也不要这么听话! 但显然,她连打折自己腿的主权都没有——她乖乖的伸出自己的手,把她的小手放进萧珩的手掌里。 “喔喔”的鸡叫声传来。 她瞪眼看着萧珩,萧珩却没有消失,他站在她面前,身影在晨光中越发清晰可见。 严绯瑶不禁浑身发颤,“为什么?你不是鬼魂吗?”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你的力量很强大,当它为我所用的时候,我也很强大,你我是共生共存的。”萧珩声音舒缓,语气带着艳姬的味道。 严绯瑶听不懂她的话,只晓得因为自己,她才可以为非作歹……她有点恨自己。 “若我死了呢?”严绯瑶问。 萧珩笑看她一眼,“乖,我不会叫你死的。” 萧珩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冰块儿似得。 但严绯瑶这会儿已经不觉得冷了,因为她心里已经冷透…… 她最爱的人,被她绑了交给术士,她最恨的人,她却牵着他的手,保他不惧晨光……还有比这更叫她心寒的吗? 两人手拉手,走下天坛。 天坛外头打斗的术士,已经停手。 萧珩抬了一下手,似乎有力量从他手掌上出去。 呼呼啦啦,一片术士,接俯身跪拜,即便他们心里不愿意,身体却被莫大的力量压制着,不能起身。 苏晴和严弘睿跪在最前头,两人头埋的低低的,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额上、手背上的血管都绷了起来,却无力反抗。 第561章 你还真是偏心 “背叛是要付出代价的。”萧珩说道,“你们两个就活着恕罪吧。” 他一挥手,两个人像被飓风掀翻的人,两人闷哼一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苏晴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严弘睿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咽下了那一口血,但他脸色却差的可以。 严绯瑶心里又惊又痛……她能明显感觉到,萧珩所使用的力量,是从她手环里出去的。 也许没有她,萧珩就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她皱着眉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她奋力的想松开他,但恰恰相反,两人的手却握的更紧。 晨光渐亮,天坛周围一片狼藉,有打斗留下的血迹,还有被扔在地上的兵器。 就像是狂欢过后,被扔了一地垃圾的广场……只是这里更多了许多的伤亡颓然之气。 “我该怎么做?”严绯瑶垂眸喃喃自语,“我把他引出来了,却被他反扑,明明如今该被擒住的人是他……为什么萧煜宗却被抓了?他为什么要来?我不是吩咐了要瞒着他?” “瑶瑶,嘀咕什么呢?”萧珩握了握她的手。 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成他自己。 严绯瑶猛地抬头看他,“你不是艳姬了?” 萧珩冲她笑,“没区别的,她原本最想结合的人是你,但你不同意,她退而求其次……你不是问我,我答应了她什么?你不好奇我向她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严绯瑶呆呆的看着他。 萧珩的脸色已经不像昨夜,被火光照亮时那么的惨白。 他的脸皮上渐渐有了点儿人色。 但严绯瑶却觉得,他从里头,从心里已经不像个人了…… “我答应她,可以叫她使用我的身体,一人一半的时辰。条件是,我要得到你,真正的得到,从里到外……” 萧珩说的认真,他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 严绯瑶不寒而栗,“你太可怕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认识你。” 萧珩重重的哼了一声,他手劲儿大,要把她的手骨给捏碎了。 严绯瑶却咬着牙关,哼都不哼一声。 她甚至有点儿侥幸的想……若是她被折磨死了,艳姬也就不能使用她的能量,以命抵命,倒也划算了。 萧珩冷哼,“你可真是没良心,她当时告诉我,如果我要的是天下,她亦能帮助我反败为胜,可我没有,我放弃了天下,我只要你……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对得起我待你的真心吗?” “萧珩,我求你,别辱没了真心这两个字,成吗?”严绯瑶别开视线,她努力的挣扎了一下。 虽未挣脱开萧珩的手……但她却惊喜的发现,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似乎又略微回来一点儿了! 艳姬……也许关键之处,就在于艳姬! 当萧珩被艳姬控制的时候,她没有艳姬更熟悉天地之力,所以她对手环的控制不如艳姬那么驾轻就熟。 但当艳姬把萧珩的身体还给他时,艳姬对手环的控制就会越来越弱……这是她的机会! 严绯瑶差点如死灰的心,立时复燃。 她不能灰心,不能放弃!萧煜宗不知被他们带去了哪里,他说叫她安心,但她不确定他的安危,她怎么能安心呢? 严绯瑶心跳的很快,她垂下眼眸,不叫萧珩看出她的异样。 她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叫自己佯装萎靡不振。 “我们回去。”萧珩步下天坛,“你告诉太监,说今日不朝,叫朝臣退朝,各归其位吧。” 严绯瑶没做声。 萧珩掐了把她的手,侧脸看她,“不说?萧煜宗可在我的手上,你若不说,我割掉他一只耳朵如何?你喜欢他哪里?他面皮生的好?我把他面皮剥下来给你如何?” 严绯瑶即便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听闻此言,她还是出离愤怒。 她猛地伸手,一耳光扇向萧珩的脸。 “唔……”她吃痛闷哼。 她那只没有带手环的手,也被萧珩握住了腕子,掐的紧紧的。 “你想打我?先掂量掂量自己现在有没有这个能力!我说不得他吗?你还真是偏心,他夺了我皇位,埋了我用过的物件,只当我死了,你为我鸣过一声不平吗?我不过说他一句,你就受不了了?” 萧珩猛地甩开她的手,冷脸轻哼。 “来人,传圣上旨意,今日不朝。”严绯瑶压抑着怒火,朝一旁的宫人吩咐。 这是她宫里的奴仆,她作为皇后的地位,被萧煜宗抬的高高的。 虽有“后宫不干政”的组训,但她宫里的人出去传话,前朝的宫人必定不会怀疑。 他们说不准还会以为,萧煜宗是歇息在她宫里,所以今日才罢朝了。 严绯瑶心思急转,她不晓得萧珩和艳姬,对后宫的控制力,到了何种程度。 如果单单是紫英阁里的术士方士中有叛徒的话,那还不足为惧,几个外人,在宫中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萧珩牵着她的手,缓步向寿昌宫走去。 如今太和宫那里还在修葺中,萧煜宗和严绯瑶的寝宫就安置在寿昌宫这里。 萧珩一路边走边看,“变化不大嘛,他这么辛苦的打下江山,夺来皇位,却不晓得要享受荣华富贵,不懂得享受特权,叔叔他是不是有点儿傻?” 严绯瑶垂着视线,一言不发,她正专注着精力,设法把手环的控制权给夺回来。 那么强悍的力量,倘若能受她控制,她就不必畏惧艳姬了。 萧珩边走边看,边点评的一路上,严绯瑶也发现,苏晴和严弘睿受了伤,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跟着……但青黛和严景川却不见了。 先前在天坛混乱中,她没有留意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或许,他们是追着萧煜宗走了?这样他们也许能想办法救萧煜宗脱离艳姬的手。 即便不能,他们或许能离开宫闱,把宫中的消息传递出去,告诉韩飞、纪元敬他们知道…… 不管是哪种结果,总之,萧煜宗就不会落入完全的被动。 严绯瑶默默想着,只盼着一切都不要太糟。 她甚至没留意,萧珩已经走进了寿昌宫的正殿。 他拉她进入内殿,猛地一推,将她推倒在龙榻上,他盯着她表情有些狰狞。 “你们怎么能把寝宫安置在这里?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认识的地方,你不记得了吗?”萧珩瞪眼看着她,厉声质问。 严绯瑶抬眸四顾,心里却一瞬间慌了……就是在这儿…… 第562章 圣上不杀您 那个不堪回首的梦里,她热情主动的与萧珩*的床榻,就是这张尺寸巨大的龙榻。 是她与萧煜宗的床榻! 这是彻底的背叛吧?在她和萧煜宗的床榻上,*于另一个男人,和萧煜宗是死敌的男人! 严绯瑶暗暗用牙抵住舌尖,倘若……倘若她的身体还不能脱离艳姬的控制,倘若梦里的情形一定会发生……那她宁可死,也不要这样背叛。 她悄悄磨了磨牙,暗自揣测她的牙够不够尖利,她的咬合力够不够咬断自己的舌头,以前只在电视上,书上看过人家咬舌自尽的。 今日她倒是有机会亲自体验一下了。 “也好……”萧珩忽而笑了一声,开始动手解腰带,“这是我们相识的地方,也是我们缘分的开始。如今还是在这里,我要得到你……从身到心的占有你!我该谢谢萧煜宗,他竟选了个如此有纪念意义的地方!甚好!” 萧珩的笑容有点儿狰狞。 严绯瑶却悄悄活动了下手环。 萧珩把她甩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放开了她带着手环的腕子。 她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脱离了艳姬的控制。 她把两只手背在身后,飞快的向龙榻内侧退去。 她低着头,看起来像是羞怯畏惧的小姑娘,但她两只手却是在背后飞快的活动着,尝试着。 她握了握拳……很好,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 她用右手握了握左腕子上的手环……不错,她感受到了热度。 严绯瑶摆弄手环的这会儿,萧珩已经把他的外衣里衣都除去,浑身上下,只剩一条*,遮挡着他丑陋的*。 “啊——” 萧珩朝严绯瑶扑过来的时候,严绯瑶还是忍不住惊叫一声,“滚开!” 她抬脚猛踹,一脚踹在了萧珩的胸口上。 咚的一声闷响。 萧珩被踹翻过去。 他表情愣愣的,似乎不是觉得疼,只是觉得意外。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说,你力气不会恢复得那么快……” 严绯瑶暗自蓄满力气,咬牙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豹子。 “瑶瑶,我喜欢你,我要得到你……”萧珩翻身,眯眼又向她扑过来,“你就从了我吧……” 他不怕疼! 严绯瑶已经发现了,所以她必须更加用力! “你放屁!”她挥拳而上,直打他的下颌骨。 这一拳,她只觉得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力气……她合气道的教练跟她说过,下颌骨是人头面目最脆弱的地方,重力击打这里,有机会ko对手。 她在赌这一成的机会…… 耳边传来“喀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声响。 听起来骇然可怖。 却没有萧珩此时的表情更恐怖。 萧珩瞪眼紧紧的盯着她,“你……” 不行吗?他不怕疼,所以也不会因为重击而昏迷? 短短一个瞬息,许多恐怖的念头划过严绯瑶的脑海,她紧盯着眼前这头“饿狼”,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他不死,她自尽! 噗嗵一声。 萧珩晃了晃,栽倒在床上。 他歪斜的鼻梁,崩裂的眼眶,再配上此时似乎错位的下巴……整个人看起来,顺眼极了! 严绯瑶哈的一声,长舒了口气。 她拍拍胸口,纵身从床榻上跳下来。 她本欲走向门口,转念一想,她又回到床边,把萧珩摆正在床榻上,拽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甚至将他的脸也盖住一半……这样多少能帮她拖延点时间吧? 严绯瑶没走正门,她活动了手腕,脚腕,侧耳倾听,待后窗安静之时,她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她要去找萧煜宗,看看他被他们关在了哪里。 曾经那个在临江镇做过的梦,如今又回到了她的眼前。 她梦见萧煜宗被关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他颓然的了无生机。 任凭硕大的老鼠,在他脚边跑来跑去,甚至有硕鼠啃咬他,他不挣扎,也不赶走那老鼠……因为他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了。 严绯瑶始终觉得,人死不可怕,但人还活着,心已经死了,最是可怕! 她绝不、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萧煜宗的身上! 他是那么刚毅,那么坚强的人,他怎么可能颓然成那样? 严绯瑶一直握着她的手环,现在是大白天,萧珩被她打晕了,艳姬或许还蛰伏在萧珩的身体里……她可以完全利用手环的未知力量。 她在手环的帮助下,轻而易举的就能跳上房梁,跃上屋顶,轻轻松松的避过宫里的宫人。 她发觉宫人有许多面色不太正常,眼神木木的,神情僵硬…… 她原本要告诉这些宫人,叫他们出宫去通知纪元敬、韩飞,令他们带兵前来。 但瞧见宫人那僵直毫无灵气的眼神之后,她不敢了,不敢相信他们,甚至不敢在他们面前露面。 艳姬做的最厉害的一件事儿,大概就是让她连身边人都不敢相信吧? 她现在简直孤立无援,她只敢相信自己! “去那边搜!她就在这院子里,包围院子!”男人的声音,炸响在院子外头。 严绯瑶吓了一跳,这是找谁呢?包围谁呢?有谁跟她一起,躲在这院子里头吗? 她四下看去,没看见“同党”,倒是发觉宫中侍卫被几个术士领着,木木呆呆的包围了这一处宫苑,并一点点向她藏身的这廊间围聚过来。 严绯瑶迅速移动位置,那些侍卫也跟着移动…… 严绯瑶明白了,他们只怕不是冲着别人,正是冲着她! “不对呀,我一路上没有碰见人,也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找来的?”她握紧了手环,心下又急又燥热不安。 “看那些侍卫,也一个个表情呆滞,他们是不是被什么邪术给控制了?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严绯瑶心里嘀咕,自己先打了个冷颤。艳姬若能做到这般,那她可真是太厉害了,恐怕难以对付。 “就在那里!”术士抬手一直,他指尖又准又稳的指向严绯瑶藏身的那处回廊底下的梁柱上头。 严绯瑶心中大急,她慌不择路,眼前前头有个窗户缝,她立时飞身跃入窗户缝。 她甚至没想,她从窗户跃进屋里……岂不是给对方“瓮中捉鳖”的机会? 这屋子进来容易,再出去可就难了! 她暗暗气恼,从窗户缝里朝外看。 果不其然,那些侍卫听令于几个术士,把她藏身这屋子包围的严严实实。 “皇后娘娘,快出来吧,圣上不杀您,只要您乖乖的跟我们回去,您的婢女和二哥,也都会平安无事。”术士在门外说道。 第563章 手,不要了! 严绯瑶闻言一惊,她的婢女和二哥?苏晴和严弘睿吗? 他们都是艳姬的人,如今艳姬却用他们来威胁自己? 严绯瑶用力撇嘴,艳姬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躲在屋里迟疑这阵子,外头的侍卫并没有急于冲进来。几个术士更是把脑袋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严绯瑶眯眼,她眼尖,瞧见术士手中拿了个罗盘。 她又侧耳细听。 “就在这里头,能量显示……罗盘指认……” 严绯瑶听得一知半解,她猛地低头看到自己的手环。 就是这东西又出卖了她吧?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并没有叫人发现……不对,她之所以能避过宫人侍卫,也是靠着手环。 如今这手环真成了一把双刃剑,既能帮她,也能害她。 严绯瑶在这屋里,四下环顾一眼,她看着高处的房梁,提气纵身一跃…… 没有轻功的她,竟然一下子跳上了房梁,稳稳落在房梁上,连点儿大动静都没发出来,轻盈的像一只燕子。 那些术士和侍卫之所以没有立即冲进来捉拿她,恐怕也是畏惧她携带的能量吧? 毕竟艳姬能靠着这个力量控制她、控制外头的侍卫宫人……说不定那些术士是怕她也能。 严绯瑶闭了闭眼…… “我若真能控制就好了,可惜她是个巫祝,从小学的就是如何利用自然之力,利用巫术。可我却是半路出家,连个领路的师父都没有,一肚子疑惑,却只能凭运气硬着头皮闯……”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若想赢过艳姬,只能凭侥幸。 “既然如此……” 严绯瑶将心一横,她骑坐在房梁上,稳住自己的身形,而后用力去扒那手环。 当初很早的时候,她就试过,手环不能被取下来。 她越用力,手环似乎就在她手腕上绑的越紧。 如今时过境迁……她凭着一丝侥幸,再试一次。 结果却没有任何惊喜,手环仍旧牢牢的挂在她的腕子上…… “昨夜我动手绑了萧煜宗……就是因为这手环,既然这手环能被艳姬利用,那不要也罢!”严绯瑶从头上取下一根尖利的簪子。 她用力去撬那钛合金的手环…… 手环是钛合金的,簪子是金子,谁赢谁输,不言自明…… 严绯瑶咬紧了下唇,闭了闭眼,咧嘴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不会的,爷爷说过,办法永远比困难多!” 她拔出身上的一把小巧的匕首,砍向自己的手腕骨—— 相比较,还是她的骨头最容易对付吧?既然手环取不下来——那手也不必要了,她狠的下这个心,艳姬还能耐她何? 她自己用不了手环的力量,艳姬也别想利用!大不了,鱼死网破! 尖锐的疼痛从手腕上传来,严绯瑶猛地咬住自己的胳膊,咽下痛吟。 左手手腕上的血汩汩涌出,流的她两手都是,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她手上黏腻腻的…… 疼痛的眩晕感,叫她险些从房梁上栽下去。 “疼疼疼……”她泪和血流的一样凶。 这血必要流到地上去了吧? 那些术士和侍卫冲进来,一眼就能发现,一抬头就能看见她了吧? 严绯瑶在疼痛中,精神也集中不起来,她一面拿刀子在自己腕骨上用力……一面拼命的胡思乱想,试图分散疼痛的折磨。 她手上猛地一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迟疑的睁眼往手上看去…… 那些黏黏腻腻的血,并没有顺着她的手流到房梁上,更没有滴落在地…… 她腕子上的手环,像是一只吸血虫一样,把她两只手上殷红的血都吸附的干干净净。 她吓了一跳,一时连疼都忘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一点点不见,比用肥皂洗的还干净。 她有些惊恐的看着手环……这邪物,也太邪气了吧?她砍断自己的手腕都不能摆脱它吗? 这手环难道不是教授研制出来,分析药品的吗?这难道不是高科技吗? 严绯瑶觉得她有点儿头晕,可能是失血过多的那种眩晕吧? 她是出现幻觉了吗?她砍在自己手腕上的刀口,已经露出里头白花花骨头的刀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亦如当初在临江镇那时候一样。 手环灼灼发热,愈热,伤口愈合的速度越快…… 严绯瑶整条左臂,就像是打了麻醉剂一样,木然没有感觉。 屋子外头也传来动静。 是术士带着人闯进来了吧? 严绯瑶猛地抬头看去,却见那些术士和侍卫,像是走迷了……竟然在屋子外头沿着回廊打转,门明明就在眼前,他们却始终摸不到门。反倒对着紧闭的窗户和墙壁摸索不停。 “鬼打墙?”严绯瑶脑子里猛地冒出这个念头。 她吸了口气,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环。 手环旁边,她刚刚砍出的伤口已经变得极细极细。 她两只手上的血迹,也被手环吸附的干干净净。 “这是传说中的滴血认主吗?因为它吸附了我的血,所以这一阵子,它是为我所用的,艳姬对它的控制不如我?”严绯瑶脑袋转的飞快。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此时就像一台高速运转中,逐渐升温的电脑,再不找到一个出路,确定行动目标……电脑就像没有散热扇一样当机了! “是不是的,我只能试试看了!”严绯瑶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下房梁。 她稳稳落地,快步到门口。 外头就是那些乱转的术士和侍卫……她一开门,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若诚如她的猜测,外头这些人是被手环困住,如鬼打墙一样走不出来。 那她也会被手环保护,不被他们捉住。 严绯瑶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带着必死的决心,猛地拉开房门,想也不想就一头冲了出去。 她脚步不停,冲着宫苑的月亮门儿冲了过去。 她不曾回头,一口气跑出宫苑,才用余光瞟了一眼……果不其然,她从那些人眼前跑过去,他们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 严绯瑶来不及庆幸得意,她没忘了自己的初衷——她是出来寻找萧煜宗的。 如果梦真的有意义,那么在她最当初的梦里,萧煜宗是被关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而且那地方似乎里萧珩所住并不远……那么一定就在皇宫里。 宫里哪里有地牢?严绯瑶一面辨认着前头的路,一面搜索自己两次入宫对宫闱的了解。 “宫里有哪些地方是禁地?”严绯瑶几乎是用排除法在寻找。 “她在哪儿!”一声轻喝,熟悉的嗓音。 严绯瑶略惊,抬头看去。一个熟人,提着剑,向她跑来。 第564章 嫉妒的祸 严绯瑶看着奔向她的人,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躲起来,还是等着她过来? 她迟疑的片刻,再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苏晴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带着些侍卫,那些侍卫手持长刀,训练有素,眨眼间便将她包围在中间。 严绯瑶简直欲哭无泪,她这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呀? “苏晴,你要抓我?”严绯瑶看着她。 苏晴的眼神有些混沌,她使劲儿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不是,我来救娘娘……” “把她拿下!” 苏晴的样子,像是精神病院的精神分裂者。 前一瞬她说要救人,后一瞬却下令要抓人。 严绯瑶握住手环,“苏晴,我是严绯瑶,你看清楚,你真要抓我吗?” 手环热的发烫。 “啊……”苏晴叫了一声,手里的长剑咣当砸在地上。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 “苏晴?”严绯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扶着她的肩,“你怎么样?” 她离得近,很容易便看清楚了苏晴此时的状况。 苏晴样子很吓人,眼珠子在眼眶里转的飞快,嘴唇抖个不停,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瑶瑶,你是严绯瑶……你是阿姐……你是她……” 苏晴开始喃喃自语。 严绯瑶有些慌……因为苏晴带来的侍卫,已经举刀向她们俩逼近过来。 严绯瑶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看见了,这些人的神情都是木然的,眼底一点灵光都没有。 他们只怕已经被蛊惑,被控制,身不由己,却不自知。 就像昨夜被控制,绑了萧煜宗的自己。 但不同的是,她当时意识是清醒的,但看这些侍卫,连清醒的意识都没有了。 “艳姬太可恶了!”严绯瑶恨恨骂道。 不但可恶,而且可怕,她的力量大的令人生惧…… 严绯瑶第一次,从心底深处,冒出一股挫败感……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胜过艳姬了,艳姬是她所不了解的强大存在。 就算她现在从头学起,也绝不可能是艳姬的对手了…… 她颓然蹲在苏晴的身边,视线一点点模糊…… “萧煜宗,对不起……我可能,没有能力去救你了……对不起,我可能从一开始就输了……” 苏晴转动的眼珠子,却猛地停了下来。 她侧脸,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被她看得一愣,抬起袖子抹抹眼。 “你怎么能轻言放弃呢?”苏姨娘嘴唇不抖了,稳稳开口,只是嗓音听起来有些陌生,那不是苏晴的声音。 严绯瑶瞠目看她。 苏晴却豁然起身,逼近的侍卫挥刀相向。 苏晴却用脚挑起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 她手腕一翻,挽出数个漂亮的剑花,剑若游龙,在一把把长刀之下,游刃有余。 她纤细的身影,快的几乎有了重影。 铮铮然的兵器相撞之声,严绯瑶看的呆住。 苏晴剑花一挽,收剑回来。 噗通噗嗵……那些神情木然的侍卫接连扑倒。 苏晴向严绯瑶走来。 严绯瑶立时退了一步,“艳姬?不对不对……你是谁?” “我是艳姬的妹妹,萧煜宗的生母。”苏晴笑看她。 严绯瑶打了个哆嗦,太违和了。 苏晴却猛然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跟我来。” 她带着严绯瑶进了一处园子,两人在园子角落的暖阁里藏了。 苏晴朝外看了一眼,关上门窗,“上次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把事情说清楚。如今我都告诉你。” 严绯瑶看着她,已经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面部有些瘫。 “我姐姐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但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她原本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理应继承巫祝的人选。但……没人能想到,我阿娘在生下她之后,又生了我。她自幼聪慧过人,巫祝的力量,她与生俱来,她有天然的敏感力。直到……” 苏晴话音顿了顿。 严绯瑶下意识的接话,“直到你这妹妹超越了她。” 苏晴点了下头,“八岁的时候,我就像忽然开了窍,忽然就继承了爹爹的那些能力,甚至在巫琴、巫歌、治病、求雨、预测的事情上,都比她更有能力。我那时太年少,不知收敛,反而故意要和她比……但我真的不想做巫祝,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抢。” 严绯瑶点点头,她学医的时候,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 她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她知道,有兄弟姐妹的家庭里,有一种天生的竞争。 更何况这两个姐妹是带着同样天赋的竞争。 “发现了大夏以后,我想去大夏玩儿,那时候我已经大些了,也觉得和姐姐的争竞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就离开鲜族,想过一个大夏人的生活……我不知道姐姐想赢过我的心,是那么强烈。如果我知道,那么我离开前的那几年,我一定会多多的输给她。”苏晴笑着说。 严绯瑶摇了摇头,“她如果知道你故意让着她,输给她,必定更加生气。” 苏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她真是这样的人。我在大夏,她迫切想赢的心,就迫使她做出一个错误无比的决定,她要吞没大夏,把大夏变成鲜族的领域,扩展鲜族的疆域。” “就像……殖民地?”严绯瑶眨了眨眼。 苏晴迟疑片刻,点点头,“是吧……但那是不被允许的,不同空间的平衡,不可以被打破。爹爹说过,这样会给彼此的空间带来灾祸。但姐姐的执念太深,姐夫也太爱她,爱的盲目。” 严绯瑶愣了一下,第一次听她说姐夫,说艳姬的丈夫。 “我……我爹吗?”严绯瑶下意识的问。 苏晴笑了笑,“怎么说呢,等你听完,你就明白了。” 严绯瑶不明白,她更糊涂了。 “鲜族的王原本应该制止巫祝这样荒谬的决定,但他爱她,所以支持她一切的决定,他下令要带兵从几个门洞攻入大夏的疆域。我那时生产在即,父亲一直召我回去,我……不能。有族人说,我是贪爱大夏尘世,也有人说我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或说我是不想和姐姐对抗……不管是为什么,我没有理会父亲的召唤,没有回去。” 严绯瑶点点头,等萧煜宗生下来,她还是回去了,留下萧煜宗一个人面对他的人生。 “直到我再也接不到父亲的讯息,我知道,”苏晴闭了闭眼,她在笑,但两行泪顺着她的鼻梁滑落,“他死了。” 第565章 她应该去学演戏 “我觉得这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对他先前的召回置之不理,他就不会死……”苏晴用力的笑着,沉默片刻,她又扬起头来,“差点跑题了,言归正传。我回去联合王弟,反击他们。不是为了争夺王位,是不想让他们犯错。但旷日持久的打仗,两个巫祝的对抗,还是给鲜族带来了灾难。惩罚终于降下,鲜族要被封印,挑起战争的姐姐要魂飞魄散……” 她讲的太有跳跃性,严绯瑶有点儿跟不上她的回忆,只能木木呆呆的看着她。 “姐夫为了保护姐姐,不要她魂飞魄散,他就散了自己的魂魄,保她灵魂不灭。只是她元神被打散,散入了不同的空间。” 严绯瑶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觉得自己全然不懂。 “她最固执的心魄,被封在了阴间。她单纯无知的魂,化作了一个女婴,被她的心腹带出了鲜族,隐姓埋名,生活在大夏,等待长大成人。还有拥有真性情,会爱,亦会恨,会执着,也懂得后悔的心魄,不知道被打散去了哪里……她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丢失的心魄。” 苏晴的目光落在严绯瑶身上。 严绯瑶被她看得愣愣的,“你看着我作什么?你讲的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你既是她,又不是她。因为你的心魄下,有王的爱,有善良,亦有报复……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是注定的。”苏晴侧耳向外听了听,“还有你那个梦,那不是你的梦,你不用那么排斥。” 严绯瑶听闻这话,吓了一跳。 艳姬可怕,但眼前这个艳姬的妹妹骊姬……她似乎更可怕呀? 她连别人的梦都可以看见吗? “你扶我了一把,记得吗?我们接触的时候,我能通过你的皮肤,看到你所看到的。”苏晴对她笑了笑,“你梦到自己和萧珩在一起,那不是你,他也不是萧珩。姐姐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让王复活,她愿意放弃天下了,她要挽回曾经被她亲手葬送的感情。” “你的意思是……她要夺我的身体,做她自己,要夺萧珩,使之成为曾经的……鲜族之王?”严绯瑶已经极尽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来理解她的话了。 苏晴点点头,“我宗儿喜欢的女子,不错,不傻。” 严绯瑶倒吸了口气……她若有机会,一定要告诉萧煜宗,“你娘可真会夸人……” “那我该如何救萧煜宗呢?艳姬会杀了他吧?” 苏晴垂了垂视线,“好姑娘,他不会有事的。” “您可真自信,当初您把他生下来,却不管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自信,所以义无反顾的弃他而去?”严绯瑶有些怒,“好母亲!”话音里尽是讽刺。 苏晴脸色暗了暗,但她仍旧笑,她脾气比艳姬好,“人都要面对选择,后悔是在所难免的……” “你后悔了吗?后悔抛弃他?”严绯瑶问。 苏晴笑笑,“现在不是说我的时候,你记住,姐夫现在是姐姐心里唯一所求的,也是她唯一的软肋,记住!” 苏晴说完,两眼一翻,身体软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的一瞬间,暖阁的门被人撞开。 气势汹汹的萧珩,一脸愤怒的站在门前。 严绯瑶一时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她有些回不过神,呆愣愣的看着萧珩。 萧珩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女孩子都看不住!跟我走!” 他上前,一把钳住严绯瑶的手腕,力道大的叫人泪目。 严绯瑶听出艳姬的语气,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有那么一瞬间灵机一动——“艳姬,是我。” 她语气温柔,温柔的要滴出水来,坚冰也得在着温柔中融化了。 天知道她这一刻有多紧张。 她从来没有见过鲜族的王,也不知道王与艳姬是如何相处的,更不知道,艳姬会不会把她当做那个为她牺牲的王。 她拼上了一切,孤注一掷的伪装着。 萧珩脚步一顿,猛然回头,错愕惊恐看着她。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严绯瑶心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她极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伸手去抚摸萧珩的脸。 萧珩惊慌躲了一下,“不可能……” “艳姬,你想要的,如今都在你手里了。鲜族、大夏,广袤的疆域,都在你手里了。我也可以放心了。”严绯瑶咧嘴而笑,极力演义着“宠溺”的表情,假装她看到的不是萧珩那张鼻歪眼裂的脸。 “是你?”萧珩表情茫然无助,他上下看着严绯瑶,“吾王,是你吗?” “别再找我了,你想要的都得到了,我可以放心而去了。”严绯瑶一面演绎,一面后悔……她大学学什么医?她应该去学演戏,若早知道演戏有一天还可以救命,她砸锅卖铁,悬梁刺股也要考戏大。 她不晓得自己的表演能打几分。 她只看到萧珩的眼圈儿红了。 “不,我不要了,我不要大夏,我再也不嫉妒妹妹了,你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回鲜族……” “回不去了。”严绯瑶“怜爱”的抚摸着比她高的萧珩的脑袋。 萧珩这会儿倒是无比乖巧,故意矮了矮身子,倚靠在她怀里,任凭她抚摸。 地上的苏姨娘被冲进来的术士拽起来,她混沌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些错乱……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更想不起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苏姨娘一抬眼,就看见严绯瑶抱着萧珩的脑袋,像个慈爱的老父亲……不对,老母亲一样抚摸着。 萧珩乖乖蹲低了身子…… 苏晴猛地一个激灵,她抬手“啪”给自己一巴掌……像是要把自己从癔症中唤醒一样。 “嘶——”真疼。她又使劲儿揉了揉眼,“娘娘……您,您怎么了啊?” 苏晴的表情很崩溃……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严绯瑶没看她,她怕自己瞬间出戏……但往下,她又不知该怎么演? 她刚刚不该斥责骊姬的,她应该多问问关于艳姬的事儿。 “我……呃……”严绯瑶学着刚刚苏晴昏厥过去的样子,使劲儿的翻了白眼,眼珠子要翻的抽筋了…… 她两腿一软,往地上栽去。 一只手猛地拽住她,把她拉进怀里,她耳边传来尖刻的声音,“严绯瑶,你敢骗我?!” 不是吧?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第566章 人生如戏,孤注一掷 严绯瑶勉强稳住心神,演戏这活儿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首先得有个强大的内心。 她缓缓掀开眼皮,怔怔看了暴怒的萧珩,或者说是艳姬,一眼。 她茫然懵懂的眼神,渐渐清晰,透出犀利。 “你干什么!”严绯瑶一开口,声音比艳姬更尖刻,她猛地推开萧珩,嫌恶的拍了拍自己身上被他扶过抱过的地方。 她那嫌弃的表情,恨不得洗上十遍八遍似得。 萧珩神情又狐疑起来,“严绯瑶,你别跟我耍花样,你如今就是我手里的一只蚂蚁!” 他做了个碾死蚂蚁的动作。 严绯瑶皱眉,嫌恶的看着他,“萧珩,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半男不女,你自己不恶心吗?” “带走,关起来!再叫她跑出来,你们都不用活了!”萧珩大手一挥,转身烦躁离开。 严绯瑶被钳制着,推回寿昌宫,她才长松了一口气。 殿里的宫人全都退了出去,她颓然坐在地毯上,这才发现,一场戏演的,她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沓湿了。 太吓人了! “他倒是两个身份,无缝衔接。一会儿萧珩,一会儿艳姬……可我要这么下去,恐怕分分钟都要精神错乱了!” 严绯瑶嘀咕着,敲敲自己的脑袋,她该怎么办? “对了,苏晴!” 严绯瑶一骨碌从地上起来,朝殿门外喊,“进来个人,堂堂皇后娘娘被你们软禁起来也就罢了,连个服侍的人都不给派吗?是要叫我自己梳头更衣,自己倒水烹茶吗?” 外头静默了一阵子。 严绯瑶有些失望,萧珩若是做得绝,真一个人都不派给她,她怎么办呢? 正琢磨,殿门吱呀响了一声。 “我不要你,我要……”严绯瑶没说完,眼见走近的正是苏晴。 她皱眉闭嘴,上下看着苏晴。 苏晴也防备的看着她。 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信任。 “你是谁?”苏晴先问。 严绯瑶生气又想笑,这情形,怎么跟地下特务似得? “你呢?你又是谁?”严绯瑶故意道。 “我乃娘娘身边的姑姑,苏姑姑。”苏晴脸上线条生硬,语气也不友好。 严绯瑶歪着头想了想,“你愿意为之效力,乃至献上自己性命的人是谁?” 苏晴怔了一下,“自然是皇后娘娘,严氏绯瑶。” 严绯瑶轻嗤一声,“就是我本尊了。” 苏晴脸色僵了僵,“你……” “不信啊?我还不信你呢,萧煜宗被他们关在哪里?你若能告诉我,我就相信你。”严绯瑶胡搅蛮缠道。 苏晴脸色略松,她扭头朝外看了一眼,“娘娘,您可吓死婢子了。” “你先前被艳姬控制了,还要杀我呢。”严绯瑶故意说道。 苏晴看她一眼,撇嘴道,“那不能,萧珩交代了,只可看住你,不准伤你皮囊。” 严绯瑶怔了一下,了然的点点头,“有道理,她还想要我这副皮囊呢,是不能伤了。你以前是服侍艳姬的,对她和鲜族王的感情,很了解吧?” 苏晴上下看她,一时没有说话。 她也许是想到了刚刚在暖阁里看到的一幕幕。 “我只是好奇,我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严绯瑶也不说破,她是演戏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是她不信任苏晴,只是那艳姬的能力太恐怖了,她不敢冒险。 “王很儒雅,是个贤君,也是明君。只是也有些不好的风传。”苏晴表情略显尴尬,“又说他懦弱的,因为身为巫祝的艳姬太强势,王很多政令都听她的,臣子们也有不满之声。” 严绯瑶摇了摇头,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他们平日里的相处呢?相处好不好?” “王很有耐心,艳姬是急性子,王会亲自为艳姬烹茶,会为她绘画,为她做很多小事。但艳姬……看不上这些。”苏晴敲了敲脑袋,“记不清了,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很多年了,而且人是会变的,艳姬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严绯瑶哦了一声…… 苏晴前头的话叫她觉得有些为难。 王为艳姬做的那些事,她都不会呀?她最擅长的是看病,是扎针,是飞镖……烹茶?作画?吟诗?逗乐……别逗她了,分分钟露馅儿好么。 但苏晴后头那句话,却给了她莫大的希望。 很多年了,人都是会变的。艳姬已经变了,一个故人,岂能不变呢? 艳姬想要寻找的,其实是她内心渴望,她内心缺少的一个寄托罢了。 “我明白了……”严绯瑶拍了拍苏晴的肩,“萧珩在干嘛?你帮我寻他来,说我有事情找他。” “娘娘……”苏晴有些担忧。 严绯瑶却盯着她的眼,“苏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苏晴重重点了点头,“是,婢子愿意为娘娘去死。” “这宫里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我已经分辨不出了。你不要背叛我,我也不背叛你们。”严绯瑶语气沉沉。 苏晴脸色一凝,“婢子晓得。” “去吧。”严绯瑶踢了鞋子,躺在床榻上。 她在心里设想了许多的场景,预设了很多华丽的台词,可是越想越乱。 越演练越慌…… “不想了,先安静下来,先让自己平静……”她想起爷爷教导她,一个大夫看病之前,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沉稳冷静,遇事不慌。 如今她虽然不是要看病,但世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你找我?何事?” 严绯瑶平静得几乎要睡着了。 殿门口炸响艳姬的声音。 天黑了吗? 严绯瑶望了望窗外,绞纱的窗上被夕阳涂抹成了橘红色,依旧亮堂堂的。 萧珩不是说,他与艳姬的时间是一半一半吗?这会儿天还没黑呢,却已经是艳姬了……恐怕他自己的时间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呢。 “什么事?你别浪费我的耐心,别以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就会毫无原则的忍让你!”萧珩怒气冲冲到床边,语气带着些气急败坏,但眼底却有那么一丝契机。 “什么事儿叫你这么着急?你是巫祝,岂能自乱阵脚?快坐下来,尝尝我为你煮的茶。”严绯瑶笑眯眯扶着床坐起身,语气温柔,眼神包容。 萧珩脸面骇然,惊退了一步,“严绯瑶,你又想骗我了?” “艳姬,坐下,快尝尝今日这茶,这水是无根之水,茶是今春的早茶。”严绯瑶笑着拍了拍床边,并伸手向他,等着他主动把手递过来。 第567章 亲昵的十指相扣 “我不……你骗我的,你是假的……”萧珩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搭在严绯瑶的手上。 他猛然收紧手指,上前一步,盯紧了她的眼。 严绯瑶依旧是笑,望着他,笑的温煦如春风,“日后我们的女儿,她一定像你,眼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也要像你……只是这性子要慢一点才好,你们两个都如此急躁,母女之间还要打起来呢。” 她说完就笑。 萧珩的表情却一瞬间垮了,他呆愣愣看着她,开裂的眼眶里,蓄着泪。 严绯瑶其实不晓得她怎么有灵感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晓得这些话能不能打动艳姬。 她只是一张嘴,话自己就出来了。 “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得好苦……你回来好不好,我不要天下了,你去哪里,我都陪你……这次轮到我妥协了,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依你……”萧珩跌坐在床榻上。 他扑在严绯瑶怀里,哭得像个女人。 严绯瑶轻轻拍着他的背,缓声安慰,“好了,我不是在这里嘛,我怎会叫你委屈自己,我都舍不得委屈你……” 她语气温柔,话却像个男人。 这里若有第三个人,必定要笑场了。 画面也太违和了…… 但说话的两人却是全情投入,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你放心,我已经琢磨出办法了,我这次,必定要救活你,我也找回我自己,我们一起,做这世上的神仙眷侣。”萧珩抬着头,女腔女调的同严绯瑶说话。 他眼睛里亮晶晶的,神采飞扬。 严绯瑶抬手摸摸他的头,语气带着无奈和宠溺,“你又做什么了?总是胡闹,怎么还没长大呢?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你还不懂吗?” “是你说不会委屈我的……”萧珩有些惊慌失措。 严绯瑶叹了口气,“罢了,日后再说吧。” “什么日后再说,你是不是在骗我?你不会回来了?你还要走?”萧珩厉声质问。 严绯瑶眼神有那么一瞬的飘,她犹豫着要不要装晕倒。 “你不许走!不要走!”萧珩立时握住她的手,定睛瞪着她,“我的力量给你,不要离开我!” 一股温煦的力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她手心里。 感觉很奇异……萧珩的手是冰凉的,像冰块,但此时从他掌心传递来的却是热乎乎的血气。 “我会撑着,你保护好自己……你关了一个人是不是?他是骊姬和大夏皇帝的儿子?他如今也是大夏大皇帝?”严绯瑶拍了拍萧珩的手,“你要他的龙气?为了我?” 萧珩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他避开严绯瑶的目光,“你别问了,总之我会把你带回来。” “若我不肯呢?”严绯瑶笑问。 萧珩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肯?” “你占据我们女儿的身体,叫我占了这幅身体?”严绯瑶指着萧珩,“我不喜欢。” “你看不上他?”萧珩拍了拍自己,“可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也考虑过萧煜宗的……原想着他有鲜族的血统,必定更容易,哪知他……他意志力太强,他不行。” “他是骊姬的儿子,是你我的外甥……你怎能为我害他性命?”严绯瑶定定看着萧珩,她这会儿已经笑不出来,目光深远。 “艳姬,我不想自私的活在这世上,那会很痛苦。”严绯瑶认真说道。 她不知道这是在演绎,还是她由衷的感慨。 她只觉得自己说了这话,全身都轻颤起来。 “不要,不要……你当初自私的留我下来,你散了自己的元神保住我不要魂飞魄散,你问过我了吗?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才自私,你最自私!”萧珩大叫。 严绯瑶伸手抱他在怀……做出这动作,她真是用了莫大的勇气。 她的不断的告诉自己,她抱得不是萧珩,是艳姬。 她不是严绯瑶,是鲜族的王…… “我错了,但若叫我再选一次,我仍旧会如此……我只希望,你能忘了我,安静等待……” “等什么?你叫我等什么?鲜族被封印在阴间,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转世,你叫我等什么?” “你有心魄在外漂泊,她们会回来,一切还有转机,不要急功近利……鲜族还有希望的。那心魄就像是种子,会带给鲜族新的生机……你要战胜自己的心魔……” 严绯瑶不晓得自己这一套一套的话都是哪儿来的。 把她自己都快要给说服了。 萧珩却猛推了她一把,硬生生把她推翻在床榻上。 艳姬这女人,真是喜怒无常……太可怕了。 前一瞬,她还哭得肝肠寸断,说不要离开她…… 这一瞬,她就主动把人推开,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你住口,你刚刚说了,舍不得委屈我。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的!” 严绯瑶无语。 “你不是要见外甥吗?我带你去。”萧珩站在床榻边一步开外的地方。 他表情很有些挑衅,还有些得意。 严绯瑶心跳骤然加快,她期待……又很紧张。 艳姬为什么会忽然同意?她怕不是怀疑了什么,故意试探自己? 她要不要去见?见了会不会露出破绽?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才故作平常的点头,“好啊。” 她心里已经万马奔腾,脸上却风平浪静。 艳姬是个魔鬼……严绯瑶觉得,再和她呆下去,她只怕要折了寿了,不死也疯。 若照骊姬的说法……艳姬其实是她自己,或者说是她另一重的人格? 不不不……这种说法,严绯瑶打死也不想承认。 她自己多么善良可爱的性格?艳姬这样恶劣的性情……是她自己? 呸!跟艳姬一比,严绯瑶觉得自己就是个天使。 萧珩看不到严绯瑶心里的数十台大戏,他牵着她的手,而且是亲昵的十指相扣。 他带着她往冷宫去。 冷宫这地界儿,严绯瑶听说过,却从没去过。 她听说当初和她有过矛盾的梁昭仪后来就被送进了冷宫,但今日她是第一回来。 冷宫不但荒僻,而且真的很冷……溜溜的冷风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慢点儿,这边走。”萧珩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严绯瑶心头一震,她错愕看着萧珩,怎么他的声音又偏他自己的味儿了呢? 带她来看萧煜宗的,难道不是艳姬吗? 她一时更为紧张,但穿过冷宫院内的假山密道,一抬眼,一个铁笼出现在眼前。 第568章 他竟然有心选秀 昏暗的光线,潮湿的地面,浑浊的空气…… 地牢里还有硕大的老鼠,吱吱叫着,一点儿不怕人的跑来跑去。 严绯瑶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演不下去了。 这情形她见过!梦里见过!一模一样! 就连牢里坐在地上那个人,都是一样的。 “萧煜宗!萧煜宗!”严绯瑶甩开萧珩的手,扑倒笼子上,朝里头的人大喊。 那人却颓然坐着,头也不抬。 “叔叔,怎么样?你的天下,你的女人,如今哪样不是我的?” 严绯瑶心头刺痛,她想也没想,回头狠狠一个耳光,“啪——”甩在了萧珩的脸上。 萧珩得意的话音戛然而止,昏黄的灯光下,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似乎恨不得吃了她。 “萧煜宗,你不要绝望,不要放弃。艳姬死了还不放弃,更何况,我们都还活着!”她不晓得该用什么话来激励他,也许这个例子并不合适,却是她最快想到的。 萧煜宗没抬头。 萧珩却愣了愣。 “你能跟我说句话吗?”严绯瑶把手探进铁笼,但他坐的远,她远远够不到他。 “行了,你又哭又闹,又对我投怀送抱的,就为了见他一面。现在人见到了,你也该死心了吧?”萧珩伸手拉严绯瑶,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说道。 牢笼里的男人闻言颤了一下,缓缓抬头,“你对她做了什么?” “呵,叔叔自己已经身陷囹圄了,问这话不觉得多余吗?”萧珩笑起来,“我对她做什么?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你再说一遍?”萧煜宗眯眼,声音沉冷。 这本就阴冷的地牢,却因为他的话音,变得更加冷飕飕的。 “哈哈,再说一遍又如何?你还能出来打我吗?”萧珩哼道,“我对她把想做的,都做了,各种姿势,各个地方,你们的龙榻,你的御案,你的龙椅……” “啪啪——” 两声脆响。 严绯瑶只觉的一阵冷风铺面,她甚至什么都没看清楚。 只觉的有什么在昏黄的光线下,晃了晃。 再抬眼之际,萧珩捂着左脸,右脸上还赫然印着一个灰青的巴掌印子。 不难想象,他左脸也好不到哪儿去。 常人被打了,巴掌印子是鲜红的。 他脸上却灰青灰青的,看起来更是狼狈。 他抿着嘴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萧煜宗……我还能容你活几天!你着急送死是不是?” 萧煜宗拍了拍手,“打你,我根本不用出去。” 严绯瑶有些晃神儿……这不对呀,一切都跟梦里的情形差不多。 这地方,这潮气,这里的大老鼠…… 但一切又似乎都不一样?萧煜宗脸上没有绝望,他只是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仿佛他置身的根本不是什么牢笼,而是他的御书房,他的龙椅…… 看他那一身镇定自若,哪里是颓然丧气的模样,分明是一切都无所谓呀? “那个……”严绯瑶原本是要安慰他,激励他的,但这会儿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了,因为……多余。 “别怕。”萧煜宗挨近牢门,小声与她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你没受苦吧?” 萧煜宗笑了笑,“不算苦。” 不算苦?那什么算苦? “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了,还装什么大尾巴鹰!”萧珩猛地拽住严绯瑶的手,将她甩到一旁的墙上。他回头望着萧煜宗,“你不相信她已经是我的人了?那我就在这儿……做给你看!” 严绯瑶吓了一跳。 萧珩却动作极快的把她抵在墙上。 他两只手钳住她的手,腾出一只手来去解她的腰带。 “放开我!”严绯瑶又踢又打。 但萧珩不怕疼,他避也不避,反而下手更狠更用力。 萧煜宗在牢笼中脸色骤变,“萧珩,今日的事,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说什么大话?有本事你出来?”萧珩冷嘲。 萧煜宗猛踹了下牢笼,铁铸的牢门一声巨响。 萧珩吓了一跳。 牢房外头呼呼啦啦猛地跑进来一群人。 “干什么呢?滚出去!”萧珩喝骂。 严绯瑶趁机提膝,往他两腿之间狠狠一撞。 “唔……”萧珩不怕疼,但某些位置仍旧是软肋。 他弯了弯腰,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严绯瑶趁机从他手里脱身出来。 “回禀圣上,您要选的秀女已经入宫了。”进来的不是花鸟使,也不是太监。 却是一群术士方士。 严绯瑶站在牢笼旁,闻言一惊,错愕看向萧珩,“选秀?你竟然选秀?” 萧珩的表情并不好看,他转过脸看了看严绯瑶,又看萧煜宗。 萧煜宗的眉头也皱的紧紧的,似乎有些意外,他费这么大力气,又是与艳姬联盟,又是在天坛诱他们前往……布了这么大的阵仗……竟然是为了那点儿事儿? “你们不懂。”萧珩勾了下嘴角,“今日算你走运,等我回来再去宠幸你。” 萧珩提步向外走去,几个术士随他离开。 还有几个术士盯着萧煜宗与严绯瑶。 “把朕的皇后给带出来。”萧珩吩咐一声,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出了地牢。 严绯瑶担忧看着萧煜宗,“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娘娘请。”术士们围着她,并没有动手,尚算客气。 萧煜宗看了看术士,点了点头。 严绯瑶不知他是冲术士们点头,还是冲她,“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别冲动。” 她听了这话,知道他是冲自己交代,那也必是冲她点头了。 她咧嘴笑了笑,“你还交代我呢,我好得很,萧珩的话都是放屁,你不要信。他疯疯癫癫一时是艳姬,一时又是他自己……你放心,我没吃亏。” 严绯瑶抓了抓他的手。 萧煜宗点了下头,“我知道。” 他知道? 他是真的知道?还是在安慰她? 他被关在地牢里,他怎么可能知道呢……那必是安慰她了。 听说男人都很在意这种事,即便将来她能把萧煜宗从牢里救出来……也不知现在的分开,会不会成为日后的嫌隙?他心里会不会有个坎儿? 严绯瑶叹了口气,跟着术士离开地牢。 出了地牢时,外头的天也已经黑透了,不比地牢里亮到哪儿去。 但空气还是好的,扑面而来还有淡淡的梅香,梅花要开了吗? 严绯瑶晃了晃脑袋,如今这情况,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两回事儿,她居然还有心思想梅花…… 今日最叫她高兴的事儿,大约就是萧煜宗并没有想梦里那般颓然,人活着,心也没死,这就还有希望不是。 严绯瑶被术士看着往寿昌宫去,一路她都在琢磨,艳姬究竟被她骗住了没有? 萧珩和艳姬,他俩究竟谁是主导? “哇哇哇……” 她还没琢磨出答案,风里却送来一阵阵婴孩哭泣的声音,吓得她毛骨悚然。 第569章 反间计 严绯瑶缩了下脖子,抬头四下看去。 “这是什么动静?” 近来她遇见的古古怪怪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宫里经过萧珩那场大火之后,连宫女都大换了一波,更不要说先前的娘娘们了,该送去尼姑庵的都送去了,能放出去的也都放了…… 先前的女人都不剩下了,这哪儿来的孩子哟? “你们听见了吗?”严绯瑶回头看着术士们。 术士们板着脸,缓缓摇头,“还请娘娘回去寿昌宫吧,什么声儿都没,是您听错了。” 严绯瑶一时想笑,她又不聋,听错了? 明明就是小孩子哭的声音,虽然离得远,但侧耳细听,现在仍旧能听得到。 “时候不早了,娘娘还是不要在外头逗留,我等护送了娘娘,也得离开内宫了。”术士们躬身说道。 他们还知道要离开内宫…… 严绯瑶皱了皱眉,心里头怪怪的。 眼前的术士没有一个她眼熟的,她虽胆子大,也有点儿发怵。 至于风里送来那孩子的哭声……等她回了寿昌宫再慢慢打听吧。 她转身往寿昌宫去,术士们把她送到宫门口,便不往里走了。 见她进了殿,里头有宫人服侍,术士们便转身离开。 严绯瑶推开窗户,侧耳听着。 “娘娘听什么呢?”苏晴从外头进来。 严绯瑶看了她一眼,朝她招招手,“你来听,听见什么了吗?” 苏晴皱着眉,耳侧……倏而,她瞪大了眼,“小孩子哭声?宫里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严绯瑶摇摇头,“我还觉得奇怪呢。” “是艳姬?还是萧珩?”苏晴问。 严绯瑶面皮抽搐了一下,“有区别吗?我现在已经分不清这两个人了。” 苏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您见到圣上了吗?” “你说萧煜宗吗?”严绯瑶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萧珩身边的那些术士也管他叫圣上,我现在已经快晕了,马上搞不清楚这是谁的天下了。” 苏晴赶紧为她倒了杯清茶,捧到她面前,“圣上怎么说?” “他说……”严绯瑶迟疑的抬起头来,“他说叫我照顾好自己……当时不觉得,如今回忆起来,我怎么觉得他一点儿不着急,也不急着要出来似得?他那么冷静,当真一点儿都不怕吗?” 苏晴摇了摇头,“会不会是……怕娘娘担心?” 严绯瑶迟疑点头,“看不透他……” 说着,她又转脸向外,风中一直有孩子的哭声。 离得远,虽不至于吵闹,但总叫人觉得心神不宁。 “去看看?”严绯瑶挑眉看着苏晴。 苏晴面皮缩了一下。 “你怕就不要去了,我自己去。”严绯瑶攥了攥拳头。 “婢子不怕,叫您自己去才怕呢。”苏姨娘立时说道。 严绯瑶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有夜行衣吗?算了……非常时期,黑衣裳就成,活动方便的。” 苏晴点了下头。 她装模作样的服侍严绯瑶用了点儿饭,又叫人把饭撤下,关了门吹了灯,不叫人进来服侍。 “幸而萧珩没回来。”苏晴拿出她藏好的夜行衣。 严绯瑶与她迅速换上。 严绯瑶晃了晃手环,热度还在,有今日滴血那事儿,手环现在应当还是受她控制,不受艳姬摆布的吧? 不然,她真是送人头给艳姬了。 “这里。”苏姨娘推开了一扇窗,查探窗外无人,她便纵身跳了出去。 严绯瑶凭着手环的威力,觉察没有险情,也跟着跳出了窗子。 苏姨娘会功夫,严绯瑶有手环帮助的时候也不差,两人纵身跳上宫墙屋顶。 居高望远……风里孩子的哭声从哪里传来,并不难分辨。 苏姨娘与她比划一番,两人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像两道鬼魅之影,飞快的辗转腾挪而去。 不多时,眼前的景象便亮堂起来。 这宫苑里头站着好些人,有一半都是术士。 严绯瑶不由皱紧了眉头,因那日在天坛,许多术士临阵倒戈,帮着萧珩……她对术士的印象可不太好。 这会儿见这儿有孩子哇哇大哭的院子里也站了这么多术士……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儿时听过的各种鬼怪故事。 “那不是秀女的轿子吗?”严绯瑶眯眼一看。 这种轿子她熟啊!当初她作为秀女被抬进寿昌宫的时候,寿昌宫外头停的都是这种轿子! 但她眯眼看去,从轿子里头出来的可不是什么秀女……而是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哇哇哇”的哭声,正是从那些秀女的轿子里传出来的! 严绯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苏晴也迅速的捂住自己的嘴,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咽回肚子里。 眼前的景象匪夷所思…… “在地牢里的时候,术士说选秀入宫……我以为他是色迷心窍,如今看来,是艳姬的主意,艳姬又要行什么邪术了?”严绯瑶眯眼与苏晴低声说着,她想要凭借手环的能力,再靠近一点去看看。 苏晴却不甚碰响了瓦片。 底下站的最近的术士,猛然回头,向她二人趴伏的房顶皱眉看来。 严绯瑶立即摁住苏晴的头,将她摁在屋脊那侧,“你快走,我引开他。” “娘娘说反了……”苏晴提气要起来。 严绯瑶却在她肩窝里掐了一把,正恰在她穴位之上,苏晴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艳姬不会杀我,你快走。”她说完猛然用力,将苏晴恍如扔麻袋一般,给扔去了不远处的树枝上。 苏晴大急,却不能喊不能叫,一时间只好在枝叶中藏匿自己的身形。 严绯瑶刚把苏晴扔开,一柄冰凉的长剑就从背后,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赶紧举起双手,缓缓回头,“别紧张,是我。” 术士皱眉看着她,并往下头藏着许多婴孩的院子看了一眼,“娘娘怎么在这儿?” 术士脸上狐疑,但幸而他没有大声嚷嚷,只是低声询问着。 严绯瑶微微松了口气,“我夜里睡不着,听闻有孩子的哭声,就寻过来看看……” 她笑嘻嘻的,举着双手,一副投降的姿态,却是趁着那术士放松警惕的瞬间,她猛地扭身上前,纤细的手指,紧紧扼住术士的脖子。 先前拿长剑威胁她的术士,一下子情形逆转,倒成了被她挟持。 “说,宫里弄这么多婴孩,是要做什么?”严绯瑶冷声逼问。 术士吐了口气,“娘娘别激动,您放心,我们会保证婴孩的安全,圣上是要了解艳姬的意图,如此才好彻底打垮她。” 术士的话,叫严绯瑶彻底茫然了……他到底是哪头儿的? 第570章 萧煜宗他会怎么做? “你说……圣上?”严绯瑶不敢大意,她扼在术士咽喉上的手指更紧了几分。 “圣上是为了叫艳姬麻痹大意,所以才佯装被俘,圣上虽在地牢中,但并非完全被动。这艳姬不是一般手段能够对付的,她非人非鬼,必要找到她的软肋,才能将其攻陷……”术士压低了声音说。 严绯瑶却不敢全然相信,更不敢听他一面之词就放了他。 他口中的圣上,指的是萧煜宗。 其实他的话,也恰恰印证了严绯瑶的一些猜测…… 萧煜宗虽在地牢之中,但她见到他的时候,他却很冷静。 但严绯瑶如今,完全不敢相信身边之人。 “与你一道的,还有多少人?”严绯瑶问。 “人不少,但艳姬擅长迷惑人心魄,宫里有些意志软弱的人,会被她利用。娘娘万不可轻信人。”术士提醒她。 严绯瑶有些乱…… “还请娘娘速速离开这里,不要叫艳姬发现您,以免她有防备。”术士说。 “你是修行之人,这些古古怪怪的邪祟,你们不是最有办法对付吗?怎么还由得她胡来?甚至还要为虎作伥?她若是要害了这些婴孩的性命,你们也要由着她吗?我看她被你们这样纵容,只会越来越强大!”严绯瑶愤愤不平。 术士轻叹一声,“要叫她灰飞烟灭不难,但那样不行……” “为何不行?她不过是个邪祟,我只听说和尚心软,还没听说术士不舍得收妖的?你们这不是行善,乃是作恶!” 严绯瑶声音不大,态度却严厉。 术士长叹,摇了摇头,“她若死了,娘娘您怎么办呢?” “你说什么?”严绯瑶闻言一愣,“你休想糊弄我……” “原来你在这里!”黑暗中一声厉喝。 严绯瑶与被她钳制的术士都是一惊,两人转过头来,只见萧珩站在屋脊上。 他身边还有两个神色木然的侍卫。 “瑶瑶,怎么这么不听话?”萧珩的声音,既像艳姬,又像他自己。 严绯瑶已经不能分辨眼前的人了。 萧珩却疾步上前,一掌推在严绯瑶肩头上。 把她逼退了两步。 他劈手夺过术士手中的长剑,反手一个剑花,剑尖扎向术士的胸口。 “住手!”严绯瑶慌了。 先前她不信这术士的话,但现在她更不想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她上前一步,一只手抓住术士的衣裳,往身后一甩,另一只手握住萧珩的剑尖。 剑刃锋利无比,立刻咬进她手心软肉里。 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了出来。 “你干什么?为什么救他?他跟你说了什么?”萧珩暴怒,他猛地拔出长剑,一双深沉的眼眸,几乎喷出火来,“你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什要受伤?” 他声音尖利,更像个女人。 严绯瑶眯眼看他,只当他是艳姬。 “这人要杀,他背叛了萧煜宗,却效力与你,在你身边为虎作伥!善恶不分!他自然要死,却不该死在你的手里!他是萧煜宗的叛徒,要杀,也该我亲手杀了他!” 严绯瑶说完,转身挥拳,打向那术士。 萧珩脸上愣了愣,“瑶瑶,你如今敢杀人了?心不会软了?” 严绯瑶一脚把术士踢进院子里,她自己也要飞身跳下,愤怒的她似乎要一拳拳把那术士给打死。 她口中还恶狠狠骂道,“我叫你背叛他!叫你做叛徒!我要替他报仇!” “行了!”萧珩上前,提住她的衣领,把她拽回来,“你出出气也就是了,真打死了,我还得再费心找人填他的空缺。” 那术士被严绯瑶几拳,打的已经喷出了血,鼻血也横流了一脸,看起来惨不忍睹。 但他却逃过了萧珩致命的一剑。 “还不快滚,在这儿惹我瑶瑶生气,真等着她打死你呢?”萧珩踢了那术士一脚。 术士翻身想起来,但却力不从心,似乎爬不动。 旁边有两个术士过来,架着他,才将他架走了。 严绯瑶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保住他的命了。 “半夜不睡觉,你来这儿干什么?”萧珩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 “我睡不着,听到有小孩子在哭……”严绯瑶置身院中,婴孩的哭声更响亮了。 “很快就不哭了,”萧珩笑着说,“不会吵你很久的,你且忍一忍。”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只是孩子啊?你还是人吗?”严绯瑶忍不住上前一步,两手抓着萧珩的衣襟,横眉怒对。 萧珩挥手打开她的手,淡漠看了她一眼,“世俗之见。” “是,没错,我是世俗之见,不知道你有什么高见?你想复辟鲜族,你想找回你所爱的人,所以就要残害我大夏的无辜性命,你在作恶你知道吗?天道不容你,你以为你能达成所愿吗?即便我们都输了,都败在你手里,天道也会灭了你,就像当初灭了鲜族!灭了你的王!” 严绯瑶倏而冷笑一声,声音极尽嘲讽。 “只不过上次有爱你之人,为你散了魂魄,这次却没有人为你牺牲自己了,你就自取灭亡吧!” 萧珩脸面一绷,他猛地回过头来,一把钳住严绯瑶的脖子,“你怎知没有人为我牺牲自己?当你成为我,我成为你的时候,你看萧煜宗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为你送死呢?” “你说什么?”严绯瑶眼神里又那么一瞬间的慌乱。 萧珩却松开钳住她脖子的手,“你等着看吧。” 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黑沉沉的眸子里藏匿着太多的心机。 “带皇后回去,给她包扎伤口,不要留下疤。” 他吩咐一声。 严绯瑶被一行百八十侍卫给看着,要送回寿昌宫去。 “别想着溜走,你若逃了,我就把看你的侍卫全杀了。你若觉得他们死不足惜,逃一个看看?”萧珩威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尽管看着严绯瑶的这些侍卫神情木然,恍若没有心魄。 但严绯瑶相信他们只是被艳姬的力量迷惑了,这绝不是他们的本意。 只要艳姬被降服,他们也就能恢复清醒……若是死了,他们就连恢复清醒的机会都没有了。 严绯瑶攥紧了拳头,她手上还有黏腻的血,此刻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因为心里有比疼更扎的她难受的东西。 她被送回寿昌宫以后,外头看着她的宫人就多了一倍多。 还有人要请御医过来。 严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完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而且速度非常快,若是御医来了,岂不就露馅儿了吗? 第571章 何不去问问圣上 “你们退下吧,我给娘娘包扎,这里是最好的伤药,不会留疤。”外殿中传来一声吩咐。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把自己正在愈合的手藏在袖中。 绕过屏风走进来的是苏晴。 严绯瑶紧张的盯着苏晴,盯着她的眼。 苏晴手里拿着一只碧绿色的玉瓶子,里头大概就是她说的伤药。 “你是谁?”严绯瑶问出口,心里是有些崩溃的。 恐怕这话日后就成了他们见面打招呼的常用语了吧?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却总要重新确定身份,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娘娘的手伤的如何?叫婢子看看吧?”苏晴跪坐在她身边。 严绯瑶背过那只手,盯着她,防备着她。 苏晴笑了一下,“娘娘最好叫婢子给您包扎,不然等会儿御医来了,就得是御医给您包扎了。” “你不是苏晴。”严绯瑶皱眉。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也不希望看到艳姬为非作歹,异想天开的以为靠她的巫祝之力,就能逆转鲜族的命运,对吧?”苏晴仰脸,目光温润的看着她。 严绯瑶皱了皱眉,“你是骊姬?” “别纠结那个,重点是该如何阻止艳姬。”苏晴笑了笑,“你如今孤立无援,身边的人一个也不敢相信,你除了相信我,还有什么选择?” 苏晴晃了晃手里的玉瓶子,示意她把手伸出来。 “我可以相信我自己。”严绯瑶皱眉说。 “不然,你自己是最不可信的,你了解你自己吗?你知道你身上的力量来自于哪里吗?你知道要如何运用它吗?” 苏晴一个个问题脱口而出。 严绯瑶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 她不知道,不了解…… “看事情,不能只凭眼睛,要用心。问问你的内心,看我值不值得相信一次?”苏晴笑眯眯的,目光坚定温柔。 严绯瑶负气得摇头,“我不敢赌,怕赌输。” “输了又能如何?你的处境还能比现在更被动吗?”苏晴笑了一声。 严绯瑶皱着眉,咬着下唇。 难怪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现在的情况全然相反,既不知己,更不知彼,她输是正常的,赢了才奇怪。 不知为何,想到这儿,她紧张的心反而放松了,既然注定了输……那就输的自在些吧。 她伸出自己的手,摊开那还带着半干血迹的手掌。 浓浓的血腥味儿之下,她净白的手掌上完好无损,哪有半点伤痕? “嘶——”苏晴晓是有准备,还是大吃一惊。 她手里的玉瓶子都差点砸在地上,“你……”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严绯瑶问她。 苏晴皱眉没说话,却是迅速的把玉瓶子里的药倒出来,倒在净白的细麻布上。 她用药水擦净了她手上的血迹。 如此看的更清楚了,严绯瑶的手完好无损,白玉无瑕。 苏晴的动作没有停滞,她赶紧用长长的细白布裹好了她的手,缠了几圈,打了结。 她这边刚收拾好,殿门外就说,御医来了。 严绯瑶心头一跳,苏晴却松了口气,“娘娘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不必麻烦御医。” 神情木然的宫人才不听她的,硬是把御医给带进了殿中。 御医鼻子动了动,似乎嗅到了浓浓的药水味儿。 他一瞥,也看到了地上沾了血的细麻布。 “刚刚处理好,才不流血。”苏晴小声说道,她两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严绯瑶缠着细棉布的手,好似惟恐砰着了。 “药是好药,”御医上前看了一眼,“处理的也好,三五日之内不用拆开换药,避免外邪入侵,待三五之后,再打开细棉布。” 御医点头退开,宫人例行公事般这才把人送出去。 严绯瑶长松了一口气,一低头,苏晴正眼目灼灼的看着她。 “这是姐姐的本事,她最厉害之处,就是愈合能力飞快,但她年纪越长,这能力越退化,愈合的速度也就越慢。”苏晴低声说道。 严绯瑶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起,先前那术士跟她说的,“叫艳姬灰飞烟灭不难,但娘娘您怎么办呢?” 她不敢继续深想,她只愿相信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是他们这些人误判了,他们全都错了! 她是严绯瑶,她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她跟艳姬哪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你带着她身上独有的能力,你说是什么意思?”苏晴笑眯眯的看着她,“瑶瑶,你不能逃避,你只能承认才有可能打败她,逃避只会让你输。” “胡说八道!”严绯瑶飞快的向后躲了躲,“我知道了,你是艳姬!你是艳姬伪装的,你的目的就是让我与艳姬达成契约,就像如今的萧珩成了她的傀儡一样!你根本不是骊姬!你不是萧煜宗的母亲!” 苏晴飞快的向窗外看了一眼,“我能在这里的时间不多,艳姬失败的时候,我会和她一起彻底的消失、离开。但我不怕,我只怕她执迷不悟,犯下更多的大错,叫无辜之人跟着受害。所以,瑶瑶,你必须勇敢承认,勇敢接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在骗我,和艳姬一样骗我。”严绯瑶盯着她,“你若真是好意,那你走,叫苏晴回来!” 苏晴看着她,良久,她无奈的笑了一声,“好吧……成长总是需要付出代价,也需要时间的。” 她说完,苏晴果然身子一软,躺在了地毯上。 这次严绯瑶没有急忙去看她,她只是呆呆的坐着,望着苏晴发呆。 她茫然了,就像爷爷奶奶都离她而去的时候那么茫然一样。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找不到方向了…… “娘娘?”苏晴摁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睁开眼。 苏晴愣了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诧异的左右看去,“咱们不是在窥探那些婴孩吗?娘娘舍了自己,救了婢子……这会儿怎么回来了?” 严绯瑶无奈看着她,咧嘴一笑,“有时候真羡慕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啊?”苏晴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娘娘知道什么了?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萧煜宗似乎是有意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儿,可就连我和他,也都在这个圈里,身在棋局之中,如何能俯瞰整个局势呢?”严绯瑶喃喃说道,她想起自己当初在娘家的时候,血气方刚的对萧煜宗说,有一天,她要把他也拉进这个棋局当中,亦或者她要跳出棋局,作那个执棋者…… 如今她身份越来越高,却被棋局捆锁的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跳出了。 “那您何不去问问圣上,看他到底是如何画这圈儿的?”苏晴一脸天真的问。 第572章 输了我们一起死 严绯瑶闻言,却神色一震,她呆呆看着苏晴。 “外头看守的人多,娘娘若要出去,必定不易……不如婢子替您走一趟?”苏晴搓着手,脸面焦灼的在想办法。 严绯瑶却猛地一拍脑门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苏晴愕然,“娘娘想到什么了?” “既然艳姬和萧珩能不断的交换身份,为什么我不能?”严绯瑶咧嘴傻笑。 苏晴挠挠头。 “萧珩今晚大概会在婴孩那边,就趁现在,你我交换一下。”严绯瑶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苏晴吓了一跳,“我与娘娘……不太像吧?” “外头看守的人,他们已经被艳姬蛊惑了,你觉得他们还有几分清明的神志?一个个,就像设定好的机器,只要你我冷静,必定可以蒙混过关。”严绯瑶一面说,一面飞快的把自己脱得只剩里衣。 见苏晴还愣怔没有动作,她连忙来脱苏晴的衣裳。 苏晴表情有点儿傻,她看了看两人扔在地上的衣裳……其实差不多款式,颜色也一样,都是乌漆嘛黑的。 先前要去夜探那有婴儿哭声的地方,所以苏晴寻了两套夜行衣。 如今两人即便换了衣服,不还是两套夜行衣吗? “娘娘,您冷静点儿……这有区别吗?”苏晴欲哭无泪,她甚至想伸手去摸摸严绯瑶的脑门儿,看她是不是太着急,以至于头脑都发热了? “有区别啊,”严绯瑶认真点头,“每个人身上的气息是不一样的,你穿过的衣服,带着你的气息,也就带着你的信息。自然还有得巫祝的力量作为伪装。” 严绯瑶把没让苏晴穿她的夜行衣,寻了一套她休息时常穿的舒服的家居服给苏晴套上。 苏晴神色仓惶。 严绯瑶却把她推到了龙榻边上,“从现在开始到我回来,你就是严绯瑶,记住了?” 苏晴哀求望着她,“娘娘……” “我是苏晴。”严绯瑶这话既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她阔步到殿门口,垂下头来,握住手环,心中默默说,“我是苏晴,是苏晴……” 手环隐隐发热,她拉开殿门跨出门槛。 “干什么呢?”立时有宫人上前。 “娘娘睡了,婢子去御药房取药来。”严绯瑶低头说道。 宫人看她一眼。 她心跳甚快,砰砰砰……一张嘴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去吧。”宫人说。 严绯瑶也看了那宫人一眼,神情木木的,表情扁平。 看来艳姬并非无懈可击……她虽然能控制这些宫人、侍卫,叫他们为她所用。但这些宫人侍卫,却是没有智慧的机械人。他们连自己明辨真伪的能力都没有……大半夜的,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姑姑,还需要亲自去御药房取药么?简直愚蠢。 但严绯瑶这会儿,只能感激这份“愚蠢”。 她迅速离开殿门,绕出寿昌宫。 她不晓得自己有多长的时间,如今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她把苏晴一个人留在寿昌宫里,亦是冒险。 万一萧珩不如她所猜的,他没有在婴孩哪里过久的逗留,可该怎么办? 严绯瑶心里担忧,但脚下生风,越是危险,她就越要抓紧时间……她冲着冷宫直奔。 冷宫这里看不见守卫。 她不晓得守卫是不是都藏在暗处,她握着手环,只盼自己能躲过明枪暗箭。 夜色凄迷,她凭着记忆寻找到假山密道,正欲往那地牢处走,却忽然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严绯瑶脚步一顿,侧耳倾听。 “娘娘还不知道,她不能生育,正是因为这魂魄不全……” “真是艳姬吗?”萧煜宗沉声问道。 “那夜,在天坛上,艳姬出现的时候,我等已经合过命盘了。娘娘与艳姬的命盘是完全吻合在一起的。艳姬就是娘娘所少的魂魄。”陌生的嗓音。 严绯瑶脑子嗡的一声…… “如今又当如何?”萧煜宗声音倒是稳稳的,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艳姬借着这机会,行动很快,她已经寻了很多婴孩,试图在这些婴孩的身上,复活鲜族她的心腹之臣。” 萧煜宗嗯了一声。 “圣上,我们拖延不得,如果叫艳姬得逞,我们就更被动了!娘娘只能赢,不能输啊!她若输了……大夏亡矣!” 萧煜宗说了什么,严绯瑶没有听见,她只听到自己心底咆哮的声音。 “我不是艳姬,艳姬不是我……” “如果娘娘一直抗拒接受,或是接受了却被艳姬吞噬……我们就彻底失败了,大夏的国运就倒头了!圣上,您在冒天下之大不为啊!”劝阻这人,语气十分迫切。 严绯瑶捂住自己的嘴,她不想往前了,她不想见萧煜宗去问他真相了…… 她先前的想法果然是对的——人根本不应该知道的太多,知道的越少越幸福! 她飞快后退,但却踉跄了一下,脚底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喀嚓一声响。 声音很小,但还是叫地牢里头的人听到了。 “什么人?” “是艳姬的人回来了?” 严绯瑶转身就逃。 地牢里却冲出一股风,厉风扑面。 她只好退一步躲避。 她握着手环,心里还念着,“我是苏晴……” 但挡在他面前这人,怔怔看她一眼,毫不困难的说,“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严绯瑶无奈的吐了口气,看来对那些“傀儡”好用的招数,对上正常人,完全无效。 “我……我来救圣上。”严绯瑶扯了扯嘴角。 术士皱眉深深看她一眼,“圣上暂时还不能离开,我们已经使了障眼法,才得以与圣上见面,但时候不长,娘娘还请长话短说!” 术士把她带进地牢。 难怪她进来的如此顺利,都没遇见艳姬的看守……原来是这些术士用了“障眼法”。 再见到地牢里的萧煜宗,她心情十二万分的复杂。 “你……我……”严绯瑶口中五味杂陈。 “瑶瑶,对不起,叫你冒险了。”萧煜宗似乎知道她听到了。 他歉疚的看着她,手伸出牢笼,握住她的手。 严绯瑶摇了下头,“我听懂了……其实你有两个选择,对吗?你可以直接叫那些术士合力,令艳姬灰飞烟灭,不用冒什么风险。也可以留她不死,但……” 萧煜宗坚定的摇头,“没有,我没有两个选择,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严绯瑶微微一愣,是她理解错了? “我赌你能赢,输了我们一起死。”萧煜宗笑着说。 第573章 一辈子的病 严绯瑶眉心猛地一紧,“你赌的太大了,如果我胜不过艳姬呢?她有那么深的执念,她那么疯狂……我怎么可能胜过她?我会输的……” “没关系,输了还有我陪你。”萧煜宗握着她的手。 曾经总是她温暖他冰冷的手。 可如今他探出牢笼的手却是热乎乎的,反而是她,冷的像个冰块。 “圣上……娘娘若是输了,她就被艳姬的灵魂吞没,艳姬就会利用大夏的一切,来实现她曾经不能实现的愿景,大夏会沦为她手里的牺牲品……我数万万百姓何其无辜?”术士忍不住说道。 “不用听他们危言耸听。”萧煜宗轻嗤,“这么大口锅,不能甩在你身上,胜过是命,胜不过也是命。顺其自然吧。” 严绯瑶咧了咧嘴,“我曾经听过关于‘顺其自然’的解释。” 萧煜宗挑了下眉,“什么解释?” “顺其自然,是竭尽全力之后的问心无愧,对结果的不强求。而不是两手一摊的放任自流。”严绯瑶低下头,“我还没努力过,不敢说顺其自然。” “是啊!娘娘!”术士激动,“您得努力呀!” “滚出去。”萧煜宗冲那术士道。 术士退了几步,却并不走。 “我该怎么做?”严绯瑶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压力甚大,她肩头巨沉,但看到牢狱里这个男人神情缱绻,不论如何都支持她的目光。 她忽然觉得,她其实和艳姬一样。 她们都有一个盲目爱着她们的男人,做她们背后的支撑。 艳姬可以为了那个男人疯狂,为什么她不能? “首先,您得承认她就是您的一部分,跟*,跟经历无关,只是灵魂。”术士说道。 “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懂。”严绯瑶并非听不懂,她只是很排斥。 她读心理学时,曾经看过一个论点。 就是我们看到别人身上的缺点,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的缺点。 因为如果我们自己不存在这个缺点,我们就不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它。 所以在这世上,我们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但其实所有的人都是我们的镜子……我们喜欢、讨厌他们的一些特质,不过都是反射出的,我们自己的特质。 她读到这些论点的时候,觉得“唔,说的不错”。 可此时此刻,叫她承认说,那个十恶不赦的女人,是她自己的一部分特质……跟掰着自己的嘴,要吃“翔”一样艰难。 “您只有接受了,才能与她心意相通,只有您足够了解她的时候,才能找到她的软肋,在她最软弱的时候,一击必杀!彻底除掉她!”术士的手在空中挥动了一下,搅动着地牢里潮湿的空气,难闻的味道叫她想吐。 她不由侧脸看着牢狱中的萧煜宗。 他是怎么忍受了?这里阴暗、潮湿,处处都是腐臭的气息,还有大到可怕的老鼠。 他乃是天之骄子,他已经得了天下了,却要过着这样的日子。 若是把她关在这里,她一分一秒也受不了! 他是如何忍受了? “娘娘,圣上现在还不能出去,我等能理解娘娘的心情,但是唯有做出圣上已经失败被俘的情况,才能让萧珩和艳姬大意,您才有机会取胜……”术士显然以为她想立即救萧煜宗出去,赶紧冲她解释。 严绯瑶闭了闭眼,“如果我不能接受她是我的一部分,或者我接受了以后,却被她同化……那该怎么办?” 术士瞪眼看着她,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别骗我,会怎么样?”严绯瑶又问。 “她很强大,娘娘身上也有强大的力量,你们结合之后,就不是一般的术法可以对付的了……”术士无奈的耸耸肩,“恕鄙人才疏学浅,那大概就是无敌了吧……” “我赢了呢?如果我保持清醒,没有被她同化呢?她会彻底的消失吗?”严绯瑶又问。 术士皱了皱眉,“她的力量会越来越小,消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您灵魂完全,就有机会做一个母亲……” “所以,我得用一辈子和自己作战?用一辈子来对付自己灵魂里邪恶的一面?”严绯瑶喃喃问道。 “人不都是如此吗?”萧煜宗忽然说道。 严绯瑶扭脸看他,表情怔怔的。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可怕,人总是摇摆在善恶之间,人生就是用一个接一个的选择组成的。”萧煜宗冲她笑,又使劲儿的握了握她的手,“选择很多,一下子去面对必然艰难,但一个个攻克就不那么可怕了。” 严绯瑶看着他的眼,忽而体会到他说的这句话…… 这不也是他自己的写照吗?他可以选择放弃她,也可以选择相信她。 偏偏他选了那条更难走的路。 “你真是有病。”严绯瑶摇头轻叹,“萧煜宗,你的病怕是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萧煜宗闻言,没生气,他也笑,“是啊,以前刚遇见你的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我的良药,必定能治好我的病。现在才知道,你是治好了旧疾,却也是我的新病。” 他说的是“新病”还是“心病”,严绯瑶并不明白。 但那不重要了,她来之前的茫然,这会儿全然明晰了。 她要走的路很直接,也很曲折。 “我是神医啊,你等我治好你这病。”严绯瑶反握住他的手,“我尽快让你这病人出来。” 萧煜宗点了下头,他似乎想抱她一下,但隔着铁笼,实在不便。 “娘娘,该走了,障眼法要失效了。”术士有些慌,他手里的罗盘也嗡嗡在颤。 严绯瑶又看萧煜宗一眼,她扭头跟着那术士一起离开地牢。 术士不能送她回寿昌宫,他们离了冷宫就分道扬镳。 严绯瑶还想问问那术士,具体……她具体该怎么做? 她什么也不懂,总不能闷着头,硬着头皮往前撞吧?艳姬打小做巫祝,什么都明白,这样“打起来”,她不是自寻死路吗? 但那术士却完全不负责任,只说了句,“娘娘保重,都看您了。” 然后就跑的连影儿都没了。 严绯瑶一个头有两个大,念及苏晴还在寝宫里冒充她,她没命似得赶回寿昌宫。 宫人木木呆呆的放她进去,她进得里间,看到床帐是放下来的,瞧不见床帐里头的情形…… 萧珩也不知回来过没有?苏晴她还好吧? 严绯瑶吸了口气,缓步上前,悄悄掀开床帐…… 第574章 直面内心的阴暗 床上的人微微颤栗,侧身朝里躺着。 她头发湿透,身上的衣服也被沓湿,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上来的。 “苏……苏晴?”严绯瑶轻声唤道。 床榻上只有苏晴一个人,没有瞧见萧珩,但也无法确定萧珩并没有回来过……看苏晴这样子,实在有点不好。 “苏晴?”严绯瑶伸手摇了她一下。 苏晴这才转过身来。 严绯瑶看到她的脸时,提着的一口气才算放了下来。 “你没事就好,怎么怕成这样?” 苏晴惊恐的看着她身后,嘴唇都发了白。 严绯瑶微微皱眉,后知后觉的转过身往背后看。 萧珩笑着站在她背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啊……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吗?”严绯瑶喝骂他。 萧珩耸了下肩,“我警告过你了,你若再溜,看你的人,都要死。” 说完,他就转身向外。 严绯瑶吓了一跳,寿昌宫内外有几百宫人侍卫呢吧? “站住!” 萧珩阔步而行。 严绯瑶小跑跟在他后头。 萧珩来到殿外,拔出一柄剑,挥手砍向宫人的脖子。 严绯瑶疾奔上前……还是慢了一步。 噗——热乎乎的血,喷溅在她的脸上。 浓郁的血腥味儿熏得她窒息。 骨碌碌,宫人连反抗都不曾,只见一只神情木然的脑袋,滚到了她脚底下。 严绯瑶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黏黏的血。 血似乎喷溅进了她眼睛里,她眼前是血红血红的一片。 她鼻腔里,嗓子里,全是血腥味儿…… 这样杀人不眨眼的艳姬……是她自己?要她承认这是她? 严绯瑶摇头,一直摇头,她做不到,绝对绝对做不到…… 她僵在原地的时候,萧珩却没有僵住,他提着剑,走向下一个宫人…… 噗嗵……不过眨眼的功夫,又一个人倒在严绯瑶面前。 她是大夫啊,她是救人性命的!她怎么会杀人呢? 她和她的导师,她的同学,同事……要用多大的精力,多久的时间,才能抢救回来一条人命呢? “你住手!你不要再继续了……”严绯瑶冲萧珩喊叫。 但萧珩却侧过脸来,冲她阴恻恻的笑,“你拦得住我吗?拦不住。” “严绯瑶,你输了,你已经输了!” 萧珩的脸,萧煜宗的脸,甚至先前在地牢里见过那术士的脸,都飞快的闪过她的眼前。 她咬着自己的舌尖,生疼生疼…… 她猛地冲上前去,从背后抱住萧珩,抱得紧紧的。 她的脸贴着他的脊背……他脊背又冰冷又生硬。 “艳姬,你我本是一体,你为什么逼我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自己何苦为难自己?” 萧珩已经举起的剑,停在了半空,他缓缓转过头来,垂眸看着严绯瑶。 “放开。”他沉声说。 严绯瑶缓缓松开手,“儿时同学邻里嘲笑我,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说我是野孩子的时候,我心里也恨……我恨不能杀了他们……我不是不想,只是不敢而已。所谓的善良……呵,哪有什么真正的善良,不过是知道后果自己承担不起。” 萧珩缓缓俯下身来,定睛于严绯瑶对视。 严绯瑶这次没有逃避,她缓缓抬起头来,“艳姬,我嫌你狠厉,嫌你自私,觉得你没人性,看不起你……呵,这何尝不是那个蛰伏在我心底被压抑的自己。我不能接纳你,害怕自己被你同化……不过是不敢面对自己心里的阴暗报复罢了。” 萧珩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是敢想敢做的真小人,而你呢,不过是个暗戳戳想想又作罢的伪君子罢了。” 严绯瑶垂眸而笑,眼眶里却一阵酸热,“说的不错,彼此彼此。” 萧珩伸手把跌坐在地上的严绯瑶拉起来,“既然你我这么相似,那确实不该自相残杀。” 严绯瑶点点头……但她心里却是茫然的。 骊姬和萧煜宗身边那术士的话,不是都说,她会和艳姬融为一体吗? 怎么萧珩还是艳姬,而她还是她自己呢? 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儿呀? 会不会是骊姬和那术士他们都搞错了? 严绯瑶正茫然之际,手里却被萧珩塞了一柄长剑。 严绯瑶愣怔看他。 “你不是说了么,你也想要报复,却不敢做,因为后果承担不起?”萧珩嗤嗤笑起来,“杀了他,后果我来承担。” 严绯瑶手一软,长剑差点掉下戳在她脚背上。 萧珩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也握住了长剑,“还是不敢?” “不,我不要。”严绯瑶皱眉摇头,这情况的发展,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要,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萧珩眯眼看着她。 严绯瑶摇了摇头,她飞快的转身,想往殿里走。 萧珩没拦她,却是手腕一翻——噗! 严绯瑶转过头时,恰有热乎乎的血,又喷在她脸上。 而回廊里的宫人,再次倒下了一个。 她眼前猩红一片,心里只剩绝望。 “啊——”她抱着自己的头,嘶声长叫。 吓得殿里殿外的人,都跑进回廊看她。 她叫声不止,“啊——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艳姬,你为什么这么可恶?我要怎么办?” 众人都被她的叫声弄愣的时候,她却忽然起身,飞快的扑上前。 萧珩手里有长剑,她却是徒手,即便心里满是对艳姬的恐惧,对艳姬力量的忌惮…… 但这会儿她什么都忘了,她只猩红着一双眼,死死的盯着艳姬。 “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不活了,你也别想再祸害人间!”话音从严绯瑶的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疯狂和决然。 她两只手死死的掐住萧珩的脖子,手指手背都泛着苍白,力道之大,她浑身的肌肉都轻颤起来。 “放……放手!”这是萧珩的声音,“来人,拉开她……咳咳,快拉开她!” 萧珩挣扎着,脸从涨红到泛青。 “你掐死我,也杀不了艳姬……她仍是她……”萧珩盯着严绯瑶,声音艰难说道。 严绯瑶愣了愣,“萧珩?” “是……她不在了!”萧珩翻着眼皮,如脱水的鱼。 严绯瑶颓然松手,跌坐在萧珩身边。 萧珩扔下长剑,揉着自己的脖子,劫后余生的喘着气。 严绯瑶神色茫然,“艳姬,你出来,我们谈谈……” 萧珩踉跄从地上起身,抚着快要被掐断的脖子,声音嘶哑道,“等夜里吧,夜里她必定回来。” 第575章 我没能杀了她 严绯瑶太累了,萧珩扔了长剑,不再执着于要杀光了看守她的宫人。 严绯瑶也没精力跟他耗下去。 “他去哪儿了?”严绯瑶问苏晴。 “去了都是婴孩那宫苑。”苏晴扶她去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血气,又回到寿昌宫,服侍她躺下。 “娘娘,歇一会儿吧,与艳姬斗,多半用的都是精神力,您不歇息好,哪能有胜算呢?” 严绯瑶嗤嗤笑起来,眼里笑出了泪花,“即便休息好,我也没有胜算啊。” 苏晴看着她,默不作声。 严绯瑶也晓得抱怨无异,她阖目而息。 原本她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闭眼没多久,意识就混沌了。 她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光都黯淡了,窗棂灰沉沉的,殿里也没有点灯。 她正欲唤苏晴过来,一转眼,却见床边脚踏上坐了个人。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 脚踏上的人也转过脸来看她。 “萧珩?”严绯瑶试探的喊。 萧珩张嘴,却是女声,“我只是想让他回来,我有什么错?” 严绯瑶嗓子眼儿里一梗,怔怔看着他,不,是她……眼前人是艳姬。 “你告诉我,如果萧煜宗为你死了,你有能力叫他活过来,你会不会这么做?”萧珩盯着她问道。 严绯瑶皱眉,她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如果不牵涉无辜,哪怕是叫我自己送了命,我都会去尝试……但如果叫他活过来,是要许许多多无辜的人,甚至刚来到这世界的婴孩付出性命……” 严绯瑶缓缓摇头,神色坚定。 “你骗人!”萧珩瞪着她。 “没有,我心里很渴望,渴望可以一直在一起,朝夕相伴,甚至渴望我比他早一天离开这世界,这样我就不用忍受分离之苦……但是如果他死于非命,或是为我而死……正如你今日局面,我绝不敢以这样的手段,挽回他性命。且不说能不能成,单单是这个代价我就付不起……我会考虑,他醒过来之后,我该怎么面对他?我告诉他,嗨,我为了救你,杀了好多人,杀了咱们的女儿,杀了许多婴孩,杀了大夏的百姓……” 严绯瑶咧嘴笑了一下,表情很无奈。 “只怕他下一刻,就拔剑自刎了,好叫我自食其果。” 萧珩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这些人虽死,却死得其所,他们死得有意义呀!” 严绯瑶知道,与她辩解无意,索性就顺着她的话音,“对,所以如果萧煜宗为我而死,他也会觉得自己死得其所,死的有意义,因为他爱我,爱到可以献出自己的性命。我为什么要拒绝接受他的爱呢?” “你疯了,严绯瑶,你根本不是我……”萧珩摇头,“爱是要相守相伴的,不是生死相离。” “还有他把自己的生命与你融为一体更好的相守相伴吗?生死都不能将你们分离了,因为已经是一体了。”严绯瑶点头道。 萧珩吸了一口气,“你何止不是我,简直是与我背道而驰!” 严绯瑶咧嘴轻笑…… 正在这时,她耳朵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杀了她,就趁现在!” 突如其来的声音,叫严绯瑶神色一怔,她左右看去。 安静的寝殿里只有她和萧珩两人,并没有其他身影。 但那个声音却真实又清晰,像是有人对着她的耳蜗说话,“杀了她,现在是她防备最弱的时候!” 这是骊姬的声音。 但严绯瑶没有瞧见骊姬这人。 “怎么了?”萧珩见她神色迟疑,不由问道。 严绯瑶心跳骤然加快,“没、没事……” 现在?杀艳姬?她该怎么做? 不是说要她二人融为一体的时候,她方才能对付艳姬吗?现在她们还没有融为一体呀? “那你呢?你说,你我本是一体,若为了我,你会甘愿牺牲自己吗?”萧珩笑着问道,“如果你以后再也不能见到萧煜宗,你从这个世界里消失,我从此停止杀戮……你愿意吗?” 犹如一记闷捶,重重的砸在了严绯瑶的心头上。 让她失去萧煜宗吗? 她忽然想起了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以致后来,爷爷奶奶都离开她……她彻底孤独无依。 她天天让自己泡在研究室里,并非因为热爱工作……不过是甘愿沉迷其中,害怕回家面对一个人、空旷寂寥的屋子。 如今,她又要体会那种一无所有的生活吗? “放弃萧煜宗吗?你不会再杀戮?”严绯瑶喃喃问道。 萧珩笑着点头,“你愿不愿意?” “杀了她!趁现在!快动手!”骊姬在她耳中咆哮。 严绯瑶觉得自己一定是精分了…… 眼前艳姬的声音,脑袋里骊姬的叫嚣,以及记忆中萧煜宗的温声低语…… 她低低的呻吟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趴在膝头上。 “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几个声音忽然重叠在一起。 艳姬这么说,骊姬也也这么说,甚至萧煜宗都这么说…… 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真的?” 萧珩正欲点头。 严绯瑶猛地扑上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死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你根本不该心怀不甘,生死有命,你甘心就是了,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多的事端?” 萧珩没有挣扎,就那么安静的在她手中,任凭她掐着。 他的脸一点点涨红,眼里蓄满了泪。 严绯瑶眼睛一花——眼前的萧珩却变了模样,变成一个小女孩的样子。 这小女孩儿梳着羊角辫,红着脸,固执又倔强的看着她。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严绯瑶心底一颤,她认出这女孩子的脸。 是她自己,是她小时候,被同学骂了以后,翘课跑回家,质问在田间种草药的奶奶。 “既然不要我,何必生我?杀了我更好……” “不……我不能……” 严绯瑶猛地松开手,大口大口的喘气。 “娘娘?娘娘!” 严绯瑶被人使劲儿推了一把,她喘息中掀开眼皮,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靛青的帐顶,以及苏晴焦灼惊恐的脸。 严绯瑶迟疑看去,这里没有萧珩,没有那个小女孩儿……这里是她睡着的寝殿,远处的灯架上,点满了灯烛。 “娘娘是做噩梦了吗?”苏晴紧张问道。 严绯瑶吁了口气,湿透衣服的汗,叫她有点儿冷,“艳姬来过了……我没能杀了她。” 第576章 他太狠了 苏晴闻言,迟疑的左右看去,“没有呀?婢子一直守着娘娘呢,寝殿里没有人进来。” 严绯瑶吐了口气,她心里却十分肯定,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梦…… “我还是失败了,大概要叫萧煜宗失望了。”严绯瑶咧了咧嘴,“我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坚强,你想办法告诉他,说我已经失败了,叫他设法去救那些婴孩吧。” 苏晴皱眉,眼神有些慌,“娘娘说的是哪里话?圣上不是被囚禁了吗?” 严绯瑶笑了笑,“他必有办法脱身的,只是我却没办法了……” 她颓然躺回床榻上,怔怔的看着帐顶。 前世的一幕幕,忽然都随着那个梦被唤醒,像电影镜头一样,慢慢推进,一幕幕展现眼前。 她以为她早已经忘记了儿时的痛苦和伤害,她以为心底的痛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淡去,抹平了。 原来那些伤痛一直都在,不过是随着年纪越大,越懂得粉饰太/平。 伤痛被埋藏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艳姬的疯狂行为,终于把她心底的阴暗揭露出来。 她杀了艳姬,等于抹杀了自己的过去…… “我做不到。”严绯瑶喃喃自语。 苏晴皱眉,担忧的看着她,暗自嘀咕,“娘娘的精神压力太大了,圣上被囚,一切的事情都压在娘娘的肩头上,艳姬、骊姬都是巫祝,她们善用的就是精神力……娘娘一定是被她们干扰的混乱了。” 苏晴从寝殿里头退了出去,安静的守在殿外。 严绯瑶没有再睡着,她望着帐顶,捱到了天明。 苏晴恨恨说,“萧珩骗人,他说艳姬会在夜里来,婢子守了一夜,根本没人来。” 严绯瑶却闭了闭眼,“她来过了。” 苏晴吸了口气,惶惶看她,“娘娘……” “你觉得我疯了吗?”严绯瑶神情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晴默不作声,她服侍严绯瑶洗漱,叫宫人摆早膳。 萧珩将她软禁在这里,却也没有说不叫她吃喝。 早膳仍旧照常供应,甚至今日的宫人格外的殷勤。 严绯瑶朝宫人看去,却骤然发现,宫人的眼神不像前两日,木木呆呆,反而有了正常的神采。 有些宫人惊慌,有些宫人畏惧……但不管是什么眼神,都是活灵活现,有生气的。 “你们……怕我?”严绯瑶试探的问道。 摆饭的宫人吓了一跳,连忙俯身跪地,“娘娘赎罪……” “怎么了?”严绯瑶狐疑问道,她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宫人们就算害怕,也不该怕她呀?难道不该怕萧珩吗? “圣上今日上早朝了……”宫人小声说。 严绯瑶眯眼歪头,圣上、今日、上早朝…… 简简单单一句话,饱含的信息量可是太丰富了! 圣上……说的是谁?萧珩还是萧煜宗? 倘若是萧珩……他怎么敢?怎么敢上早朝?他敢与大臣们见面吗? 若是萧煜宗……他从地牢里出来了?这么快?他为何不来见自己,就径直去上朝了?因为她失败了,所以他失望了吗? 严绯瑶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哪位圣上?”严绯瑶问道。 宫人们却一个个颤栗不止,不敢正面回答她。 严绯瑶刚一起来,就吃了这么大“一惊”,她肚子已经吃饱,哪儿还有心思吃饭。 她赶紧叫苏晴给她更衣梳头,换上了皇后的吉服,领着宫人往前朝去。 已经罢朝了两三日,今日的前朝却格外的庄严肃穆。 严绯瑶还没到朝会的地方,远远的便瞧见了前朝朝会之处,站满了御前带刀侍卫。 还有官位不及入朝堂之内,不够直接面圣的官员,正举着笏板,恭候在殿外。 这副情形,叫严绯瑶的眼皮子跳了几跳。 她心里有不安不祥的预感……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临近殿门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金殿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朕没有死!乃是皇后娘娘救了朕!楚王疯了,他早已经病入膏肓,先前有传言说,他的病已经好了,不过是误传!是他欲盖弥彰之计罢了!楚王妃乃是朕特意派去楚王身边,为要监视他,防备他!皇后做的不错,她取信于楚王,并且为我大夏江山立下如此汗马功劳!如今她仍旧是朕的皇后!” 严绯瑶听得莫名其妙…… 听着话音,明明是萧珩的语调,可萧珩口中的皇后……是谁?是她吗? “众臣当跪拜朕的皇后——”萧珩忽然步下龙椅,阔步来到殿外,伸手要牵严绯瑶的手。 严绯瑶一惊,当即退了一步,“你胡说八道!” 她声音不小,但这会儿金殿里有些乱。 众臣都跟着萧珩,呼呼啦啦出了金殿。 萧珩笑看着严绯瑶,“皇后理当受众臣之拜!” 严绯瑶狠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梦!萧珩居然真的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金殿之上,他真的跟众臣见面了。 他怎么敢? 严绯瑶的目光落在那一众臣子的身上,她飞快的去寻找纪元敬、韩飞等那些虽萧煜宗打下江山,是萧煜宗心腹的臣子们。 恰巧纪元敬在人群里抬起头来。 严绯瑶的视线与他撞在一起,她狐疑询问的看着纪元敬。 但纪元敬回应她的视线则透着敌意,防备,还有猜忌。 严绯瑶心头一惊,反间计? “昨夜,皇后娘娘又发觉楚王正密谋用九九八十一个婴孩的性命,来延长他的寿命,救治他的恶疾。”萧珩咧嘴一笑,“众臣如若不信,可虽朕一同去看看!皇后,还请带路?” “你说什么?”严绯瑶心里兵荒马乱,“婴孩是你叫人弄进宫的!萧煜宗被你关在地牢里,你倒叫他背你的锅吗?” “皇后请带路!”萧珩又说了一遍,并上前猛地握住严绯瑶的手。 他手劲儿极大。 严绯瑶霎时体会到挫骨断腕之痛。 她几乎是被萧珩拖着走的,她用力挣扎,他反倒抓的愈发紧。 严绯瑶向后瞟了几眼,又狐疑看向萧珩,“你以为大臣们都是傻子吗?因为你说这几句话,他们就信你?萧煜宗品性如何,他待百姓如何,不是凭你几句污蔑之言,就能动摇的……萧珩,你究竟异想天开些什么?” 严绯瑶的质问声中,萧珩的脸上并没有迟疑惊怒。 他反而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笑的胸有成竹…… 第577章 毁了她 严绯瑶不懂,萧珩究竟玩儿的是哪一出? 他领她所走的路,也并非是通往内宫,先前被他藏了婴孩那宫苑。 但前头却传来铮铮然的兵器之声,宫中高大的树木宫墙,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臣子们瞪眼左顾右盼,相互询问着,是谁在宫闱里大打出手……当然,他们也彼此询问,今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珩不是葬了吗?为何他没死? 萧煜宗不是已经登基了吗?而且册封了皇后,为何他的皇后,却忽然被萧珩牵着手,说是他的皇后? 众臣惊疑之中,萧珩已经抓着严绯瑶,闯入那被禁军包围的宫苑。 只见萧煜宗手持长剑,怀抱着婴孩,从殿中闯出。 他身后还跟着青黛,严景川,沈影,沈然……他们都抱着婴孩。 先前正挥刀阻拦萧煜宗他们的禁军,却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惶惑的扔下刀,扑倒跪伏在地。 萧珩攥着严绯瑶的手,就这么与萧煜宗一行,面对面对上。 场面一时静的出奇。 众人看着怀抱婴孩的萧煜宗,表情一个个如生吞了鸡蛋,惊讶不已。 “圣、圣上?”严绯瑶面皮抽搐了一下,“您从地牢出来了?” “朕得到消息,说他今日要杀这些婴孩,遂前来营救。”萧煜宗眯着眼,看向萧珩,“你故意放出的消息?” 萧珩嗤嗤笑起来,“楚王狡猾奸猾,世人这话真是不假!你让我以为,局势已经尽在我掌握……原来根本是你一手促成的假象!那些投靠我的术士,有几个是真心?多少是假意,你比我更清楚吧?” 萧煜宗沉着脸,没有理会他。 “我以为那些术士可以帮我,复辟鲜族……呵呵,原来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彻底的除掉艳姬,让她可以得医治,能保全,还能做母亲?”萧珩握了握严绯瑶的手。 她疼的脸色发白。 萧煜宗转身把怀里的婴孩交给青黛,“放开她。” “你放心,我不会杀她的,我只会……”萧珩转过脸来,看着严绯瑶,一字一句的说,“毁了她……” 他忽然旋身从一旁带刀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把刀来,递进严绯瑶的手中。 在严绯瑶有所反应之前,他握住她的手,猛地挥向自己。 “萧珩,你干什么?”严绯瑶错愕大喊。 萧珩却冲她笑,“既然我不能叫他重新醒过来,我所求的是枉然……那你也别想好过!你我既是一体,就该有一样的命运!” 萧珩的脸,艳姬的语气。 话音落地,手中的长剑狠厉的划过他的咽喉。 萧珩身上忽而有光闪现,晴朗的风云骤起。 严绯瑶与他最近。 萧珩被割断了喉咙,却没有血流出来。 他只怕与艳姬结合的那一刻,早就是个活死人了吧? 严绯瑶正在心中哀叹之时,只觉浑身一热。 她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周遭的臣子都惊惧的避开她,“妖后!”“妖女!” 众人指着她,惊慌大叫。 严绯瑶错愕抬头,只见萧煜宗错愕向她奔来。 她伸手要拉他,可伸出的手,却一掌打向他。 萧煜宗全无防备,竟被她打退了数步。 “瑶瑶!”萧煜宗大喊。 严绯瑶却觉得浑身涨满,心里也发涨,涨得她整个人要炸掉了。 她从萧煜宗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竟然在发光! 不对……不是她在发光,而是她身后有个发光体,与她太近,近得好像是她自己。 她回头去看那光,却看见先前在梦里见过那个小女孩儿,正站在她身后。 “姐姐,我没有亲人了,你能收留我吗?”小女孩儿仰脸看着她。 严绯瑶微微迟疑,她抬眸往周围看去。 周围的人却躲在侍卫的身后,以长矛大刀对着她……像是立马要扑上来砍死她。 “这些人,先前不都以为姐姐是神医吗?他们不是对姐姐恭敬有加吗?可是现在看来,姐姐也和我一样……被人厌弃,没有人接纳你。”小女孩儿说道。 严绯瑶怔怔的,这女孩子不是她自己吗?这不是她小时候吗? “妖后……杀了她!” “难怪她医术出奇,能令人起死回生……原来她本就是个邪祟!” …… 周围的声音无孔不入的灌入她的耳朵。 比起这些尖刻的声音,眼前的小女孩儿显得单纯无害。 “以后有我和姐姐在一起,彼此相伴,就不怕孤单了,我们是至亲之人。”小女孩伸手要抱她。 严绯瑶站在原地没动。 “姐姐?你能抱抱我吗?”小女孩儿含着泪。 严绯瑶微微蹲身,伸开手臂,“你不要怕,虽然没有父母了,但你还有爷爷奶奶,你还有我……” 她话音落地,身上猛地一暖……先前那涨痛的感觉渐渐化作温润。 耳边的噪音也渐渐止息。 眼前的小女孩儿不见了,只有她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的手在发光,她浑身的凤袍都在阳光下,光芒熠熠。 她似乎明白艳姬的意思了,也明白她最后那句话“我要毁了你”的深意了。 艳姬无法挽回曾经的鲜族之王,她所有的算计,早已经被萧煜宗洞悉。 她以为自己收买了萧煜宗身边的术士,却发现,不过是萧煜宗将计就计……要摸透她的路数,要知道她的底细。 却根本没有给她复辟鲜族的机会…… 艳姬反应过来的不算晚,她知道自己原本的计划不可能得逞……于是她迅速的调整战略,她要报复萧煜宗,也报复她。 所以她今日以萧珩的身份,出现在众位大臣面前,又以这样的方式,叫众臣看到他们的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妖孽”。 “全了全了!”萧煜宗身边的术士们有些掐着指头算。 有些则摆着罗盘,算着严绯瑶的命盘。 “皇后娘娘全了!三魂七魄都归位了!”术士们异口同声。 大臣们却呼呼啦啦全跪了,“圣上!求圣上诛杀妖后!” “她是妖孽,用火烧死她!” “用火刑!”“当用车裂!五马分尸!”“当用石头打死她!”…… 大臣们一个个像是“得道高僧”,一个比一个的办法多,方式妙。 严绯瑶呵呵笑起来,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人排挤,被邻里嘲笑…… “退下!”萧煜宗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她不是妖孽,都退下!” “圣上,您乃是被她蒙蔽了!求圣上明断!” 大臣们哪里肯退?他们恨不得冲上来摇醒被“妖后”蒙蔽的圣上。 第578章 谁更受气? 在萧煜宗的强令之下,大臣们被禁军侍卫请出了宫苑。 严绯瑶也在他护佑之下,回到了寿昌宫寝殿。没有被大臣们直接架一把火,活活烧死。 “圣上,大臣们没有离开,他们正跪在宣德门外的御道上,跪求圣上除灭……”沈影拱手来报,话未说完,看了眼严绯瑶,抿嘴不语。 严绯瑶看了看自己光亮亮的手,以及手腕上锃光瓦亮的钛合金手环。 “跪求圣上除灭妖后,是吧?”严绯瑶笑了笑,“其实他们说的也不错,艳姬与我到底是在一起了。我脑中有她的记忆,也有我自己的,有点混乱和精分的感觉。” 她抬眼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面色沉静,“你胡说些什么?” “你明白的,不是吗?这结果不是你求来的吗?”严绯瑶笑着说。 萧煜宗眯眼看着她,“你……在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你不过是想叫我得以完全,先前的我,魂魄不全,连孩子都不能有,现在我终于得以完全了,你满意了吧?”严绯瑶笑着问。 萧煜宗表情一肃。 他缓缓开口,“我是想叫你能做母亲,能有孩子,如今的局面却是意料之外。” “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不要孩子?还是不要我?”严绯瑶问道。 萧煜宗神色一凝,定定看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不要你?如今的状况,不就是一点点困难,一点误解而已……” “误解吗?现在百官都在宣德门外跪求着,要你杀了这妖后,你预备怎么办?去向他们解释清楚?”严绯瑶咯咯的笑,“你能解释的清吗?” 她现在的表情,与当初的艳姬,还真有七八分的相似。 “乌合之众,朕没有必要向他们解释。”萧煜宗淡漠说道。 “那你要怎么样?放弃皇位,与我私奔天涯?”严绯瑶又问。 萧煜宗凝望着她,“我没想过要逃避,倘若我放弃了皇位,用什么来保护你?他们不会因为你不是皇后就放弃除掉你,反而会因为你没有这层保护,就变本加厉。” 严绯瑶微微一愣,错愕看他,“那你预备怎么办?就叫他们在外头跪着吗?” 萧煜宗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从清早到现在,你吃东西了吗?” 严绯瑶闻言怔住,她哪有功夫吃东西,也没心思吃啊? “你别打岔,我问你大臣的问题,你预备怎么办?” “摆膳,地牢里的味儿太难闻了,朕已经好几日没好好用过饭了,饥肠辘辘。”萧煜宗扭头对外头吩咐。 严绯瑶表情有些垮,“不是……正说眼下的问题,你不要岔开话题。” 萧煜宗却笑了笑,抬手摸她的头,“你饿坏了,所以把事情想的太严重,吃饱了,就不会为这点儿是烦恼了。” 严绯瑶错愕看他一眼。 怎么他语气轻飘飘的,像是没那回事儿一样? 或者说……他早就预备好了后招,只是没告诉她? 严绯瑶越发看不透他,只好遂他的意,坐下一同用饭。 她原本吃不下,萧煜宗却是有心安排,御膳房做的全是她爱吃的菜。 看萧煜宗用的投入,还越过了布菜的宫女,亲自为她布菜……严绯瑶不想抹了他的面子,也配合着拿起筷子。 越吃,反而越有食欲。 原以为食不下咽,没想到还真吃了不少东西。 她觉得自己身体一直热乎乎的,脑子里多出了一些关于艳姬的记忆……她并没有特别多异样的感觉。 饭毕,萧煜宗原本要陪她去内殿。 严绯瑶也打算听听,他还有什么宽慰之词。 哪曾想,沈然从外头回来,站在殿外禀报,“萧珩的尸首已经装殓,求圣上吩咐。” “派一队神武军护送去帝陵,先前只有衣冠冢,如今可以安葬了。”萧煜宗缓慢说道,听不出情绪。 严绯瑶站在屏风后头,支着耳朵听。 “国丈爷他们也已经临近京都,若照常赶路,最快隔日就可抵京。”沈然继续说道。 严绯瑶猛吸了口气,她爹娘,弟弟他们就要进京了……原本她以为会是风风光光的接他们入京。 可没想到,如今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不要,不要让他们那么快入京,且等等!”严绯瑶站在屏风后,皱眉说道。 萧煜宗却缓缓开口,“令两队神武军出城,前往迎接,照常入京,送入忠义伯府。把忠义伯府改换匾额,令宫中敕造‘国丈府’的门匾,替换过去。”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严绯瑶忍无可忍的冲出屏风,挺身立在一旁,仰脸逼视着萧煜宗,“我说现在不要让他们入京,叫他们暂且安顿在驿馆里!” 萧煜宗淡笑看她,“为什么?” 严绯瑶想发火,她勉强压抑着怒气,“我不信圣上不晓得为什么,如今百官在宣德门外跪求,求圣上诛灭妖后!国丈是什么人?是妖后的爹,你叫他们如今入京……是叫他们受人奚落!受人白眼的吗?我是他的女儿,不能带着忠义伯府在京都过安逸的日子也就罢了,至少不要叫他们跟着我受这窝囊气!” 严绯瑶说完这话,眼圈已经红了,有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咬着牙死死的忍着。 萧煜宗目光深远的看她,“谁给你窝囊气受了?是碍着你用膳,还是碍着你休息了?他们爱跪,就叫他们跪去吧,跪伤的又不是你我的膝盖。” 严绯瑶闻言深深一愣。 “倘若因为他们在宣德门外一跪,咱们这边儿就不敢接国丈入京了,明明有舒适的国丈府不叫住,有家不能回的住在驿馆里,这才是窝囊气吧?皇后以为呢?”萧煜宗认认真真的问道。 严绯瑶还真被他给问住了,愣愣看他。 “皇后说,是回府受气,还是不能回府更受气?”萧煜宗又问了一遍。 严绯瑶不想理他,但嘴巴却老老实实的说,“有家不能回……更憋屈。” 萧煜宗点头而笑,转脸吩咐,“叫前往迎接的神武军都打起精神来,若是叫什么不开眼的人搅扰了国丈府的人,朕拿他们是问!” 沈然立即抱拳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萧煜宗起身走到严绯瑶身边,垂眸目光温润的看着她的脸,“在冷宫地牢里,也非全无好处,那里清净,无人搅扰,我倒是想明白了许多道理。” 严绯瑶皱眉看着他,“什么道理?” 第579章 就算明日要死 “这世上有许多不公的待遇,但心里的委屈却不是旁人能加给你的,但凡觉得委屈,那都是自己叫自己委屈了。”萧煜宗认真说道。 严绯瑶挑了挑眉,凝神思量着他这话。 她脸上还有些茫然和愤愤……这话也不是搁在哪儿都对的吧?就比如她自己如今这状况,明明是艳姬、是大臣们加在她身上的?她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儿?既要背负着艳姬的折磨,又要背负大臣的误解,还要顶着“妖后”的骂名…… “倘若没有如今这许多的事儿,你最想做的是什么?”萧煜宗忽然问道。 严绯瑶愣了愣,她心里一阵的烦乱,安静不下来…… “我,我还没想过……如今这么多事儿……” “我记得你很早就告诉我,你希望到一个安逸,没有那么多纷乱,没有争权夺利的小镇,开一家药铺。既能卖药,也能坐诊为病患看病。”萧煜宗拉着她的手,到内殿坐下。 两人围着一张小小的茶桌,盘腿踞坐在蒲团上。 萧煜宗烫了杯盏,捏入茶叶,用开水烹茶。 他动作缓慢,不急不躁的,叫人看着赏心悦目。 开水冲下去,清淡的茶香四溢,口鼻之间都是淡淡的茶香。 严绯瑶烦躁不平的心,终于渐渐宁静下来。 艳姬那些记忆,在她脑海中的翻涌,似乎被吞没压下去了。 “是,我想简简单单的生活,看看病,开开药。若有时间,再做些成药,既能节省病患回家自己煎药的时间,又能控制药效被烹煎的程度,好叫药材发挥到最好的效果。”严绯瑶终于咧嘴笑了笑,“我觉得这都是很有意义的事,甚至比……比作皇后还有意义。” 萧煜宗点点头,“你现在手里还有别的事吗?” 严绯瑶闻言愣了一下,“什么?” “御药房里有很多上佳的药材,你的义兄,韦亦鸣他的生意遍布大夏,甚至在海外也有贸易。你想要什么品质的药材,他只怕都能给你寻来。宫里有好些御用的大夫,药师,领着朝廷的俸禄,都听你的差遣。”萧煜宗缓声说。 严绯瑶愣怔看他,渐渐的,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忽而猛地一拍茶案。 茶桌上的小茶盏都要跳起来了。 “对呀!为什么不?” 她声音兴奋,两眼几乎冒光。 “我为什么现在不去做?我有时间,有药材,有帮助我的人!” 她话音未落,便已经笑了起来,先前脸上的愁容、负气,愤懑不平……全都一扫而空。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阵清风吹去了阴云,她手环也热的厉害,简直灼灼发烫。 但她却觉得此事自己心底的*,比那手环的热度还要厉害!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何必一定要寻那个‘安逸静谧’的小镇,只要那小镇在我心里,不管我身在何处,都能做我在那小镇里想做的事儿啊!”严绯瑶兴奋的说道。 萧煜宗望着她,点头轻笑。 严绯瑶从茶桌这边,豁然起身,绕过茶桌,她一头扑进萧煜宗的怀里。 她把他抱得紧紧的……紧的萧煜宗简直要透不过气来。 他轻咳一声,缓缓拍了拍她的背,他的大力士皇后娘娘啊…… “谢谢你,萧煜宗,谢谢……”她眼眶又热起来,但这次与先前完全不同。 先前的热是带着酸涩、委屈、不甘…… 现在,却是全然兴奋,感恩,快慰。 “这真是你在牢狱里想明白的?” “是,因为我是甘心去那地牢,所以很多看起来不平的事,反而因为甘心,都平了。” “真是不白坐牢……” 严绯瑶也是说干就干的性子,这会儿已经快到就寝的时候了,她反而神采奕奕的去了御药房。 御药房里的药材真是多,又多品质又极好,比她当初在国立的大医院的药房里看到的药材还要琳琅满目。 而且她发现,古人没有现代人那么多的花花心思。 现代的药材有经过化学处理,以次充好的。有采了不同地方的药材,以假乱真的。 可这古代的药材,原汁原味,且炮制的工艺虽原始,却十分尽心认真。 她看的感动,简直想在这御药房里大哭一场,原来她的理想在这里就可以实现的淋漓尽致……即便艳姬蛰伏在她的身体里,即便宫门外有那么多大臣跪求处死她……即便她明日就要死,但今日还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有什么可抱怨的? “御药房里能抓药的人还有吗?”严绯瑶问道。 立时有好几个太监上前应声。 严绯瑶笑了笑,“太好了,我写几个药方,你们照方抓药。” 苏晴和青黛赶紧为她铺纸研墨,虽这会儿时辰越来越晚,但她们看着先前颓然,这会儿却终于兴奋起来的严绯瑶……谁也不忍心劝她停下来。 明日……谁知道明日会如何呢?说不定明日那些跪在宣德门外的大臣们就举旗造反了! 今日能尽情去做的事情,就放手做吧! “娘娘口述,婢子写也成。”苏晴非但不劝,看她写的手腕都酸了,竟主动帮忙。 严绯瑶也没推辞,她站在一旁口述,苏晴的字写的工整漂亮。 御药房的太监们先前昏昏沉沉的,如今终于清醒过来,他们不想睡,似乎也不太敢睡……惟恐睡着了又进入那昏昏沉沉的状态。 夜已经深了,御药房却是灯火通明。 不但亮堂,而且这些忙碌中的人,是越忙越兴奋。 “这就要做蜜丸了吗?就是娘娘先前在江都郡救治瘟疫时制作的那种蜜丸吗?” 御药房的抓药太监们闻言跃跃欲试起来。 他们早先就听说过严绯瑶所制的蜜丸很是厉害,也有流入京都的蜜丸,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那制作过程,谓之遗憾。 今日不但能亲眼看见,还能亲身参与其中,他们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先把药材磨成粉,粉磨的越细,口感越好,而且药材到了人体内,也越容易被消化吸收,以便发挥药效。” 严绯瑶亲自坐在铁碾子的后头,推着那大铁碾,喀嚓喀嚓的碾动着药材。 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如今再去做当初很费力、很困难的事情,反倒变得轻而易举! 原先,她得用大半夜的时光才能把药碾成细细的粉末,而如今她手环热着,全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没几下,碾子里的药材就变成了粉,又细又均匀。 御药房的太监们,无不震惊望着她,“难怪那些大臣们如此畏惧皇后娘娘啊……” 她可不就是个怪力女么! 第580章 拯救 这些太监本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迫于生计,或是家人将他们卖入宫中,或是活不下去自卖己身。 他们瞧见严绯瑶的怪力,却没像大臣们那般畏惧,反而私下嘀咕。 “皇后娘娘有神来之力,但是不是妖后,也要看她是如何用这神力的吧?看她是做善事还是做恶事吧?” “真不知道那些大臣们在怕什么?” “这都不明白吗?君强则臣弱,君弱则出权臣!那些大臣的利益,本来就与君不是在一条线上的!” “那咱们呢?” 人最关心的就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利益,太监们议论了一圈子,最后也是落脚在此处。 “咱们,且看着不就知道了?” 严绯瑶亲自碾好了许多的药材,她琢磨着,如今这“安逸小镇”不知还能待多久。 万一大臣们被逼的厉害了,真造了萧煜宗的反,兵荒马乱的,再想要这么多的药材,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多专业的可以帮忙的人手,却是没有了。 趁着如今,她有钱有闲的时候,还是尽可能的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吧,沉浸其中,享受这个制药熬药的过程。 她没在意太监们对她的猜测和议论。 也没再去打听宣德门外那些大臣们的动向。 她教众人如何磨药,又在御药房专门煎药的灶房里,亲自看着熬制蜜丸。 蜂蜜乃是金贵的东西,这东西可不能浪费。 在炉灶底下专门烧火的粗使宫女都有两三个,她们业务驾轻就熟,不管严绯瑶要怎么样的火候,她们都能立时到位。 严绯瑶只需要专心致志的看着她锅里的药就够了。 萧煜宗忙活完了他近一段时间,在地牢里时堆积起来的事务,过来御药房寻严绯瑶的时候。 她正在灶房里熬煮的不亦乐乎。 她脸上冒着汗,吉服也脱了,穿了一身简单的常服,袖子挽的老高。 但她脸上的喜气,遮都遮不住。 她专注的看着锅里的药,如同看着一锅的珍宝。 “来来来,叫他们过来搓药丸,他们不是都争着报名要搓药丸吗?”严绯瑶嘻嘻笑着说。 那些抓药,碾药的太监,都觉得搓蜜丸这事儿最有意思,也对此最为热情,争先恐后的要来。 萧煜宗垂眸轻笑,“现在报名不知道晚不晚?” 严绯瑶闻言一惊,侧脸看他,“咦,圣上怎么来了?” 烧火的宫女吓了一跳,缩在炉灶旁,翻身跪地,险些叫炉灶里的火燎了头发。 萧煜宗却语气轻缓,“瞧见这情形,我忽然想起当初去江都郡的路上,那是你我同心协力做的第一件事儿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才开始相信我,不再防我像防贼一样……看来这药真是能治病,不但能治对症的病,就连不对症的心病,也都能治了。” “娘娘是神医,这天下,就没有娘娘不能治的病!”有个烧火的小宫女,是严绯瑶的铁粉迷妹,御驾当前,她竟然也壮着胆子小声说了一句。 严绯瑶垂眸,小声说,“过誉了,我连自己的病都不能治……” “朕觉得这宫女说的极好,极对,皇后且看着吧,这药必定能治好你的病。”萧煜宗还真去洗净了手,与太监宫女们一起搓药丸。 他依旧是最厉害那个,搓的又快又圆,且浑圆漂亮,药丸外头裹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严绯瑶以为自己如今“神力无比”,也能搓的像他那么漂亮了。 哪知人都是眼高手低,她这么一搓才知自己是神力无比,却不太会控制神力,她一时力气太大,一时又力气太小,搓出来的药丸简直奇丑无比…… “人各有天赋,你还是好好熬制吧!”萧煜宗取笑她。 夫妻两人在灶房里制药,宫人们则在灶房外头的廊间搓制。 众人一面制药,一面有些不能回神。 “这是不是又在做梦呢?咱们竟然能同帝后一起工作?此等小事儿啊,帝后竟然用这么多的心力吗?” 太监们一面搓着药丸,一面觉得不可思议。 竟谁也不觉得困觉……不知不觉,天黑了又亮。 掌灯的宫人过来熄灯的时候,满院子的药香,蜂蜜的甜香。 这里不像是昔日满是苦味儿的御药房,倒像是天上的宫苑,摆满了香香甜甜的“仙丹”。 宫人们低头搓药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如今一抬头,大吃一惊。 “啧啧,咱们一夜的时间,已经做了这么多的药了吗?” “圣上和皇后娘娘也在灶房里做了一夜吗?”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但院子里安静下来时,灶房里,一男一女说说笑笑的声音便穿破门窗,洒在院子当中。 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女子轻快的笑声,都像是一缕缕冲破云雾的曙光,洒在每个人疲惫困倦的心田上。 “哈……困了困了。”严绯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啧,除了刚熬出来的最后一锅,这些全都搓好了呀?完美!” 萧煜宗笑着拍了拍手。 “这些药,你打算怎么用?” “卖去京都的各个药铺医馆,得在药匣子上印制‘宫中敕造’,并且明文规定这些药的要价,以免药商哄抬药价,叫真正需要这些药的人,反而吃不起。”严绯瑶一面说,一面弯身出了灶房。 她出来一看,神色不由一愣。 只见院子里的宫人,一个个肃穆而立,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众人都熬了一夜,眼里有疲惫,脸上却带着动容。 “娘娘不是他们说的妖后!”宫人起先只是小声说,也是个别人说。 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说的人也越来越多。 “嘘——”萧煜宗伸手在唇边比了一下。 院子里的宫人立时安静下来。 萧煜宗笑着说,“你们多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你们虽在宫里,可代表的却是普通的百姓,与大臣们,与士族子弟是不一样的阶层,有着不一样的利益,你们看到的好处,对士族来说,不一定是好处。所以,为了叫百姓得到这好处,不要喧嚷,安安静静的做就是了。” 宫人们闻言立时安静如鸡。 他们按着先前的分类,按着严绯瑶给这药材定的名字,将药材分别装入药匣。 外头写清楚了这药针对的症状,服用办法,以及饮食忌讳。 最后药匣上还标注了“宫中敕造”以及这药的大致成本价。 宫人们将这些装好的药材,带去内宫衙门,再由神策军接管,由沈影安排,下发转售给京都药铺,医馆。 这会儿御药房的宫人们都已经疲累,换班。 严绯瑶也终于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寝宫里,脱了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澡,换上柔软的衣裳躺在床榻上。 “很多时候,人会抱怨自己的工作太重,太辛苦。”她望着帐顶,不知是在对青黛和苏晴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当心里烦乱疲惫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能专注的投入工作,是对人心的拯救……” 第581章 圣上的妙计 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沉入了梦乡。 苏晴与青黛对视一眼,两人为她放下床帐,遮住外头的阳光。 殿内安静,只听两人低声说道,“如今还奢求什么呀?娘娘能安然的睡一觉就不错了。” “听说以往宫里的女人,常常失眠多梦,睡不着累,睡着了更累……总想着要如何算计谁,或是如何避免被人算计……人活在世,能吃能睡就是福!”苏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青黛拽了拽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了外殿。 其他宫人都在殿门外守着,偌大的外殿里有些空旷。 青黛的说话声也极小,“听闻昨天夜里已经有两位大臣熬不住,跪着跪着便昏厥了过去……今日大臣们还在跪着呢!” 苏晴皱起眉头,“圣上不是说了么,爱跪就叫他们跪!跪坏得也不是咱们的身体!” “但你可知道,圣上与娘娘顶着多大的压力呢?”青黛皱了皱眉,“这是整个朝廷在向圣上一个人施加压力。如今娘娘还能在内宫里制药,能够安睡,乃是圣上把这压力顶起来了……但圣上又能顶住多久呢?” 青黛显得忧心忡忡。 苏晴抿着嘴,半晌,她红着眼说,“他们想怎么样?非得烧死了娘娘,他们才安心?非得把妖后的罪名掼在娘娘头上……” 她说着就忍不住要哭起来。 比起青黛,苏晴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先前是鲜族的人,经历了鲜族的一切,也服侍在艳姬的身边,对艳姬是有感情的。 后来得知自己是被艳姬蒙蔽,又受严绯瑶莫大恩惠,她对严绯瑶死心塌地。 可如今呢?严绯瑶反而成了艳姬——这两人是一体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 “圣上都没说什么,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苏晴声音闷闷的。 “如今这时候了,圣上竟然还帮着娘娘制药,叫娘娘在御药房里泡着……我怎么觉得,是破罐子破摔了?”青黛小声说。 苏晴拍了她一下,横她一眼。 “怎么不是?我看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就好像活不多久了,趁着如今还活着,就肆意的做她愿意做的事儿。都已经没在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了!”青黛语气中有些悲鸣之感。 苏晴深深看她一眼,伸手抱了抱她。 两个女子,拥抱在一起,就差抱头痛哭一场了。 若不是怕吵了里头睡觉的严绯瑶,她们还真是有可能放声大哭…… 青黛与苏晴都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但到了夜里,哀声叹气的她俩,却不断的收到宫人的恭贺。 甚至还有前朝的宫人得空往内宫来传信儿,遇见她们时,都拱手恭贺她们。 把俩人恭贺的莫名其妙。 “问宫人也说不清楚,问多了也不妥,趁着娘娘还没醒,我在这儿值守,你赶紧往前朝去寻沈然,向他打听打听!”苏晴叫青黛往前朝去。 青黛也是满心的疑问,二话不说,当即便去了。 她有特赦的腰牌,可以直接去往前朝,宫人多知道她随圣上御驾亲征,是圣上的“女将”,便也不为难她,给她指明了沈然的位置。 沈然正从神武军的军衙里出来,迎面遇见青黛。 “咦,真巧,在这儿都能遇见青黛姑娘。人说心诚则灵,果真如此,我诚心诚意的想着青黛姑娘,这不立时就见着了!”沈然小声说着,脸都红热了,眼目灼灼的看着青黛。 青黛却没功夫与他打趣,她最是羞涩,若是平日听见这话必定要骂他轻佻。 今日却连骂他都省了,“前朝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许多宫人去恭贺我与苏晴呢?” “你与苏晴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亲信,自然要恭贺你俩了。” “因为我们是亲信……事关娘娘?是宣德门外的大臣们,撤了?” 青黛立时瞪大了眼睛,眼底亦是惊喜。 “还没呢。”沈然摇了摇头。 青黛立时挑了眉梢,“他们都没撤呢,又何喜可贺?” “撑不了多久了!你知道圣上是怎么办的吗?”沈然朝她挤挤眼,一脸笑意。 青黛跺脚,“卖什么关子,你倒是说呀!” 沈然却伸手把她拉到一边。 平日里他想拉拉小手儿,青黛总是冷着脸,一巴掌将他甩的老远。 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拉了小手儿,青黛竟然忘了把他甩开,只专注的盯着他,等他口中的话。 沈然心里别提多美了,圣上何止是救了皇后娘娘,也是帮了他呀! “昨夜里到今日傍晚,已经有十好几个大臣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顽固派……他们受不了久跪的苦,气血不通,昏厥过去的。” “嗯?这是好消息?别逗了行吗?” “圣上派了宫里所有的御医,就在宣德门外守着,一倒下,立即有御医上前医治。且备了宫中的车马,倒下的立即送回府上,御医,御药伺候着。”沈然笑眯眯的。 青黛皱了皱眉,“还有呢?” “今日宫里不是送出了一大批的药吗?” 青黛点点头,“那是昨夜里娘娘亲手做的!” “今日已经派上了用场!那些大臣有身体不好的,毕竟上了年纪,以往就有小病小灾的,宫里直接把娘娘做制的药给送到府上,分文不取,令人服下。倒下的十好几个老臣,可都得了医治了,这会儿都醒了!”沈然笑眯眯的。 青黛皱着眉,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了…… “他们是反对娘娘的,如今却醒了……我不明白?这到底算什么好消息呀?” “嘁……”沈然得意的哼了一声,“如今你还敢看不起我吗?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告诉你。” 青黛圆眼一瞪,猛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走。 沈然晓得自己是得意忘形了…… “别走别走!”他赶紧追上来。 拉小手就别想了,青黛生气了,他连她的衣袖都不敢拉。 “你别走嘛,还有精彩的呢!” “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能,一定能!”沈然喘了口气,“那些药也到了百姓手里,不能不说,娘娘的医术真是高,娘娘所制的药,简直神了,说是药到病除也不为过!百姓们能以他们付的起的价钱,买到皇后娘娘亲手做的药,已经喜出望外了,而且那病,一下子好转甚多,你说他们高兴不高兴?” 青黛眼中若有所悟。 “百姓一高兴,自然是感激皇后娘娘呀,但他们听说,宣德门前跪的那些大臣们,乃是逼着圣上处死娘娘的!还要架火,活活烧死娘娘,他们心里得多恨啊?又听说,那些昏厥过去的大臣,乃是吃了娘娘制的药,得以苏醒的,心里对娘娘的仁爱更是添了一层,对那些大臣鄙夷至极……” 青黛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又想起一件事,“不对呀……” 第582章 斗智斗勇 “娘娘让所有的药匣上都裹了薄纸,那纸上写的是‘宫中敕造’,百姓们最多知道是御药房的药,怎么可能知道是皇后娘娘亲手所致呢?”青黛疑惑不解。 沈然却变戏法儿似得,从怀里掏出了一匣子药来。 青黛接过一看,不由惊讶,“咦?” “瞧见了吧?这就是圣上所做的事儿,他保护娘娘的心,都在这里头了!”沈然长叹,语气中不知含了多少感慨与深情。 青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药匣上的几个字,是漂亮的隶书,篆刻出的印章盖上去的。 上书“皇后严氏亲制”。 “这是圣上亲自雕刻的印章。”沈然说道。 青黛心头涨满,一时欢喜,一时又酸酸的…… “当然,光练不说傻把式。圣上把皇后娘娘如何连夜制药,如何分拣、熬制,不满不休的事儿,都叫人编了书,专门在京都各大坊间茶楼里,以故事说出来。如今京都茶余饭后,就没人不听这事儿的。大臣们如何逼迫,皇后娘娘如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这能叫百姓吃到嘴里的平价药……都编了好些故事了!” 沈然语气激昂的说。 青黛狠狠瞪他一眼,声音竟带着鼻音,“你、你混蛋!” 沈然被瞪,又被骂,简直莫名其妙,“我……我怎么了又?” “这是编的故事吗?这是不是真的吗?我亲眼见娘娘如何不眠不休的做药,她一个女子,自己推着那么大,那么重的铁碾子碾药,她下了多少心力,她倾注了多少心血,才能制出的药啊?听你说的,到好像是她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干,这好事儿就从天而降,是圣上杜撰出来为她搏美名的一样……你没良心!” 青黛抹了把眼,转身就往内宫跑。 她得赶紧把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苏晴,叫她也把心搁回肚子里。 原来圣上不是破罐子破摔……原来圣上真的可以保住娘娘! “诶……青黛,青黛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别生气啊,你别跑啊……” 青黛高兴了,沈然却急了……都怨他大哥,还不赶紧娶了元初进门,他这做弟弟的婚事也好早日提上议程! 严绯瑶美美的睡了个好叫,自打进京都以后,几乎就没有一个安生的日子。 她像是有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今日倒是把这几个月缺的觉都给补回来了。 她醒的时候,萧煜宗已经从前朝回来了。 他叫人摆了饭食在外殿,他坐在床榻边上,亲自为她拧了帕子擦面。 他接过漱口的青盐水,亲自递到她嘴边…… 就像世上感情甚笃的平常夫妻一样……完全不像是一国之君! 严绯瑶有点儿傻眼,错愕看着他,“你不忙吗?” “不差这一会儿。”萧煜宗笑说。 “你做这些小事,会叫我有错觉……觉得你就是个平平常常的男人……”严绯瑶没说的是,觉得他甚至不像个古代人。 “我乃一国之君,倘若还没有一个平平常常的男人做的好,岂不汗颜吗?”萧煜宗的思路清奇。 严绯瑶哭笑不得,有时候跟他比起来,她倒像是个古板的古代人…… 也许是因为她从小缺爱吧……当一个人尽力对她好的时候,她反而有点儿害怕……害怕这不是真的?害怕她依赖了这个好,转眼又会失去? 她也不知到自己在害怕什么,总之心里有些惶惶的。 但萧煜宗却是照常做做他愿意做的,帮她擦了脸,漱口,梳头……偶尔还亲自帮她穿鞋。 “宣德门外……”严绯瑶想问来着,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看着摆了满桌的饭食,她觉得自己真是扫兴,这珍馐美味当前,她说什么不好? 提了烦心的事儿,还能吃得下去么? “快走了。”萧煜宗却无所谓的说道。 严绯瑶微微一愣,错愕看他。 “他们还能跪到天荒地老不成?”萧煜宗轻笑。 “可是……我没听说闹出什么动静呀?”严绯瑶有点儿不信。 那些大臣们岂是省油的灯?他们干跪着,什么都不干,不给萧煜宗和她找点儿不自在,他们岂会甘心?那不是白跪了吗? “闹了,不过是你睡着,我没叫人打扰你。”萧煜宗与她说话,还真像是寻常的夫妻,连“朕”这样的自称都少用。 严绯瑶却还是紧张起来,目光灼灼盯着他,“怎么闹的?” “也就今夜黄昏的时候,天色刚暗下来,许多大臣家门口都被扔满了污物。有些过分的,就连门楣、门匾上都被砸上了臭鸡蛋,烂菜叶,挂在自家匾额上,我没见着,但想想,也是挺好看的……”萧煜宗语气里毫不遮掩的讽刺。 严绯瑶瞪大眼,“京都也有这样的刁民吗?” “京都的百姓原本是不敢的,但奈何这些大臣也实在是激起了民怨,就连金吾卫也抓不着人。”萧煜宗耸了耸肩。 严绯瑶挑眉看他一眼,“金吾卫抓不着……是因为某些人故意放水吧?” 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也得叫臣子们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天下,朕与百姓同心,他们在中间挑事儿,挑得起来吗?得民心者得天下。朕都放下屠刀了,他们还想着滥杀?”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冷冷轻哼,立时气场全开,脑门儿上就差添个“王”字闪闪发光了。 两人心情大好,用了饭又去了御药房。 这是严绯瑶一直以来的夙愿,萧煜宗乃一国之君,原本该他做的是大事儿,绝不可能是“搓药丸”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萧煜宗却有他自己的说法儿,“若是做了皇帝,还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不能跟自己所爱之人享受……那这皇帝可是做的太没劲了。” 以至于御药房的人都崩溃了——他们原先都喜欢值守白日的班儿。不喜欢熬夜。 如今圣上、皇后娘娘却专挑夜里来,只有值夜的宫人,有机会与帝后同工同劳,可叫值白日班儿的宫人又气又急,嫉妒死了。 不过这夜严绯瑶没叫萧煜宗陪她太久,“我白日里睡了大半日,你白日里却还要和那些臣子斗智斗勇的,你去歇息吧,这制药对我来说不是劳苦,乃是我最喜欢,也最放松的事儿,嗅着药香,我心里都沉静下来。赶你早朝之前,我必定回去。” 她好说歹说,终于把萧煜宗给劝走了,御药房内外没有了圣驾在此,气氛愈发轻松愉快。 严绯瑶赶在早朝那使臣之前回去寿昌宫,半道儿上遇见了御前的太监。 她忽然想起,如今君臣对持,还上什么早朝,人不都在宣德门外跪着呢么? 却听那御前的太监说,“不知圣上今日朝会去不去呀?大臣们已经在朝会金殿外等着了……” 咦? 第583章 致命的一刀 严绯瑶心下狐疑,“大臣们不是还在宣德门外跪求圣上,要烧死我吗?” 御前太监脸色讪讪,“回禀娘娘,昨夜子时,大半的大臣都回去了。后来所剩的大臣大吵了一架,也都走了。” “他们还大吵了一架呀?”严绯瑶好奇笑问。 “可不是,谁也拉不下这个脸,索性吵一架,把责任推到对方的身上,自己找个台阶,这不就能回去了么?”太监笑着说。 严绯瑶正欲去唤萧煜宗起来,问他是否早朝。 那太监却拱手躬身,语气严肃认真,“恭喜娘娘,娘娘这次可真是大获全胜,叫文武百官及京都世家都刮目相看了!” 严绯瑶微微一笑,总算没辱没了她严家之名。 …… 今日正好神武军护送她的爹娘亲眷入京。 忠义伯府的门匾拆下来,挂上“国丈府”匾额之时,据说京都万人空巷,都聚在严家外头,看着严家门庭高升。 先前严家入京之时,乃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山里飞出来的野鸡也想当凤凰……”“山贼得了机遇,摇身一变成王侯了,真是无稽之谈……” 那会儿不管是世家门阀,还是平头百姓,都看不起严家。 尽管他们有忠义伯府的头衔,却还是明里暗里的受人嘲笑。 如今他们地位更高了,堂堂“国丈府”,说那些酸溜溜的话的人,却是没有了。 围聚了那么多的百姓,都是来道贺的,巴掌拍的极响,把放爆竹的声音都给盖过去了。 下了马车的严父尤氏等人,被这阵仗给惊得一愣一愣的。 尤氏紧紧攥着严父的手,趴在他耳边高声问,“什么情况啊?我原以为咱们这山匪出身的人,若是挂了国丈府的匾额,必定被京都的百姓嘲讽不满呢!” 周围声音太过嘈杂喧嚷,严父听不清她的话音,他回过头,同样大嗓门儿的冲她吼,“我想着,若是为难,咱们不叫瑶瑶难办,挂什么国丈府……知道我是她爹就成了,咱不讲究那个虚名了,当初就是为了虚名,才叫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尤氏同样听不清严父说了什么。 两人的声音都被爆竹声以及百姓的拍手声给生生压了下去。 但所谓的心意相通,大概就是说,我不必听清楚你说了什么,单看你眼里噙着的泪,我就知道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彼此搀扶着,经历了京都逃出、楚地举兵谋反,一路北上征战……这一对曾经有过误会,有过“小三儿”和嫌隙的夫妻,也终于成了亲密无间的老夫老妻。 在众人的恭贺声中,举步颤巍巍的走进了挂了新匾额的国丈府中。 严昱成也含着泪,咧嘴笑着,跟着父母进了家门。 国丈府这里整整热闹了一整日。 夜里宫中有家宴,严绯瑶也是在夜里的家宴上才见到自己的父母兄弟,见到了以前朝夕相伴的元初。 家宴没有外人,都是帝后两人最亲近的家人。 一家人隔了这许久许久,终于又坐在了一起,饭菜还未上桌,便已经有大半的人濡湿了眼眶。 元初羡慕青黛与苏姨娘,可以一直伴在严绯瑶身边。 青黛却与她唏嘘不已,“你是不知道,那些大臣们有多奸恶,多刁蛮……这事儿呀,一直到昨个儿半夜,才算了结……” 元初抹了把眼泪,“什么事儿啊?” 青黛内敛,语气并不激昂,经历了那么多,如今回想起来,却似乎已经趋于平淡了。 她的语气里更是带着尘埃落定的淡然…… 但青黛却不知道,这事儿哪里了结了? 不过是在宣德门外跪着的大臣们,不在正面跟萧煜宗刚了。 正面刚,刚不过,他们已经把战事转到地下。 这会儿宫里有场家宴,宫外以蔡相为首的老臣中,也有场“家宴”。 那跪在宫门外的顽固派大臣,此时聚首在蔡相家中,摆了素宴。 并非是他们不爱吃肉,而是…… “妖后不除,我等有何心思大鱼大肉?” “圣上如今已经为了妖后,置我们这些大臣们生死跪求于不顾,日后还不知要被那妖后迷惑到何种程度!” “今日枉顾的是我们这些大臣,日后枉顾的岂不就是大夏的江山与百姓!” 几个老臣越说越愤慨,越说越激昂。 倒也有几个较为冷静的官员,摸着下巴,嘀嘀咕咕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儿。 “皇后虽说有些神奇的大能……但她也并未做什么恶事不是?她如今在宫中也没有霍乱后宫,不过是霸占着御药房在制药……” “制药,这不能算是坏事儿吧?” 几个清醒的臣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糊涂呀!糊涂!你们想,她如今是被我们刚着,迫不得已才做的好事,她想做好事,便能做的这么好,叫百姓都念着她的恩,如今百姓已经被迷惑的是非不分,往你我这等臣子的门楣上扔污物!却去捧忠义伯府——那山匪一家的臭脚!你们说,这百姓不是被迷惑了,又是什么?” 蔡相越听脸色越难看,他从宣德门前被抬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家门楣上挂着臭鸡蛋的蛋液,橙黄色粘唧唧的往下淌,好似婴儿便溺在上头,恶心得他刚醒险些又晕过去。 他祖上往上数几辈儿,也没丢过这样的脸面。 “是,她有我们不了解的能力,若是一般能治病救人的能力也就罢了,偏她的能力大到出奇……这就可怕又危险了不是?”老臣们压低了声音。 “如今细数起来,江都郡的洪灾,瘟疫,先皇的突然性情大变,楚地的暴乱,以及宫中金龙现世,先皇死而复生……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怪事儿都与她有关!” “这么说来,她果真不是个人,倒是个鬼怪呀!” “要么怎么说是妖后呢!妖,就妖在这儿呢!” “既然她不是人,自然不能用人的法子来对付她!” “我想起来了!难怪圣上招聚了那么多术士在宫里……原来是因着皇后的缘故!” 说到此处,众人齐声“啪”的放了筷子。 大臣们彼此对视一眼,若皇后是人也就罢了。如今已经得出确切的结论,皇后非人,而且就连圣上似乎也知道“皇后非人”这事儿。 他们作为“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圣上好”的忠义臣子,即便冒着被圣上嫌恶的风险,也不能袖手旁观! “咱们集中财力物力人力……就不信请不来这世上最好的术士、方士!” 严绯瑶却不知道,这些忠心的臣子们,还真的摸到了她的软肋…… 如今,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这些人就要对她捅上致命的一刀了! 第584章 蛰伏,伺机而动 大臣们找术士,乃是暗戳戳的找来,如同门客一般,悄悄的养在家里,并不声张。 白日里这些大臣们该上朝上朝,该办公办公……到了下朝及休沐的时候,就以走亲访友的名头,悄悄的聚在一起。 叫术士行法术…… “这是那严氏妖后的生辰八字!” “这是妖后用过的物件儿,花了大价钱,老鼻子的力气才得来的。” 术士们到底是有道行的,掐指这么一算,再摸着那些东西,便皱起了眉头。 “怎么着?东西不对?”大臣们关切的问道。 “东西对是对的,”术士为难说,“且皇后娘娘确实生辰里有劫,有祸端,但她命硬,且有亲贤远小人之命相,若是硬要诅咒她,这祸事或会反克呀!” 聚在一起的大臣们,有些听懂了,有些则茫然。 “反克是什么意思?” 术士解释,“如果她能就此一蹶不振还好,若是她没有就此倒了,今日大人们要强加在她身上的灾祸,便会临到大人们身上了!” “胡说!” “她命岂有那么硬吗?” 大臣们叫嚣起来。 术士劝慰,“还望大人们三思,三思而后行。” 这些臣子平日里也是多读圣贤书,满腹的仁义道德,满身的书卷气……但先前京都的几番波折,萧珩的死而又生,似乎刺激了他们敏感的神经,如今与萧珩勾结不清的严绯瑶实在为他们所不容。 “不必三思了,为了天下苍生,除灭妖后!即便要我等倒霉,也是我等为苍生所做的贡献了!” “我等所做的,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苍天有眼!岂能叫我等遭祸!绝对不能!” “还请诸位术士仗义行法术!” 术士们拿人钱财,替人做事,这是他们职业操守。 “这些人心肠坚硬,不听劝阻,若有灾祸反克,愿天道公义,将罚都落在这些出钱的人身上,于我等行法术之人无关……”术士们念叨着,便合力布置了“法场”,围着香炉,舞着桃木剑,跳起舞来。 黄纸画了符,也被他们捏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 这会儿正是休息就寝的时间了。 严绯瑶却伸了个懒腰,预备去御药房里开始做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物钟就已经颠倒了,一到早晨,她就困的想睡觉,天一擦黑,她却兴奋的想去制药,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披衣起来,正欲唤人进来伺候。 眼前却猛地一晕…… “瑶瑶?”萧煜宗从外头进来。 他今日从御书房回来的早了些。 近日来,他原说既然严绯瑶的身体已经好了,那么要孩子的事情也可以排上日程了吧? 尽管术士和她自己都说,艳姬并没有离开,乃是蛰伏在她的体内,伺机而动…… 但这和要孩子不冲突吧? 后来萧煜宗才发现,和要孩子这事儿冲突的,是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他清晨一早,天还不亮就要去上早朝了,可她那时候才刚从御药房回来,昏昏欲睡。 他夜里从御书房处理了公务回来,她却已经跑去了御药房制药去了…… 生生把两个人的时间错开了。 萧煜宗几次有意和她商量,让她把时间调整一下,可两人还没机会坐下来细说这事儿。 今日他特地回来的很早,果真就把她堵在了寝宫里。 “娘娘差不多应该起来了。”青黛说着,被苏晴拉住了衣袖,停在了外殿。 苏晴朝她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外殿,把内殿外殿全都留给了圣上和娘娘两人享用。 萧煜宗勾了勾嘴角,脚步飞快绕过屏风,“瑶瑶今日起晚了……” 话没说完,他人却一愣。 严绯瑶已经起来了,而且衣着整齐。 她一般去御药房,穿得都很随意,可今日她竟穿了皇后的朝服,就是登基那日所穿的。 萧煜宗怔了怔,“你不是要去御药房吗?” “圣上可以带我去金銮殿吗?”严绯瑶转过脸问道。 她在笑,看着他的眼睛笑。 可萧煜宗心里却有种怪怪的感觉……觉得今日的她,似乎有点陌生。 “当然……可以。”萧煜宗点了下头,“你去金銮殿做什么?” “这天下,是我与圣上一同打下的,对吧?” “是。”萧煜宗点头。 “金銮殿,是这天下权利最集中,最尊贵的地方,是吗?” 萧煜宗皱了皱眉,“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嗯,既然如此,这金銮殿,我也应该有份的,不是吗?”严绯瑶提步走向他,略略抬头,“当初追随你打天下的人,如今在那金銮殿的朝会之上,应该都有一席之地了吧?” “是。” “可为什么我没有呢?”严绯瑶问。 萧煜宗歪了歪头,“你有,在这里。”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单是这么说,没有诚意,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不论是朝会上,还是君臣私下里说话的时候,他常常会想起她,想起她是如何生死不计的与他共打下了今日的江山。 有几个大臣,又明里暗里的暗示他,说什么纳妃的话。 他立时就想起她来,二话不说便冷下脸,“朕的家事,容的你们在这里置喙?自己的差事太少了,不够你们操心是不是?” 不论什么情形之下,他都是立刻翻脸怼回去。 “呵呵,这话岂不是太没有诚意了吗?我要亲自去看看。”严绯瑶却上前挽住他的手说道。 萧煜宗没有多解释,没有解释说他这话是绝对有诚意的。 他只是点点头,“好。” 既然她不想去制药,反而想去前朝看看,难得他们有这样的机会,这么亲密的相伴。 纵然他觉得这会儿的她,有点奇怪……但他还是一脸享受的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并没有带许多的随行宫人,这会儿金銮殿上寂寥无声。 不是朝会的时候,这里只有少数的侍卫在站岗。 “圣上,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御前一品侍卫严景川今日恰当值,他先瞧见萧煜宗,赶忙上前行礼。 一抬眼,他才看见一旁的严绯瑶。 “咦?妹……皇后娘娘怎么也这时候过来了?”严景川瞪圆了眼。 严绯瑶笑笑,没有与他说话。 萧煜宗回了下手,“我带皇后来看看。” 严景川躬身行礼,面色莫名的跟在后头。 严绯瑶径直入了金殿,她仰头看了看地上的皇位龙椅……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真好……”她喃喃一声,提步要从正中间的台阶往龙椅处走去。 “不可!”严景川大叫一声。 第585章 报应来得快 严绯瑶被他这一声吼,给吓了一跳,她迟疑回过头来。 严景川的脸都涨红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那是、那是给圣上、御用……旁人,任何人,不得登龙阶上去!” 严绯瑶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严景川深吸了一口气,“任何人不得踩……” 他话还没说完,眼睛已经瞪得要凸出来。 因为严绯瑶已经笑眯眯的提步,踩着严景川说不可踩的龙阶往龙椅处走上去了。 严景川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瞪眼看着自家妹子。 “皇后娘娘,您……疯了吗?” 严景川的话音还没落地,严绯瑶却做了个叫他魂飞魄散的动作。 她抬手抚了抚那龙头扶手,勾着嘴角微微一笑,旋身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严景川头晕目眩,他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简直天旋地转。 他的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呀? “百官跪拜——” “免礼,平身!” 女孩子娇俏的声音,在这高阔的金殿里炸响,空旷又寂寥。 “你……你好大的胆……”严景川眼前一阵阵缺氧似的发黑。 他又飞快的去瞥圣上的表情……倘若等会儿圣上下令,要抓住皇后,他该听圣上的?还是该救妹妹? 严景川脑子里转的飞快,他正迟疑之际。 却见萧煜宗已经提步踏上龙阶,走到龙椅旁,挨着她也坐了下来。 他抬起手…… 严景川吓了一跳,“圣上,别打……求圣上叫臣替她受罚……” 他急声喊道,话音未落,却见萧煜宗的手,只是轻轻的覆在了女子的手上,将她的手笼罩在掌心。 “舒服吗?” “舒服。”严绯瑶笑着点头,“鲜族的王位不是这样的,王的座位也是在尊位上坐北朝南,但并不高出这么一大截来,乃是与立在圣上面前的众大臣齐平的,都在一个高度上。这样臣子才能畅所欲言。” 严景川又倒吸了口气,他迟疑看向严绯瑶,却是小声问道,“圣上,她……她真是……”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连他都看出来妹妹这样子不正常……圣上岂能看不出来? “你说的不错,朕私下里与臣子们议事之时,从来不在这金殿之上,也不会坐高出一大截的位置,乃是与他们促膝而谈。”萧煜宗笑着握紧了她的手,“为君者,该有威严的时候,不能太亲民,否则他们以为自己可以算计到君主的头上来了!” 严绯瑶歪了歪头,皱眉苦思冥想,“你说得有道理……” “若是齐平,他们更忘了谁是君,谁是臣!”萧煜宗冷笑一声,“呵,把戏玩儿到朕这里了,来人!” “臣在!”严景川立时拱手。 “令神策军,神武军,立时严查,看京都官宦家中,何人藏匿了术士、方士在为非作歹,用法术霍乱人心!此等乱世之奸臣,朕眼里揉不得沙!一旦查获,将官宦与术士等人,一并捉拿,押入刑部大牢!凡抵抗者,可就地正法!”萧煜宗忽然开口,声音威严,连金銮殿的梁柱,似乎都随之轻颤。 严景川立时拱手应,是! 这是要替他妹子正名,出气呢! 他妹子与圣上一路走到现在,披荆斩棘的,有多么不容易,他这做哥哥的一路亲眼看着呢。 如今两人眼看着好容易修成正果了……偏有那不省心的大臣们,还要横插一杠子! 他妹妹九死一生,他这做哥哥的看着都心疼,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大臣们也有子有女有亲人,怎么就不能将心比心的,叫他妹子过两天的好日子呢? “给我挨家去查,去搜!私自藏匿方士、术士,不论是否正在行法事,一律不准放过!” 严景川带着军队,厉喝一声。 他眼眶都是湿热的,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似得。 谁不叫他妹子好过,他就叫他一家都不好过! “一家老小,全部拿下,也叫他们尝尝亲人被害的滋味!自作孽!”严景川握着长矛的手指都因过度用力而泛了白。 神武军、神策军合力突击检查。 叫许多大臣防不胜防,这么突然袭击之下,竟有十余位三品以上的高官被牵涉其中。 更有许多沾亲带故的京官儿被牵连。 严景川甚至在蔡相的别馆里,发现了术士们做法事留下的香炉阵法和一柄断了的桃木剑,以及许多的黄纸符。 他不敢擅自动这些东西,惟恐对自己妹子有妨害,“速速进宫禀明圣上,看该如何决断?” 蔡相一家,都被下了大狱。 就连还在襁褓里吃奶的孩子,都没能侥幸逃脱。 牢狱虽分男女分别关押,但离的距离并不远。 蔡相独自关在一个监牢里,虽不能看见自家的亲眷,却是能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儿媳、孙媳们的抱怨之声。 “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如今却要在这地方受磋磨……报应啊!” “啊……老鼠!老鼠!” “娘呀!老鼠啃了弟弟的脚趾头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凄厉的尖叫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婴孩与女人惊天动地的哭嚎…… 蔡相眼不能见,越是看不见,心里越是焦急……他虽未受刑罚,但内心里的焦灼却比身体上的任何刑罚都来的剧烈。 “都是那妖后害的……” 严景川恰带着术士,收拾了那做法事的场地回来,他身上还带着符纸被烧毁之后的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气。 正好叫他听见蔡相的话,他一股子无名火,蹭的就起来了。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皇后娘娘如何招惹你了?报应报应!报的是你自己做的恶!” “宫里的术士已经看了,说你家别院里的那场法事,乃是用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做了一场招邪灵的法式!也幸得是皇后娘娘八字好,命硬,若是一般的女子,如今就已经邪祟附体,命丧黄泉了!” “你家的儿孙都是因为被你所害,才会受这牢狱之灾!你若硬着心肠,不知悔改,害死了他们,看你黄泉路上,如何向他们交代!” 严景川越想越生气,吼声震的牢狱房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 自然也叫女眷那边的牢狱里都听见了……原本在哭的牢狱静了一阵子。 忽听儿媳孙媳,齐声的喊着问道,“爹爹、爷爷……当真是如此吗?你做了招邪的法术,故意害皇后?” “她是妖后!她该死!”蔡相梗着脖子喊。 只是与他关在临近牢笼中的朝臣同僚,先前都立场坚定的与他同仇敌忾,此时他们却面有悔意…… “如此不择手段的害人性命,相爷呀……咱们真的做对了吗?” 第586章 硬的不行,来软的 而此时的皇宫之中,严绯瑶经历了“踏龙阶”,“坐龙椅”,在朝堂的高位之上,睥睨天下,挥斥方遒……她内心似乎也渐渐安静下来。 那个在她心里叫嚣作祟的艳姬,似乎暂时的得了满足。 艳姬喜欢高位,喜欢做主的感觉。 萧煜宗在她犯下“大不敬”之罪时,没有斥责她,却是尽力的保护了她。 那日京都彻查行法术的臣子,却没有人知道在金銮殿里发生的事。 外界只晓得,大臣们行法术,危害了皇后娘娘,却不晓得究竟是如何伤害了她。 “一下子把那么多肱股之臣都弄到刑部大牢里,如今的朝堂会安稳吗?”严绯瑶渐渐平复下来,艳姬的傲气在她身上,似乎也趋于平淡。 萧煜宗笑着摇了摇头,“因为害怕动荡,就放任小人,只会叫他们更加嚣张。我宁可冒朝堂动荡的风险,也不会叫小人作威作福。” 严绯瑶垂眸轻笑,她忽而抬眸,眸中灵动非常,“因为我?” 萧煜宗微微一怔,她眼睛太好看了,叫他望之沉溺进去,无法自拔,“天下虽重,却不及你在我心中之万一。我宁可在外头经历战乱,也不希望这动荡,烦乱,发生在你我之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严绯瑶心头一颤,一股暖流,将她的心塞的满满的。 行法术的大臣,被下了监牢之后,朝堂上的臣子们安分了好几日。 他们私下里商议,看来来硬的是不行了,圣上根本不吃这套。 所谓集思广益,人多力量大……这群臣子也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竟然改变战术,对圣上用了“怀柔之策”。 这日朝会之后,众臣子立邀圣上一同巡行东湖,也算是“与民同乐”。 什么与民同乐?东湖是贵族园林,平日里也不许百姓们进去游玩。 更可况是圣驾在此的时候?圣上还没来,早有禁军把这里戒严了。 萧煜宗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闲杂之人了。 萧煜宗以为大臣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君臣关系。 毕竟男人之间,一起喝喝酒,作作诗,对几副对子,这关系看起来立时就亲密不少。 他来到东湖之后,臣子们果然早已备好了酒席。 圣上请大臣们吃饭,那叫宫宴。 臣子们回请圣上的,也是常有,今日就是此等情况。 曲水流觞的,宴席就布置在东湖近旁的活水之上。 有席面搁在桌子上,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有美姬或临水而立,扶着那漂浮的食案,或者就干脆乘着小筏子,漂浮在水面上,好扶着食案。 萧煜宗坐在活水的源头处,他先用酒用膳。 他用过的,说“赏”,这食案就会顺流而下,到他下手的臣子面前。 臣子要谢恩,并要赋诗或玩儿行酒令,赢了才能用膳,用御赐之酒。 场面热闹得很,一副君臣尽欢的样子。 “圣上看,这美……美食可合您的口味?”头一轮儿,就上了三大食案的珍馐美味。 食案漂浮在水面上,湖光掠影,臣子们临水而坐,清风拂面,水边的花树随风送香。 环境真是清雅至极。 只是这环境里,比食案和湖光更吸引人的是那扶着食案的美姬。 已经是深秋了,天很凉。 虽有太阳,却也不*了。 美姬一个个却是轻纱薄衣,那纱极透亮,一下子能看见轻纱里头,美姬纤细的腰肢,以及胸前的隆起。 有金色的布,裹在女子的胸前,兜住那两抹白亮耀眼的“春光”。 美姬们跪坐的筏子上,探身向前,扶着食案之时,那两抹春光,呼之欲出…… 真是一幅幅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有些臣子暗暗咽着口水,不断的调整坐姿……因为某处的胀痛,叫他们坐着都浑身的不自在。 众臣子暗暗打量着萧煜宗,等着他回答,这“美食”到底合不合他的口味呢? 萧煜宗从食案上端起酒盏,抿唇轻笑。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美姬。 大臣们一阵的激动,几乎屏气凝声。 那些美姬也十分卖力,含羞带怯的朝圣上抛着媚眼,极力的把胸前挤出漂亮的沟…… “合口味,”萧煜宗微微点头,众臣大喜,他却又说,“朕的皇后也喜欢这口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去把皇后也从宫里请出来。” 臣子们倒吸冷气。 皇后什么性情呀!那是个霸气的主儿!她眼里揉不得这样的沙子吧? 大臣们立时面如菜色,恨不得原地消失,惟恐皇后把今日这“账”记在他们头上。 但圣上发话了,他们岂敢拦着,不叫皇后来? “禀圣上,臣忽然想起,家中老母亲病了,臣得回去……” “禀圣上,臣的小孙儿今晨发热的厉害,臣也得……” 有几个大臣,立时就想溜之大吉,免得被皇后记恨在心…… 今日这事儿,一看就是没成……谁家出来见美姬,还要带着婆娘的? 圣上若是看上这美姬了,一句话不就收入宫中了?又何必叫皇后同来看? “不是与民同乐吗?不是君臣一起游湖吗?谁也不准告假离开!”萧煜宗漫不经心的从漂浮的食案上夹了虾炙放入口中。 他细嚼慢咽,吃得怡然自得。 底下的大臣们看他这么慢条斯理的,却已经暗暗开始冒汗。 “朕说请皇后,皇后还没来,你们就忙着告假,什么意思?当朕是傻子?你们对皇后心存不满?还是对朕不满?”萧煜宗搁了筷子,脸色也倏而冷了。 大臣们连连说,“不敢不敢……” 开玩笑……蔡相一家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呢,他就是前车之鉴,谁还敢公然对皇后不满呀。 “不如这样……”臣子们眼见躲是躲不过了,便聚在一起,暗暗商量,“赶紧叫美姬们都上来,皇后来了,咱们就明着说宫里人太少,这些美姬是送进宫伺候圣上的。” “这可不行,当初圣上已经几次三番的说了,他不会选秀,不封妃,谁若谏言逼他,就是与他作对……” “今日可不一样,圣上说的时候,皇后娘娘又不在场。今日咱们不劝圣上,把口风一致对准皇后娘娘!她若敢说不行,不同意,不与众臣一起劝圣上——那她可就是善妒!善妒乃是犯了七出!” 让皇后主动犯七出……臣子们暗暗点头,觉得此事可行!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皇后娘娘到场了…… 第587章 都要,一个不留 严绯瑶在宫里憋闷了这许多日子,她早就想出去玩儿了。 只是她如今已经是皇后,还说自己闷坏了,想出去玩儿,难免被人说不稳重……说不定还要怀疑她是“艳姬上身”,她只好耐着性子。 今日萧煜宗居然光明正大的派人来请她,说邀她游东湖,还说东湖有美不胜收的风光。 “去去去,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不去?”严绯瑶喜出望外,即便听说有别的大臣在场,她也不介意了,“青黛,元初,苏晴也都跟着去吧。” “青黛和元初去就是了,总得留着个人在这里吩咐教导着那些宫人,”苏晴福了福身,“婢子就不去了。” 严绯瑶也不勉强她,高高兴兴带着两个婢女去了东湖。 皇后的凤辇一到,她就觉的一阵阵香风扑面。 “如今东湖这里什么花开了?竟这么香?桂花已经凋谢了吧?这嗅起来也不是桂花的香味儿呢。”严绯瑶搭着宫女的手,走下凤辇,狐疑问道。 元初嘿嘿一笑,“若是娘娘都分辨不出,那这里也没人能分辨的出了。” 严绯瑶有心玩闹,她真闭了眼睛,一面叫宫女扶着她走,一面静心区分。 “这香味儿多,既有花树的香,也有调制脂粉的那种香气,还有熏香,唔,还有肉香呢……”严绯瑶微笑说道。 “娘娘!”元初和青黛忽然喊道,两丫鬟声音一紧。 严绯瑶随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众穿着近乎“透/视装”的美姬。 她眼睛一瞪,险些以为自己又穿越回现代去了。 那轻薄的纱衣根本盖不住里头的春光,反而遮遮掩掩的,有种“欲语还休”的诱惑感。 犹如到了一个古色古香,却又放肆的海滩……海滩上尽是展示曲线的比基尼美女们…… “咳咳咳……”严绯瑶这现代来的人,都有点儿羞涩了。 更不要说她身边的两个婢女,和一众的宫人。 她们这些良家女孩子们,一个个羞答答的连头都不敢抬了。 元初与青黛虽羞怯,却更多的是气愤。 “这是什么意思?这样还要请娘娘来,是故意……故意气娘娘的吗?”元初嗓子微微暗哑,含着怒气与委屈。 严绯瑶摆摆手,“别急嘛,这是臣子请圣上来的,圣上中途又请了我来……估摸臣子也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 严绯瑶挺胸抬头,神色坦然的进了这曲水流觞的场地。 萧煜宗亲自起身相迎,在场的官员连忙起身跪拜,恭迎娘娘千岁。 “难怪圣上要邀请妾身同来游东湖,别处已经是萧索的秋日了,这里却是春光正好呢!”严绯瑶爽朗而笑,“美不胜收!” 大臣们彼此看了一眼,耸动着官职最高的几个赶紧趁机开口。 严绯瑶的目光扫向他们,她手上却猛地一暖。 她低头,萧煜宗的大手牢牢的将她的手包裹在里头,像是一个保护壳,将她全然保护了。 严绯瑶抬眸视线落在他脸上。 他目光有些揶揄,“你觉得这里春光好?朕却觉得无福消受,胃中翻腾,再看下去,简直要折寿了。” “哪有那么严重?臣妾看圣上不是坐的好好的,稳如泰山?” “那是知道皇后要来,朕心里稳稳的。” 严绯瑶挑眉一笑,“怎么,故意叫我来,是怕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对我如此忠贞不渝吗?” 萧煜宗也笑了笑,凑近她的耳朵,“朕既是对他们表明立场,叫他们知道,朕眼里只有你,再多的艳色,在朕这儿都不值一提。也是向皇后表明心迹,求夸,求暖榻。” 他最后的两句话,把严绯瑶逗乐了,笑的花枝乱颤。 臣子眼中,却是帝后两个面对众臣旁人若无人的咬耳朵,嬉笑调情…… 被众臣怂恿着要上前说话的两个臣子,顿觉压力甚大。 但碍于同僚的目光,两人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了。 “请娘娘安,皇后娘娘千岁。” “平身吧。”严绯瑶笑了笑,她灵敏的鼻子,似乎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敌意。 “禀娘娘知道,今日宴席,除了君臣同乐以外,还有一层意思。娘娘宠惯天下,独居后宫,这原本就是于礼不合的。” 萧煜宗面色一冷,当即要开口。 严绯瑶却忽然摁住了他的手,冲他微微摇头。 萧煜宗不明其意,暂时纳奈不说话。 “但圣上也一早就说了,不许大臣们将自己的女儿们进献于圣,不准送女儿入后宫为妃博宠,以免后宫牵连前朝政事。”大臣们兀自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所以,众卿家今日的意思是?” “这些貌美的女子,都是从民间而来,家世平平,关系简单,绝不会影响前朝之事,也不是为了争宠,只是为了替皇后娘娘分忧。好一同伺候圣上。”大臣们说辞漂亮。 分忧?明明是分宠! “朕有皇后一人足矣。”萧煜宗扬声说道,“今日之事,是谁的意思?” 他这么一问,就是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大臣们谁敢说话? 大家一起沉默,就看在萧煜宗这儿是不是法不责众。 萧煜宗脸色越发清寒,眼看要发火。 严绯瑶却轻轻一笑,“当真是要替我分忧的吗?” “那自然是了!”臣子们赶紧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只是圣上当初有言在先,不立妃,不分封美姬。” 她话音微微一顿,等着大臣们的反应。 臣子们相互对视一眼,“是,臣等记得这话,这些女子都是民间选来,不求名分,但求为圣上和娘娘尽忠尽孝……” “如此啊……”严绯瑶微微点头。 萧煜宗眼含警告的看着她,并狠狠捏了她的手一把。 他手劲儿不小,严绯瑶的手都被捏疼了。 她嗔他一眼。 萧煜宗却没心软,咬着耳朵跟她说,“别玩儿火,别试探,宫里添这么多艳色,朕烦得慌!” “眼不见心不烦。”严绯瑶笑着说。 “不叫她们进宫,就看不见了。”萧煜宗皱眉,“有朕在这儿护着你,你还怕臣子们逼你?” 大臣们见帝后两人又在咬耳朵……一个个得不由都红了脸。这是在众人面前呀,他们在自己家里也不曾跟自己的妻这般亲昵…… 是该佩服圣上呢?还是该笑他? “若是宫里没有别的女子侍奉,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臣子们说。 “朕怕笑话?谁笑话,叫他来朕面前笑。”萧煜宗挺直身板儿。 “不是笑话圣上,乃是笑皇后娘娘您气量小——善妒!女子善妒是大忌!娘娘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臣子们又说。 萧煜宗正要开口说“他有病”,不能近旁的女色,这不是现成的理由吗? 哪知严绯瑶却比他嘴快,“谁说本宫要拒绝了?今日有多少美姬?本宫都要带走,一个不留!” 第588章 皇后爱美姬 萧煜宗要气疯了,她是疯了吗? 大臣们却是喜出望外,立时跪地叩首,“娘娘千岁,千千岁!” 严绯瑶兴致不减,“把人都叫上来,叫本宫好好看看。” 大臣们哪有不从命的,忙不迭的把今日准备的美姬们一股脑的都聚在东湖边上了,环肥燕瘦,还真是各有千秋。 一个个望去,皆是风景。 严绯瑶自己欣赏也就罢了,她毛病犯了,竟拉着萧煜宗评头论足。 萧煜宗气得拂袖而去,临走还撂下狠话,“皇后今晚给朕等着!”真是咬牙切齿。 她是要气死他了! 她是为了讨好取悦这一干的臣子,把他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吗? 耳边风吹过还有声音的吧?他的话在她心里,连点儿声儿都没留下! 萧煜宗气鼓鼓走了。 严绯瑶却还在东湖,对着一干的美姬,挑挑拣拣。 她不走,大臣们自然也不走。原本是君臣同乐,一眨眼却变成了皇后与臣子们“同乐” 他们挑的是真欢乐。 严绯瑶竟还组织他们投票表决,选出前三甲,前十佳,前二十丽。 大臣们真是用心,准备的美姬足有六十余人。 这六十余人,放在人群当中,都是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发光发亮出类拔萃的美色。 严绯瑶也真没手软,六十余人,全部带回宫中。 皇后娘娘也从东湖离开回宫去了,大臣们却还没走。 “今日这事儿,看起来有点怪啊?圣上不要,皇后娘娘却全收下了?跟意料之中的全然相反啊?” “管他是谁收的呢?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咱们想送人进宫,如今送进去了,这不就结了?” “送进去是送进去了……但咱们的目的不是如此呀?乃是为叫她们分皇后的宠!如今圣上舍不得灭了那妖后,乃是后宫只有她独大!唯有别的女子在圣上心中占据了地位……一点点蚕食掉圣上对妖后的情分,才会下旨烧死妖后……” 但根据今日的情况看,怎么也不像是能叫圣上烧死妖后的样子吧? 帝后两人的感情看起来可是比真金还坚呢…… “只要两人之间出现矛盾,那就是有了缝隙了,有缝隙害怕苍蝇不来叮吗?” “今日圣上不叫美姬入宫,皇后却把人带走了……圣上能不生气,这是不给他面子啊!男人最怕什么?不就是怕被扫了面子吗?呵,且看着吧,这矛盾必然越来越大!” 大臣们等着看好戏。 宫里此时也确实有一出大戏。 严绯瑶把这么多的美姬都带进宫里,起码得有个地方安置她们吧? 看她们一个个穿的那不成体统,那些大臣们居然好意思舔着脸跟她提什么“礼”? 严绯瑶当时在东湖没有挑剔那么多,是因为她早已经想好了这些美姬的妙用,如此现成的人手,她不用白不用啊? 也省的她自己花力气去找了。 她直接把人带去了御药房的院子里。 乌压压一群女孩子,却是把院子里照的亮堂堂的,主要是她们身上的“光”太亮了。 连御药房的太监们,都看直了眼…… “我看你们的姿态,不像是她们说的平头百姓家的女子。”严绯瑶站在门廊底下的台阶上说道。 美姬们不傻,知道她们是圣上拒绝,皇后做主带回来的。 所以,她们的身家性命都是握在皇后手里的。 加之今日亲眼所见帝后的鹣鲽情深,只怕皇后偷偷把她们全杀了,圣上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美姬们平日里仗着自己有张漂亮的脸蛋儿,多有傲气。 今日在严绯瑶面前,却不敢傲,一个个收敛如乖巧的小媳妇,纷纷屈膝跪地。 “回禀娘娘,娘娘慧眼如炬,我等多是罪臣之后,被发落到青楼、教坊司等处的女子。” 严绯瑶点点头,她就说嘛,先前一直战乱不断,大臣们就算是想从民间找这么多漂亮妖娆的女子,他们也得花些功夫呢。 这些女子身上的妖娆之气,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教会的,必定是长时间的浸淫环境当中,才能有的。 “本宫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想叫你们真正的为本宫分忧。” “愿为娘娘分忧!” 严绯瑶点点头,“你们出身教坊司,多少都该识字吧?” 女子们彼此相望,“回禀娘娘,奴婢们平日里要吟诗作画,还要弹唱诗词歌赋,都是识字的。” 更可况还有罪臣家里出来的,臣子家中的女儿岂能不识字呢? 严绯瑶笑的志得意满,“甚好!甚好!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些人,并不甘心在那样的地方沉沦。所说教坊司和青楼在外人眼里,多是附庸风雅之地,但去哪里玩儿的人,有几个是从心里真正尊重你们的?即便嘴上是甜言蜜语,但心里如何看你们,我想你们有些人也是清醒知道的吧?” 她一言既出,女孩子们竟哭了起来。 原本一张张媚色动人的脸,此时却芙蓉泣露。 有些哭的痛,连形象也不顾了,竟是嚎啕大哭。 严绯瑶心觉安慰,这与后世“笑贫不笑娼”,为了钱甘愿出卖自己身体,自甘堕落的女孩子还是不一样的。 “倘若不是家中遭变,家道中落,谁愿意在那样的地方,受人欺辱?” “若有选择,奴婢们宁可过得贫寒一些,哪怕又苦又累,也比被人鄙夷亵玩的好……” “当初被卖到那样的地方,多少姐妹都自杀过,可那里的嬷嬷太厉害了……若能死还好,不死下场就更惨了……” 女孩子们越说越凄凉,竟抱头痛哭。 严绯瑶只好叫青黛和元初给她们分发了帕子,又等了好一阵子,院子里悲戚的哭声才小了点儿。 “如今呢,本宫这里就有这么一条路,既能让你们衣食无忧,又叫你们受人尊敬,不会被人看不起。”她缓缓说道。 女子们全愣了,错愕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因为你们识字,所以本宫想留你们在御药房里,为我制药。宫里的宫人识字的少,多是目不识丁。本宫想叫他们帮忙,却又怕他们弄错。有了你们,本宫必定如虎添翼。” 女子们惊异不已,“就是制作外头传说的那种神药蜜丸?” “正是。”严绯瑶点头而笑,“而且,你们并不白做,本宫会教你们,倘若你们能自己独立完成一些工序,本宫可以叫你们自己的名字印在其包装盒上头,以便得你们所制之药的人,可传扬你们的美名。” 美姬们一个个都听傻了,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事吗? 第589章 我们打赌 “娘娘……娘娘不是拿奴婢们逗乐吧?”美姬壮着胆子问道。 严绯瑶笑了笑,她对青黛耳语几句。 青黛立即去内务府,领了一车的衣服来。 美姬们身上还穿着叫太监都看直眼睛的纱衣,看久了眼睛疼…… “这里是御药房宫女的服饰,或许不太合体,你们会针线活儿的可以自己回去改改,待你们的心安定下来,正好可以报上尺寸,叫内务府一并订做冬装。” 严绯瑶缓缓说道,“想要留下来制药的可以领衣服,并无兴趣,也不想费这心思的,可以仍旧穿着你们身上美艳的纱衣,本宫对你们另有安排。不必勉强自己。” 美姬们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已经迫不及待去领了衣服,别的且不说,先把深衣披在外头,好挡住自己身上的春光,而且冷啊!这小风吹的…… “觉得自己没有此心,也做不好此事的,我会求圣上,把你们赏赐给此次随圣上亲征的大将功臣们。自然也不会叫你们没有着落。如今的功臣已经陆续的论功行赏,位极人臣,你们去了,自然不会比现在更差。” 严绯瑶爽快的给出两条路。 一条是留在宫里做制药宫女,好处是将来可以在药匣子上,印上自己的名讳,受人颂赞。 皇后娘娘的蜜丸,有多么受欢迎,她们以前都是呆在前朝教坊司那样的地方,消息最是灵通之处,她们当然都有所耳闻。 倘若能叫自己在神药蜜丸的事情上有份,将来被人纪念,博个好名声,受人尊敬是不难的,皇后娘娘没有诓她们。 第二条路是现在就有个归宿,被圣上赏赐给功臣……虽说不如在宫里伺候圣上,但到了臣子家中,也绝对不会缺衣少食吧? “即便是被圣上赏赐去的,还不是个姬妾吗?在主家眼里,姬妾那就是个物件,连牛马都不如。想卖便卖,想赠便赠……若是遇上了厉害的主母,不给吃喝,一天打三顿都有可能……日子还未必如教坊司呢!”不知是哪位美姬,看的极其透彻,低声与她的姐妹说道。 那几个尚未去拿衣服,仍旧穿着纱衣在风里瑟瑟发抖的女子一听这话,脸都白了。 细细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在教坊司,她们虽要受气,到不至于被打死,只要自己想开了,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但到了主母手里……未必能活下去! 若是不得宠,主母要磋磨。若是得了宠,主母嫉妒之下,更是活都不要活了…… 几个人白着脸,纷纷冲向那只剩下几件衣服的小车,惟恐衣服被抢光了,自己要被皇后娘娘给赠人了。 严绯瑶垂眸思量了一阵子,待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满院子的女子们皆披上了御药房宫女的衣裳。 她笑着点点头,“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你们恪守本分,本宫也不会亏待你们。本宫不喜欢听花言巧语,本宫喜欢踏实勤勉之人,你可以不会说话,不会看人眼色,但一定要认真做事,制药这种事情,来不得半点马虎大意!本宫话说在前头,经谁的手做过的药,都要留下她自己的名字,倘若这药出了事儿,制药的人也逃不了干系。” 女子们倒吸一口冷气。 “怕担责任,想脱下身上衣服的,现在还来得及。”严绯瑶说道。 众人迟疑好一阵子,却还是没有一人脱下的。 “好, 今日且到这里。”她起身离开,叫青黛吩咐宫人,给她们登记名册,安排住处。 前半晌她们还是臣子孝敬圣上的美姬,都是教坊司教化出来,专门魅惑男人的。 不过半晌的功夫,她们却已经被严绯瑶四两拨千斤的给收为己用,签字画押按指印,成了御药房的一员。 那些献美的大臣们知道了,也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严绯瑶没功夫在意他们,她如今得去哄好了萧煜宗……她可没忘,萧煜宗从东湖离开的时候,给她撂了狠话,说叫她今晚等着! 严绯瑶回来的不晚,天还没黑呢,不过是黄昏时候。 萧煜宗没批折子,没读书。 他正气鼓鼓的盘踞在她的寝宫里,用她的金针,把一只金灿灿的小甜瓜给扎成了刺猬。 他正跟那只“刺猬”大眼瞪小眼呢。 “呵,皇后回来了。”萧煜宗阴阳怪气的说,“你是艳姬附体了吗?” 严绯瑶轻哼一声,“我若是艳姬附体,那些美姬现在不是身首异处,就是已经遍布内宫各处,恶心我,也恶心你了。” “你既知道,还叫她们入宫?!朕是信任你,才叫人请你去东湖,叫你看看那些臣子的腌臜手段!你呢!”萧煜宗简直气笑,“你却不信任朕,以为朕怕了他们那些说辞?” 严绯瑶赶紧摇头,上前握住他的手,温柔小意道,“你这么凶,吓到我了。” 她笑意盈盈的,哪是吓到的样子? 但听她这么软软娇气的声音,萧煜宗还是不自觉的收敛了脾气。 他无奈的看他一眼,只觉的自己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有气儿没地儿出。 冲她撒气?他又舍不得…… “你何苦给自己找这气受?你不信朕今日能给他们怼回去?叫他们无言以对?”萧煜宗摸了摸她的头。 看着她软软的眼神,他原定要处罚她的计划,已经土崩瓦解,他这会儿只想哄她。 “不是啊,我是觉得放弃了这些女子怪可惜的……” “可惜?!有什么可惜?”萧煜宗的火,蹭的又上来了,说好得喜怒不形于色呢?怎么碰见她,什么修行都没了? “她们都识字啊。”严绯瑶瞪着一双黑白分明,分外无辜的大眼睛,“她们可以去御药房抓药,抄写药方,叫那些不识字,抓药、分辨药方都很费力的太监去做碾药的事儿。这才是人尽其用呢。” 萧煜宗错愕看她,有一阵子没反应过来。 “你把她们安排去了御药房?”萧煜宗摇了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她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纸醉金迷,荒淫无度……你这是想叫她们立地成佛呢!” 他长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我妻,如此天真啊。” 严绯瑶一把扒拉下来他的手,“我不是来普渡众生的,她们也不用立地成佛。我只晓得,每个人在物质上的满足,并不会叫她们心里得着真正的满足,受人尊重,被人真正当人看,而不是当成个物件儿,是人心里最最基本的需求!” 萧煜宗勾着嘴角笑,似乎并不认同她。 “我们打赌?” 第590章 她永远给他惊喜 “赌什么?”萧煜宗摸了摸她的头。 “若是我赢了,她们能够安心在宫里制药,你就……”严绯瑶歪着头,苦思冥想。 萧煜宗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也有条件,你若输了,看看可否答应我?” “你是什么条件?”严绯瑶防备的看着他,总觉得他是一肚子算计和坏水儿。 “你若输了,就把御药房的工作量减半,朕用午膳、晚膳的时候,你都要相伴!朕夜里歇息的时候,你要脱光洗净了在床榻上候着。”他说着,便不由笑起来,目光游离在她身上,似乎她身上的衣物已经不存在了。 严绯瑶羞愤,伸手掐他。 “嘶——”萧煜宗吸了口气,“你虐待朕!” 严绯瑶轻哼,“你怎么就确定我会输呢?我若赢了,你要颁布政令,令天下女子可以上女学,可以举荐或科举入仕,女子可以主动休夫、和离!” “嘶——”萧煜宗发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声吸气。 他错愕瞪眼看着她。 “你敢不敢应?”严绯瑶挺着脊背,抬着下巴,一副女王的样子。 萧煜宗眼里又疑惑不解,更有一些些惊艳之色。 在他心里,严绯瑶是乖顺的,是小巧玲珑的……即便是她靠着艳姬的力量,力大无穷堪称怪力的时候,他也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女人。 唯有此刻,她的形象,在他心里一下子气势磅礴……原来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有个大女人呀? 难怪术士说,那一只想做王,一直想吞并大夏的艳姬,是严绯瑶的一部分……他还觉得难以置信。 其实根儿上,何其相似。 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倘若他纵容了,她心里的艳姬会不会嚣张得意?会不会越长越大? “你不敢啊?”严绯瑶等了半天,不闻回答。 “这……不是一件小事。”萧煜宗缓缓说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小事了,所以才问你敢不敢呀?这必会引起朝堂和百姓的不安,尤其是那些男权者的不安。他们就害怕女子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害怕女人能为自己的生活买单……” “买单?”萧煜宗没听懂。 “咳咳,”严绯瑶清了下嗓子,“你也怕?” 萧煜宗摇了摇头,他没明白…… “我有了选择离开的自由,但我仍旧留在你身边,这样的爱,才是真的爱,你以为呢?”严绯瑶笑眯眯的看着萧煜宗。 “话是这么个道理……”萧煜宗努力的适应着她的新思想。 他早已经发觉了一个事实,他的妻,就像一本厚厚的书,似乎永远翻不到尽头,而且下一页永远有惊喜。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她,可以猜透她的所思所想……但猝不及防的,她总有新的闪光点出现在他眼前。 “不管是朝中,还是民众中的男人们一开始也许会反对,说女孩子读什么书?入什么仕啊?但眼光放的长远一点,女孩子也不一定都是弱者,不一定都需要别人费尽心里的保护她们呀?如果她们不再是弱者,那么我们大夏的国力,岂不是比以往要强得多吗?”严绯瑶笑眯眯的说,“因为我们少了弱者,却多了强者呀?” “但你不能否认,也要许多女子回反对你这样的策略,她们就希望被人保护,就希望留在家中相夫教子。”萧煜宗立即给她泼冷水。 他是惟恐她心中的艳姬,趁势长大。 “我不否认,人各有志,我没有觉得这样的思想不好,只是想给她们多一个选择,多一条路而已。”严绯瑶看着萧煜宗,目光平和,开诚布公。 萧煜宗不是被她的话打动了,也不是被她说“大夏的国力更加强盛”所打动。 打动他的,是她此时的目光。 她认真而虔诚,她心里必定是觉得如此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样自由的意志,是最最可贵的。 这样的她,叫他怎么忍心拒绝? “朕,与你打这个赌!”萧煜宗掷地有声的说道。 “即便朝野反对,民怨沸腾,你也不反悔?”严绯瑶伸出自己的手来,立在桌案上。 萧煜宗猛地握住她的手,“有史以来,没有哪次变革是不遭遇阻力的,没有流血牺牲,没有致死坚持的变革,便不是真的变革。坚持不是因为容易,而是因为值得。” 严绯瑶咧嘴一笑,主动扑进他怀里,“爱你不容易,做你的皇后不容易,但……值得。” 萧煜宗垂眸而笑,“你怎么抢我的……我的台词!” 严绯瑶笑软在他怀中。 严绯瑶与萧煜宗面对面的时候,信心满满。 但真到了时候,要教这些曾经专业学调情的女孩子们,静心抓药,制药,抄写药方……却并不是那么简单。 她们要打交道的,从男人一下子变成了“药材”。 其中的无趣和枯燥,可想而知。 严绯瑶见她们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颓然丧气的模样……她一阵阵的脑仁儿疼。 其实她不单单是要赢了萧煜宗,她更重要的是叫那些献美姬的臣子没有话说。 臣子们献上美姬,是叫她们伺候圣上的。 她已经接受了美姬,却把她们“扣押”在御药房里。 那就必须叫她们做出点儿成绩来,好堵那些大臣的嘴,叫他们无话可说! 若是任凭这些美姬这么“丧”下去,不用等多久,美姬们就要主动抱怨,要求被赐给功臣为妾了吧? 严绯瑶她自己也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姑娘们打起精神来!”青黛拿着一张纸条,清了清嗓子,在御药房的回廊里高声喊道。 她声音清亮,且有内力,声音穿透里很强。 正打瞌睡的女子们,皆被她吓醒了。 “娘娘把姑娘们分成了两组,两组轮番在这里值守学习制药、工作。”青黛把两组的名单给念了。 原先分了三组,现在只有两组。这两组的分配乃是严绯瑶根据自己的经验,看她们各自的表现。 每个人生理构造的不同,决定了她们有些人是适合在白天工作的,白天会叫她们兴奋和精神集中。 但有些人白天是昏昏欲睡的,她们不是懒,而是到了夜里,就兴奋高亢。 这跟后天的生活规律有关,也有部分是基因决定的。 严绯瑶就把这些人区分出来,分了白日工作和夜间工作的。 她在暗中观察了一阵子,到临近交接的时候,她在御药房的墙上拿碳棒,写了一个大大的七十八。 她写完就走了。 第591章 一针鸡血 临回去睡觉的这些美姬很奇怪,纷纷询问,“七十八是什么意思?” 问了一圈儿,问到了青黛才晓得,“你们从分组后开始工作,一直到罢了,要休息,总共做出七十八盒成药蜜丸。” “七十八盒?这么多吗?才一个轮值的功夫呀!已经要有七十八盒经我们手制得药,流到市面上去了吗?” 美姬们突然兴奋起来。 她们彼此挽着手,议论着离去。暗暗的讨论,“你说那些病患,吃到我们所制的药,病得了医治的时候,会不会感激我们?” “不管他们感激与否,反正我们是参与救人了,这是功德吧?有了这功德,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胎!” “浮浅!”另一女子说,“你们想想,这药流到市面上,会是谁吃到呢?说不定就是那个青年才俊,英杰伟人,而后他们看到我们的名字,从此一颗心暗许……” “呸,你才浮浅!”女孩子们笑闹着回去休息。 与她们轮班的女子们来到御药房,也第一眼就看见墙上大大的七十八。 “这是什么意思?”她们争相询问。 “是你们前头那一组,她们一共完成了七十八盒合格的成药,即将要送到市面上去。”知道的太监朝她们解释道。 这一组的女子闻言彼此看了一眼,心中的羡慕那么真实,鼓动着她们的心胸。 “这么快吗?这么快,印有我们各自名字的药,就要流入市面了?”她们搓着手,心头发热,与药材打交道似乎也不是那么枯燥无聊了,也不是那么叫人想睡觉了! 有一股莫名的兴奋,以及想要超越上一组的心情,一直在冲击着她们。 严绯瑶回去睡了一觉,又用了饭,安静的坐在窗边,写新的“教材”。 她不是要教那些女子们都成为大夫,而是要叫她们学点医药的常识,足矣游刃有余的应对她们现在的工作就可以了。 等她写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往御药房去。 今日的御药房,有点儿不一样。 平日里御药房里总是叽叽喳喳的,那么多女孩子在一处,哪有不说闲话的? 女孩子就像鸟雀一样, 是安静不下来的。 特别是她们这个年纪,她们这些经历的女孩子,更是喜欢说闲话,也喜欢相互攀比…… 今日御药房里静的出奇了,说话的倒是几个太监…… 太监们见到皇后娘娘正预备行礼。 苏晴却朝他们摆摆手,叫他们不要做声。 严绯瑶站在外头往里头看了一眼,不管是院子里分拣药材的,还是里头正在熬煮药材的,一个个都全神贯注。 更有那抄写药方,要把名字写在药匣子外头的女子,更是全神贯注,惟恐错了一个字。 时间差不多到了,太监摇铃,叫她们去休息的时候,那些平日里到了会儿恨不得飞出去的女孩子,今日竟发出一片叹息,“哎呀,再有一点点时间就可以多做出一锅了!” “快数快数,快点数,是不是比上一组多了?”女孩子们跃跃欲试。 严绯瑶亲自上前去点数。 女孩子连忙行礼,行过礼之后就翘首以盼。 “一百三十四盒!”严绯瑶数过说道。 “哇——”御药房的院子里发出一声惊呼。 太监们吓了一跳,赶紧摆手致意,“别嚷别嚷!这皇宫!” 女孩子捂住嘴,一个个脸上的兴奋,却是怎么也捂不住!整整要比上一组翻了一倍!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她们兴奋不已。 明明已经到了回去的时间,却谁也不着急去吃饭去休息。 非要等到看到严绯瑶叫人把先前写上的七十八给抹了,重新写上一百三十四,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质量会不会跟不上?”青黛担心的问道。 御药房的大夫却连连摇头保证,“每一锅的药,臣都盯着呢,这用料、火候、研磨的精细程度,比之前只有提高,没有应付!” “这就奇了怪了啊?”青黛挠头不解。 “一点儿不奇怪!”御医笑眯眯的摸着下巴,“以往这些女孩子什么状态?虽选择了留下来,但还是有点儿不甘心的,也有点儿前路茫茫的感觉。但今日那个七十八,好像一下子叫她们看到自己的目标了。所有人,这一组的所有人,都奔着超过那个七十八,超过上一组来努力。” “她们以往聚在一起,说什么?说的是谁今日穿的漂亮,谁的腰带系的好看,谁的香囊缝的精致……今日说什么?说谁制出的药,流入市面的多,谁的药能救更多的人!可不一样了!” 御医笑眯眯的。 青黛听得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严绯瑶并没有两手一撒,把这些事情都不管了。 她的药方是好的药方,用药精良,用量准确,这都是保证宫中流出的成药蜜丸药效奇佳的条件。 但还有更重要的条件,是她亲手所制,用了手环之力。 如今这些药,她已经不参与分拣,磨粉和熬制了。 但最后一道工序——装盒,她便不能错过。 听到这些女孩子的状态终于有所提升,而且并没有让药品的质量下降,她心里十分欣慰。 “等我把药材装盒的时候,药品质量是否下降,我一眼就能看出,这药都是分着个人点放的,跑不了谁的责任。”严绯瑶笑了笑,往她摆着药架子,装盒的那厢房走去。 她拿着盒子正要往里装,眼皮却猛地一跳。 手里的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眯眼朝盒子上看去。 那盒子上用漂亮的小楷写上了主要的用药,主治的症状,经手的人……经手人的名字,未必是她们的真名,有些是她们给自己取的小字、雅号。 但都是在御药房备注过的,外人不知是谁,但他们御药房都很清楚是谁。 除却这些严绯瑶要求写上的东西外,这匣子上还多了一行字。 “药到病除,喜乐安康,愿君常喜乐,身体常健康。” 字不大,若非她认真去看,也许就错过了,但蝇头小楷写的极其漂亮。 严绯瑶怔了怔,她放下药丸,转身去了御药房最大,最多人的那主屋。 这一组的人,正在惊叹墙上的一百三十四这样不可思议的数字。 她们也暗戳戳的使劲儿,说,“咱们若是同心,定能比她们更多,当初咱们是因为分组才耽误了时间……” 严绯瑶从廊间走进屋里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投入各自的职分,该誊写誊写,该抓药抓药去了。 “大家都停一下,”严绯瑶亲自开口,并扬了扬手里的药匣子,“这个匣子,是谁写的?” 第592章 心慈留祝福的善人 屋子里立时安静下来,众女子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站起来。 “是上一组的吧?”太监上前,低声问道。 严绯瑶却摇了摇头,“我看挨着那药丸晾的程度,应该是这组的。” 她脸色严肃,不苟言笑,一时叫人看不出这匣子究竟是写的好,还是出了什么纰漏,便不敢承认。 “对笔迹,也能看出来的,用不了多少时间。”太监躬身说。 严绯瑶点点头,“那就去对。” “是奴婢写的。”一个女孩子终于怯生生站了起来。 严绯瑶抬眸看她,“你能告诉我你在匣子上写了什么吗?” 严绯瑶扬了扬药匣子。 女子的脸都涨红了,“有娘娘叫誊抄上去的主要用药,主治症状,经手人的名,出药时辰,还有……” 屋子里一时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她们都晓得,除却娘娘要求的那些,已经不需要写别的东西了,她却说还有? 一屋子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女孩子眼看要哭了,“还有一句鼓励病人的话……娘娘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乱写了,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 她趴伏在地,哭声悲切。 一旁的女孩子表情各异,但没人上去扶她,都在观望着严绯瑶的态度。 严绯瑶笑了笑,“擅作主张是不好,但你的想法却不错。青黛,把人扶起来。” 皇后娘娘话音落地,女孩子又哭了几声才反应过来。 她怔怔抬头,“娘娘?”正瞧见青黛过来搀扶她。 “不敢劳烦青黛姑姑!” 姑娘麻溜从地上爬了起来,青黛是谁呀,是皇后娘娘身边第一大宫女,岂能劳烦她来搀扶? 姑娘吸了吸鼻子,“娘娘不罚奴婢吗?” “自然还是要罚的!”严绯瑶淡淡看了她一眼,“若是你擅作主张之前,先把这想法告诉本宫,那便要赏,赏银三十两。” 女子们齐齐吸了口气。 她们不是没见过钱,以前在教坊司和青楼那地方的时候,多少钱都见过。 但教坊司管得严,青楼的老鸨更是恨不得从她们身上扒下一层皮来换钱…… 她们自个儿能藏私多少钱呢?能留下的不过是恩客私下里赏的。 如今这么一个小点子,就能换三十两白银,是一个京都一个小工两年的工钱了!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 “可惜了的……”一旁的女子冲那女孩儿叹息道。 “如今却要罚你……”严绯瑶话音顿了顿,“罚你把今日的所有匣子上都添上一句鼓励的话吧,重复不重复的,都无妨,看你自己。” 女孩子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后,“娘娘……当真?” 青黛呵斥她,“放肆,娘娘还会同你玩笑吗?” 女孩子兴奋的欢呼,“多谢娘娘!叩谢娘娘!” “字写得很好。”严绯瑶又多说了一句。 女孩子的心花怒放,都写在脸上。 虽错过了赏银,但娘娘的赏识似乎比赏银还叫她觉得开心。 “你们做工吧。”严绯瑶离开时又看了眼墙上的字,一百三十四。 女孩子们立时紧张起来,“加把劲儿呀,可不能输给第二组!” 严绯瑶回去她开启手环,认真的将药丸分门别类的装入药匣子里。 手环热乎乎的,这热度似乎能传递到药丸子上,明明是昨日就已经做好的药丸,却忽然温乎乎,湿润润如同刚做出来的。 上好的药材,上佳的蜂蜜,精致的匣子,又是宫中出品,皇后亲自监制…… 这药只怕卖出天价,也是有理有据的。 但偏偏这药规定了不许坐地起价,凡事能拿到这药源的药铺医馆,都受到朝廷的严格监管。 这药按规定,利润不大,而且如今不知道什么情况……宫里出来的药匣子是越来越精致,越来越难以仿制了。 别处有药铺……不受朝廷严格监管的那种,他们根本没有货源从宫里拿药,却伪造了和宫里一样的药匣子,偷偷的卖。 自然是不敢叫朝廷知道的,也有那不识货的人,买了他们的药。 他们用的药材不是好的,蜂蜜就更不用说,蜂蜜多贵呀……他们都是拿别的东西混的。 倒是有利可图,可那药效跟真的岂能相比? 如今药匣子愈发精致用心,他们就仿不来了! “这药是神药、是仙丹!我家阿娘用了药便大好,又叫她身边的婢女给她念了药匣子上的话,心情也大好!遂命我特来感谢贵药铺!”一个年轻的公子站在京都一家药铺外头。 他躬身感谢不说,还叫家仆在外头放了好几只爆竹,噼噼啪啪的响声,又不是过年,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百姓的围观。 这是好事儿呀,药铺的掌柜和东家一听,高兴的不得了。平日里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如今这好事儿也吸引来了这么多人,可不是叫他们药铺声名远播了吗? “公子说什么话?”东家还有点而奇怪。 年轻郎君却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只木匣子,“就是这个。” 木匣子还带着醇厚的药香,搀着蜜的甜香味儿。 药匣子正面绘有草药, 背面写着一行行漂亮的小楷。 东家眯了眼睛细看,果不其然,除了主要用药,应症,还有一行态度分外积极的鼓励,祝福之言。 “阿娘叫我送感谢的匾额来,我瞧那药匣子上写了经手药剂使的名,遂这里还有一封感激的信,不知东家能不能……替我送给写下这言语之人。”年轻的公子言辞恳切,诚意满满。 东家看见感激的匾额“妙手回春”高兴的满脸生光,但是看着信,他就犯了难。 “公子知道,这药乃是宫里出来的,药剂使都是宫里的人……说白了,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这信能不能送到,某人还真没把握。” “心诚则灵,仰赖您了!” “客气客气……”东家皱着眉,为难又慎重的接过信来。 他只能把信转交给下次来送药的宫中杂役,这封信究竟到哪儿被截住,那就看缘分了。 宫里的药,每隔三五日,多不过七八日,就会出来一批。 这信也几经辗转,到了严绯瑶的手里。 她只看信封上写着,“给心慈留祝福的善人”,她便没打开那信封,只是嘴角一直噙着笑。 连与她喝茶的萧煜宗都惊讶,“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圣上慢用,我去去就回!”她咧嘴一笑,绷不住,竟把萧煜宗一个人扔在了寿昌宫里,径直往御药房去了。 第593章 当人看 严绯瑶到御药房的时候,这里正忙活着,忙却又安静。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全神贯注。 因为墙上的数字已经添到了三百零五。 这是如今这组的记录,已经维持了两三天没有变过了。 要保证质量,还要做出足够的数量,容不得她们分心。 一开始,有人说这样紧张,也许会给她们压力。可是女孩子们自己却说,全神贯注的时候,反而是她们人生最轻松的时刻,因为在那个时刻里,她们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意义,觉得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很重要。 不论是写药盒子的人,还是抓药的,搓药丸的……她们都觉得,自己在完成这世上最重要的活儿。 “停一下。”青黛喊道。 她喊了第一遍,竟然没人抬头看她。 青黛回头看了眼严绯瑶,“娘娘,您看?怕是真没听见,要疯魔了这群人……” 严绯瑶笑了笑,“告诉她们放假半日,叫所有人都过来。” 青黛立即对御药房的宫人们吩咐。 宫人们宣布下去,放假半日,且已经回去休息的那组也得回来。 这会儿各人停下手里的工作,院子里才有了嘁嘁喳喳的说话声。 趁着人还没到齐的时候,御药房的掌事躬身来与严绯瑶说话。 “娘娘真是好办法 ,这些姑娘们来的时候还带着眼高于顶的傲气,可这才过了多久?再看她们,跟刚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呢!”掌事脸上都是喜气,“好似不是完成公干,都是在完成自己的事儿。说闲话的也只有在吃饭,吃茶的空档能听见几声了。” “不要把她们逼得太紧,药不是越多越好,若这世上没人生病,哪怕药架子上落满尘,都是好的。”严绯瑶温声说。 掌事嘿嘿一笑,“没人逼她们,自个儿用功呢,有几个到了歇得时候,也不去睡,到在那儿点灯看娘娘的书呢。” “我的书?”严绯瑶微微一愣,她何时出书了? “就是娘娘写的一些常见的病理药理杂说,还有抓药的常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要考功名呢!”掌事笑着说。 说到考功名,严绯瑶心头一跳……如今御药房的风气如此正,她与萧煜宗的赌约,也算是见分晓了吧? 她立时就能要求萧煜宗兑现他的承诺了吧? 严绯瑶心底暗自高兴,眼看院子里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她冲青黛点了下头。 青黛一抬手,院子里立时安静下来。 严绯瑶拿出手中的那封信,笑着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的付出,被人看到了。” 姑娘们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一张张漂亮的脸蛋儿上带着忐忑与期待。 严绯瑶将信交给姑娘中的领头儿,叫她当众念出来。 信上说,在药匣子上,那漂亮的字迹,一定出于一颗善良柔软细腻的心。 说那简短的鼓励之言,却是给了他母上莫大的力量。母上每次用药之时,都要叫婢女再三念那上头的一行小字。 那领头儿的姑娘原本是沉稳之人,此时却忍不住边念边哽咽,念到后来的时候,她声音暗哑的几乎叫人听不清她念了什么。 但情绪是很有感染力的,满院子的女孩子们安安静静,只听她暗哑的声音在屋檐回廊之间回荡。 明明满院子的人,却寂寥如同空无一人。 带她念完了这封感谢之言,把那信纸按在胸前泣不成声之时,满院子都是欢喜哽咽之声。 “以往咱们被人瞧不起,说是出卖颜色之人,多少人讽刺我们搔首弄姿,卖弄一张皮相,说等待我们的是色衰而爱迟,如今我们可没有靠着色相……” “原来不用过相貌,我们也能被人认可,受人感激敬重……” 几个内心敏感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低声痛哭。 这院子充盈着众人难以言说的情绪之时,却忽有前朝的太监急匆匆而来。 “参见皇后娘娘,禀娘娘知道……”太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人的敏感神经,还是叫他察觉了这里的气氛有点儿不正常。 他迟疑看着众人,又忐忑看向严绯瑶。 “什么事,你说。”严绯瑶倒是脸色平静至极。 太监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回禀娘娘,前朝的大人不知如何得知了您把上次从东湖带回来的美姬,都聚在御药房里学习制药……并没有叫她们伺候圣上,对此颇有微词,已经联名谏言圣上,说……” 院子里霎时间安安静静,就连啜泣的女孩子们,都屏气凝声,目光灼灼落在太监的身上。 太监顿时顶上了莫大的压力,压得他甚至不敢说下去了。 “说什么?”严绯瑶脸上倒多是无所谓。 “说娘娘独霸后宫,偏行己意,恶待美姬,欺瞒圣上与臣子……”还有好些攻击皇后娘娘的话呢,只是太监却实在不敢说了,眼看那一众的美姬目光如炬,一个个的要把他身上盯出窟窿来。 他若要再说,只怕这群女人立时能冲上来把他给生吞了……天可怜见的,他只是来传话的呀!这些都是大臣们的意思。 “你们休息吧,我去前朝看看。”严绯瑶冲众人点头而笑。 女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却彼此推搡着,故意挡了严绯瑶的路。 “娘娘……皇后娘娘!”女孩子们欲言又止,目光却十分迫切。 严绯瑶笑了笑,“躲是躲不过的,大臣们既然已经联名谏言圣上了,本宫自然得去看看。” “奴婢们愿与娘娘同往!”几个领头儿的女子忽然矮身行礼。 她们身后的女孩子也不犹豫,跟着就福身,“愿与娘娘同往!” “他们是针对本宫,你们去了又怎样?”严绯瑶笑了笑,“而且,你们不怕他们报复么?当初是他们从先前的教坊司和青楼里把你们赎买回来的,他们把你们送进宫来,各自都有叮嘱吧?如今你们去了,如何面对他们呢?” 女孩子们面皮紧绷,“娘娘说的是,在东湖宴席以前,我们都被大臣们在家中驯养教导,叫我们如何离间圣上与娘娘的感情,灌输给我等好些说法儿,说圣上乃一国之君,需要雨露均沾,独宠一人本就是不合理,也不利于朝廷大计的……” 严绯瑶心中冷嘲,脸上却还挂着笑,“怎么你们不曾被大臣这些言语洗脑呢?” “大臣们不论如何教导,还是把我们当牲畜物件儿一样……在他们眼里心里,我等就是取悦男人的玩意儿!” 女孩子们表情愤愤。 “但在娘娘这里,娘娘是把我们当人看的!娘娘看我们有价值,有意义……而且娘娘还叫我们赢得了世人的尊重!” 领头儿的女字扬了扬手里的信。 众人齐声说,“奴婢等人愿与娘娘同往!一起去面对大臣们的责难!” 第594章 正面刚,看谁硬 人心如此之齐,倒在严绯瑶的意料之外。 后来去往前朝的路上,她才渐渐想明白,说起来墙上那个数字,功不可没。 因为她们时常是为自己组的荣誉而努力,为了集体的荣誉,无形的就把众人的心凝聚在一处了。 众志成城之下,就如同那个再浅显不过的例子——一根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折不断。 如今大臣们联名攻击,御药房的这些姑娘们就与她一起,绑成了一把筷子。 如今就要看是那些大臣们绑在一起的更牢固,还是她们这些女子更牢固了。 大臣们并非在金殿里谏言,后宫的事儿,说到底不过是皇帝的家事,金殿这场合过于正式了,一旦在金殿里提出来,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严绯瑶坐着软轿到了御书房外头。 她还没进去,便听见御书房里头大臣们向萧煜宗说话的声音。 “娘娘当初在东湖答应的爽快,说要把人接进宫里来,替她分忧,伺候圣上……可谁知娘娘竟是说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 “放肆!”萧煜宗冷喝一声。 严绯瑶朝殿门口的宫人略点点头。 宫人立即进去禀报,说,“皇后娘娘到了!” 严绯瑶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女子,这一行人马的气势,犹如要上战场的娘子军。 脸蛋儿长得漂亮,到底还是有好处的,这一群漂亮的女孩子往御书房外头那么一站,气势格外巍峨,把御书房外头的殿廊都照的亮堂堂的,犹如住满了仙女的仙宫一般。 纵然她们身上穿的都不是当初的轻纱薄衣,却多了许多的端庄大气。 “听闻大臣们对本宫的做法颇有微词,此事不是圣上的意思,大臣们有何不满,不如当面告诉本宫,也好面对面的说清楚,免得君臣之间误会更深,倒是影响朝堂之事。”严绯瑶缓声说道,如同没有听见大臣们对她的攻击之言。 大臣们脸上的怒意不减,“娘娘可还记得当初在东湖之事,您答应过什么?” “本宫倒是记得,只怕是众卿家记不清了吧?”严绯瑶笑了笑,提步到萧煜宗身边坐下。 大臣们见她如此坦然的神色,而且这么冠冕堂皇的当着众人的面就坐了……气势上,他们一下子就被挫下去一大截。 萧煜宗非但没有对她不满,反而握住她的手,好叫她坐的更安心…… 眼见两人当着众臣子,都敢眉来眼去……大臣们心里的嫉妒愤怒,蹭蹭上窜。 “一人记不清,尚有可能,我等如此多的臣子,岂能皆记不清吗?皇后娘娘乃是要众女子入宫与您一起伺候圣上的!” “众卿家不问天下之事,聚在一起,不讨论国计民生,反倒一直盯着圣上屋里头那点儿事儿……真是叫本宫又惊又奇,众卿当真是闲的没事儿干了吗?” 严绯瑶故意用万分惊讶的语调问道,话音落地,她只停了片刻,根本不给大臣们回话的时间,就立即又开口。 “既然大臣们关心,本宫也有必要好好的解释一下。圣上的饮食起居,有内侍省的常侍、内常侍来照顾,远比刚刚入宫的美姬照顾的更好。祖上有训,未免时时思yin欲,贴身照顾的这些人,不可为女子。为本宫分忧,本宫最忧心的从来都不是圣上吃饱了没有,穿暖了没有……堂堂一国之君,倘若连这点儿事儿,身边的人都照顾不妥当……呵,大夏亡矣!” 她侃侃而言,脸上平淡,好似全然看不到底下臣子有多愤怒。 “本宫最忧心的就是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病了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终于凑钱买了药,却又因为缺乏药理知识,而耽误了病情。本宫只是一介女流,大事儿做不了什么,全都仰赖高居庙堂之上的众位大臣们。本宫力所能及的,不过就是多做些药效奇佳的药材,控制成本,叫贫寒之人也能看到希望。本宫也正竭尽全力的做能做之事……” 这次她停了好一阵子。 但御书房里安安静静,并没有大臣接上她的话音的。 严绯瑶等了等,“如此,不知本宫向众位解释清楚没有?这些美姬多是文雅之人,且识得字,与其叫她们去担心圣上的饮食起居,不如叫她们到御药房里效力,倒是可以将她们的本事发挥到最大。本宫哪里做的不妥?” 她的语速一直不快,声音不急不躁。 倒是底下一干的臣子,渐渐红了脸。 “女子真是狡诈善变,明明是不想叫圣上亲近别的女子……”臣子们只敢小声嘀咕,如今却是没有大声谏言了。 御书房的空气凝滞,没人说话,但气氛却愈发紧张。 “在世为人,目光要放的长远,娘娘说的不错,为君为臣,当尽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能做的事,并竭力做到最好……但娘娘知道,为女子者,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忽然有个年轻的臣子上前一步,看他站的位置并不是什么高官,许是不怕死的御史。 “为女子者,不是要建功立业,乃是要相夫教子,您乃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您最居功甚伟的事情,乃是为圣上开枝散叶,叫我大夏皇室后继有人。如今圣上还无后人,继承圣上的大业,您却忙着制药……这不是不务正业吗?” “倘若天下的女子都效法您这样的不务正业,岂不天下都乱了套吗?” 萧煜宗侧脸在严绯瑶耳边说,“他是蔡相的学生,对蔡相推崇至极。” 严绯瑶点了下头,她正想说,后人这事儿,不是想有就有的,乃是上天的恩赐…… 她还没开口,萧煜宗就转过脸,对着众臣说,“朕年轻的时候,杀戮太多,双手染血。且被测算命不长久,乃是皇后仁心贤德,才挽回了朕一条命。朕早年间更有恶疾,不得近女子之身,否则,克人克己。” 一个帝王,在他的臣子面前,如此的贬损自己……他竟拉得下脸?不怕他的臣子看不起他吗? 萧煜宗似乎完全没有这个包袱,“如今,朕还能活生生在这儿坐着喘气儿,已经是天恩浩荡了。至于能不能有后人,全看天意,你们为大夏皇室后继有人担忧,乃是你们的忠心,朕心感动,却也不能强求天意。倘若没有这缘分,朕会从宗亲、世家大族里,过继德才兼备之人,立为太子,亲自带在身边辅导教养之。” 严绯瑶心底剧烈一颤,扭脸儿看着他。 今日之言,她仿佛再一次认识了他…… 第595章 帝王心难测 臣子们被震的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反对吧……但圣上的话音里,他们自己家的孩子,也有可能在备选之列……虽然被过继了之后,连姓都要改了,自家的孩子就不是自家的了。但血脉岂是能断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日后自家也能在这朝堂之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了! 但不反对,去赞同吧? 好像就输给皇后娘娘了!今日他们是带着对皇后做法的不认同,不认可,而聚集众人前来谏言的! 如今刚刚开战,还没把皇后拉下水,就被帝后二人这么合力,四两拨千斤的给打回去……日后岂不是更被皇后,及皇后的娘家压得死死的? 岂还有翻身之力吗? 众臣不想输,也不想错失叫自家孩子被过继的机会…… 两全的想法,叫他们一时为难,局面僵持在那里。 “臣子们以为,那些貌美的女子,不去相夫教子,反而在御药房里制药,是不务正业的话,朕倒是可以给她们一个更好的去处。”萧煜宗忽然打破了死寂。 严绯瑶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眼看胜利在望,他怎么会忽然退了一步? 却听底下的臣子们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像圣上特意给他们了一个台阶。 如此各退一步,他们也在帝后面前保存了脸面…… 严绯瑶听闻那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有些失笑……对于有些人来说,真是面子比一切都重要。 她正暗暗在心里吐糟,却听得身边人说道。 “先前随朕共打天下的诸位大将,已经论功行赏,却没有佳人相赠,如今倒是个机会。如此多的佳人美姬,朕却不能亲近,放在宫里,也是浪费了,不如犒赏众将,众臣。”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听得这话,心里有些别扭不舒服。 这些女子被大臣们塞到宫里来的时候,就好像塞进来的物件儿一样。 如今她们在御药房里兢兢业业,渐渐找到了做人,而非被当做“玩意儿”的尊严。 但萧煜宗这两句话,却好像又把她们打回了原型。 严绯瑶皱眉,不满已经写在脸上。 众臣相互看看,窃窃私语的议论,说“可行,可行……” 严绯瑶心下一动,她冲一旁的侍立的青黛招了招手,“你过来……”她耳语一番。 青黛立即点了点头,悄悄退出殿外。 萧煜宗道,“去搬出功勋簿。” 太监应声,还没退出御书房,就听殿外忽然传来女子齐声山呼,“求圣上开恩,奴婢等愿制药为生……” 女子的声音清亮娇俏,且声音整齐划一,传进殿里来,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严绯瑶刚刚才忽然意识到,在这古代社会,从上到下的价值观而言——那些女子本就是奴,奴隶是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的,即便她们自己热爱制药,并且能把这件事情做的很好,但当权者一句话,叫她们不准做,她们便做不了。不论她们心里是否愿意。 如此一来,只能恳求恩典,而不是硬着颈项反抗了。 示弱嘛,外头那些女孩子应该不用她教。 “奴婢等人,愿意留在宫中,愿意效力御书房,效力皇后娘娘!”女子们又山呼道。 大臣们闻言惊讶,错愕的看向严绯瑶。 甚至有人窃窃私语,“她是不是用了什么迷惑人心的邪术了?” “别胡说……” “禀圣上,这里有一封信!”青黛跨入殿门,朝严绯瑶点了下头。 严绯瑶此时只暗自庆幸,在这样价值观的社会里,她懵懵懂懂的到了食物链的顶端。 且她身边坐了一个爱她如性命的帝王……若非如此,今天她必要输了。 “什么信?”萧煜宗问道。 “请圣上过目。”青黛把信交给一旁的太监。 太监又转呈于圣上。 萧煜宗看着那信,他眼睛动的很快,一目十行,但见他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朕倒是不知,竟有此事?”萧煜宗侧脸看向严绯瑶。 “此信乃是从宫外几经辗转,才送进宫里来的,但这样的事情一定不在少数,臣妾私以为,没有机会言明这些感动的,才是多数。所以……虽然大臣们说的很对,这些女子的价值在于相夫教子,为正妻分忧。但倘若她们能够给天下百姓带来别的益处,圣上是不是也可以网开一面,叫她们留下来呢?”严绯瑶笑着说道。 艳姬的脾气就是直来直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想做的事,谁敢跳出来反对,她必定用她身上的强大力量将其灭亡。 但最终会有比她更强大的力量,反将她灭了。 但严绯瑶性子里却有软和的一面,女子天生比男性柔软,这是短处……或许也是长处呢? 她目光切切看着萧煜宗。 底下大臣们已经忍不住大声谏言,“圣上不可动摇初衷啊,皇后娘娘所说,毕竟是一家之言!” 萧煜宗笑了笑,“一家之言?倘若不是呢?众卿以为,服侍一人居功甚伟?还是服侍天下人功劳更大呢?” 臣子们脸上疑惑甚浓……他们不是听不懂萧煜宗的话。 而是分外好奇,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怎么刚刚圣上已经明显是偏帮他们了,转眼之间,就被拉去了皇后的阵营里? 难道刚刚与他们站在一个立场,都是障眼法? “念——” 萧煜宗把信交给一旁的太监。 太监接过信,清了清嗓子,以平日里宣读圣旨的利落音调,响亮,清晰无误的读着那封信。 “感念恩情,救我母亲于水火疾病之中……” “母亲得安慰,得医治,为子者,深感欣慰!” “字迹娟秀漂亮,心如其子,必定善良纯美……” 不得不说,写这封信的人,落笔之时,心情是澎湃激动的,他的情绪表露在字里行间……他似乎迫切的想见一见这个在药匣子上写上鼓励之言的女子,他的褒赞爱慕之意,流露的真切。 “朕以为,此事甚美,这些女子可以继续留在御药房,且赐她们宫中敕造的名号印玺,可以印与药匣之上,待他日满了年岁,放出宫之时,还她们良家子之自由身,除去奴籍!印玺可带出宫门,做她们善行身份的证据。”萧煜宗起身,肃着脸对众臣子说道。 御书房的大殿里,又静了好一阵子。 他才缓缓又问,“众卿可有异议?” 第596章 内忧外患 大臣们是灰头土脸离开御书房的。 圣上明确的态度,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众女子齐心跪在外头祈求…… 他们还能说什么?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所挑的这些美姬心智不坚定,这么快就被皇后所俘获了? “皇后是不是给她们用了什么迷魂计?她们以前学得是什么?是以色事人呀!现在叫她们制药,她们竟有这个心?”大臣们难以置信。 “咱虽不懂制药,但听来也觉得无趣,枯燥。” “制药若是比风月还有趣,那些纨绔子弟就不会沉迷与风月场所,都跑去制药了!” 大臣们语调讽刺,奚落不已。 “咱们家中也都有病人,等于也受过皇后娘娘的恩惠……总是这么怀疑她……”有个大臣,表情有些纠结。 其余几个立时盯上他。 “李大人,你心智不坚呀?受她这么一点点恩惠,你竟然就动摇了吗?” “我不是动摇……” “她这正是迷惑人心呢,你忘了先皇帝是怎么败亡的?”他忽然提及萧珩,让同僚们立时沉默下来。 “先皇帝当初也是兢兢业业之人,后来正是因为这妖后,他才一蹶不振,昏聩糊涂!以至于铸下大错!江山易主!”大臣言语激昂,脸上愤慨。 好像失去江山的不是萧珩,而是他。 “我已经找先前宫里放出来的宫人问过了,先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就是从妖后入宫,住进寿昌宫,后来又被选去先皇帝身边做了殿前宫女!”大臣言之凿凿,好像他亲眼见证了严绯瑶是如何的魅惑君心。 “她先是勾引了先皇帝,后又挑起先皇帝与当今圣上叔侄不和!如今她根基未稳,自然是要拉拢好当今圣上,以及支持她的势力,待她权利稳固,被人称之为‘一代贤后’之后,她才会露出她的狐狸尾巴,你我这些看透她本质的臣子们,都要死在她獠牙之下了!”大臣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语气阴森森的,似乎已经预见了未来,他与同僚们惨死的样子。 几个大臣一时间沉默无声。 正要出宫门的时候,忽而瞧见一身金甲的严景川,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巡视宫中守卫。 臣子们立时上前,热情的与他见礼打招呼。 “严将军安好,今夜可有约呀?平康坊有胡人开的一家酒肆,据说环境极好,酒也好,严将军可有时间赏脸?” 这些文臣向来自视甚高,看不起武将。 叫他们主动客客气气的请武将赴宴喝酒?犹如折辱他们一般。 更可况眼前这武将,还不是名家出身,不是大将之后,乃是靠着裙带关系,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出身山匪…… 这些文臣士大夫,更是看不起。 “今日,诸位大臣,怎么如此客气?”严景川翻身下马,狐疑的看着几位大臣。 大臣们彼此相顾一眼,笑眯眯说道,“怎么严将军还不知道吗?皇后娘娘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大事!救苦救难呀!天下文人都当吟诗作赋以歌颂之!” 严景川闻言有些愣。 旁人夸他,他或许不相信,还会往深处想想。 但夸他妹妹,他立时觉得与有荣焉!他妹妹本来就当夸! “原来如此,也不枉费她受了那么多的苦,牺牲那么多了……”严景川满脸欣慰。 “那我等就当严将军是答应了,今夜您定要来呀!您不来我们不开席!”文臣拱手说道。 严景川摸了摸后脑勺,鲜少被文臣这样捧过的他,脸都红了。 他与大臣们作别之后,几个大臣都围在说话那文臣身边。 “怎么这么抬举他?刚刚是谁说皇后是为了迷惑众人,好得了贤后的美名,而后拉我等下马的?”几个同僚围攻这文臣。 文臣轻哼一声,表情高深莫测,“从皇后身上下手,我们已经几次惨败,一则,皇后久居深宫,我们不好拿到她的把柄,二则圣上将她保护的太好,我们找不到破口。反观皇后的娘家人,她父母山匪做的久了,老奸巨猾,此次从楚地回来,一改先前做派,反而常常躲在家中,深居简出,也不好找到他们的错处!” “她二兄为人谨慎,做事滴水不漏……最容易出纰漏的,不就是她这大兄了吗?我可是打听过,严景川莽撞无脑,行事冲动,他之所以能有今日殊荣,皆是因为裙带关系!” 文臣得意一哼,皇后绝不会是铁板一块,只待今晚酒席到来之时,他们必定能找出皇后的错处! 严绯瑶却不知道,这些大臣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她哥哥的身上。 她只觉得今日一仗,她是大获全胜。 她叫青黛打发那些女子回去御药房休息。 自己则笑盈盈的看着萧煜宗,她一双小手摊开在他面前,手掌白皙掌心的纹路简单清明。 “你要什么?”萧煜宗不解问她。 “你是圣上,可不能言而无信呀。”严绯瑶轻笑。 “不会,朕怎么可能失信。”萧煜宗轻哼一声,抬手落在她手上,把她小手裹在掌心。 她手真软,难以想象,这么软的手,怎么可能有那么骇人的力道,这么柔弱的手,怎么能做那么多叫人震惊的事儿? 他一时间,思绪飘的有点儿远。 “当初我们打赌,你忘了吗?”严绯瑶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 却被他抓的更紧。 “什么赌?”他一脸茫然无辜。 严绯瑶眉毛一横,表情愤慨,“你失信,你不是君子!” 就差直接骂他是小人了。 萧煜宗摇摇头,“真不记得了。” 严绯瑶忽而低头,趴在他手上,使劲咬了一口。 萧煜宗疼的闷哼,“你是真咬啊?” “你不是真不记得了吗?”严绯瑶扬起小脸儿,龇了龇牙。 她有两颗小虎牙,尖利得很。 “我每日要处理那么多事,你可以提醒我一下嘛。”萧煜宗抬手想揉揉她的头。 但见她为了来见大臣,头上是威严的凤冠,他强忍下这冲动。 “你说,若是这些美姬能够安心在御药房里制药,你就如何的?”严绯瑶目光灼灼,眼神很犀利。 萧煜宗手指在御案上叩了叩,“允许女子上女学?允许她们入仕……这……” “你要失信?”严绯瑶听闻他的语气,立时眉毛倒竖,好似一只被撩怒的猫,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第597章 你不行,换我 “你也瞧见了,只是叫女子们在宫中制药,准允她们不嫁人,这些臣子已经不满至极。”萧煜宗目光恬淡看着她。 从他的语气里,严绯瑶完全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害怕大臣们的阻力,还是他自己也根本不希望社会经历如此大的变革。 “愿赌服输,你既然做不到,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严绯瑶瞪着眼,从未如此认真过。 “当初……” “当初你以为我必输无疑吗?你以为这些女孩子天生喜欢搔首弄姿,被人亵玩吗?”她声音已经尖利起来。 萧煜宗默然无语的看着她。 严绯瑶也抿住唇,深深的,凶狠的与他对视了片刻。 她忽然起身,广袖一甩,转身就走。 萧煜宗下意识的伸手拉她,无奈轻笑,想对她说什么…… 可惜她带了气的时候,动作太快,即便是他,竟然也错过了她的手,甚至连她的袖角都没拉到。 严绯瑶冷着脸离开御书房,一整日都把自己关在寿昌宫里头。 晌午圣上邀她一起去用饭,她也拒绝了。 傍晚时候,赶在萧煜宗回来寝宫以前,她甚至躲去了御药房,连面都不与他见。 萧煜宗一个人对着偌大的寿昌宫,表情愈发的无奈。 “圣上可要再去御药房看看?”苏晴奉了茶进殿,小声问道。 萧煜宗没抬头,垂眸看着手里的书,纵然已经半天都没翻动一页了。 “以你对皇后的了解,朕若去了御药房,她就不会再躲开?” 苏晴表情一滞,半晌才说,“婢子说不准,圣上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正生气,气过去,还能不回来?”萧煜宗摇了摇头,他索性放下书册,又去翻另一本。 苏晴往桌案上瞟了一眼,发现圣上在看的竟然是《大夏律》,旁边还放着几本《开皇疏议》《武德六典》,苏晴没读过这些书,但她识字也有见识,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些都是律法,成文的规定法度。 圣上没事儿看这个干什么?他要修改祖宗留下来的法度吗? 但修改律法这种事情,岂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这种大工程,起码得整个内阁都行动起来,才不会有纰漏吧? 苏晴狐疑的退了出去。 严绯瑶在御药房里忙碌,萧煜宗也在寿昌宫挑灯夜读。 夫妻两人都是兢兢业业,却是各忙各的。 萧煜宗精力如此旺盛的人,到底是伏案睡着了。 太监一看这时辰也差不多快该起身去上朝了,若是叫醒了更衣躺在龙榻上,那躺不了两刻,又该更衣了…… “不如不要吵醒圣上,且叫圣上休息一会儿?”太监们商议着,“如果娘娘正好这时候回来,也好看见圣上辛劳,必定要心疼圣上,就不会继续生气了……” 两人才齐心协力的打败群臣,哪知道群臣刚出了宫门,夫妻俩又内战起来。 真是世事难料。 严绯瑶从御药房回来之时,萧煜宗已经上朝去了。 她非但没有看见萧煜宗如何辛劳,挑灯夜读,她甚至连萧煜宗等了她一夜这事儿,都不知道。 苏晴有心告诉她,她却一言不发,拧着眉头,抿着唇,似乎在思索什么大事。 严肃的表情叫苏晴都不敢打搅她。 苏晴一整日都在嘀嘀咕咕,说希望否极泰来,大臣们已经闹腾这么许久了,也该消停了…… 她祈求了一整日,夜里果然有消息传来! 且是关于严家的消息。 外头的消息,青黛最是灵通。 严绯瑶正打算往御药房去,好躲开与萧煜宗碰面,青黛忙拦住她。 “大公子出事儿了!”青黛急声说。 严绯瑶皱眉,“大哥?他怎么了?” “听说昨夜里他吃醉了酒,宿在外头没回去,今晨才回府……”青黛喘了口气。 严绯瑶不解皱眉,“大夏律法什么时候对男人这么威严了?男子一晚上不回家,就犯了律法了?” “不是,大公子今早回家的时候,与人发生了冲突,他打死了人!京都有流言说他欺男霸女,打死了有妇之夫,夺了人家的妻……” 青黛话音落地,元初恰从外头进来。 她手里端着的漆盘一晃,原本稳稳放在漆盘上的杯盏立时一歪,哗啦水洒了一地。 青黛本是故意避着元初说的,毕竟严景川正在求娶元初,他不该干出这种事儿啊? “这不可能!”严绯瑶立时说道。 “婢子也觉得不可能,但事情是发生在街头的,许多人都看见了!”青黛瞟了元初一眼,声音愈发小了,“有御史大夫上折子,把这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记叙的很清楚……” 严绯瑶眉头皱的紧紧得,“圣上呢?” 这时候他也该回来与她一起用晚膳了,她原本想躲开他的。 但现在严景川出了事儿,她岂能再躲? “圣上着人去查证此事,但那几个御史言官,把圣上堵在御书房里,说事情不查清楚,他们就不走。”青黛咬住下唇。 严绯瑶的眼神猛地一冷,她身上也是剧烈的一颤。 她忽而冷笑一声,“我看他们是想死。” 她声音冷厉的叫人陌生。 青黛离得近,不由被她的语气冻了一下,她缩了缩脖子,“娘娘?” 严绯瑶却没看她,她眼睛盯着殿门外愈来愈黑的夜色,神情有些僵直,“本宫一再退让,他们却当本宫是好欺负的。看来怀柔之策,退让之法,根本不是那么好用……你不行,还是换我来吧。”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小声。 青黛耳朵尖,还是听见了只字片语。 她吓了一跳,“娘娘?您说什么啊?” 严绯瑶却豁然起身,提步向外走。 “娘娘,您去哪里啊?”青黛拔腿就追。 元初还愣愣的站在殿门口。 青黛冲她喊,“留住娘娘,快啊!” 元初反应慢了半拍,她伸手想拦时,严绯瑶已经如一阵风似得从她身边刮走了。 “怎么了?”元初怔怔看着青黛。 “她……她不是娘娘!”青黛表情惶恐。 元初又愣了下神,惊叫一声,跟着青黛后头就追出去。 但严绯瑶的速度却比她们快得多。 她径直往前朝的御书房而去。 夜色渐沉,她身形快似鬼魅,若非一身凤袍,倒是叫宫中巡视之人都吓了一跳,险些把她当贼人给拦下。 严绯瑶行到御书房外头,恰听见里头有几个臣子的声音。 “严景川敢在京都街头如此横行无忌!胆敢杀人夺妻,就是仗着有皇后娘娘在宫中坐镇!仗着皇后受圣上独宠,才有恃无恐!” “圣上乃天子,却独宠一个妇人,受那妇人蒙蔽蛊惑……本就是耻辱!” 严绯瑶站在殿外,冷笑一声,呵,耻辱? 第598章 舍身取义 “是谁说这是耻辱?站出来叫本宫瞧瞧。”严绯瑶阔步大殿。 殿中的几个男人立时回头看她,脸上还带着对她的愤愤不满。 有个年轻的男子径直站起来,说:“圣上与臣子议事,皇后竟不命人通禀,就径直闯入,将圣上的威严至于何地?难怪严将军敢在京都横行无忌,原来严家山匪的作风,自上到下都是一致的!” “朕还没说话,你这为人臣子者竟敢跳起来斥责朕的皇后,你将天家的威严至于何地?将朕至于何地?难怪文人多的地方,乌烟瘴气,就是你们这自己行为不端,却只见别人短处的言官眼高手低!”萧煜宗连眼都不眨,张嘴便怼了回去。 什么君子的容忍之量?什么仁君当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萧煜宗统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皇后竟然当着他的面,被别人给呵斥了! 他自己还舍不得呵斥一声的人!惟恐一句话说重了,就把她惹气了……别的男人凭什么喝骂她? 言官被圣上怒怼,且是当着同僚和满殿的太监的面…… 他顿时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拉出去,杖责三十!”萧煜宗眼都不眨。 言官腿一软,跌在地上。 圣上较真起来,杖责三十绝对不冤枉他…… 他的同僚看他一眼,虽有同情,却一时间谁都没开口替他求情。 眼看他已经撞在了枪口上,旁人不想同他一起去趟这趟浑水。 “杖责三十岂不是太轻了吗?”严绯瑶却忽然开口。 她冷冰冰的声音叫殿里的一众文臣皆抖了抖。 旁人对严绯瑶不了解,只晓得严景川出了事儿,她必定是怒极了。 但萧煜宗闻言却是立即盯着她的眼睛,他太熟悉他的瑶瑶了,她即便是生气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噌楞——一声。 严绯瑶竟然一把拔出殿中带刀侍卫的挎刀来。 她速度极快,萧煜宗命人拦她之时,却已经晚了。 她手腕一翻,那长刀却已经架在了说话的言官脖子上。 “严景川那么大个人了,他是我兄长,又不是我儿子,他犯什么罪本宫尚不清楚,怎么就受了他的牵连?” 那刀刃锋利的很,虽然她还没怎么用力。 但言官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尖锐的疼痛,他脸色都白了,冷汗涔涔而下。 “圣上已经派人去查清楚这件事,事情的起因经过还没有调查清楚,你就在这里诋毁本宫的名声,本宫乃是一国之母,由得你这么信口攀诬?”严绯瑶脸上毫无笑意。 反而因为她手上的刀更显得她整个人都阴冷无比。 其余几位大臣,纷纷不动声色的跪远了些。 “祖上有训,说不杀文臣。如此文臣方才敢畅所欲言。”严绯瑶点了下头,“感情是你们把这句话当免死金牌了?什么话都敢说,礼仪尊卑都不论了,我看你们不想站在这金殿上谏言,你们想爬到金殿顶上谏言!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你们多么的勇而无畏,多么的敢大放厥词!” 萧煜宗看到她眼神明显不对,他倒没有再呵止她了,反而是安静起身,缓步往她身边走去。 “你这么高看文臣地位,蔑视天家威严,一定是你的老师教的不好!从根儿上就坏了,你爹娘也将你生的不好,来人呀,把这文臣的老师与爹娘都押进宫来,本宫立时处死他们在你面前,好叫你知道,什么叫牵连!”严绯瑶一字一顿,神色狠厉。 她哪像一门儿心思救人的神医,她分明是狠厉嗜杀的罗刹。 文臣觉得她句句都是糟点,句句都可以拿来谏言,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若不把她国丈府全家都谏一遍,他现在就卷铺盖回家卖红薯…… 可心里言辞翻涌,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但脖子上尖锐的疼痛,以及顺着那尖锐疼痛感传来的,痒痒的,温乎乎往下淌的感觉……他的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怕了?不是武死战,文死谏,莫大殊荣了?你怎么不说话?”严绯瑶呵呵一笑。 “禀皇后,臣……不怕死!”他硬着头皮,“今日您就是杀了臣,臣也要说……” 他话未说完,严绯瑶却猛然使劲儿,刀刃迅速的舔进他的脖子里。 那文臣怪叫一声,“嘎——”的晕了过去。 严绯瑶的刀却堪堪停在了半空。 并非她忽然大发仁心,想饶他一命,却是她的刀被人握住,这人力气极大,叫她即便用了蛮力,也难以在向前一寸。 文臣已经晕倒在地毯上,自然刀口也离开了他的脖子,他脖子上只有一条像红色丝线一样的细口子。 有血珠子凝聚,从他脖颈一侧缓缓滚落。 一旁的文臣看的心惊胆颤,却不敢大叫。 倒是有常在萧煜宗身边侍奉的太监壮着胆子问,“可要请太医来?” 萧煜宗点了下头,“请。” 这会儿众人都没注意,萧煜宗用手握住了严绯瑶的刀,却并没有能顺利的握在刀柄上——情急之下,他径直握住了刀刃。 那锋利的刀刃已经深深嵌入他掌心软肉之中。 严绯瑶鼻子很灵,她鼻尖动了动,眼神迟疑……是血腥味儿。 她看了眼晕倒在地上的臣子。 那细线一样的刀口,流出了不多的血,只怕不等太医赶到,他的血口子就自己凝固了……远不至于有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儿。 她余光一扫,忽然瞧见萧煜宗的手心里一片殷红…… “你……” “嘘——没事。”萧煜宗冲她笑了笑,他放开她的刀刃,迅速握住自己的手,单手背在身后。 他把手心攥的紧,这么一来,血不会那么快流出来。 “女子温柔如水,该是被男人保护的,动什么刀剑?如今文臣愈发放肆,实在可气 ,皇后说的极是,天家威严被至于何地了?”萧煜宗清了清嗓子,“朕必定清查这些文臣,也是该敲打他们了。” 他说着话,走上前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御座上走去。 严绯瑶却目光呆滞,神情愣愣的,像是魂游还未回神。 “疼吗?” 萧煜宗叫她挨着自己坐下,她忽然低声问道。 她拉过萧煜宗背在身后那只手。 他攥的紧紧的,手背指节都发了白。 但却还是没能止住,有大量的血,顺着指缝渗了出来。 他的伤,可比晕倒在地的那文臣重的多了…… 严绯瑶浑身剧烈一颤……她眼底立时清明。 第599章 她的血很有用 她原本是负气的,胸腔里充满了被人背叛的愤怒。 好似她深爱的男人背叛了她,她的兄长背叛了她,连她曾经施药治病救过的臣子百姓也都背叛了她。 她整个人的理智都被愤怒的火烧光殆尽了…… 她要报复! 她要背叛她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她心里充满了怨气与怨恨。 可这一时片刻的,她眼神清明,胸口里涨满——却是心疼与感动。 “我被艳姬控制了……”她小声说。 “嘘,朕知道。”萧煜宗冲她勾了勾嘴角,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御书房里还有远远跪着的几个文臣,那晕倒的臣子,还躺在地上,等太医来救。 严绯瑶默默的捧过他那只为拦下她当众杀文臣,而受伤的手。 她不顾他指缝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她就那么固执的把他的拳头,捧在她怀里。 她身上没带针,只好以手按压他尺骨桡骨上的穴位,用以止血。 “太医来了!”殿外的太监朝里禀到。 太医进得殿中,为那文臣上药包扎之时,那刀口已经不流血了,结了血痂。 “伤口不深,失血也不多,不至于晕厥呀?”那太医还有些奇怪,狐疑问道。 一旁的文臣没说话。 太监倒是耿直,“好叫许太医知道,孙御史不是失血晕厥,他是吓晕的!” 太医恰看了眼睛把了脉,“心无所依,神无所归,虑无所定,则脉动不宁。正是受外界刺激,脉虚则惊左寸虚者,心亏惊悸。” 太医说完,又抬眼四下看了看。 “这里有什么竟使言官吓成这样?” 太监垂头不语,其他文臣脸色讪讪。 前一句说了“文死谏”,他们做文官的,两袖清风,为了大义不怕死,话音未落人就吓晕过去……还真是打脸。 太医觑了觑御座上的人,不再多言。 “宫门即将落锁,众卿告退。”萧煜宗缓声说,“严景川虽说是朕的大舅子,但他若真是枉顾王法,当街欺男霸女,朕定不轻饶他。你们就不用在这里‘死谏’了。” 说完他轻嗤一声,讽刺意味甚浓。 文臣讪讪而退。 就连那先前晕厥过去的孙御史,也被太医几根针给扎醒了。 “孙御史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人臣者,目无尊卑,革职查办,且出去把你的三十杖责给领了。”萧煜宗挥了挥手。 孙御史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项上人头还在、还在。 他尚未谢恩,便有侍卫上前将他强行拖了出去。 摁在御书房外头的汉白玉空地上,巴掌宽的刑杖啪啪落在他大腿屁股上。 他整个人混混沌沌,挨到第三下,才反应过来,嗷嗷的惨叫起来。 御书房里头。 原先还在生气的两个人,此时气氛却有些怪。 继续生气吧? 似乎也生不起来。 严绯瑶看着萧煜宗满手的血,眼里满满都是自责,“她蛰伏在我体内,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她控制,被她反噬……这次是醒过来的早,却也已经弄伤你……若是我醒过来的再晚些呢?” 萧煜宗抬起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浑不在意的冲她笑,“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都受伤了还挺好?”严绯瑶脸上既自责,又有些委屈。 “你原本躲着我,不肯见我,更不愿跟我说话。如今却又这么容易的原谅我,不是挺好是什么?”萧煜宗轻笑。 严绯瑶闻言一怔,愣愣看他。 “你摊开手,叫我看看。” 萧煜宗听话的摊开手掌。 他手心里全是血,红的扎眼。 深深的刀口,叫她看的一阵阵后怕,真怕再深一点就要把他手上的筋都割断了! “刀刃你也敢握,就不怕这只手废了吗!”严绯瑶低低呵斥了一声,却猛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 她忽然朝自己的手上划去。 “你干什么?!”萧煜宗吓了一跳,立时就拦。 严绯瑶却向后倾身,躲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上也给划出了一道口子。 “你……你这是做什么?”萧煜宗脸上惊疑不定,“不想欠我的情?你就这么还我?” 他深邃的眸子里暗流涌动,愤怒在眼底呼之欲出。 严绯瑶却随手扔了簪子,“快点快点!一会儿没了!” 她说着连忙用自己带着口子往外渗血的手,紧紧握住萧煜宗的手。 她手柔软,淌着血,她的血灼热,蜿蜒流到他的手上,舔舐着他的伤口。 萧煜宗呆愣看她,一时有些不解,愤怒也都化作惊愕迟疑,“这是……什么意思?” 严绯瑶忽觉心底一轻…… 在两个人的伤口贴在一起,血水交融之时……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的改变了。 一个她看不见,却压在她心头上的重担,一下子轻了。 她又有一个秘密,可以告诉他知道了——“我的血,很有用呢。” 严绯瑶在他耳边说道。 萧煜宗一愣,他这才隐约觉察出,掌心的伤口不那么疼了,边缘伤的浅的地方,甚至有点儿痒。 这种痒他很熟悉,就是伤过两三日之后,伤口愈合的那种瘙痒…… 可是不对呀,他才刚刚受了伤,一眨眼之前,他还血流如注呢? “很有用?”萧煜宗重复着她的话,倏而瞪大了眼,“你是说……” 这世上能叫他如此惊愕难掩的事儿,还真是不多。 他想松开她的手,好低头看一看…… 严绯瑶却猛地把他的手攥的更紧,“别松,别松开!” 萧煜宗有些紧张,“怎么?会伤到你?” 噗嗤,严绯瑶忍不住一笑。 宫人将帝后两人如此亲昵,低声细语,还有说有笑……御前之人多有眼色,立时就躬身退到了殿外。 没有旁人在,严绯瑶更放松了些,“不是怕伤了我,是我担心伤口好的太快,没有血流出来,叫你的伤愈合。” “不……不可能吧?”萧煜宗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严绯瑶歪着头感受了一下,她嘻嘻一笑,终于松开手。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给他看,她白皙的手上带着血迹,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总之已经干涸了。 她拿帕子沾了茶水,擦去那血迹……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 萧煜宗倏而瞪大眼,他迟缓的,一点点摊开自己的手掌,不疼,不痒……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正是这样,才太异样了! 严绯瑶又用湿帕子擦去了他手上的血迹。 “嘶——”萧煜宗倒吸了一口气,“没了?” 哪里还有握过刀口的痕迹? “你我也算歃血为盟了……”严绯瑶与他玩笑,只是话音未落,她却剧颤起来。 第600章 他打死了谁? “你怎么了?”萧煜宗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的肩膀。 但他不能摁住她的颤,反倒是他的胳膊,他的上半身,都跟着她一起颤抖着。 萧煜宗惊慌失措,他不论是做楚王,还是登基以后……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他向来稳扎稳打,仿佛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唯有她,一次次叫他意料之外,加之仓惶无奈。 “瑶瑶你不要吓我,只要你好……”萧煜宗声音都含了鼻音,“只要你好,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说女子入学之事我答应你,我已经在翻看已有的、现行的律法了,我必会推广,一点点叫这个世代接受……” 所谓病急乱投医…… 萧煜宗此时就是如此,分明他说的事儿与严绯瑶现如今的颤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却也顾不得,什么都愿拿出来做条件,只要换得她平安。 但赶巧,他此言说完,严绯瑶还真的不颤了,非但不颤了,反而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 萧煜宗惊魂未定,不敢碰她,他暗自怀疑,是不是她用自己的血,医治了他手上的刀口,才害的如此? 他暗暗自责之时,怀里的女子却忽然掀开眼皮,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如坠入了漫天的星辰,明媚的看着他。 只一眼,他觉得自己的心神魂魄,都沉溺进她的眼底了…… “我觉得……我似乎是好了……”她小声说,声音软软的,糯糯的。 萧煜宗心头一跳,“好了?” 他去摸她的手,自打艳姬蛰伏在她体内以后,她手心常常是凉的,冰冷冰冷。 曾经温暖他的一双小手,如今却需要他来温暖。 但如此也好,萧煜宗暗自以为,男人本就该来温暖他的女人,保护他的女人。 “你看,是热的,对吧?”严绯瑶把自己手心贴在他手背上,又探上去摸他的脸颊,“热的吧?” 萧煜宗重重点头,“热的!” 严绯瑶咧嘴而笑,“原来你的血也这么厉害呀?” “嗯?” “我的血只能治外伤,你的血却能除我的病根儿呢。”严绯瑶咧嘴轻笑。 “她……没了吗?”萧煜宗皱眉问道。 严绯瑶歪着脑袋琢磨了一阵子,“我还能感受到她,但她很小很小了,像是那个年幼的小姑娘,她已经不能反过来控制我了。迟早有一天,她会彻底的甘心,彻底的离开我。” 萧煜宗重重点头,这才敢放肆的把她搂紧在怀里。 严绯瑶忽觉领子里一烫,像是有热乎乎的水珠子,落进了她衣领之中。 她立时想去看萧煜宗……他哭了吗? 萧煜宗却摁紧她在怀,不叫她挣动。 “瑶瑶……瑶瑶……”他上瘾似得,喃喃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严景川这边因醉酒,当街打死人出了事儿。 倒是意外的叫原本闹别扭的严绯瑶与萧煜宗的关系和好了。 “原来你已经在翻阅律法典籍,想办法推行女学了……你为何不告诉我?”严绯瑶瞧见萧煜宗亲自抄写下的律例法规,以及他想要改变的想法,他推行的设想。 他甚至设计了一套应对措施,他把预想到会遇见的反对声音,可能碰见的阻力都列在纸上,一一深入分析。 这几日严绯瑶故意躲着他,不晓得他整日“用功”,写写画画的,都在写什么。 今日一看,严绯瑶不由得眼眶一热,厚厚的一沓子纸,漂亮的隶书。 他力透纸背的字迹,似乎无声的彰显了他的决心,和他对于此事无比认真的态度。 “你何必瞒着我呢?”严绯瑶心疼他,嘴上却说不出。 “一开始只是想逗逗你,也是为了叫你做好心里准备,这件事不容易,所遇到的阻力也不会小……哪知道你是真的生了气……生气以后就再没给我解释的机会。”萧煜宗目光恬淡的看着她,语气里却不乏委屈的意思。 严绯瑶哭笑不得,只得偷偷掐了他一把。 “我大哥的事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虽性子冲动,却也不是好赖不分,他怎么会……” 严绯瑶欲言又止,严景川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横行街头,故意给人留下这么大把柄的人呐? “此事,朕已经命人去详查了。”萧煜宗抬头摸了摸她的头,“你不要太担心,当初我用他之时,就晓得他的秉性,他如此做,必定事出有因。” 严绯瑶点点头,有萧煜宗这话,她也分外安心。 今日两人难得和好,又和颜悦色的坐在一起,更可况经过了两人的血融,她医治了他,同时也被他所医治。 从心理上这个关系似乎不知不觉的又近了好多。 即便是默默无声的彼此相伴,似乎也有默契在静谧的空气中。 两人一起用了午膳。 萧煜宗安静的看着内阁筛选出的折子,严绯瑶在一旁用他上好的狼毫,极品的徽墨在安静的书写。 金殿里铜香炉里焚香袅袅,漏壶里发出哒哒的水声,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偶尔抬头,便可瞧见那人正在自己不远处,专注而投入……岁月静好,仿佛可以这样天荒地老。 两个人心里都是大风大浪之后的安然静谧。 直到太监在殿外,尖着嗓子禀了一声,“沈将军来报。” 严绯瑶没有抬头,萧煜宗叫人进来。 进来说话的是沈然,他问了安才说,“臣查明,当街被严将军打死的乃是诚毅伯之子,傅文贤,那女子是……” “你说谁?”严绯瑶猛地抬起头来。 她以为某些人已经在记忆的长河里,彻底的离她远去。 却不曾想,会在出其不意的时间,突然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沈然显然被她一问,也有些紧张,“诚毅伯之子,傅文贤。” “所以,”严绯瑶歪了歪脑袋,“那女子是傅文贤的妾室,我曾经的义妹,严雪薇?” 严绯瑶以为自己这辈子与傅文贤,与严雪薇,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可显然命运的大手,没有如她所料。 “呃……正是。”沈然脸色有些讪讪。 严绯瑶不由皱起眉头,“我以为哥哥已经忘记了她,怎么可能会……” 严景川早在楚地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对元初的情谊。 一路北上的路上,甚至为了求娶元初,与沈影大打出手……怎么现在又会因为严雪薇,当街打死了人呢? “我愿本以为,那些大臣是为了我的缘故,故意陷害大哥,可现在……”严绯瑶不由摇了摇头。 第601章 活该他被打死 萧煜宗面色不变,“在知道真相以前,且不要妄下判断,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不一定呢。” 严绯瑶点点头,却是有点儿心虚的。 她甚至不敢看沈然的表情,正如沈然这会儿不敢看她一样。 沈影也在等着元初,严景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犯这样的错误? “你还查到什么?”萧煜宗问沈然。 “臣查访了当初在场之人,事发地点在胭脂巷外头的街头,是清晨时候,街上的人不多,但有几家卖早膳胡饼的店铺已经开了门,几家的小伙计倒是看到了全程。”沈然垂着头,认真说道。 “说严将军当时是路过那里,见傅文贤两口正在争执。他已经命牵马的小厮绕过两人,不想从他们近旁路过,却不曾想,傅文贤忽然动手,将其妾室,打到在地……傅家的家仆也拦不住。严将军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便忽然翻身下马,阔步去拦……据围观人称,傅文贤出言不逊,侮辱了严将军,严将军才给了他几拳……并没有动刀枪,但那傅文贤却是不堪重拳,倒地身亡。” 沈然说完,拱手而立。 御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严绯瑶的神情有些愣愣的。 傅文贤……这么多么遥远又熟悉的名字啊。 “你在想什么?”萧煜宗忽然转过脸看着她。 严绯瑶愣了愣,只觉的他眼神意味悠长。 “没想什么……” “那个男人,他居然打女人?”萧煜宗挑了挑眉。 严绯瑶觉得他表情和语气,都怪怪的。 “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打女人。”她说。 “是啊,朕第一次见皇后时,他就跟皇后动手了呢。朕宽宏大度,早忘了这无名小卒,没想到,他竟自己撞上来寻死,不是自找么?”萧煜宗似乎根本没觉得这是个麻烦。 严绯瑶皱了皱眉。 萧煜宗却格外敏感,“怎么,还觉得他死的冤呢?” 他可没忘,最当初,他遇见严绯瑶的时候……就是在她的闺房之中,而那个叫傅文贤的男人,竟执意要闯她的闺房,并且还与他的皇后立有婚约…… 萧煜宗此时是有点高兴的——高兴在他忘了这个男人,差点放过他的时候,严景川把他给了结了。 至于说他的大舅子当街打死人,这被御史参奏的事儿……小事一桩嘛!谁叫那人该死! “不是他冤,是我兄长,他打谁不好,偏偏又是……”严绯瑶有点儿烦躁。 “打谁不好,偏偏打他,正说明,他该打。没动刀剑人就死了,正说明,他该死。”萧煜宗说的义正言辞,眼睛都不眨。 严绯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半晌,无奈道,“你就打算这么告诉你的臣子?说是因为那死的人,活该被打死?” 萧煜宗轻嗤,“朕还怕与他们对峙?” 严绯瑶偷偷翻了个白眼,“您是圣上,您自然什么都不怕,我兄长又不是……他平日里行走京都,我还不想叫他、叫严家被人戳脊梁骨呢!” “此事必定要查的水落石出,景川的人品,朕有信心。”萧煜宗抬手,正欲吩咐。 殿外却有太监躬身禀道,“启禀圣上,诚毅伯求觐见。” 萧煜宗垂了垂视线,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不见。” “他儿子死了,他必是来叫屈的。”严绯瑶低声说。 “自己不管教好儿子,大清早的叫人在胭脂巷外头打死,他那么早去胭脂巷做什么?”萧煜宗哼笑一声,“必是前夜里宿在了那里。” 严绯瑶眼皮一跳……所以说,严雪薇清早寻过去,是因为不忿她被撇在家里吗? “傅文贤至今还没娶正妻吗?”她嘀咕问道。 沈然显然已经调查了,他拱手回,“已经娶了,不过听闻那女子温婉贤淑,鲜少在外抛头露面。” 严绯瑶听闻这话,心中已然不爽……什么逻辑?鲜少抛头露面就一定是温婉贤淑吗?或者说,温婉贤淑,就一定要少抛头露面吗? 她分外不满的斜了沈然一眼。 沈然被这凉凉嫌弃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心里暗惊……自己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了?会不会影响他日后求娶青黛呀? “叫诚毅伯回去,事情还未查问清楚,朕不会见他。”萧煜宗摆了摆手。 哪知诚毅伯这次也犯了犟,大约是中年丧子之痛,叫他失去了理智。 他竟坐在宣德门外的御道上,放声大哭起来。 大白日的,他这么嚎啕大哭,自然引起了文武百官的注意。 有些是路过此处的,有些则是听闻了特意赶来的。 旁人询问,诚毅伯也不隐瞒,他悲戚的说,“严家仗着有女儿在宫中独宠,女儿是皇后,就横行京都!皇后娘娘的兄长打死了我儿,却连圣上都不给我公道!我儿死的冤啊!死的冤!” 诚毅伯府里有人来劝,劝他先回去,说这件事情圣上已经派人在查了。 百官里除了看热闹的,也有不少人在劝。 但有些人劝的语气,却怪怪的,“诚毅伯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倒不如回家看看,你家有没有能送入共博宠的女儿?” “人家近水楼台,枕边风一吹,你在这御道上哭死,岂不是也是白哭吗?” 沈影带着禁军来的时候,恰听见说这话的官员。 “怎么,孙御史是对圣上颇有微词啊?觉得圣上办事不公?”沈影冷笑问道。 孙长进脸色一黑,冲沈影抱了抱拳。 这孙长进正是蔡相的学生,老师还在大牢里关着,他对皇后的抵触情绪已经达到了极致。 “臣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敢诋毁圣上。”孙长进一脸正色,好似他多刚直不阿。 “诚毅伯身为伯爷,却在御道上不顾形象,惹动骚乱,扰乱京都秩序,您既有不满,可击登闻鼓告御状。若不愿击鼓告状,可待圣上命人查明真相。既不击鼓,又不回家等待,却扰乱宣德门前秩序,来呀,把诚毅伯押入大理寺听凭发落。”沈影面不改色的说道。 诚毅伯闻言吓了一跳,儿子的仇还没报,他却要被抓进大理寺了? “这不公平!我儿被人打死,凶手逍遥法外!”诚毅伯跳起来嚷嚷。 “严将军已经被京兆府扣押,事情在调查当中,你却造谣生事,说凶手逍遥,乃是对朝廷的诋毁,辱没朝廷既圣上公义的形象,罪加一等!”沈影手一挥,诚毅伯立时被后头涌上来的的禁军给摁住。 他脸色骤变。 沈影从容不迫的转过身来,望了一圈儿围观之人,“众位大臣,如今这时候应该在朝廷各府各职任上办公吧?” 第602章 不要被气死 该公干的时间,他们却在这儿看热闹…… “擅离职守,该当何罪?”沈影问道。 完了完了,什么法不责众?看沈影黑着脸的样子,必定是带着圣上的命令而来。 当今圣上宽仁也是挺宽仁的……但他若狠起来,那是真的很,先皇萧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众臣子前一刻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后一刻立时鸟兽四散,惟恐沈影记住他们。 御道上先前还人头蹿动热闹非凡,下一刻,就恢复了宁静威严。 “小小一个诚毅伯,还想在这儿翻天,不自量力。”沈影哼了一声。 他的表情却有些高深莫测…… 他摸着下巴琢磨着这事儿。 他兄弟沈然恰从宫门里头出来。 “哥哥,你的机会来了,可一定要把握住呀!”沈然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 沈影瞪他一眼。 “怎么?你还不明白?严景川为什么被抓,是为那女子呀!他替那女子出头……” “那女子是他义妹。”沈影沉声说。 “呵,你还不知道吧?”沈然左右看了一眼,把他哥哥拉到一旁人少僻静之处,“弟弟我可替你打听清楚了,那是义妹,两个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不过是严雪薇的爹,早先当山匪的时候,贪财被杀了。国丈爷心慈,收养了她做义女,两人儿时就生活在一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严景川可是很喜欢他这义妹,当初执意要娶他这义妹,但是为国丈爷所不容!为此父子闹翻脸呢!” 沈影皱紧了眉头。 “哎呀,我说哥哥,你怎么还不明白?”沈然替他着急,“严景川为什么替那女子出头?仅仅是因为那是他义妹吗?至于打死傅文贤吗?必定是旧情难忘!这不是哥哥你求娶元初姑娘的最好时机呀?” 沈然急的恨不得替他哥哥去提亲求娶了! 沈影却缓缓摇了摇头。 沈然的脸都垮了下来,“怎么个意思?哥哥你不喜欢元初姑娘了?你变心了?” 沈影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你才变心,会不会说句人话?” 沈然揉着自己的脑门儿,“那你……怎么个意思?” “这事情究竟是怎样,还没有查清楚,倘若他不是念着旧情,只是看不惯……我现在提亲,不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吗?”沈影眉头皱的死死的。 沈然却气到七窍生烟,“我说哥哥啊,你的正义感用到哪儿不好?感情这种事,还需要什么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吗?哎呦真是急死我了……当初就该你是弟弟,磨磨唧唧!” 沈然见哥哥脾气执拗,一根筋,说不通。 他气得懒得再理他。 “诶,你站住。诚毅伯在御道上闹出这么多动静,圣上预备如何?”沈影一把扳住弟弟的肩膀。 沈然轻哼一声,“他以为自己的儿子死了,就有理了?圣上已经命京兆府两日内查出结果,并在京兆府内公开审理此案,允许百姓旁听。” 沈然说完,又凑近沈影的耳朵,与他嘀咕。 “到时候,圣上和皇后娘娘说不定也会微服去旁听,哥哥做好保护的准备工作吧!” 沈影表情怔了怔,脸上却倏而放松,“这样就好。” “我怎么觉得,你跟他才像是亲兄弟,你们不是情敌吗?”沈然取笑他。 沈影哼了一声,“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因为喜欢同一个女孩子,又为那女孩子动了手,明争暗斗这么许久,你俩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了,可怜我这弟弟倒像是捡来的!” 沈然翻了个大白眼。 京兆府接到了圣上指令,叫他们两日内查清楚此案,升堂公审。 府尹调查此事的时候,就知道了,除了他们在查,圣上也派了他的近臣暗自调查。 “圣上是要保他的大舅子,还是饶诚毅伯一把呢?”京兆府府尹拿不定主意,也揣测不出圣意,心急如焚。 他的主簿,也是他的军师,摸着下巴皱眉苦思良久,“既然是叫大人升堂公审,那就是叫大人秉公处理,只要大人秉公办案,不管最后谁赢,大人您是稳不会输的!” 京兆府府尹闻言还有些不敢置信,“真是叫我秉公处理吗?” “大人可看,这是他们查来的卷宗经过。”主簿与京兆府府尹细细分析一番。 在升堂公审的前一晚,京兆府府尹终于拿定了主意,心落进了肚子里。 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圣上与皇后娘娘竟会微服出宫,亲自来听审这个案子。 萧煜宗与严绯瑶来,并没有知会京兆府府尹,他们也没有进公堂的后堂。 而是与百姓一起,在公堂外头,他们身边站了几十个看起来精炼的百姓,各个看起来都孔武有力,精神百倍。 京兆府把惊堂木一拍,“升堂——” “威武——” 原告被告都被带上堂来。 原本这已经涉及高官的案子,该在大理寺,或在刑部审问。 但大理寺和刑部的审问,是不对外公开的,不允许百姓围观。 圣上把这案子分给了京兆府……目的主要就是为了叫人知道这事儿的经过,也叫坐在御道上放声大哭,吸引人目光的诚毅伯无话可说吧? 京兆府府尹稳了稳心神,开始审讯,“堂下被告严景川,当日你因何与诚毅伯府世子发生冲突,以至将人打死?” “我没想到他身子骨那么不结实,我才打了两拳,他就没气了,年纪轻轻的……可见平日里纵欲过度,身体已经亏空了!” “你放屁!你是故意的,我儿已经死了,你还在诋毁他的名声!你……你……”诚毅伯气得面红耳赤。 “肃静!”京兆府府尹厉喝一声。 严景川瞥了瞥诚毅伯,“儿子身体不好,老子估计也够呛,您悠着点儿,别气死在这儿,不怨自己气量小,倒来怨我。” “你——”诚毅伯指着他的鼻子,险些当场气晕过去。 “闲话少说!”府尹怒拍惊堂木,“本官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堂下安静了片刻。 府尹问道,“严景川,你详细讲述事情经过。” “我前一夜里,被孙大人等几位文官请去西市吃酒,他们说西市胡人新开了一家酒肆,酒很醇,很烈。文臣一向自视甚高,难得他们主动宴请,我一高兴就去了,酒桌上他们恭维了几句,我就喝高了。当夜喝得太晚,便不能回家,次日一早我才要回府……哪知经过胭脂巷外头之时,竟看见傅文贤抓着我家义妹的头发撕打!一个男人,当街撕打女子,即便那是他的妾室……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他丢了男人的面子……” 第603章 丢了大人了 “你分明就是对你那义妹余情未了!现在说她是你的义妹了?谁不知道她当初被我儿纳为妾室的时候,你提着刀要来我家,与我儿拼命!你早就对我儿怀恨在心了,不过是如今得了机会!又仗着上头有人保你!”诚毅伯红着眼睛骂道。 府尹心头一跳,据他调查来的资料来看,严景川是占优势的。 但是严景川这脾气,却是随时会炸的雷。 倘若他在公堂上动手,无论占理不占理,他都要受罚。 诚毅伯说什么不好,专门捡人家的痛处说? “不要说与此案不相干的事儿!”府尹冷声斥责。 “怎么是不相干呢!这是息息相关!这是早先埋下的祸根!”诚毅伯瞪眼反驳。 府尹拿起惊堂木还没拍。 严景川却清了清嗓子,发话了,“那些陈年老黄历,在我这儿已经过去了,她既许配了人家,我也为此挨了打。少年无知的情思,早就斩断了,她只是我妹妹。在我这儿就是如此,至于诚毅伯的思想里,有什么龌龊的东西,我不去评判,也不妄加揣度。” 他没发怒,府尹已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又听他这么冷静的说这么一番话,府尹心里更是喜出望外。 诚毅伯气到不行,一边儿说不妄加揣度,一边儿骂他“龌龊”,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严景川却朝府尹拱了拱手,“府尹大人问我事情的经过,我还没说完……我瞧见男人当街打女子,打的凶残。即便那女子不是我妹妹,这闲事我也必定要管。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我就是看不惯男人恃强凌弱。我去劝架,问他为何要动手。傅文贤一看是我,怒火中烧,说是我家骗了他,骗他娶了个悍妇,管他管的太多。我妹在一旁哭,我叫手下人钳制住傅文贤,问妹妹,事情经过。” 严景川说到这儿,忽然顿住,并往公堂外看了一眼。 眼见外头来听审的百姓甚多,他才满意的点点头,“你们猜事情如何?” 众人的好奇心早就被他挑起来了。 “妹妹说,傅文贤在胭脂巷里包了红颜知己,但诚毅伯府的中馈握在主母手里,主母给他的花用,不够他在胭脂巷豪掷千金。我义妹出嫁之时,是拿了我亲妹的嫁妆,嫁妆丰厚。傅文贤早就盯着她的嫁妆。为搏胭脂巷红颜一笑,傅文贤软磨硬泡从我义妹的嫁妆里抠钱。那日早上,更是他答应了要给红颜知己下个月的包身钱,令我义妹送钱去胭脂巷,还叫小厮说,若不送钱去,他就被扣在青楼里脱不了身。 “我义妹也是个傻子,还以为他是被限制了自由,赶紧的带着钱和家丁来要人。哪知钱带的少了,又带着家丁,叫傅文贤在他的红颜知己面前丢了面子,红颜笑他了一句‘惧内’‘吃软饭’傅文贤勃然大怒,把义妹拉到外头,劈头盖脸一顿毒打。” 严景川话音落地。 衙门内外,哄得一声乱了。 男人在青楼*妓子,这不算什么大事儿,在当下的价值观来讲,甚至是风雅*。 但自己没钱,花着小妾的嫁妆,在外包妓子……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 花着小妾的嫁妆银子,还嫌小妾给自己丢了脸,当街打人家……这更没人性了吧? 原本男人花用女方的嫁妆银子,就够丢脸的了……这还一边儿花,一边儿打…… “真是该死!”“男人的脸都叫他丢尽了!”“怎么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公堂内外,一片鄙夷之声,先前还博了点儿同情眼光的诚毅伯,这会儿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脸一阵青一阵白,“你胡说,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一个小妾而已,她有多丰厚的嫁妆呀?胡说八道!我诚毅伯府,好歹是京都伯爷,岂会稀罕一个小妾的嫁妆吗?” “我一早就说了,给义妹的嫁妆,原本是给我亲妹妹准备的,当时因傅文贤在我家中犯浑,玷污了我义妹……我爹心软,怕她到婆家受欺负,被看不起,所以将我妹妹的嫁妆给了她,叫她有财物傍身,不至于遭人白眼……”严景川倒是大大咧咧,当年的事情他先前糊涂着,后来跟了楚王,也渐渐捋清了思路。 早先他跟家里闹不愉快的时候,还觉得是严绯瑶对不起严雪薇,是亲妹妹坑了严雪薇。 后来才晓得,妹妹把自己的嫁妆全都给了严雪薇……那是多大一笔钱,他再清楚不过。那几乎是他们当了多年山匪的全部积蓄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是那会儿才开始心疼自家亲妹妹。 “这不是你两片嘴唇一碰,说了就算的!亲生女儿的嫁妆给义女……谁信啊?”诚毅伯开始耍赖耍混。 府尹适时拿起惊堂木一拍,“这个不麻烦,本府已经命人取证,当初的嫁妆单子已经在本府手上。” 诚毅伯闻言脸色骤变。 府尹却不看他,叫一旁的主簿拿起嫁妆单子来念。 一开始公堂内外还有喧嚷之声,后来念着念着,就彻底安静了,只听主簿的声音,回荡在公堂内外…… 就连微服的萧煜宗都不由咋舌,“都说凤凰山的山匪巨富,富可敌国,看来这话是真的?” 严绯瑶咧嘴笑了笑,也不由啧啧称奇。 萧煜宗却时低头俯身在她耳边,“你当时怎么舍得把这么多的嫁妆陪送给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你已经吸引了朕的注意?知道朕定会娶你过门?” 严绯瑶立时给他两个白眼,“美得你!当时我只觉得你浑身剧毒,绝对不好惹,巴不得离你远点好不好?是你主动送上门,纠缠不休的!” 萧煜宗瞪眼看她,“明明是你向朕暗送秋波!” “啧……自作多情!”严绯瑶暗笑他。 萧煜宗伤心不已,伸手在她腋窝里呵痒。 严绯瑶怕痒,又怕引起周围的主意,一面挣扎,一面脸都涨红了。 却听衙门里终于念完了那长长的嫁妆单子,府尹又问,“如今清点之后,嫁妆还余下什么?” 只见主簿又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来,先前那嫁妆单子,足足好长一条锦布。 如今的只有短短一张薄纸,“仅剩下……” 没一会儿就念完了。 公堂内外静的可怕…… 不知是谁说了声,“这诚毅伯府是吃钱……不,是吃人的地方啊……” 第60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可不是吃人吗,把人家小妾的钱吃干抹净,还要挨打受欺负。 百姓谩骂之声,淹没了公堂。 诚毅伯在众人的唾沫星子中,几乎站立不住,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虽然他此时看起来无助又可怜,但百姓们想起那么多的钱财,就被他们家给吞了,或嫉妒,或不平……已经没有人同情可怜他了。 府尹惊堂木一拍,“案件已经明白……” “等一等!”严景川却忽然喊道,“案件虽然审明了,但我义妹却还在傅家,我担心此事过后,傅家人更要恼恨她,害她……” 公堂外头的严绯瑶身形不由一僵,怔怔望着里头。 萧煜宗立即发现了她的反应,“你怎么了?”他低头关切问道。 “我……”严绯瑶皱眉迟疑。 “你在担心什么?”萧煜宗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手心里竟有些凉。 “我担心严景川。”她小声说。 “他不会重蹈覆辙的,放心吧。就算他要重蹈,国丈府也今非昔比,不是什么人想算计就能算计的。”萧煜宗捏了捏她的手,给她信心。 严绯瑶笑了笑,再抬眼之际,严雪薇被从旁听的侧房里带上了公堂。 “本案主审杀人一事,所以原被告双方乃是丧子的诚毅伯,以及失手打死人的严景川,但案件审理到此处,已经明晰严景川乃是为了保护你,免你被人在家中欺辱,又护你在外被其辱,盛怒之下,失手杀人。”府尹顿了顿,“你对被告陈述,可有异议?” “雪薇!你可不能乱说!”诚毅伯却像是忽然看到了希望,他猛地抬头,使劲儿瞪着严雪薇。 严绯瑶有些不解,“傅文贤已经死了,诚毅伯怎么还盼着严雪薇能替他说话呢?他还有什么依仗?” “或许还有钱财在他手上?”萧煜宗低声说道。 严绯瑶皱眉摇了摇头,“傅家人为人小气,经此一事,他们能给多少钱来补偿严雪薇呢?” “还有一个孩子。”一旁便衣的“百姓”沈然低声说道。 严绯瑶微微一愣,“什么?” “严氏给傅文贤生有一女,孩子还很小。”沈然声音不大。 但听在严绯瑶耳中,却如雷声隆隆。 她记得,当初她要击鼓鸣冤之时,严雪薇就已经有了身孕。两个人当街争闹,严雪薇险些孩子都没了。 可如今她却已经做了母亲,而自己…… 严绯瑶不由自主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为什么旁人都有做母亲的机会,而她却…… “瑶瑶?”萧煜宗察觉她的情绪,在她耳边轻唤,“你有我啊,不比有孩子更好吗?” 严绯瑶咧嘴一笑,“是啊,我有你。” 她有萧煜宗全心全意的爱……那做了母亲的严雪薇,却被她的男人这般欺辱辜负…… 做人是该知足的,她怎么能太贪心呢。 严绯瑶放下了手,专注的看着公堂里头。 “回禀府尹大人……”严雪薇说话间忽然撩开自己的广袖,露出自己的胳膊。 周围一片吸气声,暗道她动作大胆…… 却一时间公堂内外都是一静,众人愕然看着女孩子的胳膊。 围观的百姓里头也有女人,此时那泪窝浅的女人已经背过脸去抹泪。 “妾身还要说什么吗?”严雪薇低声问道。 严绯瑶也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严雪薇在严家的时候,跟她是一样的待遇,爹爹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不比严绯瑶少,莫说重活儿了,就是轻省的端茶倒水,也有人伺候着。 她养尊处优,浑身皮肉细嫩的能掐出水儿来。可如今在看她的胳膊,竟遍布着疤痕,有烫出来,有打出来的,又掐出来的…… 站在她一旁的严景川都目不忍视的别开脸。 “妾身已经死心了……在他死以前,妾身一直不清醒,一直以为他还会变好,会回心转意,就像我没有被抬过去的时候……会温柔小意,会甜言蜜语……如今妾身终于明白了,骗人的,他从来没有真心……” 女子凄惶的声音,仿佛已经失了心魄。 诚毅伯一开始还使劲儿的冲她眨眼,冲她比划一个小孩子的身高,像是暗示什么。 但事情发展到这时候,诚毅伯也明白了……他已经无力翻盘。 “案件已经查明,严景川失手打死人乃为事实,但诚毅伯教子不严,如此恶劣行径,实在应当严惩不贷!”府尹一面说,一面看了眼一旁详细记录的主簿,“因二位都有官职爵位,遂今日本府只审明案件,如何处置,且要等圣上发落!” “大人!”已经颓然没有心魄的严雪薇忽然抬起头来,“大人救救我儿吧?诚毅伯刚刚一直在暗示我,以我闺女的性命威胁,要我诋毁严将军!但我不能,妾身若是遂了他的意,日后仍旧会被他一家压得死死的!我闺女才三岁,求大人救她!” 府尹嘶的吸了口气。 诚毅伯眯了眯眼,“那是我文贤的骨肉,你这疯妇,虎毒不食子,你竟在公堂之上,公然污蔑本伯!求大人处置这疯妇!” “此等事与本案无关,非本府断定之事,退堂——”府尹明显不想自惹麻烦。 府尹起身离开公。 公堂里头的原被告双方也被请出公堂。 围观的百姓还没有散。 诚毅伯狠狠的看了眼严雪薇,“你不是恨文贤吗?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你也不为他说一句话吗?你又何必惦记文贤的女儿?乔乔是文贤的骨肉,你这疯妇,既然勾搭了外人,我傅家也不稀罕你,带着你的东西滚吧!” 严雪薇昔日多么犀利的女子,她跟严绯瑶吵架从来没怕过。 可今日,她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两眼含泪,声音怯懦颤抖,“我没有勾搭外人,我也没有要离开,我要带着乔乔……我要照顾乔乔!” “呵,照顾乔乔?你休想!她是姓傅的!你不过是我傅家的一个妾,卖了你都成,你日后休想再见她!”诚毅伯恶狠狠说道。 严景川正要被人押下去,听候圣上的发落。 但他听到此处,却忽然甩开身边押着他的人,阔步到诚毅伯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砂锅大的拳头已经扬了起来。 “呵,杀死我儿还不够,今日严将军要当众打死我吗?”诚毅伯嚷嚷道,“好好好,你打死我,你当着百姓的面打死我!我看你有个当皇后娘娘的妹妹,她能护你到什么程度!看着天下还有没有公理了?!” 第605章 你是勾栏院里买的 严景川的眼睛都泛了血红色,但提到他当皇后娘娘的妹妹,还是叫他略微冷静下来。 身居高位,虽然是坐在权利富贵的顶端,但是同样的也被众多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清楚,他却是看的真。倘若妹妹确实是旁人口中说的妖后,是善妒狭隘之人,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偏不是!他的妹妹极力的想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改变,她怀着改变这天下的大心思,却稳扎稳打的在做好任何一件小事。 他这做哥哥的不能帮她也就罢了,还要时时处处带累她的名声吗? 因为他的冲动,如今已经叫她受了许多的非议了……他这做大哥的,当真是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点儿长进吗? 严景川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照他自己的性子,今日非得在众人面前把诚毅伯也打一顿了,打到他服为止。 但现在,他却强忍着怒气与屈辱,一点点放下了自己的拳头。 “你打呀?你怎么不打了?你不是打死了儿子,还要打死老子吗?我傅家父子两人,都死在你手里,我倒要看看圣上如何公断?”诚毅伯看严景川认怂了,不再动手,便愈发嚣张没有忌惮。 他故意言语挑衅,露出丑恶嘴脸。 “啪——” 一声脆响。 混乱的场面霎时一静。 诚毅伯得意的笑脸僵住,他迟缓的转过身来,望向周围,“是谁?!” 只见他脸上还挂着黄褐色的鸡蛋液,碎裂的鸡蛋壳已经从他脸上滑倒衣服上,又掉落在地。 但黏黏糊糊的鸡蛋液,还挂在他的脸颊下巴,和胡子上。 “是谁?有种站出来!”他抹了把脸,怒喝一声。 一旁围观,被众多便衣的侍卫保护在中间的严绯瑶也十分好奇,她往人群里看过去,想看看是哪位有勇之士,如此正义? 却见一时间,空中有数个鸡蛋划出漂亮的弧线,*—— 先后砸在诚毅伯的脸上身上…… 有些鸡蛋硬,砸在他脸上却没烂,倒是把他的脸砸青了。 “啊——”诚毅伯吃痛抱头,“刁民!刁民!一群刁民!这里是京兆府公堂!你们竟敢在京兆府公堂外头公然打人!把你们都抓起来!都抓进大牢!” “呸!吸血鬼!吃人不吐骨头!” “打死你!老不要脸的欺负一个小妾!贪恋人家的嫁妆!” “亏你们还承袭诚毅伯的爵位呢?老祖宗知道了也被你们气活了!棺材板儿都要盖不住了!” 扔鸡蛋的代价太高了,鸡蛋多贵呀。 百姓们不挑剔,烂菜叶子,小石头子儿……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来扔。 诚毅伯被砸的哪还有机会仰着脸耀武扬威? 他忙不迭的钻到衙门的囚车上,才算躲过“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待遇。 他原本以为今日升堂以后,他就能回诚毅伯府了,却没想到,自己竟又主动的钻上囚车。 “诚毅伯您可坐稳了,这车要往大理寺大牢去。接下来等您的是大理寺的审问,今儿个论的是严将军失手打死世子的案子,待您回去了以后,才要审问您在御道上,公然诋毁朝廷,议论圣上的大不敬之罪……而且刚刚,在京兆府府衙外头,您又议论了圣上与皇后娘娘……如此不敬言论,已经都被衙门主簿记录在案,您且等着大理寺的公断吧!” 诚毅伯闻言吓了一跳,怎么还有审理?还一套一套的? 他怎么觉得今日的审问,就是一个套,活活等着他往里跳? 诚毅伯正发愣之时,马车却骤然动起来。 他没坐稳,脑袋砰的一声磕在了马车上。 “都跟您说要坐稳了,这可不怪咱们!”押运囚车的兵卒嬉笑说道。 诚毅伯窝了一肚子的气,却无处发泄。 案件审理的卷宗,很快便呈交递进宫里。 升堂公审,是在京兆府,但因为这两个人身份特殊,所以最终的处置权,还是要宫里发话。 严绯瑶与萧煜宗亲自在府衙外头看了审理的过程,这卷宗他不用翻,也知道结果了。 “严景川虽说是失手打死人,却也可谓是为民除害,朕就是公开偏袒他,御史言官也无话可说,你怎么愁眉不展的?”萧煜宗看着坐在她身旁的人。 严绯瑶叹了口气,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种情况,在现代社会,在她的价值观体系里,首要的是保护那个在婚姻里的可怜女人,不要再被傅家伤害了! 更要帮助她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这才叫公义…… 但她的这些观点,在眼下这个社会,就像是笑话一样…… 严雪薇乃是良妾,不过比妾高那么一点点,诚如诚毅伯说的,她生下的孩子,是傅家的人。 她想带走,绝不可能。 “我没看错吧?你竟然在担心傅家那小妾?”萧煜宗似乎有些意外,他拉过坐垫,坐在她对面。 严绯瑶撇撇嘴,“不过是可怜她的孩子罢了。” “她当初抢了你的嫁妆,抢了你的婚约,才有的这孩子。如今的下场也是她自作自受,你可怜她做什么?”萧煜宗轻笑说道。 严绯瑶垂眸静了片刻,忽而眼珠子一转,抬头看着萧煜宗,“我不可怜她,但你得感谢她呀!” 萧煜宗吃了一惊,“朕?感谢她?凭什么?” “倘若不是她骗我说,叫我去勾栏院……咳!”严绯瑶赶紧打住转换话题,“倘若不是她勾搭了傅文贤,我或许还不知道傅文贤是脚踩两只船的渣男,看不清他的本质,没有那一场闹腾,说不定我就蒙着眼嫁给他了,哪里还有今日的你我?” 萧煜宗眉梢一挑,“皇后说得有理,这么算起来,朕还真是欠她一个人情,她自己跳了火坑,倒是救了朕的皇后了……” 严绯瑶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但皇后口中的勾栏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但朕一直没有深究,时至今日,你是不是该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萧煜宗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他并没有太用力,却也叫她躲不掉。 “呃,这个嘛……” “说实话!不然……”萧煜宗戏谑一笑,立时要在她身上呵痒。 严绯瑶被他痒怕了,咯咯笑着喘着气,“我说我说……其实当初,你不是我从街上救回来的,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从勾栏院里买来的……” 她话音落地,寝殿里霎时一静。 萧煜宗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严绯瑶一时有些心慌……她不该说的,对吧? 第606章 前尘往事 “为什么?”萧煜宗喃喃出声。 严绯瑶嘶的吸了口气,“哪有为什么?我不是说了么,是严雪薇骗我,我那会儿也是傻……她说什么我都信,她说叫我去找个男宠回来,要帅的好看的……这样傅文贤必定紧张我,也就更着急娶我……” 严绯瑶说着这话,自己的鸡皮疙瘩便起了一层又一层……原主这得是多没智商,才能办出来的蠢事儿呀? 如今却是原主办了,她来背锅……她冤死了好么。 “我看你长得极帅,且才卖十两银子,所以就把你买了……” 严绯瑶讪讪一笑。 萧煜宗斜睨她一眼,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不是要你奉承朕的,你不觉得奇怪吗?即便那会儿我不是帝王,却也是堂堂的楚王爷,为何会有人劫了我,把我送去勾栏院?还卖十两银子?” 严绯瑶心头一跳,这问题她当时也想了,但碍于他的身份和他身上的剧毒,她只想躲这人远点儿,越远越好。 她怎么会细查这件事,更不敢深究,免得惹了他的仇家。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问起来还有什么意义?”严绯瑶抬手把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给拽下来,用力握了握,“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不对……”萧煜宗却眯了眯眼,“当时沈影去查了,纪元敬也查访了此事,但他们都漏了些内容没有说。他们只道我被劫进了京都,而后被你所救……仇家既是劫了我,又为何弃我于街头,叫你捡了去呢?” 严绯瑶拍了拍额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是仇家也死了,现在深究还有意思吗?你是嫌严景川的事儿,不够烦恼吗?” “朕的大舅哥,有什么好烦恼?为民除害,自当嘉奖!至于你所担心的严雪薇……待朕查明了此事,也可给她个恩典,她不是想要她为傅家生的那个女儿吗?朕替她要来便是!” 严绯瑶瞪大眼睛,她烦恼担心的事儿,在他这儿,原来就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要来便是”? 她抬手拍了拍脑门儿,常年的遵纪守法,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她只想到了当下的律法不容,却忘记了如今的“皇权至上”,看来她虽做了皇后,骨子里却还是小民思想啊? 严绯瑶自嘲的笑了笑,却听萧煜宗已经雷厉风行的招了沈影前来。 萧煜宗忽然提及多年前,他“流落”到严绯瑶闺房里的事儿。 沈影也是好一阵子的呆愣惊愕,他还惊讶的看了严绯瑶一眼,以为是她故意提及此事。 严绯瑶无奈摇头,她无意起了个头儿,是萧煜宗自己想起来追究的。 沈影表情一时纠结为难,“圣上,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老黄历了,您……” “沈影?你有意隐瞒朕?”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当年朕不知道自己是被皇后‘买’来的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道了,你竟还要瞒着朕,欺君罔上,你该当何罪?” 他声音忽然冷厉。 沈影吓了一跳,连忙撩袍双膝跪地…… 沈影脸色不甚好看。 就连严绯瑶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原先她是不支持萧煜宗追根究底,去问陈年旧事的。 但沈影支支吾吾的样子,反而叫人觉得里头大有文章…… 果然,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越是隐瞒,越叫人有窥探欲。 “臣查出,乃是……先皇……是萧珩。”沈影极小声说,“他得知了圣上您当时要提前入京的消息,也知道您是便服而来,所以就……” 萧珩已经死了许久,入土为安了。 但萧煜宗却听闻这事儿竟然是他有意安排,还是不由捏紧了手指。 严绯瑶的手被他攥在手心里,不觉间攥得生疼。 她咬牙忍住,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手环嗡的开启,一股暖流传递在两人的手指间。 萧煜宗紧绷的身体这才渐渐放松,他怅然的看她一眼,“我以为是后来,因为你……他才心生嫉妒,心生恨意,才会开始与我反目……” 没曾想那么早,早在严绯瑶出现在他们两个的生命里之前,萧珩的嫉恨的心肠就已经遮掩不住了。 “他叫王国安写了一张字条,说是要故意……折辱……王爷,那会儿他并不敢要圣上您的命,乃是想叫您丢脸……”沈影虽小声,却还是够耿直。 萧煜宗的脸色暗了暗。 但因为有严绯瑶的手在他手心里攥着,他倒没有低落太久。 “如此朕倒要谢谢他,若不是他这故意捉弄折辱的心,朕倒错失了与皇后相识相知的机会了!”萧煜宗深深望着严绯瑶,嘴角溢出笑,“若是萧珩死后有知,不知他是不是要肠子都悔青了?这叫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 但严绯瑶与他关注的重点显然不一样,“王国安的字条?他干嘛让自己身边的人亲自留字条?不是授人以柄吗?” 沈影立即拱手说,“王国安会左手字,左右手的字迹差别极大,他会左手字的事儿,只有萧珩知道,就连圣上……都未曾晓得。” 萧煜宗摸着下巴笑了笑,“朕还真不知道……” 王国安是他送到萧珩身边的,但后来,他是全心全意的归附萧珩了吧? 萧珩叫他写这字条,他竟然都肯写了?且也没有报信儿给自己……萧煜宗脸上的笑容愈发绽放。 “这件事,你为何早不告诉朕?”萧煜宗看着沈影。 沈影抬头忐忑看他一眼,“回禀圣上……若是今日您不问,臣便是到死,也不会说的……” “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告诉你做什么?”严绯瑶立即拍了下他的手背,笑着说道。 “但既然说了,臣就说完吧……”沈影叩了下头。 严绯瑶与萧煜宗都是微微一愣,怎么他还没说完吗? “王国安后来悄悄给臣了一封信,叫臣发誓保守秘密,除非您主动问起,否则绝不要提及此信……” 突然冒出来的一封信,叫帝后两人全无准备。 沈影告退离宫,回去取信。 严绯瑶与萧煜宗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无言以对……原本只是夫妻两个人之间的玩笑话。 没想到竟然还牵出了前尘过往里的秘密。 只是信拿来之前的这会儿,严绯瑶还不知道,这信不单单与萧煜宗有关。 甚至与她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关系……她先前已经忘得一干而尽了,直到看到信上的字迹…… 第607章 不是救世主 信上的字迹工整,像是临着字帖写下来的。 严绯瑶还是头回见人的左手字能写的这么工整的。 但看着看着她就觉出不对劲儿来,“这字……我见过?” 萧煜宗从信上抬起头来。 时隔久远,他再看这信,心绪已经平淡了太多太多,纵然心里头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已经不是狂风巨浪,而是像几颗石子投进了湖水中。 王国安在信上说,萧珩一点点长大,对他这位叔叔的嫉恨之情就越来越明显。 且萧珩不知中何处得知了,他爹爹的皇位,其实是司天监的大执事行术法,逆天转运,从叔叔身上躲去的龙气……他更觉得自己的位置乃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坐上了皇位,谁还愿意下去? 正是这种既觉得不配,又不想让位的矛盾心理,折磨的萧珩越来越偏激。 王国安跟着他,自己的心理也时常处在一种矛盾当中,他有时候会茫然,自己究竟是谁的奴才?他究竟该效忠于谁? 萧珩叫他写下那张字条,叫人掳走楚王,并卖到勾栏院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时,他想告诉萧珩,他不干了! 他不是萧珩的犬牙! 他想告诉萧珩,他是楚王爷安排来照顾他的人,但萧珩已经走偏了,在一条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王国安说,他觉得自己已经鼓起勇气之时。 萧珩却凉凉的看着他,笑着说,“朕知道你是叔叔派来的,但你已经陪了朕这么久,朕早把你当自己人了,你知道朕所有的秘密,你若不写这字条,那就是你会背叛朕。你若写了,从此以后,你就彻底是朕的心腹了!” 王国安说,他动摇了。 他在萧珩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的杀机,那杀机不是冲他一个太监,而是冲楚王爷…… 纵然那张字条不是要楚王爷死,但故意折辱的背后,藏着多少扭曲的恨意呀…… 他怕了,所以他写了。 他的左手字,其实连楚王爷也没见过。他违背着自己的良心写了那字条,但他却并没有完全遵照萧珩的吩咐…… 萧珩的意思是,叫他被卖到勾栏院,被人开了“后庭”……叫楚王带上这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耻辱! 叫他再也、再也不配做皇帝! 王国安却吩咐说,叫他贱卖了即可…… “所以,才有了十两银子,你买了我。”萧煜宗捏着信,呵呵的笑。 如今再看这信,严绯瑶心里还不免激荡……特别是看到“叫他被人开了后庭……一辈子无法磨灭的耻辱”时,简直心惊胆战。 但萧煜宗的神色却是平淡,“缘分,多奇妙。” “这字,我也见过的。”严绯瑶接上她先前的话说,“就在萧珩放我出宫,你杀了长乐宫所有的猫那时候。” 萧煜宗微微一愣。 “字条上写,‘宫里守卫森严,难以下手,出了宫,才是深渊,走着瞧。’我当时只觉的字迹生硬,像是从字帖上拓印下来的,如今看了这信才晓得,是他的左手字。”严绯瑶望着那信,脑海里的字条也翻涌上来,记忆犹新。 萧煜宗眯了眯眼,一时没说话。 严绯瑶却长叹一声,“艳姬还曾骗我说,萧珩是因为喜欢我……这哪里是喜欢,分明是利用和算计。他怕是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吧。” 萧煜宗握了握她的手,“为何早不告诉我,你在离宫之前还受了威胁?” 严绯瑶嘻嘻一笑,“不过是吓唬我罢了,如今你我不是都好好的?” “想起来却还后怕。”萧煜宗摸摸她的头。 “该后怕的人是我吧?我若可惜那十两银子,没有将你买回来……啧啧,真是不敢想啊!”严绯瑶摇头叹息,望着他的眼神还有些怪怪的。 萧煜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脸无可奈何。 两人一起回忆了这过往,倒是把心里那些耿耿于怀的情绪都冲淡了。 严绯瑶曾经多少是有些自责的,她心里有一个很皮很坏的小女孩儿,一直在夜深人静,或是寂寥无声的时候,对她说话,说萧珩与萧煜宗的反目成仇,是因她而起。 说大夏的动乱之中,死了那么多人,是因她而死…… 纵然她可以一遍一遍的将这些声音都压下去,奋力的反驳。 但她也会累,心情也会受到影响。 今日之后,她心里那个坏女孩儿,终于可以彻底的闭嘴了! 叔侄的反目成仇,根本与她无关,即便没有她,日后也会有别的导火索,引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爆炸! 但那些都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在当事人的心底,埋藏的最深地方……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萧煜宗,而是萧珩……会不会萧珩最后不会误入歧途?不会变成那样? 现在她晓得了,那一张威胁警告她的字条叫她幡然醒悟——她不是救世主,不是谁的天使。 她只能温暖爱他的人,她是被萧煜宗的爱留在他身边的。 只有真正的爱,能给彼此温暖,带给彼此美好的造就和成长! 即便当初她选择的是萧珩,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好……因为萧珩对她,根本不是爱,她对萧珩,也不是。 严绯瑶心里头住着那个总是怨气横生的小女孩儿,似乎又小了一些。 她似乎退化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 严绯瑶为此暗自兴奋,她琢磨着,等那个小小的坏女孩儿再小一些,她就可以向萧煜宗分享这份喜悦了。 如今,她们要面对的是现实的问题。 “诚毅伯在御道上出言不逊,诋毁朝廷,辱没圣上威严……”大理寺罗列了他诸多罪状,最终罢了他的爵位,抄了他的家,将他全家逐出京都。 却留下了那个叫“乔乔”的女孩子。 严雪薇是个妾,傅家被逐出京都之前,她就被人从傅家接走了,她被安置在京都城南的一个独门独院,两进的院子里。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如今却把这两进的小院儿安置的妥妥当当,一切井井有条。 三岁的乔乔被人送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儿涮洗衣服。 乔乔从那个抱着她的叔叔怀里,身子一扭,滚了下来,娇声冲她喊,“阿娘!” 严雪薇一愣,手里的棒槌噗通掉进了木盆里。 乔乔跑过去,扑到她身上,抱着她的腿,蹭着她的衣裙,“阿娘,阿娘……” “你叫我什么?”严雪薇眼里含着泪,视线模糊的她看不清乔乔可爱的小脸儿。 “严伯伯说,你不是姨娘了,以后你是我阿娘!”乔乔稚嫩的声音脆生生说道。 严雪薇赶紧抹了把脸,抬眼看向远处站着的那个男子。 第608章 错了就是错了 严雪薇两只泡在井水里,搓的发红的手,局促的在衣摆上蹭了蹭。 “您……您里头请?” 远处站着的严景川皱了皱眉,他张嘴就想拒绝的,他不想叫她生出什么误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口,却说,“好。” 严景川跟着她进了前院儿的东厢。 她把乔乔放在坐榻上,又忙着去煮茶。 不知是她太紧张,还是她的手指僵了,茶叶罐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的收拾。 严景川望着她的背影,却陷入了回忆里。 不论是在凤凰山,还是到了京都的忠义伯府,在严绯瑶的映衬下,这个义妹总是表现的机灵敏锐。 她好像从来不会做错事,所有蠢笨的决定,都是因为严绯瑶那家伙。 即便一开始是她怂恿的,可是最后都是严绯瑶出来顶锅。 严绯瑶总是挠头憨笑……即便有时有,他看出来了,自己的妹妹是被推出来的,其实不怨她。 但他仍旧是觉得自家妹妹蠢笨,觉得严雪薇冰雪聪明……要不严绯瑶能主动跳出来,把不是她的错,心甘情愿的扛在自己身上呀? 可什么时候开始……他终于不这么想了? 是在严绯瑶忽然长大,忽然扛起那个京都里,岌岌可危的忠义伯府之后吧? 他一个长子都扛不起的重担,那一个孱弱蠢笨的女孩子,却主动跳出来,扛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啊,把不是她的担子,硬扛了起来…… 严景川的目光透过严雪薇,却落进了遥远的回忆里。 乔乔的小手在他眼前使劲儿的晃了晃。 他知道自己跑神儿了。 他轻咳一声,按住乔乔的小手,拿过下人从车上搬下来的点心塞进乔乔的手里。 总算叫这个像严雪薇小时候一样聪明机敏的小女娃安分下来了。 “你不要忙,我不渴,只说几句话就走。”严景川说道。 严雪薇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揪着自己的衣襟,低头站在那里。 “你在这里可缺什么少什么?”严景川问。 严雪薇赶紧摇头。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打算改嫁吗?” 严雪薇猛地抬头,诧异又微惊的看他。 严景川轻咳一声,“你在傅家的时候是良妾,如今傅家被驱逐出京,你就是自由身了,可以改嫁,也可以自己过。” 严雪薇黯然底下头去,默默的哦了一声。 “严府是你的依仗,什么时候都是,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叫人去告诉严府,父亲母亲常常都在府上。” 严雪薇嘴唇猛地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严景川没听见,他皱了下眉。 “那……你呢?”严雪薇小声说。 严景川的眉头皱的更深,“我……我也永远都是你大哥,日后我给你娶了嫂嫂进门,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求助你嫂嫂。” 严雪薇扯了扯嘴角,头彻底低了下去。 严景川心里有些闷闷的,像塞了棉花一样。 但他知道,该划清界限的时候,绝不能优柔寡断……这是他最初跟着萧煜宗的时候,他亲自告诉他的。 “行了,今日我把乔乔给你送过来,又带了些母亲为你准备的东西。不接你回国丈府住,是一家人商议后的结果。你恨我们也好……” “不……不恨,我知道是我当初太过分了……我很感激……”严雪薇有些急,眼睛红红的,含着泪。 严景川认真的点了下头,“你感激我们也好,我们都问心无愧。” 严雪薇福了福身。 “行了,我留了一个看门的大爷,一个帮你做粗活家事,还能做饭的婆子。他们的分利,严家会给,你若觉得不够,再去跟母亲说。”严景川提步出门,又看了院子一圈儿,“没什么事,我走了。” “景川……”严雪薇颤声喊。 严景川嗓子眼儿里很涩,他视线里的景致也有些模糊,“你得叫我大哥……” 严雪薇咧了咧嘴,却没笑出来,“大哥……对不起,请你也替我跟瑶瑶说一声,对不起。” “嗯……”严景川点点头,抬脚往院门口走。 “大哥!”严雪薇又猛地叫了一声。 严景川的脚步顿了顿。 “这么多年……我给你写的信,你……有看过吗?”严雪薇快把自己的手抠出来血了。 问出这句话,她的脸霎时涨红成血色。 “兵荒马乱之前,我有收到……但没看过,都叫下人烧了。”严景川深吸了一口气,脸面冷静的说,“后来,就没再收到过了。” “哦……我,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哥。”严雪薇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只是那个曾经看她泪盈于睫,就会慌到手足无措的少年人……一去不复返了。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挺拔的青年人他越走越远,最终出了院子,再也看不见。 严雪薇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乔乔从屋子里跑出来,手上还沾着许多的点心渣子,“那个伯伯把阿娘惹哭了吗?伯伯坏!” 严雪薇抱着的女孩子软软的小身体,“不是,他是好人,只是阿娘自己错过了……错了,就是错了。” 严景川今日为接乔乔,没有骑马,他坐在车厢里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呆。 他当街打死人的案子审理清楚,他就被从京兆府的大牢里放出来了。 对他的惩罚就是,发俸半年。 但对于如今的国丈府来说,这真的是小惩大诫。 最值得高兴的事,百姓以及百官对此都没有微词。 百姓甚至还说,他是惩恶扬善。这是他入京都以来,做的最痛快的一件事。 而且,他没有拖累妹妹的名声,真是大快人心。 如今自己的麻烦都料理干净了,他也该正式的向妹妹提一提他的终身大事了…… 严景川正要看进宫觐见皇后娘娘,路过前朝外院的时候,听到那一群文臣,嘁嘁喳喳,像女人一样在吵吵。 “这必定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后娘娘的心可真大!” “虽说是借圣上之口,但这政策的,里外都是偏袒皇后吧?” “要说这事儿,起头还在皇后的大兄,严将军身上……” 严景川功夫在京都所有大将当中,不算顶高强的,但他耳力还行,更何况人对自己的名字是尤为敏感的。 他听到人说妹妹又攀扯到自己,当即便皱眉,迎着那些大臣走了过去。 “诸位大臣,在说什么事儿呢?” 第609章 多一个选择 “呵,严将军的府上还有别的妹妹吗?”文臣一见他,就笑问道。 严景川如今已经明白了,文臣的笑,并不能当做是真的笑,甚至不能当做是友好的意思。 就比如他们上次对他笑的客客气气,说要请他喝酒,却一直话里话外的套他的话,想叫他说妹妹的坏话,或是把柄。 他早就防备着这事儿呢,如今已经训练到即便睡觉做梦,说梦话也绝对不会说跟妹妹相关的话了。 他们愣是把他灌醉了,叫他连家都回不了。 倘若不是前一夜他喝的太醉,第二日宿醉未醒,他也不至于出手没有轻重,两拳打死了傅文贤…… 这次,他吃一堑长一智,文臣们对他笑眯眯的,玩笑说国丈府还有其他的妹妹没有? 严景川肃着脸,不苟言笑,“我还记得诚毅伯正是因为在御道上出言不逊,言辞不敬,才惹了大祸的。” 他说完,周遭的文臣,果然一怔,接连收敛了笑意,赶紧闭了嘴。 “所以,我问众位大臣,在说的政令消息,是什么政令?你们严肃告知就是了,不要与我一介武夫说笑话,我听不懂。”严景川直白说道。 文臣彼此相顾,原想揶揄取笑他武将没文化的言辞,也都不自觉收起来了。 人家自己都说了,文臣的笑话,他听不懂。 再以此取笑人,就显得寡淡无趣。 “乃是圣上颁布了政令……说开办太学……” 严景川点点头,这不是很好吗?虽然他不爱上学读书,可文臣应该高兴啊? “竟要招收女弟子,女学生……这简直是胡……” 文臣张嘴就要评价,忽然想起诚毅伯的下场,“闹”字戛然而止的咽了回去。 “女学生啊……”严景川也大吃一惊。 这不像是圣上能做出的决定,还真像是他那妹妹的主意。 他不知该跟众位大臣说什么,只好耿直表忠心,“圣上必有圣上的考虑,我们为人臣子的,最重要的是忠心不二!” 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往内宫去,去求见皇后娘娘。 他原想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提他的终身大事呢,但半路打了这个岔。 他终于见到严绯瑶的时候,张口就是,“娘娘您怎么会叫太学收女学生呢?女子都去上学,识文断字了,谁在家生孩子带孩子,操持家务啊?” 严绯瑶迟缓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严景川,“上太学是自愿的,又不是强迫的,那些想要在家里带孩子照顾庶务的女子,自然不必来上学。” “她们上了学有什么用?能更好的带孩子,处理庶务?”严景川狐疑问道,“做这事儿根本不用上学就能做,再上上学,回去仍旧做这些,上学还有什么意义?” “她们上了学,这些自然能做的更好,更简单。但这不是目的,你说的不错,做这些是根本不用上学就能做……但还有许多事,是不上学就没地方学,不上学,就不能改变,不能做出选择。所以,上学是为了给她们一个可以自己做选择的机会。” 严景川愣愣看着她,挠着头,一时没明白。 严绯瑶却是笑了笑,垂眸说道,“我举个例子,就比如元初……” 严景川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元初是个女孩子,她现在的选择无非是继续留在我身边做女官,还是到了年纪去嫁人。” 严景川险些脱口而出,说,当然要放她去嫁人了,还要把她留在宫里一辈子呀? “然而如今女学开办以后,她就有了另一条路,她可以去女学里读书,识文断字。倘若她有此天赋,也有毅力,她便可以通过举荐或是科考入仕。她或成为朝廷的女官,为百姓审案断案,或会成为女先生,教更多的女子,叫女子们多一个选择。”严绯瑶缓缓说道。 严景川却是紧张到不行,他小声抱怨道,“你是我亲妹吗?坑哥小能手啊,你还嫌她选择不够多?她既能选择留在你身边,还有沈影在一旁虎视眈眈,现在你还给她读书入仕的机会……你是想叫你哥打一辈子的光棍儿呢!”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严绯瑶轻嗤,“你觉得这样不好吗?昔日女子没有地位,所以才有傅文贤那样的渣男,敢变着法儿的欺负身为良妾的女子。花着那女子的嫁妆银子,去外头豪掷千金,*妓子,花天酒地。日后若是有了女官,女子地位可以提高,你瞧他敢不敢如此放肆……” 严景川哀怨的看了她一眼,气哼一声。 “再有,若是奴籍的人,可通过此等途径,改变自己的奴籍,岂不更是好事?”严绯瑶眼里亮晶晶的。 严景川却忍不住向她泼冷水,“皇后娘娘想的是太美好了,您可想过,奴籍的人他没有自由,没有钱财,他的一切,连命都是主子的,他即便有读书的天赋,又岂能有读书的机会?” 严绯瑶微微叹了口气,但脸上的光亮却没有就此黯淡下去,“是啊,这些圣上都想到了,所以我们知道推行这个举措是很难的,但不尝试怎么有进步呢?社会的成长和进步,不就是通过一点点的改变,或者说,把改变的念头根植在人的思想脑海里,才会带来剧变吗?这是一个播种和成长的过程,失败并不可怕,因为我知道,在未来的世界里……有许多自由的职业,人人都向往着平等……” “你说什么?”严景川觉得妹妹望着远处的神情有点儿奇怪,他心里发怵……惟恐妹妹这神情是艳姬作祟的结果。 严绯瑶却很快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你今日来,就是说这事儿的吗?” “哦,不是!”严景川赶紧咳了一声,抻了抻自己的衣角衣摆,一脸正色,他一介武夫,才不管什么太学不太学呢,他只是稍微提醒那么一句,他真正的目的乃是,“严雪薇的事儿已经平了,我……我想求娶娘娘身边的女官元初姑娘。” 严绯瑶一脸笑意,“正好说到这儿了,我问大兄一个问题。倘若元初嫁给你以后,却还想去读书,不论是为了科考,还是为了丰富自己,总之,她不愿整日呆在内院,整日围着锅碗瓢盆打转,她想去做点儿别的,你能接受吗?” “那怎么成?嫁人之前去读书也就罢了,都已经嫁人了,也该收心了吧?”严景川下意识的说道,说完,他忽觉不对,神色一僵…… 第610章 做人不能太贪心 严绯瑶笑盈盈的看着自家哥哥。 严景川却觉得妹妹这是故意挖了个坑叫他跳,他撇了下嘴,“我刚刚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她即便嫁进严家,想读书也不是不能,我就读书少,家里多一个爱读书的人,日后教养孩子,或许更有好处呢。” 严景川说完,皱眉深深看着严绯瑶。 妹妹如今是皇后,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以大哥的“威严”来呵斥。 其实在妹妹没成皇后以前,他大哥的威严也早就没了。 他左右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少了几分恭敬,多了些亲昵,“你是我亲妹子,不能偏帮着沈影吧?严家里的人,元初都熟悉,家里人也会待她好,我对她……那自然是分外疼惜,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说完,他还朝严绯瑶眨了眨眼睛。 严绯瑶仍旧是笑,“哥哥放心吧,我必会把你的话都告诉元初的。” 严景川点点头,挠着后脑勺笑,“等着吃你哥哥的喜酒吧。” 严绯瑶笑而不语。 严景川拱手告退,临走时说,“我不晓得如今这身份娶妻的流程,也是要提亲?还是说直接赐婚就可,不必走寻常人家娶妻的礼仪?罢了,这些我不懂,我去问礼部的官员。” 他高高兴兴的告退离宫,前脚出了寿昌宫,他就转道去了礼部。 严绯瑶将元初从屏风后头唤出来。 “你都听见了,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元初忐忑的看了她一眼,小脸儿上有些急色。 “你不必害怕,这是攸关你一辈子的事儿,咱们一起经历了生生死死,同甘共苦,我早没把你当丫鬟了,不论你想嫁给严景川,还是沈影,我都会像嫁女儿一般把你打发了。” 元初表情还是纠结。 严绯瑶话锋一转,“自己的人生,都是自己选择来的结果,倘若今日你因为心里有所顾忌,而不敢说出心底深处最盼望的答案,日后后悔了,却也怪不得旁人。” “婢子知道了……”元初小声说。 “从楚地到京都,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如果你自己没想好,那就是自己放弃了。你既然放弃,我便会拿回我手中的权利,到时候的结果,若不是你理想中的,你要节哀了。”严绯瑶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语气却多了几分威严。 元初微微一愣,“娘娘?” 严绯瑶起身,“我要去御药房看看了,你还有两三日的时间考虑。” 元初咬着下唇,垂头跟在严绯瑶后头。 青黛走在她身边,两人落后了严绯瑶好几步,不由小声咬着耳朵。 “你纠结什么呢?为何不直接告诉娘娘?” 元初哀怨的看了眼青黛,“不是你,你怎么明白我的为难……” 青黛轻嗤一声,“我看你就是贪心,选了这个,怕错失那个。世上岂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儿,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啊姐姐。” 元初伸手偷偷掐了她一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可我真不是因为贪心,我只是怕……” “你怕什么?”青黛好奇问道。 “我怕叫娘娘为难,我只是个小小婢女,若不是娘娘抬举,如今还是奴籍,我配得嫁给谁呀?乃是谁都不配的,能做个通房丫头就是莫大的脸面了……可如今呢?竟叫我嫁做正妻!一边儿是圣上的亲随大将,一边儿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兄长……”元初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青黛却嗤笑一声,“我就说姐姐想的太多了吧?” 元初错愕看她一眼,“你怎么还不明白?” “不是我不明白,是姐姐你糊涂了。娘娘叫你想那么多了吗?娘娘只是叫你遵从你自己的内心而已,至于其他的,娘娘自会考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何面对娘家弟兄,那是娘娘的事儿呀。”青黛说完,就扬起一张恬静的小脸儿,笑意深入眼底。 元初深深看她一眼,暗自嘀咕,“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是不用愁……叫娘娘为难的人又不是你!” 她虽是极小声的咕哝。 青黛的耳朵却是尖,“不是我想的简单,是姐姐你想的复杂,而且你太想两全其美了,你既想嫁给沈影,又想叫娘娘对娘家人有所交代,这还是贪心呀……” “这怎么能说是……” “你看,你若一心只想叫娘娘好交代,那就彻底放弃沈影,别再念着自己的私情。你这一辈子,也不枉做个忠仆了。你若想遵从自己的心意,就别想娘娘、别想国丈府怎么看你。任凭旁人说你自私自利,你也认了。这才是不贪婪。”青黛说话间,眼睛里亮晶晶的。 两个丫鬟说话声音不大。 走在她们前头的严绯瑶却是微微勾起了嘴角。 青黛说的不错,这也是她的想法。 倘若元初当真是选择困难,她倒也不介意替她安排,不过,元初便错失了一个成长的机会了。 严绯瑶在御药房里忙碌了半晌。 如今御药房的一切进展顺利,有些年纪大的美姬,已经开始带徒弟。 宫里有许多的宫女、宫人。然严绯瑶并不习惯那么多人什么都不做,专职的伺候她一个人。 她是从现代来的,许多事情喜欢化繁为简。 宫里人赋闲也是麻烦,人闲下来,就会想东想西,无中生事。 不如安排他们做些利国利民的事儿。 也算是为萧煜宗开办女学,任用女官铺铺路了。 御药房的占地面积,一再扩大。把旁边的宫宇也占了过来,御药房做的药类品种也越来越多。 严绯瑶有此听闻内务府的官员私下议论说,御药房的收入,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国库收入的一大来源呢。 她暗自欢喜,泡在御药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这边坐了两个多时辰,把药丸摆放入药匣子,忙的脖子疼,胳膊酸,正要站起来休息。 宫人恰来禀报,“国丈府严夫人前来觐见皇后娘娘。” 严绯瑶晃了晃脖子,“阿娘来了?她怎么来的这样着急?” 即便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若要觐见,也该提前好几天叫人禀奏入宫的。 这是祖上的规矩,但在萧煜宗和严绯瑶这里,这规矩就淡化随意的多了。 “恰我忙完了,这就回去了,请阿娘去寿昌宫吧。”严绯瑶往寿昌宫去的路上,略微琢磨了尤氏来的目的。 她自己面色泰然,却是走在她身后的元初,一脸的紧张不安。 第611章 理解不同 严绯瑶回到寿昌宫的时候,尤氏正在吃茶。 正殿内的情形,叫严绯瑶看的一阵的失神。 因为陪着尤氏吃茶的人,竟然是苏晴……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尤氏以前恨恶极了苏晴,苏晴也不是*的性子,在严绯瑶面前,两人就曾经大打出手……如今却能言笑晏晏的聊天,还真是奇迹。 尤氏坐着,苏晴站着,但两个人眉眼里,都是淡淡温情,好似好姐妹一般。尤氏没有倨傲,苏晴也没委屈不甘。 严绯瑶立时回头看着元初,她想对元初说什么来着。 但见元初揪着自己的手指头,依然纠结的无心他顾……算了,有些路总得自己趟过去了,才能明白。 “阿娘来了。”严绯瑶笑着走进殿中。 尤氏立即起身,“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严绯瑶立即上前,拉着尤氏的手,扶她起身,“阿娘坐,这里并没有外人,阿娘一切随意些。” 尤氏手边的小桌上,已经放了许多的瓜果点心。 瓜果都被切成了漂亮的各种造型,点心也是用模子扣出来的,精致又养眼。 “阿娘尝尝宫里御厨的手艺,我总觉得,他们做的什么都好吃,就是比阿娘亲自做的少了点什么。”严绯瑶腻在尤氏身边。 她这话叫尤氏紧绷的神色放松了许多,跟着她笑起来。 严绯瑶拉着尤氏,在尊位上面对面做了。 一开始尤氏十分忐忑不安。 虽说是自己的女儿,但毕竟在楚地的时候,就已经揭开了秘密……是她养的,不是她生的。 如今这不是她生的女儿,都已经成了皇后娘娘了…… 且她一路随君征战,她这做母亲的也没有守在身边,心理上,她有点担心,担心自己已经失去这个孩子了。 “阿娘尝尝这暖茶,是我自己调配的,最适合冬月里吃。” 严绯瑶挥挥手,没叫宫女们上前,她自己端起紫砂壶来,给尤氏斟了杯茶。 她仍旧像个小女儿一般,一点倨傲威严都没有流露。 她给尤氏端茶拿点心,也都自然而然,十分随性。 尤氏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地。 “阿娘早就想见你,一路都在思念你,可也知道,今非昔比,如今见你比往常还难……”尤氏小声说。 “不难,倒是我出宫不便,阿娘什么时候想我了,提前一两日叫我知道,我派轿子去接您。”严绯瑶笑眯眯的。 “若没有特别的事,我便是想你,也就看看你过去用过的东西,想想记忆里的你,并不敢来打扰,今日……实在是你哥哥所托。”尤氏笑了笑,眼神意味悠长的看着她。 严绯瑶长长的哦了一声,“是大哥求母亲来的呀?” 尤氏点点头,往旁边的元初身上看了一眼,笑的喜上眉梢。 “若是别人,我还不放心,但是元初乃是打小跟在你身边,跟你一起长大,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尤氏冲元初招了招手。 元初忐忑不安的上前。 尤氏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来,啪嗒打开。 一只漂亮的绯色镯子躺在锦盒之中,水头极足的红翡镯子在殿中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漂亮至极。 “这镯子没有人带过,还未认主,只是请法明寺的方丈给开了光,保守带它的人福乐康泰。”尤氏拉过元初的手,拿起红翡镯子就要往她腕子上套。 元初吓了一跳,手当即一缩。 但尤氏抓住她的手指头,没能叫她跑了。 元初的脸色开始微微发白,她皱着眉低着头,没敢说话。 严绯瑶见状,伸过手,把元初的手从尤氏手里拽出来。 “阿娘这镯子是给儿媳妇求来的吧?” 尤氏点头而笑,“我看元初哪里都好。” “我也看元初都好。”严绯瑶顿了顿,“只是人虽好,却未必适合做我的嫂嫂呀。” 尤氏笑容一僵,她错愕看着严绯瑶,“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的好姑娘多了,也不都适合做我的嫂嫂吧?”严绯瑶说。 尤氏脸上的笑容已经一点点消失了。 她看了看严绯瑶,又扭头看向元初,“元初姑娘,这是你的意思?” “我……婢子……”元初浑身都绷紧了,她忐忑看了眼严绯瑶,却不敢与尤氏对视。 “怎么还自称婢子呢,不是已经叫宫里和京兆府都改了你的户籍了,你不是奴籍,且还是女官。”严绯瑶鼓励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尤氏的眼神在主仆之间转了转,她脸色冷淡下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臣妇有些话,想单独对娘娘奏禀,不知可不可以?”尤氏客气又疏离。 严绯瑶笑容一如既往,“可以,你们都回避吧。” 元初大为不安,脸色发白的看着严绯瑶,她嘴唇蠕蠕,“别……别为了婢子……” “下去吧。”严绯瑶没叫她把话说完。 正殿里一时间空旷起来,只有母女两个坐在殿中。 茶香袅袅,这暖茶的味道也甜甜暖暖的,没有一丝苦涩之气。 “阿娘尝尝……” “你若还叫我一声阿娘,心里把我当母亲,我就说几句狂妄的话。”尤氏攥着两手,略有些紧绷的看她。 严绯瑶给她添了茶,微微点头,“不管女儿做到了什么位置,阿娘永远是长辈,您教训我是应该的,哪有什么狂妄可言?” 尤氏吃了定心丸,“你待元初真心,阿娘能明白,但是……你不能太惯着她,把她捧的不知天高地厚了。更可况如今两个男人求娶她,她这般徘徊不定,挑来挑去的,只会越来越狂妄骄傲。这样可不好。” 严绯瑶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嗯,”尤氏看她从善如流,不由大为满意,“你哥哥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若不是这些年事情太多,我早该抱上孙子了,元初若听话,把她娶回来,我也能省心。” “我没打算把她嫁给大哥。”严绯瑶忽然说。 尤氏正在吃茶,闻言猛地呛了。 “咳咳咳……”茶水差点从她鼻孔里喷出来。 “感情刚刚的话我都白说了?你……” 尤氏瞪眼看她,有不解,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生气…… 严绯瑶笑了笑,还未解释。 尤氏兀自想多了,“是因为……艳姬才是你的母亲?我不过是抚养你长大的?所以……” “跟那个没关系,我也从来没有当艳姬是我的母亲,她现在在这里折磨得我得时时小心防备。”严绯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艳姬还未彻底从她身上消失。 尤氏闻言更为不解,“那你为何说……” 第612章 她不怕麻烦 “为何不把元初嫁给大哥吗?”严绯瑶笑了笑,“大哥一厢情愿,元初不喜欢他。” 她说的太直白。 直白到尤氏惊讶的瞪大眼,张着嘴,犹如一口吞了个馒头。 “你……她不过是个婢女,是当初买来伺候你的,就算她服侍你多年,仍旧是个婢女,什么她喜欢不喜欢?那不重要!”尤氏上下看着严绯瑶,眼里盛满了怀疑,似乎在揣摩她究竟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艳姬本尊。 “在母亲眼里是这样,可在我这儿,她的想法很重要。”严绯瑶说。 “比你阿娘,比你哥哥还重要?”尤氏语调拔高。 严绯瑶摇摇头,“不是这么说,这个不用比。” 尤氏脸色十分不好看。 “哥哥喜欢,我就一定要叫元初嫁给他,这是巧取豪夺,不是……爱。”严绯瑶尽力解释。 她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不能被古代人理解接受,并不在她意料之外。 反而是他们都顺理成章的接受,才会叫她意外。 “你……你怕是糊涂了吧?”尤氏痛心疾首,“你以往不是这样的呀?是不是我和你大哥哪里得罪了你?还是说你对严家有什么不满?” “母亲不要乱想,没有的事儿。大哥很好,他必定能娶的一个让他,让你们都满意的女子。当然,他自己满意是最重要的,至于爹娘嘛,呵呵,你们多容忍多包涵。”严绯瑶话音落地。 尤氏的眼睛却瞪得更大,这是什么话?他们做长辈的倒要让着儿媳妇?翻了天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瑶瑶,这一定是艳姬作祟!艳姬果然是没有离开她的女儿啊! “照娘娘这么说,娶来儿媳妇,不是叫她孝顺的,乃是要当佛供起来的?!”尤氏看着严绯瑶的眼神都多了许多的防备。 严绯瑶苦笑,“也不是啊,彼此尊重是前提嘛,人只能要求自己如何如何,却不能要求旁人……罢了,是我急功近利了,我不要求母亲接受我的想法,但元初的婚事,我既能做主,便不想乱点鸳鸯谱,回头叫三个人都痛苦。阿娘也不希望大哥娶一个并非真正喜欢他的女子吧?” 尤氏皱眉看着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疯了,眼前这“艳姬”已经疯了。 元初有景川那么喜欢她,对她好,严家一家也不是凶恶之人,也会对她好……她有什么不喜欢的?她做梦都得乐醒吧? 这艳姬就不希望他们严家人称心如意罢了! 尤氏打定了主意不再跟“艳姬”多言。 严绯瑶也看出她虽没用手堵耳朵,心里的耳朵却是已经堵上了。 “宫里有许多好吃的点心,阿娘给严昱成带回去一些,他必定喜欢。”严绯瑶笑着说。 尤氏走的时候是沉着脸的。 她狠狠看了元初一眼,有生气,也有不解,更多的是怨气。 她没有说什么不客气的话……尤氏觉得,她已经是最好最开明的婆婆了。 元初见殿里无人,青黛在张罗着摆膳,她快步到严绯瑶身边屈膝跪下,“娘娘……” “你想好了?”严绯瑶看她。 元初在外头已经给自己打了好久的气,娘娘都为她做到这地步了,她自己若是不勇敢一点,实在对不起娘娘。 她打算尤氏一走,她就告诉娘娘,她要嫁给沈影……即便日后遇到什么磨难,即便以后沈影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她也不后悔。 因为在她最困难,最恐惧的时光里,沈影都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的心,驱散她的阴霾。 但尤氏临走给她的一眼……叫她立时又怂了。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勇敢啊? “不是想好了,才跪下来恳求的吗?”严绯瑶笑问。 “严夫人是不是……是不是为难娘娘了?”元初小声问道。 严绯瑶哈的笑了一声,“我是皇后诶,谁不谁都能为难我的吗?” 元初撅了撅嘴,“您对严夫人才不会疾言厉色呢……” “谁说非得我疾言厉色,才能不被为难呢?”严绯瑶笑了笑,又说,“不管我与母亲如何相处,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儿啊,还不至于闹到要你担心的地步吧?如今我乃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上,愿意尊重你的选择,你若迟迟拿不定主意,那就只能听从我的意思了。” 元初眉目纠结。 “罢了,如今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嫁给谁?”严绯瑶摇了摇头,“你没有机会了哟,说了就不能反悔。你若不说呢,就当你放弃了,也是不能反悔的。” 元初微微一惊,呆愣看她。 严绯瑶伸出三根指头,“我数三声,你不说,我就当你放弃了,三、二、一……” “沈影!”元初脸都涨得血红血红的。 话音落地,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犹如背在背上沉甸甸的包袱忽然之间就轻了。 她近来一直笑不出,感觉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忘了要怎么笑了。 可这会儿,她却绷不住傻笑起来,甚至还笑出了眼泪,“多谢……多谢娘娘!您真是,真是我的亲主子!” “这话说的,还有干主子不成?”严绯瑶面色坦然,“我知道了,赐婚的旨意很快就下了。沈然也该高兴了。” 晚膳刚摆上。 萧煜宗从前朝回来,他不着急往食案前头坐,却是拉着严绯瑶坐在了一旁的坐榻上。 “岳母今日进宫见你了?”他问。 严绯瑶点点头。 “巧了,国丈今日也入宫了,与朕闲话了几句家常。”萧煜宗说。 严绯瑶立时提高警惕,瞪眼看他,“为严景川娶妻的事儿吗?” “不是,是为你。”萧煜宗说。 严绯瑶错愕不已,“我?我怎么了?” “说你……”萧煜宗呵的笑了一声,伏在她耳边,低声说,“说你被艳姬附体,越来越严重了,已经真假难辨。” 噗…… 严绯瑶当即就喷了,干笑了两声,她又觉哭笑不得。 她无奈看着萧煜宗,“圣上该不会也如此觉得吧?” “你当初硬逼着我要开办女学那会儿,我心里是犯嘀咕的……可后来细细观察了你,我发现,这就是你。”萧煜宗笑容恬淡,看着她的目光透着沉静。 严绯瑶绷不住笑,“旁人怎么看我,都不重要,你信我就好。” “原本不是件大不了的事儿,却把你也牵扯进来,把艳姬也牵扯进来……真是麻烦。”萧煜宗抚了抚她的发。 “不麻烦,”严绯瑶却果决说,“即便麻烦也要结束了。” “哦?”萧煜宗微微挑眉,“要我帮忙吗?” 第613章 闹事的人不一样 “这事儿你帮不上忙,元初的心意已经明确,既是我的小姐妹,我必定不会亏待她,到时候要好好的打发她出嫁。”严绯瑶笑眯眯说道。 萧煜宗沉吟片刻,“是沈影?” “连你都看出来了?” “这还不好猜么。”萧煜宗说,说完,他略微不满,“这事儿朕怎么就帮不上忙呀?必须得朕来帮忙呀!” 严绯瑶诧异,“怎么说?” “严家人担心你是艳姬,不肯偏帮自己娘家,自家哥哥喜欢了许久的女孩子,你都不肯赐婚给他们。倘若说赐婚的事儿,是你的主意,他们日后说不定要与你生嫌隙。但若这旨意是由朕而来,则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萧煜宗缓缓说道。 严绯瑶闻言一愣,她深深看了萧煜宗片刻。 “谢谢你……” “忽然深情,朕有点儿不适应。”萧煜宗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要谢不如来点儿实际的?” 严绯瑶轻哼一声,伸手拍他,脸却红了。 “我不怕他们误会我,也是想要给我的丫鬟做个表率,叫她们记得这个道理……” 严绯瑶没理会萧煜宗的调戏,更没有在他脸颊上献上香吻,她一本正经的说。 萧煜宗也正经起来,“什么道理?” “我们有能力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一定要自己来选择,并且对结果负责。人生在世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与其怨天尤人,不如主动承担责任。”严绯瑶侃侃而谈,同时她也想起了前世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要么忍,要么滚”都是一个道理,不论是忍还是滚,都是自己的选择。 所谓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选择累计出来的结果。 “我能一次躲在你后头,不能事事躲在你后头,你愿意护我,替我挡住他们的不满,乃是你对我的情谊。可我不能心安理得的叫你替我背黑锅。”严绯瑶笑了笑。 萧煜宗往她一眼,忽而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你就心安理得吧,朕愿意替你背锅,任何时候,任何情况。这是男人的责任。” 严绯瑶正要与他争辩,他却忽而低头,吻住她的唇,把她的话音给堵了回去。 严绯瑶瞪大眼,有些始料不及。 “闭眼……”萧煜宗脸都被她瞪红了。 夫妻两个的争论,却以这种情况收尾……若不是还有满桌的膳食等着他们,估摸萧煜宗要直接把她扛到床上去。 次日萧煜宗已经叫人拟定圣旨,要赐婚给沈影沈然兄弟。 严绯瑶却比他动作更快,直接召了沈影到寿昌宫,当面把元初赐婚给他。 并叫内务府准备元初出嫁的一应所需。 萧煜宗在前朝,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沈影已经欢天喜地的离宫而去了。 沈影这边高兴,自然就有人不高兴。 严景川乃是御前带刀侍卫,且有将军之衔。 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与他息息相关,岂能没有人告诉他消息。 严景川初闻,并不相信,“不会的,娘娘是我亲妹子,她能偏袒别人吗?且那日她问我的问题,我都已经改口了,她没道理把人给沈影不给我呀?” 但悄悄给严景川报信儿的越来越多。 他心里也越来越慌。 直到尤氏也来找他,“你且去宫里看看吧,上次阿娘去宫里求见娘娘,觉得她话里颇有些不正常,她未必真是你妹妹……” 严绯瑶“变成”艳姬的时候,是何情形,严景川比尤氏更清楚,他乃是亲眼见过的。 听闻此言,他再也坐不住,当即就策马往宫里去。 宫里把守宫门的小黄门早已接了圣上的口谕,“不好叫严将军贸然入宫,圣上与娘娘都未曾召见,您要觐见起码得提前一日吧?” “我乃御前带刀侍卫,我入宫还要提前奏请?以往怎不曾有这样的规矩?”严景川额上青筋暴起。 小黄门一面拱手,一面客气笑道,“您今日又不当值,往常您不当值的时候,也没有要贸然入宫呀?” “我今日必要觐见谎话娘娘!若不得见,我就……我就不回去!”严景川耍横是好手,他向后退了一步,见小黄门将宫门守得牢牢的,并无网开一面或是妥协退让的意思。 他眼睛一转,忽而飞身上马,打马硬闯—— 小黄门吓了一跳,“来人,拦住拦住……” 若是换作旁人,这会儿不是被击杀,也要被长枪刺上几个窟窿了。 但这人是严景川啊,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兄长,若真是把人伤了,皇后娘娘那儿也不好交差…… 安庆门这里,闹的不可开交。 忽然见内宫来了一顶绣着龙凤呈祥的轿子。 轿子缓缓临近,轿子前后都有许多宫人簇拥。 小黄门十分紧张,说皇后,皇后到……他们是继续拦呢?还是摸鱼放水? 一面是圣上的口谕,一面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了……小黄门迟疑之际。 严绯瑶已经从轿子里下来了。 她身边的宫女却是换了人,青黛与元初都不在,严景川眼熟的只有苏晴一个。 “皇后娘娘!微臣听说……”严景川瞧见她,立时冲她喊。 严绯瑶像是没看见他似得,“皇宫禁卫什么时候这么无能了?宣德门前御道上诚毅伯哭闹惹事,被抓去大理寺审问的前例你们都忘了?感情这里不是宣德门,安庆门的规矩不一样是不是?” 宫中侍卫闻言,错愕不已…… 不是规矩不一样,乃是人不一样啊?在这儿扯着嗓子闹事的,那不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吗? 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娘娘这是何意?臣来求见娘娘!娘娘为何不见臣?”严景川冲她吼道。 严绯瑶朝前走了几步,直面看着严景川,“我来见你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严景川左右看了一眼,安庆门前这么多人,刚刚为了拦他,别处的禁卫也有被招来的,这么多人虽说垂着头……但都长着耳朵不是? 严景川的耳朵都红了,“不能借一步说话吗?” “严将军是有什么话,不敢当众说吗?”严绯瑶笑了笑。 “我有什么不敢?!”严景川立时脊背一挺,他是经不得一点儿激将的人,“敢问娘娘,先前已经答应将元初许配与我,为何我听人说……说娘娘赐婚给沈影了?” 严绯瑶眼睛微微一凝,“你说先前答应许配与你?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本宫不记得?” “你……就是上次在寿昌宫!”严景川的脸都黑了,眼底红红的。 严绯瑶却不急,“我原话是怎么说的?” “我……我记不清了!”严景川别开视线,他哪里是记不清,而是严绯瑶根本没答应过他。 第614章 坚持对的还是容易的? 严景川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啊,他自个儿的妹妹,有什么道理帮着外人不帮他? 不就是赐婚的事儿吗,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不过是叫沈影失望罢了! 她竟连严家,连他严景川的面子都不顾惜,却要帮着沈影啊?他都保证了,他一定会对元初好,自个儿的妹妹,有什么理由不信他吗? “既是忘了,那便做不得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严绯瑶神色清淡。 严景川心里泛凉,“没,没了。” “好,既没事了,你们该如何就如何吧。”严绯瑶挥挥手,转身又往回走。 “这……这是什么意思?”禁卫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擅闯宫门是什么罪,该如何处置,你们没学过吗?”严绯瑶淡然说道。 听闻此言,不仅严景川一愣。 就连严绯瑶身边的苏晴都没想到,她不由拉了严绯瑶一把,“娘娘?” 严绯瑶淡淡看她。 苏晴赶紧低下头去。 “哈!我知道了……兔死狗烹啊!你现在飞黄腾达了,用不着娘家人了!圣上恩宠你,你便一心讨好圣上的近臣!倒嫌弃自己的娘家了!好,皇后娘娘是好样的!”严景川怒了,他本就是不怎么会说话的人,盛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若是没有外戚,没有娘家人,待你年老色衰,圣上身边添了别的妃嫔,看你又依仗谁!” 禁卫看严景川越说越不像话,立时上前捂了他的嘴,将他押下去。 禁军这么多人,岂能控制不住一个严景川? 先前任凭他闹腾那么久,不过是顾忌着他是皇后娘娘的兄长。 如今皇后娘娘都发了话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严景川被押下去,安庆门前的乱子是没了。 但严景川的话却不胫而走,在宫里宫外都传开了。 有人说严景川说得对,皇后就是想要讨好圣上,所以偏袒圣上身边的近臣,连自己哥哥的终身大事都可以牺牲。 也有人说,皇后糊涂,乃是为了博一个“不偏袒娘家人”的忠厚贤德的好名声,才如此。 只有极少数的人相信,她是出于怜惜元初与沈影在一路北伐的过程中,有相扶的真感情,才这么决定。 元初怎么也没想到,她出嫁的这点事儿,竟会闹成这样。 “为了婢子,叫娘娘与娘家人闹翻,婢子不如死了算了……”元初跪在严绯瑶脚踏边,哽咽说道。 严绯瑶正翻着手里的书,一言不发。 “婢子不嫁了,婢子一开始就不该徘徊不定,婢子剃了头发出家……”元初吸吸鼻子,扭头就去找剪子。 “苏晴啊,你叫人去牢里告诉严景川,元初宁可削发为尼都不愿嫁他。”严绯瑶终于开口。 “嫁!婢子嫁!”元初哇的哭了一声,扔了剪子又跪在地上,“婢子嫁严将军!” “嘁,”严绯瑶笑了一声,“你都不喜欢我家大哥,却委屈求全的嫁给他。他又不是讨不来媳妇,为什么一定要娶你?” “啊?”元初原本还在委委屈屈的哭。 严绯瑶这话,却狠狠噎了她一下。 “难道不是吗?你喜欢的是沈影,嫁去了严府,沈影就成了你心里的白月光。”严绯瑶摇摇头,“这对我大哥太不公平了,不成。” 元初平复了呼吸,抹去脸上的泪,“这么看来,娘娘乃是为严将军考虑啊?” “本来就是呀。”严绯瑶笑着点点头,又翻了一页书。 元初不解的与苏晴交换了视线。 苏晴虽说比她年长许多,且嫁过人生过孩子……可严绯瑶的脑回路,她还是有点儿跟不上。 苏晴冲元初摇摇头,表示她不理解。 “可现在只怕严将军和严家都恼恨了娘娘,宫里宫外也有许多人议论娘娘的,您……您何苦呢?”元初往前蹭了几步,又矮身在脚踏边跪了下来。 “我是为他好,但这是我的想法,他或许就觉得只要能娶了你,不管你心里乐不乐意,他都挺好的。所以我俩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初衷就有矛盾,所以我跟他的矛盾是一时片刻不能调和的。”严绯瑶懒懒说道,“他生我气也是正常的。” “那……”元初更疑惑了。 “那何不就顺了他的意,委屈了你,把你嫁过去算了?”严绯瑶替她说道。 元初赶紧摇头,“婢子不、不委屈!” “嘁,口是心非的女人,我不乐意嫁你,我已经说了,我不想叫一个不喜欢我大哥的女人嫁给他,还要我说几遍?”严绯瑶无奈摇头。 “可是这样严将军就恼了您,还有严家、还有宫里宫外……咦,婢子怎么又说回来了?”元初使劲儿的挠了挠头,“这怎么看起来,就像个必然要爆发的死局啊?都怨婢子?” “哈,”严绯瑶大笑一声,“你再这么算下去,只怕你就不该来到这世上,你是红颜祸水了。” 元初脸色一红,红颜祸水这个词儿,她可不敢冒领。 她瞟了瞟严绯瑶,娘娘已经嫁做人妇,如今年岁渐长,可脸上的皮肤却越来越好,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 即便她们几个怎么外敷内调,都不及娘娘……可偏偏娘娘是挺懒的,平日里她们贴身伺候,也没见她如何保养自己……也许真就是天生的吧?这才叫红颜…… “红颜祸水”这词儿叫元初晃了会神儿。 严绯瑶却放下书,认真看着她道,“不被人理解是常有的,我只是扪心自问,我要选择对的事,还是容易的事?相对来说,把你嫁给我大哥,必然更容易,沈影就算失望,他又能怎么样呢?莫说他不敢向圣上抱怨,就算他抱怨了,圣上也不会帮着他。严家人也不会怨我,皆大欢喜不是?” 元初愣愣的,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酸,胸口也闷闷的。 “但我觉得这不对,这违背了我心里一些东西,虽然容易,却错了。”严绯瑶皱眉,神色坚定,“坚持自己以为对的事情不容易,也不能妄想旁人都能理解自己,有时候连解释都多余。所以,我只能背起自己的责任,接受这选择带来的结果。” 元初闻言怔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她喃喃重复着严绯瑶的话,“婢子……似乎明白了,明白了……” 严绯瑶见状笑起来,元初能明白,能接受并更加坚定……她已经大喜过望了。 却不料,她心里有个声音,长叹一声…… “我也明白了……” 噗的一下,严绯瑶身子猛然一轻。 第615章 病了还是要死了? 严绯瑶的身体晃了晃,她手里的书也拿不稳,一下子摔在坐榻边上。 咣当一声,她整个人瘫软在坐榻上,她仰面望着宫宇高高的屋顶……她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一点点的从她的身体里抽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元初在她耳边嘶声大叫,叫的嗓子都破了音。 她声音应该很大吧?但严绯瑶却觉得很远。 “快传太医!快去禀报圣上!”元初急声吩咐道。 严绯瑶听到好多的脚步声在殿内殿外哒哒的跑来跑去。 她想告诉他们,她没事,只是身体有些软软的使不上力气…… 但她说不出话来,且有一个令她惊惧的念头,忽然就击中了她……她会不会死啊? 她毕竟是现代来的一缕灵魂……会不会因为她学习了一些东西,因为她成长了,所以她就被带回到那个冷酷,没有亲人,缺乏爱的现代生活当中? 虽然那里有先进的科技,有便捷的生活环境。 哪怕是现在的帝王,也不能拥有的“智能”生活……但那里没有爱她的亲人,没有给她温暖,愿意在她失意时保护她,坚固她的人。 但这里有,这里有爱人,有父母,有朋友…… 她不想走! “瑶瑶!” 严绯瑶正在目无焦距的失神当中,她*的身体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努力的叫自己定睛在他的脸上。 她看到他脸上流畅且越发沉稳老练的线条,她看到他脱去了戾气,渐渐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她看到他的坚韧,他的刚毅……为了推行她希望看到的女学,为了叫女子多一些自由和地位,多一些在这世上敢于发声的底气,他一个人顶着群臣乃是天下百姓的压力,一步步施行他的举措…… 这个男人多么爱她呀……她若回了现代,还能再看见他吗? “瑶瑶你怎了?”萧煜宗抓着她的手,他沉稳的脸上,如今已经鲜少看到这样慌乱惊恐的表情了。 没错,是惊恐。 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惊恐,他攥着她的手,很用力,好似唯有这样才能留住她…… “娘娘先前还好好的,只是在跟婢子说话,没有发生什么事……忽然就……”元初在一旁哭,她解释着,声音里却充满自责。 严绯瑶想摇摇头,告诉他们,不怪元初,与元初没有关系。 太医终于到了。 严绯瑶感觉有苍老稳健的指腹落在她的脉门上。 她其实也很好奇……且忐忑。 她究竟是病了?还是要死了? 太医沉吟许久,却对萧煜宗摇摇头,“臣拿不准……娘娘这脉象很是复杂。” 她看到萧煜宗的脸都青了,若不是她还躺着,只怕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为什么不能说话?她嘴唇蠕蠕的,一定是想说话!”萧煜宗的眼底烈烈燃烧着怒火。 太医表情为难,“娘娘这情况很反常……从娘娘的面色及面相上看,娘娘的身体康健,没有任何发病的迹象……所以臣斗胆判断,娘娘此时的情形,与病无关……” 萧煜宗的表情僵住,眼睛是更多的惊惧和茫然。 与病无关?那与什么有关? 他脸上猛地一亮,“去,去紫英阁请方士来!悄悄的!” 他告诉心腹之人,叫去请方士,他这会儿必定是怕极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方士身上吧? “另外,召严弘睿进宫……”萧煜宗略微迟疑,“不要召他一人,令人怀疑,召国丈与严夫人一起入宫!” 国丈府一家,除了在安庆门闹事被关押的严景川,和年纪太小的严昱成,其他人都一起入宫来了。 在外人看来,这更像是因为严景川闹事,皇后与其娘家人商议,好叫一方妥协的对策。 外人定猜不出乃是皇后娘娘忽然出了事…… 严绯瑶虽不能说话,却能听能看,虽不能动,却还能思考判断。 她的男人,虽然紧张恐惧,但他还保留有理智,在处理应对一切突发的变故……他比以往更沉稳冷静了。 这是不是可以算作她的安慰呢?即便她真的……死了,或是回到现代了,她也可以对他放心了? 也许是“历史”对她的惩罚,她太想要改变了,她想要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她要帝王的独宠,她要女子独立……她想要的太多,也求的太快了,历史已经不能容忍她的存在……所以她要被送回去了? 严绯瑶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紫英阁的术士,以及严家的亲人们都被招来了寿昌宫。 殿里殿外都是她与萧煜宗的心腹之人,倒是不用担心消息走漏。 而且如今宫人都很忙,忙着御药房的事儿,或者忙着学些东西,以便以后有机会出宫时能有傍身之所长……忙到他们没有时间八卦这些事。 严绯瑶暗戳戳的想着。 忽然有一只凉凉的手又落在了她的脉门上。 她心里嘀咕……无非还是这样,像太医说一样的话。 她是个现代来的灵魂,这些术士都看不出,又怎么可能看出她究竟是什么毛病呢? 那只凉凉的手,又从她的脉门移到了她的额头上。 嘶…… 严绯瑶在心里吸了口气,这手凉的跟冰块似的,确定是活人的温度吗? “娘娘不是病了。”术士的声音有些耳熟。 但严绯瑶确定自己不认识他……或许是跟艳姬斗来斗去的时候见过? “那她这不能动,不能说,浑身瘫软……”萧煜宗慌极了。 术士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微微一笑。 萧煜宗立时明白了,他挥手叫人退出去。 元初还不肯走,“都是婢子害得,叫婢子留下吧……” 苏晴和青黛,硬把她拽走了。 术士轻咳一声,这才说道,“早些时候圣上已经知道了,娘娘原先是魂魄不全的,后来艳姬入体,娘娘的魂魄就已经得以完全。” 萧煜宗点了点头,神情忐忑。 “按说在那以后,娘娘也就可以有孕生子了。”术士沉吟片刻,“但也许是魂魄分离的太久,性情差别甚大,融合的并不好,就像是一个人,里头却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萧煜宗点点头,“果真就是那样……” “于是两个灵魂之间,必然有争斗,其实也不难理解,就像我们每个人,每天也会面对不同的选择,有时善占上风,有时恶念取胜……人常常在善恶之间抉择。放在娘娘身上,这种争斗更明显更厉害,已经是实体的躯体之争。”术士尽可能用世俗的话来解释。 第616章 选择超然还是平凡? 萧煜宗点点头,他用力的去理解着术士描述的争斗。 “娘娘这情况,乃是她身体里的一方已经胜了,而另一方已经臣服了。”术士摸着下巴笑着说。 萧煜宗皱眉看着那术士,像看着一个骗子。 他嘴唇动了几动,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太希望这术士说的是真的了,但因为迫切的渴望,而更怕是谎言,是错谬…… “这么说来,她应该是好了,而不是病……” 他疼惜的看着严绯瑶,小心翼翼的抓着她的手。 她的肉柔若无骨……是真的像没有骨头,何止没有骨头,就连筋和肌肉都没了,就那么软绵绵的瘫在他手心里。 软的他生怕弄坏了她。 “但你看如今这情况?这哪像……”萧煜宗口中泛苦,说不下去。 这哪像变好了?明明是更糟了! “嘶,是啊,所以某也觉得奇怪……娘娘的身体当好起来才对……”那术士歪着脑袋,掐着指头,嘴里嘀嘀咕咕,说着叫人听不懂的天干地支。 严绯瑶心里如同跑马一般,无数只羊驼呼啸而过。 似有灵感在她脑中一次次划过,可她偏偏抓不住。 她觉得,她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就是抓不住那念头。 “是了!”术士猛的一拍大腿。 一惊一乍的,把萧煜宗和严绯瑶都给惊了一下。 不过严绯瑶的受惊,没人能看出来。 “你知道了?”萧煜宗问。 “娘娘能利用自然之力,这是一个太过于庞大的力量,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除非切断她这‘超自然’的能力,才能让她和正常人一样!”术士说道。 严绯瑶心底猛地一紧……对了,刚刚从她脑海里呼啸而过的也是这么一个念头——是手环。 如果她去掉手环,不再拥有超过常人的能力,她就能像常人一样,在这个古代好好生活了! 她就彻底斩断了与现代的联系,她再也不用害怕被“传送”回现代去。 可那手环,不是已经绑定了她吗?她还能去的掉吗? 即便真的能去掉……她舍得去掉吗? 没有了手环,她还是神医吗? 没有了手环,她的御药房“灵丹妙药”还开的下去吗? 没有了手环,她还能像现在一样永葆青春活力吗? …… 太多太多的担心,叫她内心惶惶不安。 术士却转过脸来,与她对视…… 又来了又来了!这术士给她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 “娘娘明白了是不是?娘娘知道该如何放弃自己的超自然能力,对不对?”术士摸着下巴,一副老谋深算成竹在胸的模样。 严绯瑶狠狠瞪他一眼,不过表现出来的神色够不够凶狠她就不知道了。 “您瞧,这能力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世,存在有因,去除也有因。如今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所以它该离去了。如果娘娘舍不得放弃,必然要随它一起离去……” “不要!”术士的话还没说完,萧煜宗就急忙喊了一声。 严绯瑶心疼的看他一眼。 她心底又何尝不是叫嚣着“不要!不要!不要!” “这力量给人带来的*无疑是巨大的,只看娘娘甘不甘心放弃,做一个平凡的女子。”术士缓缓说道。 严绯瑶想说,她本来就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呀…… 但念及此处,她就想到了手环给她带来的不凡之处——手环叫她不惧萧煜宗的毒,手环叫她能医治百病,手环叫她做出神奇的良药,手环叫她能兴起风雨,手环甚至还能叫天空出现金龙的异象…… 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能九死一生,却还是做了最后的赢家,几乎都是手环的功劳啊。 如果现在放弃了手环,她所得到这一切还是她的吗?她会不会转眼就失去了? 她心又开始慌了。 “瑶瑶,你不要怕,有朕……有我在你身边。”萧煜宗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眼神里的鼓励,肯定,她都看到了。 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他是真爱你的,不是爱你的手环,不是爱你的能力,就是爱你这个人,即便你没有了手环,没有了超然的能力,他依旧爱你不变,这才是真爱呀…… 但这世上有吗?有这样的爱吗? 她没了手环,还是那个严绯瑶吗? “娘娘?!”术士凉凉的手,又猛拍在她额头上。 又凉又痛! 严绯瑶猛地睁眼,狠狠的盯着他。 术士却有些紧张,“您可不能睡呀?睡过去了,可就不一定能醒过来了!” 嘶……这术士是骗她的吧?或是为了吓唬她? 严绯瑶因隐约觉得,周围的一切是淡了,就像一副油墨画,渐渐变成了泼墨的国风山水画…… 浓墨重彩都浅淡了,仿佛离她远了。 “瑶瑶!不要睡!不要走!”萧煜宗死死的攥着她的手。 她好疼! 松手,松手!她不走,她保证不走! 萧煜宗听不到,他脸上露出一个帝王不该有的惶恐惊惧。 “皇后娘娘!妹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逼你了,是我自私……是我混蛋!你可别气坏了自己!你哥是个混蛋……” 殿宇外头乍然响起的声音,把严绯瑶吓了一跳。 她侧耳听,竟是严景川在哭嚎。 “你说的对,我不该逼你,不该逼元初,她是个人啊,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可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选择嫁给我,我便做一个丈夫当作的,对她好,照顾她,保护她……她若选择了沈影,我就当她是朋友之妻,不见她,不念她……天必赐我良缘……若不赐,那就是我命该如此!我何苦为难你呢……你可别气了!” 严景川哭得很痛,声音穿过门窗,钻进严绯瑶的耳朵里,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是谁把严景川从大理寺的牢里给捞出来了? 是谁叫他这会儿在寿昌宫的殿门外嚎叫的?还叫不叫人安生躺着了?听见他的声音都头大。 “娘娘想好了吗?连严将军都大彻大悟了,自己决定当走的路,对结果释然接受……”术士在她头顶缓缓说道。 严绯瑶觉得这术士真是不简单,他一定不只是紫英阁里的一个术士吧? 他是不是早已看穿了她的前世过往? “选择超然的能力?还是选择做个普通人?”术士看着她。 一瞬间,这殿里仿佛只剩下她与这质问她的术士,连萧煜宗都远了,淡了,仿佛隔着浓雾可数不尽的时光。 “我自己选择?然后,自己承担结果,对结果释然?”严绯瑶心里问道,但她却听到这声音回荡在耳边。 第617章 截然不同的人生 没有了手环,她会怎么样? 严绯瑶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不敢深想……换言之,如果她回到了现代会怎么样? 她眼前的景象经过了一阵子的混沌之后,逐渐的清晰起来。 咦,这不是教授的实验室吗? 那一排排的架子,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试验台,滴滴作响的实验器具。 门口的面部扫描仪滴滴响了两声,自动门从外头解锁打开。 温和又严谨的教授从外头走进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小严又加班了啊?” 严绯瑶怔怔的,她回来了?只是想了一下,她甚至都还没有说出自己的选择……手环就已经把她传送回来了?也不跟她商量一下?连一点人权都没有吗? “年纪轻轻的,总是加班可不好啊,出去跟朋友放松一下,玩一玩嘛。”教授走向最大的主实验台,头也没回的说道。 严绯瑶愣了愣,对了,她怎么忘了,她在现代的生活就是枯燥单调又乏味。 每天就是实验室,论文,医院…… 同事们都说她是个工作狂,他们的工作本来就经常加班,偶尔有个假期,所有人都想放松一下。 可她仍旧愿意呆在实验室里。 不是她不喜欢假期,也不是她真就如此热爱工作…… 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安安静静的房间,干净整洁的像是没有人烟。 那里不是家,那里只是一个房子。 可以遮风挡雨,安静的房间里能够听到各种电子设备滴答作响的声音。 甚至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在那样一个房子里,她觉得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人,孤单,寂寞,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她猝死在家里了,要过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呢? “小严,这个新药的实验结果就要出来了,我有个外科手术会诊,我得去一下,你帮我盯着。”教授朝她招手,把一沓子的实验记录交在她手上。 “好的。”严绯瑶听到自己回答。 她低头看到文件夹里的实验记录,眼睛瞬间瞪大! 浑身的血似乎都冲上了脑门儿——就是这个实验!这个实验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实验室忽然发生了意外爆炸! 她和手环一起被炸飞!而后她就带着手环来到了那个时空夹缝里的世界! 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教授,您快回来…… 严绯瑶正要拿着文件夹出去追赶教授的时候,她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那个钛合金的手环,正挂在她纤细却不乏力量的手腕上,映着实验室里各种器具的光,熠熠生辉。 严绯瑶心跳快极了…… 原来她来到了这个岔道口!这是上天给她第二次的选择机会吗? 如果她出去叫住了教授,告诉他,实验室即将发成意外……或者她用别的方法躲过了这场意外,她就不用呆在实验室里被炸飞!她也不会再回到那个有她的亲眷,有爱她的萧煜宗的时空里。 从此以后,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奇异的经历。 从此以后,她还是曾教授的高徒,在新医学领域步步攀爬,一辈子力求爬上事业的高峰。 严绯瑶觉得她浑身的血流速度非常快,快的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 这实在是个可怕的选择,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此时就在她一念之间。 是选择现代社会高速、便捷的生活节奏?灯红酒绿的潇洒生活? 还是回到大夏……那个一地鸡毛的地方? 大哥还在寿昌宫殿门外哭嚎,求她原谅。 想必沈影和元初也跪在外头,一个攥着拳头说“可以终身不娶”,一个默默流泪说“谁也不嫁了”。 她的父母兄长,都切切的在殿门外巴望着吧? 她从现代社会带过去的价值观,她的理想愿望,在这里是被这个世界所认可和接受的。 但在大夏那里,却又无数的阻力,无数的士大夫觉得她是个妖孽,要毁了她,灭除她。 倘若她有手环,还可以无惧那些士大夫,无惧那些古板的价值观。 可是她倘若现在仍旧选择留在那里,她就会失去手环……她再也没有“超自然能力”了。 她要怎么选择? “咕嘟嘟……”一旁的一个蓝绿色的实验玻璃缸里发出奇异的声响。 严绯瑶扭头去看,发现玻璃缸里的实验到了骤变的时刻。 蓝绿色的液体里冒出无数巨大的泡泡,像是沸水不断的顶着纳米玻璃缸。 要爆炸了! 这是前世,她临死之时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她记得当时自己只顾查看记录教授交给她的材料,那咕嘟嘟的声音,她以为是正常的化学反应。 但现在,她专注的看着那玻璃缸,隐约可见玻璃缸已经出现轻微的变形! “关了它?”她左边两步远的地方,就是那化学实验的紧急分离开关! 只要她跨过去,按下那开关,实验就会被终止!实验室不会爆炸,她不会被炸死…… 严绯瑶呼吸急促,大脑一阵阵缺氧……太快了!她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来选择! 不要这么快,停下来!让时间停下来! 时间不会停止。 严绯瑶立即向那开关跨过去,她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开关。 按下去那一瞬间,她却无比的迟疑。 “萧煜宗……你是不是还在等我?是不是还在等我醒过来?” “你说过……你活着的意义是我,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严绯瑶摇头,她松开了触碰到开关的那只手,她抱着自己的头蹲了下来,“不……我不要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即便我失去能力,即便我要被士族排挤诋毁……我想死在你身边,死前再见见你……” “轰——” 一声巨响。 扑面而来的热浪。 严绯瑶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被那热浪推了出去,正如她前世被炸飞时一样。 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察觉到剧痛,她觉得自己躺在一个软软的,温暖的怀抱里。 “她有呼吸,怎么可能醒不过来呢?”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急切绝望,却又固执的不肯放弃。 “圣上,这与鲜族的情况完全不同,奴婢从来没有学过要如何应对……” “臣……无能。” 是苏晴和严弘睿的声音。 严绯瑶混混沌沌的,她没死啊……她这是回来了吗? 第618章 扯平了 “圣上,娘娘现在神游体外,情况很危险,如果娘娘不能早点明确心志,她便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是那个术士的声音。 严绯瑶想说,她已经决定了呀!她都没有按下那开关呢! 她没有终止实验,她又被炸回来了!这还不算明确心志吗? 她放弃了现代社会的便利,快捷,她放弃了现代的一切,选择了这个叫她头疼,无数人诋毁她、诽谤她,许多人想杀了她的古代。 她在现代虽不说大富大贵,也是衣食无忧,被医学界看好的新医学新秀。 可谓前程似锦,日后成为业界泰斗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都放弃了,却留在了这个连性命都成问题的时代,她还不算明确吗?要怎样才算明确? “圣上若是允许,某就要把这只镯子取下来了。”术士说道。 严绯瑶心里一顿。 他要取镯子了! 问题还是在镯子上!她之所以不能醒过来,不能动不能说,还是因为这曾经帮她,救她,叫她风光无限的手环! “取吧。”萧煜宗说道。 他说的好轻巧! 严绯瑶有点急。 她没了手环,万一他再病了怎么办?他先前的恶疾,也是陈年积毒,如果没有手环,仅凭她自己,绝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医治。 万一大夏再爆发瘟疫怎么办?没有手环,她还能研制出特效药吗? 万一有人暴乱,要谋反怎么办?她没有手环还能在天空中出现金龙,叫天下人都归顺他吗? “娘娘,某人要取下您的镯子了,您必须在心里放弃对镯子的依赖,放弃对超然能力的想往,这镯子才能从您的手上脱落下来。”术士在她身边说着。 “皇后娘娘能听见吗?”苏晴小声问。 术士笑了笑,没回。 但严绯瑶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手握上她的胳膊,抓着那镯子往下撸。 “不要!”严绯瑶心中立时又浮起另一层担心……万一这术士是个骗子呢? 万一他取下手环的动机不纯呢? 万一他是觊觎这手环的能力,想要凭借手环的超然能力夺取天下呢? 那她和她的亲朋挚爱,岂不都危险了吗? 她需要手环,她需要的用手环来保护大家…… “放手!娘娘看起来很痛苦啊!”苏晴急声喊道。 术士长叹一声,对萧煜宗道,“圣上,娘娘心中还依赖这镯子,所以镯子仍旧绑在娘娘的生命当中。” 萧煜宗沉默片刻,“也就是说,瑶瑶和镯子是不能两全的,若要她好,必要放弃镯子。若不能放弃镯子……” “娘娘就不能醒来,拖的越久,醒来的几率就越小。”术士说。 “他在骗你!他在吓唬你!他说不定是个骗子啊!”严绯瑶在心里咆哮。 但寝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咆哮。 她却能清楚的听见几个人的呼吸声。 “瑶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倘若没了镯子,今日许多难题都不能迎刃而解。比如先前的狂风骤雨,比如暴风中的金龙,换言之,如果没有这镯子,或许朕的皇位都未必能保得住了。” “圣上!” “圣上!” 萧煜宗的话没说完,苏晴和严弘睿就急声喊道。 这话可能对他们来说太不吉利了,都不该说出口。 但严绯瑶却莫名觉得眼眶湿热,心里踏实……萧煜宗明白她,不枉她再被炸飞一次,这个男人愿意体谅她的心思。 “但你也知道啊,这对朕来说无所谓的。朕不在意皇位,朕甚至根本不在意这天下究竟姓什么。朕只庆幸,有生之年遇见你。倘若这皇位能叫你我好端端在一起,那朕就拼了命夺来。倘若有这么一天,这皇位反而成了你我之间的阻碍,朕毫不犹豫,双手奉上。”萧煜宗忽然俯身趴在她耳边,“朕就是那种史书上说的昏君,爱美色不爱江山,你就是朕心里独一无二的美色。” 严绯瑶脸上一热,她觉得,似乎有泪,顺着她的眼角鬓边滑落。 萧煜宗略有些粗砺的手指,轻轻蹭过她的鬓边。 “你都能听见的,对不对?”萧煜宗清了清嗓子,郑重说,“现在就叫世家大族举荐青年才俊,品性高洁,德行过人的子弟,名单呈于内阁,叫内阁老臣暗中查访,考量个人平日里的作风,朕要过继贤才,立储君。” 术士啧了一声,“圣上立储之后,又打算如何?” “立储之后,朕就交出自己手中的权利,归回田园,楚地富庶,对皇帝有威胁是吗?楚地朕不要了。随便找个安逸平静之处,朕与皇后就定居在那里。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起起落落,高低不平,也够精彩了,算是死而无憾了。往后余生,朕不想辜负的只有这一人。” 寝殿里安安静静。 术士和苏晴,严弘睿都没有说话。 “如此,瑶瑶你就不必担心,没有镯子该如何守住这皇位了。我们归回平淡,归回平凡,再也不需要镯子了。”萧煜宗的手落在她头上,轻轻的抚着她头顶的发。 他的手温和有力,坚定非凡。 “原来为了我,你愿意放弃皇位……这话是真的……”严绯瑶想笑,她觉得值了,她为他放弃了现代生活。 他没有叫她“吃亏”,他为她甘愿放弃皇位,扯平了。 “我不要了……”严绯瑶在心里说道,“我不要超然的能力,不要神医的头衔,不要童颜不老,不要呼风唤雨……我就做个平凡人吧,即便成了平凡人的我,会失去现在的一切,甚至失去萧煜宗的另眼相看……我都认了!甘愿了!” 她耳边传来“咣当”一声响。 “掉了!”苏晴惊呼。 这次,甚至没有人动手去撸她腕子上的手环,手环却自己脱落,掉在了地上。 一时片刻,寝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动弹,没有人说话。 严绯瑶也不晓得,他们的关注点究竟在那手环上,还是在她身上。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试探着掀开眼皮。 殿外的光把殿内的景象涂抹的一片柔和,古香古色的建筑……先前的实验室,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距离她最近的,是萧煜宗切切的目光,他眼睛红红的,尽是红血丝。 一代帝王,他两次参与到夺皇位之争当中,此时却像个孩童,竟双目噙泪。 “瑶瑶……”他一把将她摁在自己怀中。 严绯瑶没瞧见那术士的脸,只见他弯身去捡那手环…… 第619章 宠溺无边 “别动!”严绯瑶急声吼道。 萧煜宗的胳膊一紧,生怕她飞了似得,“瑶瑶,别要了,我们不要那镯子了,不要呼风唤雨了,不要和艳姬斗了……我只要你!” 严绯瑶脸上立时发烫。 这儿还有她的婢女,和他的臣子呢……怎么好大大咧咧的说这么动情的话,岂不叫人笑话吗? 萧煜宗却抹下了脸面,什么都不顾了,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她。 先前的情形,可能真的叫他怕了。 术士捡起手环,随手扔进他腰间挂着的袋子里。 严绯瑶瞪眼看着他,先是盯着他的动作,后又看向他的脸。 她觉得自己并不认得这术士,但下意识的却唤道,“柳先生?” 术士笑眯眯的冲她拱了拱手,“某的使命完成了,也该告辞离去了。” “你真是柳先生?那我爹娘没有见你吗?”严绯瑶狐疑问道。 术士却笑了笑,摸着他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娘娘一开始认出某是谁了吗?” 严绯瑶愣愣的摇头。 柳先生,是严父还在凤凰山做山匪的时候,忽然来的一位先生。 这先生厉害得很,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好似什么都能明白。他是凤凰山的军师,也是一个灵魂人物。 严绯瑶开始展露医术,被家里人怀疑之时,她都把责任推卸在柳先生身上,“柳先生教我的”,“跟柳先生学的”……这话她可没少说。 如今柳先生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她竟完全没认出他是谁。 即便现在,看他的脸,也仍旧是熟悉又陌生…… 脑子里的记忆,关于柳先生的相貌已经是一团迷雾,完全想不起来。 眼前的这张脸,与记忆中的迷雾自然无法重叠。 “我爹来京都的时候,柳先生不是一直反对吗?怎么您也来了?这些年,您都在哪儿呢?您过得怎样?”严绯瑶缓缓问道。 柳先生摸着下巴笑,“自己的记忆尚且会出错,更可况别人的记忆?先前那女山匪的记忆有错谬之处,乃是我鼓励她去救下先皇萧珩,也是我帮她引开敌人……这一切既是我促成的,我又怎么可能反对他们来京?不过是在那个时候分道扬镳而已。” 严绯瑶皱着眉头,她还是不懂,怔怔看着柳先生。 这就是“世外高人”吗?他的言辞,永远不能叫正常人,正常的理解? 柳先生看着她脸上惶惑的表情,“打个比方吧,就如同娘娘的镯子,以前是帮助娘娘的,但到了时候,却会拖累娘娘,所以必然要舍弃……曾经的柳某,也是凤凰山的一只镯子。” 他拍了拍腰间的带子,起身朝帝后两人拱手。 严绯瑶挣扎着从萧煜宗怀里起来,“柳先生要去哪里?” “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柳先生对萧煜宗深深稽首,“立储之事,还望圣上三思,虽然圣上口口声声说,您不在意这江山,却有先贤‘无为而治’的大智慧,盼望圣上不过早推开这责任。” “柳先生何不留下再住一段时间,我爹娘也必然思念柳先生!”严绯瑶急声挽留。 柳先生冲她笑了笑,又挤了下眼睛。 严绯瑶一阵的尴尬,怎么他还以为没有人看见吗? 殿里就这么几个人,他挤眼睛的动作,谁不是看的清清楚楚? “娘娘是想问某关于前世今生的事儿吧?若留在前世,今生就是梦。既选择了今生,前世便是飘渺的梦了……梦是什么?梦是一吹就散,时日长久,必然会忘记的事儿!” 他真是神了! 严绯瑶愣怔看着他! 柳先生连她想问什么都知道!她就是想问她刚刚看到的景象!那个实验室,究竟是真的还是梦? 是不是她倘若按下了那个开关,终止化学反应,她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她还没问出口,柳先生却已经给了最明确的回答。 严绯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她悬着的心渐渐落了地,柳先生这么神,他一定不是因为觊觎手环才来的。 不过他到底是不肯再“见”严兴源和尤氏。 严弘睿虽在殿中,可他却一直都是恍惚神游的状态,直到柳先生已经退出了大殿,他才抓着脑袋,喃喃说,“你说他是谁?柳先生?柳先生不长这样啊?” 严绯瑶笑,“那柳先生长什么样?” 严弘睿的表情一下子又陷入了茫然,是啊,柳先生长什么样来着? 柳先生就那么大大咧咧的从严氏一家人面前走过去,他甚至冲严兴源和严景川点头示意。 他们也只是回他拱手之礼,却并没有认出他来。 这就是高人吧…… 严绯瑶此时还有许多想不通的事儿,比如柳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为什么知道她是一个现代穿越来的灵魂? 他留在凤凰山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自比为手环?为什么现在又要带着手环离开? 冥冥之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先生没有告诉她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她有生之年,或许能够知道,又或许不能。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眼前人,身边人。 “瑶瑶!你真是……真是吓死朕了!”萧煜宗看着她的脸,一时想笑,又想哭。 严绯瑶咬着下唇,笑容满面,她想告诉他,他的冷漠俊脸,做出这副表情时,真是太可爱了。 完全是冷漠闷骚型的大型忠犬。 叫她想给他按个尾巴,只觉尾巴按上,他立时就能摇起来。 她想揉乱他的头发,因为他平日里严肃,如今这会儿,却一副孩子般的萌态。 按上尾巴是不可能了,她伸手把他的头发全揉乱了。 苏晴和严弘睿晓得这里头已经没他俩什么事儿了,两人连看都不敢看,低着头向外退。 哪知他俩打开殿门出去,外头的人却不晓得里头情形……只听说皇后娘娘脱险了,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 众人立时抬头窥探,这么一看……嘶,一片吸气声! 皇后娘娘她怎么了?她竟“蹬鼻子上脸”啊? 圣上那一副无奈又享受的表情,又是什么鬼? “咳咳……”萧煜宗轻咳一声。 门外众人只当他这一声,是为了提醒皇后娘娘收敛,好叫众人进殿觐见。 皇后娘娘也缩手回去,羞怯的笑了笑。 哪知皇帝竟然又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在自己头上……疯了疯了! 第620章 等你做了母亲以后 皇后大病一场,险些命都没了。 里头有多少凶险,恐怕只有严家人知道。 旁人不晓得那日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他们知晓的,先前闹得鸡飞狗跳的严家,却是经此大难,又重新团结一致了。被抓去大理寺关押了半日的严景川,也仿佛一下子开了窍,转了性子。 先前作为圣上大舅哥的他,连皇后娘娘都敢惹。 如今却是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在他这妹子面前大声说话。 “我想去边疆驻守,我这年纪,也该去历练一番了,若是再不去,年纪更大,志气也就磨光了,那时候更不好去。趁着还年轻,还能闯得动。”严景川跪坐在皇后娘娘下手的位置上,温声说道。 “兄长跟阿娘商量了吗?”严绯瑶问。 严景川挠了挠头,他声音高了几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 刚吼完,他想起了什么,立时去看严绯瑶的脸色,他脸上忐忑,声音也一下子小了许多。 “你别生气,我会跟阿娘好好说的,但为母的心肠都一样,她还不是怕我受苦,怕我在边疆吃不好睡不好,男人就该受些苦,方能成才,老是趴在妇人的怀里,什么时候才能顶天立地?”严景川一脸的坚毅果决。 说得好像,他真的是为了去边疆历练似得。 严绯瑶笑了笑,“过几日就有大喜事,兄长不等喝了喜酒再走吗?” 严景川立时色变,他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他咬牙皱眉看了眼严绯瑶,有几分负气,更多的是无奈,“娘娘是想叫我在酒席上喝醉了,再闹出什么丢人的事儿吗?我巴不得今日圣上准了,我明日就走呢……” 他长叹一声,还喝喜酒? 对旁人来说那是喜酒,对他来说,那是鸩酒还差不多! “兄长还是放不下元……” 严绯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景川打断。 “时间与距离,乃是良药,现在放不下,日后总有一天就放下了。回头阿娘若是到宫里找娘娘哭诉,娘娘也用这话来打发她吧,待我觉得心里的伤好了,我能放下了,我必定从边疆回来,照她期望的,娶妻生子,安安定定的在京都过日子。”严景川拱了拱手,告退离去。 严景川奏请去边关的事儿,本来应该上奏圣上。 但他现在已经是门儿清,而且二弟也是这么教他的,告诉圣上,不如告诉娘娘。 他在圣上面前奏表了骈四俪六洋洋洒洒几万字,不如娘娘一句话。 只要他家妹子点了头,圣上朱笔立时就能批。 只要他家妹子皱一下眉头,圣上批了的圣旨也能再叫人追回来! 什么君子一诺千金?在萧煜宗这儿不存在的,为了他家妹子高兴,圣上能顶着满朝文武的巨大压力,愣是叫女子参与了秋试,且任用了女子为官。 天下皆惊啊! 何止大夏震惊了,就连周遭的番邦都惊讶的来访,来询问此事。 因为他妹子喜欢,这么大的压力,圣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让萧煜宗点头,对严绯瑶来说自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尤氏。 萧煜宗那儿朱笔一批,尤氏便来了宫里。 经过上次,元初的事儿惹得严绯瑶昏迷不醒,差点儿没命……尤氏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言了。 但元初的事儿倘若还算是小事儿,儿子要去边关可就是大事了呀。 “我不是那种要把孩子绑在自己身边的母亲,我也晓得男儿当志在四方,当初在山寨的时候,你爹带着你两个哥哥去打仗,去劫富济贫的,那么危险,他们两个那会儿还不到十岁,我拦着了吗?”尤氏委屈不已。 严绯瑶笑着抿着香茶,“那会儿阿娘都能放心,如今怎么反倒不能放心了?难道大哥还不如十岁的时候吗?” “他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呀!娘娘瞧瞧,这个时候的男子,还有那个没有成家立业的?先成家,方能立业!他连家都不成,又要去边关……好歹他先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再说……”尤氏一脸的苦大仇深。 严绯瑶笑着摇头,“可是大哥想的是,若是真先成家立业,且不说万一事事没有那么顺利,就算真的一番风顺,这流程走下来,也得个把年头吧?他担心自己的志气被这么一磋磨,就没有去往边疆的雄心壮志了。” 尤氏暗自嘀咕,“不想去了不是更好吗……” 严绯瑶起身上前,坐在尤氏身边。 “娘娘……”尤氏惶恐。 严绯瑶却笑眯眯的,“阿娘,大哥现在没有牵绊,他想躲一躲,也让自己冷静冷静。咱们越是拦着,他心里越是烦躁。咱们的声音越多,他越是听不见自己内心里的声音。什么是对他好的?对他负责任的?就是叫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叫他按着自己的内心做出抉择。” 尤氏凝神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声,“娘娘说的是……但我真是舍不得。” “不是还有三弟吗,成儿还在阿娘身边呀,阿娘好好珍惜如今能够每日看到成儿的时光,等他长大了,也要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呢。”严绯瑶说道。 尤氏却面皮一紧,“成儿也要走?” 严绯瑶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他一定要走,但他若要出外求学,或是将来出外做官,难道母亲还能一直跟着吗?” 尤氏脸一下子变作苦瓜,紧巴巴的皱在一起。 她两眼红红的,却是要哭。 严绯瑶暗自感慨,自己真是不会宽慰人,但又觉得这个“预防针”该打。 严昱成也日渐大了,听二哥的意思是,他自己有出去求学的想法。 严绯瑶可不想,今日因为大哥的事儿,被母亲跑来哭诉一番,明日又因为三弟,再被哭诉。 “你还没做母亲呢,等你做了母亲以后,你就能体会阿娘的心情了!”尤氏拍了拍严绯瑶的手。 严绯瑶摇头不信,张嘴要辩,“我就算做了母亲……呕……” 尤氏身上有股香气,钻入她的鼻子。 她以往最喜欢尤氏身上的味道了,她自己称之为妈妈味儿…… 可这会儿不知是巧了,还是这味道刺激了她,严绯瑶竟趴在一旁,干呕起来。 尤氏吓了一跳,赶紧扶背给她顺气。 “娘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尤氏紧张问道。 严绯瑶摆摆手,“没,没事……” 尤氏却神色一动,扬声对外吩咐,“快传太医来——” 第621章 究竟是喜?不喜? 严绯瑶病了,病到自己都不能医治,需要传太医的份儿上。 尤氏不过一嗓子吼出,宫里立时就兴起这传言。 前后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就把前朝的萧煜宗也给惊动了。 他原本正和几个内阁大臣,中书舍人在御书房里议事,这会儿顾不得什么,扔下众臣,一个人就跑回来了。 “是因为镯子没了吗?所以她生病了?”萧煜宗惶惶不安,一路上都在想这事儿。 等他到了寿昌宫外头,却听见里头欢声笑语的,苏晴等几个宫女还在说着讨喜恭贺的话。 萧煜宗有点儿懵,“不是说皇后病了吗?”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嬷嬷瞧见他,连忙上前福身行礼,还要讨赏钱。 萧煜宗更懵了,他浑浑噩噩的走进寿昌宫正殿,“瑶瑶,听说你病了……” “大喜!”尤氏笑道,“皇后娘娘有孕了!” “有什么了?”萧煜宗一副茫然之态。 “有孕了!”尤氏又重复一遍,起身对他行礼,“皇上有后嗣了!” 萧煜宗表情茫然,甚至有点麻木,他几乎是被宫人推到坐榻前的。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严绯瑶。 严绯瑶原本在笑,这会儿看着他的表情,她有点儿笑不出了,“圣上不高兴吗?” 萧煜宗摇了摇头,目光终于从她脸上一点点落到了她肚子上。 他缓缓伸出手,向她肚子上伸过去。 严绯瑶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一躲,倒像是惟恐他会伤害她的肚子似的。 寝殿里也霎时静了下来,宫人们面面相觑。 天知道,圣上连皇后娘娘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舍得伤,怎么可能会伤她的肚子呢? 可况,现在来说,娘娘的肚子可太矜贵了! 这是大夏朝上上下下盼了多久才盼来的喜事儿啊? 严绯瑶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她主动伸出手,拉过萧煜宗的手,轻轻覆盖在她肚子上。 “我自己没留意,刚刚阿娘说,我还不信呢,又请了太医过来诊脉,当真是有了的,”严绯瑶喃喃说道,抑制不住的欢喜,“太医说,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了,我月信不甚准,常常往后错个三两天,七八天也有的。” 她兀自说了许多话,萧煜宗都一言不发的。 他两眼发直的盯着她的肚子,模样……颇有些傻气。 严绯瑶哭笑不得,“圣上这究竟是欢喜?还是不喜呀?” 萧煜宗这才迟缓抬起头来,不确定的问她,“朕要做爹爹了吗?” 声音那么颤,那么小声,像是怕惊喜来的太快,太不真实。 严绯瑶深深看他,故意摇头逗他,“要不,你做他娘?我做他爹?” 噗……满殿的宫人忍得辛苦,忍不住的喷笑出声,怕招来帝后白眼,赶紧捂住嘴。 一个个的宫人都调成了震动模式,抖个不停。 “朕……是没想到啊,原以为朕这辈子是活不长了,没想到遇见了你,又活下来了。原以为这已经是圆满,没想到……你有孕了,朕要做爹了!朕要做爹了!朕要做爹爹了!” 他一连三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高兴。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了,他脸上才露出欢喜,发自心底的欢喜,从他眼角眉梢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先前在忍笑的宫人,这会儿却是一个个湿了眼眶。 真是不容易啊……圣上不是不高兴,他是太高兴了以至于不敢相信…… “上苍厚待朕!朕必报答!朕要免赋税三年!普天同庆!朕要大赦天下!”他欢喜的眼中隐约又泪光闪烁。 他极力忍着,两只手都想往严绯瑶的肚子上摸,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去摸,怕碰坏了似得。 “他才一个月吗?是男孩还是女孩呀?像你还是像朕?”萧煜宗一个比一个傻的问题问出来。 严绯瑶赶紧伸手捂着他的嘴,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别叫孩子以为,他爹是个傻子……”这话也只有她敢说。 萧煜宗一点儿不生气,不但不生气,他还很高兴。 高兴的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招了过来,叫他们举荐出最擅长妇产这方面的太医,轮班的照顾皇后娘娘的饮食起居。 一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要随时有人在宫里,随叫随到,不能超过一刻钟。 尤氏一开始想走……她来,原本是来说不叫严景川去边关的话呢。 可如今这情形,她实在不好再纠缠着皇后娘娘。 皇后却又叫苏晴留她,不肯她离去。 太医们来来去去的,寿昌宫里一直热闹了两个多时辰,才安静下来。 安静的不过是外界的环境,人的心里头,却还是兵荒马乱的,一点儿不能安静。 “阿娘说的对。”严绯瑶拉了尤氏,坐在寝殿里头说体己话。 尤氏一愣,“哪句?” “阿娘说,我没做过母亲,所以不能体会您的心情,”严绯瑶笑了笑,“您刚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服气,觉得您小看我。哪知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捧在肚子上。 她忍不住咧嘴而笑,“这才多大一会儿,自打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以后,我就已经开始为他牵肠挂肚,他不过才一个月呢……” 严绯瑶脸上红了红。 “阿娘却是十月怀胎才生下大哥,又把他照养这么大……其中的艰辛不易,其中的辛酸苦辣,我没经历过的人,怎么能说完全能体会呢,是我自以为是了。”严绯瑶缓缓说道。 尤氏哇的一声,竟哭了。 苏晴赶紧递上一张帕子,“夫人忍忍……” “不用忍着,阿娘心里难过,哥哥还没走,阿娘的心只怕已经飞到边关去了。我这会儿才略微明白那么一点,若说体会阿娘心里的酸楚……还是不能的。”严绯瑶握着尤氏的手。 尤氏哭得痛,哭声里却有种终于被人理解,终于得以释放的感觉。 “景川说我,你爹也不理解我,都说我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躲着元初的婚事吗?我不知道他心里苦吗?我不知道他想清静吗?”尤氏边哭边说,“我都明白啊,我只是担心他……他这样的状态的去边关,我怕他……怕他扛不住,身边连个家人都没有……” 尤氏的眼泪,濡湿了一张又一张的帕子。 苏晴为难的看着她,娘娘这才刚知道有喜,尤氏却在这里哭成这样,这不是叫娘娘为难吗? 苏晴十分担心,尤氏这么一哭,娘娘又心软了,答应她什么事儿…… 严景川去意已决,倒是叫娘娘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第622章 不当昏君也容易 苏晴要开口再劝尤氏。 严绯瑶却冲她摆摆手,叫她不要说话。 苏晴微微撅嘴,娘娘就是心太软! 尤氏终于哭够了,看到被她扔在一旁的一堆帕子,她脸色讪讪的,很不好意思,“叫娘娘笑话了……” “自己的阿娘,有什么好笑话的?”严绯瑶摸了摸自己还平坦的肚子,脸上露出慈母般的笑容。 女人自打知道自己要做母亲,就会开始变得不一样,这也许是天性……也许是激素的缘故,不管是为什么,严绯瑶觉得,她整个生活,都会因此而不同了。 望着女儿脸上满足的笑,尤氏愣了一会,竟也咧嘴笑起来。 她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脸上的泪都还没干,眼睛里也红红的,笑意却已经满脸都是。 “明白了,释然了……”她说。 严绯瑶嗯了一声。 “先前我心里委屈,觉得没有人能理解我,娘娘刚刚一番话,却句句说到我心坎儿里,”尤氏长叹一声,是那种压抑过后终于释然的长叹,“这种被理解,被明白的感觉真好,我不勉强他了。纵然我说,我能明白他,但我若勉强他留下,就不是真的能明白他,理解他。” 尤氏说的跟绕口令似得。 但严绯瑶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因为她对尤氏的理解,让尤氏心里的委屈得以抒发。 所以她也就愿意换位思考,去真正理解严景川。 严绯瑶曾经看过一句话,说“人生的问题,都是来自人际关系”。 这话也许真是有道理。 她没有再安慰尤氏一句,苏晴也什么都没说。 尤氏却是高高兴兴的走了,她还保证说,自己不会再约束严景川了,她还叮嘱家里新买的丫鬟,要记得提醒她,去街上买几匹结实厚重的布料,给严景川多做几身衣服,好叫他到了边关穿。 “真没想到。”苏晴忍不住感慨,“婢子以为夫人要在这里哭到天黑呢。” “人其实渴望的就是真正的被人理解,被人听懂自己内心的声音吧?”严绯瑶喃喃说道。 她这会儿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留在现代了。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很快,人都在卯足了力气,工作、娱乐。更多的工作,似乎就是为了更好的娱乐。 许多的便捷条件原本是为了让人与人的关系更近,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人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她连个愿意真正坐下来,耐心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也不愿意对旁人倾心吐意。 因为往往她的话还没说完,别人就丢了一大堆建议给她。 她需要的并不是建议,而是理解,以及理解后的释放。 她自己同样是讲究效率,没有耐心的人……同事向她倾诉的时候,她也会很快的给出自己的建议。 尽管她努力的让自己表现的很有修养,没有任何不耐烦……但她心里却在计算着,这样无聊谈话到底浪费了多少她可以用在看诊,或是实验上的时间…… 那个功利的世界啊,越来越冷漠,人际关系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了。 难怪,她心甘情愿的再经历一次爆炸,回到了这个一切都落后的世界。原来物质的先进,并不能满足人内心的渴望。 “娘娘在想什么?”苏晴轻轻碰了碰她的肩。 严绯瑶从自己的反思中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萧煜宗已经安排好了太医,以及前朝的事儿,笑眯眯的坐在她面前。 “朕从世家当中,选了十几个青年才俊,叫他们跟着朕,熟悉朝中要事。并叫他们开始独立处理一些事,如此,朕每日就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你了。”萧煜宗轻缓说道。 严绯瑶愣了愣,“他们那么年轻,你就把朝政放手交给他们?能成吗?” “还有内阁老臣监督,还有当朝首府,况且每日前晌的时候,朕不是都亲自带着他们吗?有样学样不会吗?”萧煜宗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 严绯瑶却还是迟疑,“除了前晌呢?” “朕给自己定了界限,一旦到巳时,不管事务是否处理完,朕都不在御书房多呆了,朕必要回来陪你。”萧煜宗说的笃定。 严绯瑶却噎了一下,“巳时,那还不到晌午呢!你连半天都没用够啊?” “时间不是这么算的,朕天不亮就去上朝了,这么算起来,半天都多了!”萧煜宗一脸委屈,“你不喜欢朕陪着你和孩子吗?” 严绯瑶摇摇头,连忙笑着安抚他,“怎么会呢,我肯定喜欢呀,只是怕耽误了国事。” “耽误不了,朕只要不做昏聩无道的决定,不任用爱尽谗言的奸佞小人,就误不了国事。朝中必定有贤臣,有懒人,他们会相互监督的。”萧煜宗挥挥手,他倒放心得很。 严绯瑶咋舌,原来皇帝真的可以这么随心所欲。 萧煜宗摸了摸她的肚子,变戏法儿似得拿出一本书,“我给孩子读书,你睡会儿。” 严绯瑶一愣,啊? 萧煜宗真的翻开书页开始读。 严绯瑶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的,她讪讪一笑,“圣上晚会儿再读,我得去御药房看看了。” 萧煜宗皱眉看她,“这都快要晚膳的时候了,天都要黑了,去什么御药房?自己是有身子的人,不知道吗?” 虽是拒绝,语气倒也随和。 严绯瑶琢磨着他这么软和的语气,定然好说话,“你知道,那药装盒的最后一步,我得亲自做呢,正好检查药的品质,今日一整天都没去了,得去看看。” 萧煜宗满脸不认同,“为什么装药的最后一步,必须得你自己做?你得把这任务分配下去了,你看,朕监管国事,尚且可以委任贤才呢,装药入盒,比国事还难吗?” 严绯瑶表情纠结……这是两码事儿,怎么能比呢? 她原来有手环的时候,乃是借着最后装药入盒,好叫手环的神奇力量灌注到药上。 如今虽然已经没有手环了,她却已经成习惯,而且装药入盒的时候,她可以顺道检察药的品质。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手环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她用左手装过的药,还是能叫那药的品质更上一层楼。 “放不开这个手吗?”萧煜宗问道。 严绯瑶诚实的点点头。 “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第623章 得寸进尺! 萧煜宗又要打赌,在打赌这件事儿上,他可是严绯瑶的手下败将。 严绯瑶没在怕的,“好啊,来。” “我们准备一批是你自己装盒的药,一批由你挑选出来,认真负责,且能监察药品质量的太医、女医等人装盒的药。两种药放在你面前,看你能不能分辨出这两种药有何不同?再把它们投入民间,看它们的疗效有没有不同。”萧煜宗缓缓说道。 他话没说完,严绯瑶就笑起来,“我赢定了,那是大不一样的!” 纵然,她已经没有了手环,但她还是有这个信心,绝对不一样啊! 或许手环的能力,已经有一部分,内化成她本身的力量了吧,她左手摸过的药,怎么可能跟旁人装盒的一样呢? 若是摆在她面前,她一眼就能分辨。 “倘若我赢了,你就不能约束我去御药房,当然我不会呆太久,让自己太累的。”严绯瑶信心满满。 萧煜宗挑了下眉,“若是朕赢了,你有孕期间就要把这事儿完全交给你放心的女官负责,自己不再做此等事,每日在御药房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严绯瑶当即瞪眼。 一个时辰够装几盒药啊? 她还得盯着细节,外加教导她们……如今新入职的宫人越来越多,她还打算把自己休息的时间再缩短一些呢。 不过是因为知道有了身孕,所以这想法也作罢了。 但一个时辰,确实太少了。 “怕输啊?”萧煜宗笑着问她。 “开什么玩笑,我不可能输。”严绯瑶撇撇嘴,她自己装盒的药,不说像自己的孩子了,也是自己带出来的孩子,她岂能不认识? 严绯瑶与萧煜宗打了这赌,就交代了御药房她信得过的人。 萧煜宗不用他这边的人手,免得严绯瑶不信。 次日晌午,萧煜宗从前朝回来,御药房那边也送来了十盒药。 “这里头有几盒是娘娘做的?”萧煜宗看着那外表几乎一样的药,他反正什么都分辨不出。 苏晴回道,“禀圣上,不知道。” “嗯?”萧煜宗一愣。 严绯瑶也没料到,她可不是这么叮嘱御药房的呀? “御药房的女官说,这十盒里头,有装盒的,还有娘娘参与了制作的,还有自始至终娘娘都没碰过的,各自有几盒却是没说。”苏晴把十盒药奉上,摆在帝后之间的紫檀木矮几上。 严绯瑶有点儿懵,御药房的女官在逗她? 不过再加大难度,她也不惧,她必定能一眼认出来。 “看来你的人也晓得要心疼你呢。”萧煜宗笑眯眯的幸灾乐祸。 严绯瑶轻哼一声,没放在心上。 “她们这孝心,朕心领了,告诉御药房,今日统统有赏。”萧煜宗大手一挥。 御药房在殿外恭候的人,立即扬声叩谢。 “皇后一展大能吧?”萧煜宗笑说。 严绯瑶打开了一只盒子,低头嗅了嗅,手环给她带来的好处之一——嗅觉敏锐,并没有随着手环离开就消退。 她的嗅觉依旧很灵。 她满意的点点头,这么高的品质,这么纯粹的清香带着甘甜的味道,必定出自她手无疑了! 她又打开第二盒,嗅罢点点头,不错,上上品,她装盒的! 第三盒,第四盒,第五盒…… 打开的越多,她表情越不对劲儿。 直到十盒药她都看过了一遍,她在抬头看萧煜宗时,表情就变了。 “你怎么这么看着朕?”萧煜宗立即坐正了身子,“你自己选的人,朕可没干涉。” 严绯瑶皱了皱眉,她自己选的人,女官里有刚直不阿,做事甚至有点儿死板的。 她亲自带出来的人,若说背叛她,受了萧煜宗的威胁或是好处……她是不信的。 “苏晴?”严绯瑶看向苏晴。 苏晴摊手耸肩,“婢子只见他们是从不同的房间里拿出来的,但御药房的格局,婢子不熟,不晓得哪些是娘娘参与的,哪些不是……” 苏晴声音很小。 但严绯瑶这会儿的反应……她分辨不出的事实,已经被萧煜宗和苏晴都猜到了。 萧煜宗笑容爬满面颊。 严绯瑶眉头深凝,“这不可能……”药品的品质都是上佳,只有她带着手环才能做出这样品质的药来,因为那是灌注了自然之力的药。 未经她手的药,绝不可能有这般品质呀? “哦,我懂了!”严绯瑶忽然点头,把殿外御药房来送药的人招进来。 “娘娘已经分出来了吗?” 严绯瑶摇头,“不是说这个,我问你,你拿来的我所经手的药,是不是都是最近……就是我大病初愈以后做的?” 也就是说,她没了手环以后做的! 虽然这样,她还是输给了萧煜宗……但也证明了,她没有了手环之后,果然是没了超然的能力。 她以为她装盒的药,还能升品阶,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错觉…… 严绯瑶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不是啊娘娘,不敢欺瞒您,里头有两盒是您先前做出的药,还有一盒是病愈以后做的,剩下七盒都是她们做的。” 御药房的人俯身跪地,耿直说道。 萧煜宗的笑容已经深入眼底。 严绯瑶却连输赢、面子都顾不得了。 “当……当真?”这就不可思议了。 御药房那些女孩子也能做出此等品质的药了? 倘若真是如此……她挺着怀孕的身子,去御药房耗上几个时辰,不叫她们来装药,那真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来,你分出来。”严绯瑶招招手。 宫人把矮几抬下来。 御药房的女官跪着,看着盒子底部的记号,把严绯瑶经手的药,没经手的,都给分了出来。 “就这样。”女官面色坦然平静。 严绯瑶咬着下唇,心里震惊却又努力的消化着这个事实。 “皇后也不用那么着急认输,这药不是还没有投入民间吗,这样,把这药区分开,投入不同的药房。等上一两个月以后,以观后效。”萧煜宗倒是照顾她的面子,主动退了一步。 严绯瑶轻轻的嗯了一声。 事后,她才反应过来,他哪里是退了一步!他明明是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好叫她无话可说! 这日以后,就由苏晴和萧煜宗派过来的一个太监,“监督”提醒着严绯瑶,每每她在御药房待不到一个时辰,太监就开始催苏晴。 苏晴无奈,只好来提醒她。 如今她在御药房,授课倒还有,做药却是不许她碰了。 只待两个月之后的结果。 第624章 突如其来的……痛 严绯瑶没有为不能制药这事儿伤感太久,因为萧煜宗每日一早就下朝回来。 以往他总是要在前朝待上很久,忙碌的时候,他能夜里才回。 但现在,他要做爹了,好像一下子就轻松了,朝纲好像一下子就没问题了,朝中的纷争,结党营私,民间的事务也好像都消弭了。 总之,他每天都有时间,缠着她,给他孩子读诗词歌赋。 他规定了自己离开前朝的时辰,却往往比那个时间还早的回来。 严绯瑶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俩的“长相厮守”竟然是因为孩子,才这样猝不及防开始的。 萧煜宗声音很好听,低沉,舒缓,富有磁性。 每次吃饱了,他给他孩子读书,她都要撑着自己,以便好好欣赏,再赞美他一番。 哪知每次她都撑不住,总是很快就睡着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长相厮守,她还不知道萧煜宗会的东西那么多,君子六艺他都能拿得出手。 他抚琴不说能与宫中的乐师相比,却也能上得了台面。 严绯瑶不懂音律,她单纯的喜欢看他抚琴的样子。 “不论琴音,就看圣上这翩然如谪仙的架势,也叫人醉倒了。”严绯瑶发自内心的赞叹。 “是说朕弹得不好?”他偏要曲解。 严绯瑶笑他,摸着肚子说,“瞧你爹爹,一点儿都没有君子之量,阿娘明明是夸他!” 萧煜宗轻哼一声,接着俯身弹奏,行云流水的声音,叫严绯瑶觉得自己也要成仙了。 这天下,能得圣上整日为其抚琴的,能有几人呢? 严绯瑶有此殊荣,也不好意思闹着去御药房不是? 紧接着还有元初与青黛的大婚之事。 严绯瑶虽不需要亲自为她们筹备什么,但把她们传进宫里来,拉着她们说说话,聊聊心事,还是该有的。 严绯瑶此时自己也像个小姑娘一样,与她们一起体会起起落落,期待又忐忑的心境。 回顾她的两辈子,严绯瑶感慨说道,“前头一生加起来,我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可能是要把以前的补回来把,这两天把一辈子的话都说了……” 这话倒是把青黛和元初吓了一跳,“娘娘说什么呢?” 严绯瑶笑眯眯的,“没事,以前只顾忙自己的事,把自己彻底的沉浸在忙碌当中,以为那就是救赎。如今才知道,忙碌也是一种瘾,逃避现实的瘾。” 元初听的愣愣的,小姐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呀?若要算起来,也只有来了京城稳定了以后,小姐才忽然转了性子。 元初呆愣了一会儿,却见青黛苏晴,已经与小姐聊起了其他的趣事。 她也赶紧甩开脑子里有些古怪的想法,投入到聊天当中。 “婢子想等到娘娘生产之后再嫁人。”青黛低声说。 元初也连连点头,目光盯在严绯瑶的肚子上。 严绯瑶哈哈一笑,“婚期已经定下了,礼部择的好日子。若是再拖一拖,叫你们等到我生产以后,你们会不会又来求,说等到我出了月子以后?等出了月子,又说,等孩子百天以后?等孩子百天……” 她话没说完,倏而攥住两个丫鬟的手。 “你们关心我,我知道,但你们也有自己的人生啊。” “还有我呢!”苏晴对两个丫头笑着说,“你们嫁了人呀,还有我守着娘娘呢,那些小宫女也一个个的历练起来了,虽不像你们一早就跟着娘娘那么有默契,但至少机灵听话。” 元初横了她一眼,“苏姑姑这不是安慰我们呢,是叫我们嫉妒呢!” “真嫉妒呀?”苏晴嘻嘻一笑,“那就别嫁人了,守着娘娘做个老姑娘吧,日后做嬷嬷,还能看着小皇子,小公主长大呢!” 严绯瑶见元初与青黛,忽而直起身来,一脸向往的样子。 她赶紧去拍苏晴的手,“你少逗她们了,你怎么不说是你念着她们,怕自己日后无聊无趣,没人陪你逗闷子,所以才要留她们下来?等她们日后,一个个都抱上自己的孩子时,你都跟她们聊不到一起了!” “聊得来!婢子聊娘娘的孩子呀,婢子可以瞧着小皇子,小公主一天天长大!婢子的经验比她们的,来的还早呢!”苏晴一点儿没伤怀,笑眯眯的说。 严绯瑶笑了笑,仍旧叫她们打趣。 一连这么聊了两三日,青黛与元初就不能进宫了。 她们是待嫁的新娘子,还有许多繁文缛节要预备起来呢。 天气一天天渐热,衣衫渐薄,严绯瑶的肚子也一天大过一天。 萧煜宗亲手带出来的青年才俊处理起事务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如今基本下了早朝就往寿昌宫里跑,似乎多呆一刻,就浪费了生命似得。 严绯瑶肚子里的宝宝对爹爹的声音很敏感,萧煜宗开始给他读书,他就活跃起来。 “哟,这么大的动静!”苏晴站在一旁,惊讶不已。 “这是他的小胳膊,还是小腿儿?”萧煜宗欢喜不已,两只手怜爱的捧着严绯瑶的肚子。 他满目都是对生命的惊奇。 只见严绯瑶的肚子上被顶起了一块,一直从左上角划到右下角。 “唔,这大概是他的小屁股?”严绯瑶不确定的说。 萧煜宗满目笑意,“他这是给他爹翻跟头呢?” 严绯瑶突然皱眉哼了一声。 萧煜宗立时紧张,“怎么,疼吗?哪里疼?快传太医!” 严绯瑶哭笑不得的拉着他的手,冲他摇头,“不、不用,孩子现在越来越大,他动起来,我有些吃力,用不着传太医的。” 萧煜宗紧张不减,“果真不用吗?” 严绯瑶摇头,“太医一日两次诊平安脉,有经验的稳婆每日下午都来看,我自己也并非不懂这些……何至于这么紧张了?” 萧煜宗松了一口气,目光切切的看着她和她隆起的肚子。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还有三个月,他就要来跟朕见面了!” 说完,他就再一波的兴奋起来。 严绯瑶临产之时,已经是秋天了。 宫里的阔叶乔木已经开始掉叶子,有一条满是银杏树的羊肠小路,路上的青砖已经看不见了,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银杏叶。 银杏叶黄的很均匀,树上,地上,尽都是金灿灿的一片。 严绯瑶不叫人打扫地上掉落的叶子,她喜欢扶着苏晴的手,或者挽着萧煜宗在这里散步。 这日,她正走着,腹中忽然一阵紧缩疼痛。 “唔……”她弯了弯身。 第625章 痛不欲生是新生的开始 苏晴发觉严绯瑶不对劲儿,“娘娘,咱们回去吧?” 严绯瑶弯腰忍了一阵子,不过一小会儿,缩紧疼痛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知道,从刚开始阵痛,到宫口打开生产,还要很久,有些人两三天都有可能,更可况她这是第一个孩子,必然会更慢些。 “不要紧,太医和稳婆不是都说,多走走,生产的时候就会更顺利嘛。”严绯瑶扶着苏晴的手,继续沿着这条金灿灿的路,慢慢的走。 她虽然没有当过妇产科医生,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心里一点儿也不慌。 愣是走完了这条长长的小路,“金秋之际,难怪叫金秋,真好看。” “是呀,这也是农家收获的季节,万物丰收,也是……”苏晴看了看她的肚子,“也是娘娘收获的季节。”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听到了苏晴的话。十分配合的动了一下。 他如今已经特别大,早已经不像小时候,在肚子里头自在的游动。 他动了一下之后,严绯瑶就是一阵密集的疼痛。 “与上次疼,间隔了多久?”严绯瑶问道。 苏晴一直记得清楚,如今虽没有手表,但这些古代人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却十分的敏锐。 “不到一刻钟。” 严绯瑶点点头,“我们往回走吧。” 等她又慢悠悠的走回寿昌宫,阵痛的间隔时间已经缩减为七八分钟一次了。 “娘娘隔半刻就会疼一次。”苏晴向太医们报告。 有经验的稳婆说,最快今天半夜,慢的话要到明日早上,就可以进产房了。 这是帝后两人经历诸多磨难之后的第一胎,无论是太医稳婆,还是他俩本人,都格外的小心谨慎。 萧煜宗得知消息,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平日里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但今日愣是挑灯了两炷香的时间,书也没翻过第二页。 “疼……”严绯瑶皱眉。 苏晴在一旁记录时间,“疼的很密集了,要不,进产房吧?” 稳婆们把她扶进产房,检查宫口打开的程度。 这会儿严绯瑶的脸都已经开始发白。 阵痛不是闹着玩儿的,是真的疼。 晓是她觉得自己不是怕疼的人,这会儿也开始有点儿扛不住了。 萧煜宗是不被允许进产房的,所谓的产房,就是寿昌宫偏殿里头,早已经备好了一切产妇和婴儿所用东西,准备了大量温水,洗漱盆的干净房舍。 萧煜宗在寿昌宫正殿里坐不住,他豁然起身,往偏殿走去。 稳婆和太医自然不能叫他进去。 “朕不进去,朕就和她说几句话。”萧煜宗站在外头,“瑶瑶……你不要怕,朕陪着你呢!” 秋季了,夜里风已经很凉,他额上却冒出汗,两只手攥成拳头。 第一次当爹的圣上,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紧张。 “你要是疼,就大声喊出来,让朕也听见。”萧煜宗又说。 稳婆们哭笑不得,她们有心告诉圣上,产妇可不能乱喊乱叫,喊叫的没有力气了,还怎么生孩子? 但她们也并非不明白圣上关切之心。 “娘娘好命,圣上多心疼您。”稳婆们对床榻上的严绯瑶的说道。 严绯瑶咧嘴笑了笑,已经疼到苍白无力的脸上,又多了几许亮光。 “娘娘跟着老妇调整呼吸……来,用力……” 严绯瑶觉得她在用力的时候,有很多的东西,随着汗水,一起从她脑海里,记忆深处被挤了出去。 那些关于她小时候,被父母遗弃,所受的伤害…… 那些同学的奚落,邻里的嘲笑……她心里的伤痛,都随着汗淌出了体外。 身上疼得很,尽管在她身边的稳婆,都是京都里,宫里最有经验的稳婆。 但她们只能引导她,却不能替她受疼。 疼痛清晰深刻,她心里这一刻却轻松无比……她真的属于这里了,现代的记忆越来越少,关于艳姬的记忆也越来越淡薄。 她就是她,不再受过去的捆绑和影响了。 她终于可以享受这一刻,安心在当下。 “哇~哇~哇~”嘹亮的哭声,从稳婆怀里传来。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皇子!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外头也同时传来,“恭喜圣上!恭喜圣上一举得皇子!” 整个寿昌宫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欢庆气氛当中。 “我想睡一觉。”严绯瑶身上都是黏腻的汗,但她却抵不过疲累,眼皮直打架。 “娘娘睡吧,安心睡,圣上就在外头呢,婢子就在这儿守着。”苏晴眼睛里竟然闪着泪光。 严绯瑶想问问她,她生严昱成的时候,是什么样?是不是也疼了这么久?是不是也生了一天一夜,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 她什么话都没问出口,整个人就沉入了梦乡。 这大概是她睡的最踏实的一觉,梦里没有现代社会,没有鲜族的搅扰,梦里仿佛都是五颜六色的泡泡,在阳光下,随风飞舞。 那是一个美丽无比,又叫人安稳踏实的梦。 她睡醒的时候,身上床榻上,都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临着床边不远,是一只小小的松木小床。 裹成一团的小襁褓,正放在那小床上。 严绯瑶躺着,看不见那襁褓里的小东西长什么样。 她正要喊人把小宝宝给她抱过来看看,眼睛一抬,却瞧见了坐在小床旁边的男人。 萧煜宗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宝宝,他那么沉稳的人,竟然在憨憨的傻笑。 他的五官线条都是沉静如雕刻出的,此时这憨傻痴笑的表情,明显破坏了他平日里“冷峻美貌”的模样。 但严绯瑶却觉得此时的他,简直顺眼极了。 她闭了嘴,谁也没喊,安静的看着他。 她想知道,萧煜宗就这么傻傻的看着,能看多久?不就是一只小包子嘛,他还能看不够? 但接下来的情形却吓坏了她……萧煜宗竟然看着看着就蓄了满目的泪。 他极力的隐忍,眼圈都憋红了,嘴角还在往两边咧,明明是高兴的样子,眼泪却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严绯瑶一时忐忑,猜测他是喜极而泣?还是小包子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 她正按捺不住,要出声问他。 他却站起身,弯腰趴在那小床上,小心翼翼的把小包子给抱起来,在他的襁褓上偷偷亲了好几口…… 第626章 我是他阿娘,谁也不能抢 萧煜宗正要把小包子放回去的时候,目光一瞥,瞧见了睁着眼的严绯瑶。 他脸上还挂着泪珠,眼里也是两泡泪,怀里抱着小包子……一个男人,这副动情的样子,可谓十分搞笑了。 他却强装镇定,用平静的语气说,“要不要抱过来给你看看?” 严绯瑶差点儿没忍住笑喷,她知道,她若笑了,萧煜宗必定要尴尬。 “抱过来吧。”严绯瑶侧身往里挪了挪。 她动起来还有些疼,但稳婆说她年轻,身体底子也好,恢复起来会很快。 严绯瑶也觉得,她不过是睡了一觉,先前的疲惫就一扫而空,整个人更是像卸了重担一样,神清气爽。 裹得严实的小包子放在她身边。 蜡烛包扎得略紧,小包子睡的很安稳,只有一张圆圆的小脸儿露在外头。 若不是宫里生产的只有她一个产妇,而且几乎是上百人,屋里屋外的围着她一个人打转……她几乎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抱错了? 小脸儿也太圆了!肉嘟嘟,白嫩嫩的,真像个包子啊……不对,像馒头! 萧煜宗是瘦削的脸,还有个尖下巴。 她的脸也是偏鹅蛋形的,他们俩能生出脸如此之圆的宝宝吗? 宝宝已经被洗的很干净,脸上并没有白白的胎质。 严绯瑶伸手想碰碰他的脸。 他却忽然蹙起了小眉头,嘴巴也一鼓一鼓的,像吐泡泡的鱼,眨眼的功夫,他白皙的小脸儿就憋红了。 “他这是?”严绯瑶茫然没有经验。 萧煜宗却是守了孩子一夜,倒比她还懂得多,“他拉了或是尿了,得给他换上干的,不然他不舒服了要哭。” 他话没说完,小宝宝就哭了起来。 “哇哇哇……”声音绵软,像一只吃奶的小猫。 严绯瑶也不急,她看着觉得很有意思。 苏晴和另外两个妇人快步上前,她们手脚极其麻利的打开蜡烛包,换上干净清爽的垫布重新把小宝宝给裹了起来。 其中一个妇人立即就把小宝宝揽进她的怀里,转过身,用背对着萧煜宗,撩开了衣服…… “你干什么?!”严绯瑶的声音陡然尖利。 她先前脸上维持的笑意也瞬间没了。 那妇人被吓了一大跳,无措的看着苏晴。 “娘娘,她是小皇子的奶娘,给小皇子喂奶呢。”苏晴说道。 严绯瑶皱紧了眉头,“我是他的母亲,为什么要让别人喂他?” 严绯瑶的表情紧张、惶恐,好像有人要来夺她的孩子。 萧煜宗赶紧在床边坐了,握住她的手,“你别怕,她只是喂奶的,别的时候,孩子都在你身边。” 严绯瑶却猛地甩开他的手,“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奶娘抱着小包子,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小包子嘴巴动了半天,却还没吃到奶,他顿时不耐烦了,哇的哭了出来。 这会儿烦躁的他,已经不像个小奶猫,哭声有些刺耳的。 “还给我!”严绯瑶坚持说。 苏晴赶紧在脚踏上跪了下来,“娘娘息怒,您不用亲自喂养孩子,小皇子的奶娘都是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她们没有病,很干净,身体强壮,一早就已经开始用御膳房专门为她们准备的下奶膳食。” “那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我费力把他生出来,不是叫别人喂他,叫别人跟他亲近的,我有母乳,又不是没有,我也很健康很干净,我为什么不能喂养他?”严绯瑶说话间,嗓子都哑了。 她眼睛里也酸酸的。 她转过脸视线落在萧煜宗脸上,“这是你的意思吗?你不叫我喂养我的孩子?” 萧煜宗被她问的茫然无措,“这是祖例,从来都是这样的,即便是民间的富户,也很多都不用主母亲自喂养……” “我不要遵循祖例,那是你们的祖例,跟我和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我十月怀胎,忍着剧痛把他生下来,若是不能亲自喂养他,等他长大以后,与我疏离,我必定要后悔,到时候,我去怪谁?”严绯瑶气得脸色都变了,她知道反抗祖例,反抗固有的思想,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功的事儿。 这时候叫她跟萧煜宗讲现代的“育儿经”,她既没有那个功夫,也没有那个体力。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态度坚定的把她的孩子要回来。 “给我!”她伸手向那妇人。 妇人看着苏晴,又看向萧煜宗,“圣上?” 萧煜宗表情迟疑,却还是点了下头。 妇人这才把襁褓放在床上,严绯瑶的身边。 严绯瑶立即把衣服掀开,试图乳养孩子。 但她没有经验啊,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小的包子,更是固执得很,他哭得久了,只顾哭,根本不里送到嘴边的“粮食”。 严绯瑶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乖,我是阿娘,你吃啊?阿娘叫你久等了,是不是?你不要生气,阿娘慢慢就学会该如何做一个阿娘了……” 她说着话,眼泪滴在胳膊上。 一串的水珠顺着她的胳膊滑进衣袖里。 “娘娘,这样子。”另一个奶娘终于看不下去,她不等圣上开口,便上前轻轻扳着严绯瑶的身体。 她告诉严绯瑶,要怎样侧身,才不会累。 要怎样搂着孩子才能叫他顺利吃奶不被呛。 在她帮助和调整之后,也许是小包子哭累了,他终于不闹腾,张嘴含住,开始吃奶。 严绯瑶心中忐忑至极,站在一旁的萧煜宗、苏晴以及另一个奶娘,此时像极了严厉的考官。 如果她“考试”不合格,他们就要同心协力把她的孩子夺去,剥夺她的“哺乳权”。 她在心里默念着,小宝宝,帮帮忙,帮帮阿娘…… 哪知小包子却根本不肯配合,不但不配合,反而松开她,张嘴又哭了起来。 萧煜宗当即就要开口。 那个帮忙的奶娘却立时跪下说,“娘娘才刚刚生产,如今还没有下奶,两三天之后,就会有充足的母乳。如今虽没有奶白色的母乳,却有清浅颜色的初乳。这初乳却是对孩子成长最好的,且如今叫孩子费力吃初乳,也是对孩子能力的锻炼。若是心疼孩子,便跳过了这一步,不得不说,这是小皇子的莫大损失。” 奶娘很紧张,说完,她就深深埋下头去。 严绯瑶挂着泪的脸,倔强的看着萧煜宗。 第627章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萧煜宗绷了片刻,“朕倒是没有这么想过,你这妇人说的极有见地,就……就这么着吧。” 他在严绯瑶灼灼视线之下,挥手叫苏晴和头一个奶娘退了下去。 这勇敢说话的奶娘被留在一旁,好辅助严绯瑶学习成为一个称职的新晋母亲。 小包子吃两口,就要张嘴哭一声,哭了见没人迁就他,只好又扭过头吃。 昨日那奶娘已经喂过他一次,他对严绯瑶的味道有些陌生,一开始是抗拒的。 但他吃奶的时候,贴近严绯瑶的胸膛,似乎听到了她的心跳声。 他忽然就不哭了,含着他的“粮仓”,神情专注的听着。 不多时,他就在严绯瑶的怀里睡着了。 奶娘把他重新放回到小床上,躬身退了下去。 “没想到,你这么坚持。”萧煜宗似乎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严绯瑶这会儿也已经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可能多少过激了。 她咧嘴笑了笑,“你知道,我的经历有点儿复杂,这里的记忆很多。”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萧煜宗面色沉沉,有些担心。 “有两个孩子的记忆,一个呢,是由自己的母亲亲自抚养长大的,她的母亲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付出了辛劳,粗俗点说,就是一把屎一把尿的给拉扯大的。 “而另一个孩子呢,她的母亲像是白月光,什么时候都是干净的优雅的,她的身上不可能有奶腥味儿,从来没有沾染过小婴儿的吐奶。孩子皱眉了,哭了,究竟是饿了还是拉了?她从来都不知道,任何时候,在任何贵妇面前,她都优雅的一尘不染,让人挑不出错。” 萧煜宗的脸色渐渐变了,他眸中颇有些复杂的神情。 “两个孩子长大后也不一样,一个天真烂漫,什么都愿意跟她母亲分享,她相信她的母亲,也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配得被爱的。另一个孩子很要强,很聪明,很有手段,在同龄人中,她是处处拔尖儿的。但她内心深处却是自卑的,她没有安全感,她之所以那么努力,那么优秀,其实都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她想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里……” 萧煜宗忽然背过脸去,他背对着严绯瑶,用力的调整呼吸。 他的肩膀起起落落好一阵子,他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 “幸得是你,”他缓缓说道,“幸得有第一个女孩子,那个生命成长中充满爱的女孩子,否则,艳姬还真的不一定能被打败。” 严绯瑶笑起来,天真烂漫的严绯瑶,她其实医治了很多人,医治了从现代来的严绯瑶,医治了艳姬,也医治了萧煜宗。 而那个女孩子获得能量的来源,不过是源于她幼年时候,她的母亲对她全然的爱。 尤氏只当她是自己的孩子,爱的毫无保留。 就是那么小小的起点,却来带不可估量的影响力。 “当然了,那个女孩子被骄纵坏了,她也有很多的问题和毛病……”严绯瑶歪着头笑了笑。 萧煜宗却攥住她的手,“我明白了,祖例不一定都是对的,正如你希望女子能入学,能入仕一样。这都是不被这个朝代所接纳的,所以我们要坚持,也要奋力抗争,哪怕很多的时候,不被理解。” 他扶着她的肩,低头在她额头上,深深的吻了一下。 严绯瑶微微红了脸,“我刚刚也没想那么多,就是不能忍受我的孩子,跟别人的母亲那么亲近……好像一下子就戳中我心里的痛处。” 萧煜宗点点头,“明白了,放心,若有什么人在这事儿上给你施压,你只管告诉朕,朕来为你母子开路。” 严绯瑶笑而不语,心里却在轻嗤。 这件事情最大的阻力就是他了! 喂奶这种事情,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儿,除了他,旁人谁会在这种事上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至于身边这些宫人,只要他不给他们助威,谁也不敢到她面前来自讨没趣。 如今得到了萧煜宗的支持和理解,严绯瑶就毫无负担和顾忌了。 她生完孩子的第三天,就已经能下床去抱孩子了。 过了七八天,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身轻如燕了,除了贴在身上的肉和那两团大大的粮仓。 御膳房每日六顿,往这边儿送催乳的羹汤膳食。 严绯瑶觉得,他们简直不是要喂孩子,而是要催肥种猪啊…… 好吧,这个比喻不恰当了。但在御膳房这般精心料理之下,她身体恢复的很快,奶水也充足。 小包子越来越水灵,白净可爱。 严绯瑶觉得自打艳姬没了以后,一切都顺风顺水。 这边孩子满月,宫里大摆宴席,宴请群臣,准许女眷命妇前来探望皇后娘娘。 严绯瑶如今胖了一大圈儿,而且因为她亲自喂奶,身上常常带着一股子奶腥味。 有时不慎,或是小包子睡得时间长,睡得安稳,她就会涨奶。 苏晴总是说要叫醒小皇子,叫他起来吃奶。 严绯瑶却不忍,她不赞同定时哺乳,她更相信身体的智慧。 “孩子饿了自然会醒,等他自己醒了就会吃奶了!”严绯瑶很固执。 所以她也常常漏奶,里头的衣服一漏奶就湿了。 为了不叫命妇们发现她的“小秘密”,她了只叫命妇在寿昌宫正殿里行了礼,寒暄了不到一刻钟,就把人赶走了。 厚着脸皮强留下来,跟着她去了偏殿的,只有青黛和尤氏。 元初也想跟着来的,但看见尤氏走在前头,她有些怯怯的,便又随同其他命妇告退离开了。 尤氏不愧是养过三四个孩子的过来人。 她刚到偏殿就发现了严绯瑶的“秘密”,“你在自己喂养孩子?” 严绯瑶笑了笑,小包子恰好这时候醒了,她从苏晴怀里接过孩子,搂在自己怀中,动作熟稔的掀开自己的衣襟…… 小包子立时就满足的大口大口吃起来。 尤氏皱起了眉头。 青黛既有些羡慕,也有些迟疑,她欲言又止的,似乎很有心事。 “阿娘也觉得我不应该喂养自己的孩子吗?”严绯瑶看小包子没有两三刻钟是不能吃饱的,便与尤氏说话。 尤氏眉目纠结的摇摇头,“不是说娘娘不应该喂养……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或是这样的代价,或是那样的……” 严绯瑶一脸茫然,尤氏的话跟她想的有点儿不一样啊? 青黛在一旁着急,见尤氏吞吞吐吐,似乎说不出口,她便壮着胆子,小声说了句。 “大臣们又力荐圣上选秀了,这次……” 第628章 人生的BOSS何其多 “娘娘千万不要因此生气,若是因为生气,回了奶就没得可选了!”尤氏立即打断青黛的话音。 严绯瑶心里不是没有起伏的,但因为怀里抱着软软的小包子,她心绪起伏并不是那么明显。 她很快就坦然的笑了笑,“大臣们操心的真多。” “是寿昌宫的奶娘,赶走了一个,留下了一个。原本也不会叫人知道,只是赶走的那个奶娘似乎心存怨气,她把娘娘亲自喂养的事情说出去了。”青黛一开口,索性把她知道的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她如今不再魏京华身边当差,这些消息,都是从沈然那里得知的。 “大臣们早在娘娘有孕的时候,就憋着劲儿撺掇着圣上选秀入宫。但那会儿圣上说,娘娘终于有了身孕,若是因为大臣们的馊主意,叫娘娘心绪不定,出了什么问题,他要叫大臣们提头来见。”青黛比划了一下,“据说在朝会上,发了很大的火,才把大臣们的这声音压制下去。往后也没人敢说了,如今娘娘已经顺利生产,这声音就卷土重来……” 严绯瑶表情有些茫然,“大臣们是有病吗?我只听说,皇帝昏庸好美-色,因贪恋美-色,不务正事被臣子谏言的……怎么皇帝不贪爱美-色,他们也要管啊?” 青黛飞快的瞟了她一眼,红着脸低下头去。 底下这话就不是她能说的了,她也不敢说。 倒是尤氏清了清嗓子,跟严绯瑶解释道,“贪爱一群美-色,叫贪爱美-色。贪爱一个美-色,也叫贪爱呀!你知道在京都的你被比作谁吗?” 严绯瑶一愣,“啊?” “你被比作妲已、褒姒之流了!”尤氏摇了摇头。 严绯瑶那个委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肉。 原本她是纤弱修长的女孩子,因为生娃,又喂奶,每日汤汤水水的伺候着,她的腰身已经圆了一大圈。 “妲已,褒姒?真看得起我……” “你还有心思玩笑?圣上先前主意很坚定,可最近,却是有松动的迹象了。”尤氏忽的一盆子冷水,兜头泼了上来。 严绯瑶一时僵在那里。 青黛赶紧拉了拉尤氏的袖子。 尤氏拍开她的手,“我得告诉娘娘知晓,如何抉择也叫她心里有个数!一开始我就说了,什么事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赞同那些贵妇们的话,说生了孩子交给奶娘就好。奶娘把孩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自己抱着玩玩儿,又轻松又干净,还能有感情……怎么可能呢?” 严绯瑶连连点头,尤氏的想法好正啊! “感情都是在小事上积累出来的,倘若你没有给孩子换过一片尿布,没有给他喂过一次奶,你都没有为他付出过,他能跟你有多亲啊?你在心里头,又能跟他有多亲?不过是血缘上知道,哦,这是我的娘,这是我儿子。亲情之间是冷冰冰的。” 严绯瑶听得差点给尤氏鼓起掌来。 “但不是说,这样就没有好处。那些贵妇不明白这些吗?我看不见得,谁也不比谁笨,感情是在付出中积累起来的,她们一个比一个聪明,岂能不明白?不过是有更重要的东西,叫她们想抓住罢了!要不,那些做主母的,怎么就明白,把妾室的孩子夺过来,养在自己屋里?” 尤氏目光灼灼的看着严绯瑶,眼神在问她,她明白不? 严绯瑶咬着下唇,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并不是那么清晰…… “还不是身段、地位、交际……说白了,就是世上的地位,和男人心里的地位?”尤氏拍了下她的手背。 严绯瑶眨了眨眼,萧煜宗……他应该没问题的吧?他们大风大浪都过了,能在这小沟里翻了船? “你瞧,你没生孩子的时候,所有的精力都在相公身上,在维系亲朋好友的关系上。这关系就是一张大网,能够辅助你,也能够辅助男人的大网。纵然你是皇后,但你如今喂着奶,是不是召见命妇,与朝中大臣的家眷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尤氏循循问道。 严绯瑶点点头,可不是,今日她只短短露了个面就撤了。 “你对大臣家眷的影响力小了,你在这个朝堂中的影响力就随之小了。你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自然也会冷落了相公,你胖了,没时间打扮自己了,没时间叫自己像以往那样优雅了……但他还是个男人呀,他仍旧需要红-袖添香的人呀?” 尤氏的话没说完,严绯瑶就微微张了嘴。 她不是惊讶,而是认同……现代社会的男人还这样呢,更可况这是古代? 更何况萧煜宗是坐在权利顶端的男人? “人生怎么这么艰难?我以为我已经过五关斩六将,往后都是一帆风顺了,怎么往后还有这么多boss呀?”严绯瑶简直欲哭无泪? “你说什么?”尤氏没听懂她的洋词。 严绯瑶撇撇嘴,“阿娘的意思是?” 尤氏摊了摊手,“利害我都跟娘娘讲清楚,不管哪条路都有得有失,您得问问自己,什么是您心里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不管将来,是什么结果,您都不会埋怨当初的选择,问心无愧就成了。” 严绯瑶错愕看她。 她倒觉得,尤氏从凤凰山到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尤氏不再是那个乡野粗鲁的妇人了,她的人生也经历了剧变,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女儿,竟不是她生的?唯一亲生的儿子竟然和她唱反调,跑到边疆去?自己深信不疑的丈夫竟然背着她,与小妾一起隐瞒了那么大的秘密…… 对她来说,这也是人生的一个又一个挑战。 走过了这些挑战的尤氏,虽然老了许多,沧桑了许多。 可也把她塑造成了一个从心里头,从灵魂深处就散发着优雅的妇人了。 “多谢阿娘,我会好好考虑的。”严绯瑶点了点头。 青黛扶着尤氏离开。 严绯瑶等着萧煜宗从宫宴上回来,她打算问问他的意思,是希望她多分出些时间养育儿子?还是希望她多关注他呢? 问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一直住在偏殿里,叫他也跟着住偏殿,一天喂奶十几次,一晚上就得起来七八次……他会不会觉得烦,觉得冷落了他? 可严绯瑶这晚上,竟然没等到萧煜宗回来…… 第629章 一口气全都补回来? 前半夜的时候,严绯瑶还睡了好几阵子,每次都是小包子哭才把她闹醒的。 每次醒来,她都下意识的往床榻里侧摸去…… 有孩子以前,是她睡在里头,萧煜宗睡在外头的。可自打她要亲自哺乳,半夜总是要起来个三四回,四五回的。 她怕影响萧煜宗第二天的早朝,就叫他睡里头了,这样她每次醒来喂奶,都不必惊动他。 一开始萧煜宗还不乐意,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谁在女人的里头? 后来折腾了几晚上,他上朝都是顶着黑眼圈去的,他便放下了“大男子主-义”,老老实实睡了里头。 他玩笑说,“曾经的萧珩、艳姬,都没叫朕怕过,没叫朕妥协过,你一个小奶娃,朕真是怕了你了!” 萧珩、艳姬,可以打,可以杀。 这小奶娃,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哄着,可不叫人没招儿吗? “圣上还没回来吗?”严绯瑶再次摸了个空。 苏晴已经把小包子放进了她怀里。 “嗯。”苏晴应了一声。 严绯瑶喂胖了自己,把自己折腾的很辛苦,并非没有收获的。 小包子一直吭哧吭哧的哭,苏晴抱起他也不管用,但到了严绯瑶怀里,他立时就不哭了。 说也奇怪,人都说小孩子这会儿根本不认人的,有奶就是娘。 但小包子不是,他有奶娘,却只认严绯瑶。 旁人哄不了,只有在严绯瑶身边,他就很乖。 严绯瑶一给他唱歌,他就乐。 “现在几时了?前朝的宫宴还没有散吗?”严绯瑶这会儿睡不着了。 “回娘娘……”苏晴看了眼漏壶,却没往下说。 “已经散了吧?”严绯瑶又问了一遍。 苏晴嗯了一声。 严绯瑶笑了笑,拍着小包子,轻轻哼着摇篮曲。 小包子今日不知怎的,情绪有些不安,听摇篮曲之前,他的眼皮还直打架呢。 严绯瑶一哼,他反倒瞪大了眼睛,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帐顶,也不知在看什么。 “把小皇子放小床-上,娘娘再睡会儿吧?”苏晴上前说。 严绯瑶点了下头。 哪知小包子刚被抱起来,就哇哇哭起来。 严绯瑶心软,赶紧摆手,“抱回来抱回来……” 小孩子可能都是小精灵变得……他回到严绯瑶身边,就不哭了。 严绯瑶轻轻搂着他,也不再唱摇篮曲,只在他脸颊上亲吻了一口。 小孩子浑身都是奶香,小脸儿软的像香香的奶油面包。 严绯瑶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如果叫她为了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就放弃亲自抚养这孩子的机会,放弃一点一滴看着他长大,错过亲自照顾他的酸甜苦辣……她觉得不值。 即便那个男人是萧煜宗。 相比较穷人家,她可谓太轻松了。 只是换个尿布,喂喂奶而已。 至于洗晒晾,一日六餐,殿里的卫生,换洗的衣物,孩子的健康状况……宫里有一堆的宫人专职负责。 倘若这样优厚的条件,这样充裕的人手,她都养不好孩子的话……她也实在是个奇葩了。 “睡了。”她小声朝苏晴招了招手。 苏晴把小包子轻轻放回到小床-上。 小包子这次是睡熟了,并没有惊醒。 苏晴正要去吹熄灯,却见严绯瑶起来了。 “离天亮还早呢,娘娘何不再睡会儿?”苏晴小声问。 “闷了一个月了,我去外头看看。”严绯瑶说道。 苏晴原本要劝,但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一时什么都没说,拿起一个宽大的狐裘披风,追在严绯瑶后头。 严绯瑶被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头,软软的毛叫她浑身暖洋洋的。 一开殿门,她还是抖了一下,“外头已经这么冷了啊?” 秋意甚浓。 苏晴扶着她的胳膊,“娘娘就在这寿昌宫里走一走?还是要去别处?” 严绯瑶沉吟片刻,“你知道圣上歇在哪里了吗?” 苏晴看了她一眼,宫廊底下挂着许多的灯笼,秋风拂过,灯笼晃呀晃的,把她白嫩嫩的脸儿照的更加娇嫩…… 不过是比以往,多了许多的丰腴…… 苏晴嘴巴里有些泛苦,“娘娘走那么远,小皇子醒了可怎么办?不如就在寿昌宫里走走?” 严绯瑶笑了声,“苏晴你忘了,小皇子这会儿睡踏实了能一口气睡两个时辰呢……圣上只要不是宿在宫外了,两个时辰还不够我来回?” 苏晴垂着头不说话了。 “还是说,你也不知道他宿在哪里?”严绯瑶问。 苏晴张了张嘴……当初她要留在严绯瑶身边的时候,她就发过誓,她绝对不会欺瞒严绯瑶。不论她问什么,她都会据实相告。 她叹了口气,“宿在前朝御书房。” “我们过去。”严绯瑶坚定说道。 她才出了月子,不可能三更半夜,风寒露冷走那么远过去。 苏晴叫人抬了暖轿,轿夫脚程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御书房外头。 严绯瑶扶着苏晴的手下了轿子,一抬眼,她却是一惊。 在她轿子旁边,竟然已经停了三四顶软轿,都是或红或粉,或浅淡鹅黄的颜色。 这样的软轿,可不像是哪位大臣用的,这是女孩子,年少的女孩子喜欢用的。 严绯瑶站在原地没动,苏晴扶着她的手,却被她狠狠攥了一下。 “今日入宫赴宴的大臣,是不是也有带女儿入宫的?未出阁的女儿?”严绯瑶问道。 她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冷静。 却不知在苏晴听来,已经是冷硬冷硬的了。 “是。”苏晴不骗她。 严绯瑶点点头,伸出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四……一夜这么多?他不怕亏了身子?这是要把以前缺得,一口气全都给补回来呢?” “娘娘……”苏晴紧张的攥着她的胳膊。 严绯瑶笑了笑,“你怕什么呢?怕我这会儿冲进去打人?” 苏晴铁青着脸。 “不至于,看看,心里明白,就成了。”严绯瑶潇洒的一挥手,“咱们回吧。” 她弯身进了轿子,轿帘啪嗒落下,打在轿厢上,声音很冷,很脆。 苏晴皱着眉,嘴里喃喃说,何苦呢……何苦呢…… 她琢磨娘娘必定要坐在轿子里哭晕了。 回到寿昌宫的时候,严绯瑶从轿子里下来,脸上却是干干的。眼睛也没有哭过的痕迹。 她这样子倒是把苏晴吓了一跳,“娘娘?” “你看,我说小皇子不会那么快醒吧?”严绯瑶笑了笑,回了寝殿,脱了狐裘,踢了鞋子。 她又爬回到大床-上。 她一扭脸儿,嗅到了萧煜宗枕头上的龙涎香的味道。 她抓着枕头扔到墙边,砰的一声响。 第630章 谁也不委屈 扔了枕头,严绯瑶反而睡着了。 这次她睡的时间久,连奶娘给小包子换尿布都没把她惊醒。 小包子往常醒了就要吃奶,不知是因为满月了,大了就不一样了,还是什么缘故。他这次醒了,却没闹。 奶娘把他放在大床上,叫他挨着严绯瑶,他就安安静静的瞪眼看着阿娘。 昨夜君臣都喝了不少,次日休沐不必早朝。 太阳初升之时,萧煜宗就回来寿昌宫,要往偏殿里去看望妻儿。 苏晴却青着脸,挡在侧殿殿门前。 “你这是做什么呢?”萧煜宗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还往右,生生把他挡在外头。 萧煜宗皱了皱眉。 “娘娘和小皇子还在睡。”苏晴板脸说道。 萧煜宗点点头,“朕看一眼,不惊动他们。” “娘娘嗅觉敏锐,圣上进去娘娘必定要醒,昨夜里,圣上的枕头上的味道,都叫娘娘没能睡好……”苏晴壮着胆子说,说完她就去看萧煜宗的脸色。 萧煜宗狐疑的挑了挑眉,“苏晴,你大胆!” 苏晴屈膝跪了下来,“任凭责罚。” “呵,长志气了,以为有娘娘护着你,朕不敢罚你?”萧煜宗冷笑。 “只盼圣上罚了婢子,在娘娘面前能说几句软话。”苏晴小声说。 萧煜宗脸上的怒气渐渐隐去,他蹲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晴,“昨夜里,皇后去了御书房?” “是。”苏晴垂头承认。 萧煜宗长长叹了一声,“这事儿……” 他并没有懊恼之色,只是表情有些复杂。 苏晴还正与他僵持,里头却传来孩子的哭声,以及严绯瑶哄孩子的声音。 萧煜宗立时晃过苏晴,阔步进了殿中。 他快步绕过屏风,到里间来。 严绯瑶正在喂奶,见他来,冲他笑笑。 萧煜宗表情一松,正要说话,她却抱起孩子一转身……换到另一边,拿背对着他。 萧煜宗一噎,僵在那里。 “对不起,事先应该告诉你的……昨日宴席上,大臣们逼得紧了,且借着酒劲儿,他们说了许多话,朕琢磨着,这事儿一推再推,总要有个确切的结果,否则他们不会死心。”萧煜宗站在那儿说。 严绯瑶笑了一声,“旁人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只觉的你是不一样的……如今这样也好,一棒子将我打醒了,我也不用问你的想法了。你做你喜欢的,我做我喜欢的,谁也不委屈谁。” 萧煜宗眉心一蹙,纵然她就在面前,他却觉得她远极了,仿佛回到了当初的楚王府。 她刚嫁进楚王府那时候,纵然两人已经有最亲密的关系,她却处处防备他。 “不是的,朕早已经说过,绝对不会选妃,不会在皇后之外,旁生枝节,哪位大臣胆敢议论朕家中之事……” “这会儿说这话,不觉得脸疼吗?”严绯瑶笑问道。 萧煜宗皱了皱眉,“不是一两个大臣谏言,朕当初说了,再有人谏言,就拖出去杖责三十……他们昨日借着酒劲儿,掂量着法不责众,群臣一起谏言,朕自然可以将所有的臣子都打了,不过打坏几根刑杖罢了,朕岂是心疼刑杖吗?朕不想叫你落得妲已、褒姒之名。” 萧煜宗说的很平静,他似乎一点儿都不为昨晚上的事儿脸红。 严绯瑶终于震惊的转过脸来,万分诧异的看着他,“男人都是这么厚颜无耻的吗?因为不想让我落得那样的名声,所以昨晚就……” 她差点说不下去,但为给自己鼓劲儿,她用力的笑了笑。 “一夜御四女,我谢谢你啊!圣上身体真好!” 萧煜宗皱了皱眉,“我说了你不信,你总会明白的。” “恭送圣上。”严绯瑶不再看他。 萧煜宗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转过身去,怀里搂着小包子,神情专注的盯着那软软的一团,温柔极了。 萧煜宗忽然有些嫉妒,还委屈。 他非但没走,还上前想抱小包子。 “你干什么!?”严绯瑶反应却很大,仿佛他是那日抱着小包子要喂奶的奶娘,“这是我儿子!” “也是我儿子!”萧煜宗嘟囔说。 “如今圣上病好了,能给圣上生儿子的女人很多呢。”严绯瑶笑着说。 萧煜宗脸色青了青,“没好……” 严绯瑶一愣。 他却不再多解释几句,转身走了。 严绯瑶脸上的笑立时垮了下来,诶?不是说她会明白的吗? 这她还没明白呢,他怎么就走了? 是她刚刚说的话太难听了?他听不惯? 那他怎么就没想想,他昨晚上干了什么? 对,他做都做了,她还要什么解释? 严绯瑶转过身,小包子已经吃饱了。 严绯瑶笑嘻嘻的抓住小包子的手,软软的真舒服,“先前听了你姥姥的话,我还琢磨呢,如何才能两全呢?如今倒是不用琢磨了,要什么两全啊?阿娘有你就够了。” 严绯瑶没流一滴泪,她一整天都在陪着小包子。 小包子睡的时候,她就在琢磨小包子的名字,以前是萧煜宗说,皇子的名字,祖上有定例,要等周岁才能取名。 如今严绯瑶只想着,去他娘的祖上定例,她偏不要的按祖上定例来。 她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名字,招呼苏晴来看,那个名字更好。 “皇子的取名都是有规矩的……”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严绯瑶摇摇头,“我看睿字就很好。” 话音未落,宫人却在外头急声禀报,“娘娘,皇后娘娘……圣上病了!突然发病,满身都是红疹!” 严绯瑶手一抖,她写了满纸的字,一下子就抹花了一大片。 “怎么忽然就病了?太医怎么说?”若是她还有手环,她必定不会心慌。 可这会儿,她非但没有了手环,自己还是个刚刚出了月子的产妇,自己尚需人照顾。 当初不肯放弃手环的时候,她就在想,萧煜宗日后还会不会犯病…… 呸呸……一定不是旧疾复发! “还请娘娘前往看看吧!”太监要哭了。 病的这么重? 严绯瑶倒也没矫情,任凭苏晴把她裹得厚厚的,塞进软轿就往前朝去。 她觉得自己颇有些“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潇洒。 虽然他昨夜背叛了她,但今日他要死要活的,她还是会来看看他。 她刚下了轿子,眼皮子却猛地一跳……旁边的四顶软轿,竟然还在? 什么情况?叫那四个女孩子现在就来改口叫她“姐姐”呢? 严绯瑶气势汹汹的往里走,却忽的听见太监们说,“死相极惨,七窍流血……” 第631章 朕从不骗人 什么东西?谁死了? 严绯瑶脚步猛地一顿,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四顶软轿……仍旧是昨天夜里的位置,似乎从来没动过啊? 她原本还气势汹汹,但这会儿迈步进殿了,步子却有些飘,脚也发软。 萧煜宗在屏风前头的坐榻上躺着,他身边围着好几个太医。 太医们嘀嘀咕咕在议论什么。 严绯瑶的眼睛却忍不住往屏风里头飘。 萧煜宗的御书房,她熟得很,里头有一张硕大的床榻。 不知道这会儿,里头是什么风景? 他们老提祖例祖例……好像祖例都是为了约束女人似得! 祖例还规定御书房这边不能让女人留宿伺候皇帝呢!他昨夜在里头干了什么? 严绯瑶哼了一声。 她声音不大,但圣上身边的太医都转过脸来看她。 “娘娘来了!这可太好了!” “您快来看看!圣上这样子像是余毒未肃清,旧疾……” 太医的话还没说完,严绯瑶就狠狠的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闭嘴好吗! 她上前一看,却觉得不对劲儿…… 萧煜宗的旧疾发病时浑身抽搐,不省人事,要不能把他卖到勾栏院去? 但这会儿看他,虽浑身冒着红疹子,那红疹子已经蔓延到脖子上,甚至下巴上,耳朵后都有。 看起来很吓人,却与先前的症状完全不同。 且他皱着眉闭着眼,哼哼唧唧,似乎很痛苦……但严绯瑶却莫名觉得,他样子看起来比以前吓人,但实际并没有以前那么痛苦。 她抬手落在萧煜宗的脉门上,诊了左手,又摸了摸右手的脉。 “咦?”严绯瑶面色惊奇。 “圣上病情严重,事情不妙啊……”有个太医,眼睛抽筋儿似得看着她。 严绯瑶心中狐疑,也冲那太医眨了下眼。 太医立时笑了笑,抽筋儿的眼皮也好了。 “先把屋里头的几个……抬出来吧,叫众位太医看看。”那太医说道。 严绯瑶立时站直了身子,探头往里头看。 几个太监抬着平板子,板子上蒙着白布,从头盖到脚,只能看出来是个人的形状……死相却是看不见。 “等等!”严绯瑶低呼一声,“这是……” “这是昨夜里侍奉了……”太医们说到一半,脸色讪讪,不再吭声。 倒是抬着板子的太监继续说道,“是昨夜里侍奉了圣上,大蒙恩泽的女子……唉,却是连册封都没熬到。” 太医们上前掀开那白布单子检查。 严绯瑶却觉得胃里一阵阵抽搐翻腾,难受极了。 她从太医们的缝隙里,看到板子上抬着的人,当真是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那血都已经变成了红黑色,女孩子倒是都很年轻,一个个原本应该是青春活力的样子…… “她们做错了什么?”严绯瑶喃喃说道,她眉头皱的紧紧的,“难道这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吗?我不能理解……” “中毒身亡,这毒性与早间年接触了楚王爷,就被毒死的人是一模一样……”太医们低声说着。 “抬出去吧。”严绯瑶挥挥手,心里烦闷。 “这些人,问问他们的娘家,是大臣们领回去安葬,还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宫里给安葬了?”大太监吩咐道。 小太监们应了一声,陆续抬着人离开。 太医们与严绯瑶商量了一阵子,开好了药方,太医们也都告退离去,去御药房备药。 待人都走了,萧煜宗忽的睁开眼,从坐榻上直起身来,目光沉定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眉头皱的紧紧的,“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是。” “她们是被你给毒死的?”严绯瑶问。 萧煜宗迟疑片刻,“是。” 严绯瑶胸膛一起一伏,她强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逼着你接受她们的,是她们的爹!是她们的家族!她们不过是受逼迫的人,你原本应该救她们,因为你是君主,你是帝王,这是你的责任……可你呢?你却毒死她们,为了堵大臣的嘴?你……懦夫!” 萧煜宗被她骂的有些愣怔,“我给了她们选择了。” 严绯瑶没听懂,她也没耐心听,她站起来要走。 萧煜宗却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拉倒在怀里,“你听我说完,不许走!” “你还跟我说不许了?”严绯瑶语气冷硬,但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红疹子上,她心一软,“松开点儿……” “不会过了病气给你和儿子的。”萧煜宗厚着脸皮不肯松。 “我不是……”严绯瑶想说,她不是怕过了病气,她是怕他身上的红疹蹭着难受。 但见他不在意,她也懒得解释。 “我吃了秋葵盖伞才这样的。”萧煜宗低声说,听他语气似乎有几分委屈,像撒娇。 严绯瑶错愕瞪他,“你不想活了?” “吃的不多,有太医盯着。”他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她,“怕你担心,才没一开始就告诉你。” “秋葵盖伞有毒,过量会死人的,太医没告诉你吗?”严绯瑶简直被他气死了,为了堵大臣的嘴,这人简直无所不用,他还不如在金殿前头,把大臣打一顿呢,她宁可自己背负“祸乱君心”的臭名! “其他的药对我不起作用,试了几种,只有这个最好用。”萧煜宗委屈说。 严绯瑶敲了敲他的头,想撬开他脑壳儿,看里头是不是进水了? “你还试了几种?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的名声臭不臭有那么重要吗?他们爱说啥说啥,就算说我是妲已,是褒姒!那不是夸我漂亮呢?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脑子有翔!”严绯瑶说话间,狠狠敲了他脑壳几下。 萧煜宗却嘿嘿傻笑,他哪儿还是那个英明睿智的帝王啊?分明满面傻气。 “而且,你更不该毒死那几个女孩子,她们……” “朕告诉她们了!”萧煜宗抢着为自己辩白,“朕告诉她们,那药有毒,她们自己要吃的!” 严绯瑶瞪眼看他,明显被他噎了一下,“我不信,你骗我。” “朕从不骗人,我告诉她们,朕这辈子只能有皇后一个女人,别的女人靠近朕,必死无疑,这话早先已经佐证过无数次了,可因为你能怀孕生子,世人总觉得那是无稽之谈……”萧煜宗收敛了笑意,冷冰冰说,“朕给她们了药,已经言明那是毒药,告诉她们敢于服毒药的才能伺候朕,不敢服毒药的,朕可以送她们回家。” 他耸了耸肩,一脸的“怪我咯?” 第632章 萧煜宗委屈巴巴 严绯瑶完全不能认同他的说法,他以为他说明白了,他就没错。 但她也没办法跟他掰扯清楚……根本就不是在同样的社会坏境下长大的人,世界观都完全不一样。 她深吸了几口气,回到他们之间的问题,“所以,你根本没碰她们?” “天地良心!”萧煜宗举手发誓,“朕眼睁睁看着她们把药吃了,还能再碰她们?” “那你打算日后如何?”严绯瑶问道,“日后再有此等事,还要毒死女孩子吗?” “呵……”萧煜宗冷笑一声,“倘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朕的疹子岂不是白出了吗?秋葵盖伞也是白吃的?” 严绯瑶挑眉看他,嘴角弯了弯,“那你还打算如何?” “这些人谋算自己的私利,险些‘害死’朕,朕若不跟他们算账,日后还如何在群臣中立威?” 萧煜宗正要说下去,却忽然没了话音,他目光深深的看着严绯瑶。 “怎么了?”严绯瑶低头看了看自己。 萧煜宗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头,“没事,你不要问了,朕也不再跟你说多,这原本就是朕的事儿,先前是朕没有处理好,日后就不能叫你跟着操心了,今日国丈大人还教导朕……” 他的用词把严绯瑶吓了一跳,“教导”?严父能如何教导他呢?恐怕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教导”吧? “国丈大人说,女子在刚生完孩子的头一年,最是辛苦,情绪也最是不稳定,因为刚从女孩子,变成孩子的母亲,这个身份的过度,会叫女子很不适应,原本女子就是爱多想的人,在这种身份的变化下,更容易想东想西……”萧煜宗笑眯眯的看着她,“你昨晚是不是想多了?” 严绯瑶别开眼,不愿承认,“我才没想多。” “哦?是吗?可朕怎么瞧见,朕的枕头都被扔到床角去了?皇后难道是打算叫朕今晚睡到床角去吗?”萧煜宗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她一巴掌拍开。 “朕毕竟是个男人,多有体贴不到的地方,你若愿意对朕说,那就更好,若是不愿对朕说,就告诉苏晴,叫她想办法转述于朕也可,她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萧煜宗拍拍她的头。 严绯瑶却觉得怪异……他这会儿看自己的眼神儿,不像是看着妻子,倒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女儿。 严绯瑶心里怪怪的,斜睨着他。 萧煜宗倒是主动承认,“朕日后得向国丈大人多请教取经,国丈大人说,刚生了孩子的女子,其实不想那么快否定自己以前的身份——女儿的身份,会叫她心里更稳妥,更有安全感,这个过度,得有个两三年吧?” 他眼神意味悠长,摸着下巴,低声嘀咕了一句。 “难怪人说一孕傻三年……” “说谁傻呢?”严绯瑶眉目凌厉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煜宗肆意大笑。 严绯瑶为那几个女孩子惋惜哀叹的哀伤之情,都被他的笑声冲淡了许多。 这会儿严绯瑶还不知道,萧煜宗不告诉她,他打算如何对付那些进献女儿的臣子……为不叫她忧心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怕她不习惯他的手段,她向来心软。若是告诉她,她求情,他不答应,怕她伤心。他若答应,自己又不爽。 既知如此,索性不告诉她,他也好按着自己的脾性,大刀阔斧。 等严绯瑶得知,那四位失丧女儿的臣子,被萧煜宗冠以“欺君”、“谋害君主”等恐怖的罪名时,已经是发落他们七八日之后了。 就连酒宴当晚,其他煽风点火的臣子都受了波及,以至于朝中竟没有为那四位臣子家中说好话的人……什么法不责众?在萧煜宗这儿根本就没有“法不责众”这个词儿。 众臣自顾不暇,当然没时间替旁人说好话……他们也是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那天晚上萧煜宗为何忽然答应,并且叫那四个女孩子入了他的御书房,就是为了叫进献女儿的大臣跳到他的坑里,以便重罚。 众臣子只看见这几日上朝的时候,圣上还顶着满脸的红疹子呢…… 他那么一张冷峻的脸,原本遗传了他母亲极好的相貌,眉目清隽,艳若桃李……但忽然添了这一脸的红点儿,再好看的脸也叫人胆颤。 旁人的红疹子,过不几日也就下去了,他脸上的红疹却偏偏有越冒越多的架势。 叫那臣子们更是张不开求情的嘴,一张嘴……看见圣上那张被毁的脸……算了,还是不去触这霉头了! 那四个臣子罢官贬为庶民都是最好的了,还有一家被流放了,一家被驱赶到山溪矿里做苦力,另外一家因为自家先逃了,没等圣上发落,就举家离京……竟被抓回来,斩了几个,女眷都被发卖了……可谓天下一大惨。 朝中多年没有如此静谧的时候了,众臣连上朝都是战战兢兢的。 萧煜宗先前狠厉嗜杀的性情似乎又回来了,众臣子也终于看清楚了,他跟先皇不一样,跟萧珩更不一样。 他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名声的皇帝……他们说他无道昏君,还是说他仁义明君,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在他面前唯一不能触碰的,就是他家皇后的名声。 谁胆敢把算盘打到皇后头上,无疑是摸了老虎的屁股……就算手已经拿开了,他也要再撕咬下一条胳膊来。 不伤筋动骨的,他绝不罢休! 这事儿一直是瞒着严绯瑶的,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臣子们也都被削得安安分分,严绯瑶还是知道了。 她整整两天没跟萧煜宗说话…… 后来她实在看不了他那一脸的红疹子,才扔给他一瓶碧玉色的药膏。 “赶紧把你的脸抹抹,再这副样子下去,好好的一张脸,就被你自己给毁了。”严绯瑶口气不善。 萧煜宗却美滋滋的捧着她扔来的药膏,好像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没给他开药似得。 “我自己看不见,你不帮我抹吗?”萧煜宗委屈巴巴。 严绯瑶皱着眉,眼神凶狠,“你是帝王,身边连个能抹药的人都没吗?” “他们手笨,朕不要他们抹。”萧煜宗两根指头捏着她的衣袖,简直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尽管严绯瑶知道这都是假象,他哪里是什么摇尾乞怜的小狗?他明明是藏着一口尖牙的猛虎啊! “过来!”她还是凶巴巴的妥协了。 “嘶……疼!” “你还抹不抹了?” “不疼不疼……”萧煜宗笑的讨好,眼睛里却满是狡黠。 第633章 完胜 严绯瑶调制的药膏,果然是有奇效,刚抹了两天,萧煜宗脸上的红疹子就下去了一半。 他许是遗传了鲜族厉害的基因,皮肤恢复能力极强,竟一点儿疤痕都没留下。 众臣子不觉得是皇后娘娘医术高明,他们只道是圣上息怒了,这火气下去了,脸上的疹子才下去了,顺带与他们开朝会时的脾气都温和了许多。 伴君如伴虎,这词儿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虎咬人还跟人商量的吗? 臣子们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再不敢多管闲事了,而且萧煜宗如今已经有了儿子。 皇子萧睿百天的时候,女眷们都见过了,回来都夸,“白白胖胖,养的极好,一双眼睛乌灵灵的,一定是个聪明的皇子,将来更胜乃父。” 天家既继位有人,大臣们也可以消停了。 “虽然一般皇子到周岁才有大名,如今有个乳名已经可以了,但朕以为,萧睿这名字不错,就定为大名吧。”萧煜宗看着已经百天的胖娃娃,笑眯眯说道。 “这是娘娘取的,娘娘取什么名字,圣上都觉得好。”苏晴在一旁笑说。 严绯瑶想起这名字还是当初她生气的时候,故意要提前取的。 如今夫妻两个已经冰释前嫌,虽然彼此都不赞同对方行事处世的方式,却也能做到彼此尊重,不由唏嘘感慨。 “人生真是不断成长的过程啊……” “说起这个来,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的赌约?”萧煜宗笑问道。 严绯瑶愣了愣,一孕傻三年……他们什么时候打赌了? “就在刚刚知道你有孕的时候,朕不许你一日大半日的时间都呆在御药房,你与朕打了赌。”萧煜宗的表情,不像一只猛虎,倒像是狡猾的狐狸。 严绯瑶歪了歪头,“当时不就已经决出胜负了吗?你这人还真是……” 萧煜宗摇了摇头,“你忘了,当初只是证明你不能分辨出究竟是不是你亲自做的药,却还没有经过世面上的验证,没有证明出药效是否一致。” 严绯瑶哦了一声,当初说的是投入世面一两个月,以观后效。 但她的心思被转移到了肚子上,只顾关注肚子的成长,倒是把这件事儿给忽略了。 那会儿,没事儿发生就是好事儿。 “如今有结果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严绯瑶竟微微有些紧张。 萧煜宗从袖袋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她面前,用指头尖敲了敲,“自己瞧瞧。” 严绯瑶狐疑的拿过册子翻开,“咦?” 与她想想的不同,册子上详细的记录了京都药铺的分布,授药情况,其中有十家药铺没有一盒经她手的药,全部都是御药房的那些美姬宫女们全权负责所制之药。 “为什么这十家药铺一开始的销量低,后来反而销量猛涨起来了呢?”严绯瑶不解。 萧煜宗笑了声,“因为其他药铺里的药是有你经手的,那些药都是限量供应。” 严绯瑶点点头,她先前每日只去一个时辰,能叫她经手的少之又少,若是不限量,那很快就供应不上了。 “而这十家药铺的药量却很充沛,所以他们的限制不高。一传十十传百的,京都的百姓都知道,这些药铺什么时候去,基本都能买到药,药品齐全,不会白跑一趟。也有外乡人,专门进京买药的,他们的需求量更大,也是集中在这些能买来要的药铺里。”萧煜宗缓缓说道,他抿了口茶,似乎要压下去心中的得意之情。 严绯瑶皱着眉头,歪着头,一脸的疑惑,“卖的好只能说明一方面的问题,并不能证明药效就没有减退呀?” 萧煜宗似乎早已经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挑了下眉,“往后看。” 严绯瑶凝眸继续往后翻,“这是……” 她不由眼睛瞪大,表情错愕不已。 萧煜宗给她这小册子上竟然还登记了,京都多家销售宫中御制“大蜜丸”药铺的受谢情况。 何年何月何日,收到患者馈赠匾额,匾额上书何等言辞。尽都列的详尽。 在他们俩打赌之后记录的这些还被他格外的框了出来,匾额倒还是少数,毕竟匾额花费更多,费时费力,更多的是感谢信函。这信函就多了。 严绯瑶摸着下巴,表情莫测。 “怎样?皇后娘娘是不是已经输的心服口服了?”萧煜宗故意调侃她。 严绯瑶淡淡的嗯了一声,“还真是的……” 萧煜宗轻笑。 “倒是有御药房的药师和总管太监向朕奏请了一事,朕以为和你先商议为好。”萧煜宗收敛了得意的表情,认真说道。 严绯瑶心里怪怪的,她以为自己多加“灵力”是不可或缺的,她曾以为手环是她制胜的法宝。 现在却忽然发现,没有了手环,地球还在转,一切都还如常。只是她肩上的责任似乎小了,她也生活的更加轻松了? “什么事?” “他们说,你在建立药房之初曾经规定,这些蜜丸一律不可出售到京都以外的地方,只能同京都的药铺合作?” “那是因为这药丸的实效有限,而且离开京都之后,宫中对药铺的管理就受限,我是怕药非但治不了病,反而会危害性命。”严绯瑶解释说。 萧煜宗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们的意思是,如今御药房制药的速度和水准完全可以供给京都周遭一些郡县的需要。纵然宫中没有直接对他们授药。但由于当地有这样的需求,而且宫中御制大蜜丸的名声早已在外,便有郡县的药铺前来京都零买,再回去转售。这样,周围郡县一直都是供不应求。” 严绯瑶微微皱了眉头。 “他们提价,哄抬市价这都还是小事,只是需要的人买不到药。而且地方的百姓颇有一些微词,说……”萧煜宗笑了笑,垂下视线却没往下说。 严绯瑶自动接过话音,“说京都的百姓高人一等,看不起郡县的百姓吧?” 萧煜宗猛地抬起头来,还有些意外,“你也听说了?” 严绯瑶轻嗤,“这还用听说吗?”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不也是如此吗?看来地域歧视,一直都存在。 她哭笑不得,当初如此规定,也是出于好心,没想到过于保守,也会带来诸多麻烦。 “那他们的意思是?” “他们的意思说,现在加强熬煮蜜制的工艺,加强外面药丸的包装工艺,叫药效能保持更久的时间,并且把药制出时辰,及有效的时间都以无法更改的方式,书刻到盒子上,这样也可以送往其他郡县。”萧煜宗说道。 严绯瑶眼睛亮亮的,叫古人反超她的想法了,她这现代人还真是“古板”啊! “还有,你若不放心,倒是可以叫他来……” 第634章 教养嬷嬷 “叫你那义兄韦亦鸣专门负责中间这一环节。旁人你信不过,韦亦鸣和夏侯文婧你总该信得过了。”萧煜宗笑眯眯的说。 严绯瑶听到这两人的名字,长松了一口气。 “韦亦鸣虽不能亲自督责这些,但他用人必定也会谨慎,毕竟药不能乱吃,闹不好是要吃死人的。”萧煜宗脸色严肃。 严绯瑶点点头,“我听说如今宫里有学医,学制药的热潮了?” 萧煜宗笑了笑,“何止学医的热潮,京都有了女学之后,听京兆府和户部的官员们说,京都的人口在这半年之中,多了近两成。” 严绯瑶一愣,“人口增长?” “地方的乡绅富户,以前只能指望着儿子光宗耀祖,女儿能嫁个高门,再次一点门当户对已经是不错了。可如今呢?忽然有了女官,那女儿出息了竟当了官的两家人,不但在大夏境内,叫人尽皆知。甚至连异邦都派来使臣,前往询问打听,这还不够光宗耀祖的吗?”萧煜宗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润。 “是够出名了……”严绯瑶嘀咕一声。 “朕接来信,听闻你嫂嫂感慨她生不逢时,若是她再晚生几年,或许也可走读书科举,入仕的路子了,就不用整日的学那劳什子的规矩,预备被送进宫里,葬送自己的一生……这话可把你兄长给吓坏了,连她整日里看的书,都给她藏起来,叫她安心养胎生孩子。”萧煜宗把这话当玩笑讲。 严绯瑶却是反应了一阵子,才明白他说的是夏侯文婧与韦亦鸣。 夏侯文婧刚认识的时候,有些阴沉,叫人捉摸不定,还会使些刁钻的小心机来折磨人。 后来才发现,她的性情也是在大宅院,高门阔府里给压抑出来的,离开了家的牢笼,跟一介“武生”私奔之后,她整个人的性情都跳脱起来。 “他们琴瑟和鸣得很,我看夏侯文婧也不是真心要读书,必定是故意闹着韦亦鸣,好叫他紧张她,看紧她。”严绯瑶说道。 “那你呢?”萧煜宗倾身靠近,眼目灼灼看着她。 严绯瑶微微一愣,“我?我怎么了?” “你也是女孩子?不是说女孩子喜欢黏人吗?喜欢被相公紧张、关注?你可喜欢朕再紧张点,再关注的多一点?” 他说话间,离她越来越近,呵出的气息已经挠到了她的脸,痒痒的,软软的……立时就把她的脸颊给挠红了。 严绯瑶佯装生气,“儿子在一旁看着呢!” 她伸手把他推开。 萧煜宗却顺势拉住她的手,把她拽进怀里,“他睡着了,看什么?再说,朕怕他看?日后他也要长大娶媳妇……” 严绯瑶哭笑不得,与他笑闹一番。 小孩子长得很快,特别是一两岁以内的孩子,就跟风吹着长似的。 萧睿虽然一直都是在严绯瑶的眼皮子底下,由她亲自带,亲自哺乳的。 她仍旧觉得他长得快。 一眨眼,萧睿就已经会喊“娘娘”了,他不是敬称“皇后娘娘”那个娘娘。而是他喊娘的时候,喜欢嗲嗲的叠词,“娘娘”。 常惹的满殿的宫女跟着笑,“婢子们喊娘娘,小皇子也喊娘娘,这哪跟哪儿啊?” 萧睿是先会喊了娘,而后才会喊爹的。 也许是爹的发音比较难吧……他起初不会的时候,萧煜宗嫉妒的不行。 一下朝回来,他也不给儿子读书了,也不给儿子抚琴陶冶情操了。 整日的抱着儿子,“叫爹爹,叫爹~爹~” 儿子就,“诶——” 有次气得萧煜宗险些揍他。 表面生气,转眼,他就叫宫里的巧匠给他儿子做了小木马,小木剑,下朝换下朝服,就带着他儿子“骑马打仗”。 在他如此努力之下,他儿子终于在九个多月时学会了说“爹爹,最,胖!胖!” 萧煜宗听见“爹爹”时,还乐得跟傻子似的。 再往后听,他就欲哭无泪了。 他低头看自己,“胖?朕哪里胖了?朕不过这一年多来,身体好了,不间歇毒发了,多长了几斤腱子肉……哪里就胖了?” 严绯瑶晓得,他饮食均衡,每日下晌的骑射,夜里的太极拳和剑术从来没落下,他的肌肉线条明显,肌肉也更饱满了。 “哦……不是胖!”苏晴歪着脑袋听的认真,“小皇子是说,圣上最棒!” 刚长了两颗小奶牙的萧睿,险些把他爹给逼疯了,一定要把他的“胖”给掰过来,说“棒”。 但小孩子才不会依从他的意思,小孩子的语言系统发育有他自己的速度。 萧睿满一周岁的时候,萧煜宗为他大摆宫宴,更将他早已取好的名字“萧睿”列上族谱。 宫宴结束以后,寿昌宫里却多了一个人。 还是个女人。 这会儿萧煜宗还没从前朝回来,他今日特意的没喝酒,留了几个老臣与他在御书房里说话。 这个女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抹了桂花头油在头发上,连一根凌乱的发丝都瞧不见。 “是圣上叫老奴来的。”她福身行礼,声音不算刻板,却从骨子里带出严肃的味道。 严绯瑶与苏晴面面相觑。 “嬷嬷且去耳房休息,圣上不多时就回来,待圣上回来以后,娘娘问清楚了圣上的用意,再给您安排位置……”苏晴客气说道。 老嬷嬷态度也很客气,“回禀娘娘,这是祖例,小皇子一周岁的时候,身边必定要添一位教养嬷嬷,来教习皇子平日里的行为规矩。为何不从皇子从小服侍的人里选呢?因为这些乳母、姑姑、宫女都是看着小皇子从一个吃奶的婴孩长大的,必定心软偏袒,即便小皇子有行为不端之处,她们也不忍心纠正……” 严绯瑶原本不想亲自和这嬷嬷呛起来,毕竟她身居高位,能叫身边人代言的时候,自己就不要出声,免得太多的暴露了自己的性情。 但此时,她却觉得忍无可忍,“一岁的孩子,就要严厉的管教了?他身边就不需要疼爱他的人了?嬷嬷的话太偏颇了吧?” 赵嬷嬷皱着眉头,目光犀利的看她一眼,似乎已经对她这母亲很不认同了。 但她毕竟初来乍到,还不至于眼下就跟大主子对着干,总要先稳固自己的地位才行。 赵嬷嬷忍着没说话。 恰此时,萧睿饿了,“吃奶,奶……” 乳母很自然的把他抱来,递进严绯瑶的怀里…… 第635章 告状 赵嬷嬷瞧见严绯瑶竟然亲自乳养小皇子,而乳母却仅仅是在一旁看着…… 她拢在袖子里的手立时捏紧。 她没作声,不动声色的观察寿昌宫殿内外宫人的反应。 见众人习以为常,皇后娘娘身边那大姑姑苏晴脸上更是一副慈爱认同的模样……赵嬷嬷眉间的川字立时更加深刻。 她嘴抿成一条刻板的线。 但她仍旧忍着什么都没说。 严绯瑶喂萧睿吃饱,萧睿直接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没叫宫人倒腾手,亲自把萧睿抱回偏殿,轻轻的放在了小床上。 众亲随都跟着,但众人习惯了不插手。 只有赵嬷嬷,吃了一惊、又一惊,不用吃夜宵,今晚也不会饿了。 她瞪大眼睛,看了看小床,又看了看近旁的大床……大床上有两床被子,两个玉枕…… 她垂目默不作声的思量一番。 严绯瑶把萧睿安顿好才又带着苏晴和赵嬷嬷回到了正殿。 乳母等人留在偏殿看着萧睿,以便他随时醒来,身边都有人。 严绯瑶与苏晴对视一眼,主仆两个点了下头。她们料到初到寿昌宫的宫人对她亲自乳养孩子这件事,必定要吃惊不赞同。 更何况这嬷嬷更是古板的样子,她怕是要说三道四了。 却没想到赵嬷嬷是沉得住气的,她什么都没说,躬身在殿门口站着,一直等到了萧煜宗从前朝回来,她才长松了一口气。 “哦,朕忘了跟你说了,这是内务府派过来的老嬷嬷,识得几个字,在宫里的时间不短,为人严谨,几十年没有犯过大错。”萧煜宗向严绯瑶解释,听他的口气对着赵嬷嬷还十分满意,“皇后以为如何?” 严绯瑶自然不好这么快就拂了他的面子,“圣上说好,就是好。本宫还没有与赵嬷嬷相处,却是不了解。” 萧煜宗表情一怔,他歪了歪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细看严绯瑶的脸色,她笑眯眯的,也没有生气不满。他在看她的眼,黑白分明,清澈透亮,也没有委屈哭泣的痕迹。 也许是他最近太敏感了? “本宫意思是,睿儿还不认得赵嬷嬷,忽然叫赵嬷嬷住在他身边,他必然不安,且先叫赵嬷嬷住的远一些,先白日里陪他玩儿一会儿,渐渐的熟悉了之后,再往身边安排。”严绯瑶缓缓说。 赵嬷嬷的身体绷紧了一阵子,但她很快调整好,不置一词,垂头一副恭顺的样子。 萧煜宗其实一点儿“育儿经”都没有,他照顾萧珩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而且他一点儿都没把萧珩给养好,倒是养出了个“仇人”。 如今轮到养自己的亲儿子了,他仍旧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晋爹爹。 不同于曾经处在信息时代的严绯瑶,随手就能搜索出一堆“育儿经”,早教书籍。 他虽坐拥天下资源,但是皇宫里的藏书阁里也没有基本专门针对“三岁以下幼童教养”的书籍吧。 “嗯,皇后说的有道理。”他点点头,他最好的一点就是,在严绯瑶面前绝不会不懂装懂瞎指挥。 他不懂的,永远都是听严绯瑶的安排。 赵嬷嬷也没有反抗,恭恭敬敬的跟着寿昌宫里的宫女,住去了离正殿较远的小房间。 “你不喜欢这嬷嬷?” 正殿里安静下来,萧煜宗看着严绯瑶。 “没有啊,只是一个陌生人,总要有适应的阶段。”严绯瑶不动声色。 “你不喜欢她,再换一个人就是,朕只是叫人考察了她的品性、功过,对她性格怎样倒是不了解。为人严谨是个好品质。”萧煜宗低声说。 “圣上都觉得是好品质了,还问我做什么?”严绯瑶抿了口茶。 萧煜宗目光深深,“怎么你觉得,严谨不是好品质吗?” “圣上冤枉我,我是做过大夫,如今还在教人做大夫,教人制药的,您这话可败坏我名声了,这两样工作,哪样不得严谨啊?来得了半点差错吗?”严绯瑶皱眉看他。 萧煜宗咧嘴而笑,“那你刚刚说话时,改了称呼,自称‘本宫’,据我观察,你只有在全身防备,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才会这么自称呢,平日里你与苏晴她们说话,都不是这样。” 严绯瑶轻嗤一声,“圣上原来的先生是谁?他没有教过圣上严谨与刻板,根本不是一个意思吗?” 萧煜宗怔了怔,“你觉得赵嬷嬷太刻板了?” 严绯瑶圆脸低垂,“现在还不知道,处处看吧,或许是我看走眼了呢……” 萧煜宗伸手摸了摸她圆润的下巴,“有不喜欢,不开心的不用瞒着朕,只管告诉我。你不找我诉委屈,还找谁呢?” “若是做了皇后,我还叫自己委屈,也是没谁了,只能说我自己真没用……如今这世上,还能叫我委屈的人,恐怕只有你了。”严绯瑶横他一眼。 “不敢不敢……”萧煜宗暗暗嘀咕,谁给谁委屈受,还不一定呢…… 如今儿子最大,他已经沦落到第二的位置了……以往两个人夜里多肆意呀? 现在他但凡弄出点儿大动静,她就又是掐腰,又是拧肉的……以至于他都有些肝火过旺了! 赵嬷嬷刚来的前三日,她只是冷眼看着,什么都不说,甚至不在萧睿的事情上多伸手。 好似她就带了一双眼睛来似的。 想也是,堂堂皇长子,他身边岂能缺服侍的人手吗?她来绝不是做那些细碎的小活儿的。 她冷眼看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于是她看的更清楚,眉宇间的凌厉也越来越多。 “婢子觉得,她迟早有一日要爆发,只是不知她还能忍多久?”苏晴与严绯瑶私下里说。 严绯瑶不以为意,“我的儿子,我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她一个内务府派来的嬷嬷,还管不到我头上。她若敢挑剔我,下晌就把她赶回去。” 严绯瑶说这话的时候,殿里没有第三个人。 所以,绝不可能是她的话音传到了赵嬷嬷的耳朵里。 但赵嬷嬷的做法,也是她不曾想到的……赵嬷嬷没有对她挑剔,更没有循循善诱,而是去告状了。 赵嬷嬷直接把状,告到了萧煜宗面前。 她倒是想得极其明白,“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能够纠正娘娘不当做法的人,只有圣上,遂老奴不得不僭越上报,盼望圣上恕罪!” 萧煜宗嗯了一声,“皇后哪里不妥当了?” 第636章 翻脸 “禀圣上知道,皇后娘如今抚养的倘若不是皇长子,乃是次子,亦或是公主,如今这样的抚养方式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偏是皇长子,皇长子肩负着怎样的重任,圣上比这天下任何人都更清楚。”赵嬷嬷的声音严肃,脸上更是不苟言笑。 萧煜宗的偏爱,叫他听不得旁人说严绯瑶一句不好。 但这嬷嬷的说话也有技巧,叫他坐直了身子,凝住眼眸认真看她,“你仔细说说。” “虽说皇长子如今才一岁多,但慈母多败儿……老奴不是说慈母不对,只是这样的骄纵是会害了孩子的。已经一周岁了,还整日的腻在皇后娘娘的怀中。由娘娘……亲自哺育,这本来就不成体统,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与皇子如此亲昵,若是百天以内也就罢了,如今皇子已经一岁了,能说能走了!”嬷嬷一脸的凝重,好似母子间已经有了什么“不可说”的阴私。 萧煜宗心头猛地一跳。 “更有皇子一岁的年纪,爬高上低,攀假山,折花树,抓鸟……这些事,岂是一个皇子该做的吗?可娘娘皆纵着不管,有时还要宫人帮忙,这不是……”助纣为虐几个字,她说的极其小声。 萧煜宗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幽深幽深的。 “圣上聪慧,且记事儿极早,或许还能记得您小时候如何才学会了坚强、自立。倘若是次子,幼子,女儿,即便不能独立,毕竟还有兄长等人照拂,可是皇长子是要担负一国重任的,这般骄纵出的孩子……”赵嬷嬷没有说下去,但她飞快的瞟了眼萧煜宗的表情。 宫里的人都擅长察言观色,她知道自己今日告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该见好就收。 “退下。”萧煜宗皱眉说。 赵嬷嬷二话不说,立时躬身退了出去。 萧煜宗拧眉反复思量自己的成长史,再回顾自己所看过的书…… 人的知识积累,只有两种,一种是亲身经历,还有一种就是从书上、口中听说来的。 他总结了这两种知识来源之后,豁然起身,往寿昌宫后殿而去。 他的瑶瑶,也是第一次当母亲……有些时候,她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得好的。 萧煜宗进得后殿,见萧睿正举着一把木剑“砍杀”一个宫人。 那宫人十分配合,啊的叫了一声,假装不敌,倒在地上,还“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把萧睿逗得哈哈大笑。 “参见圣上——” 萧睿回头,看见他爹回来了,他立刻扔了手里的木剑,“爹爹爹爹……”一路小跑,一头撞在他爹的腿上,抱着他爹的腿,口水抿在他爹华贵的衣袍上。 若是往常,萧煜宗必定一把抱起儿子,举高高,转圈圈…… 可今日,萧煜宗弯了弯身,要抱起儿子时,却迟疑了片刻,竟把他放在远一点的地毯上,等于把他拽开了他的腿,却没有抱他入怀。 “爹爹。”萧睿是个执着的孩子,见状又扑上去,抱着萧煜宗的腿,仰脸看着他,“抱,爹抱!” 萧煜宗摇摇头,“萧睿长大了,爹不抱了。” 他说的慢,也艰难,眼里却有执着。 正在低头写字的严绯瑶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又与苏晴对视。 苏晴狐疑的摇摇头。 “不,爹抱!要爹抱!”萧睿抱紧他的腿。 “不行,你自己去玩儿。”萧煜宗居然跟一个孩子较劲。 “不要。”萧睿喊道。 严绯瑶已经听出来,萧睿的情绪不太对了,他没哭,但声音里已经有了委屈。 她立即放下手中的笔,阔步来到父子身边,“爹爹也许心情不好,阿娘抱,好不好?” “不行,你也不要抱。”萧煜宗皱眉说道。 萧睿已经扭头,投入严绯瑶的怀中……严绯瑶闻言一愣,狐疑看向萧煜宗,“你怎么了?” “放开他,叫他自己去玩儿。”萧煜宗说。 萧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严绯瑶深深看了萧煜宗一眼,她可不像孩子那么听话,她不但敢于反抗,而且她有反抗的能力。 小孩子选择屈服,不过是多数时候他们是弱者,反抗的能力不足而已……为什么说青春期的孩子最叛逆呢? 因为他们小时候,空有其心,却没有足够反抗的能力而已。 他们隐忍着,等待着……终于有一天,他们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实力反抗了。 于是那些茫然懵懂的大人们就觉得,咦,我的孩子怎么忽然叛逆了? 怎么是忽然呢?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啊。 严绯瑶抱起萧睿去了偏殿,她擦干儿子的泪,给他讲了几个成语故事,又喂他吃了御膳房专门给他做的糯软的面条,米糊。 他吃的不多,但已经能自己用白玉勺了,虽吃的慢,却很认真,今日比昨天洒的少了许多了。 苏晴惊喜的说,“小皇子每天都在进步呢!” 萧睿很高兴,小眉头终于舒展了,圆嘟嘟的小脸儿上也有了笑意。 严绯瑶如今终于知道他的圆脸是随了谁。 她如今吃胖了,可不就是一张银盘似得圆脸吗? 萧睿吃完了,认真看着苏晴把他弄脏的衣服,小桌,席垫都收拾起来。 一双眼睛乌灵灵的,竟然还对苏晴说了句,“谢谢。” 简单两个字,把苏晴吓了一跳,她愕然了好一阵子,“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萧睿狐疑的看着母亲,却见严绯瑶赞许的冲他点了下头。 他又高兴起来,玩儿一阵子,就睡了。 严绯瑶起身回到正殿。 萧煜宗正沉着脸,左右对弈,下了满盘的棋子。 偌大的正殿里,只听得见他啪嗒啪嗒的落子声,气氛压抑凝重,宫女们都不敢往里凑。 就连苏晴都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站在外头? 严绯瑶兀自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棋局上的黑白格局。 “朝中有什么烦心事吗?愿意与我说说吗?” 她语气温柔和缓。 萧煜宗却给她一个凉凉的眼神。 严绯瑶心头一动,“看来不是朝中的事儿,那是……我叫你有什么不满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自己最近都干什么了? 除了见了韦亦鸣和夏侯文婧,又见了尤氏以外,她也没干什么吧? “咱们说好了,尽量不让对方猜测自己的心思,若有什么不满的,大可说在明面上,我猜不到你怎么了,还请圣上指点迷津?”严绯瑶笑着缓和气氛。 “慈母多败儿!”他重重的说了句。 第637章 育儿经 严绯瑶被狠狠的噎了一下。 她先前的好脾气,好声好气,温柔和缓……都被噎进了胸口里。 两人四目相瞪,僵持了一阵子。 她冷笑一声,“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大臣们又开始传授你教子经验了?” 萧煜宗皱起眉头,“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护犊子?” “护犊子这事儿不应该是你做的吗?怎么需要我来护?”严绯瑶讽刺道。 萧煜宗也一阵的说不出话来,“我不是说,不能疼爱萧睿。他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是皇长子,又是你辛辛苦苦熬了一宿一日才生下来的,朕不疼爱他,还要疼爱谁?可也正是因为他是皇长子,所以不能骄纵了……你也知道萧珩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既然你提起萧珩了,那我也想问问,萧珩小时候,夏侯皇后是如何骄纵他的?像我一样亲自哺育?像我一样,他磕了碰了,叫他自己承担,绝不责骂宫人?像我一样,每日给他讲故事?叫他自己学习用饭,哪怕他用的慢,吃的满地都是?” 严绯瑶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针锋相对的与萧煜宗说话了。 但她这会儿的气场却并不弱,她脊背挺的直直的。 萧煜宗皱了皱眉,放低了姿态,“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跟女人吵架?你也得吵得过呢?”严绯瑶也笑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 “夏侯皇后倒是没有你说的这些,她只是跟你一样,特别害怕萧珩受委屈,萧珩小的那会儿,她还不是皇后呢,她也并没有十分得先帝宠爱。但因为她娘家势大,她又生性要强,所以她护犊很厉害。惟恐萧珩在外头受了委屈……他们母子若受委屈,必定要讨回来。是她去讨回来!” “妈宝男嘛……难怪萧珩最后也要和她反目,原来是成长里的缺失……” “你说什么?”萧煜宗没听清。 “没什么。”严绯瑶摇了摇头。 “回顾我小的时候,安氏对我,倒不是如此。她从来不护着我,也不会跟我过分亲近。我总觉得她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每次请安,都像是例行公事……”萧煜宗说着,自己先皱起眉来。 “所以,你觉得这样的亲情关系很好?造就了你适合做帝王的性情?”严绯瑶反问。 萧煜宗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嗯了一声。 “我且不评论说圣上您的性格,适不适合做皇帝了。只说您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叫您觉得幸福吗?快乐吗?童年的美好回忆多吗?”严绯瑶越说,他的脸色阴沉。 萧煜宗眉头再次蹙起。 “倘若现在给您一次从新来过的机会,叫您在皇位和一个有爱的家,关爱你的父母当中选一样,您选哪样?”严绯瑶问道。 萧煜宗迟疑看她。 严绯瑶心里打鼓……怎么,这还很难选吗?对她来说,根本连一分钟的犹豫都不用有啊?他也不像是贪恋皇位的人啊?莫非是太长时间的位高权重,把他的心意都改变了吗? 萧煜宗终于开口,却是不答反问,“什么叫有爱的家?关爱我的父母?就像国丈一家对你那样吗?” 严绯瑶一口茶险些喷了…… 不怪萧煜宗,她这个比方打的抬不恰当了。 他根本就没经历过“幸福”的童年,他怎么知道幸福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严绯瑶歪着脑袋想了想,“对,爹爹和阿娘对我很好,他们虽然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却胜过生身之恩。但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若叫你在我家和皇位之间选,你又不知我儿时是怎样的生活……换个例子,如果是我——在我和皇位之间选,你会……” “瑶瑶!”萧煜宗皱着眉头,轻喝一声,“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夺来这皇位,就是为了不被萧珩所破坏,为了和你在一起。如今倘若放弃皇位才能和你在一起,我定今日就禅位!” 他语气严肃,神情也一丝不苟。 严绯瑶抬手落在他手上,“所以我们都是需要真正的关爱,才能履行其他的职责,不管是为官还是为君,倘若我们不能被关爱,而是冷冰冰的用我们将来要肩负的责任,把我们关在一个刻板的牢笼里,就真的能长成符合那个位置的样子吗?” 萧煜宗迟疑了,“我……不太确定。” 严绯瑶笑了笑,“没关系,我确定就行。” 萧煜宗眉间并未舒缓,他显得心事重重。 严绯瑶见她的“育儿经”起不了作用,索性下了一剂猛药,“你不如这样想,且等他长大看看,若他品性适合做皇帝,就立为太子,若真是难当大任,即便做了皇帝,也会被人推翻,不如就挑选一个更适合的人,来做储君,也省的他最后连性命都不保。” 萧煜宗瞪大眼,“嗯?” “当初断言说,你我不能有孩子的时候,圣上不是已经准备过继宗亲之子了?如今儿子不适合做皇帝,再过继宗亲之子,有何不可?你就当……” 就当没生儿子……这话太难听了,严绯瑶说不出口。 她咳了一声,“就当给我生了个儿子,好叫我过一过当母亲的瘾,并不是给大夏给朝廷生的儿子,不就成了?” “你倒是想得开。”萧煜宗无奈摇头。 “不是我想得开,而是你的理论早已经落伍错谬了!为了你所期待的储君,葬送我儿子的童年……我深以为不值。且你期待的未来,也不会发生。”严绯瑶说的笃定。 萧煜宗却愈发茫然。 他错谬?落伍? 倘若说这话的换一个人,只怕早死上百八十回了。 但既是严绯瑶说的……或许有道理吧? 萧煜宗没与她纠缠下去,一是说不过她,二是听她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他并不笃信自己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对的。 而且他拒绝萧睿的时候,萧睿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怀疑和受伤……那软软的小眼神儿,如同一把利剑,扎进他心里。 他忽然也渐渐想起自己儿时,多么渴望母亲能抱一抱他,像奶娘那样对他嘘寒问暖…… 但母亲却嘲笑他这样的想法,很不合体统,很丢脸…… 如今他知道安氏根本不是他的生母,却是害他与生母的人,伤害仍旧会在他心底隐隐作痛。 他自己承受过的苦楚,何至于叫他的儿子再感受一次? 或许他不应该只听旁人……特别是一个老宫婢的片面之词,他应该自己看看,萧睿真的是被骄纵坏了吗? 第638章 美上天了 萧煜宗还没有开始观察,严绯瑶却已经迅速的做出反应,她把赵嬷嬷赶走了。 “她还不肯走呢,说自己没有过失,尽职尽责……”苏晴回来与严绯瑶小声嘀咕。 严绯瑶轻哼一声,“也不是我容不下她,若是她有什么想法,过来直接与我说,我说不定能容她留下,即便我不听她的,也不至于非得把她赶走,说不定我们还能讨论一番,彼此有所长进呢?” “她是办了件糊涂事儿了……竟然偷摸告状。”苏晴与御前的几个太监关系不错,自然打听到了,是何人在萧煜宗面前“进谗言”。 赵嬷嬷还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她哪里知道,这对帝后倒比寻常人家的夫妻还坦诚,彼此无所隐瞒。 “她说了,圣上若能保持冷静,不被她鼓动影响,也就罢了,我也不动她……偏偏圣上小时候就是个缺爱的,长大了脾气怪的可以……若不是机缘巧合,上天怜悯,我和他还未必能走到今日呢。他自己心里对养孩子这事儿,一点儿谱都没有,身边再有一个胡说八道的……”严绯瑶啧啧两声。 苏晴点头,“可不是。” “她不肯走,看起来也是个规矩大于一切的刻板性情,你是如何把她打发了?”严绯瑶问。 苏晴嘿嘿一笑,羞涩的看她一眼。 严绯瑶被她看的懵懂,“你这表情是……” “婢子狐假虎威了一把……求娘娘不怪。”苏晴立即矮身跪了下去。 “你起来。”严绯瑶与她共经生死,从来没这么大规矩。 苏晴跪着没起,“婢子这会儿腿软,说完了再起……婢子说,娘娘不喜欢她的面相,看见她的面相夜里做噩梦,梦见被恶嬷嬷管教……所以要赶她走。” “噗……”严绯瑶一口气笑喷了。 “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说娘娘不喜欢她,看她不顺眼,随便嫌她点儿什么,就把她打发了,还至于在意她乐不乐意呢?”苏晴撇嘴说道,“不过是娘娘平日里对我们和颜悦色的惯了,倒把奴才们当人看了。” 严绯瑶的笑意在嘴角一酸……当人看? 可不是嘛,在这古代,奴仆就跟牲口一样,是不被贵族当人看的。 人让牛干活儿,还会去问问它今天心情好不好,乐不乐意去干活儿吗? 严绯瑶皱着眉头…… “是婢子说错什么话了吗?惹娘娘不高兴了?”苏晴小心翼翼的问。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以为我眼见的改变就是这个时代的改变,你这话叫我明白……根深蒂固的东西,特别是思想里头扎了根的东西,想要改变哪是那么容易的?” 即便是正儿八经的历史上,也是经历了无数的血与泪的改革,才有了后世人,就是她这一代人的幸福生活。 这个夹缝里的时代,岂是她穿越来这短短数年的时光,想要扭转就能扭转的吗? “任重而道远啊,我是该好好教养孩子,子又生子,子子孙孙方能改变。”严绯瑶喃喃说道。 苏晴怔怔的……她发现小皇子近来越来越喜欢跟人说“谢谢”了。 他的谢谢常把服侍他的宫女太监吓了一跳。 他们在宫中服侍多年,只怕从主子而来的谢谢,加起来,也没有这几日领受的多。 因为萧睿道谢之后,他母亲总是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并朝他微笑。 别看小皇子年纪小,但看人的表情,感受人的情绪却是敏锐。 就比如现在……圣上从前朝回来了,他先前还在跟太监骑马,打仗。 听闻宫廊里传来“见过圣上,圣上万岁……” 他滋溜从自己的小木马上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严绯瑶身边,抱着严绯瑶的袖子。 萧煜宗进得殿中,他更是抱紧了严绯瑶,黏在她身上。 “睿儿?来,叫爹爹抱?”萧煜宗蹲下身子,朝他伸手。 以往他是听见萧煜宗来的声音,就往门口跑,主动要抱抱…… 这会儿,他迟疑的看着萧煜宗,又看看严绯瑶,似乎不敢确定。 萧煜宗脸色一紧,“来呀,睿儿?不想跟爹爹一起飞高高了?” 萧睿咬着手指头,乌灵灵的眼睛里都是想往,软软的小身子,却是迟疑。 “小孩子也是记仇的,你上次拒绝了他,他心里对你的信任度已经降低了。”严绯瑶说道。 萧煜宗皱了皱眉,“一次的拒绝,抵得过先前那么多次的陪他玩儿吗?” “可见这伤害,是有形有实的,除非你用上温柔,耐心,才能修复关系。”严绯瑶取笑他,“自己欠的,还得自己还。” 萧煜宗原地踟躇了一阵子,他忽然起身朝萧睿阔步走来。 他没有继续邀约萧睿,而是一把将他举了起来,举得高过头顶。 有些小孩子会害怕高,但萧睿许是从小习惯了,他兴奋的拍手笑起来,笑的张大嘴,口水唰的淌下来…… 仰着脸看他的萧煜宗立时被他的口水给洗了脸…… 父子疯着玩儿了一会儿。 萧煜宗的体力,足够叫萧睿玩儿累了。 尽管萧睿一会儿要骑大马,一会儿又要爬大树,翻大山……他爹的身体就是他妙哉的游乐园。 萧煜宗看着这么快就原谅他的儿子,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曾经空洞,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有些酸楚,疼痛的洞,忽然被填的满满的。 他陪着年幼的儿子,仿佛他幼时的伤害,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的,一点点的愈合了…… “正如你说的,”他躺在席垫上,任凭儿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即便他的性情不适合做皇帝……就当是给你我生的孩子,而不是给大夏生的孩子,也值了。” 严绯瑶笑起来,“孺子可教。” 萧煜宗过了两三日,才知道严绯瑶早已经把赵嬷嬷给赶走了。 而且她拒绝接受内务府派过来的教养嬷嬷,还叫苏晴带着人去内务府威胁了一把,说再有人给皇后娘娘添堵,叫娘娘夜里睡不好觉,唯他们是问。 内务府听闻这风声,哪里还敢僭越。 萧煜宗哭笑不得,这多像他的行事风格啊。 严绯瑶在影响着他的时候,他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严绯瑶,两个真正相爱的人,会越来越相似。 这就是民间传说的“夫妻相”吧? 萧睿的童年可谓是幸福的,反正在萧煜宗看来,是“美到天上去了”。 但幸福小孩儿也有他自己的烦恼和挑战。 头一样儿就是,他到了启蒙的年纪了,必须离开自己的母亲了…… 第639章 成长 萧睿长到三岁的时候,就要开始他的启蒙课程了。 萧煜宗早就已经在朝中大臣里,给他选好了启蒙的老师。 皇子上学的地方,在前朝,临近御书房。路上也会遇见当朝的大臣,这地方不适合严绯瑶整日里的跟着去。 她只在前一天,亲自把萧睿送去,带他熟悉了环境,往后就不送了。 “阿娘?”萧睿虽然舍不得她,在读书的地方转来转去,四下乱看的时候,他一直紧紧攥着严绯瑶的手。 但他眼睛里,对新环境的好奇,是远远大过惊慌不安的。 “明天就要来读书了吗?”他奶声奶气的问。 “是啊,睿儿喜不喜欢这里?”严绯瑶笑着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萧睿点点头,“喜欢,苏姑姑说,还有别的小孩子一起。” 严绯瑶点点头,“圣上从世家中选了好些年纪与你差不多的孩子,叫他们进宫与你伴读。” 萧睿脸面有些羞涩,“好,有人陪我玩儿。” “对,要尊重先生,你是皇子,更要尊重其他的小孩子。”严绯瑶尽可能简单的说道。 萧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的,阿娘。” 严绯瑶看过了静心阁,就领着萧睿回去了。 次日,萧煜宗下了早朝,亲自来接萧睿去读书。 萧睿竟然一点儿没留恋严绯瑶,还兴奋的朝她招手,“阿娘挥挥!” “去吧……”严绯瑶心底一阵惆怅。 没了萧睿笑闹之声的寿昌宫像是一下子空落落的,宽敞了好多。 原来一个孩子,可以填满那么多那么多的空间。 她眼眶一时酸酸的。 “娘娘,大皇子下晌就能回来了。”苏晴在她耳边说道。 自打萧睿两岁时,宫人们对萧睿的称呼,就已经从“小皇子”统一口径改成了“大皇子”。 好像这个样子,就能招来二皇子、三皇子似的。 严绯瑶与萧煜宗倒是不着急,萧煜宗乃是觉得她生孩子那会儿一盆子一盆子的血水端出来……太吓人了。 他想等她养好身体再说不急。 严绯瑶则觉得,萧睿太小了,还没有完全享受父母的关爱,忽然就有个弟弟妹妹与他争抢父母的关注,对他幼小的心灵不好,所以她有意的在用自己的医术回避怀孕。 今日,萧睿去读书启蒙了。 殿里空荡了,严绯瑶的心里也空了一块…… 苏晴这么一唤……把她招的甚至在想……她与萧煜宗是不是也该准备着再生一个孩子了? “娘娘?” “嘶……算了,我们还是去御药房转转吧,日后我就有时间了,可以多在御药房待着了。” 严绯瑶想到自己挚爱的事业,不由的心潮澎湃,至于再生一个孩子这事儿,立即就让她后置了。 先前因为突然有孕,又是第一个孩子,萧煜宗紧张,她自己也紧张……御药房她基本处于半撒手的状态。 如今她回到这里,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曾经压抑的挚爱和热情,卷土重来,势不可挡。 萧煜宗送了儿子,又回到寿昌宫,却不见严绯瑶。 “娘娘呢?”他问。 “娘娘带着苏姑姑出去转了……”宫人们闪烁其词。 萧煜宗眼睛一眯,就猜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出去转,何时回来?” “娘娘……娘娘没说啊。” “没说晌午回不回来用饭?” “说不回来了。”宫人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露馅儿了。 宫人赶紧翻身跪地。 萧煜宗冷笑一声,“出去转转,这是要转到太极宫去吗?晌午饭都回不来了?” 太极宫是行宫,离皇宫远着呢。 宫人赶紧伏地认错,“奴才失言……” “娘娘究竟转到哪儿去了?”萧煜宗俯身看着宫人。 “娘娘说,出去转转……转到御药房,可能就多待会儿,晌午饭就不回来用了。”宫人小声说道。 萧煜宗气笑道,“感情她以往留在寿昌宫里用饭,全都是为了睿儿,如今睿儿在静心阁读书,她也赶紧的回到御药房,呵,朕就是上赶着沾光的?” 他说得酸溜溜的,殿里殿外都是一股子醋味儿。 宫人可不敢接这话音,他们甚至装着听不见。 脸几乎全贴在地上。 “哼,朕……朕去找睿儿用饭!”萧煜宗拂袖而去。 宫人们等皇帝走远了,赶紧商量,“要不要去告诉皇后娘娘知道啊?” “皇后娘娘原本就说,圣上晌午肯定在御书房或是静心阁那边儿用饭了,不会回来……所以才……”宫人们琢磨着,如今结果不还是这样?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回来吧? 他们商议一番,还是派了个小太监前往御药房通知。 严绯瑶带着个“口罩子”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她似乎正在和几个御药房的药师,几个美姬商量制作什么新药。 而且那些美姬不仅人长得漂亮,脑子还好使。 听御药房的宫人们八卦说,几个漂亮的美姬研制出了一种什么提纯的法子,就连皇后娘娘听了眼睛都直发亮,连连感慨说,“我怎么没想到,嘿,真是……” 来报信儿的小太监,得到的回应如此冷淡,只好失落的回到寿昌宫。 幸得是皇后娘娘下晌回来的早。她刚洗去一身药味儿,换了柔软舒适的家居衣裳,大皇子就从静心阁那边儿回来了。 是圣上亲自带他回来的,他牵着圣上的手,一蹦一跳的,眉飞色舞的跟圣上说着什么。 圣上一脸慈父笑,时不时的嗯一声。 小小的人儿一天没见自己的母亲了,进殿瞧见母亲,立时一头飞扑进母亲的怀里,“阿娘阿娘”的叫。 大皇子一岁多的时候,圣上就说,不许皇后娘娘抱…… 如今看来,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大皇子已经三岁了,娘娘不是照样抱他吗? 有时候,圣上趁着殿里没人的时候,自己也会抱他…… “睿儿今天哭了吗?”严绯瑶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萧睿愣了愣,“为什么要哭?” 严绯瑶一时怔住,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第一天送幼儿园的孩子不是都要哭的吗? 萧睿虽然没离开宫门,但两下也是挺远的,中间好几个时辰不见面呢!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睿却摇摇头,“没哭,先生很好,很温和,讲故事,好听。别的孩子,乖,偷偷哭,给点心,就不哭了。” 他说不了很长的句子,但断断续续的表达,意思也算明白。 严绯瑶立时笑起来,“睿儿可真厉害……” 第640章 精力旺盛 萧煜宗原本是满腹怨气,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叫严绯瑶“嫉妒”一番。 嫉妒他就在前朝,有更多的机会见儿子,跟儿子有更多的话题…… 但此时见儿子依偎在他母亲身边,吃了很少一些东西,就累的睡着了,他心底一时柔软,就连对严绯瑶的怨气都无影无踪了。 苏晴把萧睿抱去偏殿里睡。 萧煜宗坐得离严绯瑶近了些,“你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严绯瑶微微一愣,看看他,又看看宫人,“食不言。” 萧煜宗一噎,只好恨恨用膳。 严绯瑶刚搁了筷子,他就又凑过来,“睿儿都已经开始启蒙了,顾先生说,睿儿的心性在一群孩子里头,是最稳定的。顾先生还说,这样大的小孩子,最重要的倒不是叫他们背书识字,而是锻炼他们的心性,叫他们遇事不急不燥,日后遇见不顺心的事儿时,才能有个缓冲的余地。” 严绯瑶点点头,就是感情逆商嘛……这顾先生不愧为大儒,这么有见地,思想搁在现代也不落伍啊。 萧煜宗见她不说话,碰了碰她的肩,“问你呢?” “嗯?”严绯瑶一愣。 “你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挺……挺好啊。这和睿儿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该给睿儿添个弟弟妹妹了?他心性稳定,也该学着做哥哥了。”萧煜宗说着,弯身抱起严绯瑶向大床上走去。 严绯瑶反应慢了半拍…… “诶?等等!等等!”严绯瑶推着他的胸膛,挣扎说道,“今日我与他们研究药方,有个好点子我得赶紧记下来,不然要忘记了!” 她说的急切,表情虔诚。 萧煜宗晓得她有多醉心医术,只好委屈自己……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好身体,“朕等你。” 严绯瑶乖乖点头,跑去一旁,奋笔疾书。 萧煜宗躺在龙榻上,阖目小憩。 他歇着歇着,竟真的睡着了……等他再醒,手往里一摸,空的? 他起身转脸,他的皇后娘娘……竟然还在奋笔疾书!? “你这是攒着劲儿要考功名?挣一个女官当当呢?”萧煜宗气不打一出来。 “马上……马上写完了!”严绯瑶头都没回。 萧煜宗忍无可忍,豁然起身,他阔步到桌案边,一把夺下她手中狼毫,啪的扔在一旁,对她怒目而视。 严绯瑶也瞪他一眼,见他真的怒了,再一瞥漏壶……乖乖,两个时辰都过去了? “呃,我……我一时投入……” “朕不听解释!”萧煜宗扛起她阔步走到床边。 他把她放在床上,倾身压下。 严绯瑶撅嘴委屈,“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呢?” “朕粗鲁?严绯瑶!”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把她的名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严绯瑶翻他一眼,“我怎么没良心了?你污蔑我,我可是要生气的!你知道我刚刚写的是什么吗?是关于现在大夏患病率最高的……” “闭嘴!”萧煜宗怒不可遏,低头封住她的唇。 严绯瑶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言不合就…… “严绯瑶!你在朕的心里,从来都是第一位!可朕在你的心里呢?孩子小的时候,孩子是第一,朕是第二!孩子大了,孩子第一,医药第二,朕呢?”他声音不大,也不凶。 偏偏是他一副受伤的小兽的模样,格外招人疼。 严绯瑶原本还要与他理论一番……这会儿看他这表情,哪里还忍心理论? 恨不得挖空心思哄他开心才好。 萧煜宗:“要亲亲……” 严绯瑶赶紧主动吧唧一口。 “要抱抱……” 严绯瑶主动投怀送抱……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她被吃干抹净,腰酸背痛。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她昏昏欲睡时才想明白,他哪里是生气了?分明是故意的“请君入瓮”。 严绯瑶更是感慨……会撒娇的女人算什么?会撒娇的男人,更是无往而不胜啊! 原本已经打算好,趁着萧睿去读书的时候,她也能专心钻研她喜欢的医药行。 可没想到下定决心的第二天,她就失言了。 严绯瑶睡醒的时候,已经快要用午膳了。 “萧睿今儿没有去前朝读书吗?”严绯瑶敲了敲脑袋,问苏晴。 苏晴低头忍笑,“早去了啊。” “嗯?怎么我不知道?”严绯瑶的眼睛还有些茫然没有焦距。 “大皇子进来瞧了瞧您,看您睡的香,又悄悄退了出去,跟婢子们交代说,不要吵醒您,叫您安安心心多睡会儿。”苏晴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大皇子还说,您昨夜里必定太用功,太疲惫了。小小的年纪,可贴心了,娘娘打小真是没白疼。” 严绯瑶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一阵的红热。 她赶紧起来洗漱更衣,提步就准备往御药房去。 “都已经是晌午了,娘娘不等用了午膳再过去吗?”苏晴问道。 严绯瑶连连摇头,“去御药房也能用饭,且那边儿简单些,不必像在寿昌宫里,繁琐又浪费时间。” 苏晴欲言又止。 严绯瑶已经收拾好了昨夜写的东西,预备带到御药房去和那里的药师们讨论。 她正要迈出寿昌宫殿门,就见外头一行人浩荡而来。 她头皮猛然一紧。 尤其是当她看到,走在最前头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 苏晴在她身边小声说,“今晨,圣上去朝会之前,交代说叫娘娘在寿昌宫里等着圣上一起回来用午膳……” 严绯瑶诧异的看她一眼,“那你怎么没早说?” 苏晴讪讪看她一眼,“婢子若是早说了,娘娘一定早走了吧?连刚刚耽搁那一阵子也不会有吧?” 严绯瑶抿了抿唇没说话……不得不说,她身边的人还是很了解她的。若是她晓得萧煜宗要回来,只怕早早就躲出去了,他总不好意思叫人把她从御药房抓回来……并非她不喜欢他,并非不喜欢和他亲密相处…… 只不过他是忍饥挨饿许久的老饕餮……她扛不住啊! “皇后这是要往哪儿去啊?”萧煜宗步上宫廊的台阶,笑睨着她。 严绯瑶立即把手里写好的几页纸背在身后,“啊,呵,呵呵,哪儿也不去,这不是快要到午膳的时辰了,正要去恭候圣上回来用膳。” 萧煜宗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乖——”轻轻一声,柔肠百转。 连一旁恭候的苏晴等宫女都红了脸。 严绯瑶的脸更是如同火烧云一般。 严绯瑶逃不掉,只好老老实实与他一同用了午膳…… 下午歇晌的时光,萧煜宗这个精力过于旺盛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歇得住。 这样耳鬓厮磨了有几日的光阴,萧煜宗这饕餮终于开始有所收敛的时候。 严绯瑶却惊恐的发现……她好像又……又有孕了?! ——(正文完)—— 第641章 萧睿篇—— 番外篇·萧睿。 我四岁那年,母亲诞下妹妹。 母亲生产的时候,父亲寸步不离的守在产房外头的宫廊里头。 产房里的母亲,时不时的大叫,叫声叫我觉得心惊。 “大皇子不哭,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的。”苏姑姑抱着我说。 她为我擦干了眼泪,我扭头看她,见她的眼睛也红了。 “阿娘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我问她。 苏姑姑小声说,“大皇子是娘娘头一胎,生的时候比如今还要吃力呢,好在娘娘身体一向很好,不过用了一日一夜的功夫,大皇子就出来了。” 我倒吸了口冷气,乖乖,一日一夜?那岂不是疼死了? 我前几日骑小马时,摔到了膝盖,都疼的险些掉泪……母亲,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我趴在苏姑姑的肩头,有点儿困了。 母亲在产房里猛地大叫了一声,把我惊醒。 我抬头看见爹爹,他浑身紧绷,如同狩猎园里的猎豹,他双手都在身子前头紧握成拳。 我觉得他像是随时准备冲进去,好把妹妹从母亲的肚子里抢出来? “爹爹?”我小声叫他。 他没动,也没看我。 “大皇子,圣上正为娘娘紧张呢。”苏姑姑在我耳边说,“奴婢抱您回去睡觉吧?” 我摇头,我不想回去睡觉,我想保护阿娘,保护妹妹。 母亲在产房里吼的声嘶力竭。 我看见父亲背了背脸儿,我从来没见他哭过,但他转过脸时,他睫毛是湿漉漉的,他眼睛也红红的。 我看见他偷偷给了自己一拳。 “苏姑姑,爹爹为什么打他自己?是因为他,阿娘才会这么疼的吗?” 苏姑姑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 “抱他回去睡,明日还要去读书。”父亲忽然转过连来,对苏姑姑说。 我以为他终于看见我,想要让我陪他一起,一起等待,一起为阿娘祈福,为妹妹祈福。 可他没有,他竟然赶我走,在他的语气里,我就是个小孩儿。 “我不走,我要等妹妹出生。”我高声说。 父亲像是一头被惹怒的狮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好像没有做错什么?没有惹他吧? 他把我从苏姑姑怀里夺过来,阔步把我抱进了我自己的殿宇,砰的把我放在床边,他转身就走。 我觉得今天的父亲很可怕,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打自己了,母亲那么疼,一定是因为他。 我想追出去,可是我不敢,我打不过父亲,他很有力气,腿很长…… 苏姑姑从门边溜进来看我,把门关上。她小声哄我,她给我擦了脸,脱了鞋子和衣裳,抱我躺在床上,她躺在我床边的脚踏上。 “苏姑姑,你上来搂着我睡,好吗?”我小声说。 我以为她一定会答应,苏姑姑从来不会拒绝我什么。 可是今晚,她却说,“不行,殿下。” 我皱眉,为什么母亲要生妹妹了,我的生活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围着我打转,我要什么都能得到的生活,忽然就变了? 我用被子蒙着头,心里闷闷的,“我不喜欢这样……”我在被子里说。 眼睛里酸酸的,脸上痒痒的。 苏姑姑把被子从我头上拉下来。 “怎么哭了,殿下?”她小声问我,“是在担心娘娘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懵懂的点点头。 “圣上也是在担心娘娘,所以他很急躁,他是一国之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偏偏娘娘生产之事,他一点也掌控不了,只能听之任之……所以他很急躁。” 我不太明白苏姑姑的意思,但我对爹爹的不满却少了。 我闭上眼睛,时不时的还能听见母亲嘶吼的声音。 也不知是我想象出的,还是真的听见了,后来我就睡着了。 我做了梦,梦里我有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妹妹,她穿着粉裙子,头上簪着漂亮的珠花。 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她跟在我后面,一直叫我“哥哥,哥哥”。 她不叫别人抱,只叫我抱她,我累的胳膊都酸了,她仍旧赖在我身上,甜甜得喊哥哥。 她吧唧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口水涂的我满脸都是。 我好像又有力气了,胳膊也不酸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外已经有光透了进来,天快亮了,我该起来去读书了。 可我想先去看看阿娘,还有我梦里的妹妹,阿娘生出来的小宝宝一定和我梦里的妹妹一模一样。 我刚坐起来,就听见苏姑姑和人在屏风外头小声说话,“难产……危险……还没出来……” 我听不懂,但我懂大人的语气,一定是情况不好,很不好。苏姑姑的声音像是快哭了。 我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我悄悄的下床,自己穿衣服,穿鞋子。 等我都穿好了,苏姑姑才从外头进来。 她瞧见我,吓了一跳,“殿下您……您自己起来了?” 我早就会自己穿衣服了,阿娘说,这样的男孩子很棒,我要做很棒的皇子。 “小妹妹出生了吗?”我问她。 苏姑姑又吓了一跳,“殿下怎么知道是妹妹?连太医都不太确定。” 妹妹果然还没生出来,苏姑姑说,阿娘生我的时候用了一日一夜,可如今阿娘生妹妹已经用了两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现在都是第二个白天的早上了,妹妹居然还没有出来…… 我心里很闷,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快跑出殿门,往母亲的产房跑去。 父亲还在宫廊里,他看起来憔悴颓唐,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那个帝王。 我想去抱抱他,拍拍他的肩,像母亲平时安慰我那样。 可能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猛地抬起头看我……他眼睛通红的吓人,我一下子僵在原地,不敢再过去。 “去读书。”他哑着嗓子跟我说。 我攥着拳头,想跟他说,不要害怕,我已经在梦里见过妹妹了,妹妹很可爱,很漂亮,也很健康…… 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相信我,会不会说我胡说八道。 最后,我什么都没说,跟着小太监们去静心阁读书了。 今天先生教的我一样也没记住,先生叫背的诗文,我背的一塌糊涂。 我满脑子都是阿娘、妹妹。 先生说休息的时候,我第一个从椅子上蹿起来,扔下那帮我收拾书册的太监,就往回跑。 还没跑出静心阁,就看见红着眼睛站在那儿的苏姑姑。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有妹妹了!” 我咧嘴笑起来,我早就知道!她还跟在我后头,喊我哥哥呢! “只是娘娘伤了身子……”苏姑姑抱起我,小声跟我说。 第642章 糖糖和宁馨儿 “阿娘伤的重吗?”我有点儿害怕,在我的记忆里,阿娘像是不会生病,不会喊疼的人。 阿娘爱笑,她只会跟爹爹生气。 不管是对宫里的宫人,还是对我,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反而是旁人从不敢惹,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父亲,她总是对他呼来喝去。 但爹爹也是奇怪,每次阿娘对他呵斥的时候,他就笑的特别开心……大人真是奇怪。 说实话,我很佩服阿娘,因为我也有点儿害怕父亲,但阿娘从来不怕他。 “娘娘伤的不重,但需要好长时间的调理,所以殿下记得要哄娘娘开心,别叫娘娘担心你啊。”苏姑姑一路都在教导我,“娘娘最担心的就是,有了更小的孩子,会忽略对殿下您的关注,而如今娘娘又要坐双月子,或者更久……” 她说得好复杂,我听不懂。 我回到寿昌宫的时候,妹妹已经被人用锦布锦被裹起来了。 阿娘脸色苍白的躺在大床上,屋子里有淡淡的香味儿,没有宫女们说的血味儿。 爹爹冲我招手,叫我去看妹妹。 妹妹睡着了,小嘴儿撅着,小鼻子微微皱着。 “这么丑?这不是我妹妹!”我惊讶,梦里我妹妹可漂亮了,这小娃娃皱巴巴,脸上还有白白的东西,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她怎么可能是我妹妹? “啪——”爹爹的巴掌,猛地落在我背上。 疼的我一缩,惊惧的看着他。 “不许胡说!”他瞪我,目光很凶,红红的像是要吃人。 苏姑姑赶紧把我拉到一边,“小孩子刚生出来,就是这样,不是丑。” 我愣了愣,我一直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好看,就像书上写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说的应该就是我这样的人。 “我刚生出来也样子吗?” 苏姑姑怔了一阵子,她也许是在回忆,但她却摇了摇头,“殿下刚出生就是白白胖胖,脸圆圆的,而且已经有了些头发,跟小公主还真不一样……” 我惊骇看她,“白白胖胖、脸圆圆的”?这能好看到哪儿去? 静心阁跟我一起读书的世家子里头,就有一个姓傅的,白白胖胖……一点儿也不好看。 母亲一直到傍晚才醒。 爹爹守着她和妹妹,把妹妹抱到阿娘怀里。 阿娘要给妹妹喂奶吃的时候,他们还把我赶出来了……嘁,就跟我没吃过似得?苏姑姑都告诉我了,我小时候也是吃阿娘的母乳长大的! 我叫苏姑姑帮我盯着,等阿娘喂饱了妹妹,就过来通知我,我再进去看。 我没心思写先生留给我的课业,我满脑子都是妹妹、妹妹…… 我等了很久,可苏姑姑竟然没有来。 问了宫人时辰,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妹妹还没吃饱吗?她也太能吃了,那么小个人儿。 我等不及苏姑姑,自己偷偷溜回去。 妹妹真的还在母亲怀里,殿里还一股子奶腥味儿。 “殿下怎么过来了?”小宫女发现了我,把我抱到外头去。 “我想看妹妹和阿娘。”我推开她。 苏姑姑也跑过来,“小公主刚刚吐了,刚擦干净又拉了,换好了襁褓又尿了……收拾好她又饿了……” 苏姑姑脸上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甜蜜。 我吐了吐舌头,“我就在这儿等,等她吃饱了,我去看看她。” 苏姑姑对宫女们点点头,宫女们这才不把我往外赶了。 苏姑姑叫人唤我进去的时候,阿娘正侧躺在床榻上,目光温柔的看着爹爹。 而爹爹正抱着那个小襁褓,哼唱着什么,轻轻的晃着妹妹。 他那么温柔,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他从不会对我那样。 他对我说话,即便放缓了语调,眼睛里也是严厉的,他不说,但我感受的到。 他对妹妹不一样……尽管妹妹还那小,那么皱巴巴的,妹妹却像是他眼里的珍宝。 妹妹很小,妹妹的襁褓也很小,在父亲那么强壮的臂弯里,她简直小的可怜。 “阿娘,你疼吗?苏姑姑说你伤了身子,流了很多血吗?”我小声问她。 母亲对我和善的笑起来,她摸摸我的头,她的手很白,苍白的近乎透明。 “不要紧,母亲会很快好起来,母亲是神医呀,你忘了吗?” 我点点头,母亲从来不骗我,她说她会很快好,那一定很快。 “你看过妹妹了吗?你给妹妹取个小名好不好?”母亲说。 我吓了一跳,“我可以吗?我可以给她取名吗?真的?” 母亲点头。 我高兴坏了,“叫糖糖。”因为我梦里的妹妹好甜好美,就像苏姑姑做的桂花糖。 “这算什么名字?不好。”父亲摇头,看着怀里的襁褓,“我们不要叫糖糖,我们叫宁馨儿,你是爹爹的宁馨儿。” 我呼吸一滞,胸口里好闷好闷,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好委屈。 委屈化作眼泪,已经要夺眶而出。 但我面对着父亲,强忍下去,我攥着拳头,像一只小豹子,瞪着他。 我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哭……因为他会嘲笑我,他说爱哭的男孩子不是真男人。 他那么高,他手臂那么有力……我要怎样才能把他怀里的小襁褓夺过来,告诉襁褓里的妹妹,我们才不要叫什么“宁馨儿”,我们就叫糖糖,桂花糖的糖! “我也觉得糖糖好。”母亲在我身后说,“女孩子,甜甜的,寓意多好。” 我松了口气,回头感激的看了母亲一眼。 她冲我点点头,那一瞬间,我又想哭,是感动的哭……母亲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跟我一边的。 “你就纵着他吧!什么事都纵着他,看他什么时候能成器!”父亲又是这副语气。 他说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因为我说母亲? 我讨厌他! 我整整一晚上都没跟他说话,我还故意叫妹妹糖糖。 他越叫宁馨儿,我就越叫糖糖,妹妹一定喜欢我叫她糖糖,因为她看着我笑呢! 也许是一开始没看习惯的缘故,现在我越看妹妹越好看了! 她就像含在我口中的一块儿桂花糖,每次喊她糖糖的时候,我舌头上都是甜的。 我现在每天早上去静心阁读书以前,从静心阁回来以后,都要泡在糖糖身边,我拼命的教她喊哥哥。 我有一个了不起的愿望——就是让她先学会喊哥哥,在她会喊爹爹以前,就会喊我。 阿娘说,我会喊爹爹比较晚,那妹妹随我,一定和我一样。 我的心思都在妹妹身上,功课不知不觉就拉下了…… 我以为爹娘不会知道……事实证明,是我太天真。 第643章 我讨厌他 父亲把我叫到他的御书房,屏退了左右。 他手里拿着一柄戒尺,背着手,在我面前踱来踱去。 我心里紧张极了,我觉得他要打我了,要打死我了。 先生教的《孝经》《六韬》我早该会背了,纪文早几天之前,都已经能背的滚瓜烂熟了。 可今天先生提问的时候,我连头三节都背的磕磕巴巴。 先生还把我近来写的字给爹爹看了……爹爹的眼睛都气红了,他大概是从没看过这么丑的字吧? 我只想赶紧写完了好去看妹妹,所以每次写的时候心里都很急,原本连拿笔的姿势都还不熟练呢,再加上心里着急,写得丑也不奇怪了。 如果爹爹是因为这些打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摊开手在他面前,“爹爹,你打吧。” 爹爹看了我一眼,他仍旧握着戒尺踱来踱去。 “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称呼爹爹,而不是父皇吗?”他站在我面前问我。 我摇摇头,觉得他这样看我,让我很紧张。 “因为你娘说,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背负太多的重担,但你生在皇家,这些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你逃避不了!”爹爹语气很沉重,我觉得他这会儿不像是在跟一个小孩子说话,像是跟他的臣子,跟一个大人。 “我知道了爹爹……”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 “你必须优秀,必须无可指摘,必须问心无愧。”他用力的说。 他的想法跟阿娘不一样,阿娘是随和的人。 “唯有这样,你才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他看着我说。 “如果成不了优秀的帝王呢?”我仰着脸问他,“爹,你是一个优秀的帝王吗?”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好一阵子都没回答我。 我以为他要打我,可他最后却把戒尺扔了。 他没碰我一下,但我觉得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他走了以后,我走到他的御案后头。 御案太高,我看不见顶上的东西。 我只好手脚并用的爬上他的龙椅,趴在御案上看。 这么一看,我脸就红了。 御案上放着两沓子纸,一沓子是我写的,字迹如鸡爬一样。另一沓子是纪文写的,字迹很干净工整漂亮。 我脸上发烫的拿过自己那一沓子纸,正要藏在怀里,却看见底下的字,那是父亲写的,他的字看起来很有力道,比字帖上的还漂亮。 我脸上更烫了……好吧,这次是我输了,下次我一定把诗文背熟,一定把字写工整,这样我就不会这么尴尬难堪了。 更重要的是,这样我就不会叫爹爹失望了。 我回到寿昌宫的时候,恰好妹妹在哭,我好想去抱抱她,好想去哄她…… 可是想到御书房里的情景,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你是个优秀的哥哥吗?优秀的哥哥一定不会在静心阁落后,丢人!” 我偷偷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强迫自己回到我的殿里背书写字。 等我终于背熟了这些日子落下的功课,也写好了字……握笔到我手都酸了,才算写出了几张叫我满意的字。 我打算去看妹妹时,却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妹妹早就睡着了。 我不能教她喊哥哥了……真是遗憾。 我去看了看阿娘,在阿娘身边坐了一会儿,我刚想告诉她今天的事,爹爹就端着药来喂她吃药。 母亲还要给妹妹喂奶,还要吃药,自己还得一直躺在床榻上不能下来……她已经够烦恼的了,我的烦恼跟她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我还是男人呢……我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她,自己扛下来。 那天在御书房之后,一连好一段时间,我在静心阁读书,都被先生夸赞了。 我迫切的盼着爹爹能再把我叫去御书房,这次我就可以告诉他,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 可这样的父子对话,却一直没有到来。 他除了上朝,议政,偶尔也跟大臣们吟诗,摆宴,大多数时候,都是围着母亲和妹妹打转。 他真的很喜欢妹妹,我经常看见他抱着妹妹。 我三岁的时候,他有次抱我,不知是谁说了句,“抱孙不抱子”从那儿起他就很少抱我了,还说我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我明明还是个孩子。 但他就那么抱着妹妹,给妹妹唱歌,妹妹有次尿到他的龙袍上,他都不生气,还哈哈大笑着说妹妹在他龙袍上作画。 我也好想让他那么对我笑啊……算了吧,想想就行了。 苏姑姑似乎发现了我的情绪。 这天她专门在我完成的先生留的课业后来找我,“殿下是不是觉得圣上很喜欢小公主?” 我低头没吭声。 “殿下小的时候,圣上也是这样喜欢殿下的呀!圣上每天下朝回来,就会陪着殿下玩儿打仗游戏。还让殿下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您的脚有时候蹬在圣上的嘴里,把他脸蹬的变了形,他都不生气。”苏姑姑夸张的说。 我瞪大了眼睛,伸手想摸苏姑姑的额头,“苏姑姑,你发烧了吗?怎么都说胡话了?” 她无奈的把我的手拉下来,“不是胡话,是真的。” 我才不信,“我现在也没有长很大,他怎么不是这样对我了呢?是因为现在的我,他已经不喜欢了吗?” 苏姑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用了很多我不懂的词,大致意思是说,“殿下已经长大了,圣上想把皇位传给殿下,所以他希望殿下更好,更有能力。” “可如果我达不到他心里要求的那么好,那么有能力,他就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吗?” 苏姑姑快被我问哭了,“当然不会,圣上最紧张的就是殿下了,他怎么会不要殿下?” “那我不要皇位了,我想要以前那个爹爹,你说的那个很爱我的爹爹。如果传给我皇位让他对我的态度变了,我就不要做皇帝了!” 苏姑姑吓得捂上了我的嘴。 我拿皇位换回我原来的爹爹,这样不行吗? 后来这话也不知被哪个多话的小太监告诉爹爹知道了。 他终于把我给打了…… 我两只手肿的握不住笔,疼的背不了书。每背上一句,就钻心的疼。 不是手疼,是心里头难过……我前头那么努力,表现那么好的时候,他看不见。 我只是说了一句,我不要皇位了,他就听见了…… 可他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要皇位呢? 我不想要皇位,是因为我想要他啊,我想要他像对待妹妹那样对我,不是要他抱我,偷偷的亲我……只是希望他能像对妹妹笑,那样开怀的对我笑。 我越大,他对我越严厉了。如果皇位,和一个慈父不冲突的话,我自然是都想要的。可如果冲突了,我就会放弃皇位,只要他。 为什么他跟我的选择恰恰相反呢?他不要我……因为我不配做他心里的继承人,他就不要我了。 我讨厌他。 第644章 恨极了他 我跟父亲关系爆发,是在妹妹满周岁的时候。 我已经足够强壮,强壮到可以抱起妹妹。 我抱着妹妹,听她喊我哥哥,我喊她“糖糖”。 我在暗地里和父亲较劲儿,我赢了,妹妹先会喊了哥哥,后来才慢慢会喊“爹爹”。而且她舌头短,喊的爹爹,很像“爷爷”。 看到爹爹一脸黑线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阵的暗爽。 我不敢在明处朝父亲放肆。 但妹妹很听我的话,我叫她揪爹爹的胡子,趁他睡着的时候,拔他的头发,用她的小胖脚,捂住他的嘴…… 妹妹还不怎么会说话,但她能听懂话,我叫她怎么干,她就敢干。 爹爹常被她折腾的哭笑不得,却也不忍心凶她……他真的连对她板脸都舍不得。 妹妹小嘴儿一撅,他就投降了,抱着她哄她,“爹爹的宁馨儿,乖宁馨儿了,不哭不哭……不要生气,生气不漂亮了。” 胡说八道!我妹妹是最漂亮的,妹妹长开了,不是那个皱巴巴,黄白色的小婴儿了。 她白白净净,一双眼睛像湖水一样,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娃娃。 我在静心阁读书的同窗,家里也有姐姐妹妹,我见过一些,但她们都没有我的糖糖好看,糖糖是最甜最美的。 妹妹满了周岁以后,我带她到园子里玩儿。 阿娘和苏姑姑她们都在亭子里坐着。 妹妹非要抓一只金色的甲虫。 那甲虫很大,阳光下,金灿灿的,美丽极了。 她一点儿不怕,张开她粉嘟嘟的小手,就一把抓上去。 “不要,那个会咬人!”我赶紧推开她的手。 可能是我用力过猛了。 妹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张开嘴就哇哇哭起来。 我吓坏了,金甲壳虫也顾不得抓了,我本来想着不叫她动手,我抓来给她玩儿的。 她不喜欢哭,她虽然是一岁的小娃娃,但她厉害得很,自己摔了从来不哭,也不叫宫女们扶,她都是自己爬起来。 所以我知道,她朝爹爹撅嘴要哭的时候,都不是真的哭。 但现在,她是真的哭了,泪珠子不要钱的往下掉。把她的粉裙子都哭湿了一片。 阿娘和苏姑姑吓了一跳,一群宫人也围了上来。 他们争相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我只是推了她的手一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妹妹不会说,她只是哭。 “呀,血!”有个小宫女眼尖。 她看见了妹妹裙子和鞋袜上的殷红血迹,就像是雪里绽开的红梅花,红的刺眼。 我吓了一跳,都不会呼吸了。 我把妹妹推流血了吗? 阿娘小心翼翼的翻开妹妹的裙子,发现她腿上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个指头那么长的小口子。 “我,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是什么……我没动她!” 我吓坏了。 那口子还在流血。 苏姑姑随身带着白色的药粉,母亲很冷静,她一边跟我说,“睿儿不用害怕,不要慌,妹妹没事,可能是被花刺刮着了。”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小声说,“妹妹真坚强,这么大的口子,她得多疼啊。” 妹妹抹抹她的泪,要来拉我的手,嘴里还说,“虫,虫,要虫。” 我的天哪,她还没忘了那只金色的甲虫? 她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虫呢? “宁馨儿?你怎么了?怎么流血了?”我爹如狮吼一样的声音突如其来,把我吓死了。 他一把抱起糖糖,小心翼翼的吹着伤口,“疼不疼?爹爹的小公主……” 他心疼死了,我上次射箭把手弄流血的时候,他只跟我挥了下手,“这算什么伤,男人流血不流泪……”就把我打发了。 不过我不会嫉妒妹妹的,谁让她是我妹妹呢。 我跟着他们往亭子里去,谁知我爹却忽然回过头来,冲我吼,“你毛毛躁躁的,以后别跟宁馨儿玩儿!还指望你保护她呢?瞧瞧你把她伤的!这么大的伤口,说不定要留疤!她才一岁!你几岁了?” 他把我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愣在原地,耳边尽是他吼声的回音。 母亲拍打他,呵斥他错了。 他板着脸没跟母亲吵。 母亲又来劝我。 他却吼母亲,“你理他做什么?都是你把他娇惯坏了!” 我看见母亲的脸都白了一瞬! 那一刻,我恨极了! 我恨极了自己的没用!我恨极了自己没他高大,没他强壮!没他有本事! 不对,有本事的男人才不会吼自己的女人!阿娘告诉我的! 他是坏人!他夺走我妹妹,他呵斥我阿娘!可惜我谁也保护不了,我比他更没本事…… 我转头就跑了。 流血时都没留下来的泪,这时候却夺眶而出,我不知道我能跑到哪儿去? 整个这皇宫都是他的,别人说,整个大夏都是他的……那我还能跑到哪儿去呢? 我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在那里偷偷的长大,变强,然后回来打败他!叫他再也不敢小瞧我!再也不敢吼我! 我不要他了!不要他对我笑了!也不指望他像对妹妹那样对我了!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 我跑了很远,在宫里迷路还是第一次。 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哪儿,该走哪儿回去? 这儿很冷清,没有宫人从这里经过。 一开始追在我后头的宫人,都被我甩掉了。 也是他的错,因为他冲宫人们吼,说“让他跑!看他能跑到哪儿去!” 宫人们都怕他,他们耽搁了片刻……于是,我果然把自己给跑丢了。 这里阴森森的,天空中时不时还有乌鸦飞过,发出呱呱的凄厉叫声。 我很害怕,还饿了。 我左手边有一片竹林,风一过就沙沙的响,我怕有大蛇,忽然蹿出来。 另一边有个院子,院子里有很大的假山。 我爬到那假山上,躲进假山的山洞里。 这样,坏人就找不到我了。 我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假山里头睡着了。 “殿下?” “大皇子?” “大殿下?” …… 宫人们的声音把我惊醒,我揉揉眼睛,发现山洞外头和里头一样黑了。 天黑了?我在这里睡了多久了? 满宫的宫人都在找我了吧? 我这会儿却更加害怕了……如果现在被找回去,我爹,他会打死我的吧? 山洞里头没有别的出口,白天的时候我就检查过了。 现在我只能另外寻找出口。 我小心翼翼的从山洞里头钻出来,攀着假山往背面爬。 突然间,我脚一滑…… 第645章 存在即权利 我闭上了眼,这假山挺高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掉下去就要摔死了。 或许不至于死,也会摔断胳膊,摔断腿…… 如果我残废了,爹爹会不会后悔呢?他会不会后悔对我那么凶?不问青红皂白? 我身体往下坠的时候,心里却莫名的一阵快意和轻松……是报复之后的快意。 “殿下!”一声闷哼,我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是冰冷尖锐的假山石头。 是一个软软的带着馨香之气的怀抱。 我错愕的睁开眼,“苏姑姑?” “可找到您了!”苏姑姑长舒一口气。 我从她怀里挣扎起来,就要跑。 她一把抓住我,她力气很大,听阿娘说她以前是个很厉害的女侠。 她看起来很瘦,我却见过,她胳膊上都是腱子肉。她把我牢牢拽回来,摁在怀里。 “娘娘找不着您,都担心死了!”苏姑姑扭头对他们说,“快去告诉圣上、娘娘,殿下找到了,在冷宫的假山里。” 我低头咬了苏姑姑一口,她把我带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大皇子真会躲,您躲在这儿,圣上必不会再生气了。”苏姑姑忽然说。 我回头看了看那黑漆漆的假山,“为什么?” “圣上曾经也躲在这里。”苏姑姑长叹一声。 “嗯?我爹那么厉害,他还需要躲?他躲着谁呢?”我来了兴趣。 能叫我爹都害怕,还要躲起来的人,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假山下头是一个地牢,圣上曾经被关在那地牢里头。” “你骗人,假山里头什么也没有,我看过了。”我摇头,苏姑姑又在哄小孩儿了,可惜在我爹的催逼之下,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小孩儿了。 “有的,不过是后来封起来了。”苏姑姑抱着我往回走,“那时候战乱四起,有忠于前朝的人,有追随圣上的人,真情假意,两面三刀……可谓处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叵测的人心。一点儿防备不到,就有可能被人算计。” 苏姑姑给我讲着一段段比戏文里还精彩的故事,她不会先生那种抑扬顿挫的语气,但我觉得她讲的故事比先生讲的还好听。 我听了一路的故事,已经完全被故事打动了。 故事里的皇后、艳姬、萧珩……都牵动着我的情绪,当然我爹也牵动着我的情绪。 要见他,面对他的雷霆之怒前,我终于压下去了自己的害怕,我决定这次不要逃跑了,即便他很凶的喝骂我,我也不能逃跑。我要告诉他真相——我只是不想让妹妹被甲虫咬,我没有伤害妹妹!她腿上的口子,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就像苏姑姑故事里的人物,如果他们被冤枉、被陷害的时候,就害怕逃跑了。 那么就不会有现在的大夏,也不会有我如今平静安逸的生活。 我不要做父亲重拳之下的懦夫!我要和他对抗。 我昂首挺胸的走进正殿。 妹妹在爹爹怀里睡着了,母亲红着眼睛坐在一旁。 父亲的脸色阴沉沉的,看起来很可怕……不,我才不怕他! “睿儿。”母亲看了我一眼,起身向我走来,她看了看我的脸,从怀里拿出帕子,叫人备了水,一点点擦拭着我的脸。 我都不晓得我的脸那么脏……一定很狼狈吧?把她净白的帕子都擦成了黑的。 “你带宁馨儿去偏殿呆着。”父亲站起来对母亲说。 母亲皱了皱眉,“先让孩子吃点儿饭。” “有胆子跑,就得做好准备饿肚子。”父亲说。 我肚子咕噜——响亮的叫了一声,这叫我觉得耻辱,好像被他嘲笑了。 “先吃饭……” “我不饿,扛得住。”这次是我打断了母亲。 我不想叫她因为我,被父亲呵斥。我要告诉他我长大了,他不能再欺负我母亲……虽然好像我母亲呵斥他的时候更多。 母亲深深看我一眼,抱着妹妹去了偏殿。 宫人也都垂头退出殿宇。 偌大的殿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男人。 “有胆子跑,没胆子承认啊?”父亲问我。 “我回来就是向您澄清事实的,妹妹的伤也许有我的责任,但不是我的错。你不能因此不叫我跟妹妹玩儿!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说话时露出我的牙,就像两只准备打架的猛虎。 “朕没有收权利?”他呵的笑了一声,“在这世上,朕有权利做任何事,朕的存在就是权利。” “你……你不讲理!”我涨红了脸。 “想跟我讲理?等你能站在我这位置上的时候,再跟我讲理吧!”他表情很轻蔑。 原来他根本就不关心今天在御花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在意妹妹受伤是不是我的错。 他只是为了嘲讽我,打击我的! 但我不会那么快认输的!我不会认输的! “总有一天,我会长大,我会坐在你的位置上!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优秀的帝王!”我在心里咆哮。 现在我还不能这么跟他说,但以后……以后有这么一天! “把他带去静心阁关起来,禁足,禁止饮食。叫他冷静冷静,想想自己今日到底错在哪里了!”我爹对前来押我的宫人说。 我都没能再见一眼阿娘。 他一定是害怕阿娘知道了,不会允许他把我关到静心阁。 我今天只吃了一顿饭,还是早上的时候吃的了,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静心阁的殿宇里,白天还挺热闹,每隔一个时辰,还有水果点心,和阿娘做的水果茶。 可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先生,没有同窗,更没有点心……只有我和鬼影作伴。 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若是死了,必定是个饿死鬼。 他叫我跪在垫子上反思,怎么可能呢,跪着多累,我开始是坐着,后来歪着,再后来直接躺在几个垫子上。 饿得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大夏的皇宫里,出现了一位被饿死的皇子……一定会叫天下人笑掉大牙的吧? 看他到时候还有什么颜面说自己是大夏帝王! 我恨恨的想着。 “叩叩……”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我一惊,立时从垫子上坐起来,“谁?” 我小声问着,向门口靠近过去。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只半大的提篮被放了进来。 我还没打开,就已经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儿,我的肚子叫的更厉害了! “是谁?这么仗义?”我急切的问,手上已经把那提篮接了过来,使劲儿的嗅了几口。 第646章 我要帮他一把 “奴才刘显。”门外传来很小的声音。 刘显?我摇摇头,没印象。 “殿下快吃吧,娘娘怕殿下饿坏了,又怕圣上知道了生气,没叫苏姑姑过来。”刘显说。 我这下放心了。 其实也是没心思多想了,我快饿疯了。 打开那提篮,竟是上中下三层的。今日饿得,就是平日里我不爱吃的葡萄饼我都能一口气吃三个! 更何况提篮里都是我爱吃的菜。 “刘显,谢谢你。”我含混不清的说。 门外的刘显似乎愣了一下,“殿下,说……说什么?” “谢谢你。”我又说了一遍。 这太监不是寿昌宫里的人吗?苏姑姑说我打小就喜欢跟人说谢谢,她说他们服侍我都是本分,我还跟他们说谢谢,叫这些奴才们很不适应,受宠若惊。 但我年纪越来越大,他们适应的也越来越好了。 这刘显不是别宫里的人,就是刚来的新人。 “殿下……少吃点儿。”刘显似乎哭了。 不至于吧?一个谢谢而已呀,他激动成这样? 少吃是不可能的,谁知道明早上的饭,我爹给不给我吃呢?我总得为明日打算嘛。 吃饱了我就开始犯困,我把提篮还给刘显,让他带走别让人发现,我爹对我都这么狠,对旁人一定更狠。 刘显又在门外头磨蹭了好久,才离开。 我又躺回到垫子上睡着了。 这么一睡,我似乎就醒不过来了。 怎么这么说呢?什么叫醒不过来?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看见好多人影儿在我面前晃,来来去去的。 还有嘈杂的声音,甚至还有小宫女的哭声。 我想睁开眼看看,出了什么事儿了?我睁不开眼。 我想问问他们嘁嘁喳喳说什么呢?我张不开嘴。 所以我琢磨着,我一定是还在梦里,醒不过来了。 我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不知是谁把我抱起来了。 我努力想睁开眼看看,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耳边传来熟悉的音调,“叫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滚过来!” 我吓了一跳,我爹了来?这声音这么近,听起来他发了大怒了。 是谁这么不开眼,继我之后,又惹了他生气了? 我耳朵里一直闹哄哄的,好多人来了又走。 他们还灌了我特别苦的药,太苦了,捏着鼻子我也喝不下去,所以我全都吐了,吐得满身都是。 我隐约看见那个特别熟悉的身影在给我脱衣服,他帮我擦身子,又帮我套上干净清爽的新衣服…… 他竟然会做这种事啊? 他自己的衣服自己都不会穿,我好几次都看见,他起来上朝前,把胳膊一伸,就有几个太监上前帮他一层一层的套上衣服。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呢……更没指望过有一天,他会帮我穿。 说不定……是我做梦了呢?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开始想念阿娘…… 我听了很多的声音,见了很多模糊的影子,就是不见阿娘。 阿娘怎么不来看我?太医们来了走,走了来,一拨接一拨,但我阿娘是神医啊,他们没办法的时候,我阿娘一定有办法。 我盼着阿娘来把我从梦里唤醒。 我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听见一个男人在抽泣。 真的是抽泣,不是那种哭。 我听过妹妹的哭,是“哇哇哇”放声痛哭。 但这个男人哽咽着,如同一只受伤的巨兽,在努力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是爹爹错了,对你太过严厉,我见你年纪渐渐大了,又得知你娘伤了身子……朕不想再叫她生孩子了,你不会再有弟弟。所以朕把一切的愿望都放在你身上……朕希望你能接替朕,能把你娘的那些理念推广下去。” “是朕操之过急了,朕不是个好爹爹……睿儿,你醒过来,你醒过来以后,朕再也不会那么对你了。你娘说,我对你太凶,即便是为你好,也会叫你察觉不到,即便是关心你,也会叫你会错意……对不起,我不会做爹爹,我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爹……” 我头疼,而我想告诉他,他骗人! 他明明会做!他对妹妹就很好,他是妹妹的好爹爹!不是我的而已! “你醒过来,朕不会再这样逼你了,天下自有天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生命如此脆弱,朕还指望着你将来做超越乃父的明君……朕若早早把你逼死了,连儿子都没了,还什么明君呢?”他哽咽的不像话。 我觉得奇怪,我爹是被什么爱哭鬼俯身了吗? 他从来不会在我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呀? 但我似乎也明白了,明白为何他对我和对妹妹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对我寄予了厚望,他想要把他的皇宫给我,把他的国土给我。 所以他从小就开始打击我,好锻炼我的抗击打能力…… 我想告诉他,他真笨! 他从小把我打击坏了,我没有信心了,我心里都是畏惧惊恐,我怎么可能在张大了以后,就突然很自信了,突然成明君了呢? 他应该叫我从小就觉得我很棒,我一定能成为明君,这样我才会为此奋发图强啊。 “你妹妹发烧了,她的那个伤口没那么简单,划伤她的刺有毒,你阿娘照顾她已经心力交瘁,我不敢告诉她你的事儿,我害怕她承受不住。太医说,你的身体随朕,朕早年间身负剧毒,后来从你阿娘手里捡了条命回来,再后来竟然是百毒不侵。太医们说,你也有此天赋,只要你自己意志足够顽强,你就能醒过来!” 我爹他疯了,他趴在我耳朵边,一直喊我的名字。 喊我,睿儿睿儿,你醒醒啊,醒来看看爹爹啊? 你去看看妹妹啊,妹妹有你身边,说不定就醒了! 你去看看阿娘啊,阿娘需要你…… 他烦死了,他不让我好好的睡一觉,我哪有力气醒过来啊?我浑身燥热,烦热又渴,还困……他叫我好好睡一觉,我说不定早就能醒过来了。 太医们又给我灌药,这次的药更苦,苦得叫我觉得我爹打我一顿,都比喝药强……但想起来他哽咽着跟我说的那些话。他那么强势的男人,帝王,竟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那样脆弱的一面…… 我觉得,作为他的儿子,我也该帮他一把了。 所以我强逼着自己,把药给咽了!苦的我肚子里都是苦味儿,我头皮都是麻的…… 苦得我浑身冒汗,臭汗跟水一样淌下来,臭烘烘的,熏的我唰的——把眼睛睁开了。 “备水,我要洗澡!” 第647章 上阵父子兵 我睁开眼,就看见我爹站在近旁。 我话音落地,他就冲上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臭臭臭……”我推他,我身上这么臭,我自己都被熏醒了,他竟然闻不到吗? 我睡了这么一遭之前,天知道我有多渴望他这样抱着我,像抱妹妹那样。 但不是这会儿啊……我窘迫极了,至少等我洗干净这一身臭汗之后呀? “睿儿,朕再也不逼你了……”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爷俩儿能听见的声音说,“其实你努力背书,用功练字,朕都看见了,不夸你,是怕你骄傲,静不下心继续努力……朕罚你,不是生气你没照顾好妹妹,而是气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转身就跑……是爹错了。朕从来没想过你才六岁,你不是我们口口声声说的大男人,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想哭的,我醒过来是要帮他的,我是男人,谁说我不是了? 我醒过来要帮他一起扛的,妹妹病了,阿娘照顾妹妹心力交瘁,我又一直睡着不醒,他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他多可怜呀。 我终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把我以前不敢做的动作做了。 他有点儿震惊的看着我。 “没事,上阵父子兵,我醒了,你别怕。” 他噎了一下。 我去洗了澡,换了衣服,与他一同坐了他的步撵。 他步撵很大,我挨着他坐,“爹,你说划伤妹妹的刺有毒,是什么意思?” “你都听见了?” 我点点头,“你夜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脸色微变,我以为他又要发怒。 他却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朕以后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儿了。” “爹是说做皇帝吗?” 他顿了顿,缓缓点头。 我拍了下他的腿,“以前是爹逼我用功努力,我觉得您在意这位子,胜过在意我,所以我很生气,想跟您对着干,叫您看到,我是比这位子更重要的。” 他震惊的看着我,似乎想解释什么。 “现在我知道,您还是更在意我的,不管我愿不愿意坐这位子,我都是您儿子。” “当然!”他用力说。 我很开心,“所以,我再用功,再努力,就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用证明给您看我比这位子更重要,只是我自己想去争取那个位子,我想去实现你和阿娘,或者说,实现将来我自己的抱负……我不用为了‘我是谁’而努力,我要为‘我想做’而努力。” 他看着我的目光惊讶至极。 他可能没想到,我昏睡了一场,倒是把脑子睡灵光了。 而且也敢于在他面前说话了。 这些话其实老早就在我脑子里打转了,但我自己也抓不住头绪,捋不清思路。 他在我枕边说的那些话,叫我捋清楚了,我现在能感受到他不会伤害我……即便我说错了,说的不合他心意,他也不会打我,不会把我关起来,不叫我见阿娘……所以我才敢说。 “朕也告诉你一件事吧。”他神神秘秘的朝我眨眼睛。 我不由坐正了身子,慎重的点头。 “关于你妹妹受伤,还有你昏迷之事的。”他语气严肃,像是在跟一个平辈儿人说话。 而且他收敛起了他对他臣子那一套高高在上的威严之气,我顿时把我稚嫩的胸膛也挺起来了,“您说。” “你妹妹的伤口不是在你推她的时候才划伤的。” 我大吃一惊,“什么?” “早先你们在树上玩儿的时候,她就被划伤了,她的伤口里有羊角拗汁液,这植物有剧毒,而且宫里没有。”他说着,朝我眨眨眼,“你能听明白吗?” 我深吸了口气,“有人故意弄伤妹妹?!”什么人,这么坏?! “你之所以昏迷,乃是夜里吃的东西里头有毒……倘若不是你更多的随了爹爹的体质……如今……朕已经失去你了。”他抬手轻抚了抚我的头。 他眼圈儿略红。 我这会儿感受到了强烈的爱意,强烈的不舍。原来他这么害怕失去我? 我一直以为,我表现不好的时候,他都想打死我算了,生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现在我才知道,那是错觉,他也会害怕…… “我没事的爹爹,我一点儿都没事,其实我醒着,你们来来去去,你们说话,我都知道,我只是睁不开眼睛。”我赶紧攥住他的手,轻声安慰他。 他冲我点点头,“有人要加害你们兄妹二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以前想告诉我什么的时候,不是叫我自己去领悟,就是用吼得,还觉得我特笨。 现在他竟然换了种温柔的方式。 我挺喜欢现在的他,“因为嫉妒吗?因为我们出事了,他们就能得到好处?什么好处?” 爹爹没说话,但他也没着急,只是耐心的等着我。 我心里一亮,“你的位置?是皇位?” “没错。”他缓缓点头。 我心中惊愕骇然,原来这个我不想要的位子,别人竟然用害人的方式来争抢! 这样的坏人——连一个一岁的幼童都要害的狠毒之人,他怎么能坐上这个位置呢? 我若不配,他就更不配了! 但我若不够优秀,不够强,我就守不住这位置,它就会被坏人抢走。 “爹,日后你教我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厉害的皇帝,可以吗?”我抓着他的大拇指问道。 他重重的点头,“当然。” “我们一起保护阿娘和妹妹!”我用力说,犹如誓言。 我再也不要跟爹爹对着干了,即便他以后还会吼我,还会对我凶,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是想保护阿娘和妹妹的人,那些表面对我好,哄我开心的却会在背地里伤害我们一家……就比如那个太监刘显。 “对了,爹爹,是刘显!有个叫刘显的太监!我的饭食,是他送去的。” 爹爹听了,竟没有太意外,他点点头。 “那太监自首了,他刚离开你,就去寿昌宫寻朕,磕头求见朕,把头都磕破了,说他鬼迷心窍,害了你了……” 诶?前脚害了我,后脚就去告诉爹爹,他为什么这样?是想让爹爹绕他一命吗? 爹爹又说,“他说,指使他做这事的人,于他有大恩,他不能招那人是谁,所以他咬舌自尽了。” 又出乎我的意料。 我歪着头,有点儿想不明白。 爹爹却拍拍我的肩,“你的品性,叫人钦佩,叫爹爹刮目相看啊!” 我的品性? 我还想听爹爹再多夸我几句,但寿昌宫到了,步撵停了下来。 我飞快的跑进的殿中,“阿娘,妹妹……” 第648章 他说,不错 阿娘瞧见是我,立即放下手里的长针,扑上来抱起我。 “你爹说你也不舒服了,怕过了病气给妹妹,所以没来看妹妹……阿娘打算给妹妹扎了针,就去看你。”她似乎很歉疚,对只照顾妹妹,没照顾我很内疚。 我摇摇头,我怎么会跟妹妹争呢?我是哥哥啊,而且我身体这么强悍,我继承了爹爹的百毒不侵呢! “没事的阿娘,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好了,回来了吗?妹妹怎么样了?”我急切问她,扭脸儿向床榻上看去。 那个先前还活蹦乱跳,像白玉一样的女娃娃,如今却满面赤红的躺在床上,她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很是急促。 我攥紧了拳头,别让我知道是谁!敢害我妹妹!我要叫他全家来赔! 我走上前去看着妹妹红扑扑的小脸儿,她的嘴巴微微张着,小小的胸膛急促的起起伏伏。 她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啊,就像沉浸在噩梦中,她很害怕,却醒不过来似得。 我在想,我在静心阁醒不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可怜相? 所以爹爹才吓坏了,对着我说了那么多平时他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妹妹这样子也吓坏我了,我伸手小心的碰了碰她的脸颊,“妹妹的脸可真烫,阿娘!你快叫妹妹退热呀!” 阿娘轻轻抚摸我的头,微笑安慰我,“没事,这是妹妹身体里的能量在替她杀灭那些毒素,她身体里在打仗呢,所以她会发热。等她自己身体里的那些小勇士,打赢了,她的身体就会更强壮。” 阿娘说的轻松,她以为我没有看见她眼里的泪吗? 她一定担心死了。 “妹妹,哥哥在这里,你不要害怕,哥哥已经和爹爹商量好了,我们两个以后不彼此对抗了,我们要把精力使在一处,一起对付坏人,保护你和阿娘……所以,你快点儿醒过来吧?” 我对着她的耳朵低声说。 她就连耳朵都是灼烫的,我这会儿也害怕起来,妹妹这么烫,真的没事吗? 我在那殿里呆了不多久,就被苏姑姑抱出来。 “娘娘还要给小公主施针,殿下在那儿,只怕娘娘不能专心。”苏姑姑小声哄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苏姑姑,我已经是男人了,我以后要帮着爹爹,我不会进去闹的。”我稳稳的说。 我看苏姑姑听了这话很想笑,但她嘴角一酸,没笑出来。 她点点头,说,好。 “苏姑姑知道那个叫刘显的太监吗?”我板着脸,正经问她。 她吓了一跳,“殿下怎么问起他,他已经……” “我知道,他自尽了。但害我,跟害妹妹的事儿,势必相关,顺着他就能找到害妹妹的人,叫母亲专心医治妹妹,妹妹的仇,我替她报!”我拍着胸脯,下定心志。 苏姑姑终于笑起来,她深深看着我,“殿下真是长大了……不过这些事儿,您不用操心,娘娘要医治小公主,还有圣上呢。圣上不会叫他们逍遥法外的。恶人歹毒奸猾,殿下亲自插手这件事,说不定会惹祸上身。”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我没招惹他们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放过我,妹妹又招惹谁了?不还是有祸上身了?坏人之所以坏,就是你不打算理他,他却暗戳戳的算计你。既然我理不理他,他都会算计我,我何必怕他,一定是跟他对着干呀!” 苏姑姑真傻,我明白的道理她还不明白?这件事情,会因为我不查,不问,就绕过我吗? 苏姑姑却纠结着眉头,摇摇头进殿去了。 她刚进去,我就听见妹妹的哭声。 她不爱哭的,摔倒了都不哭的女娃娃,她现在一定怕极了,疼极了,才会哭得这么伤心。 她哭的每一声,都叫我心碎…… 我没有闯进殿里,我知道那只会叫爹娘更操心我,我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害妹妹的人血债血偿! 让他们知道,这个皇位,即便我不要,也轮不到他们惦记! 苏姑姑不肯告诉我,我就去问别的太监,我就去内务府自己查! 内务府里登记有所有宫人的名册,他们找到了三个叫刘显的。 一个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膳房。 还有一个三十多岁,在奇珍园里养狮子。 最后一个才十七岁,去年才入宫,在宫里做跑腿儿传话的杂事儿,没什么地位。 我把目光锁定在第三个刘显身上。 前两个刘显我已经把人叫过来看过了,膳房那个五十多岁的很忠厚,连话都不怎么敢说。 奇珍园里养狮子那个是个哑巴,我觉得他人有点憨,他只对动物感兴趣,面对人时,有点儿呆板。 第三个刘显,我叫人把认得他的人叫来,好查一查,这个刘显的恩人是谁……如此就能顺腾摸瓜了吧? 哪知道,内务府的人,给我领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脸红红的,像是害羞的样子,他朝我下跪,“奴才刘显,叩见殿下!” 我瞪大眼,“你……你是刘显?” 他也很懵,左右看看,“是内务府的掌事说,殿下传唤奴才啊,奴才就是刘显。” 我抬手扶额……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真是太蠢了,有谁做坏事的时候,还要报自己的真名吗?那个死了的太监,也许根本就不叫刘显……而我却一门心思的只查刘显! “没事了……”我挥挥手,“你回去吧。” 我失魂落魄的站起来,浑身无力的往回去。一种油然而生的颓败感淹没了我。 我太傻了,太太傻了…… 回到寿昌宫,一抬眼,恰遇见我爹站在宫道正中间,似乎在等人。 “爹爹,妹妹醒了吗?”我跑上前去。 “还没有。”他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羞惭的低下头去,我在内务府的丢脸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了。 “你想替妹妹报仇?”他问我。 我重重的点头,却说不出话来,我想替妹妹报仇,可我太弱了……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刘显是个假名字……” “嗯,”爹爹点头,“不错,有收获。” 嗯?我猛地抬起头来,他说什么?爹爹没有骂我蠢,居然还肯定了我?说我有收获? “你会放弃查下去吗?”他又问我。 我想了想,用力摇头,“绝对不会,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爹爹没说好,也没说不行,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别叫我听说,你的功课落下了。” 我愣愣的,他这是同意了吗? 第649章 最好的线索 妹妹的热渐渐退了,她的小脸儿恢复的粉嫩的颜色,她的呼吸也平顺了很多。 但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我看见阿娘都有黑眼圈儿了,阿娘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我不想再叫阿娘为我分心,所以我仍旧照常的去静心阁读书,就像没事儿发生一样。但查清楚真相的念头,一直盘旋在我心里。 我平日里挺喜欢说话的,但这两天我不想说话。 在静心阁,我有特别好的小伙伴。 一个是纪文,就是文章背的特别快,又快又熟,字也写得特别棒,工整漂亮的那个纪文。 先生每次看见纪文,就像看见文曲星下凡一样,微笑的眼神里都带着赞许和肯定。 我跟纪文交朋友,就是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不,要比他更棒,以他来鞭策我自己。 还有一个就是傅胖。 傅胖不叫傅胖,但他白白胖胖的,特别爱吃,我们的桌箱里都是书,还有文房四宝。 可他的桌箱里永远有吃的,我们课间的点心,吃不完的他也会留下来,放进桌箱里,上课先生念诗文的时候,他就偷偷摸摸的吃,所以他要瘦下来是不可能的,他永远那么胖。 “纪文,你发现没有,殿下近来都不说话了,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吧?”傅胖撞了撞纪文的肩,小声在我旁边说。 他真傻,我就在他面前,他不会问我吗?干嘛要问纪文? 当然,他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我眼睛一直落在手里的书上,但书上写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看。 我在想,假刘显死了,我从哪儿入手呢? “殿下有心事。”纪文不紧不慢的说。 他永远都是这副腔调,好像什么事儿都不能叫他毛毛躁躁。 他跟静心阁的其他小伙伴,天生就不一样。 “你能猜到我的心事吗?”我看着他。 纪文挑了下眉,“猜到有赏吗?” 纪文挑眉的样子,还挺好看……其实他长的就好看。听说他爹当年号称“京都玉郎”,跟我爹的关系特别好。后来我爹当了皇帝,好多老世族都倒了,他纪家出了奸佞,还出了害我阿娘的人……可他纪家却仍旧屹立不倒。 看来这关系,实在是很铁了。 “你想要什么赏赐?”我挺起胸膛问他。 纪文想了想,摇了摇头,“皇恩浩荡,纪文没什么想要的。” “那就是你不乐意猜了?不乐意算了!”我收回视线,继续看我的书。 傅胖推他,“纪文,你猜呀?你是不是猜不到,又怕丢人?” 纪文推开傅胖的胳膊。 “殿下,若是纪文猜到了,日后再有什么事,殿下可否直言相告,不必叫我等猜来猜去?” 我斜眼看他,呵的笑了一声,“那你也得先猜到了再说!” “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事儿吗?”纪文说。 我瞪了瞪眼,妹妹在阿娘身边,事关妹妹,就事关阿娘,“算是吧。” “是小公主殿下的事儿吗?”纪文两下就猜到了。 我心头一跳,我希望他能继续猜下去,说不定他还能把假刘显背后的人给猜出来呢! “是。” “小公主生病……不,应该是意外生病了吧?”纪文朝我眨了眨眼,暗示这话有深意。 我用力点头,“猜对了!你继续猜!” 纪文无奈的耸了耸肩,“殿下想知道,是谁导致了这意外?” 神了! 纪文真是文曲星下凡吧?难怪顾先生这么喜欢他,我也爱死他了,日后,我一定要叫纪文做我的丞相,这样他就一辈子可以给我出谋划策了! 我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惊喜,“你还能猜到什么?” “不是……等会儿!”傅胖摸了摸他油光发亮的脑门儿,“纪文,你是不是听你家人说了,一早就知道,要不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咦,对呀,他爹跟我爹关系很好,他从他家人那里听说也有可能。 “你可不能作弊。”我皱眉看着纪文。 他摇摇头,“内宫的事情,我家里人未必能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一个小孩子。” 傅胖塞了一块杏仁儿酥进嘴里,咕哝了一句。 “之所以猜娘娘那边,是因为这几日都没有瞧见苏姑姑来接殿下了。以往苏姑姑半晌会来一趟,下学时也会等在外头。苏姑姑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纪文不慌不忙的解释。 我点点头,他这么细心……太好了。 “猜了娘娘,殿下说,算是……那就不是娘娘自个儿,在娘娘身边,又让殿下如此牵肠挂肚的,一定是小公主了。”纪文说。 傅胖终于咽下了他的杏仁酥,他灌了一大口奶露,又问,“那你怎么就肯定是意外生病呢,这跟生病有什么不同?” 纪文看了我一眼,小声说,“因为娘娘是神医,平日里对小公主的照顾一定是无微不至,就连殿下都很少生病,生病了也一般都能自己好了,连来读书都不耽误。小公主也康健……一般的生病,不至于叫殿下如此心慌意乱。” 他想的太透彻了,我都有点儿佩服他了。 他才比我大一两岁而已,但我觉得他知道的比我多多了! 我们还要说下去……这事儿闷在我自己心里,就跟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 如今终于有人可以跟我一起,把这大山挪开了…… “肃静,我们开始上课。”顾先生进来了。 纪文立即坐正了身子,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对……我也不能在学习的时候分心,我答应了爹爹,不能把静心阁的功课落下。 “下学以后,你们别走,咱们再议!”我冲他俩吩咐一声,也坐端正了。 纪文进入状态很快,他的眼睛不是在书上,就是在先生的脸上。 我告诉自己,他是我的榜样,我要赶上他,超过他……我也收回了自己的心思。 一直到下学以后,专注的时间并不难熬。 我们三个都没走,坐在静心阁外头的一个凉亭里。 我叫宫人四下守着,不许过来偷听我们说话,也不许放其他人进来。 他们都晓得纪文功课好,我和纪文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向爹爹告状。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害我和妹妹。”我沉着脸,没有对他俩隐瞒。 傅胖惊讶又钦佩的看着我,“原来殿下百毒不侵呀!我的娘啊,太厉害了!” 纪文却沉默良久,忽然说,“不用从那太监入手,那太监虽报了假名字,但他是谁,内务府一查便知。他不是最好的线索。” 咦?他的思路跟我完全不一样! “那最好的线索是什么?”我迫不及待的问。 第650章 好兄弟 “是目的。”纪文说。 我听不懂,傅胖也没听懂,我俩懵着两张脸,写满求知欲的看着他。 纪文也不急,慢慢与我们分析,“下这般毒手,无非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报仇,殿下与公主还是小孩子,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报仇必然是冲圣上和皇后娘娘。可圣上多年,被娘娘劝导感化,如今已经越来越少杀戮,我常常听家里人说百姓为圣上和娘娘立生祠,这个报复就有待质疑……” “其二呢?”傅胖着急问。 “其二,就是觊觎!觊觎他不应该觊觎之物!”纪文说着,停了下来,目光炙热的看着我,“殿下明白。” 我当然明白了,不就是皇位吗?那晚上,我和爹爹说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 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拖上我妹妹?即便我死了,她活着,她也不可能继承皇位呀?” 纪文愣了一下,喃喃说,“这有什么不可能?如今女子都能为官,为将军……说不定哪日就改朝换代有女皇帝了。” 他说的声音很小,我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么说来,妹妹也有可能做皇帝? 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不知道爹爹如果知道了,会不会也像对我那么严厉的对妹妹。他舍得吗? 一时间,我思绪跑的有点儿远。 纪文和傅胖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我也没留意。 纪文忽然冲我拱了拱手,“殿下放心,殿下的事儿,就是我等之事,我等必然倾尽全力,为殿下查出消息。” 傅胖也拍掉手上的点心渣子,朝我拱手作揖。 刚刚我跑神儿的一会儿,他俩说了什么? 我有点儿懵,但我不想露馅儿,我故作稳重的点点头。 我们仨各自回去。 我回了寿昌宫,他俩被宫人送出皇宫。 次日一早,我们就在静心阁碰面。 我特意来早了半个时辰,这是我仨没约好的,但大约心有灵犀就是说的我们这种情况。 傅胖和纪文也来了。 纪文早到不奇怪,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万事赶早不赶晚。 但傅胖就奇怪了。 “你早茶吃了么?就来这么早。”我取笑他。 “生生错过了一顿羊乳羹,殿下可得给锦荣补回来!”傅胖叫傅锦荣,他不这么自称,我都快忘了他大名叫什么了。 “补你两顿!”我大手一挥。 纪文朝外看了一眼,“趁着先生没来,其他人也没来,我们把打听到的消息,简短的告诉殿下。” 我赶紧肃穆而坐,“说。” “据说,圣上先前拢在身边的几位青年才俊,寒门出身的就不说了,倒是有个家世不错的,他醉酒之后,无意间透露,倘若不是圣上生了儿子……”纪文看了我一眼,“那他们几个人就是皇位的继承人。” 我嘶得吸了口冷气。 “那也不能凭这么一句话,就说是他加害人吧?”傅胖从怀里摸出油饼子。 “当然不能。”纪文老谋深算的点点头,“能够定他们家人罪的是,他家人在广结党羽!” 傅胖被油饼子给噎了一下,噎得他直瞪眼。 我把桌上的茶汤递给他,他咕咚咕咚猛喝了一起子,放下一看,才发现是我的茶盏。 他脸上的表情立时都快哭了,“殿下……” “我给你的,不罪不罪。”我摆摆手,想听纪文说下去。 傅胖却扭来扭去的,一直想打断纪文的话。 “你是怎么了?身上有虱子吗?”我凶他。 傅胖的脸都白了。 他本来就白白胖胖的,现在这么苍白着,活像一只发虚的大包子。 “今儿个不热啊,你怎么汗都出来了?”纪文也斜睨他。 傅胖瘪瘪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哥哥跟你说的那人,关系还不错,前几日我还听说他们一起泛舟湖上,饮酒作诗……这结党的罪,会不会牵连我哥哥呀?” “我还没说是谁,你就知道了?”纪文轻哼。 “还不就是蔡新知吗?”傅胖口无遮拦。 纪文吓了一跳,立即去捂他的嘴,“嘘,咱们几个小声说,这话不能在殿下面前嚷嚷。” 我凝眸看着他俩,不明白他俩为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蔡新知?跟咱们一起读书的,有个叫蔡清的,是不是他弟弟?”我问。 “同宗同族,亲堂弟!”傅胖说。 我皱了皱眉,只觉的自己浑身戾气横生,结党什么的我不懂,但他们俩个这副反应表情……那一定是很坏的事情。 “看今日蔡清来不来上课,他若不来就算了。他若来……”我哼哼冷笑一声。 好在我妹妹已经醒了,她并没有像阿娘说的那样,变得更强壮,她蔫蔫的,像是被烈日晒久了的娇花。 母亲说,得有个恢复的过程,等她恢复好了,就比以前更有活力,更精神了。 我不信,那必定是母亲安慰我的话。 所以我一定要在蔡清身上报复回来!我不知道,他堂哥做的坏事,应不应该牵连他……反正我妹妹就是被无辜牵连的,我收拾他,叫他家人伤心,这叫一报还一报吧? “殿下,您还是跟圣上或是皇后娘娘商量以后,更为妥当……”纪文在我耳边嘀咕说。 我皱眉看他,“纪文,你怕了?” 纪文眉目复杂的看着我。 “就是,他不去,我去!殿下你说,要如何收拾他?你吩咐一声,我锦荣刀山油锅,莫敢推辞!”傅胖拍着他的胸膛。 我以前喜欢纪文,对傅胖就是逗乐的态度。 但我没想到,傅胖这么够意思! 我当即就伸手拍了拍傅胖的肩膀,“好兄弟!” 傅胖吓了一跳,想伸手捂我的嘴,却又不敢,他连忙摆手,“殿下别这么说!可千万不敢这么说!” 哦,对,我是皇帝的儿子,怎么能跟他们称兄道弟? 我也捶了捶胸口,“都在这儿了!” 傅胖憨笑起来。 晌午休息的时候,刚刚膳毕,傅胖来告诉我,说蔡清一个人往净房去了。 蔡清有点儿傲,反正我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别人,平日里他没有玩儿的形影不离的人。 他们的小厮都是守在静心阁外头的,不能进来服侍。 “你知道哪处净房吗?” 傅胖使劲儿点点头。 “走!”我支开我的小厮,跟着傅胖往那净房去。 “一拐弯儿就到了!”傅胖小声说。 但我跟着他一拐弯儿,没看见蔡清,倒是有个人,黑着脸挡住了我俩的去路。 第651章 表里不一 “你带殿下干什么去?”纪文伸手挡住傅胖。 傅胖又高又壮,他撞了纪文两下,竟然没把纪文撞开。 “纪文,你让开。你若还知道我是皇子殿下,就别挡着我的路!”我冷声说道。 纪文深深看我一眼,“殿下知道在静心阁,私自动手的后果吗?” “我堂堂皇子殿下,我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吗?笑话!”我不屑道。 纪文点点头,他终于放下了拦着傅胖的手。 “走……” “慢着!” 纪文又拉住我的衣袖。 我已经很生气了,他不是我认识的纪文!我认识的纪文没有这么婆婆妈妈!他真烦! “殿下若是一定要去,且想清楚了后果。”他松开我,拱手道,“带上纪文。” 我一愣,“咦,你不是不赞同吗?为什么要一起去?” “我劝殿下,是不希望殿下犯错,因小失大。”纪文说,“但殿下若执意如此,纪文为追随殿下,也义无反顾。” 我有点儿不懂他,他说我这么做是错的?那他还要来跟着我……不是明知故犯吗? “我不勉强你跟着我,你回去吧。”我推他。 纪文却固执的摇头。 我琢磨,他是不是怕我跟傅胖不是蔡清的对手?反而在蔡清手里吃亏? 我正犹豫之际,前头净房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我一抬头,“蔡清,过来!” 蔡清一定是做贼心虚!他听见我叫他,非但不来,反而转身就跑。 跟兔子见了鹰似得! “抓住他,傅胖!”我喊傅胖。 没想到一开始最是反对我们的纪文却跑到了最前头! 他脚步飞快,飞起一脚,踹在蔡清的后背上。 蔡清惨叫一声,跌趴在地。 他爬了两下,没爬起来,就伏在地上哇哇的哭。 “我还没怎么样你呢,你哭什么?”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的泪把地面都打湿了。 我跟傅胖看着他这副怂包样,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叫嚣着要为妹妹报仇报仇……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样才算报仇了? 也拿有毒的刺扎他?也喂他吃有毒的饭? 那用我阿娘的话说,岂不是和这些坏人成一丘之貉了? 我心里正麻爪……不知所措的的时候。 纪文却一把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他那么瘦,却有劲儿,一只手提着蔡清,跟提着阿猫阿狗一样。 他另一只手,猛地打在蔡清的肚子上,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傅胖白着脸看着纪文……他一定也觉得今日的纪文陌生极了吧? 平日里我们在摔跤场上,纪文从来都摔不过我……但眼下我觉得,他摔我两个都没问题……他平时肯定让着我了! 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纪文已经把蔡清打的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松开手,蔡清跌坐在地上。 他脸上没伤,却抱着肚子,扭头他一张嘴,把晌午用的膳全吐在了树根儿处。 吐得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殿下解气了吗?”纪文问我。 他眼光犀利,犀利的我不敢跟他对视,解气吗? 我仰头看着树冠硕大的合欢树,“好像一点儿也不解气……莫名其妙的打了他一顿,他连自己为啥挨打都不知道……” 纪文提步向蔡清走去。 蔡清吓得往后缩,“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说自己要跟殿下一样!我不该说哥哥做了皇帝,我也要讨个郡王当当!我错了,我蛤蟆想吃天鹅肉,我错了!” 蔡清翻身跪地,砰砰的朝纪文磕头。 他真是怕了纪文了。 磕了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又转过身向我磕头,“殿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 我看了看纪文,又看蔡清…… 我胸口里鼓动着一股愤怒无比的情绪! 真是他!真是他们家!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挨打!难怪他要跑! 因为他们一家人的痴心妄想,我才一岁的妹妹就要遭逢那样大的磨难吗? 阿娘不肯跟我说实话,但我看她的黑眼圈,看苏姑姑都没精力来照顾我,我还猜不到吗? 我妹妹肯定是险些死了! 若不是御药房的那些人与我阿娘同心协力,又是扎针,又是研制小蜜丸,说不定……我就没有妹妹了! 我妹妹是我阿娘差点儿死了一遭,才给我生下来的! 她是我的宝贝! “该死的蔡家人!” 我上前,一脚踢在蔡清的脸上。 他被我踢翻过去,我又一脚踩上他的胸口。 “殿下不用动手!”纪文喊了一声,叫傅胖过来抱住我的腰。 他赶紧拍去蔡清身上,我的脚印子。 但蔡清脸上,被我踢出的伤痕,却是抹不去。 纪文皱了皱眉,我以为,他又要说教我。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说,“殿下息怒,这粗活儿,不用您动手。” 他又把蔡清打了一顿……都打在暗处,不容易被看出来的地方。 蔡清抱着头,任凭他蹂躏,呜哇乱叫,却不敢躲。 “好了好了,打他一顿算了,他家人才是不可轻饶!”我对纪文摆摆手,怕他年纪轻轻的,真的打死了人,就不好了。 杀人这种事情,还是让大人来做吧。 我没想到,蔡清竟然敢告状! 下晌,我们回到书斋读书的时候,顾先生的手里拿着戒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蔡清的位置是空着的。 他停在我面前,“纪文、傅锦荣跟我来。” 他不叫我,却站在我面前,叫我的两个小伙伴? 我眼看着顾先生要把他们领走……我豁然起身,“我可以和先生一起去吗?” 我多少有点儿怕顾先生。 但我觉得顾先生可能也有点儿怕我……因为他总是对我客客气气,不管是我书背不熟,还是字写不好,他从来不大声呵斥我。 过了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顾先生对我不是怕,而是臣子对皇家的敬重。 我年纪大了之后,对童年时期做过的事情颇有些汗颜…… 不过这会儿的我,还不晓得“汗颜”是什么意思。 我大摇大摆的跟着顾先生到了他休息的房间。 蔡清居然在! 他哭成了花猫脸儿,顾先生叫纪文和傅锦荣靠墙站着的时候,蔡清抬头冲我笑了一下,眼神很……怨毒? 我觉得这个词形容他很贴切。 “殿下误信了谗言,竟然不顾身份体统,将学生打成这样!殿下小小年纪,就如此冲动、狠毒!若是殿下这名声传出去,叫臣子和百姓知道……他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天下真的适合给殿下这样的储君吗?”蔡清边哭边说。 我错愕的看着他,他怎么说话一套一套的? 第652章 袒护 顾先生没理他,却是回过头来看着我,“殿下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是有点儿懵,但我又不是傻……他说是我把他打成这样!还说我这么狠毒,不适合做储君? 那他们家人害我妹妹,又毒害我,他们家人不狠毒吗?适合做储君吗? 我张嘴就要辩驳。 纪文却猛地上前一步,噗通跪下,“先生,是纪文!纪文看不惯蔡清的作风,蔡清总是眼高于顶,骄傲自负,有时甚至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但殿下心胸豁达,根本就没在意他。是纪文想惩罚蔡清,所以就挑唆了殿下,叫殿下在后头给纪文壮声势,是纪文动的手!”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我原想着,我扛下来,叫他们两个回去上课。 顾先生能把我怎么样呢?大不了告诉我爹娘呗? 我爹已经跟我立了君子约定,他就算生气,还能跟我翻脸不成? 但纪文却拼命的向我使眼色,不叫我吭声。 我心里闷闷的,特别难受,他却哀求看我……好像我不听他的,我多说什么话,他就再也不跟我玩儿了。 我有点茫然,我该怎么办? “蔡清,是这样吗?”顾先生问道。 蔡清重重的哼了一声,“明明是殿下!是殿下指使纪文动手!是殿下的意思,纪文不过是个愚忠的人罢了!” 顾先生看了他一眼,却对外头说,“请圣上来。” 不远处的书斋里,顾先生的随从弟子在教那些孩子读书。 顾先生却把我们几个留在他的屋子里。 “纪文说,是他挑唆,也是他动的手。傅锦荣,你说,是谁?”顾先生问道。 纪文又着急要开口。 顾先生却呵斥他,“纪文闭嘴!” 纪文垂下头去。 傅胖看了看蔡清,又看我,“是学生!学生讨厌蔡清,蔡清嘲笑学生胖,说学生像猪,只会吃……学生早就恨他了!” 我瞪眼看着傅锦荣。 这话,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蔡清显然也愣住了。 只有纪文松了一口气。 “先生,我没有,我没有嘲笑他……他确实爱吃,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又没吃我们家的米!”蔡清连连摇头。 他抬手指着我,“就是他,是殿下!殿下吩咐他们两个打学生!纪文、纪文还问殿下,出气了没有?” 纪文面不改色心不跳,“纪文没有。” 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厉害! 顾先生一直都很相信纪文,现在纪文一口咬定,是他和傅胖的意思。 先生又相信他了。 “既是你们两个做的,我是你们的先生,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送到这儿来读书,我就要对你们负责。”顾先生举起他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纪文先伸出手,傅胖还低着头。 啪!戒尺狠狠抽在他手心里。 我以为顾先生只是小惩大诫……意思意思算了,毕竟是他的爱徒。 哪知他那么狠! 他拽着纪文的手指头,三五下抽过去,纪文的手心就红肿了。 我想扑上去拦住顾先生,“住手!住手,不许打了!” 傅胖那个胖子,却比平日里灵活的多,他从地上窜起来,抱住我的腰,捂住我的嘴。 “殿下若是乱说,纪文刚刚那几下就白挨了!”傅胖在我耳边嘀咕,“您只要没事,我们两个跟着您就不会有事!您若有了恶名,我们就没法儿跟着您了!” 傅胖说的似乎有点儿道理…… 但纪文的两只手中的跟肉包子一样,这哪儿像是没事儿啊?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 纪文挨了打都没哭,我却掉泪……真丢人。 傅胖见我冷静下来,松开我,他跪在纪文旁边领罚…… 他承认自己恨蔡清的时候,那么大义炳然,没想到一挨打就怂了,呜哇乱叫,说“疼死了疼死了……先生饶了我吧,我错了啊啊啊……” 却愣是没把我招出来,他俩咬死了说我是被挑唆的,我没动手…… 我爹来的时候,傅胖快要哭断气了。 我爹一来,蔡清就蔫儿了,跟死狗一样趴在席垫上,一声不吭,抖如筛糠。 我那会儿有点儿羡慕……要是能让他像害怕我爹那样害怕我,纪文和傅胖是不是就不用被他咬到挨打了? “事情大致是这样,孩子们之间的小摩擦。”顾先生照着纪文和傅胖的话,对我爹说了一番。 说我是被挑唆的,我没动手。 这会儿蔡清倒是不吭声了。 我爹问他,“蔡清,可是如此?” 蔡清抖的不作声。 “蔡清?”我爹又问他。 他颤声说,“是……是的。” 我爹点点头,把我们四个一起领走了。 走的时候,其他学生都看见了,也看见纪文和傅胖的手肿成包子了。 顾先生把他们赶回书斋里读书。 我以为我爹会把我们聚在一起,再问问清楚,没想到他只是叫人把纪文和傅胖送回了家。 是派他身边的亲信沈影和沈然去送的,送孩子这事儿,没必要叫他俩去吧?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蔡清则没有出宫,我不知道他被送去哪儿了。 因为我爹把我带去了他的御书房。 “你坐。”他在茶案后头坐下,对我抬了抬下巴。 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今日这事儿我办的不好,我是皇子,竟叫我的朋友为我受了罚挨了打,我应当保护他们的,反倒叫他们保护了我。 爹看我站着没动,他勾了勾嘴角,开始煮水烹茶。 他动作慢条斯理的,却十分好看,从他脸上,我完全看不出他的心绪,他究竟是生气了?还是根本没在意? “坐吧,尝尝这茶,茶很香。”他说。 我屁股挨着脚跟,正襟危坐。 他倒了茶放在我面前,自己吹着茶,嗅着茶香。 我忐忑极了,原本是等着他先开口。可他一直不说今日的事儿,我觉得简直是慢刀子杀人……还不如我自己说了。 “爹,我错了,你要打要罚冲我来吧,纪文和傅锦荣是无辜的,他俩是为了袒护我才那么说。”我闭着眼,将心一横。 父亲却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茶,“今日的事儿,你有做的好的,也有做的不好的。你知道好与不好,都在哪儿吗?” 我不由瞪大眼……什么?我还有做得好的地方? 我心里一阵窃喜,差点忍不住把激动得意写在脸上…… 但哪儿做的好? 迎着父亲等待的表情,我不由吸了口气…… “好的……是我为妹妹出了气吗?” 第654章 天生克我 我如今读书已经用不着母亲挂心,且我已经搬出了寿昌宫,搬走的时候我还不乐意,为什么妹妹能和爹娘住在一个宫殿里我却不能? 苏姑姑说,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且我是个男孩子,我就无话可说了。 可搬出来以后,我才发现,一个人占据着偌大的宫殿,是那么自由又好玩儿的事儿。 且我住的岚昌宫里爹娘的寿昌宫并不很远,但这里我最大,宫人们都不会忤逆我的意思,只有苏姑姑较为严厉些。但不知是不是阿娘交代了她什么,她对我的约束很少。 打从那儿起,我就喜欢上了独居。 我早晨去静心阁读书以前,会到寿昌宫,向阿娘行礼问安。阿娘那儿总有好吃的点心香茶,我可以蹭吃蹭喝,然后才去读书。 我去请安的时候,父亲一般都不在,因为他上朝的时辰,比我读书还要早。 今早我去的时候,仍旧是只有阿娘和妹妹。 阿娘表情自若,与往常无异,倒是妹妹一直挤眉弄眼的朝我笑。 她越大越皮,简直不像个女孩子。 她小的时候就是我的“小恶魔”,长大了不会变天使,只会变成大恶魔。 我以为她又要捉弄我,所以时刻提防着我的杯子、筷子、盘子……以免我一个不留神儿,就被她给整了。 但今早上平平静静,什么都没发生。我到静心阁读书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想起妹妹那张调皮的脸,我还不由笑了笑。 她虽顽皮,但我还是很喜欢她,谁叫她是我妹妹呢。 可我没想到,她这么不禁想,我才刚想念她——她竟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静心阁里头! 难怪!难怪她早上一直挤眉弄眼的朝我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你来干什么?”我豁然起身。 她那小豆丁儿一样的身材,不过有我一半高,她竟然特别傲慢的看了我一眼,“我来读书呀,哥。” “这里是静心阁!”我压抑着怒气,尽量平静的说,“这里是读书的地方!” 她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看着我,“是呀,不然我来用膳的吗?” 书斋里一片窃笑声。 我立时肃着脸,看了一圈。 陪我读书的同窗们立刻收敛笑意,一个比一个正经,端坐在椅子上。 妹妹在书斋里转了一圈,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对坐在那位置上的纪文说,“你坐后头去。” “是,公主。” 纪文那么老实听话,他居然收拾了自己的书,打开桌箱,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就挪到了最后头。 我胸口一涨一涨的,瞪眼看着妹妹,几乎说不出话来。 “谁允许你到这儿来读书的?你不知道,这里是……”我面皮有点儿发热,在寿昌宫的时候,我尚且不忍心说她,如今到了静心阁,旁边这么多人看着,我自然更不忍心叫她没面子。 她点点头,“这里是顾先生授业解惑的地方,阿娘告诉我了啊。哥哥,你该不会是觉得女孩子不能读书,不能考功名吧?如今朝廷上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的身影了,你天天和阿娘在一起,思想却是古板的吗?” 她声音娇俏,清清脆脆,话音一落,静心阁里所有人都咻的扭头看我。 这是爹娘推行的举措,在大夏已经推行这许多年了,虽然早年间,顶着莫大的压力,但我爹是个骨头很硬的人,旁人抗不过他,他要坚持什么,能连命都不顾……愣是把这举措坚持下来。 大夏已经非昔日的大夏了。 妹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啊?他说我反对爹娘的举措?这里学习的都是世家子,且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时候了,他们在宫里听了什么话音,什么风声,都会回去告诉自己家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随口胡说。”我瞪了她一眼。 妹妹不是那种脸皮很薄的女孩子,她连羞涩和脸红都没有,竟然大大咧咧的坐下了,“那不就行了,我还以为哥哥看不起女孩子,不愿与我一起读书呢。”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这么笨?我当然不是不愿与她一起读书……我是不愿意她和这么多男孩子一起读书呀! 我还想再跟她说几句,好点醒她。 可这时候,顾先生来了。 静心阁强调尊师重教,我是储君,更是要尊敬师长。 我连忙闭嘴,和众人一起向顾先生行礼问安。 我余光瞟着妹妹,她这会儿倒是乖巧,小豆丁一般,却有模有样的跟我们一起问安。 顾先生扫了一圈,瞧见纪文坐到后面去了,他有点儿诧异,再看纪文的位置上那只豆丁儿…… 我估摸着顾先生不是吓一跳,就是要生气了。 哪知他竟然摸着胡子笑了笑,“都坐吧。” 我们坐下以后,顾先生就开始抑扬顿挫的读书,读完了,问我们各自的理解。 我提着的气,刚松了半口下去,就见坐在前排的妹妹豁然起身,“先生,我可以解释我的理解吗?” 啊……剩下还没松的半口气,险些把我噎死! 先生念的书,她怕是连听都听不懂,她居然还站起来解释? 我的娘呀……这妹妹天生是来克我的吧? 我立起书,半遮住脸,不愿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顾先生未曾迟疑,他点点头,“可以,公主请说。” 妹妹唯一可取的,大约是她娇俏的声音,可爱的相貌吧? 至于她解释的东西,只能用“牛唇不对马嘴”来形容。 书斋里是一片吸气忍笑之声,我看大家憋得肚子都疼了,就连严肃的顾先生,都忍俊不禁。 妹妹解释完,根本不看众人的反应,兀自坐下了。 顾先生停了一阵子……我看他一定是在消化刚刚的笑话……他不动声色的喘匀了气,才说,“纪文,你来解释。” 纪文起身,顺利的把先生念的先贤古文解释了一遍,顾先生又对他的见解作了补充。 妹妹歪着头,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解释的跟她说的不一样。 顾先生没再理她,甚至视线都不再落在她的位置上,这才把这堂课顺利的上完。 每隔一个时辰,我们有茶点和休息的时候。 顾先生看见送茶点果子的太监来了,就起身叫我们到外头休息。 妹妹最先跑出去,我估摸她也已经不耐烦了吧?她最好赶紧回去寿昌宫!她还那么小,跟我们都不是一辈儿的人了,她来凑什么热闹? 哪知,她出去根本不是要回寿昌宫,而是端了盘点心,回到书斋,“先生先用。” 她把点心放在顾先生面前,书斋里一静。 第654章 天生克我 我如今读书已经用不着母亲挂心,且我已经搬出了寿昌宫,搬走的时候我还不乐意,为什么妹妹能和爹娘住在一个宫殿里我却不能? 苏姑姑说,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且我是个男孩子,我就无话可说了。 可搬出来以后,我才发现,一个人占据着偌大的宫殿,是那么自由又好玩儿的事儿。 且我住的岚昌宫里爹娘的寿昌宫并不很远,但这里我最大,宫人们都不会忤逆我的意思,只有苏姑姑较为严厉些。但不知是不是阿娘交代了她什么,她对我的约束很少。 打从那儿起,我就喜欢上了独居。 我早晨去静心阁读书以前,会到寿昌宫,向阿娘行礼问安。阿娘那儿总有好吃的点心香茶,我可以蹭吃蹭喝,然后才去读书。 我去请安的时候,父亲一般都不在,因为他上朝的时辰,比我读书还要早。 今早我去的时候,仍旧是只有阿娘和妹妹。 阿娘表情自若,与往常无异,倒是妹妹一直挤眉弄眼的朝我笑。 她越大越皮,简直不像个女孩子。 她小的时候就是我的“小恶魔”,长大了不会变天使,只会变成大恶魔。 我以为她又要捉弄我,所以时刻提防着我的杯子、筷子、盘子……以免我一个不留神儿,就被她给整了。 但今早上平平静静,什么都没发生。我到静心阁读书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想起妹妹那张调皮的脸,我还不由笑了笑。 她虽顽皮,但我还是很喜欢她,谁叫她是我妹妹呢。 可我没想到,她这么不禁想,我才刚想念她——她竟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静心阁里头! 难怪!难怪她早上一直挤眉弄眼的朝我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你来干什么?”我豁然起身。 她那小豆丁儿一样的身材,不过有我一半高,她竟然特别傲慢的看了我一眼,“我来读书呀,哥。” “这里是静心阁!”我压抑着怒气,尽量平静的说,“这里是读书的地方!” 她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看着我,“是呀,不然我来用膳的吗?” 书斋里一片窃笑声。 我立时肃着脸,看了一圈。 陪我读书的同窗们立刻收敛笑意,一个比一个正经,端坐在椅子上。 妹妹在书斋里转了一圈,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对坐在那位置上的纪文说,“你坐后头去。” “是,公主。” 纪文那么老实听话,他居然收拾了自己的书,打开桌箱,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就挪到了最后头。 我胸口一涨一涨的,瞪眼看着妹妹,几乎说不出话来。 “谁允许你到这儿来读书的?你不知道,这里是……”我面皮有点儿发热,在寿昌宫的时候,我尚且不忍心说她,如今到了静心阁,旁边这么多人看着,我自然更不忍心叫她没面子。 她点点头,“这里是顾先生授业解惑的地方,阿娘告诉我了啊。哥哥,你该不会是觉得女孩子不能读书,不能考功名吧?如今朝廷上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的身影了,你天天和阿娘在一起,思想却是古板的吗?” 她声音娇俏,清清脆脆,话音一落,静心阁里所有人都咻的扭头看我。 这是爹娘推行的举措,在大夏已经推行这许多年了,虽然早年间,顶着莫大的压力,但我爹是个骨头很硬的人,旁人抗不过他,他要坚持什么,能连命都不顾……愣是把这举措坚持下来。 大夏已经非昔日的大夏了。 妹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啊?他说我反对爹娘的举措?这里学习的都是世家子,且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时候了,他们在宫里听了什么话音,什么风声,都会回去告诉自己家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随口胡说。”我瞪了她一眼。 妹妹不是那种脸皮很薄的女孩子,她连羞涩和脸红都没有,竟然大大咧咧的坐下了,“那不就行了,我还以为哥哥看不起女孩子,不愿与我一起读书呢。”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这么笨?我当然不是不愿与她一起读书……我是不愿意她和这么多男孩子一起读书呀! 我还想再跟她说几句,好点醒她。 可这时候,顾先生来了。 静心阁强调尊师重教,我是储君,更是要尊敬师长。 我连忙闭嘴,和众人一起向顾先生行礼问安。 我余光瞟着妹妹,她这会儿倒是乖巧,小豆丁一般,却有模有样的跟我们一起问安。 顾先生扫了一圈,瞧见纪文坐到后面去了,他有点儿诧异,再看纪文的位置上那只豆丁儿…… 我估摸着顾先生不是吓一跳,就是要生气了。 哪知他竟然摸着胡子笑了笑,“都坐吧。” 我们坐下以后,顾先生就开始抑扬顿挫的读书,读完了,问我们各自的理解。 我提着的气,刚松了半口下去,就见坐在前排的妹妹豁然起身,“先生,我可以解释我的理解吗?” 啊……剩下还没松的半口气,险些把我噎死! 先生念的书,她怕是连听都听不懂,她居然还站起来解释? 我的娘呀……这妹妹天生是来克我的吧? 我立起书,半遮住脸,不愿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顾先生未曾迟疑,他点点头,“可以,公主请说。” 妹妹唯一可取的,大约是她娇俏的声音,可爱的相貌吧? 至于她解释的东西,只能用“牛唇不对马嘴”来形容。 书斋里是一片吸气忍笑之声,我看大家憋得肚子都疼了,就连严肃的顾先生,都忍俊不禁。 妹妹解释完,根本不看众人的反应,兀自坐下了。 顾先生停了一阵子……我看他一定是在消化刚刚的笑话……他不动声色的喘匀了气,才说,“纪文,你来解释。” 纪文起身,顺利的把先生念的先贤古文解释了一遍,顾先生又对他的见解作了补充。 妹妹歪着头,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解释的跟她说的不一样。 顾先生没再理她,甚至视线都不再落在她的位置上,这才把这堂课顺利的上完。 每隔一个时辰,我们有茶点和休息的时候。 顾先生看见送茶点果子的太监来了,就起身叫我们到外头休息。 妹妹最先跑出去,我估摸她也已经不耐烦了吧?她最好赶紧回去寿昌宫!她还那么小,跟我们都不是一辈儿的人了,她来凑什么热闹? 哪知,她出去根本不是要回寿昌宫,而是端了盘点心,回到书斋,“先生先用。” 她把点心放在顾先生面前,书斋里一静。 第657章 失信的后果 妹妹没有回寿昌宫,她在我这儿用了晚膳,她吃的很少,吃着就睡着了。 也不晓得她下晌干什么了?我骑射摔跤一下午,还没有她这么困呢,她可真能睡。 我把她放在我的床榻上,琢磨着等我温过了今天先生讲的,就送她回去,还能再跟爹娘问个安。 还没等我温完,爹爹和阿娘就来了。 爹爹一把将妹妹横抱起来,转身就离开了。 阿娘却留了下来,她坐在我的桌边,目光温润的看着我。 我知道她肯定是要跟我说什么的,我也没了温课的心思,“阿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娘笑了笑,“你妹妹还小,心思单纯,但你与你的同窗已经是少年人了。” 我点点头,不明白她的用意。 “原本宫里并不缺女先生,御药房好些人都能教你妹妹识字,她还年幼,能听一些故事,识简单的几个字足矣。”母亲缓缓说道,“所以我与你爹,都没有想着要在宫里为她预备学堂,同窗。” 我哦了一声。 “但妹妹很羡慕你,她想和你一起天天可以去学堂书斋,天天有先生和同伴。”母亲看了我一眼,“她也盼着能时时见到你。我原以为她去过半日,晓得那里并不好玩儿就不会再去了,没想到,她仍旧兴趣不减,阿娘没顾忌到你的心情,还请你原谅。” 阿娘这么郑重其事的向我道歉,我是没想到的。 “没事阿娘,我……我今日也有点儿冲动了,我没有怪妹妹。”我懊恼,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点头笑了笑,“晌午你走了以后,妹妹哭了好久,她问我们,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她在那里不合适,她是个女孩子,那里都是男孩子。”我皱眉说。 母亲点点头,“对,你们的年纪,已经晓得男女之防了,妹妹却还没有这个意识。如今给她预备了女学,就在静心阁不远的地方,那里会有许多女孩子,两边的来往,并不会完全禁止,但……你们要有分寸,晓得吗?”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迟疑了一阵子,我才问,“那为什么不干脆离的远一些呢?” 母亲的表情也有些纠结,“你知道治理洪水吗?” 我摇了摇头,先生没讲过。 “如果知道要发生洪水,只靠堵是不能治理的,必有一天,洪水积聚的更多,势头更大,摧枯拉朽。所以洪水要靠疏泄,在它还没有势不可挡之时,就把洪水泄掉。这样才不至于毁灭。”阿娘看着我说道,“人随着年纪增长,身体里的激素改变,心性成熟,对异性的好奇,探索,以及情-欲……都是正常的感情,那并不是坏的,只是一定要好好的管理,否则就会像洪水一样,毁灭一切。” 我不太懂,但我很感兴趣,我希望母亲能继续说下去。 “古时有‘七岁不同席’的规制,但这样就禁止了情-欲的败坏吗?靠禁止、隔离来防备情-欲,如同防备洪水猛兽,但收效似乎并不好。既然这个法子行不通,那索性就换一种法子,并不禁止光天化日之下,坦坦荡荡、有节有礼的往来,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母亲拍了拍我的肩头,“妹妹还不懂这些,她只想黏着你,觉得跟你在一起是有趣的,安全的。但不是所有的男孩子,都心思干净,你今日不叫她在那儿,是对的,母亲疏忽了。” 我吁了口气,原本我心里纠结不安的情绪,这会儿终于落了地。 “爹娘所做的决定也不一定全都是对的,你若有不满,或是不能理解的,不必太顾及爹娘的权威,勇敢的说出来才是好的。”阿娘抚了抚我的头,又陪了我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她讲的洪水、情-欲,我不太明白。 但她后来对我的安抚和鼓励,我听明白了。 原来今日的事情我没有做错,我不是不喜欢妹妹,乃是在保护她,为她好。 我心里的愧疚和自责,终于销声匿迹。 我也明白,原来爹娘他们也不是神仙,他们也会犯错。即便是帝王,也并非十全十美,这念头叫我心里更轻省了些,我觉得压在我肩上的担子也轻了。 这夜我睡得非常好。 次日一早,我早早就去了静心阁,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变化没有,路上我询问宫人,妹妹读书的地方在哪里。 宫人遥遥给我张指了指不远处三层的小楼。 那楼离静心阁的直线距离不远,但中间隔着一个小湖,只能沿着湖边曲曲折折的回廊走过去。 这样妹妹就不可能在茶点休息的时候跑来这边了。 我心中欢喜,我腿长步子大,脚程也快,我去看她倒是方便。 我这么琢磨着,今日听顾先生讲课我心情特别好,精神也放松,竟然理解非常快,顾先生对我连连赞许。 下课休息的时候,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 顾先生似乎也有些话想对我说,我就跟着顾先生去了他的房间。 “殿下今日理解甚好……”他把我不明白的地方,都细细给我讲明了。 我越听越高兴,又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与他讨论。 若非他的小书童提醒,我们连时间都忘了。 我赶紧回到书斋里,正欲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纪文却凑过来压低声音跟我说话。 “公主来了。”他说。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昨天答应过她,今日去找她。 但我竟忘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晌午见她的时候,我哄哄她就行了。 我点了下头。 纪文却说,“公主好像有点儿生气,她坐在殿下这里等了好久,谁说话她都不理。” 纪文担忧的看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没事,她被宠溺坏了,不用什么事儿都纵着她。” 说话间,我掀开桌案的盖子,要把书放进去。 却不防备,我桌箱里头竟然猛地蹿出一条碧青色的东西。 我吓了一跳,那东西不大,折扇那么长,细细软软的,但速度奇快无比! 它蹿到纪文的袖子上。 纪文吓了一跳,忙又手去拍打。 “啊——”纪文惊叫一声。 那东西被他拍到了地上,傅胖冲上来,一脚把那东西踩扁了。 我们一看,竟是一条碧青碧青的小蛇! “啊,疼……”纪文哼了一声。 我们转眼一看,他拍蛇的那只手,居然被蛇咬了两个小小的洞。 “这蛇有毒吧?”一片惊呼。 我们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谁也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均有些紧张。 我跟着阿娘,多少耳读目染,还有些经验,我赶紧拿带子扎住纪文的胳膊,“传太医!快!” 第656章 一墙之隔 妹妹冲爹爹撒娇,就没有不赢的。 我心里有点儿郁闷……我害怕爹爹下一句就说,“那你日后就带着妹妹一起去静心阁吧……” 他若这么说,我只怕日后都没心思在静心阁好好读书了。 我两只手捏成了拳头垂在身侧。 “宁馨儿想读书?”爹爹果然没训斥她,语气怜爱的问道。 我浑身的毛发都要炸起来了。 “嗯,宁馨儿要读书,要跟哥哥在一起。”她指着我说。 “哥哥不是坏吗?”我爹笑着问她。 “是,要跟坏哥哥一起。”她脆生生说。 我一时想哭,又有点儿想笑,这丫头…… “但是哥哥已经读了好几年的书了,与你读书的内容不一样啊?”我爹倒是没有一口答应她,我心略松。 “没事,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行。” “你是就行,一觉睡到课毕,睡觉也就罢了,只要你不捣乱……可你竟在顾先生的课上打鼾,半晌什么都不用听,净听你打鼾了!”我立即说道。 妹妹委屈的瘪瘪嘴,又要哭。 “你打鼾啊?”母亲侧过脸看她,“咱们说好的什么来着?你去瞧瞧,没有你一样大的孩子就回来的,是不是?” “母亲,既然妹妹一个人在宫里孤单,不如在宫里也开个女学,我好几个同窗都有与妹妹差不多大的妹妹,可以召集她们来宫里,陪妹妹读书。”我趁机赶紧说道。 母亲与父亲对视一眼,竟没有作声。 妹妹撅嘴看我,还冲我扮鬼脸,“坏哥哥!”她比口型说。 她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同她一般见识。 “父亲母亲,儿下晌还有骑射练习,就不再这里耽搁了,得去歇一会儿。”我拱手说道。 母亲说了句,“你快去吧。” 父亲也点了点头。 我快步从殿中退出来,临出殿门的时候,我朝妹妹看了一眼。 她也正看着我,一双明澈的大眼睛,眼圈儿竟然红红的,像是要哭了……这次是真的哭。 我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也没笑……仍旧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我。 太监扶住我,我没摔倒,但妹妹那一时的眼神,却深深烙进了我心里……她红着眼睛要哭。 是因为,她想和我在一起,我却拒绝她,叫她伤心了吗? 我去睡了午觉,下午起床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憋闷。 我甩甩头,把那些低沉压抑的心绪都甩掉。 骑射时,我出了特别多的汗,仿佛出汗就能叫我心底的不快随着汗一起流淌出来。 这招还真管用,我同他们一起骑射,赛马,摔跤……很快我就忘了前晌的不愉快。 直到纪文忽然来问我,“公主怎么没同殿下一起来?” 我皱眉看着纪文,“她还小,不能来玩这些。” “我妹妹也在校场里骑马。”纪文说。 我皱起眉头,“你妹妹年纪大些吧?” 纪文点了下头,“但她是从六七岁,就开始在校场里骑马的,一开始她不敢,哥哥们都保护她,后来她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不知道纪文想表达什么,他深深看我一眼,还对我点了下头。 我妹妹可跟他妹妹不一样……但是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下晌从校场回去的时候,我看见有好多顶轿子停在寿昌宫外头。 我原本是要去向阿娘请安,和她一起用晚膳的。但那些轿子都是粉红鹅黄的颜色,一看就是女孩子,年轻女孩子乘坐的,我不好意思进去。 苏姑姑也说,叫我先回去洗漱了再来。 我没有进寿昌宫,回了自己的殿宇,我沐浴更衣,穿着细白柔软的里衣,头上还带着水汽。 我往床榻上一坐,却吓了一跳,蹭就蹦了起来。 我迅速回头,床上一团被褥,乱糟糟的。 我瞪大眼,盯着那团被褥……除非是我睡觉,或是刚睡起的时候,我床上的被子才会不整齐。 我伸手猛地掀开薄被。 一个胳膊腿细长,看起来绵软的女孩子正趴在我的床上,她以为自己藏的很好,腿被我坐到了,都没哼一声。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我低声呵斥她。 妹妹抬起头来,窃笑看我,“明天我就能跟哥哥一起读书了!” 我头皮一麻……爹娘还是对她妥协了吗? “不过隔着个院墙,但吃点心的时候还能在一起!”她仰着净白的小脸儿。 她还没长开,脸上一团软肉,一团稚气,但她眼睛很亮很美,她长大一定是个大美人儿,苏姑姑说的。 我吁了口气,还好还好,爹娘没由着她胡闹。 “寿昌宫外头停的那些花轿,就是明天要陪你一起读书的女孩子们的轿子吗?”我问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她们娘亲的,阿娘要甄选一番,阿娘说,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适合做同窗。” “那当然。”我点点头,想起这些年来,被顾先生或者我爹给清出静心阁的人。 “你自己不去挑挑吗?也不是所有人都合你的眼缘啊。”我问她。 她抱着我的枕头,靠着床柱,笑的像只顽皮的小猫,“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为了跟她们玩儿,我是为了见哥哥啊!” 她说的理所当然,我心里却一阵阵的惆怅。 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我却渐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她出现在静心阁。 也明白了,我家的情况,跟纪文的情况有何不同。 纪文家里的校场,是给自家人用的。能出现在校场上的都是他的堂兄弟,堂姐妹,至亲着呢。 可是静心阁,除了我,都是我外臣的儿子们……我不想让我的妹妹与别人那么亲近。 他们并非对她不够恭敬客气……但尽管如此,我也不乐意。 那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血脉相连,她只能朝我叫哥哥,不论“好哥哥”还是“坏哥哥”我都甘之如饴。她只能朝我撒娇,朝我笑的一脸娇憨。 我抬手摸摸她的头,“下课了,你不要到我们的院子里去,哥哥去找你,给你送好吃的。” 她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哥哥不喜欢我找你吗?” “不是,我喜欢你,是……是顾先生不喜欢这样。”我眨眼说。 “顾先生没有不喜欢啊?” “他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今天你在他课上睡着,他可生气了。”我吓唬她。 她到底是年幼,好骗得很,她点点头,“那我等哥哥来找我。” 第657章 失信的后果 妹妹没有回寿昌宫,她在我这儿用了晚膳,她吃的很少,吃着就睡着了。 也不晓得她下晌干什么了?我骑射摔跤一下午,还没有她这么困呢,她可真能睡。 我把她放在我的床榻上,琢磨着等我温过了今天先生讲的,就送她回去,还能再跟爹娘问个安。 还没等我温完,爹爹和阿娘就来了。 爹爹一把将妹妹横抱起来,转身就离开了。 阿娘却留了下来,她坐在我的桌边,目光温润的看着我。 我知道她肯定是要跟我说什么的,我也没了温课的心思,“阿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娘笑了笑,“你妹妹还小,心思单纯,但你与你的同窗已经是少年人了。” 我点点头,不明白她的用意。 “原本宫里并不缺女先生,御药房好些人都能教你妹妹识字,她还年幼,能听一些故事,识简单的几个字足矣。”母亲缓缓说道,“所以我与你爹,都没有想着要在宫里为她预备学堂,同窗。” 我哦了一声。 “但妹妹很羡慕你,她想和你一起天天可以去学堂书斋,天天有先生和同伴。”母亲看了我一眼,“她也盼着能时时见到你。我原以为她去过半日,晓得那里并不好玩儿就不会再去了,没想到,她仍旧兴趣不减,阿娘没顾忌到你的心情,还请你原谅。” 阿娘这么郑重其事的向我道歉,我是没想到的。 “没事阿娘,我……我今日也有点儿冲动了,我没有怪妹妹。”我懊恼,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点头笑了笑,“晌午你走了以后,妹妹哭了好久,她问我们,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她在那里不合适,她是个女孩子,那里都是男孩子。”我皱眉说。 母亲点点头,“对,你们的年纪,已经晓得男女之防了,妹妹却还没有这个意识。如今给她预备了女学,就在静心阁不远的地方,那里会有许多女孩子,两边的来往,并不会完全禁止,但……你们要有分寸,晓得吗?”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迟疑了一阵子,我才问,“那为什么不干脆离的远一些呢?” 母亲的表情也有些纠结,“你知道治理洪水吗?” 我摇了摇头,先生没讲过。 “如果知道要发生洪水,只靠堵是不能治理的,必有一天,洪水积聚的更多,势头更大,摧枯拉朽。所以洪水要靠疏泄,在它还没有势不可挡之时,就把洪水泄掉。这样才不至于毁灭。”阿娘看着我说道,“人随着年纪增长,身体里的激素改变,心性成熟,对异性的好奇,探索,以及情-欲……都是正常的感情,那并不是坏的,只是一定要好好的管理,否则就会像洪水一样,毁灭一切。” 我不太懂,但我很感兴趣,我希望母亲能继续说下去。 “古时有‘七岁不同席’的规制,但这样就禁止了情-欲的败坏吗?靠禁止、隔离来防备情-欲,如同防备洪水猛兽,但收效似乎并不好。既然这个法子行不通,那索性就换一种法子,并不禁止光天化日之下,坦坦荡荡、有节有礼的往来,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母亲拍了拍我的肩头,“妹妹还不懂这些,她只想黏着你,觉得跟你在一起是有趣的,安全的。但不是所有的男孩子,都心思干净,你今日不叫她在那儿,是对的,母亲疏忽了。” 我吁了口气,原本我心里纠结不安的情绪,这会儿终于落了地。 “爹娘所做的决定也不一定全都是对的,你若有不满,或是不能理解的,不必太顾及爹娘的权威,勇敢的说出来才是好的。”阿娘抚了抚我的头,又陪了我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她讲的洪水、情-欲,我不太明白。 但她后来对我的安抚和鼓励,我听明白了。 原来今日的事情我没有做错,我不是不喜欢妹妹,乃是在保护她,为她好。 我心里的愧疚和自责,终于销声匿迹。 我也明白,原来爹娘他们也不是神仙,他们也会犯错。即便是帝王,也并非十全十美,这念头叫我心里更轻省了些,我觉得压在我肩上的担子也轻了。 这夜我睡得非常好。 次日一早,我早早就去了静心阁,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变化没有,路上我询问宫人,妹妹读书的地方在哪里。 宫人遥遥给我张指了指不远处三层的小楼。 那楼离静心阁的直线距离不远,但中间隔着一个小湖,只能沿着湖边曲曲折折的回廊走过去。 这样妹妹就不可能在茶点休息的时候跑来这边了。 我心中欢喜,我腿长步子大,脚程也快,我去看她倒是方便。 我这么琢磨着,今日听顾先生讲课我心情特别好,精神也放松,竟然理解非常快,顾先生对我连连赞许。 下课休息的时候,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 顾先生似乎也有些话想对我说,我就跟着顾先生去了他的房间。 “殿下今日理解甚好……”他把我不明白的地方,都细细给我讲明了。 我越听越高兴,又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与他讨论。 若非他的小书童提醒,我们连时间都忘了。 我赶紧回到书斋里,正欲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纪文却凑过来压低声音跟我说话。 “公主来了。”他说。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昨天答应过她,今日去找她。 但我竟忘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晌午见她的时候,我哄哄她就行了。 我点了下头。 纪文却说,“公主好像有点儿生气,她坐在殿下这里等了好久,谁说话她都不理。” 纪文担忧的看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没事,她被宠溺坏了,不用什么事儿都纵着她。” 说话间,我掀开桌案的盖子,要把书放进去。 却不防备,我桌箱里头竟然猛地蹿出一条碧青色的东西。 我吓了一跳,那东西不大,折扇那么长,细细软软的,但速度奇快无比! 它蹿到纪文的袖子上。 纪文吓了一跳,忙又手去拍打。 “啊——”纪文惊叫一声。 那东西被他拍到了地上,傅胖冲上来,一脚把那东西踩扁了。 我们一看,竟是一条碧青碧青的小蛇! “啊,疼……”纪文哼了一声。 我们转眼一看,他拍蛇的那只手,居然被蛇咬了两个小小的洞。 “这蛇有毒吧?”一片惊呼。 我们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谁也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均有些紧张。 我跟着阿娘,多少耳读目染,还有些经验,我赶紧拿带子扎住纪文的胳膊,“传太医!快!” 第658章 全都跟我作对 我要气死了,我不晓得妹妹竟然这么坏! 我不过是课间休息时忘了去找她,仅一次而已!她就往我的桌箱里放蛇! 若不是那蛇蹿到了纪文身上,被咬的人就是我了!我是她哥哥,她竟放蛇咬我吗? 她才几岁呀?心肠这么歹毒?她从哪儿来的蛇啊? 我又气又急,觉得她必须得好好管教了,爹娘都纵着她,护着她,我也觉得自己比她大了好几岁,总是万事让着她,这让她养成了有恃无恐的怀性子! 静心阁的课自然是没办法再上下去,太医来了,闹哄哄的。 纪文的胳膊没事,那蛇虽有毒,好在毒性不强,且太医夸我处理的及时,没有叫毒进一步蔓延。 他们把蛇毒吸出来,又喂纪文吃了丸药,叫他躺着休息,这两日不宜活动。 我们其余人也没了读书的心思,静心阁的课就散了。 我要气死了。 她是多么歹毒的公主呀! 这下我所有的同窗都知道了,他们回家以后,会怎么说呀?必然说怡和公主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我气呼呼的出了静心阁,“怡和公主在哪儿?” 太监说,“还在春华楼里读书呢。” “还读什么书?她真有心思读书吗?去把她给我带回来!”我厉声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太监都被吓了一跳。 我是储君,父亲不在,我的话没人敢不从。 太监虽迟疑,他们还不晓得静心阁出了什么事儿,但听了我的话,还是去捉妹妹去了。 我没等他们,径直回了寿昌宫。 母亲还没回来,她必是在御药房忙着呢! 我这会儿太生气了,已经不只是生妹妹的气。 我还生母亲的气,生父亲的气,气他们不好好管教妹妹。 母亲只醉心自己的医术!只顾研究各种药材,她若把她研制药材的心思用在教养妹妹上头,妹妹也不至于这么坏! 爹爹还说,希望我做个明君?他自己是明君吗?他连女儿都教养不好,何以教养他的臣子百姓? 我气鼓鼓的站在寿昌宫,只觉的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在跟我作对。 宫人上了茶,我端起茶要喝,也好压压火。 哪知那杯子那么滑,竟然咣当从我手里滑脱,砸在桌角上。 杯中的水哗啦全洒在我身上! 气死我了!连一杯茶水都要跟我作对! 我豁然起身,却撞倒了一旁的四角高几,高几上放着阿娘最喜欢的青瓷花瓶。 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去接了……但还是晚了。 花瓶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妹妹就是在这时候进门的。 她看了我一眼,怯怯的站在门边,“哥哥……” 她小声叫我。 但这如蚊子哼哼的一声,却点燃了我满腔的愤怒,我指着她的鼻子喝骂道,“你这个害人精!你今天都干了什么你知道吗?你这么小,怎么会心肠这么歹毒?你怎么这么坏?我和爹娘整日当宝贝,当明珠一样护着你,就是叫你到处害人的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不想要你这样的妹妹!” 她怔怔的看着我,两眼蓄满了泪。 我有点儿心虚,觉得自己话说的是不是太重了? 但愤怒立刻卷土重来——就是因为我们平日里对她太骄纵,她才会这样!今日若不叫她长记性,她必然会变本加厉! “你还哭?你还好意思哭?纪文被你放的蛇咬伤了!整个静心阁都不能读书!都是你害的,纪文还没哭,你有什么好哭的?别以为还像以前一样,你一哭,你所有的错就一笔勾销了!不可能!” 她的眼泪立时就滑出来了,“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你想放蛇咬我?亏我对你那么好!我叫你糖糖,我说你是哥哥的桂花糖!你不是!你是一块有毒的糖啊!谁对你好,你就要害谁,你这个害人精!我再也不,再也不会……” 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不知该说什么狠话才能叫她迷途知返。 她一双大眼睛里,不停的往下掉泪,我从来不知道,不爱哭只爱撒娇的她,有这么多的眼泪。 我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似乎很害怕我,但还是壮着胆子凑上来,想捏我的衣角。 我猛的一挥手,她吓得脸色略微发白,“哥哥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咬你,你不怕的……送给你的……” 她急着解释。 但在我听来,都是狡辩。 “你还说你知道错了?你满口狡辩之词,你不但狠毒,还狡猾!没有一点真心!”爹娘还没赶回来,但我做出储君,必定要管教她,“来人,把怡和公主给我关起来,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把她屋子里的茶水点心,都给我拿出来!” 她白着一张小脸儿,脸上挂着泪,紧张又无措的看着我。 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一定要叫她知道厉害,学到教训。 “哥哥,对不起……我想送给你玩儿的……你不来,我生气……所以没告诉你,想吓唬你……哥哥……” 她被宫人抱出去,她一面挣扎一面哭。 “哥哥不要糖糖了……糖糖要哥哥……” “你不乖,你太坏,我不要你了。”我看着门边,重重的说。 她张着嘴,口中没再发出声音。 但她还在哭。 爹娘回来的时候,宫人正在收拾碎了的茶盏,打碎的花瓶。 我身上还有茶水湿过的痕迹。 且我心里还存着气,如果……如果他们两个这次还要袒护妹妹,我一定、一定要据理力争! 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这样是错的!是会害了妹妹的! 母亲上下看了我一眼,她没说妹妹的事儿,“去换过衣服吧,湿衣服穿着不难受吗?” “没有心里难受!”我气哼哼道。 “怎么跟你阿娘说话的?”我爹不悦。 我冷冷看他一眼。 他眉头轻皱。 “今日,静心阁的事儿,你们知道了吧?”我端坐下,一副大人的样子问。 我爹可能不想理我的,他端起茶抿了一口。 阿娘语气平缓,“刚刚我们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静心阁受到惊吓的少年家里都送去了抚慰之礼,纪文不宜活动,阿娘去给他扎了针驱毒,并叫两个宫人抬着他回家。叫他安心在家里养身体。” “这就算了吗?她惹了祸,你们帮她平了,这就算了?那日后她再惹更大的祸呢?你们都帮她平吗?她把天捅个窟窿,你们也能帮她补吗?”我拍着桌子喊道。 第659章 生病 阿娘笑了笑……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我真是气死了。 “你不是已经骂过她了?而且把她关起来了?” 我抓着椅子扶手,“那是我的态度,不是你们的态度!” 阿娘点点头,“晚些时候,我会去跟她谈的。等明日,她得身着粗布衣服,散发,到每一家里去道歉,请求人家原谅,先是纪文家里,而后是其他学生家中。” 父亲皱了皱眉头,“会不会过了?” “这还过了?再不管教,她要上天了!”我厉声说。 母亲点点头,“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我狐疑看她。 我见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四方高几上,“对不起阿娘,打碎你心爱的花瓶,我不是故意的。” 阿娘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叫宫人去粘了。” 粘?那花瓶已经碎了,还能粘的上吗?就算粘上了,也会很丑吧?摔碎的痕迹还都在上头呢……阿娘就那么喜欢那只花瓶吗? 阿娘见我不解,笑着朝我招手,“过来坐,别坐那么远。” 我迟疑片刻,才朝她走过去。 “一只花瓶,其实没什么,再喜欢也不过是个物件儿。”她缓缓说。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还是想替妹妹说情吧?我板着脸,铁了心,今日不论谁说情,我都不会妥协的!我是为了妹妹好,这次一定要管教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就像这花瓶,禁不住猛烈的摔打,摔得狠了,就会碎了,想要粘合起来,却不是什么容易。” 我哼道,“那就该一味纵容吗?容她作恶?” 母亲坚决摇头,“当然不行,纵容是害她而不是对她好。其实出现问题和犯错,都不可怕,问题和错误,是在提醒我们,提醒我们去注意,去发现更深层的问题。就像苹果坏了,是从里头先坏的,一个人如果有不当的行为,说明她里头有不恰当的认知和想法。这个时候,她身边的人不能急躁,一急一怒,反而发现不了更深层的问题了。” “母亲是说,我做错了吗?”我浑身绷得紧紧的。 母亲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说,也许有更好的办法。” “母亲是说,我的办法不好吗?” “你以你的是非曲直来判断,你这年纪,已经很好了。”母亲笑了笑,摸摸我的头,“但你不好奇,妹妹为什么那么做吗?她平时就是一个很坏,很恶毒,很狡猾的女孩子吗?” 这些词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猛地揪在一起,尖锐的疼。 这是我刚刚说妹妹的话吗? 我用这么刻薄的词,去说一个六岁的女孩子吗? 我脑袋里嗡了一声……何止她错了?她不过是用一条小蛇吓唬我而已。 我却用最毒的舌头,去咬她的心,去毒她的心了。 “阿娘……”我有点儿慌。 “没事的,人都会犯错,我上次不就告诉你了吗?爹娘也会犯错,你也会,妹妹也会……犯错的时候,其实就像我们生病的时候,不过这次生病的是心。”阿娘轻抚着我的脑袋。 “人生病了,我们该怎么对待他?” 我迟疑了好一阵子,“请大夫看病,找到病根儿,对症下药,照顾她,鼓励她……阿娘,我真的错了,我太冲动了。” 我看到阿娘的眼睛都红了。 “没事,不要怕,我们还有机会弥补的。如今犯错,总比酿成大祸更好些呀。”她轻缓说道,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 她知道我也犯错了,却这么耐心的启发我,引导我,宽慰我…… 不知道妹妹知道她放的蛇,咬伤了纪文以后,有没有紧张,害怕? 我却那么粗鲁的对待她,骂她……用狠厉的言语重伤她,给她定罪。 我后悔了…… “阿娘,我可以去看看妹妹吗?”我小声问。 阿娘点点头,“你去吧。” 我不敢看我爹的眼睛……他一定想打我一顿吧?我自己都想打我一顿。 我不是个好哥哥…… 我到妹妹的房间外头,听到她在里面呜呜的哭。 “苏姑姑……我不是想放蛇咬哥哥,我在御花园里抓到的……那蛇青绿的,好漂亮,我想和哥哥一起养起来的……我等他,他不来,我去找他……他也不在……我生气了……我坏……我把坛子放在他桌箱里……” “苏姑姑,我不知道那蛇会蹿出来……我坏……我是坏妹妹……” 我腿一下子软了,我不敢敲门,我不敢进去。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重复说自己很坏…… “公主不坏,公主只是做错了,以后不这么做就好了。”苏姑姑低声安慰她。 “哥哥不要我了,我坏……” 屋子里响起啪啪的巴掌声,我吓了一跳,从门缝里往里看。 苏姑姑绝不会打她!她连重话都不会说的! 果然,门缝里是妹妹的小手在拍打自己的头,她奋力的打自己,说自己是个坏女孩。 苏姑姑抓住她的手,告诉她不是,并非做错了一件事,就成了无可救药的坏人…… 也不知妹妹能听懂这话不能? 我几番犹豫,不敢进去。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我在门外,悄悄的陪了她好久,而后我回了自己的殿宇。 次日我起来,没有往静心阁去,我先去找妹妹,她估摸还没起,我会在她床边跟她道歉。 可当我到寿昌宫的时候,才知道妹妹已经离开了。 “她去哪儿了?这么早,天还没大亮呢?”我以为宫人骗我。 “皇后娘娘带着公主去纪家了。”宫人说。 我张了张嘴,“要这么早去么?” “娘娘说,这样才更有诚意,等用了早膳,就慢待了。” 我有些失落,毕竟我也是一早过来道歉的,但竟然还是晚了点……但我又安慰自己说,等晚些时候也可以。 等妹妹回来,我再来找她。 我去了静心阁,只有顾先生和我,其他人都没来。 “殿下今日还来读书呀?”顾先生看见我,有些意外。 “先生,我心里很难受。”我坐在桌案后头。 顾先生点点头,“愿闻其详。” “妹妹伤了我的同窗,我很难过。我好像又伤了妹妹,这让我更难过……还自责。”我有些惭愧的低着头。 “殿下是觉得人不能犯错,犯错很可怕吗?”顾先生问道。 我摇摇头,“阿娘说,犯错是提醒我们,里头生病了……需要看大夫,不是一般意义的大夫。” 顾先生笑了笑,“我不懂医术,但知道一个道理,平时没有小病的人,往往一病就很厉害,很可能危及性命。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阿娘懂医术,她一定明白。 第660章 她是我的 “不同的情绪,就像不同的病征,它在提醒我们,里头有些东西是不对的。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压制病征,好的大夫,都是去查病因,疏导病症,提前预防,治疗。”顾先生缓缓说道。 我点点头,“阿娘也是这么说。” “所以殿下心里的难过、愤怒、自责,也是殿下的病征。”顾先生话音一转。 啊? 我猛地一愣。 我还以为,他说的是昨天,妹妹的事儿,没想到,他话音猛地落在我身上,目光温润又明亮的看着我。 “殿下是愿意顺着病征,去问问自己里头,生了什么病?还是愿意把这些病征压制起来,暂时不让它发病在外?”顾先生问。 我摇了摇头,“阿娘说,小病不治,压制起来,其实那些引发生病的问题,并没有消失,日后必会引起大病,到时候就难治了。” 顾先生连连点头,“我们是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我们是人,人活在世,短短几十年,都会犯错。都不是全知,全能。” 我连连点头,“那我还是治病吧,趁着病还小的时候……先生,您不会笑话我吧?我是储君,却还有‘病’。” 顾先生摸着胡子笑起来,“殿下若不会生病,就不需要长辈、先生,至交朋友了。” 他这么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先生也会生病吗?”我问他。 “当然,臣年轻的时候,生过的病可多了,即便如今年老,性子慢了下来,但仍免不了有一叶障目,看不到自己病因的时候。”他闭了闭眼,笑容很平和。 我听他说话,感觉自己的心性也慢了下来。 静心阁今日就我们俩,一老一少,一直聊了很久很久。 我从静心阁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的,真如大病初愈的人。 我还记得,我离开的时候,顾先生对我说的话。 他说,每个人的身体不一样,面对病情需要的医治时间就不一样,我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也不能把别人的病,当做我自己的病,这样我就会被“感染”了。 有些话,他说的比较深,我知道这个“病”只是打比方,比方我们的心理问题,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不要紧,任何时候病了都不用怕,只要我们愿意被医治就好。 我回去寿昌宫,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得去找妹妹了,最好让她也能好。 我回去寿昌宫的时候,寿昌宫正殿里有一阵阵的笑声,不晓得有什么好事儿,能叫他们这么高兴? 宫人正欲朝我行礼问安,我对他们摆摆手,叫他们安静退开。 我靠近门边,里头的笑声越发响亮,欢快的气氛简直盖不住。 我小声问宫人,“谁在里头啊?” “是纪家人来了,今早皇后娘娘带着公主去道歉之后,纪家夫人带着纪家小姐觐见呢。”宫人说道。 我眯眼往里看,恰看见两三个身影往外走。 我赶紧退了好几步站定,假装自己刚过来的样子。 先出来的是我妹妹,后面跟着纪文的妹妹和宫女。 我盯着妹妹。 她看了我一眼,却没吭声,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心底钝钝的一疼,“糖糖……” 我想喊住她,她却抓着纪文的妹妹,快步跑走了。 我愣在原地,胸口疼的呼吸困难……原来顾先生说的对,有时候,治病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 但种下病因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冲动只之时毫不顾及的怒火……怒火会伤了别人的心,更会灼伤我们自己。 这种灼烫的伤,却是没那么容易愈合的。 我想跟妹妹道歉,可她却故意躲着我。 我的“病”又有复发的趋势,我琢磨着,我虽有错,可毕竟是她犯错在先。我都已经放低姿态,要跟她道歉了,她反而端起来,不肯见我? 我也不再刻意找机会,寻她说服软的话。 反正我是她哥,她能一辈子躲着不见我吗? 这么过了两三日,纪文已经彻底好了,本来那条小蛇,咬的也不是多么厉害。 他好了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谢恩。 先前他娘已经带着他妹妹来过了,但这次他得亲自来。 纪文来了,我觉得我的机会也来了,正好把他和我妹妹叫道一起,我们三个当面把话说开了,也许这个关系就恢复了。 我去了寿昌宫,在正殿了却没看见纪文,也没看见我妹妹。 我狐疑,转道去妹妹的殿中。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人说话,“纪文哥哥对不起,我娘教训过我了,她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不怕蛇,不怕虫子,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觉得那些很好玩儿,很有趣……我不知道别人怕它们,因为我身边的宫女太监都不怕……” 他们当然都不怕,那是被她打小练出来的!我腹诽。 “阿娘说,我小时候,被毒针伤过,反而有了好处,一般的毒虫,对我都没用……我以为大家都一样。”她委屈的声音听起来很软,很萌。 我忽然想抱抱她,告诉她对不起,哥哥也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 我不该以最坏的心思猜测她。 我欲抬脚进门,但我想做的事,却有人替我做了——纪文!纪文他竟然轻轻的抱了抱我的妹妹! 他大胆!他放肆!他……他禽兽! 我差点喊出来。 但他却很快松开了,“公主不必有负担,是纪文不防备,倘若有防备,我说不定能抓了那条蛇,给爹爹泡酒呢。蛇得用处可多得很。” “真的么?”妹妹天真无邪,她根本不晓得纪文是男孩子!他不可以抱她! 她竟然还眼睛亮亮的看着纪文。 “是啊,爹爹说,蛇可以提炼蛇毒,打仗的时候,淬毒到箭尖上,即便没有正中要害,也能叫对方麻痹,失去战斗力。”纪文笑着说,“还能泡酒,喝了强壮筋骨,听说波斯那里,还有专门的驯蛇人。他们能让蛇跳舞。” “真的吗?纪文哥哥你见过吗?”她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 她那么专注看着纪文的样子,真让我嫉妒! 那是我妹妹!纪文他凭什么抢走我妹妹?! “我没见过,只是听家里的亲长说的。若有机会,我真想看看外头的世界啊。”纪文笑眯眯的,他还伸手摸了摸我妹妹的头! 他放肆! “纪文!”我忍无可忍,喊了一声,阔步进门。 我眼睛余光看着妹妹。 她却滋溜躲去了屏风后头。 她这动作,犹如点穴大-法,叫我一下子僵在原地,脸上是火辣辣的。 纪文看我的目光,更叫我觉得难以忍受。 第661章 惩罚 “糖糖,哥哥不骂你了,你出来。”我的声音一定很难听,纪文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妹妹小碎步从屏风后头蹭出来,只探出半个身子,忐忑不安的看着我。 “过来。”我笑着冲她招了招手,“那天说你的那些话,我不是有心,对不起,伤害到你了。” 我觉得自己的脸很僵硬,因为纪文在这里,我说的很别扭。 “殿下与公主先聊,纪文告退。”他很有眼色。 但妹妹却不依,“纪文哥哥别走……” 她声音带着颤,似乎挺害怕的。 她怕什么?怕我吗?她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碰过她一根指头,别说打她了,从小就是她欺负我! 我不过说她了一次……我倒还不如一个外人了吗? 我觉得难堪……在纪文面前,我难堪极了。 “殿下,要不改日再说?”纪文小声,犹犹豫豫。 “你出去。”我对他说。 纪文垂头,他缓步往外退。 妹妹向纪文伸了伸手,眼见留不住他。 她竟然提着裙摆,滋溜从我面前跑出去了! 我比她大好几岁,我若逮她,不用叫宫人帮忙,也完全逮得住! 我只是没料到,她竟然……跑了? 我是能吃了她吗? “殿下,可能操之过急了……怡和公主先前说,她一直做梦,梦见殿下骂她,把她一个人抛下了。”纪文小声说。 “闭嘴。”我尴尬又难堪。 我跟我妹妹那么好,那么亲昵的关系,还不需要一个外人来评说。 纪文当即不再说话。 他陪我站了一会儿,拱手告退。 我环顾四周,发现我这么多年来,送给妹妹的东西,竟然全都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何至于?何至于啊? 我几步冲到她的桌案旁,她的笔架,她的喜欢的那个小砚台,还有我自己画的叫匠人雕的镇纸……竟然都没了? 因为我说了她一次,她就连我送的东西也不要了吗? 我说她什么了我? 我是她亲哥哥啊!我还说不得她了? 我在她殿中转了一圈,最后才发现,有一个很大很厚重的箱笼。 里头的东西,都用锦布小心翼翼的包裹着,好似惟恐弄坏了。 一个个抱得严严实实……全都是我刚刚找又没找到的那些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扔了它们吗?还是仅仅不想再看见它们?”我蹲在那箱笼旁边,看着箱笼里的物件喃喃自语。 如果给自己两个耳光,能让一切回到当初,我一定毫不犹豫! 我想听听,自己当初究竟说了什么话?何至于叫我的亲妹妹这样嫌弃我?这样怕我? 我在她的殿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纪文都走了,也没等来我的糖糖。 我把这事儿告诉了阿娘。 我心里的疑惑,我的后悔,我的痛苦…… 阿娘安静的听着,她好久都没说话。 “我该怎么办?阿娘?妹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吗?”我揪着自己的头发。 “糖糖的性格,怎么说呢,有点儿奇怪……她虽年幼,却有她自己的想法。”母亲拍了拍我的肩,“她以前特别黏你,到三岁多时,还要抱着你睡,每次都要等睡着了以后才能抱回来。” 我点点头,这些我记得,只是糖糖可能不记得了。 “我以为她不是性格敏感的孩子,因为别人说她什么,她不会在意,有时是听不懂,有时听懂了也不往心里去。我以为她睡一觉,就把你们之间的不愉快给忘了,毕竟她还那么小,完全不到记仇的年纪。” 我继续点头,但眼睛已经酸酸涨涨得了。 “兄妹也是一种缘分,你不用太过自责,虽然你那天的话有些过激和严厉,但对她一生的成长,也是一个提醒作用。”母亲拍了拍我的肩,“别搁在心里,别让过去牵绊你。” 她冲我笑。 但是我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她帮不了我,在妹妹这件事上,她爱莫能助。 我听苏姑姑说,母亲在妹妹面前为我说好话了,但她一提此事,妹妹就会变了脸色,抱着自己的膝盖,似乎害怕,嘴里还嘀嘀咕咕说什么“坏女孩”…… 如果我知道,我那几句气话,会叫妹妹这么当真,这么念念不忘,我宁可气死自己,也不会对她发火撒气。 我一定早早学习阿娘和顾先生说的那些处理自己脾气的办法。 可现在怎么办?我的怒气,已经毫无遮拦的伤害了那个曾经最信任我的人。 他们都说,犯错不可怕。 可是为什么犯错对我的惩罚这么可怕? 爹爹也在帮我,他故意把我们叫在一起用饭,一起在饭毕吃茶聊天。 妹妹终于不再躲着我,但她也不和我说话。 她甚至不看我。 我觉得她在偷偷看我……可每当我去追逐她的目光时,她就看向别处。 她让我心里很痛苦,痛恨自己……这样的兄妹关系之下,唯一值得我欣慰的,大概是,她对别人还一如既往吧? 她只要不在我面前,还是那个活力无限的小丫头。 爬高上低,抓鸟,陶鸟蛋,抓虫子,抓蜘蛛,抓蚯蚓……她喜欢的东西,永远那么奇葩。 只是她不再喜欢我了吧…… 对了,还有一件值得我欣慰的是,我又有一个新妹妹了。 不是我阿娘给我生的,我爹说了,阿娘生妹妹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弟弟妹妹了。 所以这个妹妹是我私底下认来的,她叫纪馡,没错是纪文的妹妹。 纪文抢走了我妹妹,我当然也要抢他的妹妹……其实不是,我跟纪文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看我天天惦记着我妹妹,可我妹妹谁都理,就是不怎么搭理我,便领着自己的妹妹,叫我略有些安慰。 纪馡特别乖,她跟我妹妹完全不一样。 她比我妹妹大一岁,特别害羞,也特别听话。 我叫她喊哥哥,她不敢,红着脸说,“您是殿下……” “没关系,私下里喊,这儿只有你哥跟我,我们不说,没人知道。”我摸摸她的头。 她头发好软,跟我妹妹不一样,糖糖的头发是很有韧劲儿的,摸着蓬蓬的。 “我……我不敢。”她脸更红了。 “我阿娘宫里的茶点可好吃了,你喊了我给你茶点吃,你若不喊,你哥哥往后就没有了,你也吃不着。”我威胁她说。 纪馡看了她哥哥一眼。 纪文笑着冲她点了下头。 她怯怯的,小声喊,“哥哥……” 第663章 挺可怜的 “我……”傅胖挠着头,表情有些不安。 我心里更加不安,在杂书上看来的那些“儿女情长”的故事,一下子全都涌入脑海。 一面想,我一面跟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糖糖才几岁?还是个娃娃呢! 傅胖虽然已经是个少年人了,但他整日没心没肺的,他不可能想到这些事儿,就算想到,也该是对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呀,糖糖实在太小了吧? “公主很喜欢殿下,这是理当的,您是殿下的妹妹。公主也喜欢跟纪文玩儿,纪文还有个妹妹是公主的好友。公主的小蛇还咬了纪文……这样关系更密切了。”傅胖歪着头,表情迟疑又纠结,“我不想被排挤在外,我也希望公主喜欢跟我玩儿。” 我听的一阵头疼,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放蛇咬纪文,就是喜欢跟纪文玩儿了?这还值得傅胖惦记? 为这事儿,我都差点儿跟她掰了! 不是差点儿……是已经闹到不说话的地步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黄檀木匣子,有点儿欲哭无泪。 我靠着柱子,闭目轻叹,早知道纪文都不介意此时,我又何必冲她发那么大火呢?说了那么多伤人扎心的话。 我感慨这一阵子,没听见傅胖又说了什么。 等我再探头去看时,只见妹妹已经高高兴兴的收了他的风铃。 她还笑眯眯的说,“锦荣哥哥日后也是我的哥哥了,她们炫耀自己的哥哥多,其实我的哥哥也不少呢!我哥哥的朋友都是我……” 她歪了歪头,又改口,“锦荣哥哥和纪文哥哥,都是我哥哥,日后我跟你们玩儿。下次我带阿娘宫里的茶点饮子给你们尝尝。” 傅胖高兴的脸都涨红了,他连连点头。 我甚至都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就冲着我阿娘宫里的点心,才送了风铃给我妹妹的? “你走吧,我也得回去了,阿娘快回来了。”妹妹说道。 傅胖点点头,又从怀里变出一盒炸的金黄酥脆的桃仁儿递给妹妹。 妹妹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我却万分生气……什么叫锦荣哥哥和纪文哥哥都是她哥哥? 那她真正的哥哥我呢?我被排到哪儿去了? 我看那傅胖根本就没存好心!他不停的拿吃的贿赂我妹妹!说不定是想叫我妹妹变得跟他一样白白胖胖! 傅胖快步顺着回廊一头离开。 糖糖提着那只小小的风铃蹦蹦跳跳的往我这边走。 我猛地从廊柱后头跳出来,“干什么呢?” 心里存着气,我口气不太好。 她胆子大,没被我吓到。 她看我一眼,扭头就走。 我拔腿追上她,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从她手里把风铃夺去。 “你干什么?还给我!”她尖声叫。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我低声问她。 她瞪我一眼,“我听见了,但我不想理你!” 她竟然这么理直气壮,她不理我,她还有理了? “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收人家的礼物,这道理阿娘没教过你吗?这礼物是谁送的?”我严厉问道,看见这风铃都来气。傅胖送什么不好?非要送风铃! “不用你教!还给我!”她伸手要夺。 我把风铃举得高高的,她点着脚尖也够不着。 她惯会耍赖,她见自己个头儿不占优势,便猴子一样,挂在我身上,一只手勾住我的脖子,一只手去够风铃。 “别抢了,哥哥也有礼物送给你。”我哄她。 她却摇头,“我不要,你坏!你的东西我不要!” 她凶狠的说。 我心里一闷,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怎么能这么说?她宁可收傅胖的礼物,都不收我的? “你下来!”我力气大,一把抓着她的衣裳,把她甩到地上。 她并不服,一双眼睛也犹如豹子——一只生气的小母豹,瞪得圆溜溜的看着我。 “把我的风铃还给我。” “这个给你。”我把我准备好的黄檀木盒子递给她,“我送你的礼物更好,你打开看看。” 她背过手不肯接。 “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呢?我不是你亲哥哥吗?你还需要到别处找哥哥?”我迫使自己放缓语调。 阿娘说,人听别人说话,所感受到的情绪,语气,态度远远比说话的内容更多,更重要。 也许她还没理解我说话的内容是为她好,但她听到我的大嗓门儿,我的吼叫,就会先理解到我情绪里的愤怒,她就会立时防备。 不止是妹妹,阿娘说,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这是天生的。 我学着阿娘跟我说话时,温柔的样子,缓声跟妹妹说话。 她没有再扑上来抢,只是瞪圆了眼睛,安静看我。 “我保证你喜欢,你打开看看。”我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下来,两只手去打开那只黄檀木匣子。 妹妹却正在这个时候,猛地扑上来,一把抢走了那只小风铃。 并且,她撞翻了我手上的黄檀木匣子。 哗啦一声! 黄檀木匣子被打开,倒扣在地上。 匣子里的东西也都摔了出来。 我猛吸一口气,“糖糖,你……” 她已经夺过小风铃,飞快的跑走了,连头都没回。 我失落的蹲在地上,伸手翻开匣子。 风铃碎了。 玉片很薄,也很脆。从我手上摔下去的劲儿本来就猛,又有一个重重的匣子砸在上头。 风铃被摔砸的稀碎。 我提着破碎不堪的风铃缓缓抬头,糖糖早已经跑的连影儿都没了。 我叹了口气,把碎了的风铃,重新捡回匣子里,一片片,一块儿块儿。 有些太小太碎的我没法儿捡。 我觉得我的心意,也被她打碎了。 亲哥哥她不要,亲哥哥送的礼物,她不要,她偏要去找别的哥哥? 我对她真的不如傅胖对她好吗?傅胖才见过她几次呀?我可是从小把她看到大的呢! 她小时候经常拉在我床上,尿湿我的床,我怪过她吗? 她为什么要把她的好脾气留给外人,把她的坏脾气留给我? 我越想越委屈……好多年没哭过的我,这会儿眼睛酸酸涨涨的,竟然有点儿想哭。 “睿儿,怎的了?” 我回去自己宫宇的路上,我爹沉稳的声音从道旁传来。 我看他来的方向,必然是御药房……他去御药房看我阿娘了?估计阿娘又醉心她的医药,所以叫他孤零零的回来吧? 我觉得我爹这皇帝做的也挺可怜的。 莫说皇帝了,就连现在的臣子,将军,巨贾,谁家里不是三妻四妾,一大群如花美眷簇拥着,伺候着,说着各种各样好听的讨喜的话? 可我爹身边,只有我阿娘,就连那存点儿心思,想接近他的宫女,都被他打发的远远的,或者干脆逐出宫。 他对我阿娘这么好,按说,我阿娘应该给他更多的陪伴和温情,才算补偿他吧? 第664章 表达爱的方式 偏偏我阿娘没有补偿他,反而有恃无恐似得? 她不是整日泡在御药房里,就是把御药房的事儿带回寿昌宫。 我有几次都看见,我爹实在看不下去,把她从桌案旁赶走,他提着笔,叫她说,他来替她写。 堂堂皇帝,一国之君啊!我不信我爹真就这么闲,闲的整日没事干,只需要围着我阿娘打转? 不过是他宠爱她,所以愿意各种纵容她。把她摆在他万事之先。 但我从来没听我爹抱怨过什么……他心里就一点儿不生气吗? 我忍不住把存疑这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有点儿紧张的看着我爹……这样的话题,我们以前没有讨论过。 因为我以前年纪小,没有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也鲜少出宫,没有看过别人家里的生活是什么样。 可是随着我年纪渐渐长大,我也时常跟着纪文和傅胖出宫,自然是带着许多暗卫的。 我看到了别的夫妻相处的样子,跟我爹和我娘一点儿都不一样。 别人家里都是女人围着丈夫打转的。 丈夫只要沉了脸,这一家子的女人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惟恐说错话。 谁若是能把丈夫逗乐了,那真是大功一件。 就连纪文和傅胖家里,他们的爹爹、叔伯们,都有好几房的小妾,通房…… 他们告诉我说,这才是大多数人家里的样子。 像我爹和我娘这样的是少数。 如今随着女子开始读书,开始为官……他们说,日后也许会多吧? 他们还说,日后说不定女官、女将要在家里养几房男宠……把我笑得肚子都疼了,直摇头说不可能,那不得天天打起来吗? “走,咱们爷俩聊聊。”父亲把手搭在我肩头上。 他揽着我去了观星阁。 他还叫人备了酒和凉菜,在观星阁顶上摆了席垫矮几。 观星台上风很清凉。 为了方便观星,这里没什么高的建筑,一到夜里,这里很少挂灯。 所以,这里看到的星星格外的大,格外的亮。 爹爹倚着枕头,半躺在席垫上,举目望天,“你觉得你阿娘对我不公平?” “也不是……就是,就是您对阿娘特别好,阿娘对您……不如您对她这么好。”我小声说,心里还一直在跟阿娘道歉,我不是要挑拨爹爹和她生气啊。 其实我觉得,这话也是我的心声——我对妹妹特别好!她对我就…… 她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自认是一个极好的哥哥!不过是一次对她凶了点儿,她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她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我怎样对你阿娘,那是我乐意的,你眼中的特别好,只是你觉得好而已。”我爹笑了笑,“当然,我也以为这是好,所以才这么对她。我喜欢对她好,如今是我脱不开身,如果能脱开,没有这些必须要我花精力的事情,我会有更多的精力看看能帮她做些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眼睛里的星光倒比天上的还亮。 我被他的神态迷住,却不太明白,“这样你不会失落,不会累的吗?” 我爹转过脸来看着我,“那你知不知道你娘是怎么对我的?” 我愣了一下,“啊……我知道呀,她就是每天去御药房,偶尔才特意回来陪您用饭。我看你们似乎掉了个,她像是忙碌的一国之君,您才是……” 我赶紧闭上嘴……得意忘形了啊?我在说什么? “这天下人都知道,我原本是将死之人,是你阿娘用她的命把我救回来的。她原本是个特别心软的人,但是为了我,她敢拿刀杀人,她敢偷我的战衣,领兵渡江作战。她敢以一个人对付一群半人不鬼的人……她为了我,做了很多她不敢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缓缓说道,每一句似乎都无比深情。 我听得怔怔的,多多少少我知道些他们的事儿,但毕竟我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这些东西离我很远。 但听父亲亲口说出来,那感觉又不太一样。 母亲说的对,是他的语气,他的情绪触动了我。 “如果你对一个人好,是为了叫她以同样的好回报你,那就不是真的好。那只是交易,也不是真正的爱心。”父亲摸摸我的头,“你阿娘在用她的方式爱我,我们用不一样的方式爱彼此,但都不求对方已同样的方式回报自己。所以我们都甘之如饴。” 我摇摇头,还是不太明白。 “你知道宁馨儿是如何爱惜你的吗?”我爹忽然说道。 我吓了一跳,猛地坐直了身子,脊背绷得紧紧的。 她爱惜我?她最近都讨厌死我了。 我爹忍俊不禁,“她最近没事儿老是去抓虫子,而且越抓越可怕。” 我爹都说可怕……可见她抓的虫子有多恐怖了。她一个小女孩儿,怎么会有这种怪癖呢? 是不是因为她一岁多的时候,要抓那只金色的甲虫,结果忽然中毒,险些毒发要了命……所以她就跟虫子杠上了? 我胡思乱想着。 我爹笑了笑,“她身边有个半哑的太监,她喜欢跟那个太监说话,她每抓一直虫子,都会说,哥哥喜欢这个,哥哥害怕这个,哥哥不喜欢也不害怕这个……” 我狐疑看向我爹,他说这是什么? 是宁馨儿对我的爱心?他…… 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我爹他、没病吧? “她喜欢虫子,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上,也时刻不忘她的哥哥。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呢,只是你娘说过,我们每个人来到世上,都不会表达爱,爱是一种能力,是需要学习的,表达爱更是。”我爹忽然握住我的手,“在这件事情上,不分年龄,一起学习。” 我有些愣愣的,他的话在我心里搅动起一些什么东西。但太玄妙,我抓不住,也弄不懂。 “你说那颗是什么星?”我爹忽然指着东北方向的天幕上,一颗最明亮的星问我。 我摇摇头,他便给我讲关于那颗星,那颗星叫什么名字,代表什么天象,那颗星出现在不同的位置,地上会有什么异动。 我听的入迷,也是才知道,原来我爹还懂天象? “原是不懂的,后来好些星相学的人,拿星象来攻击你娘,说你娘是妖后,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就开始去学星象,如此也不会轻易就任凭他们搬弄是非……” 我崇拜的看着我爹,原来他学星象也是为了我娘啊!这就是他说的“表达爱心”的方式吧? 我跟我爹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去,我们爷俩聊的开心就忘了时间…… 第664章 表达爱的方式 偏偏我阿娘没有补偿他,反而有恃无恐似得? 她不是整日泡在御药房里,就是把御药房的事儿带回寿昌宫。 我有几次都看见,我爹实在看不下去,把她从桌案旁赶走,他提着笔,叫她说,他来替她写。 堂堂皇帝,一国之君啊!我不信我爹真就这么闲,闲的整日没事干,只需要围着我阿娘打转? 不过是他宠爱她,所以愿意各种纵容她。把她摆在他万事之先。 但我从来没听我爹抱怨过什么……他心里就一点儿不生气吗? 我忍不住把存疑这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有点儿紧张的看着我爹……这样的话题,我们以前没有讨论过。 因为我以前年纪小,没有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也鲜少出宫,没有看过别人家里的生活是什么样。 可是随着我年纪渐渐长大,我也时常跟着纪文和傅胖出宫,自然是带着许多暗卫的。 我看到了别的夫妻相处的样子,跟我爹和我娘一点儿都不一样。 别人家里都是女人围着丈夫打转的。 丈夫只要沉了脸,这一家子的女人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惟恐说错话。 谁若是能把丈夫逗乐了,那真是大功一件。 就连纪文和傅胖家里,他们的爹爹、叔伯们,都有好几房的小妾,通房…… 他们告诉我说,这才是大多数人家里的样子。 像我爹和我娘这样的是少数。 如今随着女子开始读书,开始为官……他们说,日后也许会多吧? 他们还说,日后说不定女官、女将要在家里养几房男宠……把我笑得肚子都疼了,直摇头说不可能,那不得天天打起来吗? “走,咱们爷俩聊聊。”父亲把手搭在我肩头上。 他揽着我去了观星阁。 他还叫人备了酒和凉菜,在观星阁顶上摆了席垫矮几。 观星台上风很清凉。 为了方便观星,这里没什么高的建筑,一到夜里,这里很少挂灯。 所以,这里看到的星星格外的大,格外的亮。 爹爹倚着枕头,半躺在席垫上,举目望天,“你觉得你阿娘对我不公平?” “也不是……就是,就是您对阿娘特别好,阿娘对您……不如您对她这么好。”我小声说,心里还一直在跟阿娘道歉,我不是要挑拨爹爹和她生气啊。 其实我觉得,这话也是我的心声——我对妹妹特别好!她对我就…… 她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自认是一个极好的哥哥!不过是一次对她凶了点儿,她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她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我怎样对你阿娘,那是我乐意的,你眼中的特别好,只是你觉得好而已。”我爹笑了笑,“当然,我也以为这是好,所以才这么对她。我喜欢对她好,如今是我脱不开身,如果能脱开,没有这些必须要我花精力的事情,我会有更多的精力看看能帮她做些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眼睛里的星光倒比天上的还亮。 我被他的神态迷住,却不太明白,“这样你不会失落,不会累的吗?” 我爹转过脸来看着我,“那你知不知道你娘是怎么对我的?” 我愣了一下,“啊……我知道呀,她就是每天去御药房,偶尔才特意回来陪您用饭。我看你们似乎掉了个,她像是忙碌的一国之君,您才是……” 我赶紧闭上嘴……得意忘形了啊?我在说什么? “这天下人都知道,我原本是将死之人,是你阿娘用她的命把我救回来的。她原本是个特别心软的人,但是为了我,她敢拿刀杀人,她敢偷我的战衣,领兵渡江作战。她敢以一个人对付一群半人不鬼的人……她为了我,做了很多她不敢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缓缓说道,每一句似乎都无比深情。 我听得怔怔的,多多少少我知道些他们的事儿,但毕竟我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这些东西离我很远。 但听父亲亲口说出来,那感觉又不太一样。 母亲说的对,是他的语气,他的情绪触动了我。 “如果你对一个人好,是为了叫她以同样的好回报你,那就不是真的好。那只是交易,也不是真正的爱心。”父亲摸摸我的头,“你阿娘在用她的方式爱我,我们用不一样的方式爱彼此,但都不求对方已同样的方式回报自己。所以我们都甘之如饴。” 我摇摇头,还是不太明白。 “你知道宁馨儿是如何爱惜你的吗?”我爹忽然说道。 我吓了一跳,猛地坐直了身子,脊背绷得紧紧的。 她爱惜我?她最近都讨厌死我了。 我爹忍俊不禁,“她最近没事儿老是去抓虫子,而且越抓越可怕。” 我爹都说可怕……可见她抓的虫子有多恐怖了。她一个小女孩儿,怎么会有这种怪癖呢? 是不是因为她一岁多的时候,要抓那只金色的甲虫,结果忽然中毒,险些毒发要了命……所以她就跟虫子杠上了? 我胡思乱想着。 我爹笑了笑,“她身边有个半哑的太监,她喜欢跟那个太监说话,她每抓一直虫子,都会说,哥哥喜欢这个,哥哥害怕这个,哥哥不喜欢也不害怕这个……” 我狐疑看向我爹,他说这是什么? 是宁馨儿对我的爱心?他…… 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我爹他、没病吧? “她喜欢虫子,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上,也时刻不忘她的哥哥。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呢,只是你娘说过,我们每个人来到世上,都不会表达爱,爱是一种能力,是需要学习的,表达爱更是。”我爹忽然握住我的手,“在这件事情上,不分年龄,一起学习。” 我有些愣愣的,他的话在我心里搅动起一些什么东西。但太玄妙,我抓不住,也弄不懂。 “你说那颗是什么星?”我爹忽然指着东北方向的天幕上,一颗最明亮的星问我。 我摇摇头,他便给我讲关于那颗星,那颗星叫什么名字,代表什么天象,那颗星出现在不同的位置,地上会有什么异动。 我听的入迷,也是才知道,原来我爹还懂天象? “原是不懂的,后来好些星相学的人,拿星象来攻击你娘,说你娘是妖后,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就开始去学星象,如此也不会轻易就任凭他们搬弄是非……” 我崇拜的看着我爹,原来他学星象也是为了我娘啊!这就是他说的“表达爱心”的方式吧? 我跟我爹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去,我们爷俩聊的开心就忘了时间…… 第666章 更担心你 糖糖慢吞吞从柜子里爬了出来,“我想惹你生气。”她说。 说完,她就一眼不眨的盯着我。 我被她看的蹿上来的火气都又落了下去,“为什么想惹我生气?” “你送我礼物,想跟我和好,还叫纪馡跟我说好话,要跟我和好。”她说。 我没叫纪馡跟她说好话,一定是纪馡自己猜的。 这才是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真是个好妹妹…… 我心里琢磨着,脸上也溢出一丝笑来。 “但我怕理你之后,你还会那么骂我,所以我就惹你生气。”糖糖的词汇量还不是很多。 但还好我也不算太笨,总算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故意试探我,看我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 “如果我又生气了呢?” “再也不和你玩儿,不理你。”她看着我说,似乎仍旧在试探着我的反应。 我点点头,“知道了,那现在呢?” 她歪了歪脑袋,“你没生气,也没骂我……坏哥哥走了,好哥哥回来了。” 她笑了笑,钻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脖子。 她软软的,还带着点馨香,我一时间心都被她抱软了。 “你那么久不理哥哥,还故意躲着我,摔了我送你的礼物,说我是坏哥哥,我也好伤心。”我可怜巴巴的说。 “对不起。”她小声说。 “这么没诚意啊?”我逗她,“我想你道歉可是准备了礼物的呢。” “我也准备了,”她喃喃说道,“就是那些蜘蛛啊,我抓了好久呢,还叫刘显给我抓。” 刘显?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我心下觉得不安,极力的在记忆里搜索,终于猛然想起……当年妹妹被毒刺划伤,不就是“刘显案”吗? 不过那会儿的刘显是个假名,宫里倒是找出三个叫刘显的太监来。 “是御兽园的那个养动物的刘显吗?”我小声问她。 她在我怀里嗯了一声,声音很低。 我低头看她,她已经困了,眼皮直打架。 还真是小孩子……先前还那么有精神,紧绷绷的问我是不是生气呢,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她竟然已经困得要睡着了。 我无奈的抱起她,叫宫人来抱她回去。 “不要,要陪哥哥。”她咕哝道。 “哥哥已经长大了,不用你陪。”我说。 “不,”她抱紧我的脖子,“哥哥怕蛇,还怕蜘蛛,哥哥晚上要做噩梦的,我陪哥哥。” 我心里猛地一软,她像牛皮糖一样赖在我身上。 我只好叫宫人重新铺好了床,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叫人去告诉母亲。 正好我还要再读一会儿书,背先生留的功课。且把我的床让给她。 我就坐在内殿的窗边读书,我这边点了好几根蜡烛的那种灯架,妹妹那边只有一盏油灯。 我时不时的抬头看她一眼,却忽然发觉,她的脸似乎红的有点儿厉害。 一开始我以为是灯烛照在她脸上的原因,过了一会儿再看,又觉得不是。 我急忙起身来到床边,伸手摸她,“发热了……来人,母亲来了吗?快去请母亲!” 妹妹的头烫的厉害,她小脸儿也红得很。我立时紧张起来,这才怀疑她先前根本不是睡着了,是半昏过去了吧? 母亲听说妹妹在我这儿睡着,已经往这边来。 半路又遇见宫人去请,说妹妹发热,她来的更快了,来到殿中还是神色匆匆的。 “阿……阿娘!”我连话都说不稳了,“你快来看呀!” 阿娘快步到床边。 她抹了妹妹的脉,又掀开妹妹的眼皮看。 “中毒。”阿娘说。 我吓了一跳,“我们一起吃饭,而后她先离开,她在这儿没有吃东西,她怎么会……” 我猛地想起来,是蜘蛛?那些蜘蛛! “她抓了好多蜘蛛放在我床上,这会儿已经被宫人抬去烧掉了。”我急声说,眼泪都要下来了。 母亲愣了一下,“什么蜘蛛?” 此事说来话长了,而且原本我打算不告诉母亲的,我们兄妹已经和好了,究竟因为什么缘故和好……细节就不必说了吧? 哪知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只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 母亲一直没有呵斥我,她也没有慌张。 尽管她说妹妹是中毒,但她并没有变色,也没有像我一样吓得腿脚发软。 她给妹妹扎了针,又叫人去御药房取药,就静静的听我说事情经过…… 母亲真是太冷静了,而且这会儿我才发觉御药房的重要性……人在平日里平安无事的时候,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大夫和药材的重要。 如今我觉得母亲花在御药房,甚至冷落了父亲的时光,都是颇具意义的。 “中原常见的蜘蛛是无毒的。”她忽然说了一句。 我愣了愣,“啊?不是蜘蛛?” 母亲微微拧眉,“那也不一定。” “阿娘刚刚不是说,中原的蜘蛛无毒……”我疑惑不解。 阿娘却摸摸我的头,“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呀,你不是说妹妹带来的好些蜘蛛是从御兽园里抓来的,御兽园里的动物可不只有中原的,那儿养的动物很杂,有些动物是有共生关系的,说不定把别处有毒的蜘蛛带来,也未可知。” 我惊慌紧张的看着阿娘。 她叫我出去,去外殿呆着,她要检察妹妹身上有没有被叮咬过的伤口。 “其实,未必是坏事。” 我出去的时候,母亲忽然说了一句。 我正要回过头来,问问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都中毒了,说不定是被有毒的蜘蛛咬伤的,她怎么还说未必是坏事呢?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儿吗? 我在外头等母亲检察的时候,爹爹也赶了过来。 他见我都是等在外头,便也没有往里进,苏姑姑和两个大宫女进去和母亲一起查看。 我低着头,揪着自己的手。 “很担心?”父亲拍了拍我的肩。 先前我们父子谈心,我这会儿觉的他是世上最理解我的人,我没有遮掩,“是,还有点儿自责,如果我能早点跟妹妹和好,或许她就不会再用这样的法子了,她也不会中毒。” 父亲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特别爱妹妹,他此时也很紧张。 但是他却没怪我,“有你母亲在,她必会全力救治宁馨儿,爹爹倒是更担心你。” 担心我?我不解的看着他。 “你觉得我们一直要做对的事,所有的事情都要尽善尽美,是吗?”他缓缓问道,“所以你不许自己犯错,也会同样要求身边的人?” 我愣了愣,我是这样的吗?就算是,这样不对吗? 第666章 更担心你 糖糖慢吞吞从柜子里爬了出来,“我想惹你生气。”她说。 说完,她就一眼不眨的盯着我。 我被她看的蹿上来的火气都又落了下去,“为什么想惹我生气?” “你送我礼物,想跟我和好,还叫纪馡跟我说好话,要跟我和好。”她说。 我没叫纪馡跟她说好话,一定是纪馡自己猜的。 这才是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真是个好妹妹…… 我心里琢磨着,脸上也溢出一丝笑来。 “但我怕理你之后,你还会那么骂我,所以我就惹你生气。”糖糖的词汇量还不是很多。 但还好我也不算太笨,总算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故意试探我,看我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 “如果我又生气了呢?” “再也不和你玩儿,不理你。”她看着我说,似乎仍旧在试探着我的反应。 我点点头,“知道了,那现在呢?” 她歪了歪脑袋,“你没生气,也没骂我……坏哥哥走了,好哥哥回来了。” 她笑了笑,钻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脖子。 她软软的,还带着点馨香,我一时间心都被她抱软了。 “你那么久不理哥哥,还故意躲着我,摔了我送你的礼物,说我是坏哥哥,我也好伤心。”我可怜巴巴的说。 “对不起。”她小声说。 “这么没诚意啊?”我逗她,“我想你道歉可是准备了礼物的呢。” “我也准备了,”她喃喃说道,“就是那些蜘蛛啊,我抓了好久呢,还叫刘显给我抓。” 刘显?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我心下觉得不安,极力的在记忆里搜索,终于猛然想起……当年妹妹被毒刺划伤,不就是“刘显案”吗? 不过那会儿的刘显是个假名,宫里倒是找出三个叫刘显的太监来。 “是御兽园的那个养动物的刘显吗?”我小声问她。 她在我怀里嗯了一声,声音很低。 我低头看她,她已经困了,眼皮直打架。 还真是小孩子……先前还那么有精神,紧绷绷的问我是不是生气呢,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她竟然已经困得要睡着了。 我无奈的抱起她,叫宫人来抱她回去。 “不要,要陪哥哥。”她咕哝道。 “哥哥已经长大了,不用你陪。”我说。 “不,”她抱紧我的脖子,“哥哥怕蛇,还怕蜘蛛,哥哥晚上要做噩梦的,我陪哥哥。” 我心里猛地一软,她像牛皮糖一样赖在我身上。 我只好叫宫人重新铺好了床,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叫人去告诉母亲。 正好我还要再读一会儿书,背先生留的功课。且把我的床让给她。 我就坐在内殿的窗边读书,我这边点了好几根蜡烛的那种灯架,妹妹那边只有一盏油灯。 我时不时的抬头看她一眼,却忽然发觉,她的脸似乎红的有点儿厉害。 一开始我以为是灯烛照在她脸上的原因,过了一会儿再看,又觉得不是。 我急忙起身来到床边,伸手摸她,“发热了……来人,母亲来了吗?快去请母亲!” 妹妹的头烫的厉害,她小脸儿也红得很。我立时紧张起来,这才怀疑她先前根本不是睡着了,是半昏过去了吧? 母亲听说妹妹在我这儿睡着,已经往这边来。 半路又遇见宫人去请,说妹妹发热,她来的更快了,来到殿中还是神色匆匆的。 “阿……阿娘!”我连话都说不稳了,“你快来看呀!” 阿娘快步到床边。 她抹了妹妹的脉,又掀开妹妹的眼皮看。 “中毒。”阿娘说。 我吓了一跳,“我们一起吃饭,而后她先离开,她在这儿没有吃东西,她怎么会……” 我猛地想起来,是蜘蛛?那些蜘蛛! “她抓了好多蜘蛛放在我床上,这会儿已经被宫人抬去烧掉了。”我急声说,眼泪都要下来了。 母亲愣了一下,“什么蜘蛛?” 此事说来话长了,而且原本我打算不告诉母亲的,我们兄妹已经和好了,究竟因为什么缘故和好……细节就不必说了吧? 哪知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只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 母亲一直没有呵斥我,她也没有慌张。 尽管她说妹妹是中毒,但她并没有变色,也没有像我一样吓得腿脚发软。 她给妹妹扎了针,又叫人去御药房取药,就静静的听我说事情经过…… 母亲真是太冷静了,而且这会儿我才发觉御药房的重要性……人在平日里平安无事的时候,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大夫和药材的重要。 如今我觉得母亲花在御药房,甚至冷落了父亲的时光,都是颇具意义的。 “中原常见的蜘蛛是无毒的。”她忽然说了一句。 我愣了愣,“啊?不是蜘蛛?” 母亲微微拧眉,“那也不一定。” “阿娘刚刚不是说,中原的蜘蛛无毒……”我疑惑不解。 阿娘却摸摸我的头,“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呀,你不是说妹妹带来的好些蜘蛛是从御兽园里抓来的,御兽园里的动物可不只有中原的,那儿养的动物很杂,有些动物是有共生关系的,说不定把别处有毒的蜘蛛带来,也未可知。” 我惊慌紧张的看着阿娘。 她叫我出去,去外殿呆着,她要检察妹妹身上有没有被叮咬过的伤口。 “其实,未必是坏事。” 我出去的时候,母亲忽然说了一句。 我正要回过头来,问问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都中毒了,说不定是被有毒的蜘蛛咬伤的,她怎么还说未必是坏事呢?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儿吗? 我在外头等母亲检察的时候,爹爹也赶了过来。 他见我都是等在外头,便也没有往里进,苏姑姑和两个大宫女进去和母亲一起查看。 我低着头,揪着自己的手。 “很担心?”父亲拍了拍我的肩。 先前我们父子谈心,我这会儿觉的他是世上最理解我的人,我没有遮掩,“是,还有点儿自责,如果我能早点跟妹妹和好,或许她就不会再用这样的法子了,她也不会中毒。” 父亲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特别爱妹妹,他此时也很紧张。 但是他却没怪我,“有你母亲在,她必会全力救治宁馨儿,爹爹倒是更担心你。” 担心我?我不解的看着他。 “你觉得我们一直要做对的事,所有的事情都要尽善尽美,是吗?”他缓缓问道,“所以你不许自己犯错,也会同样要求身边的人?” 我愣了愣,我是这样的吗?就算是,这样不对吗? 第668章 萧明姝上线 番外篇·萧明姝。 萧明姝在给她哥哥萧睿准备新婚贺礼时,听说北燕恶名昭著的太子,前来大夏要求娶她。 “如果太上皇和皇太后还在,北燕岂敢如此嚣张?”苏姑姑在萧明姝闺房里小声嘀咕。 萧明姝立时看了她一眼,“苏姑姑,您是看着哥哥长大的,您这话要让他听见,他该多伤心呀?” 苏晴立即闭嘴不言。 萧明姝却还在慢条斯理的玩儿着她的蜘蛛。 “太上皇跟皇太后,也是真的心大,当今圣上才刚及二十岁,太上皇就禅位,都不等圣上迎娶皇后入宫……他们就遁世而去!”苏晴长叹一声,语气哀怨至极。 萧明姝却呵呵笑起来,“阿娘早就想隐世而居,开一家小小的医馆或药铺,没有这么多家国大事,天天与我爹相伴。他们能等到我哥长到弱冠之年,已经不错了。” 苏晴撅着嘴,上下看着萧明姝,“公主这般钟灵毓秀,若是嫁给北燕太子,太糟蹋了……他都有十八房宠姬,六个孩子了!叫公主嫁过去当人后娘吗?” 萧明姝撇嘴摇摇头,她心说,她才不嫁。不过这话没必要当着苏姑姑的面说,苏姑姑定要追问到底。 “若是皇太后能再等几年……”苏姑姑又开始了。 萧明姝脆声打断她,“阿娘有自己的人生呀,我们都长大了。她若把自己的人生都系在我们身上,她什么时候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可……可是,公主还年幼!”苏姑姑眼都红了。 “我不年幼了,明年就满十八了,比我阿娘当年救驾时还年长呢!”萧明姝挺起胸膛。 “好歹等圣上迎娶皇后……”苏姑姑又念。 “我哥跟纪馡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他俩熟的跟左右手似得,不就是把纪馡姐姐家从纪家搬到宫里住吗?这阿娘也得看着吗?”萧明姝笑了一声,“若她等哥哥娶了皇后,岂不是还得等我有中意之人,等我嫁人,等我嫁了人以后还要等她孙儿出生,等她孙儿出生以后还要等她外孙出生……她什么时候才能去过她自己的生活?” 苏晴被萧明姝堵得没话说。 怡和公主打小就有主意,她五六岁那年,因为送蛇给萧睿,结果那蛇却咬了纪文。 萧睿把她大骂一顿,骂的她哭了三天,还病了一场……从那儿起,她却是再也不哭了,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兄妹俩那一次闹了好久的矛盾,但也是从那儿起,兄妹俩和好之后,关系更胜从前。 从前,萧睿把萧明姝当小孩儿。 从那儿起,萧睿才把萧明姝当同辈儿。 就比如现在,北燕太子来求娶的事儿,萧睿就把萧明姝宣进宫里。 “北燕是西北突然强盛起来的游牧族,兵强马壮,他们训练出一支铁骑军,横扫西北十六族……”萧睿的面皮绷的紧紧的。 萧明姝认真听着,“北燕太子真的已经有十八房宠姬?六个孩子?” 萧睿脸面涨紫,一时语塞。 “是不是啊,哥?”她追问。 萧睿僵硬的点点头,“哥哥不会叫你嫁给他的!” “我们有可以打得过北燕铁骑军的兵力吗?”她问。 萧睿说不出话来。 大夏气候温暖,平原广袤,河流丰富。大夏富庶,国富民安。 但气候宜人之下,大夏的兵马就比不上西北恶劣环境下培养训练出来的兵马。 西北的马高大,威猛,奔袭力量极强。 以往西北十几个游牧族中也有附属大夏的,他们会向大夏进贡兵马,换取大夏的物资。 但萧煜宗把皇位禅给萧睿,他带着严绯瑶遁世之后,大夏的文臣就主力发展大夏的经济。 大夏的武将渐渐式微……大夏的经济发展是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甚至没有留意到,西北十几个游牧族中,北燕的迅速崛起。 如今大夏就像是北燕盯上的一块肥肉。 “我看他想求娶你是假,想找个由头与大夏开战才是真!”萧睿板着脸说。 “圣上是这么想,但文臣却不是这么想!”纪馡忽然从后殿出来,立在王座下面说道。 萧明姝转脸看向她,“纪姐姐的意思是?” “圣上乃是顶着群臣联名上书,联名谏言的压力,拒绝北燕的求娶。”纪馡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攥得紧紧的。 “纪馡,跟她说这些干什么?”萧睿呵斥道。 纪馡立即转过头看着圣上,“怎么不能告诉长公主?这事关整个大夏的生死存亡,长公主不能知道吗?” “你……明知朕不是这个意思!”萧睿怒道。 “那圣上是什么意思?非得等到大夏与北燕开战,等到长公主被群臣谩骂,等到百姓说长公主祸国殃民……才叫她知道吗?”纪馡梗着脖子仰着脸,声音冷厉。 “哥,你跟纪姐姐都要大婚了,吵什么吵?”萧明姝笑着劝道,“况且纪姐姐说的对,非得等到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才叫我知道为什么被骂吗?” “不是因为你,那一帮子文臣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北燕求娶只是借口!”萧睿攥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父母离开时,他发誓他要保护妹妹。 他绝不能牺牲妹妹,来维护他的皇权、皇位! “那就不给他们这个借口。”萧明姝语气轻松,“北燕太子不是不日就可抵京吗?圣上请他来吧。” “你答应?”纪馡咻得转过头,错愕看着萧明姝。 “哥哥得答应他啊,婚姻之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父母不在,长兄如父。”萧明姝抱着膀子,笑的轻松。 纪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走上前去,轻轻拉住萧明姝的手,目光灼灼看着她,“长公主,整个大夏都会感激你的。” “不用,”萧明姝爽快摇头,“我不用任何人感激。” “糖糖,这不是闹着玩儿……哥是一国之君,哥若答应……” “那就是圣旨,我知道啊。”萧明姝点点头,“你若不答应,我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你就成了无道昏君……我都明白,爹娘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吗?咱们家人可能都是这命吧?” 她吹了声口哨,一点儿都不悲戚。 纪馡狐疑的看着她,“长公主真的不担心?一点儿不抗拒?” “跟整个大夏比起来,我个人的生死荣辱都是小事儿。”萧明姝拍着胸口,一副豪气云天的模样,“再说,那北燕太子又不是吃人,只是名声恶了点儿,我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呀?” 第669章 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萧明姝的名声不好,这不是她谦虚。 她打小就有恶名,放蛇咬纪文,放蜘蛛吓唬哥哥,结果把自己给毒翻了。 后来就开始养各种毒虫蛇蚁……也许这就是孽缘。 她养的毒虫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喜欢,以至于后来她宫里服侍之人都不敢进她的闺房……说不定哪个瓶瓶罐罐里就是蜈蚣、蚰蜒、毒蚁、毒蟾…… 她娘严绯瑶是治病救人的神医,偏偏她是研究各种毒药的毒女。 她不到十岁时,就偷学了御药房里提纯药物的萃取法子,回到自己宫中从她的毒虫身上萃取毒素。 她曾经用一颗花生那么大的药丸,毒死了一头暹罗番来的成年大象! 那年她才刚十二岁…… 于是她的“毒名”就在世家大族中传遍了。 萧明姝从来没在意过,毕竟五岁那年,已经被自己的亲哥哥说是“恶毒的女孩子”“怎么那么坏”“再也不要你了”……许多伤人的话洗礼之后,她犹如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别人的议论、流言蜚语,已经不能伤害她了。 即便她亲耳听到,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扔,她该玩儿毒虫仍旧玩儿,我行我素。 但萧睿和萧明姝自己,都没料到,曾经的恶名也是给今日的她掘了坑。 “大臣们都觉得,用一个恶名昭著的长公主,换取大夏的太平,太划算了。”纪馡小声说道。 “但这么多年,她毒死过一个人吗?她虽然玩儿毒虫,但她从来没害过人呀!”萧睿皱着眉头,痛苦说道。 纪馡缓步靠近龙椅,在他身边停下。 她伸手落在萧睿肩头,“我们知道,她只是喜欢玩这些,并非恶毒,也不是要害人……但别人不知呢。”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大夏的安危却要一个弱女子牺牲自己来换取?”萧睿哼笑一声,“爹娘有知,也要对我失望了吧?” 纪馡听了这话却生气,“太上皇及皇太后若真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回来?他们为什么不帮你?他们撇下皇位给你,撇下大夏江山给你,还撇下一个妹妹给你……他们做父母的责任呢?他们自己扔下这一切,有什么理由责备你?” 萧睿错愕看着纪馡,“你……你一向温柔乖巧……” “温柔我也会生气,这对圣上不公平!他们扔下这一切给圣上,并不公平!是他们纵容长公主!他们在位的时候,长公主已经恶名在外了!他们只是一味纵容!”纪馡越说越愤慨,“当年因为长公主放蛇咬伤我哥哥,是您最生气,是您一定要管教长公主……倘若那时候,他们做父母的,不叫公主再接触那些毒虫,也许今日,就不是这样的光景!” 萧睿猛吸了一口气……不是这样的光景吗? “所以,这怎么能怪圣上您呢?这事儿早就埋下祸根了!”纪馡的手停在他肩头上。 萧睿攥着她的手,把她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我觉得对不起妹妹,我对不起糖糖……”他喃喃说道。 纪馡回抱着他,“不是的,是长公主自己的选择,她自己一步步走到今日……圣上没有错,不用自责。” 萧睿为他妹妹落了泪,却还是在群臣的压力之下,答应北燕的求娶。 并迎北燕铁骑护送北燕太子入京迎娶。 北燕太子骑着高头大马入京之时,就把京都前来围观的百姓们给震惊了! “北燕太子怎么那么丑啊?” “天生恶相啊,克妻克女……” “嘶……咱们大夏长公主多美的美人儿,肖似当年的严皇后,怎么能嫁给这么丑的男人?” “她若心地也像神医皇后那么仁善,圣上必定不会叫她嫁!宁可跟北燕开战,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妹妹!” “就是!她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心肠那么毒!北燕太子虽丑,但两个人不一定谁更狠呢!” 北燕太子脸方,耳阔。说肥头大耳有点儿夸张了,但满脸横肉还是有的。 且脸黑有凶相,若是把他的画像贴在门口,必定能驱邪镇宅,丑的连鬼都要绕着走。 萧睿看见这北燕太子,就后悔了。 他的糖糖,他爹的宁馨儿……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如花骨朵儿一样,正在美好的年纪,怎么能嫁给这么丑陋凶恶的东西?! “见、见、见……见过大夏皇、皇、皇上!”北燕太子敷衍的朝萧睿拱手,“哪、哪、哪个是长、长、长、长公主殿下?” 萧睿眼前一黑,险些从龙椅上栽下来。 貌丑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结巴?他的心好痛,心口的肉都揪在一起,他真要把糖糖嫁给这么一个祸害? 这不是毁了糖糖一辈子吗? “我就是。” 萧睿正闷气纠结之时,萧明姝已经上前一步,坦然应道。 北燕太子的目光唰的黏在她身上。 他脸上的横肉都激动的颤抖起来,一双眯眯眼儿里更是流露出贪恋让人恶心的目光来。 他喉咙上下滚动,急切的咽了口唾沫。 他搓手道,“美、美、美人儿……本殿这就要、要、要、要……” 他气血翻腾之下,结巴得更厉害了。 萧睿几乎要吐血,他摆摆手,“北燕太子不必说了,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北燕军暂且在京城驻下,待则定了吉日……” 他说不下去,一柄利刃插在了他心头上……他的糖糖啊…… 萧睿的目光落在萧明姝身上,眼眶酸涩疼痛…… “不、不、不……”北燕太子把手一挥,结巴让他自己也着急起来,越着急结巴的越厉害。 萧明姝没忍住,噗嗤……她笑出了声。 北燕太子径直看呆了。 他木木呆呆盯着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滋溜……他又吸了回去,咕咚,咽下。 萧睿恶寒,浑身难受。 萧明姝却认真看着北燕太子,“是不是我嫁给太子,你北燕就与我大夏立下和平条约,你我在世之时,两邦永不相犯?” 女孩子声音娇俏清脆,回响在这高阔的殿中,绕梁不绝。 北燕太子满脸欢喜,横肉打着哆嗦,“不、不、不……” “不是?”女孩子眉头一挑?略有不满。 北燕太子极了,“不错!”他长吁了口气。 萧明姝这才笑起来,“那好,准备合约吧。” “此事不急!”萧睿急声说,“本月没有黄道吉日,最近的吉日也要到下月末!” “合约已已已……已经备好!”北燕皇子轻嗤一声,“我我我……我们不讲讲讲……” 萧明姝低头轻笑,再抬起脸来,笑靥如花,“不讲究什么黄道吉日,只要合约签订,随时启程回北燕,是吗?” 第670章 来人,给我加个桌 北燕太子终于爽快了一回,“对!”他没结巴。 “糖糖!”萧睿大急,怒目看着萧明姝。 萧明姝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了笑,“签呗,早晚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萧睿的眼睛都气红了,可萧明姝却言笑晏晏,犹如事不关己。 北燕太子对如此“如花美眷”可是太满意了,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但如今,他却是带着臣仆,认认真真的跟大夏商定起了合约。 “得盯紧了长公主,别让她跑了。”大臣们说。 “长公主答应的那么爽快,说不定是想好了脱身之计!” “求圣上派禁军,包围长公主府!” 臣子们在萧睿的御书房里喋喋不休。 萧睿猛地一拍御案,“长公主为了大夏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你们非但没有感激之情,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理应的吗?朕不如从你们家中,认过来一个女儿做朕的妹妹!叫她嫁去北燕!” 大臣们闻言色变,连连摇头摆手……嫁给那么一个恶人,他们的女儿还有的活命吗? 但萧明姝不一样,两人不一定谁更恶呢! “圣上息怒,北燕太子早就打听了圣上只有一个亲妹妹,他们求娶的就是大长公主……其他人岂能糊弄的过去?” “倘若能够糊弄,当初北燕提出这条件时,不就不用为难了吗?” 大臣们赶紧含混过去,并力荐圣上派禁军去把守长公主府。 萧睿不肯,大臣们就集结各家家丁护院,临时组建了一个队伍,日夜巡逻守卫在公主府外头。 萧明姝连出府的自由都没了,直到签订好了和平条约的那天晚上。 她被宫里派来的嬷嬷盛装打扮。 “这是要干嘛?”苏姑姑心惊的问。 “今晚有宫宴。”宫人回答,“请长公主去敬酒。” “长公主敬酒?敬谁的酒?”苏姑姑瞪眼抓住宫人的手腕。 宫人嘶了一声,不敢回答。 萧明姝拍了拍苏晴的肩,掰开她的指头,“还能敬谁,北燕太子呗。” “公主乃我大夏长公主,尊贵无比,他一个蛮夷太子,公主嫁他本就是下嫁了……还敬酒?呸!”苏姑姑怒骂。 萧明姝哈哈一笑,“下嫁都嫁了,还在乎敬不敬酒吗?” “公主……”苏晴攥着她的衣袖,看着她肖似严绯瑶,又有几分像萧煜宗的脸。 苏晴忍不住嚎啕大哭,“女子入仕时,他们坚决反对,说女人就该呆在内宅后院里……如今需要保家卫国了,他们怎么就有脸叫女人上前?靠一个女子挡在前头?他们躲在女人的背后?” “嘘——”萧明姝冲苏晴比划了一下,“我自愿的,苏姑姑不用埋怨了。” 宫人已经紧紧的盯上了苏晴。 萧明姝冲那宫人摇摇头,“这话不必告诉皇兄,走吧,不是要入宫敬酒吗?” “今夜……还,还能回来吗?”苏晴攥住她的手。 萧明姝还没开口。 宫人就答道,“不回来了,酒宴之后,便送去北燕太子所在的驿馆之中,明日就起行往北燕去了。” 苏晴哇的一声大哭,萧明姝离府之时,她已经哭晕两次了。 萧明姝平静的坐在轿子里,两手垂在身前,表情安详。 倒是叫前来接她的宫人惴惴不安,时不时的想掀开轿帘往里看。 “别担心了,我没死。”萧明姝无奈道,“我不会饮鸩自杀的。” 宫人吁了口气,还真怕她半路寻了短见。 萧明姝被抬进宫里,宴席已经开始了,萧睿坐在尊位上,他右手边都是他的首辅大臣。 他左手边则是北燕来的那些个人。 北燕人吃饭不用筷子,他们是用手抓的。 北燕太子两手油污,萧明姝一进殿,他的一双眼睛就黏在了她身上,油腻腻的,比他抓着羊蹄的手还油腻。 萧明姝目光扫过右侧的首辅大臣们。 大臣们纷纷低头,竟无人敢与她对视。 萧睿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目光落在萧明姝身上,却又似乎落在了很久远的回忆当中…… 如果……如果萧明姝不喜欢毒虫,不爱玩儿毒,没有恶名在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他就不用像今日一样,护她不住? “哥哥,妹妹先敬您。”萧明姝从宫人手中拿过酒尊,朝尊位上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萧睿猛地噎住,咳咳咳个不停……这酒真辣。 萧明姝又倒了一杯,“这杯,本宫敬各位辅国大臣,感谢诸位多年以来对我父亲的效忠,对我哥哥的鼎力辅佐,以及对我的照拂容忍……” 她又仰头一饮而尽。 众大臣却是尴尬的举着酒杯,好似端在他们手里的不是他们刚刚正喝的黄酒,反而成了毒酒。 谁也不敢往嘴边儿放。 萧明姝毫不在意,她转过身来,看着北燕太子,“第三杯,敬北燕太子,劳烦您千里迢迢前来大夏,迎娶一个弱女子,是我有幸,感激不尽。” 她潇洒又豪爽的灌了酒,冲北燕太子扬了扬空酒杯。 “好!”北燕太子豁然起身,“都都都……都起来!” 他都了半天,他身后臣仆倒是站起来的整齐,唰的一下,人高马大的北燕人全都站起来,高阔的殿宇,此时都显得窄仄了。 “干!”北燕太子仰头一饮而尽。 萧明姝冲他笑了笑,“多谢。” 北燕太子上前就要抓她的腕子,“公主这这这……这边坐。” “放肆!”萧睿咆哮! 金殿里声乐立时停下,骤然安静之下,气氛紧绷。 刚坐下的北燕人,唰,又豁然起身。 大夏臣仆纷纷白了脸。 “还未大婚,我大夏礼节,不可越矩!”萧睿红着眼睛,咬牙说道。 “早晚都是我我我……我的人!”北燕太子脸上的肉抖了抖,色迷迷看着萧明姝。 他的眼睛如钩子一般,直往她衣领里头钻。 今日她着盛装,长公主的朝服,衣领较低,领口露着大片雪白的皮肤。 萧睿见状,猛拍食案,豁然起身…… “圣上……”“圣上息怒……” 他还没开口,臣子们就纷纷劝起来。 “大夏皇帝是要毁约吗?”北燕臣仆问道。 噌楞楞——北燕人的刀齐刷刷拔出一半来。 “圣上——”大夏臣子们纷纷跪地哀求。 萧明姝站在大夏臣仆与北燕人的中间,她一边儿是跪地哭求的人,一边儿是拔刀准备拼死开战的北燕人。 “为什么呢?为我吗?”她咯咯笑起来,“一点儿小事而已,何至于剑拔弩张?来人,给我加个桌。” 萧明姝指着萧睿左手边,与北燕太子正中间的位置。 “就放那儿。” 第670章 来人,给我加个桌 北燕太子终于爽快了一回,“对!”他没结巴。 “糖糖!”萧睿大急,怒目看着萧明姝。 萧明姝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了笑,“签呗,早晚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萧睿的眼睛都气红了,可萧明姝却言笑晏晏,犹如事不关己。 北燕太子对如此“如花美眷”可是太满意了,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但如今,他却是带着臣仆,认认真真的跟大夏商定起了合约。 “得盯紧了长公主,别让她跑了。”大臣们说。 “长公主答应的那么爽快,说不定是想好了脱身之计!” “求圣上派禁军,包围长公主府!” 臣子们在萧睿的御书房里喋喋不休。 萧睿猛地一拍御案,“长公主为了大夏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你们非但没有感激之情,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理应的吗?朕不如从你们家中,认过来一个女儿做朕的妹妹!叫她嫁去北燕!” 大臣们闻言色变,连连摇头摆手……嫁给那么一个恶人,他们的女儿还有的活命吗? 但萧明姝不一样,两人不一定谁更恶呢! “圣上息怒,北燕太子早就打听了圣上只有一个亲妹妹,他们求娶的就是大长公主……其他人岂能糊弄的过去?” “倘若能够糊弄,当初北燕提出这条件时,不就不用为难了吗?” 大臣们赶紧含混过去,并力荐圣上派禁军去把守长公主府。 萧睿不肯,大臣们就集结各家家丁护院,临时组建了一个队伍,日夜巡逻守卫在公主府外头。 萧明姝连出府的自由都没了,直到签订好了和平条约的那天晚上。 她被宫里派来的嬷嬷盛装打扮。 “这是要干嘛?”苏姑姑心惊的问。 “今晚有宫宴。”宫人回答,“请长公主去敬酒。” “长公主敬酒?敬谁的酒?”苏姑姑瞪眼抓住宫人的手腕。 宫人嘶了一声,不敢回答。 萧明姝拍了拍苏晴的肩,掰开她的指头,“还能敬谁,北燕太子呗。” “公主乃我大夏长公主,尊贵无比,他一个蛮夷太子,公主嫁他本就是下嫁了……还敬酒?呸!”苏姑姑怒骂。 萧明姝哈哈一笑,“下嫁都嫁了,还在乎敬不敬酒吗?” “公主……”苏晴攥着她的衣袖,看着她肖似严绯瑶,又有几分像萧煜宗的脸。 苏晴忍不住嚎啕大哭,“女子入仕时,他们坚决反对,说女人就该呆在内宅后院里……如今需要保家卫国了,他们怎么就有脸叫女人上前?靠一个女子挡在前头?他们躲在女人的背后?” “嘘——”萧明姝冲苏晴比划了一下,“我自愿的,苏姑姑不用埋怨了。” 宫人已经紧紧的盯上了苏晴。 萧明姝冲那宫人摇摇头,“这话不必告诉皇兄,走吧,不是要入宫敬酒吗?” “今夜……还,还能回来吗?”苏晴攥住她的手。 萧明姝还没开口。 宫人就答道,“不回来了,酒宴之后,便送去北燕太子所在的驿馆之中,明日就起行往北燕去了。” 苏晴哇的一声大哭,萧明姝离府之时,她已经哭晕两次了。 萧明姝平静的坐在轿子里,两手垂在身前,表情安详。 倒是叫前来接她的宫人惴惴不安,时不时的想掀开轿帘往里看。 “别担心了,我没死。”萧明姝无奈道,“我不会饮鸩自杀的。” 宫人吁了口气,还真怕她半路寻了短见。 萧明姝被抬进宫里,宴席已经开始了,萧睿坐在尊位上,他右手边都是他的首辅大臣。 他左手边则是北燕来的那些个人。 北燕人吃饭不用筷子,他们是用手抓的。 北燕太子两手油污,萧明姝一进殿,他的一双眼睛就黏在了她身上,油腻腻的,比他抓着羊蹄的手还油腻。 萧明姝目光扫过右侧的首辅大臣们。 大臣们纷纷低头,竟无人敢与她对视。 萧睿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目光落在萧明姝身上,却又似乎落在了很久远的回忆当中…… 如果……如果萧明姝不喜欢毒虫,不爱玩儿毒,没有恶名在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他就不用像今日一样,护她不住? “哥哥,妹妹先敬您。”萧明姝从宫人手中拿过酒尊,朝尊位上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萧睿猛地噎住,咳咳咳个不停……这酒真辣。 萧明姝又倒了一杯,“这杯,本宫敬各位辅国大臣,感谢诸位多年以来对我父亲的效忠,对我哥哥的鼎力辅佐,以及对我的照拂容忍……” 她又仰头一饮而尽。 众大臣却是尴尬的举着酒杯,好似端在他们手里的不是他们刚刚正喝的黄酒,反而成了毒酒。 谁也不敢往嘴边儿放。 萧明姝毫不在意,她转过身来,看着北燕太子,“第三杯,敬北燕太子,劳烦您千里迢迢前来大夏,迎娶一个弱女子,是我有幸,感激不尽。” 她潇洒又豪爽的灌了酒,冲北燕太子扬了扬空酒杯。 “好!”北燕太子豁然起身,“都都都……都起来!” 他都了半天,他身后臣仆倒是站起来的整齐,唰的一下,人高马大的北燕人全都站起来,高阔的殿宇,此时都显得窄仄了。 “干!”北燕太子仰头一饮而尽。 萧明姝冲他笑了笑,“多谢。” 北燕太子上前就要抓她的腕子,“公主这这这……这边坐。” “放肆!”萧睿咆哮! 金殿里声乐立时停下,骤然安静之下,气氛紧绷。 刚坐下的北燕人,唰,又豁然起身。 大夏臣仆纷纷白了脸。 “还未大婚,我大夏礼节,不可越矩!”萧睿红着眼睛,咬牙说道。 “早晚都是我我我……我的人!”北燕太子脸上的肉抖了抖,色迷迷看着萧明姝。 他的眼睛如钩子一般,直往她衣领里头钻。 今日她着盛装,长公主的朝服,衣领较低,领口露着大片雪白的皮肤。 萧睿见状,猛拍食案,豁然起身…… “圣上……”“圣上息怒……” 他还没开口,臣子们就纷纷劝起来。 “大夏皇帝是要毁约吗?”北燕臣仆问道。 噌楞楞——北燕人的刀齐刷刷拔出一半来。 “圣上——”大夏臣子们纷纷跪地哀求。 萧明姝站在大夏臣仆与北燕人的中间,她一边儿是跪地哭求的人,一边儿是拔刀准备拼死开战的北燕人。 “为什么呢?为我吗?”她咯咯笑起来,“一点儿小事而已,何至于剑拔弩张?来人,给我加个桌。” 萧明姝指着萧睿左手边,与北燕太子正中间的位置。 “就放那儿。” 第673章 反被算计 “那关我们什么事?这是你前三日欠下的!”少年嚷嚷道,“或者你与我们歃血为盟,加入我们南派猛虎帮,许你每日少交一个胡饼!” 少年人一副恩赐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萧明姝觉得“江湖”有意思极了,难怪爹娘连皇位都不要,也要归隐于世。 在她看来,就连讨饭的都这么有趣。 “猛虎帮的成员都有谁啊?”萧明姝笑问。 少年人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同伴,“瞧见没有,看你年纪最小,你若加入我们猛虎帮,哥几个就护着你!” 萧明姝扫了眼少年们,四个少年,都是瘦瘦柴柴的,纤细的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一看就是打小营养不良的。 他们或是饥荒之年逃出来的,或是家里太贫,养不起被丢弃的? 萧明姝觉得自己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喀嚓一下,拧断他们的脖子和腿…… 她和这样一群少年人斗,那可就太欺负人,也太没挑战了。 少年人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或是她一脸的不屑太过明显。 少年人不识数,脑瓜子倒是机灵,“如果你能做成一件事,我们不但免了你这几日的地租,日后还……还尊你为老大!” “老大!这怎么行?” “他这么小,凭什么叫他做老大?” 其他几个少年,异口同声的反对。 萧明姝却来了兴致,“好啊,什么事?” “跟我来!”少年人的眨了下眼,冲她勾勾手指。 萧明姝跟着几个小乞丐,兜兜转转来到一个茶肆外头。 他们并不敢太靠近茶肆,只在街角拐弯的地方蹲了下来,因为靠近他们就会被小二厉声驱逐。 “瞧见没有?”少年指着茶肆里头,靠窗坐的年轻男子,男子似乎在等人。 “就是他,他前几日跟我们结了梁子,打了我们的人。你若是能教训他,就免你地租!”少年说。 “尊我为老大?”萧明姝笑着问。 少年人咬了咬牙的,看了几个同伴,四个少年人一起郑重点头,“只要你能教训他,我们就喊你老大,日后都听你的!” 萧明姝拍了拍手,“好说,教训人这种事情,我最擅长了。” 四个少年神色各异的打量她一眼,似乎觉得她在吹牛。 萧明姝却自信满满,“不过我这个老大也不是好叫的,你们若是叫了我老大,那我日后就得罩着你们。你们岂能不给我交地租吗?” 四个少年人没想到她竟然狮子大开口,还敢反过来收他们的租。 “那我们就不叫你……” 为首的少年摆摆手,叫他们闭嘴。 “好,只要你能办到,”他指了指窗口的男子,“我们每人每日,给你一个胡饼!” “成交!”萧明姝抬手和那少年拍了下掌。 她并不是稀罕那几只胡饼,她单纯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很有趣。 而且她若是拉帮结派,不是单独行动,可能就更容易迷惑朝廷和北燕的势力,让他们更不容易找到她。 除此以外,她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话本上不是都说,丐帮的势力遍布天南海北吗? 倘若几个少年人说的“南派”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她加入南派以后,就能借助丐帮的势力,找到爹娘也不一定呢? 萧明姝暗戳戳搓着手,美滋滋的畅想着未来,四个少年人已经悄悄离开。 那等人的男子,没等到人,丢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起身离开茶肆。 萧明姝立刻跟了上去。 她琢磨着,几个少年人看起来单薄柔弱,就连她都不忍心动手打他们。 这男子看起来高健有力,身量修长精壮,而且衣着虽素淡却也讲究,这样的人竟然会跟几个小乞丐动手,必定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大度之人,教训一下也无妨。 她却不知,那男子六觉敏锐,她又没有什么跟踪人的经验。 男子微微侧脸,略向后瞟。虽没有正眼看她,却是已经发现了她这只小尾巴。 男子佯装一无所觉。 萧明姝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却没留意,男子所走的路已经越来越偏僻。 他转身进了一条窄仄的巷子,一闪身不见了。 萧明姝立时跟了进去,但她进了巷子以后,却不见那男子的身影。 “咦?跟丢了?不可能吧?” 萧明姝左顾右盼,她朝前追了好几步,瞧见这巷子另一头是堵死的,院墙有几丈高,那男子就算翻墙出去,也不能这么快吧? 萧明姝正要扔出自己怀中的绳索,爬墙出去。 却听闻身后有动静。 “藏在后头了?”萧明姝迅速转过身来,“你不光明正大的走,怎么躲在我身后……” 话未说完,她却是一愣…… 从巷子那头走过来的三个男子,膀大腰圆,肩宽体阔的,却根本不是她刚刚所跟踪的男子。 “你们是什么人?”萧明姝伸手往自己袖子里摸。 “是个小叫花子?怎么闯到咱们的地界儿上来了?”三个男人面露凶相。 “你管他怎么来的,看起来面相不错,绑了送去调教一番,将来也是笔好生意。” 三个男人说着,饿虎扑食一般,朝她猛扑上来。 萧明姝心下一惊,手里的粉末立时挥洒出去。 “闭气!”三个男人却是见多识广的样子,见她“耍阴招”也并未慌乱。 他们立即闭气,并且用衣袖遮住脸。 萧明姝借机要爬上墙头。 可惜她功夫太挫……三人闭气上前,一人动作迅速,一把攥住她的脚脖子,猛地往下一拽。 噗通!萧明姝从墙头上被拽了下来。 不等她再使出其他“法宝”,第二个男人就挥手劈在她脖颈上。 “你们……”萧明姝话未出口,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竟然还会使毒,搜身,看看她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毒物!”三个男人伸手去搜罗。 先前引萧明姝来的那男子,此时正蹲在巷子一侧的房顶上,冷面蹙眉,看着底下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他见三个男人从她身上摸出了许多瓶瓶罐罐,眉头不由皱的更深,脸上的鄙夷不屑也更为明显。 “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是害人的东西……”男子喃喃自语。 三个男人将搜出的东西,打包带走。 房顶的男子也正欲离开。 却忽听巷子里的三个男人浪笑一声,惊呼道,“不是个小子!竟是个丫头!赚了赚了!” 房顶的男子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向那巷子中。 丫头? 萧明姝却已经被壮汉扛在肩上,快步跑出了巷子,塞进了马车里! 第672章 乞丐也要交地租 萧明姝侧耳在窗边听了一阵子,她把窗户推了条缝,衣袖一抖,从她袖中飞出三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那蝴蝶煽动着翅膀,似乎有磷粉从它们的羽翅上抖落下来,落在地上,还略有荧光。 蝴蝶飞出去有一刻多的时候,驿馆里就彻底安静了。 萧明姝推开门,大摇大摆的走门出来。 守在门外的北燕兵吏一个歪在柱子上,一个躺在地上,睡得死死的。 萧明姝脚步轻快的来到驿馆外墙边,她甩出一根绳索,顺着绳索的力道爬上了墙头。 她蹲在墙头观察了一阵子,而后望着皇宫的方向,喃喃自语,“哥哥,你日后保重。我从驿馆里离开,应该不会给你惹祸了吧?是他们自己把人弄丢的,怪不到你头上……” 她纵身跳下墙头,提步要跑,犹豫一番,竟又爬回墙上。 “这毒虫可是我的宝贝,原想日后路上给我防身用的……算了,留给你们吧!” 她从腰间拽下一只小葫芦,拔开塞子,从里头倒出一只白乎乎肉嘟嘟的虫子来。 啪的一声,那虫子一落地,就扬起前半身,左右扭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萧明姝从墙头上又跳出去时,那虫子似乎也找到了它要寻找之物,它迅速的游动而去。 它肉肉的,在地上滑动的速度,却比蛇还快。 它到了驿馆的水井旁,身子猛地一弹——噗嗵,很小很小,微不可闻的落水声。 次日前晌。 整个京都炸了锅! 皇宫闹腾的要翻天…… “北燕人说怡和公主不见了!让我们交人!”臣子朝萧睿禀道。 “不见了?!”萧睿青着脸,“昨夜是他们把人带走的,驿丞亲眼看见长公主与北燕太子一起下了马车!朕还要找他们要人呢!” “报——禀圣上,北燕太子不知生了什么病,全身出满了红疹,痒的皮都挠烂了……” “报——禀圣上知道,驿馆的北燕人不知是不是生了什么瘟病,全都浑身瘙痒,口舌出疱生疮……” …… 驿馆里的几千北燕兵马,皆染了“瘟病”,病得厉害。 他们原以为是大夏人的诡计,可他们自己带的有大夫,无论是他们的大夫,还是大夏派来的御医,都没发现他们的饮食,茶水中有任何毒物? 且在驿馆的大夏人也都被感染了。 驿馆人仰马翻,皇宫里也不得消停。 “派人找!”萧睿派出了一拨又一拨的人,“那么多北燕人岂能看不住一个女孩子,他们定是把朕的妹子给藏起来了!” 北燕人扬言说,若不医治好他们的太子,他们就要兴兵攻打过来。 而大夏人也说,若不交出他们的公主,他们就要扣下北燕太子。 幸得这北燕太子,在北燕颇具势力……若非如此,北燕就是放弃这个太子,也会借此机会兴兵来战。 但北燕太子求生欲望强烈,他不愿成为一颗“弃子”,他拖着浑身瘙痒被挠烂的皮肉,给他的死士将领去了信,叫他们务必镇住全军,不要在他脱困之前兴兵……免得他死在大夏。 他更叫他的死士,潜入大夏,寻找那个看起绵软无害的长公主。 “太子确信,是长公主所为?” 北燕太子的死士,一面挠着脊背上他够不着的地儿,一面压抑的问道。 “必必必……定是她!在马车上,我只觉鼻子一痒……”太子愤慨道,“不不不……过是打个喷嚏的的的……功夫,就就就……不知道了” “只管逼着大夏臣子和他们的皇帝!这事儿他们脱不了干系!” “我我我……看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传说那女孩子善用奇奇奇……毒……我还是大意了!”北燕太子满脸的横肉上,如今多了许多的红点儿,看起来更骇然了。 就连跟他说话这死士都不敢看他的脸……要逼死密集恐惧症的“红麻疹脸”啊! “太子不是……不惧各种毒吗?”死士不慎瞟了他的脸一眼。立时打了个冷颤,赶紧收回视线。却忍不住的浑身不适…… “是……所以说说说……奇毒!”北燕太子怒拍桌案,强忍住不去挠自己的脸,却是忍不住痒,只好啪——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光,“本殿的俊脸,可不能挠烂……” “呕……”死士险些没忍住……若是吐在这儿就尴尬了,他赶紧捂着嘴“尿遁”了。 大夏的兵吏,北燕的势力都在寻索的萧明姝,此时正一身邋遢的“乞丐服”,蓬头垢面的沿街乞讨。 萧明姝已经离开了京都,到了河间郡。 她是一路往南走的,却没想到,越往南盘查越严,她的画像都被贴在了城门口的布告栏上。 城门口过往之人,要挨个排查。 就算是个脏兮兮的叫花子,也得擦干净了脸,叫城门守卫辨认一番。 萧明姝暂时滞留在了这里。 她从京都离开之时,为躲避朝廷和北燕势力的耳目,一直都是扮作小叫花子。 一路上顺风顺水,也没有遇到什么人的为难——毕竟一个又瘦又弱的小叫花子,脏兮兮的有什么可图的呢? 萧明姝却是不知道,因为她一路都是忙于赶路,并未在任何地方久留,所以才没有被人注意。 然而她在河间郡却被人盯上了。 “这儿是我们南派的地界儿,你哪儿来的?谁叫你在这儿讨饭的?”几个瘦瘦高高,比她年长,比她胳膊腿儿都长的少年乞丐,把她围在了中间。 萧明姝这才知道,原来讨饭也是有地域划分的。 “我是初来乍到,不知道有帮派……” “你在这儿已经蹲了三日了,我们都没有向你收地租,今儿个可是第四日了,你该把前三日,连带今日的地租都交了。”少年人说。 萧明姝瞪大了眼睛,做乞丐还得交地租?哪朝哪代的规定啊? “这地界是我们南派的地方,你若不交地租便不能在这里乞讨!”少年人挥了挥拳头,“黄昏时候我们来收租,你要是敢拒不交租……嘿嘿!有你受的!” 少年人挥动拳头,朝空气里打了几下。 萧明姝眯了眯眼,“要交多少地租?” “看你年幼,瘦瘦小小的,一副可怜相,必定能讨的多。”少年人打量她一番,“收你一日三个胡饼,四日就是……” 少年人掰着指头算,发现自己的指头不够用,又借同伴的指头来一起数。 萧明姝忍不住想笑,“四日十二个胡饼。我一日怎可能讨来那么多?我自己不要吃饭的吗?” 第673章 反被算计 “那关我们什么事?这是你前三日欠下的!”少年嚷嚷道,“或者你与我们歃血为盟,加入我们南派猛虎帮,许你每日少交一个胡饼!” 少年人一副恩赐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萧明姝觉得“江湖”有意思极了,难怪爹娘连皇位都不要,也要归隐于世。 在她看来,就连讨饭的都这么有趣。 “猛虎帮的成员都有谁啊?”萧明姝笑问。 少年人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同伴,“瞧见没有,看你年纪最小,你若加入我们猛虎帮,哥几个就护着你!” 萧明姝扫了眼少年们,四个少年,都是瘦瘦柴柴的,纤细的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一看就是打小营养不良的。 他们或是饥荒之年逃出来的,或是家里太贫,养不起被丢弃的? 萧明姝觉得自己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喀嚓一下,拧断他们的脖子和腿…… 她和这样一群少年人斗,那可就太欺负人,也太没挑战了。 少年人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或是她一脸的不屑太过明显。 少年人不识数,脑瓜子倒是机灵,“如果你能做成一件事,我们不但免了你这几日的地租,日后还……还尊你为老大!” “老大!这怎么行?” “他这么小,凭什么叫他做老大?” 其他几个少年,异口同声的反对。 萧明姝却来了兴致,“好啊,什么事?” “跟我来!”少年人的眨了下眼,冲她勾勾手指。 萧明姝跟着几个小乞丐,兜兜转转来到一个茶肆外头。 他们并不敢太靠近茶肆,只在街角拐弯的地方蹲了下来,因为靠近他们就会被小二厉声驱逐。 “瞧见没有?”少年指着茶肆里头,靠窗坐的年轻男子,男子似乎在等人。 “就是他,他前几日跟我们结了梁子,打了我们的人。你若是能教训他,就免你地租!”少年说。 “尊我为老大?”萧明姝笑着问。 少年人咬了咬牙的,看了几个同伴,四个少年人一起郑重点头,“只要你能教训他,我们就喊你老大,日后都听你的!” 萧明姝拍了拍手,“好说,教训人这种事情,我最擅长了。” 四个少年神色各异的打量她一眼,似乎觉得她在吹牛。 萧明姝却自信满满,“不过我这个老大也不是好叫的,你们若是叫了我老大,那我日后就得罩着你们。你们岂能不给我交地租吗?” 四个少年人没想到她竟然狮子大开口,还敢反过来收他们的租。 “那我们就不叫你……” 为首的少年摆摆手,叫他们闭嘴。 “好,只要你能办到,”他指了指窗口的男子,“我们每人每日,给你一个胡饼!” “成交!”萧明姝抬手和那少年拍了下掌。 她并不是稀罕那几只胡饼,她单纯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很有趣。 而且她若是拉帮结派,不是单独行动,可能就更容易迷惑朝廷和北燕的势力,让他们更不容易找到她。 除此以外,她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话本上不是都说,丐帮的势力遍布天南海北吗? 倘若几个少年人说的“南派”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她加入南派以后,就能借助丐帮的势力,找到爹娘也不一定呢? 萧明姝暗戳戳搓着手,美滋滋的畅想着未来,四个少年人已经悄悄离开。 那等人的男子,没等到人,丢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起身离开茶肆。 萧明姝立刻跟了上去。 她琢磨着,几个少年人看起来单薄柔弱,就连她都不忍心动手打他们。 这男子看起来高健有力,身量修长精壮,而且衣着虽素淡却也讲究,这样的人竟然会跟几个小乞丐动手,必定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大度之人,教训一下也无妨。 她却不知,那男子六觉敏锐,她又没有什么跟踪人的经验。 男子微微侧脸,略向后瞟。虽没有正眼看她,却是已经发现了她这只小尾巴。 男子佯装一无所觉。 萧明姝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却没留意,男子所走的路已经越来越偏僻。 他转身进了一条窄仄的巷子,一闪身不见了。 萧明姝立时跟了进去,但她进了巷子以后,却不见那男子的身影。 “咦?跟丢了?不可能吧?” 萧明姝左顾右盼,她朝前追了好几步,瞧见这巷子另一头是堵死的,院墙有几丈高,那男子就算翻墙出去,也不能这么快吧? 萧明姝正要扔出自己怀中的绳索,爬墙出去。 却听闻身后有动静。 “藏在后头了?”萧明姝迅速转过身来,“你不光明正大的走,怎么躲在我身后……” 话未说完,她却是一愣…… 从巷子那头走过来的三个男子,膀大腰圆,肩宽体阔的,却根本不是她刚刚所跟踪的男子。 “你们是什么人?”萧明姝伸手往自己袖子里摸。 “是个小叫花子?怎么闯到咱们的地界儿上来了?”三个男人面露凶相。 “你管他怎么来的,看起来面相不错,绑了送去调教一番,将来也是笔好生意。” 三个男人说着,饿虎扑食一般,朝她猛扑上来。 萧明姝心下一惊,手里的粉末立时挥洒出去。 “闭气!”三个男人却是见多识广的样子,见她“耍阴招”也并未慌乱。 他们立即闭气,并且用衣袖遮住脸。 萧明姝借机要爬上墙头。 可惜她功夫太挫……三人闭气上前,一人动作迅速,一把攥住她的脚脖子,猛地往下一拽。 噗通!萧明姝从墙头上被拽了下来。 不等她再使出其他“法宝”,第二个男人就挥手劈在她脖颈上。 “你们……”萧明姝话未出口,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竟然还会使毒,搜身,看看她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毒物!”三个男人伸手去搜罗。 先前引萧明姝来的那男子,此时正蹲在巷子一侧的房顶上,冷面蹙眉,看着底下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他见三个男人从她身上摸出了许多瓶瓶罐罐,眉头不由皱的更深,脸上的鄙夷不屑也更为明显。 “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是害人的东西……”男子喃喃自语。 三个男人将搜出的东西,打包带走。 房顶的男子也正欲离开。 却忽听巷子里的三个男人浪笑一声,惊呼道,“不是个小子!竟是个丫头!赚了赚了!” 房顶的男子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向那巷子中。 丫头? 萧明姝却已经被壮汉扛在肩上,快步跑出了巷子,塞进了马车里! 第674章 人心险恶 房顶的男子,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追,还是不追? 他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不学好的男孩子,叫吃点儿苦,学点儿教训,日后好好做人…… 可他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孩子…… 男子攥着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他“嗨”了一声,“我自己的事,尚且处理不清……” 萧明姝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后脑勺和脖子还在疼,牵动着她整个脖颈的神经都疼的厉害。 她晃了晃脖子,勉强坐正了身子,四下打量,这是一间柴房。 她被人绑着手脚,嘴里还塞着布。 她只剩眼睛还灵活,能轱辘轱辘四下乱看。 早先在宫里住的时候,阿娘和苏姑姑就跟她讲过,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不过那会儿对她来说,也就是两个新奇的词而已,她非但不知害怕,反而很好奇,有多险恶?多叵测? 如今,她终于可以亲身体会一下了。 萧明姝又晃了晃脖子。 她吃力的动弹着被反绑在背后的两只手,她的袖子里藏的有宝贝,必定能助她脱身。 这么一摸……她却是愣了。 没了! 她袖子里藏的利刃没了,就连那些瓶瓶罐罐的宝贝也都没了! 萧明姝简直欲哭无泪……江湖真险恶呀!阿娘没骗她! 绑她来的那些人,都是江湖老手了,敲晕了她之后,岂能不搜出她的防身之物吗? 是她天真了。 不过萧明姝并未就此泄气,除却随身带的宝贝,她还有一身的本事傍身呢! 她可以学鸟叫,引来几只鸟来帮她…… 萧明姝嘴巴一动……完了,嘴被破布堵了,这下鸟叫也学不了了。 她歪着头回忆着自己落入圈套的过程……八成那男子就是跟这些人一伙儿的! 不是八成!必定是十成十!他肯定是早就发现她了,而后故意把她引到那条巷子里,叫她被这些人捕获! 萧明姝暗暗在心里决定,别叫她再碰见那男子,若是再碰见了……她定送他几只毒虫,叫他尝尝暗算别人的滋味儿。 萧明姝念头这么一过,就觉得解了大半的气。 那毕竟是以后的事儿,眼下,她得想着如何脱身才是。 她环顾四周,对面贴着墙堆着一摞摞摆放的极其整齐的干柴。 屋里没有太多的灰尘,却也没有多余的杂物。她想找个能解开绳子的器具都没有。 她并没有丧气,反倒在那一摞摞的干柴里仔细看起来。 果不其然,叫她发现了转机——有些柴被劈砍之后,留下了较为锋利的刀口。若是多磨几下,或许可以割开绳子? 萧明姝屁股与绑着的脚并用,活像一只蠕动的虫,飞快的靠近堆叠的干柴。 她艰难的转过身,蹭着干柴借力,一点点试图站起来。 干柴有尖,扎着她的脊背,疼的厉害。 萧明姝琢磨着,若是苏姑姑看见她这副模样,是不是又要嚎啕大哭,觉得她爹她娘不该离开了呢? 想到苏姑姑哭的样子,她忍不住嗤嗤笑了两声,“那么大年纪了,羞羞!”她在心里嘀咕。 终于,她站起来,那砍得尖锐的柴,差不多就在她背后绑手的高度。 她眼睛看不见,只能凭感觉。 这么蹭了两下,绳子蹭得如何尚且不知,她的手蹭的是真疼。 她自小养尊处优,干过的活儿,不过是亲自去抓各种虫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是真的。 她若洗干净了手,十指如葱,细白娇软一点儿也不夸张。 萧明姝咬紧了牙,愣是那么蹭着。 不多时,她手上就感觉到黏黏糊糊的东西……怕是手蹭流血了吧? 手都能蹭流血,还怕绳子蹭不断吗? 萧明姝咬的牙咯咯作响,更加卖力……不知是不是她的蛮力和坚韧起了作用。 她手腕上猛地一松…… 萧明姝大喜,正欲低头解开脚上的绳子,却忽听闻外头有脚步声,奔这儿来了。 她迅速的做出决定,拿着手上的绳子,兔子般蹦回她刚醒时候的位置,原地蹲坐下来。 她两只手仍旧背在后头,犹如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咔嚓嚓,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吱呀—— 萧明姝佯装懵懂刚醒,迟疑的掀着眼皮。 外头进来个半老徐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手里还拿着个绣花的团扇,在鼻子旁摇啊摇的。 “哟,醒了?”妇人看着她问,“这就是你们说的雏儿?” “扮作小子才躲到了如今,若不然,早不知便宜了谁了!”扛她来的壮汉说,“妈妈给个好价钱!模样好着呢!” “我还不知道来路干净不干净呢!入了帮派的叫花子,你敢随便动吗?我可不想招惹他们。”妇人摇头晃脑,一副要压价的嫌弃模样。 “检查过了,没入什么帮派,胳膊上没有刺青印记。”壮汉反驳。 妇人上前,一把拽掉萧明姝嘴里的破布。 萧明姝唔了一声,口水都跟着滴落……不是她想的,嘴巴酸疼,舌头发麻,口舌都跟不是她的似得。 她木然了好半天,才勉强把嘴合上。 “都不哭的……莫不是个傻子?”妇人吃惊看着她,又开始嫌弃挑剔。 萧明姝眨着眼,无辜看她……怎么,她看起来很傻吗? “妈妈呀,您瞧瞧这机灵劲儿,只怕不是憋着坏呢!怎么可能是傻的!”壮汉嚎叫道,“您好好调教,日后必定是您百花楼里的头牌!” 萧明姝嘶了一声……明白了,她跟话本里写的一样,被卖给老鸨了。 她琢磨着,是被卖给老鸨强?还是告诉他们,她就是朝廷正在找的怡和公主……而后被抓去送给北燕太子强? 若是被抓回去,北燕太子被她坑的那么惨,岂能轻饶她? 两厢一对比,她就闭紧了嘴。在老鸨这儿,至少她还有一定的自由。 “五十两,不能再少了。”壮汉叫价。 萧明姝心中啧啧……真是不识货,若是把她交给官府,赏银都有一千两呢! “二十两,好好的小姑娘,却扮作男孩子,又扮作叫花子……谁知道她是什么背景?说不定是朝廷的通缉犯,我还得跟着担责任!多一分都没有!”老鸨压价也是极狠。 萧明姝心里直抽抽……她平日里买个玉瓶子、瓷罐子,随便打个耳饰、镯子,也不止这个价了!卖贱了!卖贱了! “四十两,最少了,妈妈若是嫌贵,我就把她卖去春兴楼!你不要,别叫人家调教出来,抢你的生意!”壮汉提价带吓唬。 萧明姝默默的跟这儿学着谈价钱的技巧,她以往逛街买东西,从来不问价。 所以从京都溜出来没多久,身上带的盘缠就都败花光了。 以至于她不得不扮作叫花子……并非她情愿,而是没钱了! 第675章 欺负老实人 老鸨使劲儿的咬了咬牙,再咬牙,“三十五两……” “成交!”壮汉手一伸,“拿钱。” 老鸨翻了个白眼,似乎有点儿后悔,“我左眼皮子老跳,说不定就是你害的。” “你是要发财了!财运就在这儿呢!”壮汉哈哈笑说,“日后她成了头牌,别忘了我的好处!” “若真能成才好……”老鸨往怀里去摸。 萧明姝瞧见她拿出了两张银票,她眼睛都只发亮。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她没出京都那会儿,钱是什么?纸嘛!花嘛! 只有她瞧不上的,没有她买不起的。 公主府所用之物,无不奢华富丽,就连她随手赏给丫鬟的小东西,都是出自名家大师的精品。 她从来没为钱操过一丁点儿的心,胸怀里藏着闯荡江湖的狂放不羁的心。 出来了才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刚开始没钱的时候,她还有点儿抹不下面子,不好意思去要饭。 后来典当了不会显明她身份的一切东西,连身上的好衣服都当了,实在没法儿,索性扮了叫花子,面子是啥?总得先管饱了肚子,才能有面子不是? 如今她已经晓得,这三十五两的银子,可以叫她在上好的客栈里,美美的住上好几天,好吃好喝好睡,还能洗个香喷喷的花瓣澡。 再加上她刚刚学来的谈价经验,说不定还能多享受几日…… 她正琢磨着……却见屋子里有光影那么一闪! 她盯着的银票子,眨眼间不见了! “诶——谁?!”壮汉怒吼一声,“敢在你爷爷面前耍……” 耍什么? 他没能说出口,砰的一声,脑袋上挨了一拳头。 “啊——”老鸨叫了一声,不等人动她,她自己两眼一翻,躺倒在地。 “你这么识相,就放你一马吧。”蒙着面,打晕了壮汉的男子,看着躺在地上的老鸨,哼笑说道。 萧明姝盯着这个男子,歪着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男子也将目光转向她。 他半张脸都蒙在黑纱下头,一双眼睛深邃至极幽暗有光。 萧明姝微微一怔。 男子蹭的拔出一把匕首来,猛地向她回来。 萧明姝呼吸一滞…… 男子挥刀而下,萧明姝下意识的闭上眼。 “走吧。”男子说道。 她睁眼,见自己脚上的绳子已经被斩断。 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男子皱眉看她,“脚麻了?” 萧明姝点点头。 男子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忍着不满。 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弯身到她背后,要割断她手上的绳子。 萧明姝就在这个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伸手扯掉他脸上的黑纱。 她的手早就自由了,不过是佯装背在那里罢了。 “果然是你!” 男子微惊,萧明姝却嚷嚷道。 “我看身形就觉得是你!”萧明姝指着地上,被他打晕的壮汉,“你们是一伙儿的吧?怎么,卖我的钱,你不想分给他,所以打晕他要独吞吗?” “闭嘴!别嚷嚷!”男子飞快的向外瞟了一眼。 “你带我离开这儿,然后把钱分我一半儿,我就不嚷嚷。”萧明姝爽快说道。 男子诧异看她,“你说啥?” “分我一半啊!要不,我六你四!”萧明姝挑了下眉。 男子呵的笑了一声,“不知死活。” 萧明姝双手抓住他,扭头朝窗外喊道,“这里拐卖女子啦——拐卖女子啦——” 男子抬手捂住她的嘴,“你是疯子吗?” 萧明姝挑衅的看着他。 院子外头却传来砰砰,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萧明姝索性抱紧了他的胳膊,整个人吊在他胳膊上。 男子抿了抿唇,想伸手打晕她,但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胳膊被她抱着。 他吸了口气,带着她纵身跳出了窗子。 他没落在地上,而是踩着窗外的栏杆,径直跃上了树。 纵身带着个“累赘”,他却仍旧轻盈的像是只大鸟,从这棵树又跳到那棵树。 几个凌空飞跃,便离先前那院子远远的了。 他终于进了一个宽敞的院落,四下看了一眼,径直入了上房,砰的将门关上。 这才把挂在他身上的“树袋熊”给拽了下来。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你为什么跟踪我?”男子眯眼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萧明姝却还有点儿愣怔,她眼神呆呆的,两眼空洞洞的,不知神游何处。 男子在她眼前摆摆手,“喂,你别装!被人卖了都不见你怕,现在怕了?” 萧明姝却还是愣愣的,眼睛瞪的溜圆,一眨不眨。 “嘿!回神了!”男子在她肩头退了一把。 “啊——”萧明姝却尖叫一声,兴奋的跳起来,“轻功轻功轻功——” 男子迟疑的上下看她,这姑娘怕不是傻? “好久都没人带我这么飞来飞去了,我爹走了以后,就没了。”萧明姝说着,眼神不由黯然。 爹爹总会纵着她,她喜欢怎样就怎样。 爹爹和阿娘走了以后,她虽然对苏姑姑总是说“没关系……他们愿意的……” 但心里,怎么可能不想念呢?哥哥对她总是有些严厉的,为了磨练她的性情,她身边的婢女一个比一个慢性子。 倒不是她府上没有会轻功的侍卫,可是叫侍卫抱着她飞来飞去? 还是杀了那侍卫比较容易,哥哥雷霆之怒下,谁敢啊? 苏姑姑会功夫,轻功也不错,但到底是不及爹爹,且苏姑姑年纪大了,也担心带着她会有闪失…… 她只能偶尔去找青黛姑姑解解馋。 青黛姑姑已经做阿娘了,她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 萧明姝自己没有学轻功的天赋……连她爹都教不会她,她也没法儿。 “你爹走了……”男子皱眉嘀咕一声,不知是不是理解错了,他再看向萧明姝的眼神,就有些同情怜悯之意了。 屋子里沉默片刻。 “没爹没娘了吗?”他问。 萧明姝咧嘴一笑,“把钱分我一半儿?” 男子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要钱不要命啊?我能打晕掳走你的人,岂能没办法对付你?掂量掂量自己。” 萧明姝笑嘻嘻的背过手,“你说你不是他们一伙儿的,但确实是你引我去那巷子里。如今你又来救我,看来你是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刚刚我一嚷,你就带我离开,可见你不是心肠歹毒的人。你不会杀我的。” 男子哭笑不得,“欺负老实人是么?” 第676章 有缘再见!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跟踪我?谁派你来的?”男子问道。 萧明姝摇摇头,“我说了,你能把钱分我一半儿吗?” 男子皱眉,迟疑片刻,他摇摇头。 “不行,我六你四。” “成交!”萧明姝爽快一笑,抬手与他击掌。 男子却看着她的手愣住。 “怎么?你要反悔?”萧明姝问。 那男子的神色,却一瞬间变得有点儿柔软,“不疼吗?弄断绳子时伤的?” 萧明姝慢了半拍才去看自己的手。 “啊?流了这么多血吗?这都是我的血?诶,我的皮都磨破这么多啊,伤口这么深……” 她一声接一声的哀嚎起来,先前像是无知无觉似得。 男子无奈叹气,转身给她找药,找干净的纱布。 他轻轻擦去她手上的血。 擦去了血污才看出来,女孩子细白的手腕子,伤的真是厉害。 有些地方已经磨得血肉模糊了,还有许多绳子的碎屑和木头的碎屑落在皮肉里。 “得剥出来,不然伤口长不好。”男子皱眉看着她说。 萧明姝点点头,“我咬着牙,你剥吧。” 男子打了碗烈酒冲上去。 “啊啊啊……”萧明姝叫的撕心裂肺。 男子瞪她,“说好的咬着牙呢?” 萧明姝脑门儿冒汗,浑身疼的直打颤,“咬咬咬……这就咬,你动手吧,我不叫。” 男子用泡过烈酒的匕首去挑她的皮肉。 萧明姝却忍不住张嘴又要叫。 男子眼疾手快,抓着一旁细白的纱布塞进她嘴里,“咬着!” 萧明姝听话的一口咬下去,总算把刺耳的尖叫声都堵了回去。 男子挑的很仔细,他一只手紧紧攥着萧明姝的手,不叫她挣动。 另一只手却极尽小心翼翼。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观察了女孩子的手,也时不时看她的脸。 小脸儿脏兮兮的,还带着也不知是画上去的,还是真的磕碰出来的伤。 她疼的发颤发抖,疼的直冒汗……却没有哭。这样坚强的女孩子,他是从来没见过的,不管是他父亲家里,还是母亲家里,都没有见过。 但女孩子的手却是细软柔滑的,掌心里连一点点茧子都没有。 只是脏,被擦干净的地方却是白皙无暇。 这样养尊处优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流落街头?又怎么可能这么能忍疼? “好了。”男子松了手,把布从她口中拿下来,“说吧,你是谁?” “我就是个小乞丐呀,前几日,你打了几个乞丐你记不记得?他们年纪不大,与我差不多吧,瘦瘦的,这么高。” 刚包扎好伤口的萧明姝就像是满血复活了一样。 她再没纠结自己手上的伤口,也没叫疼。 完全不像他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稍微擦破了点皮,就紧张到不行,缠着大夫问,“会不会留疤?” 这么看来,她却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孩子? “不记得。”他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他们专门指给我看的,说就是你,你打了他们!”小姑娘歪着头,描述的很认真。 男子一脸淡漠,“我太忙了,要记住的人很多,几个叫花子,记不住。” “你是干嘛的?功夫这么好,是出来做大事的吧?”萧明姝笑嘻嘻的打听。 “无可奉告。”男子从怀里摸出银票来,拍给她二十两,“这些给你,看你也不是无可救药的恶人,日后别做这危险的事儿了,我若是坏人,今日你下场如何?” 萧明姝接过那二十两的银票,喜笑颜开,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江湖人心险恶,特别是你说的小乞丐,他们有时是乞丐,有时也可能偷窃,行恶。你是个女孩子,少跟那样的人接触。”男子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兀自摇了摇头,“你走吧。” 萧明姝咬着下唇,“你看,我无依无靠的,功夫也不行,你若办什么事儿,方便的话,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洗衣做饭会吗?” “不会。” “飞檐走壁会吗?” “不会。” “行凶杀人会吗?” “不会。” 男子耸了耸肩,“你走吧,我带上你,对你对我都是累赘。” “可是我会……”萧明姝话说了一半,却忽然收了话音。 她会使毒,各种各样的毒。她认识毒虫,即便在荒山野岭里,她也能抓来有用的虫子……但她所带的一身宝贝,这会儿都不在她手里。她说的天花乱坠,这男人叫她证实一番,她拿什么证明? 萧明姝向来不喜欢“强买强卖”,既然男子不答应,那就是缘分不到。 “后会有期。”她爽快的吹了声口哨,弹了弹那两张银票塞进怀里,“今日多谢了。” 说完,她转身出门。 男子也跟着出来,站在门廊下,看着她向院门口走去。 “这是你家吗?”萧明姝回头问。 男子笑了笑,“租的。” 萧明姝点了下头,不再多问,挥挥手,潇洒利落的打开院门出去。 男子望着关上的院门,一时间,心头竟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要办的事……其实带那女孩子在身边,也没什么不方便吧? 她看起来,也不太像会拖累人的样子。伤成那样,都不哭不闹,还能笑眯眯得跟他谈条件……人生这么艰难了,带着她,或许是个乐子? “嘶……不行!”男子立即摇头,她来路不明的,身上藏着许多疑点。 他怎么能这么快就迷乱了心智? 男子皱了皱眉,暗自斥责自己,转身进了上房。 他还没落座,就听见院门咣当又响了一声。 咦?谁来了?不请自入吗? 男子还没来得及起身去看,连上房的门都被人撞开。 他吃了一惊,正欲动手,却见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刚刚不见连一刻都不到! 男子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嗨!又见面了!”萧明姝朝他打招呼,“借贵宝地躲一下,你没见过我!我也不认识你!” 说完,女孩子一溜烟儿的钻进他的里间。 他跟进里间去看时,只见床单动了一下,已经不见人了。 “你躲谁呢?”男子问道。 女孩子没回答,屋子里静悄悄的。 院子外头吵嚷的声音却十分明显,“人呢?朝廷巡查,不得抵抗!” 男子皱了皱眉,转身迎了出去。 第677章 露馅儿 “朝廷巡查。”进来的一行人里,有大夏官府的兵吏,竟然还跟着两个北燕的骑兵。 男子对北燕人的相貌和服侍都很熟悉,一眼就认出了。 “不知官爷是要巡查什么?”男子拱手问道。 “近来多有人口走失、少女孩童被拐卖之案,京都大户人家里的小姐也不幸走失。”朝廷兵吏说着,唰的打开画卷,“见过吗?” 男子眼皮一跳,认认真真看了半晌,“没,没见过。” 两个北燕骑兵,却上下看他,“没见过,你紧张什么?” 他们中原话说的生硬别扭。 男子的身形却立时绷的更紧,“平头百姓,看见官兵,自然会紧张。” “真没见过?”朝廷兵吏又问。 男子坚决的摇了摇头。 “好,下一家。”朝廷兵吏要走。 北燕骑兵却不依,“慢着!你们这是在敷衍!应付我北燕!你们是认真找人的吗?你们根本不想给我北燕一个交代!” “我君主已经在大夏全境发动兵力寻找,所有的城邑出入口都安排人排查,这还不够给你们交代?”朝廷兵吏虽然与北燕骑兵同行,但看起来两边儿并不对付。 彼此似乎都存着气呢。 “光是找有什么用?你们倒是找到了呀?”北燕骑兵怒道。 朝廷兵吏也生气,“上头说了,人是在你们那儿丢的!几千兵马,连一个女孩子都看不住……有脸问我们要人啊?” 男子听得直挑眉,抱着膀子,津津有味。 北燕骑兵还要再说,同伴赶紧拉了他一下,冲他使眼色。 北燕骑兵住了嘴。 朝廷的兵吏也发觉自己失言,赶紧闭口。 “我独居在此,是来河间郡拜访故人,以图做个小生意,当真没见过画上女子。若是见了,定然向朝廷禀明。”男子拱了拱手。 朝廷官兵以及那北燕的两个骑兵,似乎为刚刚撕破脸的争吵有些下不来台。 他们也拉不下脸继续进屋搜查。 一拨人气哼哼的走了,又去查问下一户。 男子上前将院门闩上,这才转身进了上房。 “人走了,出来吧。”他站在里间门口说道。 他盯着床底下,却半晌不见床底下有动静。 “人已经走……” 话没说完,他身子猛地一转,回头去看。 女孩子手伸在半空中,一副要从背后拍他肩的动作。 只是他反应太快,女孩子的手都未曾落下来。 “跟功夫高的人玩儿好没意思,一点儿惊喜感都没有。”萧明姝吐了吐舌头。 “有,很有惊喜感。”男子背着手看着她,眯眼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女子吧?逃婚出来的?” 萧明姝嘿嘿一笑,“是啊,家里人包办,对方太差了,我也是没办法。” “要嫁的是北燕太子?”男子眯眼又问。 萧明姝歪着头想了想,北燕铁骑要攻打大夏,也不是什么秘密。 后来他们不打了,说要和亲,更是在民间盛传,这人知道也不奇怪。 “你是当朝公主?”男子沉声问道。 “哈,哈哈。”萧明姝假笑两声,“你看我像吗?公主怎么可能扮成叫花子?公主怎么可能要饭?我是宗亲家的庶女,公主不想嫁呀,就叫我假扮公主,骗过那北燕太子。我原想着,嫁就嫁了,好歹咱也当了一回公主……可没想到,北燕太子那么丑,不但丑,而且坏!我不想嫁,所以逃了。” “你逃了,那你的家人怎么办?”男子眯眼问道。 萧明姝沉吟片刻,“我是从驿馆里逃的,我家人若是聪明,就该把责任怪到北燕人无能上。” “若是皇帝追究你家人的责任呢?”男子又问。 “那我就管不着了。”萧明姝耸了耸肩。 她没撒过慌,此时还有点儿紧张,她没注意男子的神色。 他几番询问,其实根本没相信她所说的话。 “我不敢出去,”萧明姝笑看着男子,“我怕再遇上那些人,他们还在巡查,我怕被抓回去替嫁给北燕皇子。你能收留我一阵子吗?” 女孩子伸出一根指头来,笑容干净动人。 “就一会儿。”她说。 男子终于没再赶她走,而是转身出了正房。 萧明姝听了一阵子,还以为他是离开家出去了。 可过了一会儿却发现灶房里有动静,萧明姝提步出了上房,往灶房里一看。 那男子竟然在烧火做饭。 “你会做饭啊?”萧明姝无比震惊。她在京都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君子远庖厨”。 她所认识的男孩子,全都不会做饭,莫说做饭了,他们只怕府上的灶房门朝那边儿开都不知道。 谁家不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说实话,她挺瞧不上那样的男子的。 她搬了个小杌子,坐在灶房门口,托着下巴入迷的看着灶房里的男子。 男子肩宽腰窄,腰里扎着没有过多繁复花纹的带子,衣着打扮很朴素,却遮掩不住他一身的气度。 腰带紧扎之下,他腰间一点儿多余的肉都没有,整个腰线看起来像一只精健的豹子。 而他的动作也确实敏捷迅速,倒油,倒菜,颠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他不像是在做饭,倒像是在舞剑,煞是好看。 萧明姝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子,她身边不是太监,就是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 当然也有将门之后,但哥哥不许她跟他们玩儿。 他们也不敢跟她玩儿…… 如此看来,外头的世界真是有意思极了,京都也太无趣。 萧明姝捧着脸,满脸堆笑,一双明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男子。 她却不知,一个女孩子这样的视线,会给人多大的压力。 男子脊背上冒了一层的细汗,浑身的肌肉也绷的紧紧的。 “你能烧火吗?”他实在受不了,转过脸问她。 萧明姝老实的摇摇头,“不会,但我可以学。” 她热切的拍拍手,就往灶房里来。 “算了,你去打水,洗洗手,洗洗脸。”男子伸手挡住她。 看她这样子,待会儿不是把她自己烧了,就是把灶房给烧了……他还是自己来吧。 “打水?”萧明姝左右看去,用什么打? “墙角有口水井。”男子说道。 萧明姝扭头寻见,乐呵呵就往水井边去……院子里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 男子松了口气,终于不那么紧张,顺利的做出三菜一汤。 待他出了灶房,却见萧明姝仍旧在水井旁,仍旧是花猫一样的小脏脸儿,还在握着绳子跟水桶过不去。 “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她甩着绳子,大半个身子都探向水井。 她身子猛地朝前一栽。 男子眼皮子一跳,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盘,飞身到水井边。一只手攥住萧明姝的腰带。 “啊——” 第679章 收服小弟 他扭头一看,萧明姝还在睡,不知做了什么美梦,梦里都笑出声来。 男子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他轻轻的捡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萧明姝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朝阳透过窗,照在她脸上,明媚的光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哈——谁得真舒服,好久都没睡这么舒服了!喂,你起来没?”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萧明姝掀了被子下床,屋里屋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走了吗?走了也不说一声啊?”萧明姝嘀咕着回到屋里,这才瞧见正对着门口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用一只青瓷杯压着。 她快步上前,拿起字条,“若有缘,定能再见。锅里有早饭,这院子我已付了三个月的租金,你若无处落脚,可以暂住在这里,望安好,勿念。” 萧明姝愣了愣,放下字条看了看这房子,不可置信似得,她又低头看字条。 反反复复把字条看了不下十遍,她才终于确信了。 那个不过一面之缘的男子,不但给她做饭,还把宅子白给她住三个月。 “也不是像阿娘和苏姑姑说的那么‘人心叵测’嘛,还是好人多呀?”萧明姝呵呵一笑,转身去了灶房。 掀开锅盖,她惊呼一声,“太贴心了!真是个好人!” 她正准备大快朵颐,手却一顿。 萧明姝歪着头想了想,又重新把锅盖子盖上。 她到院子里把脸抹脏了,拿了钥匙把院门锁了,拔腿跑向昨日她要饭时碰见四个少年的地方。 她一口气跑到那条街巷。 街角墙根儿坐着闲唠嗑的老大爷,和一个躺着晒太阳的叫花子,却不见那四个少年。 萧明姝皱着眉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再不来,我可就不等你们了!真是的,不是说这里是你们南派的地方吗?” 萧明姝提步要走,却又觉得不甘心。 她转念一想,忽然走到那晒太阳的叫花子面前,“喂,你知道南派猛虎帮那几个小孩儿吗?” 叫花子睡的香,根本不理她。 萧明姝清了清嗓子,预备大喊。 “你还敢回来?!” “昨日约好的时间,你怎么不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 萧明姝笑嘻嘻的猛回过头来,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昨日那四个少年还会有谁。 跟她说话的还是那个为首,瘦瘦高高的少年。 “昨日我遇上事儿,没能回来成,不过你们叫我办的事儿,我办到了。”萧明姝得意说道。 “你把那男子给教训了?”四个少年瞪眼,脸上都是怀疑。 “那当然了,我不但教训了他,还住了他的房子,吃了他的饭。现在他的房子归我了,锅里还有一锅的好饭!你们饿不饿,要不要跟我去吃?”萧明姝抬着下巴,有几分邀请,更有几分挑衅。 四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你少骗人了!吹牛!就凭你?” “他能把房子都给你?你当哥几个是傻子?!” 萧明姝呵呵一笑,“不敢去看看吗?” “去就去!” “大哥!小心是圈套!把咱们骗过去……”少年人挥了几下拳头,暗示他们要挨打。 萧明姝也不多劝,“好吃,好住,你们没胆就算了。我也不要你们这么怂的小弟。” 她说完,转身就走。 为首的少年人攥着拳头,盯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再咬了咬…… “我们跟你去!” “大哥……” 其他三个少年,到底是讲义气,不忍心叫他们大哥一个人落入圈套。 所以四个少年挤在一起,跟在萧明姝后头,一起去了男子留给她的宅子。 她拿出钥匙打开院门的时候,四个少年差点就吓跑了。 但见她把门推的敞开,又见她搬出小桌子,把饭菜摆在院子里,当着他们的面,大吃大喝起来。 四个少年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半晌,见院子里、家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他们这才一哄而入,抢食一般抓起花卷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吗?”萧明姝扬起明媚的笑脸,缓声问道。 四个少年顿时一噎,年纪小的那个差点儿当场吓哭。 “吃吧吃吧,没有毒。”萧明姝见他们不经吓,无奈的摆摆手,“你们会做饭?会收拾院子吗?” 四个少年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连连点头。 萧明姝笑着起身,把桌子都留给他们,“那就好,往后三个月,这地方就是咱们的驻地了。你们负责一日三餐,收拾院子,打水扫地。” “那你呢?”少年人问她。 萧明姝呵呵一笑,“我负责监督你们。” 少年人瞪眼不服。 萧明姝一声冷笑,“这地方可是我收拾了那男子,叫他留给我的,你们愿赌服输,难道不该叫我一声老大?我是你们老大,管你们吃,管你们住,你们当然得听我的。” 四个少年彼此对视一眼,嘀嘀咕咕商量一阵子,似乎觉得这样也不错。 主要是这花卷儿太好吃了,玉米汤太好喝了,熬的糯甜软烂,两个小炒也很有味儿。 这样的待遇对他们小乞丐来说,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老大!”“老大,我们听你的!” 他们很快就决定归顺降服。 “好了,你们吃吧,吃完了记得收拾干净。”萧明姝背着手往外走。 “老大,你去哪儿?”少年人问。 萧明姝随意的挥了下手,“出去转转。” 她是去搜罗宝贝去了,昨日遇见那一伙儿贼,把她身上带的宝贝全偷走了,她没有个傍身之物怎么行呢? 不过所幸这世上到处都不缺虫子,虽比不上她打小养出来的,但只要善于调配利用,一般的虫子发挥得当,也有了不起的果效。 她去了城郊废弃的城隍庙,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容易抓到各种奇葩的虫子了。 萧明姝刚到,就发现了一只紫金色的甲虫。 “别动,小宝贝,过来过来!”她两眼兴奋的冒光,好像在她眼前的不是长着长角的甲虫,而是珍珠宝石似得。 她猛地一扑,用细白的手摁住甲虫,抓进她捡来在河水里洗净的白瓷瓶子里。 她小手又白又软,看起来柔弱无比,可扑向虫子的时候,却连一丝犹豫迟疑都没有,反倒像是最凶猛的猎手。 “刚出来就能遇见紫金甲,今天运气不错啊?”萧明姝暗自嘀咕,眼睛欢喜的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有了不错的开始,萧明姝愈发兴奋。 第680章 喂他吃 萧明姝在一人多高的草丛里钻来钻去,像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上,一点儿怯意都没有。 人常说这种草深的地方容易有蛇,连一般的男人都不敢贸然趟进来。 萧明姝却高兴的直叫,“啊,蛇呀,这里竟然有竹叶青,南方真是出毒虫的好地方!” 她两根指头敏捷的捏着蛇脑袋,不叫它嘶嘶吐出芯子来。 她手边却是没有趁手的装蛇的器具,不然瞧她喜欢的样子,必定要把这蛇带回去,当宝贝养起来。 如今却只见她拿出一只小瓶子,掰着蛇的嘴,叫它的毒牙接近那瓶子。 蛇毒牙近旁滋出毒液来,她赶紧收集着毒液,蛇小,她收集了不多。 “后会有期吧。”她顺手将蛇放了。 青绿的小蛇唰唰的滑走了,惟恐跑的慢了再被这可怕的小姑娘抓回去。 萧明姝从前晌一只在外头待到黄昏,中午她连饭都没有吃。 一开始是在破败的城隍庙附近打转,后来她又去了城隍庙后头的后山上。 一整天忙碌下来,她丢失宝贝的心,终于被抚平了。她满载而归,带回的瓶瓶罐罐里,不是毒虫就是搜集来的毒液,还有些是有毒的植株。 她还没回到巷子里,就看见几个少年人中的一个,正站在巷子外头,着急的探头探脑。 萧明姝瞧见他的时候,那少年也立时发现了她。 没等萧明姝打招呼,少年就拔腿向她跑过来。 “老大老大老大……不好啦!” 萧明姝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好着呢! “您这一天都去哪儿了?我们到处找您,都没找到!” “我去爬山了。”想到一天的收获,萧明姝就格外高兴。 “没事儿您爬山做什么?吃的太饱了吗?晌午饭都不回来吃……” 少年啰啰嗦嗦的,萧明姝可不乐意听这些。 “我叫你们来,不是叫你们管教我的,别忘了谁是老大!”她冷声道。 少年见她说话一直和和气气,却不想她突然发怒。 少年缩了缩脖子,竟有些胆怯……可能这就是吃人嘴短吧? “不,不是……是家里出事了。”少年小声说。 萧明姝一愣,“出事?出什么事?出事放在最后才说……” 她一时无语,这孩子是脑子不好啊?还是脑子不好? “您快来看看吧,就是先前那个男子……”少年先拽她的手,好叫她走快些。 萧明姝猛地一躲,自己加快了脚步。 那少年却有些尴尬,嘀咕道,“又不是女孩子,还扭扭捏捏的,拉一下怎么了?跟占了你便宜似得!” 萧明姝没理他,径直进了院子。 院子里只有一个少年人,另外两个都不在。 “人呢?”萧明姝问。 院子里的少年见她回来,豁然起身,“你可回来了!大毛二毛都出去找你了,找了一天了都!” 萧明姝问的不是他们,“先前那个男子呢,就是这院子的主人。” 少年又愣了一下,才抬手指了指正房。 萧明姝阔步进了正房,外头没有,她迟疑了片刻,又进去里间。 床帐放下了一半,没放的那一半里头透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萧明姝疾步上前,半蹲在床边,“喂,你怎么又回来了?这么快就又见面,是不是很有缘分?” 她一面说,一面掀开了男子的眼皮看了看。 “印堂发黑,眼睑下血管暴起……你这是中毒了啊?”萧明姝嘀咕道,“若是我阿娘在,一套针法下去,你的毒也就解了,可惜我不是我娘。” 萧明姝说着掏出自己身上的瓶瓶罐罐,在一旁的脚踏上,她摆得整整齐齐。 看见她的宝贝,她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用哪个呢?驱毒我不会,我只会以毒攻毒……” 她像“挑兵挑将”一样,细白的手指头在那瓶瓶罐罐上点来点去。 她不防备,放在床沿上的手,却猛地被人攥住。 萧明姝咻的转过头来,另一只手里已经捏起了一只很小的白瓷瓶。 “别……别乱动……”床上的人吃力的掀着眼皮,费劲的说话,“晚些时候……会有人来……” 他声音很低,简短的两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晚些时候会有人来干嘛?来给你送解药?来给你驱毒?”萧明姝问道。 但床上的男子已经再次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萧明姝皱着眉,重新审视他的脸色。 这次她不仅掰着他的眼皮看了,还掰开他的嘴仔细看了看,又翻过他的手看他的指甲。 “不行呢,我不能等你家人来,等你家人来,你怕是毒已经入心,翘辫子了。”萧明姝打开她搜集来的瓶子,送到男子嘴边,“你将就点儿,若是在京都,我那些器具都在,我也能做出来漂亮浑圆的药丸,但这会儿在这简陋的条件下,咱们保命要紧!” 说着,她捏着男子的鼻子,掰开他的嘴。 细白瓷瓶里的绿色不知名液体,唰的倒进男子的嘴里。 她立时扔了瓶子托着他的下巴,合上他的嘴。 “你喂他吃了什么?”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把萧明姝吓了一跳。 男人的喉咙里还没有吞咽的动作,那液体味道可是不太好……他只怕还含在口中,预备随时吐出去呢。 人即便在昏迷中,潜意识也会抗拒叫人觉得不好的东西。 “这可是好东西,救他命的。”萧明姝笑嘻嘻说了句。 “你不是收拾了他吗?为什么还要救他?”说话的是大毛,是这几个少年的头儿。 萧明姝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她手在男人喉咙底下抚弄了一下。 咕咚,男人把那一口液体给咽了,喉结上下动了动。 但见他昏迷之中的表情,如苦瓜般皱在了一起。 萧明姝松开手,“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你说他跟你们动了手,为什么呢?” 大毛的脸红了红,“一点儿矛盾。” 萧明姝点了下头,“发生了矛盾,你还能把人救回来,看来你们心底很善良啊。我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他还把这院子留给我,我救他有什么不应该?” 大毛脸红了红,他挠了挠头,“他……他是怎么了?” “中毒了,身上说不定还有伤口。”萧明姝说着往床上看了一眼,“看起来来历不简单,在河间郡也必定是有目的的,不会像他说的,是来做个小生意。他哪儿像是做小生意的人呢?” 大毛闻言有些紧张。 “你不用担心,他也不是什么恶人,还挺好说话的。若是他知道自己中毒之时,是你们救了他,必定要感激你。”萧明姝说道。 大毛挠了挠头,脸红的更厉害了。 “说起来,你是在哪儿遇见他的?” 第681章 救命之恩 萧明姝狐疑问道,“大白天的,他伤成这样,官府都不知道的吗?” 大毛摇摇头,“这种事肯定是要背着官府的,我们发现他是在一条很僻静的巷子里,那巷子平日没什么人进去,都是进去‘说事儿’的,今儿我们路过的时候,瞧着有个身影眼熟,壮着胆子跑进去,一看是他……就给抬回来了。” 萧明姝垂眸想了想,“进去‘说事儿’?” “这是行话,就是私下解决问题,这种双方情愿私了的,官府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毛解释道。 萧明姝点点头,真有意思,这些东西都是她在京都怎么也不可能听到的。 “那你们带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没有人看见吗?没人管的?”萧明姝微微蹙眉。 “你是怕招了仇家上门吧?放心,我们做了伪装的,二毛他们抬了软椅,没招人注意。” 萧明姝点点头,“你们去烧些热水,再去井里打些冷水送进来,他待会儿得一通折腾。不过你们不用怕,有我在,他死不了。” 大毛闻言有些诧异,嘀咕道,“我们才不怕……”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这话是说早了。 萧明姝以毒攻毒的法子,岂能是什么“好法子”么? 若是她娘严绯瑶在的话,唰唰唰,一通眼花缭乱的针法,只怕人的毒就被镇住了,再驱毒也是斯斯文文的。 哪儿像是这会儿,床榻上那男子的脸青了绿,绿了紫…… 倒比她救人之前,看起来还恐怖。 “盆儿,拿盆儿来!他要吐了!”萧明姝惊叫。 大毛原本已经上前了,见状绷不住,把盆儿塞进二毛手里,自己扭脸儿去外头吐去了。 二毛硬着头皮到床边。 萧明姝扶着那男子的肩。 “哇……”他一张嘴,吐出白色豆腐渣一样的东西,酸腐的味道直熏人眼。 二毛当即闭气,却还是忍不住,“哇……”他也吐进了面前的盆子里。 屋里这个味儿……真是一言难尽。 萧明姝原本是最不会伺候人的,她哪儿干过这个呀。 从来都是一大群人伺候她一个。 但看这几个男孩子也太怂了,一个个都面如菜色,不知是被男子吐出的东西熏的了,还是被男子极差极恐怖的脸色给吓得了,竟一个个腿软脚软,不顶事儿。 萧明姝只好叫他们把温热的水放在一旁,她亲自上前帮男子擦嘴擦脸。 他又要吐,但肚子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只是嗓子里在干呕。 她便伸手按住男人的胸口,一遍遍的往下拍,这么拍一阵子,他似乎就好受一些。 门窗都敞开着,污物也都端出去倒了,屋子里的味道终于不再难以忍受。 男子也逐渐呼吸平稳下来……一干人却已经折腾到了天黑。 “老大,吃点儿饭吧,晌午给你做了饭,你都没回来吃。”二毛在门口叫她。 萧明姝摆摆手,“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她哪儿还吃得下去,刚刚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端呢。 “那你休息会儿,我和大毛守着他。”二毛跨进门来,但显然他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害怕。 萧明姝忍俊不禁,“他不会吐了,再吐肠子都要吐出来了。不过他半夜可能会发热,我得守着看看他的情况。没事,你们吃饱了就休息,不用管我。” 二毛点点头,看看萧明姝,又看看床榻上的男人。 “那我们几个睡堂屋,就不往这屋来了,有事儿你喊一声!” 夜深人静,萧明姝的手一遍遍的探到男子的头上。 他身体素质不错,阿娘说过,以毒攻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是消耗人的精气神儿。 若是那人体平常就不好的,不等把毒攻出来,人就交代在这儿了…… 萧明姝咧咧嘴,“是你幸运,也是我幸运……” 床上的人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时,已经是凌晨时候了。 床边趴着个女孩子,头枕在胳膊上睡着了。 男子起身,悄悄靠近她。 女孩子是坐在床边脚踏上的,原本是靠在床沿上休息,但是太困了,就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男人盯着她,仔细的看了一阵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伸手想帮她挪一个舒服的姿势…… “当当——”敲窗框的声音。 男人猛地回头,看向窗口,窗户外头有个黑影一闪。 男人皱了皱眉,没动那女孩子,纵身来到窗外。 “属下来迟,求少主责罚!”窗外黑衣人拱手说道。 男子淡漠的嗯了一声。 黑衣人却焦灼的上下看他,“要不少主回去叫大夫给看看吧,这毒霸道至极,我们遍寻了山庄,也没有找到解药。” 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用力握了握。 他此时倒是觉得还好,虽浑身有些绵软无力,却也没有大碍。 “若非那小姑娘及时出手相助,怕是……”黑衣人小声嘀咕,“属下好几个弟兄都折在了山庄里。” 男子猛地抬头,深深看了黑衣人一眼,“折了几个人?” “七八个。”黑衣人说,“为了逼他们交出解药,属下等人甚至喂他们吃了那毒……” 说完,他自己嘶了一声,忍不住搓了下胳膊。 男子狐疑看他。 “他们确实没有解药,且死状可怖,人是从里头开始溃烂……肠穿肚烂……” “停。” 男子挥手,打断黑衣人的描述……如若不是这小姑娘出手救他,或许此时肠穿肚烂的人就是他了? 想象那个样子,他就忍不住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把山庄烧了,山庄里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男子复仇之言,却是轻描淡写,看不出一丝怜悯。 两人正在窗外说话,屋里床榻边却砰的响了一声。 男子迅速转身跃入屋里。 窗外的黑衣人也一闪,不见了踪迹。 男子回到床榻边,却又些哭笑不得…… 还以为她醒了,偷听了他们两个人说话。 哪里知道,她睡着了,估计胳膊也是枕得麻了,整个人从床沿上滑了下来,摔趴在脚踏上,却还没醒,正呼呼的睡得香甜。 男子无奈的摇摇头,回忆起属下之人所说,若不是这个女孩子,今日他就凶险了。 他勾了勾嘴角,上前小心翼翼的横抱起女孩子,欲要将她放在床榻上好叫她睡的舒服些。 她半夜不睡觉,却坐在他的脚踏边,就是为了照顾他,惟恐他半夜里再出什么好歹吧? 萍水相逢,小姑娘这份儿情他心领了。 他把人放在床上,正欲抽手,哪知睡着的人却忽然掀开了眼皮,直愣愣看着他…… 第682章 他叫楼辰 两个人的姿势,实在尴尬。 他弯着腰,两只手还垫在她身子底下。他的脸距离她不过一尺的距离,彼此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女孩子眨巴着大眼睛,眼底是纯澈无辜。 水灵灵的眼睛,盯得他心里一阵阵发毛……甚至发痒。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竟没有立即把手从她身子底下抽出来,反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饿……”女孩子喃喃说了一声。 他呼吸一顿。 “咕噜……”她的肚子响亮的叫着。 “你吐了,我也没吃饭。”女孩子想梦呓般说着。 他点了下头,“好,我给你做。” 女孩子咧嘴一笑,转身了个身,拥着被子,又睡着了。 仿佛刚刚她根本没有被惊醒,不过是几句梦话而已。 他的心里却震荡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你叫宁馨儿,是么?”他低声问。 “唔……那是小名,爹爹总爱这么叫我。”她咕哝道,呼吸趋向平稳。 男子笑了笑,为她盖上薄被。转身出了房间,关好门。 他走在门廊底下,立时发现了不对劲儿。 堂屋里有人! 他步子一闪,身形快似闪电一般,出现在堂屋屋门外。 “是几个小乞丐,那女孩子叫来的。”先前离开的黑衣人,却又从树上跳下来,在男子身后说道,“那女孩子不会干活儿,饭也不会做,留了他们一起住在这儿,叫他们给她洗衣做饭的。” 男子眼睛微眯,月光下他晦暗的神情,显示着他的不悦。 “这女孩子也真是大胆,幸好是这几个小叫花子都不知道她实际是个女孩子,要不然同住这一个院子里,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年少冲动,懵懵懂懂的年纪。” “闭嘴。”男子愈发不悦。 属下被呵斥的一愣,不明所以,赶紧闭嘴保命。 男人却越过堂屋,径直走进了灶房。 他熟练的烧火,蒸米炒菜。 属下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外,“卑、卑职来帮忙吧?” “你会吗?”男人轻嗤问道。 “卑、卑职可以学……”属下紧张说。 男人神情一愣,昨晚上,似乎也有人这么跟他说……他心头一软,勾了勾嘴角。 “不用,你去院子里看着,别叫那几个混小子半夜起来,摸进她屋子里。”男子吩咐道。 黑衣人得令巴不得快点儿闪,他应了一声,眨眼已经不见踪迹。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灶房的声音,就只有清风拂过树梢的飒飒声。 一股子香味儿,诱得萧明姝一口接一口的咽着唾沫。 她似乎回到了公主府,府上的厨子卯足了力气,给她做了几十道大宴。 她面前硕大的食案摆的满满的,还有一溜水的漂亮宫婢,正端了漆盘一道道的珍馐美味正往屋里送。 她拿起象牙筷子,正欲大快朵颐。 她哥哥却下令说,叫她赶紧逃,要不然北燕太子就来抓她去入洞房了……她吓得扔了筷子就跑,一桌子的美食仿佛都在哭泣…… “让我先吃饱……”萧明姝嚷着,忽的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甚清晰的脸,只见他脸上的线条极其俊朗好看。 他比京都小玉郎纪文,还多了几分清隽,他的鼻梁更高挺,下颌也瘦削有风骨。 他一双眼睛极其黑沉深邃,仿佛两汪深不可测的湖水,有粼粼微光在湖面上潋滟。 “看够了没?不饿了?”他忽然说道。 萧明姝一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她拍了拍额头,有点儿不辩现实和梦境。 她看了看周围的床帐,再看看站在床边,端着菜盘子的男子……这才渐渐回过神儿来。 原来她不是在公主府啊?她已经逃出来了! 刚刚的珍馐美味和急躁的哥哥,都是她的梦呢。 萧明姝嘿嘿一笑,揉揉肚子,“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真香啊!” 男子抿唇一笑,“不知是谁的肚子叫的太大声,扰人清梦。” 萧明姝踢踏上鞋子,回头看了看床,“咦,你是病号,我怎么睡到你的床上去了?还叫你起来给我做饭。” 她拍拍自己的额头,“实在不好意思啊!” 男子放下筷子,把灯烛又拨亮了好些。 萧明姝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近黎明,天还未大亮。 她顺势伸手,自然而然的探上男子的额头,毫无避忌。 男子却浑身一僵,连脸色都不自然起来。 “还好,没有再发热,你可真厉害,中了断肠草的毒,竟然能这么快挺过来。”萧明姝收回手,在桌边坐下。 她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菜吃起来。 “你竟然会解毒,看不出。”男子坐在一旁,微笑打量着她。 “我不会呀,我只是喜欢毒罢了。我娘说,毒是药,药也有毒,共通的。她是门清儿,我不行,我娘的那些本事我都学不会,我只会以毒攻毒的法子,我阿娘可比我厉害多了,她说以毒攻毒还是伤身,若不是你身体好,这会儿别说做饭了,床都下不了呢!” 萧明姝一面吃,一面缓声说。 她吃饭间说话,不由自主的敬带出些奶声奶气……更显得她年幼无知了。 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没有出过门,没经历过世间险恶,被保护的太好的女孩子。 这样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竟然也敢独自出门闯荡。 男子无奈的舒了口气,摇摇头,“楼辰。” “嗯?”萧明姝一面夹菜,一面抬头,“什么?” “我叫楼辰,多谢你救我性命。”男子说道。 萧明姝怔了片刻,咧嘴而笑,她摆手道,“不谢不谢,你留我住,还给我做饭吃,我也不算救你,顺手为之罢了。” “你若不介意,跟我一路同行?”楼辰说完便皱住眉头。 他心里有些忐忑,不晓得是在担心被拒绝,还是担心什么…… “真的?”萧明姝啪的放下碗筷,兴奋的两眼冒光,“你不怕我拖累你了吗?” “你也瞧见了,今日暗害我的人,乃是我的仇家。跟着我,或许会有危险。”楼辰摊了摊手,“你若害怕,不必勉强。” 萧明姝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她心下高兴,端着盘子要把里头的菜扒光。 男子却猛然警惕,“嘘——” 他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下,侧耳朝外听着,“有人闯进来了,躲一下。” 他攥着女孩子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抱着她纵身跳到了房梁上。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缝隙,就这么紧挨着蹲在房梁顶上…… 第683章 不是坏人 房梁顶上并不宽,萧明姝不会轻功,若是不靠紧了身后之人,她怕自己一晃,就从房梁上掉下去。 “就是这儿!”门外有人操着不熟练的中原话说道。 一柄匕首探入门内一点点挑开插着的门闩。 萧明姝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手心微微冒汗。 她却不知,她身后的男子楼辰,比她更为紧张……倒不是因为有人要扒门进来,而是她的头顶恰在他下巴那儿。 女孩子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甜丝丝软糯糯的香气,无孔不入的钻入他的鼻孔,叫他不由心猿意马。 若只是离得近也就罢了,偏她紧张之下,不停的往他怀里蹭。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不担心掉下去。 但她软软的小身体,全然挤进他双臂之间,挤在他胸前怀抱中……他仿佛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声。 她倒是天真无邪,被家人保护的太好,而不晓得男女之嫌。 他是走南闯北,早已经知道这种事。 他想向后撤……好叫自己心绪平静。 偏她怕掉下去,他退后一步,她就往他怀里蹭两步…… 楼辰整个人都僵了。 “大毛,大毛起来啦!今早谁做饭啊?灶房里还有柴火,还有米面呢!”二毛许是起来如厕,站在院子里嚷嚷着。 正房的门闩已经被那两人挑开,两人却不防备这院子里竟然还住着别人。 两人不及进门,就被院子里二毛的声音,惊得立时躲在了窗下。 “是他们……”楼辰低声嘀咕。 从他们藏身的房梁上,恰可以看见窗户底下探头探脑的两个男人。 从身形上来看,那两人像是北燕骑兵。 “先撤吧,今夜再来看!”两人打了个手势,趁着二毛过来之前,从屋后翻院墙离开了。 “你认得他们?”萧明姝回头看楼辰。 她回头太猛,楼辰还来不及后撤,两个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一拳头之远。 近的几乎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楼辰没说话,却是抱着她迅速跳下了房梁,把她放在地上。 他撤了两步,平复心跳,“他们是北燕人,先前与朝廷兵马一起来过,定是起了疑心。” 他以为女孩子会怕,然后向他寻求庇佑。 哪知萧明姝却是高高兴兴一笑,“哈,叫他们找吧,他们定想不到我能这么快找到同伴!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不怕危险,你有仇家,我也不是没有官司一身轻,咱们彼此彼此!相互包容吧!” 她豪爽的拍了下楼辰的肩。 楼辰顿时哭笑不得,从她的言语经历判断,她是大夏的怡和公主没错……可从她的性情上来看,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公主呢? 萧帝和他那位神医皇后,究竟是如何养出来这么潇洒的公主的? “你打算往哪儿去?”楼辰说道,“我要南下,如果不冲突……” “不冲突,我也是一路往南走。若非是出城门那里盘查太严,我这会儿也不会滞留在河间郡了。”萧明姝挥了挥手。 大毛二毛几个,在灶房里鼓捣了好长时间,几个男孩子呛得咳嗽连连。 太阳已经红着脸从东边儿出来了,他们才从灶房里钻出来,一个个却都成了灰老鼠,脸上身上都是炉膛里的灰。 萧明姝洗干净了,倒是白白净净的,跟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类人。 大毛原本是迎着萧明姝走过来,脸上还带着邀功的笑意,“早饭已经做好了,老大快来吃……” 话没说完,却见楼辰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萧明姝旁边。 楼辰高大帅气,气定神闲,与她比肩而立,比她高出一头去……他们看起来才像是“亲兄弟”。 大毛皱了皱眉,敏感的内心叫他戛然立在原地。 “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萧明姝笑嘻嘻说道,对大毛脸上的僵硬全无察觉。 楼辰却是目光锐利,他似乎明白了少年人的情绪。 “昨日多谢你们相救。”楼辰冲他拱了拱手。 大毛脸上更是不自在,“我们只是把你抬回来,救了你的还是我们老大……” 大毛说着,看了萧明姝一眼,他不知为何,猛地心情很低落……好像刚认的老大,马上就不是他们的老大了…… 这会儿萧明姝甚至都还没说要走。 “这宅子我已经付了三个月的房租,你们住着吧,三个月你们若是能找到谋生的路子,或许能继续租下去。”楼辰说道。 大毛猛地攥住拳头,垂着眼眸,脸绷的紧紧的。 “三个月会不会时间太短了?我琢磨着一年半载的还差不多,可以给人家当学徒,学一门儿手艺,还能糊口。”萧明姝歪着脑袋说道。 大毛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萧明姝,“老大你要走了?你不当我们老大了?” 萧明姝呵呵一笑,“我逗你们,难道还真叫你们每天给我交胡饼吗?” 大毛神色黯然,他忽然一扭头,冲灶房跑去,“走了,咱们走!” “哥,早饭还没吃呢,都做好了,往哪儿走啊?”二毛和两个小的不满的嘟囔着。 “不吃了!走!”大毛嚷道。 “哥,我饿!”两个小的瘪嘴要哭。 大毛立时更恼,“快走,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萧明姝回头看了眼楼辰,小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楼辰却笑了笑,“本事不大,面子不小。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觉得折辱你们了?” 大毛浑身一僵,挺着脊背站在那儿。 “叫花子都当了,给你三个月的宅子白住倒是抹不开面子了?”楼辰的话叫少年人的拳头越攥越紧。 楼辰笑着越过萧明姝,朝前走去。 “若是真有骨气,就该忍辱负重,觉得给你地方住,折辱你了?那就好好住下来,别再做那偷鸡摸狗的事儿,低头不可耻,偷盗才可耻。”楼辰说道。 萧明姝歪着头,向前看去,“谁偷盗了?” “是!我们是偷盗了!偷了你一点儿碎银子,偷了你一只玉佩,那日弟弟快要饿死了,还挨了打……以后我会还你的!”大毛用袖子抹了把鼻子眼睛,冲楼辰嚷嚷道。 萧明姝脸上露出了然,原来如此……难怪大毛说楼辰打了他们。 也难怪楼辰说,让她别跟这些小叫花子混在一起,原来他不是忘了他们。 “谁小时候没做过坏事呢?我小时候还放蛇咬过我哥哥的同窗,放了满床的蜘蛛吓唬过我哥哥呢。”萧明姝笑嘻嘻说道,“连我哥哥都说我是坏女孩,但我爹爹说,做过坏事的未必一定是坏人,只是那件事不好而已,人还是好人,以后不再做那不好的事就成了!” 大毛闻言,猛地抬头看向萧明姝。 就连楼辰都诧异看她…… 第684章 他的身份 “你敢放蛇?放满床的蜘蛛?”大毛的诧异点在这儿,他看这少年比他还小,而且脸洗干净了,是白白净净的,像个小姑娘。像他这样的,应该很胆小才对吧? 而楼辰诧异的是,这小姑娘真是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怎么事情都往外说呢? 她擅使毒,善用毒虫的本事,她在口中没个遮拦的,几句就得兜了底。 “早上出入城门的人多,这时候混出去最容易。”楼辰提醒道。 萧明姝点点头,“正是,大毛二毛,你们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等我找到了我爹娘,就回来找你们!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她被自己的“豪言壮语”逗笑了。 大毛二毛脸上却一副哀伤不舍之色。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他们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老大”。 “我们才刚认了老大……”二毛咕哝道。 萧明姝点点头,“我不在的时候,可别给你们老大丢人呐!” “不会的!放心!”二毛立即说道。 大毛却垂着头,一声不吭。 一直到萧明姝跟着楼辰出了院子,他也没抬头。 楼辰叫她站在巷子口等着,他去雇车马来。 萧明姝正欲蹬车的时候,忽然听见巷子里头有“蹬蹬蹬”急速跑来的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却是大毛。 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脏兮兮的小脸儿特地用毛巾擦过了,虽没有擦洗的太干净,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老大,我们就在这儿,我们会继续租着这院子,等你回来!”大毛眼圈儿红红的,使劲儿的朝她摆手。 萧明姝笑着点点头,弯身钻进了车厢。 楼辰说是他租来的马车,可这马车看起来却并不简单。 外头平凡无奇,里头的装饰却十分精致,而且空间看起来挺大的。 车厢里固定的小几都是小叶紫檀木的,淡淡原木的香气,四溢在车厢里。 茶炉里咕嘟嘟冒着泡泡,茶香明显是上好的顾渚紫笋。 萧明姝打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她自然认识这好东西,她诧异的看了眼楼辰,张嘴说了句差点让他吐血的话。 “你真不是人贩子啊。” 楼辰:“……” “那我就放心了。”萧明姝笑着舒舒服服靠近枕囊里。 她没发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把楼辰车厢里月白色丝绸枕囊都给弄脏了。 楼辰似笑非笑,“也没见你什么时候不放心过?” “我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你连断肠草都挨不住,我使得毒你就更挨不住了。”萧明姝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衣袋。 她衣袋里顿时叮当乱响,瓶瓶罐罐的碰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什么东西?”楼辰好奇挑眉。 “都是我的宝贝,要看吗?”萧明姝眼睛亮亮的,嘴角却挂着坏笑。 在楼辰眼里,她就像个顽皮淘气的小孩子,他不觉的她真有什么杀伤力。 不过念及她小时候又是放蛇、又是放蜘蛛的……他谨慎的摇了摇头,“不用,你自己放好。” 萧明姝坐了回去,歪着脑袋笑,“我小时候还真被自己伤着过,可是伤的多了就有经验了,也就不怕了。这虫子养久了也会有感情……唉,可惜了我那些宝贝。” 她摇摇头,脸上的惋惜之情,一闪就过去了。 以至于楼辰觉得,她丢得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且恰在此时,马车正要经过郡中的主干道,主干道上有衙门盘查之人。 她听闻外头的动静,立刻警惕紧绷起来。 “别担心,没事的。”楼辰低声安慰她。 萧明姝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又迅速的放下来,拍着胸口道,“外头好些官兵啊!他们会不会搜查马车?” “不会……” 楼辰的话音还没落地。 就听见外头响起兵吏的声音,“停车检察!” 萧明姝目光灼灼看着楼辰。 他一时间有些没面子,俊脸上都是大写的尴尬。 “让他们滚。”楼辰对外头吩咐,语气完全不像对她说话时那么温柔客气,倒像是性情暴虐之人。 萧明姝大吃一惊,甚至屁股都往远处挪了挪。 楼辰眼角余光扫过她,心里略有些暗恼……她像是个没长大的奶娃娃,刚刚他是不是吓到她了? 不对呀……她不是胆小的人,先前被卖的时候,她还兴奋的跟他商量着要钱呢? 楼辰转脸看向她。 萧明姝朝他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自己,再指座位底下…… 她要躲到他座儿底下去? “别再连累了你。”她比口型说。 楼辰心头一软,“不用。” “不知是楼爷,您请您请……”外头交涉一番,亮明了身份。 果然,他们的马车顺利的经过了御道,虽官兵众多,却并未有兵吏敢上前查他们的马车。 非但没有人查,反而有两个朝廷官兵,骑马护送着楼辰的车架到了集市处。 “楼爷您请,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您,今儿个儿街上巡查人多,楼爷要去哪儿,咱们哥几个护送爷。”官兵在车窗外头客气说道。 车夫朝里问了一句,楼辰摇摇头。 “不必了,两位官爷辛苦,您忙公务去吧,楼爷呆不久,还要回南郡。”车夫说道。 “是是……”官兵似乎拿了丰厚的赏钱,高高兴兴的上马走了。 萧明姝再看楼辰的目光就有点儿不一样,“连官兵都对你这么客气?” 她皱眉歪头,苦思冥想。 “你是什么大官吗?” 楼辰想笑,她是公主,大夏境内还有她不知道的大官吗?什么官能大过她哥哥? 楼辰摇头。 “你不是官?那是商?不对啊,大夏近些年虽注重经济发展,但还是重农抑商,没听说商贾这么有谱的。”萧明姝小脸儿上尽是不解。 楼辰笑了笑,“地方和京都不一样,离开京都,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好使。” 他没说自己是不是商贾,只随便糊弄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琢磨以萧明姝的这点儿心思,她必不会深究。 果不其然,她朝外看了一眼,“这不是出城的路啊?你怎么带我来了集市?” 楼辰无奈看她一眼,“你就打算一路都这么走吗?” 萧明姝这才低头看自己,脏兮兮满是补丁的衣服,里头的甚至还比外头的长…… 里头的衣服是她自己的,外头的这件是她拿自己上好的杭绸跟人家换的。 她的衣服不能拿去当铺,因她的衣服都是宫里敕造的,她害怕碰见行家,能看出来她的衣服是贡缎,宫里绣娘的手艺。 至于里衣,她实在不习惯穿旁人的衣服。 “你不说我倒也习惯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浑身不舒服。”萧明姝低头嗅了嗅自己,只觉那洗干净的破布衣服上,也是一股酸腐的气息,难为他跟她坐了这么久,竟然一点儿不嫌弃。 第685章 她是他的傻孩子 “我不敢下车啊……”萧明姝透过车窗帘子,做贼一般往外瞄。 楼辰点了下头,“你若不嫌弃,就把尺寸写给下人,叫他们去买成衣,而后去客栈里换了,我们直接出城?” 萧明姝连连点头,“乞丐服都穿了,还嫌弃什么?你太客气了!” 萧明姝报上自己的尺寸。 楼辰在一旁听的心头直跳……她胸围有两尺半吗?看不出呢…… 她腰围还不足两尺?唔,看起来是不盈一握,纤细柔软。 楼辰脸上不动声色,心头却纷纷扰扰,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你脸怎么红了?”萧明姝扭过脸看他。 “咳……”楼辰重重的咳了一声。 “该不会是昨天的毒没有排干净吧?”萧明姝伸手又要摸他的额头。 楼辰却伸手握住她的手。 女孩子的手真软,绵若无骨,手心一点点茧子都没有,真是养尊处优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竟然不娇气,一个人跑出来,不哭不闹的,还要闯天下? 楼辰觉得好笑,握着女孩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萧明姝抽了几下,没抽动,她狐疑看着楼辰。 “伤口还疼不疼了?”楼辰掀开她的袖子,看着她的手腕。 她手腕上的纱布还是他给缠的,缠的平整,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早不疼了。”女子笑嘻嘻的说。 “真的?”楼辰不知怎的,心底竟生出些恶趣味——他想捏一下,轻轻的捏她手腕一下。 他竟恶劣的想看看她微微惊痛时,会是什么表情…… 女孩子纯澈的眼神,叫他猛然惊觉,他的想法真是变态! 他吐了口气放开女孩子的手,车厢里的空气,对他来说太紧张了。 他不是没有跟女孩子单独相处过。 但这样狭小又密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封闭的空间外头,就是喧嚷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 楼辰手心里微微冒汗。 萧明姝像是一无所觉,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她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描花瓶子,瓶子口都磕掉了一块儿,一看就是她捡来的瓶子。 她倒抱着跟宝贝似得,时不时的还捏碎了点心,扔进瓶子里。 若非已经确定她的身世,他怎么也不可能把她跟“当朝公主”联系在一起。 “你跟那几个小叫花子说,你要去找你爹娘?”楼辰低声问道,“是糊弄他们的托词么?” 萧明姝一愣,抬头看他,“不是啊,我就是要找我爹娘。” 楼辰微微凝眸,萧帝不是亡故了吗?还有他的神医皇后,不是随他驾鹤西去了?难道他们没死? “你爹娘在哪里?”楼辰眸色沉沉,缓声问。 “不知道啊,”萧明姝笑着摇头晃脑,“若是知道,就是投奔,不是寻找了。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或许我能找到呢。” “倘若找不到呢?”楼辰微微皱眉。 萧明姝笑的不以为意,“找不到就罢了,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我是逃婚出来的。” 说到这儿,她猛地愣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看了眼楼辰,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她原先说自己是世家宗亲过继到皇室,假冒公主的庶女。 如今又说自己出来找爹娘……好像这谎没给圆上? 但她很快就不再纠结了,撒没撒谎,圆没圆上,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 “瓶子里是什么?”楼辰也跳过了先前的话题,顺口问道。 “要看看吗?”萧明姝不等他回答,就倒过瓶子来,“呼——” 她朝瓶子里吹了口气。 楼辰只觉的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他有点儿后悔自己问这问题。 但为时已晚。 细细的瓶口里爬出一只浑身长满脚的虫子,那虫很长,黑漆漆的,浑身的脚爬动着,叫人的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蜈蚣!蜈蚣!蜈蚣!”楼辰要疯了! 那只好多脚的虫子竟然爬上了他的小叶紫檀木茶几,还要爬向他的茶盏,是不是要爬进他的杯子里? 若不是旁边那个看起来绵软的女孩子,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他现在立马从车窗户跳出去! 这虫也太恐怖了吧? “不是蜈蚣,这叫蚰蜒,蜈蚣的腿没有这么长,且颜色比这个更黑。”萧明姝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才不管它究竟叫什么! “回来吧,楼哥哥不喜欢你。”萧明姝说着把瓶子放在虫子的前头。 楼辰浑身紧绷绷的说,“它会那么听你的话,再爬回去……” 话没说完,虫子就当真,老老实实的爬回了瓶子里。 它那一对对脚经过瓶口的时候,楼辰觉得他整个脊柱都是一麻……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怎么有这种癖好? “虫子很听话的。”萧明姝说。 “嗯……”楼辰僵硬的嗯了一声,只怕它们只听她的话吧?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虫子。 “世人都说蚰蜒有毒,但它是可以入药的,所以毒和药是同根同源。”萧明姝一张皎白的小脸儿,认真又虔诚。 楼辰想起刚才那么多脚爬过茶几的样子,浑身还皮麻着。 他没接腔,甚至不敢伸手去端杯子,不想碰他的茶几。 “你也觉得很恶心吗?”萧明姝忽然看着他问道。 虽然她脸上还带着笑,但楼辰觉得,不一样了……她的语气和先前并不一样。 她似乎隐忍着什么,试探着什么…… 他转过脸,认真看她,“不,我只是有点怕,并不是觉得恶心。以前没有见人玩儿过虫子,以后见多了就不会怕了。” 萧明姝立时咧嘴笑起来,笑容如绽开的娇花,“江湖果然比京都好!京都的小姑娘都说好恶心,她们怕却不说怕,非要说虫子恶心。这是偏见你知道吗?她们生病的时候吃的药、药丸里,都有炮制过的虫子,吃到肚子里,她们怎不说恶心呢?” 楼辰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嘴角扬起几分宠溺的笑。 “你自己喜欢就好,不用在意旁人怎么说,也不必期待她们的理解支持。人不是为那个活着的。” 萧明姝欢喜的看着他,一双明澈的眸子闪闪发亮。 “你不觉得我很坏吗?是个……坏女孩?”她坐近了些。 楼辰收敛笑意,认真说道,“不觉得。正如你先前说的,我们每个人也许都做过不好的事,但并不能因此就说我们是坏人。看人,乃是从心看的。” 萧明姝笑容开怀,伸手拍了拍楼辰的肩,“楼哥哥,你人不错,我喜欢你。” 楼辰心头一跳……这傻孩子,真单纯啊。 第686章 帮她系……腰带? 车夫拿来衣裳,又赶车去了一家客栈的后院。 楼辰叫人带萧明姝去房间沐浴更衣。 终于能美美的洗一个花瓣澡了,萧明姝去的时候,一路蹦跳着步履带风。 车夫凑近楼辰,神色疑惑,“少主此次来河间郡,本是秘密前来,不欲叫人知道。怎么走的时候,反而泄露身份?还……还带个女孩子回去?” 楼辰垂眸轻笑,“你知道她是谁吗?” 车夫望着萧明姝离开的方向,“呃……看起来,不像个叫花子。” “什么不像,本就不是!”楼辰抬手折下一根枝桠探出花坛外的木槿花。 紫色的木槿花,香气幽然。 “她是先帝和神医皇后的女儿,当今大夏皇帝的嫡亲妹子。”楼辰勾着嘴角说,“她逃了北燕太子的婚,却叫我碰上,你说,是不是天都在帮我?” 车夫猛地吸了口气,“少主……” “不急,公主天性单纯,且有独门绝技,带在身边也大有裨益。”楼辰摆摆手,没叫车夫把话说完。 车夫深深点了下头,“那如今,我们带她去南郡?” 楼辰嗯了一声。 等了好一阵子,还不见萧明姝出来。 车夫有点着急,“这……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偷偷离开了?” 楼辰笑了一声,“她还指望着我带她离开河间郡,不会私自离开的。她自己躲藏,只能扮作叫花子才不惹人怀疑,但她从小哪儿受过这份儿苦?” 车夫连连点头。 楼辰却是没说后半句……怡和公主也是个奇才,扮作小叫花子还能苦中作乐。居然跟几个土生土长的叫花子混到了一块儿,且收服了几个小花子喊她“老大”。 日后带了她在身边,还用得着担心大夏的日子太过平常无趣吗?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萧明姝才神清气爽的从后院儿的大客房里出来。 她脚下生风,浑身都散发着清淡的花香。 她长发在脑后随意的一挽,随着她的脚步,挽起的发髻一晃一晃的,灵动又柔软。 一身鲜亮的水红色罗裙,行走间衣带飞扬,像是蹁跹在花丛中的小仙子……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楼辰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她在廊间朝楼辰招了招手,而后真像个大花蝴蝶一样,飞扑过来。 楼辰担心她跑得太快再摔了……她胆子够大,功夫是真不行。 他下意识的张开双臂,随时准备接她在怀。 他随手的动作,却是叫一旁的车夫看的直瞪眼……他家少主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亲昵了? 自家的姐姐妹妹他从来都是寒着脸,冷漠以对的…… 车夫念及这小姑娘的身份,不由也向小姑娘脸上打量去。 沐浴过后的萧明姝与先前的叫花子判若两人,眉清目秀,一颦一笑都透着灵动。 她皎白的皮肤,在前晌明媚的阳光下好像会发光…… “我不会缠,又流血了。”小姑娘扑到楼辰面前,却没有直接扑进他怀里,只是摊手在他面前,翻着手腕给他看。 她手腕上还露着丑陋的伤疤,可见她为磨断绳子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原本伤口已经结痂,但这会儿水泡的久了,伤得深的地方,血痂被泡烂了,伤口向外渗着血。 楼辰皱了皱眉,深深看她一眼,“都不知道疼吗?” “在水里的时候不疼啊,穿衣服的时候,一碰就掉了。”她末后还嘀咕了一句,衣服真难穿什么的…… 楼辰眼皮猛地一跳,抱着她的腰,把她掐上了马车。 萧明姝眼底都是诧异,不过她胆儿大,不爱乱叫。 楼辰也上了车,她才问,“怎么了?” 楼辰无奈的看着她,“衣服穿错了。” 咦?错了吗? 萧明姝低头看看自己,“这衣服也太复杂了!” 她还是没看出哪里错了? 楼辰欲伸手帮她,身形却有些僵。 毕竟男女有别,帮她吧?等她回过神来,说不定要怪他“登徒子”为人轻浮。 不帮她吧?好好的姑娘,漂漂亮亮的却把衣服穿翻着……岂不惹人嘲笑吗? “你在家里,都是家仆帮着穿的吧?”楼辰低叹一声,“我不看,你自己把衣服换一下吧,那腰带是从后头穿过去,再系到前头的。” 萧明姝低头扯了扯腰里的玉带,“这根吗?我说怎么穿的时候怪怪的,怎么系都不对。” 她说着话,便唰的把外衣给脱了。 纵然里头还有衣裳,但这举动……也是够奔放了。 楼辰呼吸一滞,倒是连闭眼也忘了。 萧明姝又低头解腰带,腰带已经解开,她猛地站起身,要脱衣裳。 站的太猛,她的头砰的撞到了车厢顶子上。 楼辰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她也目瞪口呆会看他…… 四目相对,气氛死寂。 “你……” “你不是说你不看的吗?瞪着眼,是你瞎还是我瞎啊?”萧明姝嚷道。 楼辰立时咳了一声,转过脸闭上眼,脸却是可疑的红了起来。 萧明姝唰唰几下脱了裙子,掉了个儿又重新套上。 叫她觉得尴尬的到是不是在马车里换裙子,反正她裙子里头还有亵裤呢,从脚脖子到腰间,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就是眼睛瞪的再大,也瞧不见什么风光。 叫她尴尬的乃是她一下子把头撞在了顶棚上,显得她好蠢。 但显然楼辰跟她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楼辰听着她脱衣服,又穿衣服的动静……浑身的毛孔都在向外冒着汗。 “楼哥哥,我不会系。”萧明姝折腾了一会儿,就把尴尬的事儿给忘了,主动喊道。 楼辰浑身僵硬,“啊?” “这腰带,怎么穿过去?怎么系?”萧明姝如今才发现,她实在不该鄙夷京都那些纨绔子弟。 没了苏嬷嬷,她是个连正常衣服,都不会正常穿的“废物”。 苏姑姑说,她哥哥五岁就会自己穿整套的皇子服侍了。 她却至今都不能自己穿整套的公主规制的朝服……莫说朝服了,穿了这么多天邋邋遢遢的乞丐服,她连女孩子的罗裙怎么穿都不晓得了。 “这里,不是这里!”萧明姝好气又好笑。 啪——她一巴掌拍在了楼辰的手背上。 “睁眼!让你给我系腰带,你是要把我绑在座椅上吗?” 楼辰这才睁开了眼睛,瞧见自己握着她的腰带,径直穿过了座椅背。 他垂眸忍笑,深邃的眼眸里波光潋滟。 他双手轻轻环过她的腰,腰带交叉绕过一圈……女孩子的腰真细啊,他两只手就能箍住了。 好想……试一试? 第687章 不是正常人 楼辰止住自己那些荒唐的想法,把腰带在女孩子身子侧前方挽住。 马车摇摇晃晃的已经驶到了城门口。 “停车检察!”车外头的兵吏高声喊道。 萧明姝一阵紧张,瞪眼看着楼辰。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女装,洗干净的脸……若是把她和城门口的布告上的画像一对比,立时就得把她拿下吧? 楼辰冲她摇了摇头,叫她别担心。 萧明姝摁住心口,告诉自己信他信他…… “原来是楼爷,得罪得罪……” 车夫亮了腰牌,外头的兵吏立时就客客气气的放行。 萧明姝再次打量他一眼,“楼爷?怎么我在京都的时候,就从来没听过呢……” “小地方,小人物,不足挂齿。”楼辰正谦虚。 马车却再次被人拦停下来。 “任何车马不得放行,均要开车门检察。”这次说话的是北燕人。 楼辰的脸冷了下来。 萧明姝有些紧张,不由自主伸手攥住他的衣裳,“要不我躲到座椅下头?” 他说他带人小姑娘出城,结果却叫人家趴在椅子下头? 楼辰多没面子! “不用。”他黑着脸,北燕人是要下他的面子吗? “叫他们管事儿的来说话。”楼辰对外头吩咐道。 萧明姝有些崇拜的看着霸气外露的楼辰。 女孩子这般闪烁着仰赖的目光,叫楼辰越发不愿在这儿低头,反倒委屈人家小姑娘。 他本就是好面儿的人,加之旁边有个女孩子,他岂能跌了份儿。 车夫知道楼家的底气,当然也不把几个北燕的兵吏放在眼里,“去叫你们上头的官长来,得罪了里头的爷,你们付不起这责任。” 几个北燕兵吏,许是在大夏横行霸道惯了,当即就不忿,伸手就要推搡车夫。 “你什么人呐,口气这么大?还要见我们官长?我们官长岂有功夫来见你们?” 北燕兵吏骂骂咧咧要动手。 萧明姝怕给楼辰惹麻烦,“楼哥哥,我不觉得委屈,我躲一下好了。” 楼辰见她要往椅子底下钻,立即伸手挡她。 但他手却不慎碰到了女孩子的脸。 他的手背从她面颊上滑过……细腻的手感,犹如碰到了大夏最名贵柔软的绸缎。 他霎时间表情僵住,愣愣看她,“不……不用。” 萧明姝见他怔怔的,以为他也是为难。 她咧嘴一笑,“不碍事的,我小时候闯了祸,哪里都躲过,床底下,柜子里,甚至我阿娘的药柜……” 又扯到了阿娘,她怕自己说的越多露馅儿越多,咧嘴一笑,闭口不言。 楼辰却眷恋那个手感,他也不多言,伸手攥住女孩子的手腕子,硬把她从椅子底下拽了出来。 女孩子的手腕纤细柔软,他盯着自己的手,耳边尽是砰砰的心跳声。 他打小见过的美人很多,各式各样的,但从不喜欢她们靠近他,若有人稍微对他亲昵些,他就觉得排斥生厌。 偏偏眼前这个又是扮叫花子,又是爱玩儿虫子的小姑娘,叫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主动亲近的心思。 “楼哥哥,外头是不是打起来了?”女孩子没注意他的动作,她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北燕兵吏要推搡车夫,车夫晓得楼家的后台有多硬,他岂能一动不动受这辱? 他一鞭子抽了出去。 北燕兵被他抽打在脸上,捂着脸惨叫一声,“哟呵,敢跟我北燕动手,你是不想活了!” “哥几个,上!”北燕兵在大夏境内,倒是抱团儿得很。 几个人团团将车夫与马车围住,噌楞楞拔了刀,呼喝着就跟车夫打了起来。 萧明姝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车夫的伸手可真俊啊!好厉害!打得好!”女孩子不敢大声嚷嚷,惟恐叫外头的人发现她。 但她小声的惊呼,却叫马车里的楼辰听的一清二楚。 楼辰隐约竟有那么一丝嫉妒……若是他下去动手,可比车夫的身手俊多了! 但他又对自己这心态哭笑不得,他还不至于去跟几个北燕的喽啰动手。 “这么久,还没解决?”楼辰催促车夫,他不想叫她身边的女孩子,盯着别人看的这么入迷!就算那人是他的车夫,也不行。 车夫在外应了一声,动作立时和先前,大为不同。 先前,他跟猫戏老鼠一般,这会儿却狠厉的大杀四方。 几个北燕兵立即哇哇叫着,倒地不起。 “会不会给你惹了祸呀?”萧明姝转过头来,看着楼辰。 她像是这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子,一直攥在楼辰的宽大手掌间。 “楼哥哥,你干嘛拉我的手?”女孩子直白问道,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楼辰从没像此时这么窘迫过……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要么是脸一红,满面娇羞。 要么就是佯装不知……或放任,或不动声色的抽走…… 哪有一个正常人,是这样直白问出来的? 他也瞪眼看着萧明姝,抿着唇,一语不发……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只好恋恋不舍,闷声憋气的松开手掌。 “没事儿,你紧张就握着吧,我不疼。”萧明姝嘻嘻一笑,不以为意。 楼辰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逼到无处可逃的老鼠,而她是那只狡猾又必胜的猫。 偏偏他这只老鼠倒甘愿被猫“戏耍”……他一定是疯了。 楼辰小心放女孩子的手腕在桌案上,自己收手回来,“不会惹祸,没多大事儿。” 外头倒地不起,还哇哇乱叫的北燕兵,终于引来了注意。 大夏的守城将军,与北燕的官长一起策马而来。 车夫不紧不慢的亮出腰牌,“谁要搜车?” 大夏的将军翻身下马,他看了看地上躺的都是北燕人,没有一个大夏的兵吏,顿时咧嘴笑起来。 那种得意、幸灾乐祸的表情简直藏不住。 北燕的官长也翻身下马,上前盯着那腰牌看了一阵子。 萧明姝趴在车窗缝上往外看,她正担心那北燕官长不认得腰牌,会发飙。 却没想到,他瞬间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哎呀这不是楼爷家的人吗?底下人没见识,刚从北燕调来找人的,他们不懂事儿,得罪楼爷之处,还望楼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楼爷今日下榻何处?晚些时候我亲自带着他们上门,负荆请罪。” 北燕官长讨好的笑意,比看见他亲爹还亲。 萧明姝狐疑的看着楼辰,“你当真只是商贾吗?怎么连北燕人,都这么买你的账呢?” 第688章 怎么没给他生一个 楼辰笑了笑,女孩子好奇又探究的目光,叫他心里满当当的。 虚荣心真是可怕的东西,就连他也不能幸免。 他轻咳一声,遮掩自己心底的欢喜,“家里生意广,跟北燕贵族也有生意往来。” “只是生意往来,不能叫他们的大官都这么毕恭毕敬吧?”萧明姝是率直,并不是傻,她打小生活的环境,也不会叫她不懂权贵的人情世故,她只是不屑与人虚与委蛇罢了。 楼辰笑了笑,“是,跟皇室也有往来。” 萧明姝赞叹的看他,“敢跟北燕兵这么叫板,我倒觉得你比我哥哥还厉害。” 她嘀咕一声,又立即闭了嘴。 楼辰听得一清二楚。 他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自然也明白她口中的哥哥,就是当今的圣上。 “那倒不是……”楼辰眯眼微微摇头,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肩上所负担的责任就不一样。 他不惧挑起跟北燕的不合,北燕不卖他面子,大不了一拍两散。 但大夏皇帝萧睿可以这么任性吗? 他绝对不可以。他肩负的是一个国家的和平安定的责任,倘若他也一任性,其结果就可能使整个大夏落入战乱之中。 打仗打的是人力、财力、物力。 皇帝一句话,苦的是天下背负着赋税的百姓。 楼辰这么想着,却见女孩子又兴奋的向外看去,他摇摇头……跟她说了她也不懂,算了吧。 许是外头那北燕的官长,在车夫眼里,他的等次还不足够直接跟车里的楼辰说话。 车夫没叫他上前,只躬身向车里问道,“爷现在启程吗?” “启程吧,已经耽搁半日了。”楼辰懒懒说道。 “楼爷是要回南郡吗?不如末将派人一路护送,也免得出入城邑,都要盘查,净耽误楼爷的时间。”大夏的守城大将,倒是会来事儿。没听见车里人说话的时候,他一言不发。 现在有了这卖好的机会,他一点儿不肯错过。 北燕官长见状,也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成了九十度,“还是末将亲自护送吧?往后的城邑,也有那不长眼的北燕兵,他们没见识,再冲撞了楼爷。” “行吧。”楼辰居然应了一声。 北燕官长喜出望外,叫他护送仿佛给了他什么天大的恩赐似的。 他欢欢喜喜的翻身上马,倒是叫那大夏的守城将嫉妒的面红耳赤,拳头都攥紧了。 “怎么能护送你,只是做个马前卒而已,他们就这么期待?护送你有什么好处吗?”萧明姝问道。 楼辰耸了耸肩,“没什么好处,可能他们觉得有好处吧?” 往后的一路,果然太太平平。 有北燕的官长护送,大夏人自然不会自找麻烦的再去搜查。 北燕兵吏看见自己的官长,也是毕恭毕敬。 天光近黄昏,他们竟就赶到了南郡。 “我还以为要等到明日一早才能到呢。”萧明姝在京都的时候,研究过舆图。 对南郡的方位有大致的印象。 “是你不愿下车用饭,一路都没耽搁时间,若是中间休息停顿,现在绝对到不了。”楼辰的忍不住抬手伸向她的脸颊。 没有停车用饭,她肚子饿了,就拿出车上小几里备的点心来吃。 马车摇摇晃晃的,点心渣子蹭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羞怯,不拘小节的完全不像个公主。 一直到要下车了,她脸上还带着点心渣。 萧明姝看见他伸过来的手,诧异看他,“你干嘛?” “脏了。”楼辰有了先前被她直白质问的经验,此时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正经回答。 他手指粗砺,认认真真蹭掉了她脸上的点心渣子。 女孩子细嫩皮肤的完美触感,在他心里扎了根,发了芽…… “我饿了。”萧明姝摸了摸肚子。 楼辰哭笑不得的看她,“你总要等我擦干净了你脸上的点心渣,才好说你饿。” “那你擦干净了吗?”萧明姝问。 楼辰左右看了看,“干净了。” “我饿了。”萧明姝摸着肚子,说的认真。 太可爱了,楼辰心底有个声音叫嚣道,他的爹娘怎么就没有给她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呢? 倘若他有这样一个妹妹,他定不忍心呵斥她……说她是坏女孩儿?不存在的! 谁若敢说一句他妹妹不好,他放火烧了他家! 北燕太子求娶?就是天王老子求娶,他妹妹若有一点儿不愿嫁,他拼上一切不答应,也不能把这妹妹给逼走啊! 楼辰暗暗在心里琢磨。 不过也幸得是萧睿和他性子不一样。 否则,他哪里有机会能认识怡和公主呢? “南郡有家食肆,饭菜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原本两人是要下车,说到这儿,楼辰又自然而然的牵着女孩子的手,把她拉回到座椅上。 他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萧明姝却浑不在意,“特别好吃,是有多好吃?在南郡特别有名气吗?” “何止南郡,在整个南境都很有名气。”楼辰说着,想起她的身份,她是公主,倘若她要在外头食肆里吃饭,肯定要清场的吧?她不习惯在噪杂的环境下用饭吧? “我叫人先去把场子肃清。”楼辰扭头要吩咐外头。 “不用不用!”萧明姝却伸手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大,她手小,她满手去抓,却也只抓住了他两根手指头。 楼辰的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女孩子白皙的手指攥紧了他的手指头,满满是一种依赖信任的感觉。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我不喜欢清净,以前出去吃饭,食肆里都没有人的,静的能听见回声。掌柜的店小二都排排站在远处,跟奔丧似的脸,一顿饭吃的还没有在府上自在呢,我只怕都消化不良了!”萧明姝连连摇头,“人多才热闹。” 楼辰笑着依了她。 马车在食肆外头停下,还没下车就听见里头觥筹交错之声。 这里一看就不是市井之人能吃得起的食肆,虽然人多,却也没有粗俗之声。 萧明姝连乞丐叫花子的生活都经历过了,这样的食肆,已经是她这一路见识来的顶配了。 “好香啊,我能吃下一头牛!”萧明姝捂着肚子感慨,“我用不用找个幂篱,把头挡一下?在南郡不会给你惹祸吧?” 她下了马车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朝廷张榜要寻的人,她的画像已经贴到了城门口。 楼辰却握着她的手腕说,“不用,在南郡,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萧明姝闻言咧嘴一笑,她也不喜欢幂篱那种东西,她乐得自在。 但她没想到,在南郡这种地方,竟然也会遇见熟人?! 第689章 叫人嫉妒 “糖糖……你是糖糖?!”身边不远处,有人低呼一声。 虽没引起多大的动静,却是叫萧明姝一阵紧张。 呲溜一下,她立马躲到楼辰后头去了。 楼辰顺着声音,往那边看。 一个白白胖胖,身高与他差不多,却比他宽了一幅的男子,正瞪着眼,又惊又喜的盯着他——身后的姑娘。 楼辰眯了眯眼,深邃的眼底闪过不悦的光。 他已经回到南郡,算是倒了他的地盘上。 萧明姝一路坐在马车上,没察觉什么。下车时,她只看见那北燕的官长已经不见了,不知何时离开了。 却没注意到,他身边多了许多的暗卫。 这些暗卫惯会观察形势。 眼见楼辰表情不快,蹭的一下,对面那白白胖胖的男子就被五六个人包围了。 五六个人也不多,不过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食肆门口,霎时间静谧无声。 连行人都赶紧绕道儿走。 掌柜的看见情况不对,小跑着过来要劝。 但看见楼辰的脸,却是脚步一顿——蹬蹬蹬,那掌柜的又调头跑走了。 他是宁肯自家食肆门口打一架,都不敢来劝楼辰的架吗? “糖糖,是我呀!我是你锦荣哥哥呀!你……你不认我吗?”傅锦荣急的脸色白里透红,粉嘟嘟的。 萧明姝从楼辰身后探出脑袋来,“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她挽住楼辰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楼哥哥,我饿。” 楼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宠溺无比,“好,我们去用饭。” “糖糖,你别走啊,这个男人是谁?你这段日子怎么过的?糖糖……”傅锦荣被几个人隔在后头,不能靠近。 他着急的朝前冲。 五六个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不见怎么动手,却把人推的更远了。 萧明姝回头往食肆门口看,不见人,甚至连他呼喊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微微皱住眉头。 楼辰心细的发现她的小情绪,但他什么都没说,仍旧带她进了雅间。 小二报菜名的时候,萧明姝就心不在焉的。 楼辰问她想吃什么,先前一个劲儿说自己饿,能吃下一头牛的她,却摇摇头,“我不挑食,什么都爱吃。” 楼辰对小二挥了下手,“拿手的都上来。” 小二欢欢喜喜,躬身退走。 楼辰提起茶壶,缓缓往杯盏中注入茶水。随着潺潺的倒水声,雅间里顿时茶香四溢。 萧明姝若非心不在焉,她定会好奇的问,为何这食肆里看起来已经人满为患,刚刚他们上楼的时候,掌柜的还拒绝了两遭客人,说雅间都已经预订到下个月了……而他们却能轻轻松松的进了这上好的天字一间? 她这会儿什么都没问,闷得有点儿不像她了。 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夜色,漠然不语,小眉头还皱的紧巴巴的。 “若是担心,我把人请回来?”楼辰伸手想抚平她眉间的皱巴,但他到底是没好意思。 “不,不用。”萧明姝摇头,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认识他。” 楼辰笑而不语,也不拆穿她。 饭菜很快上来,快得就像没有满大堂的其他食客在等一样。 但早就饥肠辘辘的萧明姝,对着满桌珍馐美味,却懒懒不想动筷子。 任凭她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叫,她看着白玉盘,碧玉碗里的香喷喷的饭菜,却没有什么食欲。 “就算不认识,相逢就是缘分,把他请过来,问问他把你错当成谁了?”楼辰主动给她找台阶下,“我们相逢的时候,不也彼此不认识吗?我把你当做歹人,你还把我当做人贩子,当我是柺骗少女去青楼的拐子。” “那……那不一样……”萧明姝摇摇头。 她跟泄愤似得,猛插了几筷子那硕大硕大的龙虾。 她吸溜吸溜故意吃的很大声,好像这样就可以热热闹闹的遮掩自己的情绪。 “我听家里人说,若是用饭的时候情绪不好,就会影响脏腑运化,会消化不良哦。”楼辰笑看着他,“就当是我想认识他,成不成?” 萧明姝猛地抬头看着楼辰,“你想认识他?” 楼辰笑着点头,“看起来人还不错。” “是不错啊,你想认识他,你怎么不早说呢!”萧明姝一拍桌子,立时眉头舒展,眼底有光,“快请快请!” 楼辰哭笑不得,抬了抬下巴,叫候在屋里的下人去请人过来。 萧明姝这才认认真真的吃了几口饭菜,“南境的海鲜好鲜啊,比我在府上吃过的都好吃!” 楼辰笑着给她多夹了几筷子,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把她喜欢吃什么,眼睛在哪个菜上多看了几眼,都记在心里。 傅锦荣被请上来的时候,萧明姝立即放了筷子,抬头目光灼灼看着门口。 楼辰有些后悔了……怎么她的注意力,转移的这样快呢? 先前她还抓着他的袖子,说,“楼哥哥,我要吃,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她在家里的时候,必然是有人给她布菜的。 楼辰用饭则不喜欢人伺候,萧明姝依赖惯了旁人,不习惯自己起身夹菜,全都依赖他。 可这会儿,那白胖子要进来了——她连抓在他衣袖上的手都松开了! 楼辰微微皱眉,看着门口。 下人轻轻推开了门,“楼爷,人请过来了。” 不晓得是不是楼家的下人交代了什么,傅锦荣进得屋里,只是拿眼睛盯着萧明姝,却不再嚷嚷叫她“糖糖” “你吃饭了吗?”萧明姝这次主动开口。 她这亲昵的语气,立时叫楼辰的脸色更沉。 楼辰上下打量着傅锦荣……再怎么看,也就是白胖子一个嘛! 最多不过是急得时候,脸颊有点儿泛红,白里透红的,像个饱满的水蜜桃。 除此以外,他看不出这胖子身上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坐吧。”楼辰说道。 下人立即给加了把椅子。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明姝和傅锦荣同时开口,异口同声的。 楼辰抬了抬下巴,看着傅锦荣的目光里,略有排斥之意。 同性相斥,可能无关乎外貌吧? 以楼辰的姿容,他完全不用把任何同性放在眼里,他的睥睨姿态,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但眼前这个白胖子和女孩子之间的默契,看起来不像是短时间能培养出来的。 这就叫人嫉妒了…… 第690章 咬耳朵 “你先说。”萧明姝霸道开口。 傅锦荣听闻这种语气,才松了劲儿,“我就知道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萧明姝看了眼旁边的楼辰,“是他想认识你,他叫你上来的,我不认识你。” 楼辰无语……她还能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点儿吗? “我是来……”傅锦荣开口,却又迟疑,他看了看旁边的楼辰,显然是对他不放心。 萧明姝却没有解释什么,见他吞吞吐吐,她拿脚在桌子底下踢他,“说呀?” 女孩子亲昵的姿态,叫楼辰很不爽。 “你不见了以后,你哥哥很担心,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有些事情是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的,你知道吧?所以他暗中指派我来,叫我筹集一些。”傅锦荣尽可能的模糊了一些东西。 楼辰漫不经心的吃着菜。 这话听在他耳中就是大白话——萧睿已经做好了要跟北燕人开战的准备,但国库里的钱粮紧张,叫这小胖子来要钱要粮的。 楼辰只是琢磨着,小胖子这话模棱两可的,小姑娘能听懂吗? “哦,那你别跟他说,你见我了。反正我好好的,希望他也能好好的。他跟纪姐姐的新婚礼物,我已经放在我府上了,苏姑姑会发现的,我留了信,苏姑姑会替我送给他们。”萧明姝神色平静。 提到哥哥,提到她曾经的生活,并没有叫她脸上浮现什么不舍的情绪。 楼辰略有些心疼,她看起来贵为公主,养尊处优,但她似乎曾经生活的并不好。 否则哪有人提及自己原来的家时,竟没有眷恋不舍呢? “他很担心你,也很后悔,他一直自责,说是自己没有担当才害得你……” “不是他害我!” 傅胖没说完,小姑娘就打断他的话。 “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萧明姝掰着指头说,“我是自愿答应,好帮他渡过燃眉之急,我也是自愿跟着去驿馆的,路上那猪头就睡着了,他还想把我怎么样?呵,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声?” 小姑娘没有委屈之色,反而一脸傲气。 楼辰觉得,这雅间都被小姑娘的气势和面庞照亮了,她还真是个宝贝。 任她这么赌气的离开,萧睿一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珍宝。 楼辰的目光一直不动声色的锁定在小姑娘身上。 “从驿馆离开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已经把对哥哥的伤害降到最低了。他若是觉得我对不起他,那我也没办法,反正从小我就是这样的。他也该习惯了吧?”萧明姝说的理所当然,脸上并没有自责。 但楼辰还是觉得这话刺耳得很。 原本并不准备插言的他,此时忍不住道,“保护女孩子,本就是哥哥的责任,男人的责任。反倒叫女孩子来保护……” 他脸上的鄙夷不屑,遮掩不住。 傅锦荣深深看他一眼,眼中有几许了然。 男人看男人,永远比女人看得更透彻。 楼辰也挑衅的看着傅锦荣,丝毫不惧他的打量试探。 “无所谓谁保护谁啦,我阿娘当年还保护过我爹爹的,甚至愿意为我爹爹冒必死的风险,也没听我阿娘抱怨过什么。不过是我阿娘又有本事,又聪明,我做不到我阿娘那般。我也是尽力了,我从驿馆里离开,他们不能怪我哥哥,对不对?” 这话,她是问傅锦荣的。 傅胖子点点头,“是,现在是他们相互制衡着,所以没打起来。你是不是动用了什么法宝了?他们的疹子一直不好,用药重了,能略为控制,不过还是反反复复的,不见痊愈。” “噗……”萧明姝喷笑,“怎么可能痊愈啊?治病要除根儿,他们不晓得‘除根’,肯定会病情反复啊。” 傅胖子诧异盯着她。 就连楼辰此时都好奇极了,她用了什么法宝,叫名声一向强悍的北燕太子都招架不住? 倘若是使毒,北燕人又岂能善罢甘休? 可见她的法子未能叫人抓住把柄。 “根是什么啊?”傅胖子忍不住问道。 萧明姝摇摇头,“我才不告诉你,你嘴巴不严,肯定会告诉我哥的,他心一软,再叫那猪头治好了!哼,那猪头居然敢惦记到我头上,不叫他尝尝恶果,我白背了这么多年的恶名!” 女孩子不惧恶名,说话间硬气得很。 楼辰甚是喜欢她这性子,像他! 但他也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整了北燕太子? “楼哥哥也想听啊?”萧明姝一向不善解人意,难道这么贴心了一次。 楼辰点点头。 “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萧明姝倾身趴在他耳边,还用手挡住嘴,对着他的耳朵眼儿,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楼辰先是一个耳朵热起来,后来是半张脸,继而是整张脸……再后来就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热乎乎的。 女孩子说话间呵出的风,软软的,暖暖的。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他一面听,一面的心猿意马。 他再一抬眼,猛地接触到对面那小胖子赤果果嫉妒的眼神……顿时间身心舒畅。 “有意思。” 萧明姝说完,楼辰点头道。 “你不觉得我狠毒吗?”萧明姝又问。 “不会,人犯我,我却不反击,那是在纵容人行恶。纵容恶人的,跟恶人也是一丘之貉。”楼辰态度很明确。 萧明姝却有点儿惊喜的看他,“你的语气跟我爹爹好像。” 楼辰笑而不语。 傅胖子伸长胳膊拽了拽萧明姝的衣裳袖子,“女孩子家家的,说话就说话……别咬耳朵行不行?” 楼辰目光冷冷扫过傅胖。 萧明姝却不假遮掩,“不咬耳朵,那不是叫你都给听见了吗?” 傅胖被她噎得险些背过气去。 “行了,赶紧吃吧,吃完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萧明姝夹了一只硕大硕大的螃蟹,放在傅胖面前的盘子里。 傅胖眉毛飞的老高,“你要忙什么?” “忙着逃走呗,不逃,等着哥哥把我抓回去嫁人呀?”萧明姝撇撇嘴。 傅胖摇了摇头,“他不会再叫你嫁人了,这不是已经派了我出来了吗?纪文也出来了,不过我俩方向不同,所以分开了。你哥他是下了决心的,他说他不会一错再错。” 萧明姝打了个手势,“别劝我,再劝,叫你见不到我。” 第691章 情敌? 傅胖子又说不出话了。 萧明姝嘿嘿笑着帮他夹了好几个菜。 但显然她是没做惯这种事的,她夹的菜,不是半路掉在别的盘子里,就是五花八门,极其丑陋的堆叠在一起。 原本好好的菜,叫她胡乱的往傅胖的盘子里一叠,立时叫人没了食欲。 偏她自己还一无所觉,一个劲儿热情的说,“你吃呀,你吃呀!” 傅胖子不知是对她夹的菜难以下咽,还是对她拒绝规劝的态度如鲠在喉。 他看起来贪吃丰腴的,却一直没吃什么东西。 楼辰垂着视线,暗道他不知好歹。 若是小姑娘给他夹菜,不论夹了什么,他一定一口不剩的给吃光。 可惜,他暂时还没有这个殊荣。 “我不劝你,那你也别躲着我,我不告诉他你在这儿。”傅胖子说道。 “我不信,万一你说漏嘴了呢?”萧明姝摇头,“我原想着在这儿住一段儿呢,如今看来,我还是得走。” 楼辰心里一跳,抬头看着小姑娘。 在南郡住一段儿?这主意不错…… “我是秘密出来的,所以也不能跟京都联系太频繁,除非事情有大的进展,或是遇到摆不平的困难,否则独立行事,不能书信来往,所以,”傅胖耸耸肩,“我想漏嘴,也没机会呀,你安心在这儿住着吧,或许我回去之前,你改变了心意也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你哥肯定高兴。” “他高不高兴的,我可猜不着。反正我不高兴,我不回去,我还有我的事儿呢!”萧明姝撇了撇嘴。 她要找父母的事情,她却没说。 傅胖子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拿着筷子对着满桌珍馐泄愤。 两个人对食物泄愤时的样子,如出一辙,这叫楼辰觉得,他们多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才会有这样的默契吧。 不过相同的动作,运气则大不相同,一个像是吃一口就胖一口。 另一个更像是怎么吃都不会胖的,楼辰看了看萧明姝纤细的手腕,眯着眼,暗暗琢磨日后得多寻几个好厨子,总得把她喂胖点儿……那抱着一定很舒服…… 咳咳,他想到哪儿去了? 楼辰赶紧回神。 却听小胖子一面吃,一面跟小姑娘说起了事儿。 两个人这旁若无人,毫不设防的样子也是如出一辙…… 楼辰不由扶额,萧睿派出来的都是什么人呀? 这若是遇见歹人了,还指望他能办成事儿?小胖子自己都得搭进去吧? “我已经在这儿跑了好几天了,官员就是一推干净,说库里就那么点儿粮,都不够我跑这一趟腿儿的。南郡多富啊,当年先皇带着皇后在这边儿治灾之后,韦家出资出力,兴建之后,南郡就成海外贸易大港了!早就富得流油,跟我哭穷,当我傻呢!”傅胖子一面吃,一面不满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萧明姝托着下巴,歪着头问。 “我打算见见这里的富商,南郡的太守每年上缴国库的钱粮确实是大夏三十六郡中最多的。我现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若是能叫这里的富商都募集捐出来一部分,也是一大笔进项了。”傅胖说道。 萧明姝又点点头,“你有办法就好。” “好什么呀!那些富商巨贾根本就不见我。”傅胖长叹一声,低头看看自己,“听说纪文已经送回京中一批粮食了,本来他去的是穷点儿的地方,我来的是大夏最富的地儿,可如今……” 萧明姝呵呵一笑,“你打小就不如纪文哥哥,诗词没他好,功夫没他好,脑子不如他灵活,事儿办得没他漂亮……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从小打击的,你也该习惯了吧?” “噗……咳咳咳。” 楼辰被一口茶水给呛了。 他背过脸去忍笑……小姑娘说话还真是直白,他头一回见这么安慰人的。 “你把你哥都丢了,这副毒舌怎么没丢啊?”傅胖抱怨。 “哪天纪文哥哥不那么厉害了,我就保证不这么说了。”萧明姝笑嘻嘻道。 楼辰却是心头一跳……纪文哥哥? 她口中提及“纪文哥哥”的时候,语气满满都是崇拜,佩服。 她很推崇……很喜欢那个叫纪文的呀? 不就是给萧睿填充国库的时候,出了点儿力吗? 楼辰眼睛微微一转,忽然对傅胖子说,“过两日南郡有个富商云集的聚会,你可以到时候在聚会上与他们见见,他们都是好脸面的,人多的时候,你恭维他们几句,再叫他们出钱出粮,他们抹不开面儿,也就答应了。” 傅胖闻言,眼底一亮,更是唰的坐直了身子,“当、当真?” “当然。”楼辰哼笑一声。 “啊,你看我,一直都忘了给你们介绍。”萧明姝抬手拍了拍楼辰的肩,“楼哥哥,楼辰。他可厉害了,人特仗义,我听别人叫他楼爷,你在南郡搞不定的事儿,多请教楼爷,必然好办得多。” 傅胖目光一闪,“您……您就是楼爷?不……不可能吧?” “你听说过?”萧明姝也一脸的诧异。 傅胖深吸一口气,“我往南郡来的一路上,就听人说,在京都,圣上是霸主。在南境楼爷才是……” 这话对圣上大不敬了,而且传到了京都说不定会招来祸事。 傅胖轻咳几声,遮拦过去。 楼辰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似乎根本就不介意外头怎么说。 “我是没想到,楼爷竟然这么……这么年轻啊?或者,楼爷是您家里的某位长辈?”傅胖客气问道。 楼辰未曾多解释,只淡淡说,“你是宁馨儿的朋友,往后在南郡遇上什么事儿,可以报我的名号。也可到府上来找我。” 说完,他叫下人拿出一方金色的牌子递给傅胖。 傅胖震惊不已,拿着那一方巴掌大的金牌子,犹如拿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翻来翻去的看,牌子一面儿是他不认得的文字,那文字弯弯曲曲的,跟大夏的字体一点儿也不像,连在一起反倒像是花儿一样。 另一面是隶书“楼”字,霸气威武的。 “咦,这是‘上官’二字吗?”萧明姝指着那花纹一样的字问。 楼辰一愣,“你认识上古字?” “不认识。”萧明姝笑着摇摇头,“我打小就不爱学习,不爱读书,我是春华楼里最不受教的女学生。” “那你怎么说这是上官二字呢,旁人都以为是花纹图腾呢。”楼辰饶有兴味儿的看着她。 第692章 还得仰赖他 萧明姝笑着说,“我阿娘说,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的,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觉得它是上官,直觉而已。” “直觉还有一种说法,”楼辰也轻笑,“叫缘分。” “什么缘分?你是说,这两个字真是上官?”萧明姝有些惊讶。 楼辰点了下头,“上古之字,认得的人不多。” 他说的意味深长,萧明姝并未多想。 她从傅胖子手里拿过那金腰牌,翻来覆去的看,她用手指摩挲这上头的花纹,勾勾画画的似乎很喜欢。 傅胖子则皱眉,深深看了眼楼辰,眸底带着担忧和了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的看了眼萧明姝,目光沉沉。 傅胖子呷了口茶,清嗓子开口,“糖糖,你刚到南郡,不如跟我一起住在客栈里,我包下了正一个院儿,地方宽绰得很。” 萧明姝得了傅胖不会泄露她消息的保证,这会儿根本不设防,她张嘴就要答应。 楼辰却适时的说道,“傅公子不是一个人来的吧?身边的侍者随从也有打小亲近之人吧?” 傅胖子愣了一下。 萧明姝也没有多想。 楼辰却继续提醒道,“不知这些人的嘴巴是否严谨,他们可认得宁馨儿?” 萧明姝立时脸色一变,当即说,“我才不跟你去客栈,你身边认得我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你嘴巴严,他们呢?万一他们把我的消息告诉哥哥,哥哥不派人来抓我才怪。” 楼辰垂眸忍笑,接抿了口茶遮掩自己的神色。 他没说的是,没有他的允许,就算她被人发现了,任何人也别想带她离开南郡。 “我会交代好他们的,他们对我都是死忠死忠,要不然我这次出来办事儿,也不能带着他们出来不是?你不用担心。” “不,我担心。” “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我的命令?” 萧明姝撇嘴上下看他,“多明显,我都不放心。” 傅胖子想泄了气的球,无奈又略显焦急的看着她,他对她频频眨眼……这傻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如让我来安排,这边的下人嘴巴严谨,且也不认得宁馨儿。”楼辰缓缓开口,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随意安排,“找个僻静的别院或是不太大的宅子,并不会多么惹眼。” 傅胖子还来不及替她婉拒。 萧明姝就已经点头,“正合我意,多谢楼哥哥,我不会打扰很久……” “那你还打算往哪儿去?”傅胖一听就急了。 萧明姝挑衅的翻了他一眼,“为什么告诉你?好叫你打小报告吗?” 楼辰却微微点头,“随时住,随时走。” 他不多问,更不约束。没有因为自己照顾她,就觉得自己有资格管辖她。 也不以她年纪小,不谙世事为理由,借关心之名打探她。 这叫萧明姝喜欢得很,她欢喜的看了眼楼辰,感谢之意都在眼底。 “时候不早了,一路奔波也累了吧?我领你去看看院子,可还合你心意不?”楼辰问道。 萧明姝一口答应,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她第一次说,“这么多,倒了挺可惜的,这里也没有下人好打赏,不如打包带走吧?” 楼辰看了眼桌上的饭菜,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很喜欢这里的饭菜?”他问。 萧明姝笑着点点头,“挺好吃的,很鲜。” 她想的是,明日还可以来,这里闹中有静,大堂里很热闹,雅间的门一关,却不受打扰。 临窗还可以看见街市,密匝的枝桠,开满枝头的花,伸手就可以摘到。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楼辰想的却是,不如把这里的厨子,也送到她住的院子里去,这样她每日每顿都能吃得心满意足了。 她住的自在又高兴,自然就不会想着离开了。 “不如打包给我送过去,反正我半夜里总会饿,我住那家客栈的厨子大概是蜀地来的,什么都喜欢做的又麻又辣,我已经腹泻好几日了!”傅胖皱眉说道,“你若饿了,再叫人给你现做。” 傅胖看了楼辰一眼。 他琢磨着,萧明姝毕竟是公主,她在公主府上可从没吃过剩饭。 伺候她的人都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的。其实她的小毛病很多,楼辰不过刚刚认识她,还不晓得她那些挑剔的小毛病。 若是认识的时间久了,他知道了伺候她并不容易,说不定也就不会用这么“炙热”的目光盯着糖糖了,糖糖就可以离开这危险的地方,回去京都了。 萧明姝觉得京都是危险的地方。 但显然傅胖跟她想的全然相反,在他看来亲人身边才是安全的。 楼辰则完全不以为意,这些小细节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那正好,院子里有小厨房,半夜是留火留人的,你饿了随时叫他们做,用不了多久的。” 萧明姝点点头,拍着傅胖的肩膀说,“你少吃点儿吧,特别是夜里,你还说要跟纪文哥哥比骑射呢,再好的马负重太大也跑不快呀!” “你……”傅胖脸涨的通红,在外人面前这么说他,叫他好生没面子。 但萧明姝却不晓得他尴尬,咧嘴一笑,“随你随你,我们先走了,今日赶了一整天的路,可累死我了。” 她说着,半倚在楼辰的胳膊上,眼睛迷蒙的打了个打哈欠。 亲昵的动作,叫傅胖子眼皮子直跳,跳的都快抽筋了。 糖糖在外头,对着这个才认识多久的男人呀……竟然都这么信任依赖了? 她这般性格,若是任凭她在外游荡,她被吃干抹净,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吧? 傅胖子不但眼皮子跳,连心都慌了起来。 他有点儿后悔,后悔自己答应糖糖,不把她的消息往京都回禀……他现在简直想立即发八百里加急,告诉圣上她在这儿。不,八百里加急都不够,应该用游隼传书,今夜就送消息回去! 傅胖心神不宁的时候,萧明姝已经拉着楼辰的袖子,跟着他往楼下走了。 傅胖起身要追上去时,楼辰故意留在雅间里的家仆,却伸手摁住傅胖的肩。 “傅公子请坐,您还没吃饱吧?不如再用些饭菜?不合您口味的话,再点些别的?” “不用不用,你们太客气了!”傅锦荣皱眉赶紧摇头。 家仆笑了笑,“不客气,您慢用,用完了我等好与您说说过两日商贾聚会之事。” 傅锦荣心砰砰直跳……这是在提醒他,身在南郡,还有好多事要仰赖楼爷? 第693章 非凡地位 萧明姝许是累极困极了。 先前她一个人流浪的时候,精神是紧绷绷的,丝毫不敢放松。 既担心哥哥和北燕人找到她,又要担心会不会遇上歹人,识破她是个女孩子。即便是入睡的时候,她也不敢睡的太死。 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坐在马车上,马车轻轻一晃,她就大大方方的睡着了。 一开始她是歪在椅座上的,后来可能觉得不舒服,闭着眼睛,睡着,潜意识的她就往前爬了爬,把脑袋搁在楼辰的大腿上。 枕着他的腿,她睡得异常舒服,嘴角还带着笑。 楼辰垂眸,将腿又放低了些,免得她脖子痛。 “慢点儿。”他朝外吩咐。 车夫赶紧拽了拽缰绳,马车跑的更是稳当。 女孩子的呼吸趋向平稳均匀,她白皙的小手也轻轻的搭在他的大腿上……软软的,暖暖的。 明明马车里安静得很,楼辰心里却跟放烟花爆竹一样热闹非凡。 他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如同擂鼓。 他伸手轻轻搬动女孩子的头,好叫她枕的更舒服,但他松手的时候,却碰到了她的手。 细滑的手感,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养出来的女孩子,她的手细嫩绵若无骨。 他忍不住,好想把这样一双手拢在他的掌心里,轻轻的揉捏把玩…… 楼辰浑身禁不住的燥热。 女孩子长长的睫毛在呼吸间轻颤,犹如蝴蝶的羽翅。 他微微低头,想把她的睫羽看的更清楚……确是不经意的,扑面而来一股甜甜的香气。 少女的芬芳,简直令人躁动,无法冷静。 他的头立时压的更低,他的唇就要落在她的脸颊上。 “少主,别院到了。”车夫勒停马车,在外说道。 楼辰迟疑片刻,“不回别院,去宅邸。” 车夫愣了一会,“带着那位小姑娘……回宅邸吗? 马车里的楼辰没做声,停了一阵子才不满道,“要我再说一遍吗?” 车夫立刻不敢犹豫,跳上马车,驱马转头,出了别院往楼家硕大的宅邸去。 萧明姝在马车上睡得安稳,马车停了又走,行了好一阵子路,她全然不知,睡得稳稳当当,一点儿醒的意思都没有。 车夫将马车赶进楼氏宅邸,楼家的宅子比南郡郡守大人的府邸还大了许多。 里头的建筑景致,更是远胜郡守大人。 原本这是不符合规制的,但整个南郡,包括南境都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反而觉得,理当如此。 “少、少主……”车夫这次喊声明显比上次小了许多。 马车一晃,车夫抬眼去看,却顿时吓了一跳。 楼辰从马车上纵身跃下,他怀里还横抱了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在他双臂之间,睡得肆意而安稳,身上还盖着楼辰的外衣。 她白皙的小手猛地一顿,探出他的外衣,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车夫呼吸一滞,不由自主的紧张。 楼辰却温声说,“不舒服吗?很快就到床上了,忍一下。” 这话听着……车夫脑仁都猛地一紧,呼吸更是紧巴巴的。 楼辰却连看都没看他,径直越过他往里走。 管家提前接到少主要回来的消息,早就恭迎在二门外头的厅堂里。 只是他没想到少主回来的这样晚,而且回来以后,竟没有回家用饭,反而是去了外头食肆。 他等着等着有点儿犯困,听闻门房传信儿说少主回来了,管家才赶紧的抻了抻衣裳,小跑往外迎。 抬眼一看,少主正阔步往内院来,管家精神一震。 再往少主怀里一看……管家简直如遭雷击! 少主怀里是个啥? 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管家瞪眼看着那女孩子,好一阵子都魂游在外……说好的不近女色?说好的讨厌女人呢? 自家姐妹如若近亲一点儿,就会讨他嫌呢……这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管家被下人轻推了一把,回过神来的时候,楼辰已经抱着女孩子,越过她,进了内院客房院子。 管家一溜小跑的跟过去。 楼辰把萧明姝往铺好被褥,被褥都是干净整洁,带着馨香之气的床榻上一放。 “叫半夏过来伺候。”他吩咐。 管家刚平复下去的心跳,立时又过速了。 他前一刻还琢磨着,还好还好是抱进客房了,没直接抱去后院儿,就不是要那啥…… 但这一刻,他又觉得是自己放心的太早了,“半夏是少主的心腹,她功夫好,嘴巴严,心思严谨……” “我知道她的好处。”楼辰目光转向管家。 管家立时闭嘴,心里一禀,近来真是太平日子过得多了,少主也多日不在家。 他当家做主的日子一久,竟然得意忘形了?少主的吩咐,他都敢质疑了? “是,奴才这就叫半夏过来。”管家应道,“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楼辰认真想了想,“她怎么要求,你们就怎么做,若是决定不了的,第一时间来找我。” 管家惊了惊,谨慎答应下来。 他年纪大了,跟着少主的时间也很长了,脸上已经修炼的不动声色,心里却还忍不住惊涛骇浪。 少主鲜少亲自过问琐碎的事情,他交代下去的事儿,下头人怎么干他从不管,他只要看见结果。 可这小姑娘的事儿……他的意思却是,什么都可以拿去烦他?不论大小? “若是‘老家’人问起来?”管家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 楼辰的目光立时犀利如猎豹,“老家的人为什么会知道?我暂时还不想叫他们知道。” 管家赶紧躬身,“明白了。” 少主身边的事儿,向来不喜欢旁人多嘴,更不允许旁人插手。 楼辰看了看床上的小姑娘,抿嘴一笑,转身离开客房的院子。 半夏姑娘在他离开没有一会儿,就来到这院子。 她近到床前,蹲身帮女孩子脱去鞋袜,又麻利轻、轻声轻脚的帮女孩子脱掉外衣,将她安安稳稳的平放在床上,安置好了枕头,盖好薄被,放下床帐。 她一扭头,同在客房里伺候的几个小丫鬟,却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正一动不动,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半夏立时给她们打了禁声的手势,退出客房,关上房门。 几个小丫鬟当即将她围住,一个个如打了鸡血一样,目光炯炯看着她。 “半夏姐姐是少主的贴身婢女,怎么会被派到客房来了?” “这里头住的女孩子究竟是谁呀?是不是要做未来的少主夫人了?” 半夏目光漠然扫过她们,“不想活了吗?少主的事儿你们也敢打听?” 小丫鬟们赶紧一个个收声,安静如鸡。 管家也从院子一旁走来,冲半夏点点头,“谁也别多话,什么都不许打听,精心伺候,若做了什么不合宜的事儿,惹了麻烦……别怪我与半夏护不住你们。” 小丫鬟们齐齐抽气,惊讶紧张。 第694章 奇葩的小姑娘 半夏也点点头,“我们是仆,主子是主,主子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行。至于别的,不懂,也别琢磨。” 小丫鬟们连连点头,各自闭紧了嘴,躬身退去。 待人都散了,半夏转过身来,对管家福了福,“当真不知道里头那位……” 管家摇了下头,“什么都没说,只说还不想叫‘老家人’知道。” 半夏哦了一声,眉头微蹙。 “别担心了,刚刚叮嘱小丫鬟们的话,不也是叮嘱自己的话吗?”管家抬了抬下巴。 半夏立时嗯了一声,神色恢复平静,“婢子晓得。” 萧明姝这一晚睡得极好,甚至在她的印象里,比在京都公主府睡得还好。 “真是无官一身轻,现在我不是公主了,连睡觉都比往常自在了。”她嘀咕一声,忽的从床上坐起来。 坐起来一看,水粉色的床帐,暗光流转的锦被,淡淡的馨香之气,结实的花梨木床柱……都叫她觉得陌生无比。 她恍惚了好一阵子,也想不起自己这究竟是在哪里? 她又是怎么躺在这里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谁帮她脱了鞋袜,脱了衣服? “来人——”她嚷了一声。 简直比公主府的下人们反应速度更快——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霎时间从门外进来,半掀开床帐,屈膝蹲在床边。 她速度很快,却并不显得忙乱。蹲身行礼时,甚至连鬓边的发,发髻都没乱。 “婢子半夏,听凭差遣。” 萧明姝惊愕的看她,“半夏姐姐功夫真好。” 半夏腿一软,改屈膝为跪,“姑娘折煞婢子了,婢子不敢应承‘姐姐’,姑娘称呼婢子半夏即可。” 萧明姝歪着脑袋笑了笑,跟她府上的下人一个样。 她有时候故意捉弄人,就管他们叫“姐姐”、“哥哥”把他们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 苏姑姑劝了她几次,她不听。 苏姑姑就想了个狠招——她这么叫谁,谁就挨打,整个脊背上都是藤条抽出来的红痕。还故意叫她知道。 从那儿,她这捉弄人的小把戏才不玩儿了。 如今看半夏的反应,知晓她家教之严,跟公主府也不相上下了。 萧明姝也就收敛起了玩闹的心思,“半夏,这是哪里?” “南郡,楼府,西北院儿客房。”半夏答道。 “楼辰带我回来的?”萧明姝又问。 “是,少主交代,好好伺候您。您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半夏跪着回答。 萧明姝歪了歪头,“那我现在想见他,不知道可不可以?” 半夏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可以。” 萧明姝这才叫她起来,并叫人进来给她洗漱。 萧明姝没有再观察半夏,她只道半夏的家教很严,便对她没有兴趣了。 但半夏却一直在暗暗的观察萧明姝,她发觉萧明姝被人伺候着,一点儿不自在都没有。 大夏的礼轻,一般不行跪礼。 但她受了跪礼,却也没有不自在,神色平静坦然的像是见惯了。 “一看就是贵人家里出来的。”半夏暗暗在心里下结论,“但什么贵人家里的女孩子,身边竟连一个贴身的丫鬟都不带?任凭一个男子给带进家中?她都不在意自己名节的吗?” 半夏好奇之余,更多了几分谨慎和小心。 萧明姝被人伺候着洗漱完,就同半夏往正院里去。 楼辰这会儿刚晨练结束,又沐浴更衣。 他在自己的院儿里,并没有穿的太正式,不过是一身家居的衣裳。 这副打扮,原本不适合见外人。 半夏朝里禀道,“少主,昨日带回来那位姑娘……” 她还没说完,萧明姝就已经站在门口,朝里招手打招呼,“楼哥哥,早啊!” 半夏一抬头,顿时吓了一跳,少主还穿着家居衣裳呢,她该提前叫人禀了,再领这姑娘过来…… 少主这下该发怒了吧? “用饭了吗?”楼辰软和的声音,叫半夏呆若木鸡。 她幻听了吗? “还没有。”女孩子蹦跳进屋,“你不是说要给我别院住的吗?怎么把我带到你宅邸来了?会不会不方便呀?” 萧明姝已经走到他面前,坦然又直白的看着他。 半夏站在门外,呼吸都已经不顺畅了。 上次有女孩子,不请就主动迈进楼辰的屋子……那还不是他所住、就寝的屋子,不过是他见客的小花厅。 就把他给惹恼了,当即一点儿颜面不给人留,当着家仆众人的面,黑着脸叫仆妇把那姑娘赶走。 那姑娘羞臊的好长日子不敢出门见人。 半夏紧张又期待的看着屋里的情形——等着下一刻剧情的变化。 叫她惊异的下巴都掉在地上的情形发生了——少主居然抬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头。 “今天的发髻谁给你梳的,还挺好看的。”他笑说。 半夏心头砰砰乱跳,邪了门儿了。 “半夏给梳的。”萧明姝啪的一巴掌拍在楼辰的手背上,把他的手从她头上打下去。 半夏敢暖和的一瞬的心,霎时间又跌进谷底。 这女孩子竟敢打少主的手? 纵然她也觉得少主的动作过于亲昵了……可女孩子不应该是羞涩躲避吗? 她怎么一巴掌就打上去了? 楼辰却不见生气,“饿了么?家里的厨子手艺也不错,会做很多面点,蒸的、烤的、油炸的,能做许多花样。” “好呀,早就听说南境的点心是一绝,纪文哥哥专门给我找了几个南境的厨子,可哥哥不叫我多吃。”萧明姝眯着眼睛,略有些嘴馋模样。 楼辰却眼睛眯了眯,又是“纪文哥哥”。怎么每次听她说“纪文哥哥”的时候,他都有种棋逢对手的危机感呢? “去吩咐。”楼辰对半夏吩咐。 半夏转身而去,自己走了个同手同脚都不知道。 她只觉今日事事出邪,时时出邪……少主从来不喜欢吃甜食,不喜欢吃点心。 他只有在喝茶的时候,才吃些茶点的…… 食案被抬上来,半夏是准备了两张食案,一张在主位,一张在次手位。 主位的食案刚摆上,萧明姝就自然而然的坐在主位的旁边。 半夏眼皮子直跳……这可怎么办?次手位的食案她是摆还是不摆了? 摆了吧,叫人家小姑娘再从主位挪去次手位?还是叫少主坐到次手位上去?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自觉”的客人呢?少主是从哪儿领回来这么奇葩的小姑娘的? 萧明姝则没想到这些,她除了在宫里用宫宴,而且是在正式场合,跟皇兄一起出席宴席时,才坐次手位。 其他时候,她从来都是跟爹娘,跟哥哥一个食案用饭。 因为阿娘说,一家人坐在一个桌上,饭菜更香……她爹是什么都纵容她阿娘的,她也就养成了这习惯。 第695章 过人之处 萧明姝一无所觉,半夏正在为难之际。 楼辰竟撩袍在萧明姝旁边坐下。 半夏倒吸了口冷气,顿时明白了少主的意思,“把这个食案抬回去,食案上的饭菜照常送进去。” 两个人的饭菜都摆在一张食案上,自然是放的满满当当的。 萧明姝人看起来瘦瘦的,吃的却比楼辰都多。 “那个……”萧明姝用眼神示意。 半夏看的心惊胆颤。 楼辰向来一个人用饭,他对饮食颇有讲究,先前家里的厨子做得叫他不满意,他甚至亲自下厨去做一顿满意的饭菜。 当然,少主最初学厨艺,不是为了这个……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没想到,他倒是一学就会,且他自己做的饭菜,比厨子做得还叫他满意。 他对吃的要求,愈发精致。 他对身边亲近之人说,吃饭是一种艺术,就跟君子六艺是一样的,所以要认真对待。 古人讲“食不言”,就是为了要专心品味食物。 他用饭从来不叫人打扰——可那个女孩子完全不知他的忌讳,不但用眼神指使他给她夹菜。 竟然有时还推着他的胳膊,叫他帮着够远处的饭菜。 女孩子看得出是养尊处优的,什么都习惯依赖旁人的伺候。 以半夏的眼光来看,这女孩子除了漂亮,眉眼精致灵动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也不知少主究竟看重她哪里?竟然这般纵容她? “那个已经吃了一盘子了,即便喜欢也不能再吃了。”楼辰竟然在饭间说话了?! 半夏微微一惊,抬眼往里看。 萧明姝把筷子一放,“那不吃了,把那盘点心送我屋里去,等我闲来再用。” 楼辰制止的语气,她似乎丝毫感觉不到。 她吩咐的语气反倒像是那个上位者。 半夏攥着拳头,暗暗揣度……两个上位者,都是颐指气使的语气,这么碰在一起,会不会打起来? 却见楼辰绷了片刻,也放了筷子,“撤了吧……” 又停了片刻,他才又说,“把那盘龙须酥送到客房去。” 萧明姝笑起来,抬手拍拍楼辰的头,满脸都是“表现不错,以资鼓励”的表情。 半夏却已经吓得面上都没了血色。 完了完了……这下少主必然要发怒了。 然而,她瞪眼瞧见——楼辰却是把女孩子的手拉下来,拢在手里,脸上也并未有不悦。 女孩子嘻嘻一笑,她正欲起身。 外头却来了外院的下人,站在门口说,“商会送来了请柬,请楼爷出席后日盛世庄园的聚会。” 萧明姝问,“就是你告诉傅胖的那个聚会吗?” 楼辰点点头,叫人把请柬拿进来,顺手便递给她看。 半夏捂着心口,她跟在少主身边,还以为自己早已经看惯了大风大浪……今日才知,以往才哪到哪儿啊,今日屋里头起起伏伏的,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她的心却忽上忽下,简直要急跳猝死了。 半夏退了一步,叮嘱自己不得吩咐,绝不再往里看一眼!免得猝死! 哪知她刚退两步,就听见屋里的女孩子说,“他只是得你一句口头邀请,还不够正式吧,你能转门给他送请柬吗?” 半夏眼瞪得都要突出来了…… 在南郡,能得楼爷一句邀请,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这女孩子居然嫌“不够正式”?还专门送请柬? 楼爷便是亲自办宴席,也不过叫人去说一声,不用发请柬,也是贵宾云集的……这小姑娘口气可真大! “我写一封信,叫商会给他送请柬过去。”楼辰说道。 半夏脑子里嗡嗡直响……疯了疯了,宠得没边儿了! 小姑娘高兴的应了一声,并没有见多么感激涕零,简单到只有一句,“那多谢了。” 楼辰笑而不语。 他见萧明姝翻着那请柬,反复的看,心念一动。 他问:“你想去吗?” “聚会吗?”萧明姝扬了扬请柬。 楼辰点头。 萧明姝歪了歪头,“我在京都的时候,最不耐烦这些。女人就是明着相互恭维,暗中争奇斗艳,男人就是扎堆儿吹牛,没意思的很。不过现在身份不同以往,或许能叫我从另一个角度看到宴席不一样的地方?” “可以去看看。”楼辰不加评判。 “若是无趣,可以提前离场吗?”萧明姝问。 楼辰点头说:“当然。” “那就去吧,说不定还能帮帮傅胖。”萧明姝很义气。 楼辰眼眸沉了沉,“你与他关系很好吗?” “他是我哥哥的挚友,我小时候喜欢黏着我哥,所以跟他们也很熟。”萧明姝说道,“不只有他,还有纪文哥哥,我们都很熟。” 楼辰原本想问的就并非傅锦荣,他还没提出那个叫他心里分外不平衡的名字。 萧明姝就自己主动说出来了。 他心头猛跳了下,“纪文……哥哥……” “纪文哥哥很厉害,你若见了他,必定也会喜欢他的。但凡跟他相处过的人,都对他赞誉有加。”萧明姝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 楼辰眸子里蹭的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一种不忿,犹如斗牛的心态被挑了起来。 萧明姝还不知道她跳动了男人哪根敏感的神经。 她吃饱了就开始惦记她的那些宝贝。 “你能帮我找一些小的精致的坛子、瓶子吗?我还需要一些草药,鲜的干的都要。”萧明姝说。 楼辰爽快的点头,“要什么你只管交代半夏,她若找不来,我去给你找。” “好,多谢楼哥哥,等我养好了,必定要送你一个宝贝!”她冲他挤了挤眼睛,“绝世宝贝哟!” 楼辰想起她的那些虫子,想起她的癖好,有些哭笑不得的点点头,“好,我等着你的宝贝。” 萧明姝吃饱喝足,也提了自己的要求,便不在他房中多留。 她利落的拍拍屁股就要走。 半夏上前跟随她的时候,恰看见楼辰望着她的背影,竟有点依依不舍……半夏打了个颤,活见鬼了! 她们还没出院子,就听见楼辰叫人给他准备笔墨纸砚…… 半夏这会儿一点儿也不怀疑,少主定然是要亲自给商会的会长写信,要他给某人发请柬来着…… 半夏忍不住抬头打量着走在前头的女子,皱着眉头琢磨着,这女孩子究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第696章 加倍受宠 萧明姝把她的宝贝从她捡的那些破破烂烂的瓶子里,挪进“新居”。 楼辰叫人送来的瓶瓶罐罐都极其精致,描画烤金的,一个个都像是送进宫里,供御用的贡品。 萧明姝见惯了好东西,得了这些礼物,也不见她如何的受宠若惊。 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倒是叫拿这些精致瓶罐过来的半夏,一愣一愣的直瞪眼。 她一拍脑门儿,略微明白了,“这女子被人伺候时的坦然不像是装的,她的气度更是比表小姐,甚至比少主的亲姐妹还要大气从容……她必定出身不俗!” 半夏点点头,她琢磨,少主之所以这么特殊对待,一定是这女子的身份叫少主有兴趣。 半夏对自己的分析深以为然,于是伺候之时,越发小心谨慎。 她小心之下,却发现这女子另有不寻常……她不喜欢逛园子,却喜欢到那杂乱,有荒草的地方去。 楼家的园子很大,很是精美。 叫主子们观景的园子自然也会有家仆精心打理,为避免蚊虫扰了主子的雅兴,园子里经常撒药,连虫蚁都极少。 萧明姝只看了一圈儿,就不去了。 柴房那边没什么景致,来往的都是下人,所以风格很是粗狂,也不会常常修建草丛绿植。更不会频繁撒药。 偏这姑娘就喜欢那里,半夏一个不留神,她就钻进草丛树丛,不见了踪迹。 “草丛里多有虫子,姑娘您快出来!您要找什么?婢子帮您找?”半夏紧张的朝里喊。 这姑娘在平稳的路上走,观察她的步履轻重、缓急,可以判断出她不会轻功,也少有内力,功夫不怎么样。 但她一旦钻进草丛,树丛,就跟换了一个人似得,眨眼之间,她就不在原地,反而是十几米之外的草在乱晃。 半夏飞身追过去,那姑娘却早走了,另一处的草丛又动起来…… 半夏简直要怀疑,她是故意捉弄自己。 但一个时辰之后,萧明姝却自己从树丛里爬出来,顶着鸡窝头,脸上还带着灰,耳朵上挂着蜘蛛网…… 她狼狈的叫人窒息,但却是一脸笑意,像是满载而归的渔夫,带着一身叮当乱响的瓶罐儿,大摇大摆的往客房去。 后来的半日,她就把自己关在客房里。 除了半夏给她送去她所要的药材,干草,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外,就没见过她人。 只晓得,她的确是在屋里,却不晓得她在鼓捣什么东西。 晚膳时候,半夏要进房间叫她,请她去主院用饭。 萧明姝却在屋里嚷,“别进来别进来!” 半夏一愣,已经迈进门的一只脚,咻的就收了回来。 “我给你家少主准备礼物呢,你若进来,把我的礼物弄坏了,我还要再准备。”萧明姝认真说道。 半夏瞪大了眼,不对吧?她这一天除了在草丛树丛里钻来钻去,就是要了些并不怎么名贵的药材,有的甚至可谓粗鄙。 也没见她要别的,仅凭着这些,她能做出什么稀罕物来送给少主? 但半夏又想到少主对着女子的态度……她抿了抿嘴,这女子只怕送一根草叶子给少主,少主也会高高兴兴的接受吧? 不在乎礼,只在乎送礼的人而已。 半夏想明白了,也不多言,她只说:“少主请姑娘去主院用饭……” “不用麻烦了,叫他备一份给我送过来吧,我就不跑了。”萧明姝一副主子的口气,毫不拘谨的吩咐。 半夏一愣,要不是她还在客房院中,她会以为屋里的就是少主本尊吧? “这……” “你去吧,楼哥哥若是不同意,叫他来找我就是。” “咳……”半夏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感情少主不是带回来一个娇弱女子……他是请回来一个爷呀! 半夏惟恐里头的女孩子再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话,她赶紧应了一声,叫人去主院回禀。 半夏琢磨着少主究竟会送过来一食案的珍馐美味呢?还是晾这女孩子一晾?好叫她有点儿做客的自觉? 若是以往,半夏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答案。 可今日,她却犹豫徘徊,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完全猜不到少主的反应。 她派出去的丫鬟,终于在她焦灼等待之下回来……所带回来的答案,更是在她意料之外。 楼辰送了一桌子好饭好菜,还送了一套锦绣阁的衣裳! 看这料子,这做工,这针脚……必定是锦绣阁的第一绣娘,巧姑姑的手艺吧? 自打少主相中巧姑姑的手艺之后,巧姑姑就再没给旁人做过衣裳。 只听说巧姑姑原先是个大夏先皇帝做龙袍的绣娘之一……先帝驾崩归天之后,巧姑姑就不再给朝廷效力了。 少主的姐姐妹妹,曾有想叫巧姑姑给做个腰带的,被少主知道了,叫人在锦绣阁定了几十条腰带给那姐妹,却是不准巧姑姑动手。 半夏伸手摸了摸那柔软漂亮的衣裳……这一套衣裳是刚刚做出来的,而且看来整套都是巧姑姑一个人的手工。 这是为了送衣裳给里头的姑娘,少主专门叫巧姑姑连夜赶工? 半夏倒抽了口气——倘若少主是因为这姑娘的身份,才对她如此与众不同,那这姑娘的身份未免也太高了吧? “少主给姑娘送了套衣裳,说,”半夏在门外躬身说道,“请姑娘明日早起,一同去盛世庄园。” “晓得了。”屋里应了一声。 “那这衣裳……” “你先放着吧,明早拿进来就行。”萧明姝随口说道。 半夏捧着衣裳,只觉心口一抽抽的……旁人求条腰带都求不来,她整套的衣裳,却是这么随意,好不稀罕的语气? “要不姑娘试试,看哪里需要改?”半夏说。 “不用那么麻烦,能差到哪儿去?”萧明姝不耐烦,“你别说话了,吓到我宝贝了。” 半夏呼吸一滞……吓到,她的宝贝? 什么宝贝,说句话就吓到了?再说,她的声音也不大,语气也很温柔吧? 低头看了看捧着的衣裳,半夏有点儿替衣裳觉得不值…… 她没多说,把衣裳拿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这一夜半夏都没睡着,时不时的要睁眼看看那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 她竟有种奇怪的心态——她希望这衣裳不合身,最好是长了一截,或是短了一截……叫那姑娘穿着闹洋相才最好! 也好叫那个女孩子收个教训,别那么傲气,别那么好歹不分…… 次日,半夏一早被小丫鬟叫醒。 她也忙去请萧明姝起床,叫了几声,里头没人应。 半夏见门没锁,只好自己推开房门,这么一推…… “啊——” 沉稳如半夏,也要吓死了! 第697章 此人不一般 半夏瞧见,一只如婴儿手臂那么粗的虫子,从一只白瓷瓶子里探出来,像蛇一样扭动着,似乎还在往外爬。 她凄厉的叫声,如一声惊雷,要把偌大的楼府都掀翻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猛地一闪,快速到她面前,一把捂上她的嘴。 “别叫别叫,它胆子很小的,你这么叫,会吓死它的。”萧明姝说。 果然,咻的一下,那婴儿手臂粗细的虫子,猛然变小,砰的掉进瓶子里头。 但半夏还是瞪着眼,甚至眼球都还在向外凸出着。 她的叫声被萧明姝捂了回去,但她所受惊吓,却一时之间收不回去。 她的心,噗嗵噗嗵,跳的很不规律。 她那一声惊叫,可是把楼府的人都给吓坏了,就连楼辰都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一身睡觉时穿的衣服,他都没来得及换。 “宁馨儿,你怎的了?”楼辰疾步上前,把萧明姝拢在的双臂之间。 被半夏的惊叫声惊过来的家仆,此时更是大吃一惊,木木呆呆的看着楼辰的动作。 萧明姝摇摇头,指了指半夏,“她吓坏了。” 半夏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的喘着。 以前楼家众人都猜,半夏早晚都一定是少主的房中人。 因为少主从来不跟女子太过亲近,也不叫女子近身服侍,唯有半夏例外。 半夏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他的主院儿、正房。 可今日,家仆们一个个眼里冒着兴奋的八卦之光。 突然来到楼家的这女孩子,似乎跟少主的关系很不一般。 少主竟然主动把她护在怀里? 此时半夏就在一旁站着呢? 现在被少主护在怀里的女孩子,她并没有什么事儿。 倒是半夏姑娘吓坏了……少主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放开怀里的女孩子,去安慰半夏?还是为了怀里的女孩子,呵斥半夏? “你不要怕,那只虫子本身并没有那么大,是吸气变大的,就是为了吓唬它的天敌,其实没什么攻击力。”萧明姝安慰不能回神的半夏。 半夏转过脸,可怜巴巴的看着楼辰。 好一阵子,她才艰难的发出声音,“怕……少主,半夏怕……” 半夏一向是给人的印象是坚强果断,冷厉无情。 越是这样的女子,一旦她露出脆弱的一面时,越容易叫人心疼。 就连平日里有些怕半夏的下人们,此时都忍不住疼惜她。 她吓得也太狠了,一张小脸儿上,没有丁点儿血色。 “不怕,要不我把它过油炸了给你吃?”萧明姝认真说道。 半夏脸色一僵,胆颤心惊的看了她一眼。 她没说话,转身跑开,扶着回廊栏杆,弯腰在花池里狂吐起来。 萧明姝回头看着楼辰,小声说,“对不起啊,我身边的人,以前也是被吓成这样,后来看习惯了,他们就不怕了。我忘记了这里的人还不习惯,就忘了盖盖子……” “无妨,他们日后也能渐渐习惯的。”楼辰温声安慰他怀里的小姑娘,仅仅对半夏说了声,“今日休息吧,不用过来伺候了。” 半夏被小丫鬟搀走。 其他下人也都打着寒颤一个个遛了,能把半夏姑娘都吓成那样的……岂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家仆对这个刚来的小姑娘多了许多好奇和忌惮之心的同时,悄悄有八卦在他们中间流传开——半夏姑娘失宠了,少主更中意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这话传进了半夏的耳朵里,她睁眼躺了半日,想睡,却不敢阖目。 一闭眼,她就看见那只蠕动爬出瓶口的大虫子……那只虫子似乎长了眼,长了嘴。 她看见那只虫子的时候,虫子似乎也在盯着她。 她尖声大叫的时候,那虫子仿佛在笑…… 其实她看见虫子的一瞬间,屋子里光线还不明朗,她不可能看的这么清楚。 可往往是人看不清楚的东西,才更令人害怕。她头脑中幻想出来的情形更是令她惊悚。 “少主呢?还在那姑娘的院子里吗?悄悄提醒少主,那姑娘有好些瓶瓶罐罐,只怕里头都是可怕之物!叫少主一定堤防小心!”半夏交代身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不忿的撇撇嘴,“旁人都说姐姐要失宠了,说少主更在意那姑娘!可那姑娘竟能把姐姐吓成这样,岂会是什么好人吗?” “别跟着人胡说!”半夏呵斥了一声,低垂着眼眸道,“我只是少主身边的侍奉之人,是个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一心尽忠就是了。” “哼……亏得姐姐只想着尽忠,还想着提醒少主小心!”小丫鬟愈发替她委屈,“少主却是带着那姑娘去了盛世庄园的宴席了!” 半夏忽然想起昨夜,她看了一夜的那间漂亮的衣裳。 巧姑姑手艺绝妙,她做的衣裳总是另有玄机,表面已经足够精致,但她总还会在细节上用心。 昨晚那件衣裳就是,上头用了很多银线,在屋里尚且不明显,若是到了阳光底下,那衣服上有许多银线绣的蝴蝶,银光飒飒,若是行走之间,更是美轮美奂,仿佛蝴蝶活了,随着穿那衣服的人,仙蝶翻飞,那人犹如天上来的仙子一般。 半夏眼神暗了暗。 “姐姐伺候少主这么多年,少主也没有带姐姐出席过任何宴席。那姑娘才刚来,就……” “闭嘴!”半夏呵斥了一声,“少主的闲话也是你能说的?掌嘴三十!” 小丫鬟猛然一愣,“姐姐……我错了。” “掌嘴!”半夏目光凌厉,连先前的惧怕也不见了踪迹,仿佛那个冷漠无情的半夏又回来了。 小丫鬟怯怯的,“我再也不说了……” “掌嘴四十!” “姐姐饶了我这次吧……” “五十!”半夏看着她,“我给你数着。” 小丫鬟泫然欲泣,却惟恐五十变六十,她赶紧抬手啪,啪——甩自己耳光。 一直等半夏数够了五十下,她精巧的小脸儿却也已经肿成了猪头。 “日后再让我听见,你在我面前嚼舌根,说这些没用的话。”半夏皱眉,“你就去洗衣房。” 小丫鬟闭嘴不言,躬身退了出来。 半夏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险些被人引上歧途……” 萧明姝不晓得她离开楼府之后,府上又有什么议论。 即便她知道,她也全然不会在意。京都关于她的议论还少吗? 毒女、虫女、毒虫公主……多难听的外号,她都听说过,早就练成了精钢不坏之心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瓶瓶罐罐,只带了几个精巧的在身上,便跟着楼辰去了商贾云集的聚会上。 萧明姝琢磨着,若是运气不错,说不定她今日也能做成几笔生意呢! 第698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 萧明姝琢磨着,在河间郡她与楼辰不打不相识,他帮了她,她也救他一命。 这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所以跟着他来了南郡,吃他的、住他的。 都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这也没什么。 但时日长久,她不可能连吃带住的,日后走了,还要拿人家的……她总得有点儿自己的傍身之财吧? 上次“卖她”所得的银票,她还放着呢,今日若是再做成了生意,她也就凑了不少的路费,也就能尽早的启程去找她爹娘了不是? 萧明姝信心满满,一路都笑眯眯的。 楼辰一面翻看账册,一面时不时的抬头瞟她一眼。看她满足又高兴的表情,他心里忽然也被塞的满满的……这真是奇异的感受。 盛世山庄里,许多宾客的车架都在外头停。 楼家的车却长驱直入,直接走了一个专门的车道,进了山庄里头。 早有人等在停车之处,“楼爷您来了,您里头请,会长知道您今日肯赏光,高兴的不得了。” 楼辰先下了车,等他的人立时躬身请他先行。 却见他转过身,又扶马车里头的人下车。 恭候那人吓了一跳,什么人这么大面子,竟然能叫楼爷搀扶? 恭候那人不敢直接看,只弓着身子,侧脸用余光偷偷的瞟看。 这么一看,却又是一惊——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而且她谱还挺大,自然而然的将手搭在楼爷的手上,她纵身往下跳的时候,不知怎的没站稳,歪了一下,整个人砸进楼爷的怀里…… 恭候之人偷偷撇嘴——心机女惯用的伎俩!妄图用站不稳,骗取亲近的机会。 以为这样亲近之后,就能更进一步接近楼爷! 令这恭候的山庄管家惊讶的是,传闻不近女色的楼爷,竟然真的“上套”了! 他居然伸手去扶,那女孩子倚靠在他胸前时,他也顺手搂住那女孩子的腰…… 嘶……管家暗暗吸气,难怪心机女-爱用这招儿!就连楼爷都架不住这招数! 看来他以后可以把这招数告诉自家的小姐们了,楼爷也是吃这套的,只要她们能有机会离楼爷这么近——那就有机会更进一步。 萧明姝推着楼辰的胸口站稳。 她诧异的看了楼辰一眼,她若知道那管家心里想了什么,必定要为自己喊冤——她怎么觉得她跳下车的时候,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害的她一头栽进楼辰怀里? 她低头找了,地面分明平平整整,打扫的连点儿小石头渣都没有,什么东西会绊她一下? 再看楼辰的裤脚,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脏污。是他绊她吗? 萧明姝又觉不可能,好好的,他绊她做什么? 萧明姝有个优点——想不明白的,她就不为难自己,不去深想。 她爹曾经教育她说,人“深入思考”的过程,不过是自欺欺人,编撰一个自己既定的结果,然后分析的过程,其实不过是搜罗似是而非的证据,以证明自己早已做出的判断而已! 所以,深入思考的结果,不过是自己印证自己早有的“成见”,毫无意义。 “不是商贾云集吗?人呢?这么清静?”萧明姝问楼辰。 “不急,先去见过了商会会长,而后带你去宴席上。”楼辰说着,忽而戏谑一笑,“自己能走得稳吗?用不用牵着你?” 他摊手在她面前,像大人要牵着小孩儿一样。 一旁的管家几乎要吐血……什么情况啊这是? 眼前的真是楼爷吗?会不会是被人冒充?亦或是鬼上身? 楼爷什么时候性情大变,对人这么温柔了? “啪——”女孩子抬手在他手掌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才小脑不好呢!我阿娘说,我平衡能力好得很!” 楼辰不怒反笑,认真说,“走近一点儿,太远了摔倒来不及扶。” 女孩子瞪了他一眼,又翻了他白眼,大摇大摆的朝前走。 楼辰笑眯眯跟着,还真是一副防备她摔倒的样子。 管家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嘶!疼得他吸口气,赶紧跟上,不是做梦,那肯定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商会的会长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被人称为“儒商”。 他的书房里,挂满了名人字画。 萧明姝在宫里听多了拐弯抹角,华丽到叫人想吐的话,便不耐烦听这些。 她原本想着,把她的一只能治些病的千足虫卖给商会会长呢,但这人不合她眼缘,她就不肯提了。 一盏茶没喝完,她就从书房里悄悄出来了。 楼辰原本还耐着性子听商会会长与他寒暄,都是会长在说,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如果他忽然投过去个视线,商会会长就激动的声音发颤。 但这会儿让楼辰保持耐心的人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他也就没必要再耐着性子。 商会会长还在说话,他却豁然起身,望着窗外的一株百年木槿树提步走了出去。 他明明看的是木槿树下的人,商会会长却是领会错了意思,暗自嘀咕道:“楼爷喜欢木槿树吗?那一株老树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请几个有经验的园丁,挖了送到楼家去……” 管家却低头轻咳一声,“不是为树……” 会长蹙眉看他一眼,果不其然,楼辰走到树底下蹲着那人身边。 他弯身敲了敲那人的脑袋,“掏蚂蚁呢?” 别人看树,都是看树冠,看树形,看枝叶繁茂,感慨一句“这树长得不错,枝桠虬曲有意境”,或是说花叶繁茂,生机勃勃云云。 萧明姝看树,先看树上有没有虫子的洞,洞里有没有虫。再看树底下有没有蚂蚁窝…… 楼辰哭笑不得的看她拿着细小的树枝,从地上挑起几只蚂蚁细细观察。 她那全神贯注的样子,让他甚至有点嫉妒蚂蚁。 “这蚂蚁真好,可惜没什么毒性。”她放下蚂蚁拍拍手站起来,“我们可以去宴席上了吗?” 楼辰笑笑,走近了一步,顺手牵住女孩子的手。 在萧明姝抽手以前,他沉稳说,“这庄子有点儿大,路修的很绕,你别迷路。” 商会会长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不禁瞪圆了眼,“这……这女子究竟是谁?” 管家苦笑,“要不旁敲侧击的问问?” 会长神情一紧,“先别乱打听,走,去前头看看。” 萧明姝到宴席上,发现商贾的聚会跟京都世族的聚会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里的气氛要松快得多,不像京都,京都整个儿就是个阶级分明,看重出身,看重背景的地方。 谁能跟谁坐一起,不能跟谁坐,都有极其分明的界限。 但这里,大家似乎都很随意,因为她阿娘当年的举措,这商会聚会的地方,也有很多奔放豪爽的女商贾。 萧明姝目光扫了一圈,立时落在一个白白胖胖的人身上,她咧嘴一笑,松开楼辰的手,朝那边走过去。 第699章 提携 萧明姝走到白白胖胖的傅锦荣面前。 傅锦荣正皱眉不展,一个人闷声闷气的喝着茶,好像那茶跟他有仇似得。 “茶喝多了也会胖。”萧明姝笑嘻嘻说道。 傅锦荣听得她声音,脸上挤出些笑容来,“胡说,茶不会胖的。” “别人喝茶当然不会胖,可你呢?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吃一杯茶,要配五六块点心,不胖才怪!” 萧明姝笑容明媚晃眼,傅锦荣无语的瞪她,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点心。 他凑近她,压低声音说:“我得了请柬,刚来的时候,这里的宾客很是热情,可我刚说了几句话,他们就明白了我的来意,而后……就没人理我了。” 傅锦荣耸了耸肩,表情无奈又委屈。 萧明姝回头四下看了一眼。 楼辰这会儿还没跟过来,因为他刚露面就被人蜂拥围堵起来。 众人拱手热情的与他打招呼,他被包围在人群当中,若不是他个子高,只怕连他的头顶都看不见。 萧明姝撇了撇嘴说:“我还道这里的风气跟京都不一样,没想到也是界限分明得很啊?” 傅锦荣点头说:“他们都是商贾,无利不起早,知道我是募集钱粮的,就糊弄过去,都不往我身边来。” 搞得他像瘟疫似得。 萧明姝狐疑问:“楼哥哥不是教你,先不要亮明来意,只管恭维众人,把他们捧得高高的,再说正事儿吗?” 傅锦荣挠了挠头说:“是啊,我是想捧着,先恭维呀!” 萧明姝笑问:“你是怎么捧?怎么恭维的?” 傅锦荣一脸茫然说:“就跟在京都的时候一样,说人精神好,说人两袖清风,说人高洁……” 傅锦荣没说完,萧明姝就喷笑了。 她拍着傅胖的肩膀,摇头叹息说:“傅胖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傅锦荣问:“你夸我还是骂我?” 萧明姝轻笑:“当然是夸你了,这里是南郡啊,这是商贾聚会呀!两袖清风,你这是骂人呢吧?” 傅锦荣猛拍了下脑门儿,无奈道:“唉,我说怎么大家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我也是说顺嘴了,在京都,不都是这么夸人的吗?” 萧明姝摇摇头,怜悯又无奈的看他一眼。 傅锦荣说:“糖糖,你帮我想想办法。” 萧明姝摇头道:“你要虫吗?这我倒是有办法。” 傅锦荣翻了她一眼,说:“我要虫干什么?我要钱要粮啊!” 萧明姝往远处看了一眼,楼辰竟然还被围的水泄不通。她与傅锦荣这边儿完全冷清下来。 萧明姝轻声问:“哥哥叫你筹钱筹粮,不就是为了防备与北燕开战吗?若是北燕太子死不了,一时也好不了,这仗是不是就打不起来?” 傅锦荣皱眉说:“那可未必,北燕跟我们大夏不同。他们虽说也是立嫡长为太子,但民风彪悍,底下的皇子们也一个个卯足了力气,争当太子。若非这北燕太子,自己实力雄厚,他的位置早被人窜了!” 萧明姝点点头,问道:“也就是说,他如今算是被扣押在此的质子?” 傅锦荣微微点头说:“正是,所以只看北燕什么时候会放弃他。一旦北燕放弃他,这大战就随时会爆发。” 萧明姝轻轻哦了一声。 傅锦荣赶紧说:“你可别自责呀,即便开战,也不怪你。” 萧明姝诧异的看他说:“你是不是傻了?我为什么要自责?” 傅锦荣憨笑着挠挠头。 萧明姝歪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这边正僻静之时,楼辰却突然越过众人,径直朝她走来。 不知是不是楼辰交代了那些人什么话,那些人并没有追着他过来,却是一个个用灼热的目光追随他而来。 即便是萧明姝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察觉到了这目光的灼热。 楼辰垂眸看着萧明姝问:“这里好玩儿吗?” 萧明姝摇头说:“我以为这里的风气和京都不一样,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话到哪儿都不错,虽略有不同,还是没意思。” 楼辰点点头说:“那去河堤上逛逛?” 傅锦荣立即说:“河堤有什么好逛的,糖糖等等,昨日我发现了一家小铺子,铺子虽小,里头的吃食却极其美味,待会儿我带你去尝尝。” 傅锦荣是跟萧明姝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直瞄着楼辰,满脸都是藏匿不住的防备。 萧明姝摇摇头道:“你忙你的吧,好容易来了这聚会上,就算收获不大,总好过空手而归呀?” 萧明姝说着,用胳膊肘捣他一下,冲他挤眼。 她提醒说:“你不是要跟纪文哥哥较劲儿吗?不能输的太难看不是?” 傅锦荣的脸立时垮了下来,他昨夜还接到密报,说纪文又筹集了一趟运镖车,往京都里送粮去了。 他就不明白了,纪文去的明明都是不怎么富庶的地方,怎么他就那么快筹集来粮草呢? 傅锦荣没精打采,也顾不得防备楼辰的小心思。 楼辰却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也不用太失望,万事都有转机,不放弃总有希望。或许下一刻,就能柳暗花明呢。” 傅锦荣诧异抬头,迎着楼辰关切的视线,他有点儿不自在。 他跟楼辰可不算熟,不过是先前一起吃了顿饭而已,且整个饭局上,他俩都是你来我往的试探防备。 即便刚刚,他约糖糖出去时……自己还是满心的防备呢。 傅锦荣僵硬的点了下头说:“你说的是,我不会放弃,既然出来了,就是要有收获的。” 楼辰抿嘴笑起来,笑容里都透出尊贵之气。 他这样子,不由叫傅锦荣想起了远在京都的萧睿。 他也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楼辰有哪些地方和萧睿有点像……或许是因为在民间传言中,他们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南境的霸主? 两个人身上都有种王者之气? 傅锦荣迟疑的挠了挠头……他还没想明白这相似之处究竟因何而起,却是意外的发现,先前避他如避着瘟疫的那群商贾,此时正目光热切的看着他。 仿佛他不再是来讨钱的,而是他本身就是一大堆金子! 周遭灼热殷切的目光,甚至叫他禁不住打了个颤。 楼辰将他的手收了回去,说:“祝君一切顺利。” 傅锦荣下意识的拱手回礼道:“多谢,多谢!” 楼辰点了下头,带着萧明姝离开。 他前脚刚走,下一瞬…… 第700章 他的态度 楼辰离开后,那群商贾跟疯了一样,将傅锦荣团团围住。 众人一起开口,热切又吵嚷的声音,几乎把他震聋了。 “南郡商贾真热情啊……”傅锦荣语气幽幽的嘲讽了一句,不是这群人百般回避他的时候了? 但若想在生意场上有建树,脸皮厚大约是不可或缺的自身条件。 这群商贾跟听不懂他的嘲讽一般,仍旧热情的围着他,嘘寒问暖不说,还问他需得筹集多少钱粮,自家粮库里如今能拿出来多少,愿意低价卖给朝廷多少云云。 仿佛他不是来募集粮草的,反倒是来给他们送钱的。 傅锦荣百思不得解,还是一位实诚的老大姐把他拉到一旁,笑眯眯的说,“你与楼爷关系那么好,你怎的不早说呢?” 傅锦荣狐疑道:“我说了你们就愿意帮我募集了?” 老大姐猛拍他肩一下,笑道:“你这年轻人,你是不是傻?” 傅锦荣眉毛挑的老高。 大姐说:“楼爷有巨船,能行海外,海外贸易可比我们在大夏境内小打小闹的赚的多多了。商人谋利,既然有利,我们为什么不合作?” 傅锦荣脸面一怔,他张嘴想说,他并没有跟楼爷有什么合作…… 大姐又笑道:“楼爷一向不好出席这样的宴席,一般都是叫家里的大掌柜们代为出席。能接近他的机会是少之又少,难得能结交上楼爷赏识之人!” 大姐看着他的目光殷切的,像是攀上他,就攀上了楼辰。 傅锦荣面皮薄,还是忍不住解释道:“大姐,您可能误会了,我跟楼辰并不熟,他的商船巨轮的,我也说不上话……” 大姐笑道:“小兄弟,年纪不大,还挺谦虚的!” 傅锦荣赶紧摇头说:“不是不是,不是谦虚,这是实情。” 大姐笑睨他一眼,说:“你大姐我也是在这市面上摸爬滚打许多年了,我岂能连这点儿看人的眼力都没有吗?” 傅锦荣解释不清,脸面为难,心说,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姐冲他挤眼道:“你没瞧见,先前那么多人围着楼爷,虽恭维他与他说话,他连理都不理。谁的话若是能换他嗯一声,那人就是莫大的脸面了。可他竟径自到小弟兄你面前,拍着肩膀与你说话!这交情!怕是整个宴席上的人都比不得吧?” 大姐正说着话,却见一须发花白的老者也热切的寻了过来。 “傅小弟兄,你怎的在这儿呢,叫我好找!”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举办这聚会的正主,商会会长。 老大姐被挤到了一旁,却并不生气,她反倒庆幸自己下手早,早一步跟着小兄弟搭上了话,起码混了个脸熟不是? “小兄弟,大姐在南郡熟得很,你有什么不晓得的,大姐给你介绍哈!”大姐热切说道。 商会会长冲她一摆手,拉着傅锦荣就往上座去,“楼爷亲自写信,叫我给傅兄弟送帖子,您与楼爷关系甚笃吧?” 傅锦荣这才彻底相信,楼辰在南境的传言并非虚言。 他的话,在以经济发展为第一位的南境,可能真的比圣旨还好使。 他今日能进得这聚会,能忽然“恰逢转机”,不过取决于楼辰对他的态度而已。 只是他还是不明白,楼辰真的只是一介商贾吗?他一介商贾真的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他是不是应该把楼辰在南境的影响力,如实汇报给圣上?好叫朝廷有所防备? 慢着慢着…… 楼辰能达到今日光景,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进入南境之后,就听闻了“北有皇帝,南有楼爷”这话,可为何南境传的如此风靡的话,北境就没听说一点儿呢? 南境的朝廷官员为何早不上报呢? 朝廷在各处都有眼线,为何京都对此一点儿不知情呢? 傅锦荣越想越后怕……以至于他后来在宴席上,全程不在状态。 他琢磨着,自己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怕是要浪费掉今日的机会了。即便借着楼辰的面子,他也募集不来多少钱粮。不过如此也好,省的他欠了楼辰莫大的情面。 欠钱不怕,最怕欠人情…… 但显然傅锦荣低估了楼辰的影响力。 众人根本不看他今日表现如何,只看楼辰对他的态度。 不过一顿宴席的功夫,到晚间的时候,他所募集来的粮食、银票子,已经远远超过了纪文几次送往京都的数量。 而且还有那些商贾们亲手打的条子,源源不绝的往他住的客栈里送。 傅锦荣看着面前堆了一案几的条子,银票子,简直哭笑不得。 先前求都求不来,这会儿不用求,主动的送上门来。 他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伤怀? 他那么努力得不到的,现在根本不用努力,就轻易得来了。 “今答应给傅锦荣粮食五十石,南郡、江都郡、河间郡的王氏米铺,见此信如见家主本人,可按傅先生所提要求备齐粮食。”一行漂亮的字体,下头有署名还盖有私人的印。 他手上类似的条子还有很多。南境真是富庶之地,按着他现在的收获,他现在完全可以启程回京了。 回京的一路上,他可以有源源不绝的粮草送回。 傅锦荣皱眉想了一阵子,唤了家仆来。 他沉声说:“我写封信,你帮我送到楼家,说给糖糖。” 家仆在南郡有一段日子了,自然也晓得楼家的地位。 家仆有些担心,“楼家的门庭高,信能顺利送进去吗?” 傅锦荣眉头皱的死死的,道:“能不能,一试便知。” 家仆得了信,就赶紧往楼家去。 即便是个外地人,想要在南郡找楼家,也是轻松就能找到的。 不过楼辰未必在楼家这个宅院就是了,楼家的地业颇丰,有些挂了楼府的匾额,有些则直接取了风雅的名字。 家仆送去了楼氏大宅。 “您稍后。”门房倒是很客气,没有因门庭高,就看人矮一头。 如此可见,家教非常好。 傅锦荣的家仆在外头等了约莫有两刻,他琢磨着,能等来家仆说一句,“信送到了,回信送到哪里?”一句客气话也就了不得了。 没曾想,这两刻之后,家仆竟然直接带来了回信。 “您说的那位糖糖姑娘,她恰在府上,这是回信,托您带回。”家仆恭敬客气。 反倒叫傅锦荣的家仆受宠若惊。 他就是在京都串门子, 也是见多了狗眼看人低的仗势小人。 没想到在外乡,反被这里的霸主家仆如此恭敬对待,他离开的时候还有点儿懵。 主院里头,萧明姝看着傅胖子写来的信,又歪头看着楼辰,“你真不要他感谢吗?” 第701章 有求于她 “我帮他,并非是冲他,何需要他的回礼?”楼辰笑说。 萧明姝愣了一下,立即说道:“那你帮他是冲我咯?” 楼辰看着她,笑而不语。 萧明姝继续说:“他信上说,你帮了他大忙了,他先前已经心灰意冷,如今真是大逆袭。他感激不尽,不当面表达谢意,心里都不能平静。我了解他,他不是爱夸张的人,必定是真的很激动。” 楼辰微微颔首,说:“他激动我就要接受他的感谢吗?那下次人没有感谢,我就不帮人了吗?帮不帮都是我自愿,要不要接受他感谢,也是我的自由。” 萧明姝沉默片刻,点点头说:“是你的自由。既然你说,帮他是冲我,那我该谢谢你。” 她说话间站起身来,伸手就往怀里摸。 楼辰心头一跳,微微眯眼,盯紧了她。 萧明姝摸出一个瓶子说:“你带我离开河间郡,带我平安到这儿,管我吃管我住,还冲我面子帮我朋友,怎么说我也该送份大礼,聊表心意。” 她说着递出手里那只鎏金描花的白瓷瓶。 瓶子不大不过跟她的手掌一样,瓶子躺在她掌心里,外形精致漂亮,却是一动一动的,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楼辰抿了抿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敢伸手去接。 “不咬人的,还能治病呢。不过是没有我从京都带出来的那只金蚕更厉害,那只金蚕不说包治百病,也是妙手回春了。”萧明姝嘀咕道,“可惜被那两个蠢贼给搜走了……” 楼辰一阵的心虚……当时他发觉自己被人跟踪,乃是故意把她引到那巷子去的。 若是他不引她去,或是早点出手救她,她也不至于差点被人卖到老鸨手里,更不会丢了她带了一路的“宝贝” “你我的交情,说什么谢。你救了我的命,我这么见外的跟你谢来谢去了吗?”楼辰挑了挑眉,遮掩自己的心虚。 萧明姝转念一想,也是。 她随即收起了自己的瓶子,咧嘴笑说:“是婆妈见外了,那你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与我说,也不要跟我见外!” 楼辰原本轻笑,暗笑她这么年幼天真,他要用她干嘛? 但看她小心翼翼收起瓶子的动作,他忽而心念一动。 他谨慎问道:“你擅长各种毒药?那你会治病吗?” 萧明姝歪了歪头说:“我不敢给你保证,毕竟我娘的本事我是没有的,但我娘说,药与毒也算同根同源,我可以试试看。” 楼辰眉头蹙紧,有些迟疑。 萧明姝问:“怎么,你家里有人生病吗?” 楼辰点头道:“是,已经许多年了,也请了大夫,但一直不见好转。” 萧明姝又说:“许多大夫都治不好的病,有时候,它就需要另辟蹊径。若是方便可以叫我看看,我不好逞强,能治就治,不能我也就明说了。” 楼辰还有些犹豫。 萧明姝也不隐瞒,“就比如上次救楼哥哥那事儿,原本我是不想用我的法子来着,以毒攻毒,身体不好的人受不住。若不是见再不救你,情况危急,我是不会贸然动那个手的。” 小姑娘的赤诚坦白,叫楼辰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小姑娘把或行或不行的话都说了,他一个大男人反倒在这儿犹犹豫豫的,简直太婆妈。 “是我一位朋友,他儿时颇有学功夫的天赋,天资比我还好,可后来……他双腿无力,渐渐连独自行走都不能。” 楼辰说着,皱起了眉头,眼中既有惋惜,更有怨恨。 萧明姝点点头说:“我得看看,单凭描述不行。” 楼辰点头说:“下午,今日下午我带你去见他。” 萧明姝收拾了好多瓶瓶罐罐,放在一只木箱子里。 下午楼辰带她出门的时候,她叫家仆把箱子也给她搬到了马车上。 楼辰眼皮猛地一跳,“这是?” 萧明姝小脸儿洋溢着自豪,说:“这可都是我的宝贝,我是有备而去。” 楼辰微微凝眸,问:“当初在河间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随身带着这么多东西?” 萧明姝哈的笑了一声,耸肩无奈道:“那岂能一样吗?我从京都带出来的,都是养了许多年,喂了好多珍稀药材的珍宝,一只蚂蚁大小的毒,可以毒翻满府上下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周遭的马夫,随从,下人……都吓得变了脸色,紧张看她。 楼辰哭笑不得,只得点点头。 萧明姝叹气说:“那都是珍宝中的珍宝,便是只蚂蚁,也要被养的成精了。现在这些都是刚抓的,本事、毒性都不如打小养起来的,质不够只能量来凑了。” 楼辰心里歉疚,张嘴想要安慰她。 萧明姝却豁达的多,兀自说:“没关系,反正我还年轻,没了再养就是。反正是虫子,又不是孩子。” “噗……咳咳咳!”楼辰一下子咳呛了,这像是一个小姑娘说的话吗? 孩子?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 难怪她说,她爹娘没有死……如今看她的性情,楼辰也觉得,先帝与神医皇后那样的人,必定是遁世潇洒自在去了! 下午时候,楼辰扶她上了马车,带她往安府去。 楼辰朋友不少,至交却不多。 能够交心的朋友,安瑞慈绝对算一个。 安家老宅并不在南郡,安瑞慈是跟着楼辰来到南郡的。 楼辰喜欢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但两个人也不是整日的腻在一起。 安瑞慈有自己的府邸。 管家见了楼辰的车架,就跟见了自己主子的车架一样,问都不必问,就把人往里头请。 只是这次楼辰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竟然还带了个眉目精致好看,一双灵动的眼睛仿佛仙子一般的小姑娘。 管家意外之余,暗叹可惜…… 若是这小姑娘是楼辰留给自己的,也就罢了。 若是给他家少爷准备的……啧啧,真可惜了这么灵动,这仙子一样的小姑娘。 不是管家偏心,对自家少爷不忠。 而是……三人刚进了安瑞慈的院子,便听见上房传来丝竹之声,与男女的嬉笑之声。 楼辰见惯不怪。 萧明姝则愣了愣,歪着脑袋看着上房。 楼辰回头看她,“我们稍等片刻,去告诉安瑞慈,我来看他了。” 管家赶紧往上房去。 不多时,上房传来一声高呼,“楼爷,你拘谨个什么劲儿,要我说,你就是太无趣!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呀!快来快来,今日这小姐姐滋味妙得很,包你喜欢!” 第702章 不看人脸色 萧明姝还没觉尴尬,楼辰却已经变了脸色。 他咻的回过头,眉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个,他……我……” 萧明姝嗤嗤窃笑。 楼辰尴尬更甚,眼底都露出一丝窘迫来。 萧明姝干脆的替他说:“他是他,你是你。” “呃……是。”楼辰点点头,但他可能觉得这么评价对里头的安瑞慈也不太公平,他又说,“其实他以前也不是这样。” 萧明姝点点头,说:“我知道,你不是说他腿不好吗?腿不好的人还能玩儿的这么开心,可见是身残志坚了。” 楼辰腾地愣住,身残志坚……还能这么用吗? 难道她不是觉得里头的人“醉生梦死”吗?现在才下午时光啊,里头的靡靡之音听起来却已经到了晚上似得。 萧明姝却一本正经的点头。 安瑞慈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他正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 “楼爷,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活宝?身残志坚?哈,我还是头一回听见人这么说我的,对我胃口!”安瑞慈坐在门廊下头,一双凤眸,精光乍现。 楼辰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别吓坏小姑娘。” 安瑞慈不敢置信的看他,“哟,什么情况?不是给我带来的人啊?” 楼辰眯了眯眼。 萧明姝跟在楼辰后头,上下打量着温瑞安。 她注意到,这里的鲜少有门槛,所有的门廊下头该有台阶的地方,这里都是斜坡。 坐在轮椅上这个人,看起来年岁和楼辰差不多。 但他的腿上却盖着厚厚的毯子,即便有毯子遮掩,他的下身也显得比正常人单薄瘦小。 “我可以看看你的腿吗?”萧明姝问道。 楼辰呼吸一滞,小姑娘问得太直接了,安瑞慈性情敏感,尤其是对他的腿。 果不其然,他闻言凤眸一眯,冷眼看着小姑娘,哼笑:“你说什么?” 萧明姝像是察觉不到对方的情绪,仍旧说:“我想看看你的腿,你是完全站不起来了?还是能站不能走?” 安瑞慈呼吸显得凝重,他盯着萧明姝的视线里已经藏匿了杀机。 楼辰立时侧了一步,将萧明姝挡在她身后。 萧明姝却笑嘻嘻说:“身残志坚的人,擅长苦中作乐,且并不忌讳自己的身残之处,更不会讳疾忌医。若有那么多忌讳,还怎么苦中作乐呢?避忌忌讳还来不及呢。” 安瑞慈被她说的一愣……小姑娘人小,话的道理还挺大。 安瑞慈问:“你是大夫?” 楼辰正要替她回答。 萧明姝却实诚得很,说:“不是,我只是擅长用毒,想看看你这腿用毒攻的法子,能不能治。” 安瑞慈闻言,呼吸都是一滞。 一旁的管家更是紧张的脸色大变,连连摆手,想说“使不得、使不得”,但见楼辰跟少爷都没说话,还轮不到他一个仆人说话。 安瑞慈看着楼辰,问:“有多大把握?” 楼辰回看萧明姝说:“如实说。” 萧明姝点点头道:“还没把握。” 安瑞慈猛吸了口气,又问:“你救治过几个人?” 萧明姝歪了歪头,指着楼辰道:“他是第一个。” 安瑞慈闻言更是惊讶,凤眼微凸,不敢置信的看着楼辰,“这样你也敢用她?” 楼辰哭笑不得说:“若不用她,今日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安瑞慈大惊道:“真的假的?你吓唬我?” 楼辰耸了下肩,未置一词。 萧明姝却已经不耐烦的左顾右盼起来,寻觅着这里可能有什么毒物,什么毒虫。 不叫她看腿,还不叫她抓虫吗? 安瑞慈抿了抿嘴,下了莫大的决心说:“那我就信你……” 萧明姝咻的转过头,笑嘻嘻看他说:“你信他有什么用,给你看的又不是他。” 安瑞慈绷着脸,皱眉看她。 “人嘛,那么瞻前顾后干什么?你腿都成这样了,就算我治不了,你还能差到哪儿去?”萧明姝摇头晃脑,“反倒是我,还这么年轻,万一治坏了人,我这辈子的名声就臭了,还得罪了你和楼哥哥,还怎么闯荡江湖?该担心的人是我吧?” 安瑞慈第一回被一个小姑娘给怼的无话可说。 他瞠目结舌。 萧明姝却不想再浪费时间,她索性上前一步,豁然掀开他捂着的毯子。 明丽的衣袍下头,是一双已经肌肉萎缩的腿……没有饱满的肌肉撑着,衣服干瘪的耷拉着。 他甚至不能正常的坐稳,掀开毯子才看见,他腰里有一根带子,乃是将他绑在椅子上的。 若没有那带子,他说不定就直接从轮椅上扑倒下来。 安瑞慈身上再没什么东西,遮掩他干瘪的腿,他双目瞬间泛红,脸皮绷得紧紧的。 他两只手抓在轮椅扶手上,指节泛白,浑身轻微颤栗。 屋子里的女孩子,许是等他许久,也不见他回去,此时忍不住从屋里头探头出来。 “安爷,怎么还不回来?” “安爷,回来玩儿呀?” “已经给您剥好葡萄了……” 安瑞慈登时大怒,吼道:“滚!叫她们滚!都给我逐出安府!” 女孩子们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打发了。且还不是离开这院子,而是直接被逐出安府…… 女孩子们被家仆驱逐拉走的时候,还在哭嚎求饶。 眼见安瑞慈脸上已经涨红发紫,家仆们赶紧捂紧了女子们的嘴,惟恐再惹来暴怒。 安瑞慈极力的平复自己的呼吸,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看还不够,还伸手在他腿上戳戳点点…… 仿佛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头,所戳到的不是他干瘪的腿……而是他脆弱的自尊! 她这么一下下的戳着,他的最后一点自尊都要被她戳破了。 萧明姝似乎天生的,完全不会看人脸色,更不晓得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极度不适…… 她只是在以她一个“制毒高手”的眼光,去考量这腿有没有复原的可能性。 楼辰却是了解他的朋友,他知道安瑞慈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他上前一步,轻轻的握住萧明姝的手,“宁馨儿……” “怎么了?”萧明姝抬头看他,又看安瑞慈,“你想恢复到什么程度?” 听闻这话,安瑞慈整个愣住了。 楼辰也心底一颤,惊愕不已。 管家这会儿已经完全顾不得身份等等,他上前几步,急切问道:“姑娘是能治吗?能叫我家少爷再站起来吗?” 第703章 包治百病 萧明姝眨着眼问:“只是想站起来而已?那好办,我还以为,你的目标是要像楼哥哥一样健步如飞呢。” 她话音落地,院子里霎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就连枝头的鸟雀,都立时间安静,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看着她。 管家极力的调整呼吸,却还是难以发出声音来,仿佛有人捏住了他的嗓子。 安瑞慈整个人则进入了神游的状态,他眼底连点儿焦距都没有。 此时开口的反而是楼辰,他问:“你这话的意思是……完全复原也是有可能的?” 萧明姝点点头,认真说:“阿娘说过,我的法子都是另辟蹊径,不见得不好,若能用对了比她的医术还妙呢。” 楼辰晓得她娘是谁,所以这话叫他心底猛地一惊。 当初安瑞慈之所以跟他来大夏,有一多半的原因都是为了寻神医皇后给他治病。 只可惜……诸多原因之下,还是错过了。 他们都以为神医皇后已经驾鹤西去。 萧明姝不晓得楼辰还惦记着她娘的医术,就算知道,她估摸也不会防备什么。 她随口说:“如果只是想站起来呢,我如今所带的那些宝贝就能做到,需要十天半个月,他就能拄着拐在这院子里活动了。” “如果——”一个尖利的嗓子,乍然响起,把院子里的人都惊了惊,视线转向安瑞慈。 安瑞慈尖着嗓子,仿佛被人掐着脖子,“如果要恢复如初……像他一样健步如飞,又该如何?” 他还记得自己双腿没废的时候,他与楼辰一起习武,拜在一个师父的门下,他们一起蹲马步,一起飞檐走壁,一起耍花枪,骑马射猎…… 那鲜衣怒马的美好日子,是他如今不敢回忆,不敢去触碰的梦境。 他怕一碰就碎了。 可这女孩子的一席话,一下子把他带入到梦境当中。 曾经越是回避的东西,如今对他的吸引力却是大,他满心满脑子都叫嚣着,他要站起来!他要恢复如初! 他犹如一条跳上岸的鱼,张着嘴呼吸着,目光灼灼盯着小姑娘的脸。 她这么年轻,这么貌美……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萧明姝迎着他的视线,毫无紧张窘迫,自在的说:“那就有点儿难了……” 安瑞慈的目光太炙热,炙热的楼辰都觉出不安来。 他握了下萧明姝的手,问:“有点儿难?而不是做不到?” 萧明姝看着他,点头说:“我的金蚕在河间郡丢了,若是能把金蚕找回来,就能治好他的腿。还有些别的宝贝,都能辅助他康复。少则三五个月,多不过一年,只要他迫切想要康复,能够坚持每日锻炼,也就差不多了。” 安瑞慈不晓得这话背后还有一段故事。 楼辰却恨不得给自己几拳——果然欠的都是要还的! 当初他若是知道这小姑娘竟然能治安瑞慈的腿,这小姑娘身上的宝贝这么有用——他就是杀了那两个小贼,也不会叫他们碰她一下! 苍天好轮回,天道绕过谁? “我们今晚就启程回河间郡!”楼辰咬牙切齿,不晓得他究竟是恨那两个贼,还是恨他自己。 安瑞慈喘息了好一阵子,这会儿有点儿恍惚。 他伸手想抓萧明姝的手。 被楼辰眼疾手快的挡了过去,把自己的手腕子递到他手里。 若是平日,安瑞慈定然发现楼辰对着小姑娘的“别有用心”。 但今日,他整个人的反应就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呆头鹅。 安瑞慈攥着楼辰的手腕子问:“你们的意思是,那金蚕还能找回来?我的腿真的能好?她不是个江湖骗子吧?她不是戏弄我的吧?我不敢信……楼爷你发誓!” 楼辰无奈的看着他,人小姑娘就在一边儿站着,他就算怀疑,就不能小点儿声吗? 安瑞慈却继续说:“你发誓,若是她是骗子,就叫我立时死!叫你失去我这唯一的至交好友!” 楼辰翻了个白眼。 安瑞慈却像个磨人的小妖精,“你发誓,你发誓……” 萧明姝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 旁人都没注意她的时候,她广袖一抖,从她袖子里飞出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正落在安瑞慈的脖子上。 管家眼尖,他没看见东西是从萧明姝的袖管里出来的,他只道,有个虫子趴在了少爷的脖子上。 他上前一步,正要赶走那虫子。 安瑞慈却“嗷”的叫了一声,身子一歪,瘫在了轮椅上。 因为他的腰是被绑着的,他倒不至于栽下去。 他握在楼辰腕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管家吓了一跳,大喊道:“少爷!少爷!” 萧明姝也喊:“回来吧。” 一只比蚊子略大些,通身黑色,长有半透明翅膀的虫子又飞回她袖管里。 管家目瞪口呆。 他见过玩儿蛇的,玩儿鹰的,斗犬的,斗鸡的,甚至斗牛的…… 但这样玩儿虫,还能叫虫听懂人话的,他活这么大岁数,真是头一回见。 “我家少爷这是怎么了?”管家紧张问。 萧明姝说:“把车上的箱子搬过来吧,金蚕不一定能找回来,早一点给他治,也好叫他早一点有信心。阿娘总说,病人的信心是比大夫的医术,更为关键的东西。扁鹊那么厉害,不也治不了蔡桓公么?” 楼辰一面吩咐人去搬,一面略显忐忑的看着她问:“如今的医治,和日后的金蚕不冲突吧?倘若找回了金蚕……” 楼辰暗暗捏紧拳头……他心说,找到当初那两个人贩子,他便是用尽一切手段,扒下他们一层皮,也得让这两人把从她身上搜走的东西给交出来! 萧明姝轻松笑说:“不冲突啊,金蚕可厉害了,他的腿是肌肉萎缩了,原因嘛我不太明白,可能是毒,也可能是里头受了什么伤损。但是金蚕都可以修补的。” “金蚕如此厉害,岂不是包治百病了?”楼辰惊讶。 萧明姝点点头道:“差不多吧。” 楼辰暗暗吸了口气,当初离开河间郡的时候,从她脸上可一点儿看不出来她遗失了多宝贝的东西在那里。 她只是稍微叹了口气,略微惋惜而已……真是好东西见多了不知稀罕。 萧明姝的木箱子被人抬了过来。 她的箱子里也有琉璃的瓶子,虽不如现代的玻璃清透,但也能瞧见里头装的东西。 管家瞟了一眼,立即捂上了自己的嘴,哎呦妈呀!那瓶子里蠕动的东西是什么呀?蜈蚣?小蛇?虫蚁? 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别告诉他,这小姑娘就是用这些虫子治病的? 第705章 心底的悸动 萧明姝问:“我们现在出发去河间郡,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 楼辰蹙眉想了想说:“我们要避过北燕人的巡察,找到那两个贼人,逼问出结果,再启程回来……最快也得后日了吧。” 萧明姝点点头摆着指头算了一会儿,她猛地扬起笑脸看着安瑞慈。 “后日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你腿上的感觉也就更明显了。到时候要不要继续医治,你也会有答案了,如今这会儿跟要保证,不如到时候听凭你的感觉再做决定。”萧明姝笑的自信而张扬。 安瑞慈被小姑娘的笑容晃花了眼。 楼辰立时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抬手握了握他的肩说:“为了尽快回来,我们就不逗留了,这就出发,你安心等着吧。” 话音落地,他就带着萧明姝要离开。 管家看的明明白白,知道楼爷是把这小姑娘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绝对不可能是送给他们家少爷的。 管家既欣慰,又遗憾……这么满是灵气的小姑娘,若是真跟了他们家少爷,说不得他们家少爷的性子也就跟着转了呢…… “诶……敢问姑娘,我家少爷这几日,饮食、生活上可有什么忌讳?”管家追问。 萧明姝脚步一顿,歪着头想了想。 她虽跟她娘医治病人的路子完全不一样,但怎么说,她也是打小看着她娘行医问药长大的。 她也常听她娘如何叮嘱病人忌讳这些那些的。 萧明姝皱了皱眉,一时没说话。 管家心里七上八下的……还以为要忌讳的东西甚多、甚复杂。 毕竟他家少爷平日里的“不良习惯”可是多不胜数,倘若一下子戒的太严苛,他家少爷捱得住吗? 管家担忧之际,萧明姝却终于搜罗出了一条忌讳。 “莫跟人生气,万事想开点儿,别钻牛角尖。”她说。 安瑞慈瞪大眼睛看着她,还指望她多嘱咐两句。 管家也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声的听着。 小姑娘却是已经转过头,又迈步朝外走去。 “没了?”安瑞慈不可置信。 管家更是目瞪口呆。 安瑞慈嘀咕说:“先前那些光开药,不治病的大夫,叮嘱的忌讳那么多……什么不准饮酒,不准动邪念,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多得爷都记不住,这小姑娘上来就让我的腿有知觉了,却只叮嘱这么一条?” 管家缓过神来的时候,萧明姝已经跟楼辰手拉手的走出小花厅的门廊了。 管家眼皮子猛地一跳,“要不小人再追上去问问?” 安瑞慈一摆手,“问什么问,你是信不过人家小姑娘吗?别看她年纪小,还是个女孩子……” 安瑞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她可是真有本事的……” 管家连连点头,暗暗心说:“我没有信不过人家,刚刚追着人家要保证的不是少爷您吗?只要您信得过就成……还有,您最好永远别知道,这小姑娘究竟是如何治病的……” 萧明姝与楼辰离开安府之后,甚至连楼宅都没有回,楼辰吩咐一声,他要往河间郡去。 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就径直往城邑门口去了。 到了城门口,早有楼氏的马车等在这里。 不但有马车,竟然还有一队铁骑随行开路护卫。 人虽不多,排场也不算大。 但敏锐的萧明姝却是感觉到这一行人不同寻常的气势。 她小声问楼辰道:“这些人都是你的死士、精锐吧?” 楼辰挑眉诧异看她一眼,他有些意外。因为这些人的打扮都是寻常的家仆打扮,唯一亮眼的不过是他们所骑的马匹。 这些马都不是大夏的马,大夏的南境更不可能有这样精锐的马匹。 这是异邦奔袭能力最强的大宛马,俗称“汗血宝马”。 楼辰故意问:“你是说这些马吗?” 萧明姝却诧异的看他说道:“马是千里良驹,但人更厉害呀,他们若是放在战场上,必定是以一当百,以一当千的精锐吧?” 楼辰分外欣赏的看她,这小姑娘不是瞎蒙得,她是真懂。 他伸手扶小姑娘上了马车,在车厢里才点头说:“是,这是我身边精锐,以保我们可以更顺利的到河间郡。你眼力倒是敏锐,他们衣着普通,也能看出他们本事不俗。” 萧明姝随意说道:“人的本事又不是凭衣着看出来的,他们的气场很不一样啊,就和我哥哥身边那些最精锐的侍卫差不多。我倒是没想到,民间商贾也有这样精锐的家丁护卫,看来楼氏在南境的势力真是不小!” 她随口道出的几句话,倒是叫楼辰心里一阵阵紧张。 他原以为这小姑娘是心智单纯,看什么都是简简单单的。 却是没想到,她虽单纯,却也犀利……只怕再这么相处下去,他的底早晚得在她面前露馅了。 楼辰目光落在萧明姝脸上……他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想:倘若他的底细被她知道,她又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 她会像逃开北燕太子一样逃开? 还是会仍旧像现在一样,单纯的留在他身边? 楼辰心底有说不出的悸动和隐隐的期盼。 两人是下午从南郡离开的,一路有楼家的精锐铁骑护送开路,一点儿时间都没有耽误。 期间几次遇到北燕的骑兵,都是未曾盘问,就直接放行。 楼辰马车的速度,甚至都未曾减慢过。 只有中间萧明姝靠在楼辰肩膀上追着的一个多时辰里,马车的速度略微减缓。 这架马车不是楼辰平日在南郡出行所用的,而是他出门办事时乘坐的。 马车异常的宽大舒适,且有减震的装置,乘坐其上非常舒服。 萧明姝睡着那一阵子,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赶路的途中,梦中甚至还嘀咕说:“苏姑姑,记得做桂花饼,还有鲜花馅儿饼给我……还有我的虫子……” 楼辰哭笑不得,她真是“爱虫如命”,连做梦都不忘记喂她的虫。 他们顺利过了河间郡的城邑大门,未经任何盘查。 甚至他们进入城门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河间郡锁闭城门的时辰,但因为楼辰提前派了人一路策马疾驰,告诉守城大将,他今夜要连夜进城,给他留门。 所以他顺利进城之后,守城大将才叫人锁闭城门。 许是锁闭生门那“吱吱嘎嘎”的声响,惊醒了萧明姝。 她从楼辰怀里直起身子,揉揉眼睛,“咱们到哪里了?明日一早能到河间郡吗?” 楼辰微微一笑…… 第707章 好毒的小姑娘 楼辰听闻里头这般无耻的话,立时黑着脸,蓄了掌力阔步要上前。 他还没走到床边,就听见萧明姝咯咯的笑声。 “我不想欢愉,我想看你们‘欢愉’。”萧明姝的话叫人忍不住想打颤。 楼辰脚步略微一顿,就听见床榻上的人哇哇乱叫起来。 他蹙眉歪着头一看,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萧明姝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只葫芦形状的瓶子,拔掉上头的软木塞,把瓶口朝下,倒了几下。 有红红白白的蚂蚁大小的虫子,落在那两个贼人的身上。 那两个人立时如同被蛰了一般,又叫又挠,破口骂道:“哪来的妖女?你用的什么东西?快滚!快滚!” 萧明姝被骂,却笑意不减,置若罔闻道:“你们忘了我吗?怎么能偷了我的东西,就忘了我是谁呢?你们从我这儿拿走的虫子可是不少吧?今日如能还我,并向我保证,日后不做拐卖良家女子的勾当,我就放过你们。” “小娘皮!若是不答应你呢!”其中一个贼人,这会儿还不晓得怕,他忍住痒疼,从床榻上爬起来,缠了一件衣裳在腰间,阔步向前,伸手要抓萧明姝的手腕子。 楼辰见状,怒不可遏,他猛地弹出一颗珠子,正打在那人膝头上。 噗嗵,那人没抓住萧明姝的手腕,却是硬生生跪在她面前。 萧明姝嘻嘻一笑,“免礼免礼,我不想杀你,只想要回我的东西,还有,要你们一个不再卖人的保证。” 床榻上的两个姑娘瞧见这两人身上爬上了几十只虫子,虫子咬过的地方很快起来又红又大的肿包。 两个姑娘相视一眼,赶紧从床榻上爬起来,一左一右的躲在床帐后头,只探头看着屋里头这一男一女,两个不速之客。 她们一声不吭,萧明姝也就只当她们不存在。 她的虫子很听话,并不乱跑,只在两个人身上爬来爬去的叮咬。 跪在地上那人渐渐跪不住,他伸手挠脖子,又挠背。 这会儿才知道,这虫子咬过的地方,是钻心的难受……不挠吧,痒。一挠就钻心的疼! “哥,这是什么虫啊,疼死我了,痒痒痒死我了……”床榻上那人一面满床打滚儿,一面哀嚎连连。 他这么一滚,就把搭在身上的薄被滚掉了,身上一览无余的……自己也不顾的遮挡一下。 楼辰转眼,见小姑娘竟然也不知回避,脸上更是没有一点儿羞臊不好意思…… 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伸手挡住萧明姝的眼,“不许看。” 他沉声说,嗓子眼儿里有情绪翻涌。 萧明姝拽着楼辰的手,娇俏的嗓音,一点儿也不凶恶的威胁,“这虫子你们赶不尽,打不完的,还是老老实实把我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把你们咬成猪头!” 楼辰无奈的长叹一声,论手段,她的手段不算仁慈。 可听声音,她这威胁的话,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软软绵绵的,像是小孩子在撒娇。 他一面用手捂着萧明姝的眼,一面抬起一条腿——砰,他一脚踢在地上那人的胸口上。 那人向后飞去,砰,脊背撞在了床沿上,又滚落在地,噗的喷出一口血,脸色霎时间黑青的很。 像是脱水的鱼,尽管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喘,却好像还是喘不过气。 床榻上那人,听闻这动静,连嗷嗷的惨叫都忍住了,瞪眼看着自家兄弟的惨状,吓得脸色苍白。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就是你那天半路劫走那姑娘的!”床榻上的男人翻身掉下床,想要搀扶自家兄弟起来。 却不想,楼辰脚一勾,把一旁的一只圆凳,朝他踢过去。 砰—— 一声巨响,圆凳砸在他脑门儿上。 他当即晃了两晃,轰然躺倒,额头上汩汩冒出血来。 藏在床帐后头的两个姑娘,“啊——”的尖叫,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就抱头往门口跑去。 她们拉开门闩,却打不开门,门从外头被人锁了,这里犹如一个牢笼一般。 两个姑娘顿时更加绝望,叫声凄厉的要把百花楼的房顶给掀翻了。 “闭嘴。”楼辰一个眼神扫过去。 两个姑娘如同按上了消音器。 顿时一点儿声响都没了,还张着嘴,维持着尖叫的样子,只是恐惧迫使她们没有再发出声音。 两个男人“相依相偎”的躺在地上,别说站起来与楼辰抗衡了,他们相互搭把手,爬起来的力气这会儿都没有。 “用不用我再帮你们回忆回忆?”楼辰轻嗤问道。 “不……不用了,那些虫子,有些在家里放着……有些卖、卖了……”先下床那个,捂着胸口艰难说道。 “卖去哪里了?”楼辰问。 那人抿了抿嘴,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就在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他表情立时极度扭曲,“啊啊……”他身上被虫子叮咬过的地方,竟然冒出了一个拇指腹大小的水疱。 那水疱鼓囊囊,撑的亮堂堂的……不止一个,乃是一个接一个的水疱冒起来。 就像沸腾的水,在咕嘟嘟冒出泡泡…… 他紧咬着牙,但撕心裂肺的惨叫止不住的溢出牙缝。 连楼辰这般狠心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萧明姝却一把扒开他遮在她眼上的手。 “别看……”楼辰说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萧明姝瞪大眼睛,看的真切。 “咦,原来南境的毒蚁真的比北境的更毒啊?我以前还不信呢。”她倒是一点儿也没怕,反倒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 楼辰松了半口气,却不由自主的转开视线……他不想看见地上那两个人的样子。 “赶紧交代,卖去了哪儿?”他问。 “救救……我们,别……别让这虫咬了……救、救命……”两人满地打滚,表情痛不欲生,“我说,我说……卖去了药铺,药铺收的价钱,比当铺高些……” 那人报出了药铺及当铺的名字。 楼辰欲带萧明姝离开。 萧明姝却托着下巴在地上蹲了下来,楼辰早已经转开视线不去看的两人,她倒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得津津有味。 “先是红肿的疙瘩,而后会变成水疱,再然后会溃烂感染……咦,这是在溃烂的地方产卵了吗?”萧明姝眯眼细看,嘀嘀咕咕。 两个人听闻她的话,这会儿已经彻底疯了,不顾一切的在自己身上挠啊挠…… 原本那些水疱还不至于溃烂的那么快,他们却是自己把水疱给挠烂了。 “走吧!”楼辰一把拽起萧明姝,硬是拖着她离开里间。 “开门!”他冲门外喝道。 第706章 上门踢馆 “已经到河间郡了,刚入了城门。”楼辰说。 萧明姝猛地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我睡了一日一夜那么久吗?” 楼辰哭笑不得。 她唰的掀开车窗帘子,“咦?还是晚上啊?” “千里良驹跑得快。”楼辰无奈道。 萧明姝歪着头说:“不对呀,我记得每个城邑都有锁闭城门的时辰,若过了那个时辰,除非加急的军令,否则不能……” 楼辰摸着她的头,暗道小姑娘还真是不好糊弄……她再问下去,他是不是就要兜底告诉她,楼氏的影响力为何这么大了? 他还不想这么早叫她知道…… 两人正面面相对之时,车厢外头传来铁骑回报:“禀楼爷知道,楼爷所说的两个人,已经找到了。” 萧明姝猛地转脸,她立时放下自己的纠结问题,侧耳听着外头的回报。 “人在哪里?” “就在城中胭脂河畔的百花楼里头。”铁骑侍卫说。 萧明姝暗自咋舌道:“你这铁骑真是不简单,这都是什么样的办事效率呀?倘若我哥哥的臣……呃,帮手们,也都有这样的办事效率,他也不至于整天愁眉苦脸了吧?” 楼辰心里顿时一美,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门儿。 她险些说漏嘴,说出“我哥哥的臣子们”,临时改口说了“帮手们”。 楼辰如何会听不出?小姑娘还不晓得,他已经悉知她的身份。 他也不揭穿,只顺着她的话音说,“在你心里,我比你哥哥还要厉害吗?” 萧明姝歪着脑袋想了想,维护哥哥道:“那不能比,哥哥有他的好,你有你的厉害之处。” 楼辰也笑着点头,他这醋吃的……连她亲生哥哥都要嫉妒吗? “我叫人把那两个贼人抓来拷问?”楼辰问她的意思。 萧明姝却摇头说:“不要,我们去找他们,他们如今正在轻松愉快的时候,我们就攻其不备!” 楼辰笑意在眼底,小姑娘,她还知道什么叫“攻其不备”呢? 他自然是万事纵着她,命人将车架赶到胭脂河畔的巷子里,就停在百花楼的后门口。 百花楼的掌柜、妈妈亲自来接,听闻楼爷连夜赶来,大驾光临,两人既是惊喜,又是惶恐……惟恐伺候不妥当。 “楼爷,您看,要不把楼里头清清场,免得扰了您的清净?”大掌柜躬身说道。 妈妈脸上一阵的肉疼,却也弓着身子,唯唯诺诺。 楼辰摇头,转身去扶车里的人下来。 妈妈瞟了一眼,立时眼皮子一跳……这什么情况啊?逛窑子还带着女伴儿的? 大掌柜仍旧垂着头说:“要不把后头园子清出来,叫前头楼里几个姑娘……” 话没说完,妈妈伸手扯大掌柜的衣裳,使劲儿的朝他努嘴。 大掌柜皱着眉头,责怪妈妈不懂规矩,行为动作这般的轻浮……但见妈妈努嘴努得嘴要长出一寸来,才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这么一看……就见那钟灵毓秀的小姑娘,站在灯烛摇曳的光下,冲他微笑。 大掌柜霎时间还以为是仙子下凡,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他直觉感受到危险,才立即收回心思,立时迎上楼辰警告的目光。 大掌柜心头一紧……完了完了,他竟然盯着楼爷的女伴儿看丢了魂儿…… “去忙你们的,我们不用照顾,自己找乐子。”楼辰漫不经心的说。 大掌柜心里活络,立即明白,带着女伴儿,这不是来逛窑子的……说不定是想叫他这女伴儿来学学这里的姑娘伺候人的技巧。 他们楼里的姑娘,手段花样儿多得很。 但楼爷也是出了名的“洁癖”,楼里的姑娘,他从来不叫近身。 大掌柜的是个男人,他更懂男人的心思……再偷偷瞟一眼那小姑娘,暗道,倘若他身边有这样极品,一尘不染,连眼神都是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他也不稀罕楼里的姑娘。任凭她们有再多的花样…… 楼辰把手搭在萧明姝的肩头,用宽大的披风护住她,兜她在怀里,似乎在宣誓主权,也是在警告旁人——规规矩矩的别乱看,免得一不留神赔了眼珠子。 萧明姝打小被保护的太好,养尊处优的,极具欺骗性——人人单看她的外貌,都以为她是天真无辜的小白兔。 以为她软萌好欺,没有任何攻击力。 但“深刻”的接触过她的人,才会晓得她的真面目——她是披着白兔皮的大灰狼。 她不过是缺少一些社会经验,或者说是“江湖经验”才会叫鹰啄了手。 她这次跟着楼辰,进了那两个贼人的屋里,她的“本来面目”才暴露出来。 楼辰的人是从外头,拿匕首挑开里头门闩的。 这开门的本事也是一绝——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里头的人甚至什么都没察觉,门就轻轻被推开了。 萧明姝与楼辰进了屋子之后,对门外的侍卫交代道:“守好门窗,一只耗子都不要放出去。” 说完,她就关上门,又上了门闩。 楼辰饶有兴味儿的看着她,“好像你已经有成竹在胸,怎么审问,怎么叫他们交代出先前的东西被他们藏在哪儿……你都有了打算了?” 萧明姝斜睨他一眼,“什么叫好像?我本来就想好了,不然我干嘛来了?” 小姑娘一点儿不怯场,袖子一挽,露出她如葱白一般,纤细修长,又干干净净的玉手。 楼辰忽然有点儿舍不得……她这样干净的手,怎么能用来审问犯人呢? 她就该被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用操心…… 但他很快就明白,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小姑娘的心狠着呢。 “唰——”小姑娘绕过屏风,径直进了里屋,一把掀开床帐。 也不知那两个贼是节约成本?还是本身有什么怪癖? 竟然两个人叫了两个楼里的姑娘……双双在一张偌大的床榻上。 床帐里头叫的正欢——小姑娘这么一掀! “啊——”惊叫出声的,却不是这个看起来小白兔一样的女孩子。 反倒是床榻上的那几个没羞没臊的人。 两个姑娘连忙拽过一旁的被褥,盖在自己的身上。 两个贼人却是恼羞成怒,“你是干什么的?懂不懂规矩?” 呵斥之后,才注意到,这小姑娘白白净净,一张娇俏的面孔,比床榻上的两个姑娘更精致得多。 “哟,小妹妹是寂寞难耐,想要一起来欢愉一番吗?” 两个人谁也没认出,她就是先前差点被他们卖给妈妈的那“小乞丐”。 第707章 好毒的小姑娘 楼辰听闻里头这般无耻的话,立时黑着脸,蓄了掌力阔步要上前。 他还没走到床边,就听见萧明姝咯咯的笑声。 “我不想欢愉,我想看你们‘欢愉’。”萧明姝的话叫人忍不住想打颤。 楼辰脚步略微一顿,就听见床榻上的人哇哇乱叫起来。 他蹙眉歪着头一看,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萧明姝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只葫芦形状的瓶子,拔掉上头的软木塞,把瓶口朝下,倒了几下。 有红红白白的蚂蚁大小的虫子,落在那两个贼人的身上。 那两个人立时如同被蛰了一般,又叫又挠,破口骂道:“哪来的妖女?你用的什么东西?快滚!快滚!” 萧明姝被骂,却笑意不减,置若罔闻道:“你们忘了我吗?怎么能偷了我的东西,就忘了我是谁呢?你们从我这儿拿走的虫子可是不少吧?今日如能还我,并向我保证,日后不做拐卖良家女子的勾当,我就放过你们。” “小娘皮!若是不答应你呢!”其中一个贼人,这会儿还不晓得怕,他忍住痒疼,从床榻上爬起来,缠了一件衣裳在腰间,阔步向前,伸手要抓萧明姝的手腕子。 楼辰见状,怒不可遏,他猛地弹出一颗珠子,正打在那人膝头上。 噗嗵,那人没抓住萧明姝的手腕,却是硬生生跪在她面前。 萧明姝嘻嘻一笑,“免礼免礼,我不想杀你,只想要回我的东西,还有,要你们一个不再卖人的保证。” 床榻上的两个姑娘瞧见这两人身上爬上了几十只虫子,虫子咬过的地方很快起来又红又大的肿包。 两个姑娘相视一眼,赶紧从床榻上爬起来,一左一右的躲在床帐后头,只探头看着屋里头这一男一女,两个不速之客。 她们一声不吭,萧明姝也就只当她们不存在。 她的虫子很听话,并不乱跑,只在两个人身上爬来爬去的叮咬。 跪在地上那人渐渐跪不住,他伸手挠脖子,又挠背。 这会儿才知道,这虫子咬过的地方,是钻心的难受……不挠吧,痒。一挠就钻心的疼! “哥,这是什么虫啊,疼死我了,痒痒痒死我了……”床榻上那人一面满床打滚儿,一面哀嚎连连。 他这么一滚,就把搭在身上的薄被滚掉了,身上一览无余的……自己也不顾的遮挡一下。 楼辰转眼,见小姑娘竟然也不知回避,脸上更是没有一点儿羞臊不好意思…… 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伸手挡住萧明姝的眼,“不许看。” 他沉声说,嗓子眼儿里有情绪翻涌。 萧明姝拽着楼辰的手,娇俏的嗓音,一点儿也不凶恶的威胁,“这虫子你们赶不尽,打不完的,还是老老实实把我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把你们咬成猪头!” 楼辰无奈的长叹一声,论手段,她的手段不算仁慈。 可听声音,她这威胁的话,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软软绵绵的,像是小孩子在撒娇。 他一面用手捂着萧明姝的眼,一面抬起一条腿——砰,他一脚踢在地上那人的胸口上。 那人向后飞去,砰,脊背撞在了床沿上,又滚落在地,噗的喷出一口血,脸色霎时间黑青的很。 像是脱水的鱼,尽管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喘,却好像还是喘不过气。 床榻上那人,听闻这动静,连嗷嗷的惨叫都忍住了,瞪眼看着自家兄弟的惨状,吓得脸色苍白。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就是你那天半路劫走那姑娘的!”床榻上的男人翻身掉下床,想要搀扶自家兄弟起来。 却不想,楼辰脚一勾,把一旁的一只圆凳,朝他踢过去。 砰—— 一声巨响,圆凳砸在他脑门儿上。 他当即晃了两晃,轰然躺倒,额头上汩汩冒出血来。 藏在床帐后头的两个姑娘,“啊——”的尖叫,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就抱头往门口跑去。 她们拉开门闩,却打不开门,门从外头被人锁了,这里犹如一个牢笼一般。 两个姑娘顿时更加绝望,叫声凄厉的要把百花楼的房顶给掀翻了。 “闭嘴。”楼辰一个眼神扫过去。 两个姑娘如同按上了消音器。 顿时一点儿声响都没了,还张着嘴,维持着尖叫的样子,只是恐惧迫使她们没有再发出声音。 两个男人“相依相偎”的躺在地上,别说站起来与楼辰抗衡了,他们相互搭把手,爬起来的力气这会儿都没有。 “用不用我再帮你们回忆回忆?”楼辰轻嗤问道。 “不……不用了,那些虫子,有些在家里放着……有些卖、卖了……”先下床那个,捂着胸口艰难说道。 “卖去哪里了?”楼辰问。 那人抿了抿嘴,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就在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他表情立时极度扭曲,“啊啊……”他身上被虫子叮咬过的地方,竟然冒出了一个拇指腹大小的水疱。 那水疱鼓囊囊,撑的亮堂堂的……不止一个,乃是一个接一个的水疱冒起来。 就像沸腾的水,在咕嘟嘟冒出泡泡…… 他紧咬着牙,但撕心裂肺的惨叫止不住的溢出牙缝。 连楼辰这般狠心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萧明姝却一把扒开他遮在她眼上的手。 “别看……”楼辰说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萧明姝瞪大眼睛,看的真切。 “咦,原来南境的毒蚁真的比北境的更毒啊?我以前还不信呢。”她倒是一点儿也没怕,反倒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 楼辰松了半口气,却不由自主的转开视线……他不想看见地上那两个人的样子。 “赶紧交代,卖去了哪儿?”他问。 “救救……我们,别……别让这虫咬了……救、救命……”两人满地打滚,表情痛不欲生,“我说,我说……卖去了药铺,药铺收的价钱,比当铺高些……” 那人报出了药铺及当铺的名字。 楼辰欲带萧明姝离开。 萧明姝却托着下巴在地上蹲了下来,楼辰早已经转开视线不去看的两人,她倒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得津津有味。 “先是红肿的疙瘩,而后会变成水疱,再然后会溃烂感染……咦,这是在溃烂的地方产卵了吗?”萧明姝眯眼细看,嘀嘀咕咕。 两个人听闻她的话,这会儿已经彻底疯了,不顾一切的在自己身上挠啊挠…… 原本那些水疱还不至于溃烂的那么快,他们却是自己把水疱给挠烂了。 “走吧!”楼辰一把拽起萧明姝,硬是拖着她离开里间。 “开门!”他冲门外喝道。 第708章 惹麻烦 房门被打开,先冲出去的倒不是楼辰与萧明姝,而是蹲在门口“无声尖叫”的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甚至忘了自己都没穿衣服……就那么抱头蹿出去了。 倒是把走廊里,正奉着点心酒水,去往各屋,侍奉客人的仆婢们给吓得半死。 楼辰拽着萧明姝出来,对门口的人吩咐道:“不留,焚了。” 门外的侍卫微微一愣,但继而就挺身领命。 不留其性命是正常的,但下令焚烧,却出乎意料。 毕竟不管是大夏的风俗,还是楼氏老家那边儿的风俗,都讲究“留个全尸”。 但侍卫们进屋一看……险些捂嘴吐了。 这哪儿还是两个人?简直是两个溃烂流脓的“癞蛤蟆”啊! 他们终于明白楼爷为何要下令焚烧了! 楼辰则拽着萧明姝,一路大步流星,直到上了马车。 他抿着嘴一言不发,但身上的气势就有点儿冷峻。 他坐在马车里,也是良久都没说话。 萧明姝笨拙的挑亮车里的灯烛,看了看他的脸色,解释说,“你不用担心,侍卫们清理的时候,不会染上那虫子。我在那两个人身上撒了药粉,是那些虫子的食物,所以它们才会那么疯狂的叮咬人。若不是那药粉的作用,它们是怕人的,且咬了人,也不过痒一会儿就好了。” 楼辰想起那两个人痛不欲生的样子,一时有些反胃。 他摆摆手,叫萧明姝不要往下说了。 萧明姝不懂什么叫眼色,她笑嘻嘻道:“如果不是你拉我走的太快,我还想捉几只母虫,再搜集一些虫卵。这些虫子,会一代比一代更纯,毒性更强。” 楼辰终于忍不住,一把将萧明姝拽入怀中,捂上她的嘴。 “好了,不用说了。我对虫子不感兴趣……当铺和药铺我会派人去,把那些东西要回来,你我……等着即可。” 萧明姝扒开他的手,“那怎么行,他们又不认得什么是我的东西,什么不是,拿错了怎么办?” 楼辰坚决不肯叫她再去,她的“手段”还真不是小白兔能干得出来的。 就连他这“大灰狼”都难以匹敌。 难怪她敢一个人行走江湖,他忽然觉得,就算上次他没有把她从两个贼人和老鸨手里救出来,她也有办法逼得老鸨求爷爷告奶奶的,请她离开! “没关系,他们会把所有有可能的东西都拿来,叫你挑拣,不是的再给他们送回去即可。”楼辰说。 萧明姝不解的看着他,“那多麻烦?” 楼辰连连摇头,“不,一点儿都不麻烦。” 相比较这一点儿麻烦,他相信那些人会更不愿意看见他们两个吧? 楼辰派了人往两个贼人所说的当铺和药铺里去找,另外派一行人往两个贼人的老窝里去找。 向来不喜欢啰嗦的楼辰,这次却出乎意料的多叮嘱了几句,“所有的东西,千万不要乱打开去看,拿回的时候,也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他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下人,也变成刚刚那两人的样子。 楼辰交代好,又上车去看萧明姝。 萧明姝躺在他宽大的座椅上,身上盖着他的披风,眯着眼睛半睡半醒。 “困了?”楼辰立即上前,温声问道。 萧明姝还没彻底睡着,她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楼辰很难把她和刚刚那个下虫子,任凭两个人被虫子折磨到变形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尽管是亲眼所见,但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 可能越是单纯无害的人,越是长满了一身毒刺吧? 只有这一身毒刺,才能保护她维持里头的心性单纯? 楼辰强摁下自己心里的疑虑,小声问她,“去客栈睡一觉?” 萧明姝摇摇头,“不要,马车里就很好。” 马车里很舒服,还有他惯常所用的那矜贵的熏香的味道。 “这里地方不宽敞。”楼辰小心翼翼搂她在怀,“不用你走,我抱你去客栈。” 萧明姝咧嘴一笑,“不要,我就要睡在这里,你不要走。” 楼辰心里一软,低声道,“你是怕去了客栈,我就留你一个人在房间里?”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这女孩子明明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怎么可能怕一个人在房间里? 哪知,怀里的小姑娘却乖巧的点点头,用她柔软的小手攥住他两根指头,“陪着,别走。” 话音未落,她的眼睛就闭上了,长长的睫羽随着她绵长的呼吸轻轻颤动。 楼辰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甚至自觉的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比如马车一动,她就睡不好。客栈虽宽敞,谁知道那被褥多少人铺盖过?就算洗的再干净,也会遗留前人的气息。 还不如在他这宽大舒适的马车里。 他心安理得的抱着萧明姝,垂眸专注的看着她静好的睡颜。 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悄悄的想,如果时光可以止步,不再向前。 如果纷繁的世事,都绕开他们,该有多好…… 萧明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 楼辰竟然就这么抱着她坐了一夜。 早晨,天色将亮的时候,他的侍卫带来了一大堆瓶瓶罐罐。 萧明姝被那瓶瓶罐罐相撞,叮叮当当的脆响一下子惊醒。 她脸上喜不自胜,甚至没注意自己是如何睡了一夜的——她一跃而起,弯身钻出车厢。 留下楼辰浑身麻木的坐在车厢里,还维持着抱着她,努力叫她睡得最舒服的姿势动作。 纵然他功夫高深,也抵不过长期保持一个动作的僵硬麻木。 他愣是运气了两刻钟,才把身上酸麻僵硬的感觉给清除。 他步下马车时,萧明姝正在挑挑拣拣,她嘴里还嘀嘀咕咕,“还好,还在……真好……太好了……” 失去这些东西时,也没见她多么痛心,遗憾。 寻回这些东西时,她失而复得的喜悦却是那么浓烈。 楼辰觉得,这女孩儿的性格实在有意思。 他负手而立,看她挑拣看的投入。 侍卫近前,在他耳边禀报说:“有北燕的官长,听说您来了河间郡,在外求见。” 楼辰看了看女孩子的背影,皱眉说:“不见。” 侍卫又说:“昨夜这百花楼里的动静,惊动了河间郡的官员,多少漏了点儿风声。” 楼辰眯了眯眼,其实昨晚,如果萧明姝不动手,他的人可以不动声色的把那两人抓走,逼问出他们想要的结果来。 但小姑娘玩儿心太浓,初入江湖,什么都想尝试……她没有经验,自然会惹麻烦。 第709章 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把事儿都揽过来,就说我昨夜在百花楼玩儿。”楼辰说道。 侍卫十分震惊的看他一眼,“爷?” 这是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惜了吗? 侍卫忍不住劝,“人多嘴杂,卑职若是这么回复,还不知会传出什么话去……” 楼辰却转过脸来,表情认真,“昨夜在屋里的两个妓子,在你们手里吧?” 侍卫点点头,“是,没叫她们见外人。” 楼辰嗯了一声,“把人解决了,按我说的回。” 侍卫吸了口气,不由向正在挑拣瓶子的女孩子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还不去?”楼辰声音微冷。 侍卫连忙告退离开。 “差不多了!”萧明姝笑嘻嘻指了指一旁的布袋子里,被她挑拣出来的瓶子。 瞧见女孩子明媚的笑容,楼辰立时觉得心满意足。 他上前摸摸她的头,“饿不饿?河间郡也有好吃的风味小吃。” 萧明姝连连点头,但她很快就想起一些事来。 “我记得上次在河间郡,你没有摆这么大的谱啊?自己租了个小院子,穿的也朴素平常,而且旁人似乎不知你的身份……如今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会不会不太好?”萧明姝问。 楼辰心下一暖,他上前一步,离她很近,低头看着她白净的小脸儿,“担心我吗?” 萧明姝点点头,“怕连累你。” 楼辰心都要化了,“不用怕,上次是为了见一个人,既没见到,那便算了。” 萧明姝哦了声,不再追问。 她挽着他的手,问他这里都有什么好吃的。 楼辰照顾她,她便把楼辰当做哥哥一样,毫不避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楼辰拉她的手,她也不躲,习惯了之后,她还会主动挽着他的手。 她心里并无杂念,却不知楼辰早已经乱了心跳。 她亦不知道,河间郡虽属南郡之一,但是河间郡势力复杂,且也与北境最近,只有一条江将这里与北境划分开。 楼辰为避免麻烦,一向在河间郡很低调,鲜少摆谱。 但这次他一再破例,先是带着他的铁骑来,后又架着带有楼府徽记,表明他身份的大马车,横行河间郡。 不管是北燕官长求见,还是河间郡大夏的官员求见……他都一一回绝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留。 只为陪这个小姑娘,吃一顿丰富的早点。 “这叫燕饺吗?水晶燕饺?”萧明姝一面吃,一面笑嘻嘻的问,“和北境的做法不一样呢,北境的燕饺里是虾滑,鱼蓉,这里是完整的虾仁。” 楼辰自己吃的不多,却一一的给她介绍这里的早点,又一一的夹进她的盘子里。 好似陪她用一顿早膳,是比见官员,维系好跟官员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事儿。 萧明姝倒是一无所知,她吃的心满意足,肚腹溜圆之后,才满意的擦擦嘴,“比想象的还要顺利,看来宁馨出马,一个顶仨!” 楼辰笑而不语,她不用知道,她昨晚在百花楼惹了多少人的注意。 他自会派人把麻烦扫平。 她也不用担心肆意而为是不是会惹祸,天大的锅,他来背就是。 “我们回南郡去吧,若是快,倒是比预计的还早就能给你朋友医治了。”萧明姝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楼辰原打算临走前见一见河间郡的太守。 但见小姑娘又着急回南郡,而且她着急回去,乃是要兑现对他的承诺,要医治他的朋友。 楼辰二话不说,立时取消了跟太守见面的事儿。 可怜那太守收拾的衣冠整齐,又命人快马加鞭去庄子上采摘最新鲜的瓜果送来,又请了第一楼的厨子到家中厨房里,准备大摆宴席…… 一切准备妥当,却听楼家的侍卫来说:“我家少主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聚。” 太守拱手将侍卫送走,他还没说话,他身边随从却愤愤抱怨:“什么人呐?说来,这边一切给他准备妥妥当当的,转脸却又变卦,说不来就不来……一点信誉都不讲,真是无奸不商……” 随从话音未落,脑门上立即挨了一巴掌。 随从疑惑不解的看着太守,委屈道:“小人倒是没什么,只是替大人您不值……” 太守的表情却不见愤愤,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你懂什么?昨夜里百花楼的事儿,听说是楼爷惹出来的……这些人他们有什么癖好,咱们最好不知道,也别打听。他若不来呢,这件事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他若来,你说这事儿我是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问还是不问?” 随从不解的抓着脑袋,“做错的明明是他,大人您怕什么呢?您愿意知道便知道,不愿知道便不知道!他在我河间郡的地盘儿上惹了事儿,他还不得巴望着您给他撑腰呢?说不定您与楼家的关系也就更近一步了呢!” “呸——”太守一口差点儿啐到随从的脸上。 随从却不敢擦,只得讪讪一笑。 太守眯眼道:“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背后又仰仗什么?若是官高一点,那尚有巴结交好的必要。若是身份地位悬殊太大,那最好就是点头之交,千万不要巴结!免得他一翻脸,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即便他不翻脸,也是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 随从听得一愣一愣的。 太守却在那嘀咕,“谢天谢地……” 随从更是疑惑,“这么夸张?连巴结讨好都不敢?这楼爷倒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太守斜他一眼,“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别打听。” 随从只当太守藏着秘密,不愿跟他透露,乃是害怕他借机攀了高枝,越过他去。 谁知太守是真的高兴,把自己的妻妾儿女叫来,一同享用了原是给楼爷准备的吃食瓜果点心,脸上一点儿颓然失望都没有。 萧明姝与楼辰离开河间郡,来的时候乃是铁骑开道护送。 走的时候也不例外,除了他自己所带的人马,还有大夏的兵吏和北燕兵吏沿途护送。 他们求见,楼辰都拒绝了不肯见。 但这并不影响两边儿的热情,一直护送到出了河间郡三十多里,他们才收兵驻足目送。 至于上次他乘坐普通马车时的“停车检察”,则全然不存在。 楼辰琢磨着,这姑娘会不会追问缘故? 正想着,萧明姝忽然抬头,目光灼灼盯着他。 第710章 她想干什么? 萧明姝笑着问:“你那朋友腿好了以后,必定会感激我吧?” 楼辰的心都提的老高,却听闻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是自然,他定会感激不尽。” 萧明姝却歪着头说:“那怎样才能让他不那么感激呢?” “什么?”楼辰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明姝认真说道:“以我阿娘的经验来判断,这世上的人但凡感激一个人的时候,都会颂扬其名。恨不得给她立个牌位,建个生祠,每日朝拜……但是,这世上也有些人,是不喜欢过好、过重的名声的呀?人往往会为名声所累!” 楼辰错愕看着小姑娘。 他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看起来不谙世事的模样……里头却有这样通透的心思。 她说,人往往会为名声所累! 她还说,有人不喜欢好名声? “你不喜欢好名声吗?”楼辰轻缓问道。 萧明姝想也不想就重重点头,“我在京都的名声可臭了,但我觉得那挺好的,挺自在的。过好的名声,会叫旁人对这个人有过高的期待,然而过高的期待,都是沉重的包袱。我可不想背别人给我的包袱!” 楼辰哭笑不得,“你这都是哪儿来的道理?” 萧明姝笑了笑,“别管哪来的,对我好用管使就成了。楼哥哥,你帮我想想办法,看有什么法子……” “不让他颂扬你的美名?”楼辰问道。 萧明姝点点头。 楼辰笑着说:“这简单,待你治好了他的腿,问他要一大笔银子,告诉他你是图钱的。他给了你巨额的诊金,就会觉得两清了,这不就不颂扬你的名声了吗?” 萧明姝转念一想,深以为然,“那多少钱算多呢?” 她对钱,可没什么概念,即便一路流浪至今,仍旧搞不清楚多少钱是多。 毕竟曾经的她,什么都不缺,与坐拥天下的皇位,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 楼辰笑了笑,“你担心的会不会过早了?” 萧明姝立时领悟,“原来楼哥哥也不相信我能医治好他的腿呀?” 楼辰说:“我相信你,不过这不是多需时日的事儿吗?离他能站起来行走还早着呢,你多得是时间可以考虑。” 萧明姝挑眉一笑,满脸都是不服来战的挑衅。 楼辰以往总觉的赶路辛苦又有些无趣,所以在车架上安放了书架,带着许多书上路。 可如今他却发现,这么一个地方有限的车厢里,竟然也会因为多了一个人,就多了无穷的趣味。 原本以为次日晌午,最早也得次日上午才能回到南郡。 但往来顺利,寻找到萧明姝的宝贝也很顺利。 而且让萧明姝过了一把“审问”的瘾,她一路都兴奋的睡不着,直催着车夫“快点快点再快点……” 所以这日夜里,他们就赶回了南郡。 他们甚至没有回楼宅,就去了安府。 在花厅里见到安瑞慈时,最为显眼的大约就是他一双凤眸底下的黑眼圈了。 “安公子是两日两夜都没睡了吗?”萧明姝啧啧道。 安瑞慈咧嘴一笑,连尴尬窘迫都不觉得了,他目光灼灼看着楼辰,以眼神询问他:结果如何? 楼辰不动声色,他本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又故意装相。 安瑞慈急的挤眉弄眼,他就是不理会。 安瑞慈憋不住,只好问萧明姝:“这位姑娘……不知您前去江都郡可寻来了宝贝?” 萧明姝点点头,“自然是寻来了,不然岂能回来的这样快吗?倒是我要问问你,你可准备好了?这金蚕可是比先前的千足虫厉害得多,你的感觉恢复的也会更明显更快……” 萧明姝的话还没说完,管家就站在安瑞慈身后,频频向她打手势,比划哑语。 萧明姝看不懂他比划了什么,只晓得他似乎叫她别说了。 萧明姝狐疑闭上嘴。 安瑞慈回过头去,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迅速收敛神色,垂手站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还有一件事,”安瑞慈说,“姑娘姓甚名谁……这个您不愿说,安某也就不勉强问了。但安某可否打听,您究竟是如何医治的?上次您离开,既没有留下药,也未在我身上留有针灸的痕迹,只是我这腿,在这两日两夜来,却常常有温热疏通之感……” 萧明姝笑眯眯的看了管家一眼,还故意朝管家挤了挤眼睛。 安瑞慈表情狐疑更甚,“我追问管家几次,他都说自己不晓得,还叫我不要问,更不要问姑娘您……您看?” “他是你的管家,是你至亲之人,他不叫你问,大约是为你考虑吧?”萧明姝笑了笑,“我倒是没有什么忌讳的,你若想知道,我眼下就可以告诉你。” 管家闻言赶紧摇头,头摇的像拨浪鼓,他若是再使点劲,萧明姝真怕他把脑袋晃掉。 楼辰也赶紧出声劝道:“能治病就成了,问那么清楚做什么?你是信不过管家,还是信不过我?” 他偏不提信不过人家小姑娘这话。 安瑞慈摸着下巴,眉宇纠结,“事关我自己,我当然想知道……这跟信过信不过没多大关系。” 楼辰还要再劝。 萧明姝小手一挥,干脆果断道:“你不要问他们了,你若想知道,这次我不叫你昏过去,叫你亲眼看着我怎么医治不就成了?” “不可!” “不要!” 楼辰欲管家,异口同声。 楼辰语气还算温柔,更像是建议。 管家则是变了脸色的惊呼。 安瑞慈惊异非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有点儿害怕呢?这事儿还有什么风险不成?” 管家心说:风险大得很,怕少爷您不是吓晕,就是恶心死啊…… 楼辰面无表情的转开视线。 安瑞慈兀自道:“我这两日两夜的也想明白了,人小姑娘说的很对,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怕失去的不成?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若我连死都不怕了,我怕什么风险?” 他哈哈笑了两声。 “再者,一个小姑娘都不怕的治疗法子,我怎么可能会怕……” 话没说完,安瑞慈立时觉得脸疼…… 他看见了什么? 那看起来绵绵软软的小姑娘,居然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子,反扣在手掌上,猛地一晃。 瓶子拿走,她白嫩的掌心里居然趴了一条肉呼呼,黄胖胖的肉虫子? 而且那小姑娘居然拿着黄胖胖的肉虫子朝他走了过来? 她想干什么啊??? 第712章 表妹来了 安瑞慈得知了真相,会是什么反应……楼辰已经不关心了。 反正只要能治病,不在乎手法好不好看。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孩子,只觉活了这二十多年,还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叫他悸动欢喜的。 女孩子睡的香,他几次忍不住低头,想…… 但秉承着“君子做派”,他生生把自己勒住了。 下车的时候,他琢磨着,或许明日向女孩子挑明了心思?她该不会被吓跑吧? 他正忐忑时,自家管家匆匆忙忙寻来,本就急切,瞧见他怀里还抱着小姑娘,更是急的脸色煞白。 “少……少主,表小姐来了!” 楼辰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问,哪个表小姐?来干嘛的? 身后就传来一声娇呼:“表哥去哪里了?叫人家好等!” 楼辰缓慢转过身,一道粉色的身影飞跑过来,还有三五步,那身影戛然而止,瞪着他,瞠目结舌。 楼辰脸上则没什么表情,淡淡看她一眼道:“楼欣欣,你怎么来了?” 楼欣欣盯着他怀里的萧明姝,好一阵子没说话,她的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脸色也铁青难看。 “有事吗?”楼辰难得有耐心的多问了一句。 楼欣欣还是没说话。 他的耐心也耗尽了,抱着萧明姝转身就往客房去。 楼欣欣一直没作声,但脚步却不慢,她提步跟在楼辰后头,径直随着他,眼看着他把萧明姝送进客房,送进了内室的床榻上。 楼欣欣浑身绷的紧紧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她看着她那傲然目中无物的表哥,竟然细心的为那个陌生的女孩子放下了床帐。 更令她惊悚的是——表哥转过身时,脸上竟然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 楼欣欣仿佛见鬼了一般,蹬蹬退了两步。 她使劲儿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楼辰已经走出了客房,脸上也没了温柔和煦的表情。 他冷淡的看她一眼,一开口更是冻死人,“你怎么还在?” 楼欣欣噎得胃疼,“表哥,人家在这里等了你一整天了!” “有事?”楼辰显得不耐烦。 楼欣欣垂手捏着帕子,学着嫂嫂教她“娇羞”的样子,扭了两下,“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楼辰一脸嫌恶的表情,“你有病了吗?” 楼欣欣胸中憋闷呕血……嫂嫂还说,这娇羞的法子,是个男人都抵不过……真是骗她! 楼欣欣还没来得及收起郁闷的表情,楼辰已经阔步向院子外头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猛地回头,“你还不走?别吵着人!” 这语气,这神态…… 楼欣欣猛地往客房里看了一眼,房门紧闭,她的目光犹如洞穿了房门和屏风、床帐,直直的望向了那床榻上的萧明姝! 这个女孩子,不简单!楼欣欣在心里下定论。 眼看楼辰已经阔步离开院子,但楼辰身边唯一的丫鬟半夏却从一旁耳房里出来,躬身守在客房门前。 楼欣欣心头又是一跳,她疾步朝外追去。 “表哥,那女孩子是什么人呀?” 楼辰没看她,甚至都没为她放慢脚步,他腿长步子大,惹得楼欣欣不得不跟着他一路小跑。 “我的贵客。” 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反倒叫楼欣欣更是好奇。 她问:“哪里来的贵客?姓甚名谁呀?家道如何?你‘老家’的人知道她吗?” 楼辰脚步一顿,深邃的目光晦暗不明,冷冷看着楼欣欣。 楼欣欣心头一跳,不免紧张起来。 “你不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楼辰语气不善。 楼欣欣一时后怕起来,早就听说他为人阴狠,不近人情,但因为表亲的关系,自己的父亲与他母亲乃是一母同胞,关系甚笃。楼欣欣就自以为和他关系也更近那么一层…… 直到这会儿,她才觉得“不近人情”这话,不是说着玩儿的。 “表哥别……别生气,我、我不问了,也不会出去乱说的。”楼欣欣小声道。 楼辰勾着嘴角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怕你乱说?你大可说出去试试。” 楼欣欣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 楼辰丢下她,阔步往主院去。 楼欣欣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心跳,再抬头之际,楼辰竟然已经走远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诶,表哥……” 楼欣欣懊恼的跺脚,她还一句话都没跟表哥说上呢!这不是白等了一日一夜吗? 她没往主院去追,因为知道追过去了,她也进不去。 她不是没试过,白天表哥没回来的时候,她就想去主院里等着,但看似僻静的主院,却有许多暗卫把守,无论她怎么说,怎么表明身份,说她是楼辰嫡亲的表妹,那些暗卫都板着一张冷脸,把正院守得跟铁桶一样。 楼欣欣转过身看着客房,嘀咕道:“传说表哥不近女色,我看也只是传言而已,刚刚没看清楚她的脸……但她这不也只是在客房里,连主院的边儿都没碍着呢?” 楼欣欣垂眸思量片刻,抬眼一笑,招了家仆过来,“把我的行礼搬过来,我要住这边的客房。” 家仆正要去搬,这边客房院里却走出一个小丫鬟,福了福身说:“楼爷有吩咐,这边是宁姑娘住的,宁姑娘喜欢清静,不好叫人打扰。” 楼欣欣闻言一愣,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这客房院子这么大,这么多厢房,多一个人而已,怎么就打扰她了?她是客,我也是表哥的客呀!我这嫡亲的表妹,难道还不如一个宁姑娘吗?”楼欣欣骄横道。 小丫鬟福了福身,不发一语的又退了回去。 楼欣欣有点儿没面子,何况旁边还站着自己家的家仆,她更觉有损威严,“表哥这儿的仆婢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话还没说完,我叫她告退了吗?她就这么退走,看我明日不找表哥说!定要把她逐出楼宅!” 夜深露浓,楼欣欣打了个哈欠,她再闹下去,只怕天就要亮了。 她虽觉没面子,却也不敢再继续闹腾,这里毕竟是表哥的地盘,姨母和爹爹都不在这儿,表哥真发起怒来,连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楼欣欣掂量片刻,转道去了另一处客房院落。 “瞧着吧,明日我就要摸摸她的底,看看这是打哪儿来的小狐狸。” 楼欣欣拥被躺下时,还兀自嘀咕道。 第712章 表妹来了 安瑞慈得知了真相,会是什么反应……楼辰已经不关心了。 反正只要能治病,不在乎手法好不好看。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孩子,只觉活了这二十多年,还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叫他悸动欢喜的。 女孩子睡的香,他几次忍不住低头,想…… 但秉承着“君子做派”,他生生把自己勒住了。 下车的时候,他琢磨着,或许明日向女孩子挑明了心思?她该不会被吓跑吧? 他正忐忑时,自家管家匆匆忙忙寻来,本就急切,瞧见他怀里还抱着小姑娘,更是急的脸色煞白。 “少……少主,表小姐来了!” 楼辰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问,哪个表小姐?来干嘛的? 身后就传来一声娇呼:“表哥去哪里了?叫人家好等!” 楼辰缓慢转过身,一道粉色的身影飞跑过来,还有三五步,那身影戛然而止,瞪着他,瞠目结舌。 楼辰脸上则没什么表情,淡淡看她一眼道:“楼欣欣,你怎么来了?” 楼欣欣盯着他怀里的萧明姝,好一阵子没说话,她的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脸色也铁青难看。 “有事吗?”楼辰难得有耐心的多问了一句。 楼欣欣还是没说话。 他的耐心也耗尽了,抱着萧明姝转身就往客房去。 楼欣欣一直没作声,但脚步却不慢,她提步跟在楼辰后头,径直随着他,眼看着他把萧明姝送进客房,送进了内室的床榻上。 楼欣欣浑身绷的紧紧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她看着她那傲然目中无物的表哥,竟然细心的为那个陌生的女孩子放下了床帐。 更令她惊悚的是——表哥转过身时,脸上竟然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 楼欣欣仿佛见鬼了一般,蹬蹬退了两步。 她使劲儿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楼辰已经走出了客房,脸上也没了温柔和煦的表情。 他冷淡的看她一眼,一开口更是冻死人,“你怎么还在?” 楼欣欣噎得胃疼,“表哥,人家在这里等了你一整天了!” “有事?”楼辰显得不耐烦。 楼欣欣垂手捏着帕子,学着嫂嫂教她“娇羞”的样子,扭了两下,“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楼辰一脸嫌恶的表情,“你有病了吗?” 楼欣欣胸中憋闷呕血……嫂嫂还说,这娇羞的法子,是个男人都抵不过……真是骗她! 楼欣欣还没来得及收起郁闷的表情,楼辰已经阔步向院子外头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猛地回头,“你还不走?别吵着人!” 这语气,这神态…… 楼欣欣猛地往客房里看了一眼,房门紧闭,她的目光犹如洞穿了房门和屏风、床帐,直直的望向了那床榻上的萧明姝! 这个女孩子,不简单!楼欣欣在心里下定论。 眼看楼辰已经阔步离开院子,但楼辰身边唯一的丫鬟半夏却从一旁耳房里出来,躬身守在客房门前。 楼欣欣心头又是一跳,她疾步朝外追去。 “表哥,那女孩子是什么人呀?” 楼辰没看她,甚至都没为她放慢脚步,他腿长步子大,惹得楼欣欣不得不跟着他一路小跑。 “我的贵客。” 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反倒叫楼欣欣更是好奇。 她问:“哪里来的贵客?姓甚名谁呀?家道如何?你‘老家’的人知道她吗?” 楼辰脚步一顿,深邃的目光晦暗不明,冷冷看着楼欣欣。 楼欣欣心头一跳,不免紧张起来。 “你不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楼辰语气不善。 楼欣欣一时后怕起来,早就听说他为人阴狠,不近人情,但因为表亲的关系,自己的父亲与他母亲乃是一母同胞,关系甚笃。楼欣欣就自以为和他关系也更近那么一层…… 直到这会儿,她才觉得“不近人情”这话,不是说着玩儿的。 “表哥别……别生气,我、我不问了,也不会出去乱说的。”楼欣欣小声道。 楼辰勾着嘴角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怕你乱说?你大可说出去试试。” 楼欣欣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 楼辰丢下她,阔步往主院去。 楼欣欣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心跳,再抬头之际,楼辰竟然已经走远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诶,表哥……” 楼欣欣懊恼的跺脚,她还一句话都没跟表哥说上呢!这不是白等了一日一夜吗? 她没往主院去追,因为知道追过去了,她也进不去。 她不是没试过,白天表哥没回来的时候,她就想去主院里等着,但看似僻静的主院,却有许多暗卫把守,无论她怎么说,怎么表明身份,说她是楼辰嫡亲的表妹,那些暗卫都板着一张冷脸,把正院守得跟铁桶一样。 楼欣欣转过身看着客房,嘀咕道:“传说表哥不近女色,我看也只是传言而已,刚刚没看清楚她的脸……但她这不也只是在客房里,连主院的边儿都没碍着呢?” 楼欣欣垂眸思量片刻,抬眼一笑,招了家仆过来,“把我的行礼搬过来,我要住这边的客房。” 家仆正要去搬,这边客房院里却走出一个小丫鬟,福了福身说:“楼爷有吩咐,这边是宁姑娘住的,宁姑娘喜欢清静,不好叫人打扰。” 楼欣欣闻言一愣,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这客房院子这么大,这么多厢房,多一个人而已,怎么就打扰她了?她是客,我也是表哥的客呀!我这嫡亲的表妹,难道还不如一个宁姑娘吗?”楼欣欣骄横道。 小丫鬟福了福身,不发一语的又退了回去。 楼欣欣有点儿没面子,何况旁边还站着自己家的家仆,她更觉有损威严,“表哥这儿的仆婢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话还没说完,我叫她告退了吗?她就这么退走,看我明日不找表哥说!定要把她逐出楼宅!” 夜深露浓,楼欣欣打了个哈欠,她再闹下去,只怕天就要亮了。 她虽觉没面子,却也不敢再继续闹腾,这里毕竟是表哥的地盘,姨母和爹爹都不在这儿,表哥真发起怒来,连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楼欣欣掂量片刻,转道去了另一处客房院落。 “瞧着吧,明日我就要摸摸她的底,看看这是打哪儿来的小狐狸。” 楼欣欣拥被躺下时,还兀自嘀咕道。 第713章 两个都是大小姐 萧明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来就喊半夏给她洗漱更衣。 半夏闻声,快步进了房间,手脚麻利的服侍她。 萧明姝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半夏给她绾发时,半夏也看了镜中的女孩子一眼,低声说:“昨日楼爷家的一位表小姐来了,您昨晚回来时,已经睡了,怕是没见着?” 萧明姝嗯了一声,“是没见。” 半夏欲言又止,似乎在等萧明姝主动问她。 但萧明姝向来不会看人脸色,她也懒得琢磨。 半夏不说,她也懒得问。 半夏憋着把头发梳好,发髻绾得漂漂亮亮,不得不主动开口:“那位表小姐,这会儿就在您的院子里呢。” 萧明姝愣了愣,“她要来拜见我吗?” 半夏顿时一噎……这是什么神仙女孩子?主人家的表妹来见她,她居然用“拜见”这词儿? 萧明姝却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别人去她的公主府,得是经过了底下人的层层筛查,才能把拜见的消息递到她面前的。 若是身份不够,莫说拜见她了,就是公主府的门房都能把人赶走。 半夏轻咳一声,“是想见见您来着。” 萧明姝却说:“我不想见她,她是楼哥哥的表妹,又不是我的表妹,没什么必要见面。我饿了,楼哥哥那边有好吃的吗?” 半夏向来反应迅速,这次却生生慢了一拍,才点头说:“有的,楼爷等着您去用饭呢。” 萧明姝起身拍了拍手,指着桌案上多出来的瓶瓶罐罐,好心提醒道:“这都是昨日寻回来的宝贝,有些更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你既胆子小,可千万别碰那些东西,也叮嘱那些小丫头门,没事儿别进这屋,吓坏了我可不负责的。” 半夏闻言,往桌子上瞟了一眼,有些是透亮的琉璃瓶子,一眼望过去,立时把她吓得脸面苍白。 她顿时又想起那个硕大的肉呼呼虫子…… 她赶紧抬手捂住胸口,才勉强压下去一阵阵反胃的感受。 “您……放心,您的屋子,旁人不敢随意进来。”半夏气虚说道。 萧明姝微微一笑,看了看镜中人的发髻,满意的起身,蹦跳往院子外头去。 楼欣欣正在院子里看景,她对这边的楼宅不熟,昨夜里更是天黑了不能仔细观察。 今日她起了个大早,两边一对比,她才发现,这姑娘住的这客房,景致比她住的那边精致多了。 所用的太湖石都是完整的一大块,曲水由院子外头引过来,绕过太湖石,潺潺向下流去。 活水里还有好多尾漂亮的锦鲤,或红,或金黄,或莹白,生趣盎然。 楼欣欣心里当即就不平衡起来。 这边客房院子里随意一株树,都是古树、名树。 原来客房的院子也有高低之分,这样好的院子,难道不该腾出来给她住吗? 就算有先来后到,让她同住这院子,总不过分吧? 楼欣欣正满肚子怨气,却见半夏的身影从院子里一晃而过,竟是朝院门口走去的。 “半夏,我在这儿呢!”楼欣欣喊了一声。 她知道半夏是表哥从“老家”带过来的,地位不同一般,在半夏面前,她不敢托大。 半夏闻言停下脚步,朝她福了福身。 楼欣欣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见见那位贵客,你怎么不领她来见我?这是往哪儿去呢?” 半夏一时没答话。 萧明姝闻言转过身来,她挑眉看了看楼欣欣,“是你要见我?” 半夏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她这会儿没用“拜见”一词,不然凭着楼欣欣的性子,两个女孩子眼下就要打起来。 楼欣欣上下打量萧明姝,眼神很是不客气,她心里不忿,“不就是五官精致点儿,漂亮点儿,也没有三头六臂,头上也没长犄角,我还当时什么稀罕物呢……” “你叫什么名字?”楼欣欣问,“打哪儿来的?” 萧明姝闻言一笑,“原来南境人都是这么打招呼的?难怪被称之为‘南夷之地’,真是没礼教。” “你说什么?南夷都是几百年前的称呼了!南境现在多富庶!北境的粮食、布匹、所用精美器物,珍珠宝石,哪样不是南境送去的?你才是没见识呢!”楼欣欣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萧明姝笑嘻嘻的,不惊不怒,却像是顽皮故意点炮仗的孩子,“哦,南夷有钱是不假,但钱是买不来礼教的,这看你便知道了。” “你说什么?哪里来的野丫头!你爹娘没教你怎么说话吗?你也是来做客的,瞧瞧你哪有点儿做客的样子?!”楼欣欣手边没桌子,否则她必要拍着桌子以壮声势了。 萧明姝歪了歪头,“我不跟你吵架,我还没用早饭,肚子饿了,你若想吵,等我先吃饱。” 说完,她也不等楼欣欣有所反应,便转身向外走。 楼欣欣如何能忍受如此被人无视,她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抓萧明姝的衣袖。 “半夏。”萧明姝唤道。 半夏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楼爷叮嘱她过来照顾这位“宁馨儿”姑娘,她若眼睁睁看着,岂不是玩忽职守? 半夏闪身抓住楼欣欣的手腕,将她挡在后头,“楼小姐……” 萧明姝闻声,咻的转过头,狐疑的看着楼欣欣,又看向半夏,“你叫她什么?楼小姐?” 楼欣欣嗤笑一声,“呵,知道我是谁了?怕了?” 萧明姝歪着头,“不对呀,楼哥哥的表妹怎么会与他一个姓呢?同姓的不是堂妹吗?” 她向来绕不清楚这些,对亲缘关系糊涂得很,她爹总说,这是因为随了她娘,因为她娘也总是搞糊涂。 但表妹堂妹,她还是能分清的。 半夏赶紧解释:“楼爷是随了母姓。” 楼欣欣可得意极了,“哈,你连这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表哥多重要的客人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萧明姝皱眉点点头,兀自嘀咕,“原来他竟不姓楼,提及楼氏已经有这么大的威风了,却还只是他母亲家的姓氏……如此说起来,他本家父家的姓氏岂不是更厉害吗?” 半夏耳朵尖,听闻她的嘀咕,心头猛然一跳……这姑娘看起来天真单纯,原来并不是无知之辈啊?她心思还挺灵活的!她是不是要提醒楼爷一声呢? “半夏,我身边也正缺一个服侍的丫鬟,我看你不如过来我身边伺候吧?”楼欣欣忽然说道,她抬着下巴,带着傲慢挑衅看向萧明姝。 第714章 真正的霸道 楼欣欣当她是表哥的贵客时,这话还不敢说。 但这会儿却见她连楼辰为何姓楼都不晓得,可见也不是多么亲近,多么密切的关系,楼欣欣的胆子大多了。 半夏垂头,“半夏只是仆婢,这事做不得主。” 萧明姝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她在京都都横行无忌的,更可况是没人约束她的南境? “你想跟我抢人啊?”萧明姝呵的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跟我抢人呢!莫说是个大活人了,就是我不爱用的小物件,也都是我愿意了才赏赐给人的,谁也不敢从我手里抢。” 两个女孩子,都是在自家被人宠坏的天之娇女。 这会儿彼此的气性都被挑了起来。 楼欣欣听出对方口气不小,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不一般……但话已至此,这会儿再认怂,面子往哪儿搁? 她皱眉道:“我不稀罕跟你抢,我去找表哥,叫表哥把她给我!” 萧明姝摆摆手,“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找别人搀和呢?你求我一句,说自己是无礼之辈,缺少教养,又四体不勤,不能自理,所以需要半夏过去服侍。我或许大发怜悯,就赏你个脸,把半夏让给你了。” 楼欣欣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耳朵里长毛了吗?我这么大声,你听不清?”萧明姝笑问。 楼欣欣脸色难看,挽袖子就要上,“我这就教教你,什么叫礼数!” 半夏伸手挡在萧明姝前头,皱眉盯着楼欣欣,“表小姐……” “半夏你让开。” 说话的却是萧明姝。 这话若是楼欣欣说的,半夏绝对不会让。 但既然说话的是萧明姝,她迟疑片刻,立即就让开了。即便到时候少主问起来,她也好交代。 “你还挺硬气?”楼欣欣见状心里略有忌惮,伸手招呼自己的丫鬟上前。 萧明姝却不给她退一步的机会,她猛地抬手,袖管里嗖的蹿出一道碧青色的光影。 下一瞬,就听见楼欣欣“哎呦——”惨叫一声。 事情来得太快,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没能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只见楼欣欣忽然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手在怀里,啊啊乱叫。 她的丫鬟和半夏一起上前。 这么一看,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动!”半夏惊呼一声。 一条碧清色的小蛇,正咬在楼欣欣的左手手掌边上,现在还在她手上吊着呢。 “别动……嘘,别动它!”半夏谨慎,又小心翼翼的去抓那条蛇。 萧明姝却轻笑一声,“小青,回来吧。” 她抖了抖袖子,那条蛇立时松口,在地上游走,猛地一蹿像是长了翅膀似得,又蹿回到萧明姝的袖管里。 楼欣欣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着萧明姝,“妖、妖女……她是个妖女!” 萧明姝皱了皱眉,“没礼貌,该把你的手指头咬掉。” 楼欣欣闻言吓了一跳,立即收回指人的手,侧身躲在半夏身后。 半夏皱着眉,低声说:“婢子先扶表小姐回去,叫府医去给表小姐看看,有些蛇毒……” “有些蛇毒很厉害的,不赶紧吸出来,小命都没了。”萧明姝语气轻松。 说完,她不再逗留,也不等半夏,兀自大摇大摆的走出院子。 她走的够远了,楼欣欣才哇的哭起来,“我要告诉表哥!他请的这是什么贵客啊?这就是个妖女!她居然把蛇藏在袖子里……” 楼欣欣没注意,她身边的半夏闻言,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萧明姝不等半夏,自己又记不清路,她招了几个丫鬟问路,才摸到了楼辰的主院当中。 楼辰早就起了,打了拳,沐浴更衣,等了半晌也不见那个小馋猫过来用饭。 他正打算亲自去找,就见她摇摇晃晃的来了。 楼辰的嘴角立时往上翘了翘。 “刚睡醒吗?”楼辰过去牵住她的手,把她带进正房。 楼欣欣这会儿没跟过来,她若是瞧见自己费尽心机也进不来的正院,萧明姝懵懵懂懂,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她必定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她若聪明,或许就知道收敛了。 可惜她这会儿什么都没瞧见,只瞧见自己的手上多了两个洞…… “睡醒有一会儿了,今早有什么好吃的?”萧明姝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院子里发生的事儿,却是一句也没提。 楼辰注意到她是一个人过来的,半夏竟然没跟过来。 他原本要问,还没开口,就见萧明姝拿着他晨起看书时吃的点心在那啃着,他忙上前握住她的小手。 “这个凉了,且有些苦,待会儿有新做的。” 他拿走她手上的半块点心,冷不丁的瞧见点心上被啃出的一排整齐的小牙印……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从来都有点儿洁癖的他,竟然顺手把那半块点心放进了自己嘴里。 他细嚼慢咽,慢慢品味,表情闲适安然得很。 楼辰这会儿还不知道,他表妹所住的那院客房内,简直要翻天。 楼欣欣骄横霸道,却并不皮实,府医给她吸蛇毒的时候,她嗷嗷叫唤的院子里的仆婢都纷纷捂了耳朵。 临着院落里养的猎狗们都不堪这噪音,纷纷躲回了狗窝。 也唯有守在她身边的半夏和她自己的丫鬟,只能铁着脸忍着。 萧明姝当初为割断绳子,生生磨破了手腕子,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她也不晓得,楼欣欣竟然能哭嚎成那样。 所幸主院离的远,她这边跟楼辰平平静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用了早饭。 她仍旧不会自己布菜,与楼辰处的久了,她也习惯了,想吃什么就摇着楼辰的胳膊冲他抬下巴。 楼辰眼里藏匿着宠溺,一一夹给她。 待她吃饱了,她嘴一擦,就要去捉虫子。 “以前我见惯的都是北境的虫子,我阿娘说,南境的毒虫更多,五花八门的,我起初还不信,如今才知道,我阿娘真是见多识广。”萧明姝提到她娘,总是一副崇拜的语气。 楼辰看着她,摸摸她的头,“小心点,别伤了自己。” “没事,伤得多了,就习惯了也就不怕了。”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楼辰哭笑不得,若非已经确认,他真不能信这就是大夏的怡和公主。 谁能把公主养成这副皮实的样子? “对了,下午我想去找傅胖子,看看他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萧明姝说。 楼辰点点头,“下午我陪你去。” 萧明姝高高兴兴的走了,她前脚刚走,楼欣欣就含着两泡泪,站在了主院外头。 第715章 走马琉璃灯 “哥哥若不为我做主,我这就回去找姨母!”楼欣欣在院门口哭着说。 管家赶紧进来禀报,说表小姐受了欺负。 楼辰狐疑得很,“在楼家院子里,她还能给人欺负了?别是没事儿找事儿吧?” “看着不像,眼都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是半夏陪着来的,先前还找了府医过去。”管家说道。 提及半夏的名字,楼辰猛地抬起头来。 他说怎么不见半夏陪着那小姑娘过来,原来跑去楼欣欣那儿了。 楼辰仍旧没叫楼欣欣进来,他起身出了院子。 楼欣欣倚在半夏的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 楼辰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楼欣欣伸出左手,“那妖女,她……她放蛇咬我,表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楼辰眼神猛然一暗。 半夏不由吸了口冷气,暗道危险。 楼辰呵的冷笑一声,“你说谁是妖女?” “就是住在南边儿客房院子里那女子!她竟然把蛇放在袖子里,谁知道她身上还放了什么毒虫?表哥,你怎么会让这样的女孩子到府上来做客啊?”楼欣欣红着眼睛问。 楼辰闭了闭眼。 连一旁的管家都暗道,不好,少主这是生气了。 “半夏,你没事情可做吗?我派你干什么?”楼辰问。 半夏立即推开楼欣欣,飞快的福身,“婢子告退。” 她溜得飞快。 楼欣欣都没来得及喊住她,“诶,半夏怎么走了,她还得给我作证呢!” “做什么证?你不需要人作证,管事儿都管到我头上来了,这院里没人能给你作证。”楼辰语调平平,不辩喜怒。 常在他身边的人才能明白,他这会儿乃是厌烦极了。 “管家,把楼家的小姐送回去,告诉他们家家长,日后看好自己的女儿,别叫随便跑出来,好歹是个大家闺秀,面子里子都丢了,跌份儿不跌份?” 楼辰话音落地,楼欣欣连哭都忘了。 她错愕看着楼辰,“表哥你说什么啊?” 楼辰转身就走。 楼欣欣要追,管家伸手拦住,“楼小姐,请。” 先前还叫表小姐呢,这会儿已经改口成楼小姐了。 楼欣欣一愣,“你……表哥你回来啊!” “这会儿是送走,再等会可能就是‘打走’了,别闹得彼此脸上都不好看,到时候还得劳烦令尊亲自过来道歉。”管家低声提醒道。 楼欣欣这才收声,更摒住了呼吸,“那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啊?表哥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份儿上?他们认识多久了?” 管家叹口气摇了摇头,转脸向一旁的丫鬟说:“回去以后,告诉你们家主子,楼家小姐的规矩是得好好教教了,少主的事情,也是能打听的?还管到少主头上了。若是不看亲缘,今日这事儿会这么了了?” 楼欣欣不忿的瞪着眼,丫鬟却拉着她的袖子冲她连连摇头,劝她别再多说。 管家亲自盯着楼欣欣上了马车,又令人把她送出南郡的城门,才回来向楼辰复命。 他正要说,楼欣欣已经被送走了。 楼辰却提着一盏走马琉璃灯,缓声问:“这个怎么样,她会喜欢吧?” 管家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少主这是要给谁送礼呢? 这走马琉璃灯,是远交海外得来的贵重礼物,一点起来,因为热气,琉璃灯会自己旋转,琉璃灯上绘有彩画,缓缓的旋转,煞是好看,照出来的颜色也是五彩斑斓的。 只是这琉璃不结实,不敢摔,猛地一磕碰就碎了,所以这灯更显矜贵。 “我瞧着她应该喜欢,就当是给她的赔礼吧,她若不喜欢,再寻别的礼。”楼辰把走马琉璃灯放在一方漂亮的黄檀木盒子里,拿着向外走。 管家一拍脑门儿,这才反应过来:“少主这是要给那小姑娘送礼?” “不然呢?”楼辰好笑的问。 管家眼睛转了圈儿,“老奴刚刚去打听了,早晨的时候,那小姑娘确实放蛇咬了表小姐。” 楼辰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着管家,“所以呢?是她跑去楼欣欣的院子,放蛇咬人了吗?” 管家赶紧摇头,“是在宁小姐所住的院子里,表小姐寻过去,要跟她抢人,抢半夏来着。” 楼辰哼笑一声,“抢半夏是假,她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吗?以后少叫她到我面前来,回去告诉我母亲,提点着点儿她娘家人。” “是。”管家应了一声,自己心里也有了谱,孰轻孰重,以后得掂量清楚。 萧明姝这会儿已经捉了一大瓶子的虫子,花花绿绿的,她自己觉得煞是好看。 至于旁人看她的眼光,以及好些人的退避三舍,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爹爹说过,她又不是为别人活得,别人怎么看、别人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关她什么事? 她做的事情,不伤天害理,不损人利己,她问心无愧,也就成了。 楼辰寻到她的时候,她正盯着瓶子里的虫子,嘴里嘀咕着那虫子的毒性,有什么天敌克星…… “晨起表妹失礼,惹你生气,我替她向你赔礼。”楼辰把黄檀木的礼盒拿到她面前。 萧明姝一愣,摇头说:“她是她,你是你,她惹了我,我也报复了她,两不相欠,怎么你又送礼?” 楼辰笑说:“你是我的贵客,谁在这儿惹你,都是我失礼,照顾不周。” “你还说叫我不要客气,我觉得,楼哥哥现在就太客气了。”萧明姝敲了敲她的瓶子,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看着瓶子里的虫子,瓶里的虫子,也看着她。 “打开看看,你若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另说。”楼辰铁了心要送礼。 萧明姝不拘小节,他这么执意,她便接过来,唰的打开盖子。 “呀!走马琉璃灯!”萧明姝惊呼一声。 她欢欢喜喜的把灯从盒子里提出来,在阳光下扬起脸儿,仔细的观察了一番。 “喜欢吗?”楼辰问。 萧明姝连连点头,“喜欢喜欢……” 当初,宫里也有这么一盏灯,造型还没有这个别致呢,上头的画也不如这个精妙,颜色不如这盏艳丽。 但那会儿只有那么一盏灯,所以她稀罕的不行。 可哥哥却说要把那盏灯送给纪馡姐姐。 萧明姝有点儿舍不得,她也想要啊…… 哥哥却看着她的眼睛说,“糖糖最乖,最知道哥哥的心,你不会跟纪馡抢的对不对?纪馡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我家糖糖才不跟一般的女孩子一样,你最喜欢那些厉害的,有毒的虫子,对不对?” 她觉得那一刻的哥哥,像极了阿娘故事里骗公主的老妖婆…… 且她从那以后就讨厌人家说她乖。 她本想打碎了那盏琉璃灯…… 第716章 不小心,碎了 但是后来,萧明姝还是把那盏灯给了哥哥,让他送给了纪馡。 因为她琢磨,自己是公主呢,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纪馡日后是要被哥哥娶进门的,她整个人,日后都是他们萧家的人了,何必在乎一盏灯? 这么一想,她就痛痛快快的让了。 那会儿的萧明姝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会离开宫廷,离开萧家。 不过她并不遗憾就是了。 楼辰见她提着灯,默默出神了好半天,脸上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 “你认得这灯,看着也喜欢,看来我这礼是送对了。”楼辰站在她身边,替她把灯点亮。 这会儿是大白天,而且是在阳光明媚的园子里,灯光打在琉璃罩子上,照不出那色彩斑斓的效果。 但热力推着灯罩缓缓转动起来,也煞是好看。 “谢谢楼哥哥,我哥哥把当初那盏灯给了别人。如今别人的哥哥却把灯给了我,你说这世上的缘分是不是很奇妙?”萧明姝笑嘻嘻的说。 楼辰心头一软,暗道,萧睿啊萧睿,这样好的妹妹,你竟把灯给别人都不给她……看来是上天都看不过去,所以才从他身边把这女孩子夺去,带来他身边。 “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告诉楼哥哥,你家哥哥不给你的,楼哥哥给你,好不好?”楼辰忍不住道。 萧明姝侧脸看他,投去一个揶揄的眼神,“楼哥哥真像我阿娘故事里的大灰狼,专门骗小红帽的那种。” 楼辰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楼哥哥怎么是大灰狼呢。” 萧明姝笑得眼睛弯弯,晃了晃手里的瓶子,“你是不是都不要紧,我不是小红帽才要紧。” 她收了楼辰的赔礼,也抓够了虫子,心满意足的回了所住的院子。 她所抓的这些虫子,也并非都要养起来,有好一部分都是为了做食物,喂给她那些真正的宝贝们。 萧明姝回到房间先玩儿了会儿那盏灯,看着灯缓缓的旋转着,在周遭的墙上,透出斑斓的色彩,她仿佛也一瞬间被带回了过去的记忆里。 她吹熄了灯,推动灯旋转的热气儿没了,灯的琉璃罩子也停下来不再旋转。 她把抓回来的虫子分门别类的喂给别的虫子吃,又喂了药材给那些毒虫。 还没吃晌午饭,她就困了。 “看来早起不宜吵架,太浪费精力。”萧明姝打了个哈欠,回到床上蒙头大睡。 她不多时就呼吸均匀绵长了。 大白天的,她做了梦……也许这就叫做“白日梦”。 她梦到自己找到了爹娘,并且求得爹娘带她一起云游四方。 阿娘还给她生了个小妹妹,妹妹特别乖巧,天天跟在她后头叫她“阿姐,阿姐……” 她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小孩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忽然间“哗啦——”一声脆响。 萧明姝从梦里惊醒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眼角到鬓边竟然有泪。 对了……阿娘生她的时候已经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生孩子了,她上哪儿再有个妹妹呢? 萧明姝长叹一声,无比想念梦里那个软软萌萌的小姑娘。 她正要闭上眼,试图再回到那个梦里。 却听见外间嘻嘻索索的声音。 对了,刚才惊醒她的哗啦一声脆响,是什么动静? 萧明姝掀被起身,赤脚走到外间。 噗嗵—— 半夏冲着她就跪了下来,眼圈红红的,表情紧张又自责。 在半夏身边的地上,是那盏走马琉璃灯的碎片。 她睡觉前还在玩儿的灯,这会儿却已经摔的粉身碎骨了。 萧明姝看着半夏,又看向那粉身碎骨的灯,一言不发。 半夏闷声带着哭腔,“婢子不慎……婢子该死!” 她伸手,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 她手劲儿很大,白皙的脸上立时肿起了五根大指头印子。 萧明姝拿过那黄檀木盒子,蹲下身来,一片片的把灯盏碎片捡了回来。 半夏伸手还要打自己的脸。 萧明姝轻嗤一声,“你把脸打烂,我的灯就回来了吗?” 半夏一僵,不知所措。 “做错了事情,就要想办法弥补,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不懂吗?”她又说。 半夏僵了一会儿,跪着挪了挪膝盖,也开始帮着把那碎片往黄檀木盒子里捡。 “你去找那种透明的,粘性很好的胶来。”萧明姝吩咐道,“一般在修补古物,倒卖瓷器古玩的地方都有。” 半夏愣了愣,迟疑了一阵子才小心翼翼站起来。 “快去快回。”萧明姝头也没抬。 半夏退到了门口,又看她一眼,似乎在等着她另外说点儿处罚什么的。 萧明姝却抬起头道:“你是没钱吗?需要我给你买胶的钱?” 半夏赶紧摇头,“不,不是。” 萧明姝低下头来,继续捡拾。 半夏狐疑的歪歪脑袋,赶紧出门去买胶了。 萧明姝整个下午,连门都没出,原本说要去找傅胖子,楼辰把车架都备好了,也推开了别的事务,专程要陪她去。 她却说困得不想出门,又不去了。 楼辰问半夏,她在院子里做什么。 半夏支支吾吾,“一直关着门,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 半夏紧张的脸都红了。 楼辰也没再多问,放了她回去。 萧明姝除了好毒虫以外,还真有点儿本事。 她整个儿一下午,除了吃东西喝水,外加如厕,几乎没离开过桌子。 晚上她又挑灯修补了两个时辰,终于晃着脖子,把手里的竹篾,夹子,胶水一扔,长舒一口气,“好啦!” 她伸手捏着脖子,“脖子还真疼!” 半夏听得声音,疾步跃进屋里来,借着屋里明亮的灯光,那只被她不慎摔碎的琉璃灯,又被粘合的完美无缺。 “神了……”她喃喃道。 萧明姝咧嘴一笑,“我的手艺不好,细看是有许多裂痕的,胶水粘合的痕迹细看都看得见。但我师父就不一样了,他修补过的才是完美无缺。” 萧明姝的师父,乃是玄机阁顶尖的匠人,她有次打碎了哥哥最喜欢的古瓶,若是一般的古瓶也就罢了……偏那只瓶子是纪馡送给他的,他宝贝得跟什么似得。 萧明姝那会儿才知道怕了,哥哥若是知道了,必要生她的气。 她没法儿,跑去找韦家韦亦鸣舅舅哭了一场,韦家舅舅就把玄机阁的顶级匠人送来了宫里,她一看那匠人的手艺就迷上了。 匠人给哥哥补的花瓶,哥哥到现在都还不晓得那花瓶摔碎过。 萧明姝想起曾经的日子,不由咧嘴笑起来。 第717章 宠的没边儿 萧明姝放下灯盏,晃着脖子就去睡了。 次日清早起来,她看了眼那盏沐浴在晨光中的走马琉璃灯,不由满意点点头。 “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退步,师傅若是知道,也该欣慰了。”她略微端详那灯,又把灯盏往桌子里头搁了搁,免得掉落。 她这才叫人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 还没用早饭,她便带着瓶子蹦跳着去采集虫子了。 半夏劝她说:“不如先用了饭,再去园子里吧?” 萧明姝想也不想就摇头,“那可不成,有些虫子喜阴,喜凉,太阳一高,它们就不出来活动了。” 半夏跟着她到了荒僻的园子里。 萧明姝在这儿,跟游鱼入了海似得,半夏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 且她也不喜欢有人跟着,害怕那不懂的人,再惊走她的虫。 半夏看了那晃动的灌木丛,草丛一阵子,叫来个小丫鬟,“你在这儿守着,我去主院禀少主一声,免得少主久等着急。” 小丫鬟赶紧应了。 半夏离开这园子,走到岔道口,她脚步微微一顿,却调头往客房院子走去。 她根本没去主院,反倒是安安静静的回了萧明姝住的院子。 至于说,告诉少主一声,免得少主等着急……她更是不曾。 半夏知道,楼辰一定会等着这姑娘去了以后,与她一起用早膳。 而且半夏更知道,少主有晨起练功的习惯,人练功活动开了之后,新陈代谢也快,饿得也快。 小姑娘一直不去,少主等不多久就会饿。 人一饿,就会着急,情绪也更加不好。 半夏倒是不着急,她慢条斯理的在萧明姝的房间里头擦拭着桌子,重新摆放着桌椅。 至于萧明姝的那些瓶瓶罐罐,她倒是学聪明了,个个都敬而远之,莫说碰了,她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半夏正擦桌子,忽然听到院子里有问安的声音。 她立时拿起桌子上那只走马琉璃灯,来到回廊里,蹲在栏台上,小心翼翼的擦拭着。 半夏擦的太专注了,身后有脚步声,她都没回头。 “半夏?” 身后传来沉稳好听的嗓音。 半夏心头一跳,惊慌的回头看了一眼,“少……少主?”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挡住身后栏台上的东西,脸色惊慌失措。 楼辰皱了皱眉,“干什么呢?” “没、没干什么……”半夏小声说。 楼辰上下打量她一眼,“宁馨儿呢?” 半夏咽了口唾沫,才僵硬说:“在后头园子里玩儿,说是有些虫子只有早起有露水的时候才能抓到。” 楼辰点点头,“你后头藏的什么?” 半夏连连摇头,“没、没有……” 楼辰呵的笑了一声,“你瞎,还是我瞎?” 半夏脸上的血色尽褪,却动作缓慢僵硬的把身后的琉璃灯给拿了出来。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院子里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眼神儿好的人,不难看见琉璃灯上那一道道细如头发丝的裂痕。 裂痕遍布了整个灯罩,阳光之下,异常刺眼。 楼辰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伸手拿过琉璃灯,“这是……碎了?” 半夏福了福身,小声说:“昨个下午,宁姑娘已经粘了一下午了,夜里又挑灯熬了两个时辰,才给粘好了,累的她脖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楼辰沉默片刻,“我说昨日马车已经备好,她要去看朋友的,怎么忽然又不去了……原来是为了这灯。” 半夏垂着头闷声不吭。 楼辰勾了下嘴角,低头看着手里被粘合的很牢固的灯。 半夏欲言又止,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时。 外头有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就进来了。 “楼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去你院子里找你用饭,他们说你到这儿来了。”萧明姝一开口,满院子似乎都多了许多朝气,生机勃勃的。 楼辰笑看着她。 小姑娘飞扑进回廊,停在他面前。 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把她跑散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 萧明姝却是看见了他另一只手里的灯盏,以及站在一旁脸色僵硬难看的半夏。 半夏抬头瞟了她一眼。 两个女孩子的目光撞在一起,半夏心虚的飞快别开。 萧明姝却笑着说:“我粘的不错吧?” “手艺真好,若不是在阳光下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楼辰说道。 萧明姝自豪的挺起胸膛,“我经常给我阿娘粘东西,楼哥哥以后有什么喜欢的打碎了,也可以找我修补,我给你半价!” “还要钱啊?这不见外了吗?”楼辰笑着把手从她脑门儿上落在肩头上。 萧明姝嘻嘻一笑,“是你说的呀,只有要钱了,对方才会觉得两清,不传扬我的美名。” 楼辰点点头,语气宠溺,“你倒是个好学生。” “那是,不过还是可惜了,这可是楼哥哥送我的礼物呢。”她怜惜的捧过琉璃灯,看起来,真是非常喜欢。 她眼里不过有那么点点的惋惜,一闪即逝。 她性情如此,似乎天大的事儿,也不会怎么放在心上。 就好像上次丢了金蚕等宝贝的时候,若是旁人,指不定要多么痛心疾首呢,她只是叹了一句就丢开了。 若不是为了给安瑞慈治腿,楼辰甚至不知道那些东西那么矜贵。 他忽而生出要好好宠她,把她宠上天的心思,“这个有你修补过的痕迹了,其实有了更深一层的意义,倒比我送给你的时候,更有含义,你不如把它回赠与我。” 萧明姝一愣,“你还要要回去?” “我再送你一盏完好无缺的。”楼辰说。 萧明姝瞪大了眼,一旁的半夏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跳仿佛都停了一瞬。 萧明姝嘀咕:“乖乖,整个皇宫里都只有一盏,否则哥哥也不用为难给她还是给纪馡了,一个南境的富商,他居然有不止一盏?” 楼辰以为她不信,与她保证道:“跟这盏造型是一样的,一样通透精致,只是上头的画不太一样罢了。” 半夏悄悄捂住心口,倒退一步……这小姑娘不知道,她却清楚无比,另一盏琉璃灯,此时乃是在大齐的宫廷里,是大齐皇贵妃的心爱之物。 “好,一言为定。”萧明姝迟疑片刻,把手里修补过的琉璃灯塞进了楼辰怀里,仰脸要和他拉钩,叫他另送一盏没有裂痕的灯给她。 楼辰痛快的与她拉了钩,还保证说,五日之内必定送到。 第719章 宝贝 两个男人都抬起头来向她看去。 萧明姝清了清嗓子,“楼哥哥不要把人抱的那么紧,让他试着自己感受腿部的受力,一开始只能受一点点的力,但随着血液流通越来越舒畅,腿部得到的滋养越来越多,这样的尝试,会调动机体分泌激素,促进肌肉的生长。” 两个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她的话通俗易懂,但他们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她说的太简单了……而安瑞慈的腿已经废了太久了。 久的他们都不敢盼望有“奇迹”了。 “对,试着一点点放松,再松开一点点。”萧明姝指导着楼辰。 楼辰的神情和动作,在她的指点下,逐渐放松下来。 安瑞慈的表情,也从焦躁紧张,渐渐过度到激动欣喜。 “我感觉到了!”他喃喃说着,盯着自己的腿,似乎是在做梦。 屋里的三个人都看见了,他的左腿微微抬高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 “你看到了吗?楼爷,你看到了吗?!”安瑞慈的表情近乎夸张,仿佛他不是抬了抬腿,而是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 楼辰微微点头,“是,我看到了。” 安瑞慈再抬眼看萧明姝,那眼神热切的几乎把她奉为神明了。 萧明姝对这样的眼神可一点儿都不陌生——她见多了这样看着她阿娘的人! 她当即想起楼辰先前在马车上给她出的主意。 安瑞慈也恰在此时开口,“如此大恩,必要好好谢谢宁姑娘……” 萧明姝适时截断他的话,“不是什么大恩,给我万金就够了。” 书房里霎时间一静。 楼辰怔住,他没想到这小姑娘提钱提的这样早。 但他想起马车上,她说害怕好名声的话,又忍俊不禁。 安瑞慈也愣了,他摇摇头,“万金算什么?我双腿便是万万金,也换不来的。” 他站了有一会儿了,腿上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楼辰感觉到压在自己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 萧明姝说:“叫他坐下歇歇吧,一次不用太久,勤练就行了。” 安瑞慈坐下来,立时解下自己腰间的一只玉佩,“这个做谢礼,给宁姑娘。” 楼辰眼皮子一跳。 他晓得这玉佩是什么意义——是安家祖上留下来的,安家的嫡子皆有一只,这玉佩是信物,能号令安家的暗卫,更是嫡子身份的象征。 安瑞慈把他的玉佩给了小姑娘……就是把他的一切荣辱身份,身家性命都摆在了小姑娘手里头。 楼辰不由皱住了眉。 他遇上的小姑娘,没必要把另一个男子这么牵在手里…… 但安瑞慈也是他的挚友,一双腿对安瑞慈的意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明白。 “我不要。”萧明姝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果断的让安瑞慈着实愣了愣,“不要?” “这玉对你来说,可能特别贵重,是比命还要紧的东西。可是对我来说,却不如万金来的实在。”萧明姝坦然说道,“再说,这玉我带着行路也不方便,万一丢了呢?万金若是太多,你可以分次还我,也免得我一拿到手里,流水似得花出去,或是给人骗了偷了,日后还要受穷。” 她说的理所当然。 安瑞慈却听的直瞪眼。 他频频看向楼辰,以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啊?她还要走?还担心日后受穷? “我也不是一定要万金,你看你能拿出多少来吧?给我一些零钱,一些方便带的银票子,通兑的。”萧明姝说着笑了笑,“至于你的腿,就像刚刚那样的练习,隔个一两刻,就练习一次,三五日之后,你自己都能感觉到进步了。” 安瑞慈觉得这女孩子,有意思极了。 特别是她的话……楼爷明明就是对她有心思,她却好似一无所知,还打算着要走?受穷? 她怕不是不知道楼爷的家道有多丰厚吧? 萧明姝交代完,也不急着要钱,她惦记着她屋里的宝贝,“楼哥哥,我回去喂虫子了,我说的几样药材,你叫人给我备齐了,还有一两样,是他能用的上的,花费多少,你管他要。” 她指了指安瑞慈,嘻嘻一笑,蹦跳着离开楼辰的书房。 安瑞慈等人走了,才晓得意味深长的看向楼辰,“楼爷,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儿啊?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还惦记着走?怎么,吃了还想不负责啊?” 楼辰眉头一挑,“你说谁吃了不负责?” 安瑞慈今日心情极好,他哈哈大笑,“性别上看呢,楼爷你像是吃了又不负责的。但刨除了性别用眼看呢……怎么你倒像是被吃干抹净的那个?” 楼辰哼了一声,懒得理他,也不帮他把轮椅推进屋里。 他的书房门口有门槛,安瑞慈自己推不进去。 “诶,你怎么把我扔在外头呢?有了新欢,也不能对旧爱这么无情无义吧?”安瑞慈在门外嚷嚷。 楼辰嗤笑一声,“我已经被吃干抹净,还被人不负责的抛弃了,哪还有心对你有情有义?”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快把我搬进去。”安瑞慈笑着求饶。 院子里有人,但楼辰不发话,他的人又岂会现身出来? “差不多一刻了,你也别进来了,就在外头试试能不能站起来吧?”楼辰笑着与他打趣。 楼辰脸上不显,但安瑞慈就是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也是极好。 而且是在那小姑娘拒绝了他送的玉佩之后,楼辰的心情就格外的好。 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腿有康复的希望。 “我说真的……”安瑞慈抓住门框,吃力的试图站起来,他的腿还不怎么能用的上力气,但即便是这细微的感觉,也足矣叫他欣喜若狂了,“这小姑娘挺有意思,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宝贝?” 听闻“宝贝”一词,楼辰不由想起萧明姝对她那些虫子的称呼。 他的目光落在安瑞慈的腰间,“你知道她是如何给你治病的了吧?” 安瑞慈刚刚借着胳膊的力量,勉强起身,听闻此言,他脸色猛然一变,噗嗵又跌回轮椅里头。 安瑞慈呼哧呼哧喘着气,“你不搀扶我也就罢了,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 楼辰抿嘴一笑,“你不知道吗,她把她那些能治病,能下毒的虫,都称之为‘宝贝’。如今还有‘宝贝’正在你体内呢。” 第721章 救人的感觉更好 半夏擦桌子时,绕开了那盏灯,再没去碰。 萧明姝也从未再提此事,她捉虫子回来,总会玩儿一会那灯,走马灯罩子一转起来,她就坐在一旁,捧着脸笑。 她又养出几条肥肥大大的白色虫子,去找楼辰,“这是给安瑞慈的。” 楼辰望着那虫子微微一愣,“不是说金蚕是你从小养大的,可以肃清他体内的淤积,这两条虫也要照样放进去?” 萧明姝笑的眉眼弯弯,“不是的,这两条虫是给金蚕吃的。” 楼辰莫名的……抖了一下,“吃?” 萧明姝点头,“金蚕也很馋的,只让干活儿,不给它一顿大宴,它怎么能老老实实的干活儿呢?” 楼辰想象着安瑞慈看到这两只肉呼呼的白胖虫子,会有什么反应。 萧明姝却看到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好几封的书信。 他手边的砚台湿漉漉的,墨是刚刚研墨好的样子。 萧明姝立时想到,他必是准备回信,或许是什么生意场上的要务。 她住在这里,已经够麻烦他了,“如果你正在忙,我们可以晚些时候去,如果你今日都很忙,可以叫府上备马车,我自己过去。” 楼辰抿嘴笑了笑,“你医治我的朋友,是我求你的事儿,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过去呢。” 楼辰推开椅子起身道:“不忙,其他事可以回来再办。” 萧明姝却看着自己的脚尖,略有不好意思,“其实,给安瑞慈的这虫子吃起来不麻烦,也不过一两刻钟就好,我还想去看看傅胖子,上次说去见他,也未能见成。” 楼辰盯着她看了一阵子,他琢磨着,眼前这小姑娘究竟是不想叫他同去见傅胖?还是单纯的不好意思耽误他更多的时间? 他略微琢磨,心里并没有定论,却是坚决的说:“没事,我不忙,我带你去客栈,上次不也说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管她是为什么,不论她想去见谁,他都想陪她一起去,这才是他可以笃信的。 萧明姝果然没有拒绝,她咧嘴朝他一笑,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楼哥哥真好。” 楼辰心里熨帖极了。 他带萧明姝到了安府。 安瑞慈正抚着两根木架子,他从木架子中间走过,练习走路。 “咦,我倒是忘记了,安家人挺聪明,这架子做得好像我阿娘曾经用过的那种‘双杠’。”萧明姝看着那架子说。 楼辰看了看她,又看向正在练习的安瑞慈。 萧明姝说:“这双杠就是给腿部用不上力,或是曾经有损的人,复健用的,若是我阿娘现在在,她一定能让安瑞慈好的更快些。” 楼辰抬手抚了抚萧明姝的头,轻轻的说:“他能看到希望,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我说错了,你只怕问他要万万金,也抹不去他心里对你的感激。” 萧明姝一愣,继而笑起来,“其实我也挺感激他,更感激楼哥哥。” 楼辰一愣,从这女孩子口中说出感激来,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若不是你们给我这样的机会,我这辈子怕都没机会尝试救人,在京都里,他们都说我是毒女,专管害人的。”萧明姝垂头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但如今我知道,救人的感觉比害人,好多了。” 楼辰看着她,莫名的心疼着。 安瑞慈来回走了四圈儿才停下来,他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满脸都是汗。 他推着轮椅,笑眯眯的朝这边两人过来。 “瞧我如今,比先前可是好多了吧?”安瑞慈的喜气写在脸上。 楼辰瞧的出来,他瞧着小姑娘时的目光,满满都是感激不尽。 “腿知觉好多了吧?”萧明姝笑眯眯的,她的笑容里,多少有点儿憋着坏的感觉。 安瑞慈下意识的推着轮椅的轱辘,向后撤了撤。 “好,好多了。”安瑞慈说。 他的直觉是敏锐的,萧明姝下一瞬就咻的拿出一只瓶子,猛地一倒,那两只肉呼呼白胖胖的虫躺在她的掌心里。 安瑞慈只恨不得自己现在站起来就跑。 但“站起来跑”的强烈欲望,又将他钉在原地。 “这……” “这不是给你吃的,乃是给金蚕吃的,它吃了大餐,才能更好的在你的体内进行清淤工作,有奖励它才能更勤勉不是?”萧明姝笑眯眯的,“你家厨房在哪里?” 安瑞慈听的迷迷糊糊,不是给他吃?是给金蚕吃?又问厨房在哪里? 或许不如先前两次那么恐怖? “宁姑娘要厨房做什么?交给管家就是。”安瑞慈招了管家过来。 萧明姝伸手就要把虫子递给管家。 管家吓得立时倒退三步,手背在身后,不敢伸出。 “别怕,不咬人的。”萧明姝说。 被一个年少的小姑娘安慰“别怕”,管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楼辰却有点儿不高兴了,“快点,磨蹭什么?” 管家觑了觑他的脸色,只好摊开手来。 萧明姝将两只虫子放在他掌心里,虫子是活的,还不停的蠕动着…… 管家立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了,掌心里那痒痒软乎乎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萧明姝拍了拍手,笑嘻嘻道:“油五分热,炸一会儿,蓬起来就成,捞出来稍微晾凉,不烫嘴就能吃。” “吃?!”安瑞慈惊叫一声。 萧明姝笑起来,“一早不就告诉你了吗?” “你说是金蚕吃!你可没说让我吃!”安瑞慈恨不得推着轮椅原地起飞。 萧明姝乐得直颤,“金蚕在你体内呀,它顺着血管呢,你吃的东西消化之后,不也要进入血管之中吗?这是最常规的办法了,而且这肉呼呼的虫子,油炸了之后特别香,特别好吃!若不是为了给你治病,我还舍不得给你吃呢。” 安瑞慈张着嘴,此时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萧明姝呵呵一笑,垂眸看着他的腿,“怎么,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腿治还是不治……” “吃!”安瑞慈说的斩钉截铁,一脸的视死如归。 他琢磨着,等治好了这一双腿,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他办不成的事儿了!他连虫子都吃了!他还怕谁?! 管家忍着快哭的心情,把虫子拿去厨房炸了。 他刚拿去的时候,厨房的人都嚷嚷着,今儿个中午不用吃饭了……太倒胃口了。 可等虫子炸的金黄酥脆,满屋满院都是香味儿时……他们纷纷在心里说,今中午就着这香味儿都能多吃两大碗…… 第720章 分寸 安瑞慈浑身不适,他想打人。 但论动手,他不是楼辰的对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只能逞逞君子的威风了,“原来楼爷好这口儿,早知如此,那些惦记楼爷的女子们,都该去养虫子,说不定就叫你看对眼了。” 楼辰轻哼一声,不遑多让,“是啊,若各个玩虫子的都能治你的腿,你也不用颓然这么多年了。” 提及腿……安瑞慈败下阵来。 他不再作声,两只手同时抓上门框。 楼辰心软,正要上前扶他。 安瑞慈却说:“不用。” 楼辰瞥他,“还生气了,要哄你不?” “你哄一个我听听?”安瑞慈想笑,但一笑他就没力气了,他憋着,愣是靠着自己和门框,又站了起来。 他努力的调动自己的腿,这次是右腿,也稍微抬起了那么一点点。 莫说迈过门槛了,他抬起的幅度,还没有他的鞋底子高。 但即便如此,他也喜出望外,浑身激动的直颤。 “我看不用哄了。”楼辰凝望着他的腿说道。 安瑞慈呼哧呼哧喘了气,手上力气一松,腿吃不住劲儿,整个人又跌回到轮椅里。 他先前连坐都不能,全靠带子把他绑在轮椅上。 但萧明姝割开了他腰眼儿后头的皮肉,把金蚕放进去之后,他当晚腰部就热了一晚上。 这么几天来,他之所以没有着急来见萧明姝……正是他在体验,在感受,如今他靠着自己腰部的力量坐着已经不成问题了。 “我还是觉得万金亏待了她。”安瑞慈忽而抬眼看着楼辰。 楼辰微微凝眸,“你什么意思?” 安瑞慈微微一笑,“你不觉得亏待吗?日后我叫她一声嫂嫂如何?若她是自己人,不就不亏待了吗?” 楼辰绷不住笑起来,“你倒是会占便宜。” 安瑞慈挤眉弄眼的看他,“楼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你我谁跟谁呀!” 这话叫楼辰甚是高兴,他笑的眉眼都微微弯了。 安瑞慈心下也愈发明白,这缘分真不在乎时间长短,一旦来了挡都挡不住。 安瑞慈废了太久了,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也坐不住,他几乎是看着漏壶算着时间,隔上一刻钟,他就要勉强站起来晃上几晃,哪怕只是晃荡两下,他都兴奋的不得了。 他墨迹了好久,从楼辰书房里离开的时候,还反复叮嘱他,“替我谢谢嫂嫂啊……” 楼辰笑而不语。 安瑞慈走后,他耳根清净下来,心却也虚了起来……一口一个嫂嫂,他也得能叫小姑娘答应才行呢? 虽然他已经对她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那并不是她亲口告诉他的。 她至今甚至连自己的真实姓名,真实的身份都不曾告诉他…… 小姑娘虽依赖他,却也并不真正的信任他吧? 楼辰闭了闭眼,琢磨着究竟什么时候,寻个机会,开诚布公的与她谈一谈呢? 楼辰好面子……这种事情,他虽知道要主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么一拖,就拖了两三日。 新的走马琉璃灯都从大齐皇宫里送来了,他也没琢磨清楚该怎么与她说呢。 萧明姝看到崭新的,连一道裂痕都没有的走马琉璃灯,高兴的不得了。 这灯上的画,更符合女孩子的审美,是个总角小儿,一点点长大,长成妙龄少女,嫁人为妻的故事。一共八幅图,从小儿扑蝶开始,到少女初为人母……走马灯转起来,就像一次次轮回。小孩子长大,长大再生一个小孩子……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她对着那琉璃灯,看了好久好久。 “姑娘喜欢这灯,更胜先前的呢?”半夏在一旁小声说道。 萧明姝头也没抬,嗯了一声,“这灯叫我想起阿娘,也想起我自己。” 她想到自己曾经,不也是那样的躺在阿娘的怀里? 她小时候不也顽皮,爱捉虫子?不过是她捉的虫子,没有蝴蝶那么好看罢了。 “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嫁人,生一个孩子,而后,他或者她,也要这样长大?”萧明姝望着那琉璃灯,愣愣出神。 半夏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深深一怔,继而眉宇间拧了个疙瘩。 萧明姝对这些漂亮的东西的兴趣总是有限。 这灯,她喜欢的无比,却也是玩儿了一阵子就乏了。 她把灯摆好,放在桌子的正中间,扭过头来看着半夏。 “你往后擦桌子可要留神了。”萧明姝只叮嘱这么一句。 半夏连忙躬身应了。 萧明姝不再多说,甚至更为多想,拿着她的瓶子就出去捉虫摘草去了。 半夏盯着那只漂亮的琉璃灯,眼睛微微眯起。 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猛地拿起那盏琉璃灯,她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像平日里那个温顺有分寸的大丫鬟。 “咳咳……”窗外传来一声轻咳。 半夏吓了一跳,手猛然一滑。 砰—— 琉璃灯被窗户外头猛然伸进来的手,稳稳接住。 半夏惊得退了一步。 那只手把琉璃灯又重新放在桌子上,手的主人抬眸看着半夏。 “管、管家……”半夏心虚。 管家清了清嗓子,“你是皇贵妃的人,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若先前琉璃灯碎的事儿,发生在宫里头,你是什么下场?” 半夏吃了一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管家。 管家则不动声色,“你以为,琉璃灯是怎么打碎的,只有你与宁姑娘知道?再无第三人知晓?” 半夏呼吸顿住,魂儿都要没了。 管家勾了勾嘴角,“宁姑娘不说,不是因为她傻,而是她觉得自己是客,犯不着与你一个主人家派过来的丫鬟计较。你可别把旁人的大度,错当成软弱好欺,反误了自己。” 半夏白着脸,重重的点了点头。 管家嗯了一声,“少主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贵妃娘娘尚且没法儿,你就别自作聪明了。” 半夏渐渐回过神来,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被少主知道了。 如今再听管家这一番话,晓得是管家替她瞒着,还没叫少主知道。 少主一向不会操心小事儿,府上人多,他也不能事事都知道……半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轻松,还是怅然若失。 她低着头,福了福身,“多谢管家照拂。” “我照拂总是有限,你自己多长心吧。”管家目光沉沉,又望了眼那盏琉璃灯,提步远去。 第721章 救人的感觉更好 半夏擦桌子时,绕开了那盏灯,再没去碰。 萧明姝也从未再提此事,她捉虫子回来,总会玩儿一会那灯,走马灯罩子一转起来,她就坐在一旁,捧着脸笑。 她又养出几条肥肥大大的白色虫子,去找楼辰,“这是给安瑞慈的。” 楼辰望着那虫子微微一愣,“不是说金蚕是你从小养大的,可以肃清他体内的淤积,这两条虫也要照样放进去?” 萧明姝笑的眉眼弯弯,“不是的,这两条虫是给金蚕吃的。” 楼辰莫名的……抖了一下,“吃?” 萧明姝点头,“金蚕也很馋的,只让干活儿,不给它一顿大宴,它怎么能老老实实的干活儿呢?” 楼辰想象着安瑞慈看到这两只肉呼呼的白胖虫子,会有什么反应。 萧明姝却看到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好几封的书信。 他手边的砚台湿漉漉的,墨是刚刚研墨好的样子。 萧明姝立时想到,他必是准备回信,或许是什么生意场上的要务。 她住在这里,已经够麻烦他了,“如果你正在忙,我们可以晚些时候去,如果你今日都很忙,可以叫府上备马车,我自己过去。” 楼辰抿嘴笑了笑,“你医治我的朋友,是我求你的事儿,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过去呢。” 楼辰推开椅子起身道:“不忙,其他事可以回来再办。” 萧明姝却看着自己的脚尖,略有不好意思,“其实,给安瑞慈的这虫子吃起来不麻烦,也不过一两刻钟就好,我还想去看看傅胖子,上次说去见他,也未能见成。” 楼辰盯着她看了一阵子,他琢磨着,眼前这小姑娘究竟是不想叫他同去见傅胖?还是单纯的不好意思耽误他更多的时间? 他略微琢磨,心里并没有定论,却是坚决的说:“没事,我不忙,我带你去客栈,上次不也说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管她是为什么,不论她想去见谁,他都想陪她一起去,这才是他可以笃信的。 萧明姝果然没有拒绝,她咧嘴朝他一笑,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楼哥哥真好。” 楼辰心里熨帖极了。 他带萧明姝到了安府。 安瑞慈正抚着两根木架子,他从木架子中间走过,练习走路。 “咦,我倒是忘记了,安家人挺聪明,这架子做得好像我阿娘曾经用过的那种‘双杠’。”萧明姝看着那架子说。 楼辰看了看她,又看向正在练习的安瑞慈。 萧明姝说:“这双杠就是给腿部用不上力,或是曾经有损的人,复健用的,若是我阿娘现在在,她一定能让安瑞慈好的更快些。” 楼辰抬手抚了抚萧明姝的头,轻轻的说:“他能看到希望,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我说错了,你只怕问他要万万金,也抹不去他心里对你的感激。” 萧明姝一愣,继而笑起来,“其实我也挺感激他,更感激楼哥哥。” 楼辰一愣,从这女孩子口中说出感激来,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若不是你们给我这样的机会,我这辈子怕都没机会尝试救人,在京都里,他们都说我是毒女,专管害人的。”萧明姝垂头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但如今我知道,救人的感觉比害人,好多了。” 楼辰看着她,莫名的心疼着。 安瑞慈来回走了四圈儿才停下来,他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满脸都是汗。 他推着轮椅,笑眯眯的朝这边两人过来。 “瞧我如今,比先前可是好多了吧?”安瑞慈的喜气写在脸上。 楼辰瞧的出来,他瞧着小姑娘时的目光,满满都是感激不尽。 “腿知觉好多了吧?”萧明姝笑眯眯的,她的笑容里,多少有点儿憋着坏的感觉。 安瑞慈下意识的推着轮椅的轱辘,向后撤了撤。 “好,好多了。”安瑞慈说。 他的直觉是敏锐的,萧明姝下一瞬就咻的拿出一只瓶子,猛地一倒,那两只肉呼呼白胖胖的虫躺在她的掌心里。 安瑞慈只恨不得自己现在站起来就跑。 但“站起来跑”的强烈欲望,又将他钉在原地。 “这……” “这不是给你吃的,乃是给金蚕吃的,它吃了大餐,才能更好的在你的体内进行清淤工作,有奖励它才能更勤勉不是?”萧明姝笑眯眯的,“你家厨房在哪里?” 安瑞慈听的迷迷糊糊,不是给他吃?是给金蚕吃?又问厨房在哪里? 或许不如先前两次那么恐怖? “宁姑娘要厨房做什么?交给管家就是。”安瑞慈招了管家过来。 萧明姝伸手就要把虫子递给管家。 管家吓得立时倒退三步,手背在身后,不敢伸出。 “别怕,不咬人的。”萧明姝说。 被一个年少的小姑娘安慰“别怕”,管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楼辰却有点儿不高兴了,“快点,磨蹭什么?” 管家觑了觑他的脸色,只好摊开手来。 萧明姝将两只虫子放在他掌心里,虫子是活的,还不停的蠕动着…… 管家立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了,掌心里那痒痒软乎乎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萧明姝拍了拍手,笑嘻嘻道:“油五分热,炸一会儿,蓬起来就成,捞出来稍微晾凉,不烫嘴就能吃。” “吃?!”安瑞慈惊叫一声。 萧明姝笑起来,“一早不就告诉你了吗?” “你说是金蚕吃!你可没说让我吃!”安瑞慈恨不得推着轮椅原地起飞。 萧明姝乐得直颤,“金蚕在你体内呀,它顺着血管呢,你吃的东西消化之后,不也要进入血管之中吗?这是最常规的办法了,而且这肉呼呼的虫子,油炸了之后特别香,特别好吃!若不是为了给你治病,我还舍不得给你吃呢。” 安瑞慈张着嘴,此时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萧明姝呵呵一笑,垂眸看着他的腿,“怎么,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腿治还是不治……” “吃!”安瑞慈说的斩钉截铁,一脸的视死如归。 他琢磨着,等治好了这一双腿,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他办不成的事儿了!他连虫子都吃了!他还怕谁?! 管家忍着快哭的心情,把虫子拿去厨房炸了。 他刚拿去的时候,厨房的人都嚷嚷着,今儿个中午不用吃饭了……太倒胃口了。 可等虫子炸的金黄酥脆,满屋满院都是香味儿时……他们纷纷在心里说,今中午就着这香味儿都能多吃两大碗…… 第722章 你真好 两只肉呼呼的大白胖虫子,被炸的金黄酥脆,放在白玉盘子里。 管家托着白玉盘回来的一路上,都在默默的咽口水,这虫子小火慢炸,炸出来可真香。 只要不去看它,还真是人间美味……只是这么一看,立时就倒了胃口了,人怎么能吃虫呢? 管家把白玉盘子,送到安瑞慈面前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少爷,您闭上眼……” “我……吃……”安瑞慈嘴上说吃,却是露出一脸难以下咽的表情。 他不是没嗅到香味儿,这虫子炸熟了以后,卖相也不错,看上去就是金黄酥脆的……但他低头一瞧,立时想起这两条大白胖虫子,在小姑娘的手掌上笨拙蠕动,一扭一扭的样子。 他胃里都在翻江倒海……莫说吃了,他张嘴就想吐。 “你不吃?”萧明姝眉梢一挑,笑嘻嘻向前,“没关系,这样的人间美味,你不吃,我与楼哥哥一人一只。我们体内虽然没有金蚕需要补充营养,但这虫子本身对人就是一味上好的补剂。” 女孩子倒不像是开玩笑的,她伸手就从管家手里把盘子接了过去,转身笑嘻嘻走向楼辰。 “楼哥哥,我们一起享用吧?” 楼辰心里一抖……他原本还想着看安瑞慈的笑话来着……实在没想到,风向转变这么快。 他脸上还维持着笑意,心里却已经发了颤。 安瑞慈这会儿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有捉狭。 楼辰偷偷瞪了安瑞慈一眼。 安瑞慈则明目张胆的朝他挤眉弄眼,似乎在取笑他:“你既喜欢这女孩子,当然要喜欢这女孩子送你的美味佳肴了。” 楼辰深吸了一口气,纵然他也从来没吃过这样奇葩的“美味”,但为了不叫这女孩子失望,他下定了决心舍命陪君子。 “这种虫子其实是很干净的,它们很挑食,只吃清晨的朝露,只吃芍药的花瓣和花叶子,别的东西都不吃。所以药性很纯粹,是难得的佳品。我捉了几个早上,也不过捉住了这两只肥美的。别的不是太小,就是太老。”萧明姝看着白玉盘里金黄酥脆的美味,眼睛里流露出的乃是真是的贪食欲光。 她还明显的咽了口口水。 她细白修长的手指头捏着一只虫子放进口中,两排整齐的贝齿轻轻一咬,只见她闭上眼,满脸的享受,她甚至还满足的轻哼出声。 楼辰喉咙一紧,浑身都不由自主麻了一下。 “今年不知还能不能再捉到这样上好的虫子了,金蚕不用这个虫子也能在你的体内好好工作,不过是不那么积极罢了,许是会晚上个一月两月的,不过也无妨……” 萧明姝说着,就捏起白玉盘里仅剩的另一只虫子往楼辰嘴边送。 安瑞慈这会儿才猛地意识到——他的腿啊! 为了他的腿,他什么苦不能吃?什么罪不能受? 不就是一直白白胖胖……哦,不,这会儿已经是金黄酥脆的虫了,看起来还十分美味的样子,他竟因为自己一点点的恶心,就放弃自己的腿能早日康复的机会吗? 那他也太怂了吧? 楼爷为了他心仪的女孩子,都能张开嘴,心甘情愿的领受这虫子……他为了自己的腿竟然都做不到吗? 而且,听闻萧明姝的话,他才明白,这虫子也不是想要就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 “给我!留着给我!”安瑞慈再顾不得矫情,他推着轮椅,飞快的冲上前来,张嘴就咬向萧明姝的手指头。 生怕萧明姝真的把他“救命良药”塞进楼辰的嘴里似得。 楼辰实则也张开了嘴,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然而,安瑞慈半路杀出来。 萧明姝狡黠一笑,转而将手送到了安瑞慈的嘴边,她没介意,安瑞慈也来不及细想,张嘴咬住…… 楼辰眼眸一暗,眉头略蹙。 安瑞慈细嚼慢咽,先前脸上的排斥嫌恶,这会儿全然变成了享受。 “真……真香啊!太、太、太好吃了!”安瑞慈嘀咕道。 萧明姝轻笑:“我没骗你吧?” 安瑞慈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是我太抱有成见了,这虫子还真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楼府虽大,但楼爷有好干净的怪癖,府上虫子很少,我喜欢自然,喜欢原生态,宁姑娘你有空,可以来我府上转转呀,说不定能多得几只虫子呢,也好叫我体内的金蚕多多得滋养不是?” 萧明姝还没回应,楼辰的眉头已经皱成了疙瘩……他凉凉的看了眼安瑞慈,略带警告。 安瑞慈缩了下脖子,以手指代替膝盖,冲他弯了弯手指。 楼辰轻哼一声,别开视线。 萧明姝这会儿却变乖了,乖巧说:“若是楼哥哥有时间,我们就常来。” 楼辰立时表情愉悦,眼底的光灼灼耀眼。 “好了,他既已经吃了,我们走吧,”楼辰拉住小姑娘的手,“不是还要去看你朋友么?” 安瑞慈了然的看楼辰以眼,含笑的目光,还有几分揶揄之意。 楼辰则全然不在乎,光明正大的带着小姑娘离开。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楼辰连摆在桌案上的书都不看了,目光灼灼,只看着萧明姝。 萧明姝晓是脸皮厚,神经大条,这会儿也被他盯得不甚自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今日是半夏给她穿的衣裳,应该不至于穿反,衣物上也没有脏污。 萧明姝眼睛转了转,看向楼辰问道:“楼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恶心的?我又没病,还吃虫子?” 楼辰一愣,立时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明姝眨了眨眼,“我见楼哥哥一直怪怪的看着我,打量我,所以猜,你是不是也觉得接受不了?” 萧明姝的声音倒是没有半分的委屈,她似乎只是想问明白而已。 楼辰坐正了身子认真说道:“我只是琢磨着,那虫子那么好吃,下次你若再捉住了,能不能分我一只尝尝?” 萧明姝微微一愣。 楼辰继续说道:“你给安瑞慈,纯粹是为了给他治病。而给我的时候,会不会是觉得,好的东西,要给最亲近的人分享。” 楼辰说的意味深长……他不晓得这懵懂天真的小姑娘,究竟能听懂多少。 他虽心里急切,却也不介意细水长流,慢慢叫她明白。 萧明姝却神色深沉了片刻,忽而伸手抱住楼辰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怀里…… 楼辰顿时一僵,心跳过速,下一刻本能的回抱着她,搂的紧紧的。 “楼哥哥,”萧明姝闷声说,“你真好……” 第723章 有人不领情 萧明姝很快放开了他的脖子。 楼辰的心跳却是好一阵子都未能恢复正常。 他看向萧明姝的目光越发的温柔宠溺,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还未长大,需要加倍呵护疼爱的小姑娘。 马车行驶到傅胖子所住的客栈后门,后门已经为楼辰的马车敞开,客栈的掌柜更是接了信儿就恭迎在后门口。 马车正要拐进后门的时候,车窗帘子被风吹起。 楼辰心情大好,勾着嘴角往外瞟了一眼。 就这么一瞟,他却眼皮子一跳,脸色立时沉湎了几分。 他眯眼往街角看去,马车已然驶进了客栈的后院,院墙,高大的树冠遮挡了人的视线。 萧明姝不待马车停稳,就要蹦跳下车。 楼辰猛地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子。 萧明姝微微一愣,扭头看他,“楼哥哥?” 楼辰声音并不沉重,却格外认真:“你答应我一件事,往后几天,不管你要去哪儿,都跟我说一声,我尽量安排好时间,陪着你一起去。若是我实在有事走不开,我会叫其他人同你去。” 萧明姝愣了愣,但曾经身为公主的她立时明白过来,她懂什么叫“非常时期”。 “楼哥哥是为我的安全考虑么?”她坦白的问。 楼辰微微点头,“希望你不要介意。” 萧明姝咧嘴一笑,“你不像我哥哥。” 楼辰微微一愣。 萧明姝又补充了一句,“你像我爹爹,我哥他只会告诉我,不要乱跑,哪儿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呆在府上。我爹爹却不会限制我的自由,他只会用自己的力量尽可能的给我自由,并护我安全。” 楼辰心头一动,一种异样的情绪划过他心田。 萧明姝目光明亮的看着他,她明澈的眼底,尽是他的倒影。 “爹爹陪阿娘走了以后,我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对我像我爹爹那样了……” 她有点儿闷声闷气的,但很快她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看来爹爹他没有骗我!爹爹说,日后必会有一个男人,待我比他待我还要好。” 萧明姝歪着脑袋看着楼辰。 楼辰表面不动声色,其实里头早已经兵荒马乱。 这小丫头!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意味着什么?她知不知道这简单的话,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多大的鼓励? 楼辰强忍着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抬手,故作平静的摸了摸她的头,“乖……” 萧明姝已经丢开了自己说过的话,蹦跳下了马车。 她嚷嚷着:“傅胖子、傅胖子,我来看你了!” 楼辰慢慢下车,掌柜的急忙要上前见礼。 他却挥挥手,叫府上亲信上前,“去外头看看,楼府的马车被人跟踪盯梢了,看是何人这么大胆。” 亲信赶紧应了一声。 掌柜的听见只言片语的,也是微微一惊……什么人敢在南郡跟踪楼爷?命不想要了吧? 掌柜的上前,躬身见礼,“见过楼爷……”他激动的声音微颤,带着小心翼翼,又不敢流露过分的巴结。 楼辰微微点了下头,追着小姑娘的脚步往里去了。 他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小姑娘大呼小叫。 “傅胖子你这是怎么啦?水土不服还是中毒了?” 楼辰闻言,略微惊讶,抬眸向傅胖脸上瞟去,这么一瞟,他差点绷不住笑喷了。 傅胖子一嘴的燎泡,白白净净丰腴的脸上,也冒出了好些红疙瘩。 傅锦荣有些羞愧,抬手捂脸,“就是有点儿上火而已!” 萧明姝歪了歪头,“你来的任务,上次的商会上没有解决吗?还差多少钱粮?有人答应给我钱,要不我先借给你点儿?反正我也不急用。” 楼辰弯了弯嘴角,这女孩子大大咧咧的,出口的话,却常常会叫人心暖动容。 她说的钱,乃是从安瑞慈那里预备要的万金吧? 她自己还没拿到手里,这边却已经决定要先给傅胖救急,她一个女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如此的讲义气。 楼辰看着女孩子,越看越觉得喜欢至极。 他倒是不介意直接拿些钱粮给傅胖,只要女孩子需要…… 傅胖却连连摇头,“唔,不是那事儿,上次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多亏了楼爷的面子,我已经得了好些钱粮,往京都送去了。原本怎么也不可能赶上纪文了,如今可好,厚积薄发,倒比纪文送回去的还多呢!” 萧明姝笑弯了眼睛,抬手拍了拍傅胖的肩,“你这是靠作弊呢,否则你怎么可能超过纪文哥哥!” 与有荣焉的语气……楼辰眼皮子一跳,立时精神紧绷,“纪文哥哥”看来是尚未露面的潜在威胁啊? “既然不是要钱要粮的事儿,什么事儿叫你这么着急上火的?”萧明姝眯眼看了看他嘴上的燎泡,担忧的说,“要是阿娘在就好了,她定有办法治好你的,叫你起这么多的泡,也不是个办法呀?我看你再这么上火下去,嘴也要坏掉的,你还没娶媳妇儿呢……” 傅胖无奈的翻了个大白眼,他瞟了瞟门口的楼辰,欲言又止。 他急切的看了看萧明姝,似乎想对她说点儿什么,但又不想叫楼辰听见。 楼辰多聪明,他瞬间明白,但他却并不离开。 倘若萧明姝开口跟他说,他定会避嫌。 但萧明姝既没有开口,他何需看旁人的脸色? “呃,是因为,那个……我……你……”傅胖急的恨不得立时再冒几个燎泡似得。 萧明姝哭笑不得,“什么这个那个?你怎么越大越婆妈了?有什么想说的,爽快说就是了!楼哥哥又不是外人,他帮我,还帮你来着!” 傅胖愈发说不出口。 楼辰却笑容满面,他就喜欢看傅胖这副为难,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算了,我虽没有我阿娘的本事,好歹也是给人治过病的人了,我给你留下点儿东西,你煎水来喝。”萧明姝说着往自己怀里摸去。 她一边往外掏出各种瓶子,一边叮嘱。 “我虽不能说药到病除,却也是有本事的,我一般不出手,出手治的都是大病,要命的病你知道吗?好了,就这两样,煎水喝,代替正常的茶汤一类,口渴就喝,三五日也就好了。” 萧明姝指了指她拿出的两只瓶子。 傅锦荣立时缩了缩脖子,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能随时呆在身上的东西……绝对不会是什么正常的草药。 他连手都不敢伸,“这是什么?” “大寒的虫子啊,我从睡莲和荷塘里捉来的,只是寒凉而已,没有大毒。”萧明姝坦然说。 第724章 欲言又止 傅锦荣一听,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虫子煎水喝?! “我我我没事!过两天就自己好了!你……你快收回去吧!” 他推辞不要,当初在京都的时候,多的是严皇后亲自带出来的名医、出名的药剂师,哪里轮得到萧明姝出手? 所以萧明姝说,自己在京都只有恶名,没有能治病救人的美名,这话不是谦虚,而是实情。 就连她身边至交的好友,也不敢接受她这样的“好意”。 萧明姝倒也没矫情,傅锦荣一说不要,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瓶子收回来了。 她再看傅胖的神态,也没有任何的介意,两个人的关系丝毫不会因为他的拒绝,受到影响。 所以无论是傅胖,还是纪文,他们了解萧明姝的性情,也都喜欢与她相处。她从不会虚与委蛇,她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她不会委屈自己,同样,她也不委屈别人。 她不会说,“我是为你好,你怎么不领情?”这样的话。 别人接受与不接受,她的感情都不会退缩,不会受影响,该是好朋友,依旧是好友。 “回头找个大夫看看把,泡在嘴上,用饭吃茶都受影响。”楼辰在一旁说道,“瞧着傅公子似乎都瘦了些了。” 傅胖一听这话,表情倒是兴奋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瘦了吗?真的?” 楼辰也是不会恭维人的人,他实在的点点头。 傅胖兴奋了片刻,眼底有浮现起担忧和紧张,“糖糖,你真的不要回去吗?你不想信你哥哥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一定维护你了吗?你是不是对他失望了啊?” 萧明姝摇了摇头,“实话跟你说吧,即便没有这回事儿,我还是会离开京都的,京都没意思极了,哪有外头好玩儿?” 傅胖咬了咬牙,“外头虽多姿多彩,但是江湖人心险恶呀……” 说话间,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竟瞟了楼辰一眼。 萧明姝没留意他的表情,楼辰倒是看得清楚明白。 他不屑的勾了勾嘴角,神态却是放松极了。 傅胖有些担心,担心楼辰会立即领着萧明姝离开,并且限制她,不叫她再来见自己。 哪知道,楼辰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他兀自坐着,萧明姝爱呆多久,他就陪她多久,不急也不催。 倒是萧明姝待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她自己主动要离开,“我得回去了,你记得去看大夫。” “嗯……糖糖。”傅胖把她送进院子里,目光沉沉,神色复杂。 萧明姝长叹一声,“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可没有读心术,你要说便说,别让我猜呀?” 傅胖张了张嘴,不发一语又闭上了,“没、没有……” 楼辰在一旁,暗自发笑。 萧明姝挥了挥手,“没有就算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我瞧着南郡还挺好玩儿的,气候不错,风景也美,有那么大那么大棵的大榕树,气根扎在地上跟一片小树林似得,你没事了倒是可以去逛逛。” 说完,她就爬上马车,再不纠结傅胖欲言又止的,究竟是想说什么。 她谨记爹爹当初教她的话,想不明白的,就不必困扰己心。 她一向觉得爹爹活得很自在洒脱,那也是她的目标。 马车上,她毫无心事,轻哼着儿时阿娘教过她的歌,“入夜渐微凉,繁花落地成霜,你在远方眺望,耗尽所有暮光,不思量自难相忘……” 楼辰从未听过这曲调,这歌词,他侧耳细听……余光落在女孩子的侧脸上,只觉她像个永远测不透的宝藏,总是不经意的就叫他发现惊喜。 比如,她的歌声竟如此清越动听。 回到楼宅,楼辰去了书房,萧明姝脚步轻快的往自己住的院子跑去。 她不会轻功,但她喜欢在风里飞跑,她高兴时跑的又轻又快,像风里翩跹的蝴蝶。 她飞进自己院子的时候,半夏恰从院门口一侧的回廊里走过,半夏正低头看着一封书信。 也许是因为看的太过专注,会功夫的半夏,竟然没留意到萧明姝。 “半夏!” 直到萧明姝猛喊了她一声,她才惊愕抬头,不由吓了一跳。 “宁、宁姑娘回来了?”半夏飞快的将信塞到自己袖管里头。 她略显慌张的表情动作,总有点儿欲盖弥彰之意。 萧明姝神色坦然的看着她,“没事,我就是告诉你,我回来了。” 萧明姝笑了笑,阔步走回了上房。 她碾磨了一些草药,细致的喂给她那些虫子,有时也忙于把虫子的粪便等排泄物搜集起来,制成毒剂。 因为她手边的虫子越来越多,她花在虫子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常常在屋子里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 半夏多半不会来打扰她。 但是今天,半夏一会儿一进屋,不是给她送茶,就是给她送点心,过会儿又送了切好的瓜果。 还专门跑到她身边,催她说瓜果切好了,放不得,一放就不鲜了…… 半夏说话间,一直往萧明姝的脸上打量,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得。 萧明姝是直爽,却不是傻,半夏看她的时候眼眸里藏着试探,她又岂会不知? “半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或是有什么事要问我?”萧明姝一面用银叉子,插着切好的鲜瓜,一面问。 她的意思很明显:你想知道什么,明着来就是,不用试探来试探去的,你问了我就告诉你。 半夏柔柔笑了笑,“还真是有件事儿,我见姑娘特别喜欢抓虫子,但楼宅里因为少主喜欢清雅干净,所以多撒有药,虫子都被灭的差不多了。倒是城外山脚下,那里有林子,林子里这季节正有瘴气,毒虫也多,不知道宁姑娘喜不喜欢?要不要去那林子边儿看看。” 萧明姝一听有毒虫,还有瘴气,她立时兴奋起来。 南方的瘴气,在北方可是有名得很,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她早就想见识了! “好呀好呀!当然要去!我既来了,怎能错过呢!”萧明姝一口答应下来。 半夏笑了笑,垂眸道:“那您想什么时候去,婢子也好备好马车,小食等物?” 萧明姝歪着头想了想,“我先问问楼哥哥什么时候得空,趁着他的空档。” 半夏闻言,脸色微沉,继而她又扬起笑脸,“少主先前一直很忙,很多重要的场合都未必能亲自出席,如今因为姑娘是贵客,所以又推了很多事,陪在姑娘身边……” 萧明姝抬头望着半夏…… 第726章 他不好糊弄 “主子没有对伺候之人不满,那看来是你对她有什么不满了?”楼辰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都微微泛冷。 半夏膝头一软,噗通跪了下来,“婢子,婢子……不敢!” 她原想说别的,但一抬眸,恰看到楼辰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脸色,她霎时间清醒过来。 这个样子的少主,才是真正的楼辰。 他先前温柔,好脾气……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是那个女孩子没出现时,他从来不曾有过的。 他冷漠,乃至冷血。 他想做什么,没有人能左右,谁挡在他前头的路上,他都会设法铲除……这才是他们的少主啊。 她不是已经发过誓,要把心底的秘密,掘地三尺,埋在心里最深处吗?为何她会迷乱了,以为她说出来,他就会像对那女孩子一样,温柔笑对她? 半夏吸了口气,周围似乎都冷了好几度,“婢子乃是见宁姑娘形势作风,肆无忌惮,惟恐她惹了什么祸事,所以有些紧张,并无任何不满。” 楼辰哼笑一声,“她是我的贵客,她惹了祸事,我兜不住吗?她是主,你是仆,别把这位置弄颠倒了。” 半夏心犹如受了一记重锤,“婢子晓得了。” 楼辰点了下头,又问:“她的事情,没有告诉老家人知道吧?” “管家交代了暂不让说,婢子不敢擅自说什么。”半夏肃容说道。 楼辰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再不理她。 他坐在灯下,提笔写字。 墨有些干了。 半夏自然而然的上前,注入清泉水,轻轻的研磨着。 楼辰提笔蘸墨,微微分叉的鼻尖饱蘸了墨汁,一下子饱满起来。 半夏的心也有片刻的饱满膨胀……往往小小的细节会打败一个人。 少主有她在身边研墨,会不会也跟着想起她的好…… “你怎么还在这儿?”楼辰冷冷的声音传来,“没事干了吗?” 半夏脸色霎时苍白,“不,不是……” “我看你是忘了我身边的规矩了,我向来讨厌身边的人自作主张,自以为聪明。” 楼辰说着,唤了管家进来。 管家低着头,眼睛不乱瞟,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明日再挑两个机灵的丫头过来,把半夏打发了。”楼辰说。 半夏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她干什么了啊? 她只是为他研墨而已啊?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思都藏的深深的不敢表露,即便如此……他也容不下她了吗? “少主,老奴说句不该说的……半夏是贵妃娘娘送来的,您当初答应了的。”管家缓声说道。 半夏弯膝跪下,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在管家的示意下,赶紧闭上,多说多错,她还是当哑巴吧。 “而且如今老家人还不知道这边儿的事儿,若是您把半夏打发了,老家势必要追问。”管家是聪明人,他立即说,“您自然是不怕被问、不惧被查的,但您不是也嫌麻烦么?而且那小姑娘也未必喜欢那么多事。” 提及“那小姑娘”楼辰才略微动容。 宁馨儿本就是公主,她几次三番说,没有她那糊涂哥哥给她赐婚的事儿,她也是要离开京都的,可见她是不喜欢宫廷的生活。 倘若叫她知道了自己的事……她会不会像逃离大夏京都那样逃开他? 想到这儿,楼辰的眉宇紧紧的蹙起,“罢了,先不打发走,暂且把她送到别的院子当差,我不想再看见她。” 半夏犹如五雷轰顶……今夜时候不长,但她的心却是忽上忽下,起起落落。 如今更是一下子坠入谷底,只怕再也爬不上来了! 他说,不想再看见她…… 这一句话,几乎让她憋闷到窒息。 半夏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主院,离开少主面前的。 她只晓得自己两腿瘫软如煮过的面条,只想往地上滑。 “我提醒过你了,你……”管家语重心长。 “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说!”半夏委屈至极,“自始至终,我都在门外头站着……祸从天降啊!” 管家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少主吗?你必定是哪里惹到他了,否则他虽霸道,却也不会无事生非,你最好自己回去想想,现在还有机会,若是你再错,就是万劫不复了。他敢和贵妃闹翻,你敢得罪他吗?” 半夏生生打了个激灵。 原以为,她是贵妃派来的人——这就是个免死金牌。 如今听得管家一句提醒,她才幡然醒悟。 少主若是真恼了,杀个人,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贵妃那边能说什么?还不是得哄着他来? 难怪管家到了少主身边,就一切唯少主的命是从,至于贵妃娘娘的交代,他早就丢在脑后了,他是打心眼儿里把自己当成了少主的心腹……也就当真一步步的做到了少主心腹的位置。 半夏这会儿才明白,她是打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她抱着贵妃娘娘给的“免死金牌”,却还想在少主这里得到信任倚重,甚至……别的感情。 她这样三心二意,注定不会有善果的。 可是现在就让她放弃?她又不甘心! 半夏琢磨来琢磨去,她对管家福了福身,“我想去求求宁姑娘,她看起来大度好说话,或许她会为我求情,叫我留下?” 管家迟疑片刻,微微点头,“你去试试吧,但从今日起,你不可再到少主面前。” 半夏胸中闷痛,呼吸困难,“我……知道了……”她声音很轻,被夜风吹散。 半夏回到客房院子里,瞧见萧明姝还没睡,她立时跪在萧明姝面前,邦邦邦——先磕了三个响头。 萧明姝回头看她,倒是没有流露一派天真茫然,反而是意料之中的样子,“你有什么事情求我?事情很难办?” 半夏声音闷闷的,“对婢子来说,难如登天,但对宁姑娘来说……或许并不难。” 萧明姝歪了歪头,“那你说,我听听,若我乐意,我就帮,我不乐意,谁也不能摁着牛头让牛喝水。” 她竟自比作牛……半夏惊了惊,才缓声说,“今日少主恼了婢子,大约就是因为婢子撺掇宁姑娘外出去山上捕虫之事吧……少主要打发婢子离开楼家。若是离了楼家,婢子就活不成了!还望宁姑娘救救婢子!” 第727章 吃里爬外 萧明姝微微一笑,“你怎么会求到我这里呢?我只是楼家的客,却不是主啊?” 半夏朝前挪了挪膝盖,她想伸手抱住萧明姝的腿。 但萧明姝恰在此时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态,带着一种从上位者而来的威严尊贵。 半夏心里一惊,半分不敢僭越,她连碰碰萧明姝的衣角都觉得放肆了,更不敢再去抱她的腿。 恍惚了一阵子,直到后来……她离开萧明姝面前,才回过神来,暗暗诧异,萧明姝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她曾经在少主脸上看到过的神态? 她不就是有点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吗?她身上那威严不可侵犯的气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半夏后来甩甩头,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这是后话,这会儿的半夏还在恍惚没有回神当中,“您虽是客,却是少主的贵客,您若能帮婢子说句话,少主定然会看您的面子,网开一面啊!” 萧明姝仍旧在笑,“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他是你的主子,显然比我更了解你,也比我与你更有主仆之情。楼哥哥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你的主子都要处罚你了,可见你是真的惹了他生气。这是你们主仆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插言,很不好。” 半夏错愕看她,她以为女孩子会心软,面软……不管她心里愿不愿意,起码为了面子,都不好意思推拒。 哪知以前这姑娘语气温温柔柔,态度和和气气,说出的话,却是连一点儿余地都没留。 “所以我说,你与其来求一个与你没有什么主仆情的客,不如自己去求你家主子。你们主仆之间的事儿,何必牵扯一个外人进来呢?”萧明姝语气平淡,却句句都叫人脸上挂不住。 半夏眼神飘忽,整个人有点儿懵,“可是……可是少主处罚婢子,乃是因为宁姑娘您呐,您不是不相干的外人……” 萧明姝被强制的拉扯进来,她却也不急不忙更不生气。 “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若是真与我有关,或是需要我来参与意见,楼哥哥不会越过我,自己就做了决断的。”萧明姝说的笃定,“他既是自己做了决定,就说明他的处罚,跟我无关。” 半夏惊讶道:“你怎么能这么冷漠无情呢?” 萧明姝脸上笑容更大,“我在京都的时候,听多了这样的观点,我不按照你的想法来帮你,就是我冷漠无情。你大概是对冷漠无情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如果你想对我说话,我却叫人把你打一顿,那是我冷漠无情。可你想说的话,我耐心听你说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也照我的意思回复你了,这怎么是冷漠无情呢?” 半夏错愕不已的看着她。 萧明姝仍旧耐心的跟她解释,“你的意思我听了,我并没有下断言说你这个人如何如何,我说你痴心妄想了吗?我说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吗?我说你不尊重你自家主子了吗?我说你把主子的话当耳旁风,还想借由他人辖制你家主子了吗?我说你有犯上之心了吗?” 萧明姝越说越严重。 半夏的脸色都徒然变了,“您别说了……” “我没说这些,我只是举例子而已。”萧明姝笑了笑,“我的意思,我也告诉你了。可你非但不听,还用你的观点来攻击我,说我是‘冷漠无情’,这就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吧?” 半夏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还人身攻击了呢? “我阿娘说过,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不可能完全的感同身受,所以一定要努力的尊重对方。”萧明姝说的很认真。 半夏却一脸的茫然。 萧明姝看一时半会儿的也跟她掰扯不清,遂拉了拉衣服,“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去抓虫子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这样的耐性,在京都是没有的。 在京都,她不想听的时候,扭脸儿就走,她才不管说话的是谁。 如今乃是身在他乡,在人府上作客,才格外的客气稳重了。 半夏摇摇头,一步三回头的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却还有点儿不死心,“姑娘真的连一句好话都不肯为婢子说吗?婢子伺候您这么一段时间……” 萧明姝正色道:“你伺候我是本分,是你职责所在。你若不想伺候我,大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表明出来。既然一开始没说不愿伺候,如今又何需为此委屈?” 半夏张了张嘴……不是啊,下人求情的时候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表表功劳,表表苦劳……做主子的一听,也就念着自己的面子心软,高抬贵手,或是拉扯一把。 怎么到了她这儿,全都不好使了? 她还说自己不是冷漠无情?还说自己是“尊重”? 她究竟是哪里跑来的怪胎啊? 萧明姝去里头睡了,半夏发髻都没有帮她拆,这丫鬟也太惫懒了。 萧明姝身边没有贴身的婢女,做许多事情都不方便。 不过她琢磨着,楼哥哥既然打发了这个婢女,自然也会再派新的婢女过来,不会叫她一直不方便的。 她自己动手拆去发髻,扯痛了好几次头皮。 “嘶——嘶——”她疼的龇牙咧嘴,末了,揉揉头皮,冲着铜镜对自己咧嘴一笑,“又进步了,今天只痛了五次,真棒!” 说完,她就去睡了,与半夏的争执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从正房里退出来的半夏却气得浑身发麻。 在少主哪里吃了碰,差点儿都要被逐出楼府了,若是被逐出去了,贵妃娘那里肯定是不要她了。 她日后的活路都成问题! 幸得是管家替她说了几句话,少主才答应把她留在府上。 她跟萧明姝说话的时候,故意把事态说的严重些,说她要被打发了,可萧明姝脸上连一丝同情惋惜都没有! 她真是个硬心肠的女子! 半夏气迷心,她只觉得自己一切的不顺,就是从这姑娘到了楼家开始的! 她原本乃是少主院中,唯一能够靠近的女子。 府上都以她为尊,多少人都私下里说,她日后必定能房中“伺候”,被少主收了房。 虽然少主从未流露此意,但她有的是耐心等待,毕竟少主身边,从没有任何的花花草草。 可眼下…… 半夏攥紧了拳头,猛地摸出袖子里的信。 她飞快的回到自己先前住的耳房里,借着收拾东西的名义,她提笔写信道:“婢子已经为您怂恿了那位姑娘,她明日一早就要去城外西郊的深林处……盼把握机会,谨慎行事。” 第728章 想把她吃了 次日萧明姝起的格外的早,她琢磨着半夏被打发走了,没有人给她梳头穿衣,她怕是得自己亲自来了。 哪知她这边刚一有动静,外头立时有声音问:“姑娘是要起来了吗?” 不是半夏的声音,但清脆悦耳的,是萧明姝喜欢的。 “是,进来服侍吧。”萧明姝心里轻松了许多,毕竟要她自己梳头绾发,是个比穿衣更难的挑战。 进来的人却叫萧明姝又是一阵惊喜,“你们……你们是双生姐妹?” 两个衣着、个头儿、五官都看不出区别,犹如照镜子一样的女孩子,冲她福了福身。 “婢子永春,婢子永柳,见过宁姑娘。” 萧明姝眨了眨眼,“我分不清你们,小时候我就盼着我阿娘能给我生一个双生的姐姐或是妹妹,可阿娘说什么都不答应,我爹还差点儿为此揍我,后来长大了我才明白,不是我阿娘不答应,而是生来没有,就没有了!你们两个可真是幸运呀!” 她提及自己幼时的傻事儿,一下子把感情拉近了许多。 两个双生的婢女低头一笑,眼里也是藏匿不住的欢喜。 “婢子们小时候总是闹矛盾,什么东西都喜欢争抢,长大了才晓得,我们两个乃是最亲近的人,我们可以彼此欺负,却见不得旁人欺负彼此。”两个婢女一面服侍萧明姝起床,一面与她闲话着。 屋里的气氛,没有因为少了半夏,就有什么异样,反而和煦得很。 倘若半夏看见了,也不知此时会是什么心情。 “对了,半夏到哪里去了,你们知道吗?”萧明姝对着镜子,看永春或是永柳给她梳头时,低声问道。 婢女摇摇头,“只听管家说,被打发去别的院子了,少主不想瞧见她,不让她近前伺候了。” 萧明姝哦了一声点点头,“原来楼哥哥没有把她卖了呀?” 婢女嗯了一声,抿嘴笑了笑,不再多说。 萧明姝立时间更喜欢这两个姐妹了,她不喜欢听人说太多的闲话,闲话多了会扰乱人的心志,让人不自觉的陷入琐碎和狭隘里迷失自己。 萧明姝没再追问半夏的事儿,她梳洗好,便要去叫楼辰起床。 哪知她刚出了屋子,就看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正站在院门口的木槿花树下,低头嗅着一朵半开的木槿花。 萧明姝又轻又快的飞跑过去,她自觉脚步轻的很,就像一只蹁跹的大蝴蝶。 她正要上前吓那男子一跳——那男子却像是脑袋后头长了眼睛,猛地转过身来。 她停顿不及,径直扑进男子的怀里。 男子顺势抱住她,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闷笑道,“一夜不见,这么想念吗?” 萧明姝略有些不好意思,她退了一步,仰脸看着他,“楼哥哥,我们可以快点儿去吗,在车上用点点心,就当早饭了如何?” 看女孩子这么心急,又期待的样子。 楼辰无法板起脸说“不行”,他从没这么好说话过,“好,我叫人备些热汤饭,送到车上。” “不会耽误许多时间吧?”萧明姝不放心的问道。 楼辰轻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他话里的玩笑揶揄很明显。 萧明姝却挺直了胸膛,“那是!我可是要救苦救难呢!” 楼辰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两人走在前头,永春和永柳在后头。 楼辰向后看了一眼,不由表情更是满意。 他们来到马车前,管家已经恭候在马车近旁了,“禀少主知道,早膳已经备好在车上,还有许多昨日新得的瓶子敞口的罐子,都在车后头的夹层里。” 萧明姝惊喜的攥住楼辰的手,“楼哥哥还给我准备了瓶子罐子啊?你可真好,我哥哥就不让我玩儿虫,莫说给我准备瓶瓶罐罐了,他不叫人把我自己淘来的给收走,我就谢谢他了!” 楼辰疼惜看着她,轻笑不欲。 扶她上车以后,楼辰转过脸来对管家道,“自己去账房支三千两银子作赏。” 管家连忙躬身道谢。 楼辰登车而去。 永春和永柳坐着后头那辆车,紧随其后。 萧明姝早起,其实能吃很多,若非她着急到城外看看南方都有什么新奇的毒虫,她绝不会说吃些点心当早饭的话。 送上马车的吃食也很丰盛,一路上她几乎没空出来机会说话,一直都在吃吃吃。 楼辰则一直给她夹这个,送那个,还得时不时的帮她擦手,擦嘴,给她倒杏仁牛乳羹。 直到马车到了城外,宽阔平坦的大道渐渐变窄,变的不平顺,她才拍了拍手,掀着帘子往外看。 “那雾气蒙蒙的,就是瘴气吗?”萧明姝指着远处的林子问。 “那是雾气。”楼辰笑说。 “什么是瘴气?” “密林,老林子,有参天古木,空气流通不畅的,阳光也照不进去,里面有死去的动物的尸体,长久不见阳光,慢慢腐烂,还有植物枯木,腐烂的气息经久不散,满满聚化成毒。”楼辰缓缓说道,“也与南境的天气,地势,山林的特质有关。” 萧明姝看着他,听得很认真。 先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说自己也差不多能百毒不侵了,可是车上经过了楼辰一番“科普”。 下车以后的她谨慎了很多。 她一开始只是在林子外头看看地上的虫,看看树上的洞,掀开石头,捉一些石头底下的虫。 后来才慢慢的靠近那茂密阴沉的树林。 永春和永柳,一直不近不远的站着,戒备四方,冷静又谨慎。 萧明姝往树林里走一段,楼辰就寸步不离的跟一段。 不多会儿,她看楼辰的脸色就不如先前那么好了。 “已经有毒了吗?”萧明姝自己并不觉得。 楼辰摇摇头,“只是这气味儿叫人不舒服。” 萧明姝叫他在外头等,他说什么都不肯。 萧明姝只好从怀里摸出一只鎏金描画的粉瓷小瓶子,倒出一颗浑圆莹莹有光的药丸。 “那你把这个吃了,这是我阿娘亲手所制,如今却是绝版了,能避毒的,时效约莫有四五个时辰。” 楼辰看着那细白的手掌,手掌上滚动的药丸,被衬得越发圆润可爱。 他没伸手,径直弯腰就近那白皙的手掌。 萧明姝也没躲,顺势往他嘴边送了送。 楼辰张嘴把药丸含在口中。 那柔软的手心在他唇上蹭过,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嘴唇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浑身都酥酥麻麻起来。 萧明姝却一无所觉,反而拍了下头道:“哎呀,我忘了洗手了,刚刚还用这只手抓寒天虫……不过楼哥哥不用害怕,那虫子没有毒。” 楼辰哭笑不得,心里酥酥麻麻的感觉也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萧明姝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先前脸色有些发黑,可吃了她的药丸之后,又一直涨红。 他盯着她看的目光也有些古怪,像是要把她吃了似得。 第729章 闭门羹 萧明姝听苏姑姑讲的鬼怪故事里说过,说南方的瘴气可毒了,能把人变成僵硬没有心智,不怕疼,却要吃人的妖怪! 被那些中毒的人咬上一口,正常人也要变成和他们一样——僵硬,不怕疼,爱吃人! 萧明姝一向胆子大,但这会儿林子里阴沉沉的,楼辰的目光也怪怪的,她还是有点儿胆怯了。 楼辰若变成那僵硬的吃人妖怪,她可打不过他。 “今天就到这儿吧?改日我们再来。”萧明姝晃了晃身上挂的瓶瓶罐罐,以及楼辰挂了一身的瓶子,“满载而归呢。” 楼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纵容。 萧明姝和楼辰一起往外走,她不辩方向,好在楼辰不会迷路。 他们明明走的不是先前进来时所走的路,萧明姝只能认出这里的植物和先前是不一样的,还有些她之前没有见到的虫蚁的窝。 但他们却顺利的来到林子外头,不远处就是他们停放马车的地方。 只是永春和永柳的脸色却是不太好,沉郁之余,显然有些生气。 萧明姝诧异,这姐妹俩是吵架了吗? 她正欲询问,姐妹两个却主动上前,拱手道:“禀楼爷知道,竟有人远远尾随,一直到山脚下。被暗卫发现,已经解决了。” 萧明姝一愣,扭头往山脚下看去,她一无所觉的,这边却连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什么人知道了吗?”楼辰平静问道。 “还不知道,不是南郡本地人,但似乎是……”姐妹俩欲言又止。 楼辰嗯了一声,“似乎是什么?” “似乎是冲着宁姑娘来的。”姐妹中一个说道。 萧明姝咻的转过头来,“冲我?为什么?” “暗卫听得他们议论了一两句,说什么楼爷看的太紧,没有落单的机会……”姐妹说道。 萧明姝表情纠结了片刻。 楼辰以为她害怕,不由伸手将小姑娘搂在怀里,“不要怕,我会推开别的事情,好好护着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由想起她在马车上那一番无心之言……她说,他比她爹对她还要好。 想到这儿,楼辰不由有点儿庆幸,庆幸偏有些不开眼睛的人,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如此才有机会,叫小姑娘觉出他的好。 萧明姝却并不是害怕,她只是琢磨,会不会是哥哥或是北燕的人得知她的下落了? 她继续留下来,会不会给楼辰带来麻烦? 她暗自琢磨一会儿,仰脸对楼辰道:“我刚刚寻获了一些地骨皮和半枝莲,回头我用寒天虫和它们一起炮制了,给傅胖子送去,他受不了虫子,我就给他草药。但是这草药和虫子一起炮制后,药效可比单纯的草强多了。” 楼辰眯了眯眼,小声说道:“你对他可真好。” 这嫉妒又有几分委屈的口吻,叫他自己心里都吓了一跳。 萧明姝目光坦诚的看着他,“我把我阿娘所制的绝版药都给你了,我对楼哥哥不是更好吗?” 楼辰想说是,可张嘴竟然说了:“那你还亲手给他炮制药呢……” 这酸溜溜的语气……也是没谁了!楼辰暗自鄙视自己,却又迫不及待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萧明姝笑嘻嘻说,“当初你中毒时,还是我亲自喂你吃药呢。我不是咒你,若你再有需要,我也亲手给你制药,行吗?” 楼辰连连点头,笑容比此时的阳光还耀眼。 萧明姝仰脸看着他,心里暗自诧异,怎么会有人羡慕别人吃药呢?而且还不嫌弃她是用虫子制药,用毒为药的人所制? 萧明姝给傅胖子炮制药材是真,为了治他的上火出燎泡也是真。 但她最紧要的目的却不是这些,她乃是要问问傅胖子,可是他把她在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所以给她招来了盯梢的人? 她还想问问傅胖子,她留下来,会不会给楼辰惹麻烦。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够不客气了,倘若再给人家惹麻烦,就太不地道了。 若她真是个大麻烦,她不如把安瑞慈往后要用的虫子都准备妥当了,一次性全给他,而后她离开此地。 这些话,她是不好意思当着楼辰的面问傅胖子的。 楼辰为人太厚道,对她也太够意思了,她若当楼辰的面问,楼辰说什么都会留她住下的。 所以她炮制好了给傅锦荣的药,楼辰说要陪她一起去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肯。 “你派个放心的人跟着我就是了,总归不远。”萧明姝笑眯眯的说。 楼辰心说,不远他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去见一个男子,且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 虽说看她与傅胖相处的氛围,知道她对那小胖子没有一点儿旁的心思……可他还是别扭至极,只恨不得把她绑在自己身上,走到哪儿都看着带着。 但楼辰琢磨片刻,点头说,“既如此,我叫管家送你过去吧。” 萧明姝这次乖巧点头,又问:“他会听我的话吧?” 楼辰忍不住笑,“他是最听话的了。” “那就好,还有永春永柳,她们两个我很喜欢。”萧明姝主动要带上两个丫鬟。 楼辰安心了不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萧明姝带着这些人,乘车去了客栈。 她这次把管家和丫鬟都留在了客栈的后院儿里,自己往傅锦荣的屋子里去。 她还没走到屋门前,就见傅胖的屋门是开着的,她立即喊道:“傅胖,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保你药到病除!” 话音未落,却是“砰——”的一声,傅胖慌里慌张把门关上了,还“当——”的插了门闩。 萧明姝双手拿着药,被关在门外,她若是走的再快点儿,说不定鼻子都要撞在门板上了。 在傅胖这儿的吃了个闭门羹,她是怎么也没料到的。 她怔了怔,抬手敲门,“傅胖!开门,我看见你了!你躲什么躲?!” 屋里静了片刻,才传来傅胖的声音,“我……我今日不便,你先回去,改日再来……” 他声音听着有点儿怪,像是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似得。 萧明姝歪了歪头,“你有什么不便的?脸上的疮烂了?我又不嫌弃你,快开门!少啰嗦!” 她这会儿霸道得很,语气凶,脸上的表情更凶。 傅胖却说什么都不肯,“我没事,脸也没事,就是……就是今天不方便,你先回去。” 听声音,傅胖就靠在门上与她说话。 两人隔着一道门板,却是不得相见…… 这感觉太奇怪了。 第730章 她的暴脾气 萧明姝又等了一阵子,她似乎听到傅胖倚靠在扇门上,悠长的喘着气,他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就是不肯来开门。 萧明姝垂眸想了一阵子,扬起脸说:“傅胖,你再不开门我可就走了!” 傅胖嗯了一声,“你先回,等我方便了,我去找你。” 萧明姝说:“等你去找我的时候,我给你准备到良药可就没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傅胖顿了顿,说:“多谢你,没了……是我无福消受,你回吧。” 萧明姝哼了一声:“好,那我走了,你可别惦记。” 说完,她大踏步的离开门前,步子迈得挺重,听起来似乎有些生气了。 门内的傅胖攥着两只手,手背上的青筋有些明显。 他闭着眼,不知道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回廊里安静了,静得再也听不见女孩子的脚步声。 更是没有她清越带着娇俏的话音。 傅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藏着慌乱,他似乎有点儿后悔。 他侧耳贴在扇门上,仔细的朝外探听,“真的走了啊?也不多劝劝我……” 说完,他又兀自嘟囔道,“不过也是,若是多加纠缠,那就不是糖糖的个性了,她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屑于虚与委蛇。” 傅胖说完,长叹一声,缓缓拉开房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 傅胖的表情略显失落,他正欲关门的时候,后窗却传来动静。 他侧耳一听,脸上立时显出紧张来。 他正欲唤人来,却又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 这香味儿他熟得很,甜甜的软软的。 傅胖心思一动,脸上有些惊喜与不甘置信,他蹑手蹑脚的回身往后窗走去。 后窗近旁的床帐帘子一动。 “你干什么呢?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不方便……”女孩子娇俏的话音戛然而止。 傅胖呆呆的看着女孩子,脸上有欢喜,又欣慰,慢了半拍他才想起自己的“不方便”之处。 傅胖立即抬手捂脸,“糖糖你怎么能这样?我都说了……” 萧明姝则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把拽住傅胖的胳膊,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脸,她一张精致小脸儿上的表情则变了几变。 她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说,谁打的?” 傅胖的圆脸,原本白白胖胖,后来因为水土不服,饮食燥热上了火,出了好些红疖子,也是白里“透红”。 可现在呢,这一张白胖的脸,却是红一块青一块,肿的像是被卤的猪头。 他的两颊都肿的老高,难怪说话,像口里含着一块糖。 傅胖低着头,不吭声。 “我问你呢。”萧明姝冷声说,“谁打的?” 傅胖摇摇头,“你别问了,我这样还不够丢人吗?” “是丢人事大,还是受人欺负事大?”萧明姝斜睨着他问道。 傅胖闷声说:“丢人事大。” “你……”萧明姝被他气得哭笑不得,“这是在南境,又不是在京都,你即便丢了面子,除了我也没人知道,在我面前,你有什么面子可言?咱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什么窘事儿我不知道?” 傅胖无语凝噎的看着她。 萧明姝抬手拍了下他的肩。 还没说话,就见傅胖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 惊的萧明姝差点儿掀开他的衣服看看里头伤的怎样。 若不是傅胖死死的抓着衣领,她说不定真就掀了。 “你一定要追问吗?”傅胖忽然收敛起表情,认认真真的问。 萧明姝点头,“那是当然,你是我什么人?我岂能不问?” 傅胖盯着她看了片刻,“你若执意要问,我就告诉你,离楼辰远一点儿!最好离开南境!” 傅胖说完,跟赌气似得看着她。 萧明姝微微一愣,“楼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傅胖眯了眯眼,“字面的意思,你哪句听不懂?” 萧明姝歪着头,“你是说……楼辰连累了你?不对吧,南郡的人巴结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因为他打了你?” 傅胖重重的哼了一声,“从他得利,自然也会从他受害,树大招风。他自己树大根深的,可不就刮断了离他近的旁枝末节。” 萧明姝上下打量着傅胖。 傅胖则回避着她的视线,“咱们认识多久了,你还不信我,却信一个外人吗?我提醒你,他这么对你好,不是没有目的的,他动机不单纯,身份不简单,糖糖,你性子天真烂漫,品性善良,你很容易被人骗,所以……” 萧明姝语气幽幽的说:“所以你就含糊其辞的骗我?” 傅胖吓了一跳,心虚的看她一眼,“糖糖,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说实话,真是因为楼辰挨打吗?”不等他开口,萧明姝就接着说,“怕是因为我吧?” 傅胖惊异的瞪大眼睛。 萧明姝自顾说道:“近来几日,楼哥哥已经发现我们被人跟踪,他特意交代我,出门一定要小心,不可擅自出去,一定要带足了保护之人。那些人是冲我不是冲他,不过是碍于他从旁保护,才不敢贸然动手。” 傅胖不晓得她知道的这么多,盯着她的眼神有些惊异。 萧明姝眯了眯眼,声音仍旧娇憨,但话音却并不叫人觉得她好骗,“那些人既然见直接从我得手困难,又打听到,你我关系较好,所以就利用你下手,来威胁我。” 她说完抬眼看着傅胖。 傅胖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萧明姝缓缓说道,“那些动手的人最后一定威胁你,叫你警告我‘离楼辰远点儿,从南郡消失’这样的话吧?” 傅胖一时忘了呼吸,错愕看她。 “怎么……你……感觉你当时就在看着似得?”傅胖喃喃说道。 萧明姝哼了一声,“姐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了,连这点儿手段都不知道的话,这么些时日也是白混了。” 傅胖抿了抿嘴,腹诽,“你那叫什么闯荡江湖。” “你放心,”萧明姝抬手拍了下傅胖的肩,“你挨打是因我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当累及朋友,你被我连累,这个仇,我必定为你讨回来。” 傅胖一听就急了,“糖糖,你可别犯糊涂!” 萧明姝轻哼一声,“别管了。”说着她就向外走。 第731章 什么意外都会发生 傅胖二话不说,上去抓她的衣袖。 萧明姝步子一错,将他躲开。 傅胖见她跟一条滑溜溜的鱼一样不好抓,索性用他宽大的身体挡住门,“你不许走!” 萧明姝眸子微挑,“傅胖,受了欺负,还不讨回来,咱们北境的人是包子吗?任凭人捏扁搓圆?” 傅胖重重的哼了一声,“他们想得美!” “那你还不让开?!”萧明姝伸手推他。 他挡住门,岿然不动,“我是不想让你去求楼辰,先前你帮我募粮的事儿,咱们已经欠了他人情了……” 傅胖眼眸沉沉的,叫他眼睁睁看着萧明姝继续去求楼辰……还不如叫他再挨顿打痛快呢! “大不了……大不了我从北境调人过来,又不是真的怕了他们。你别去求他!算我求你!”傅胖脸红红的,比萧明姝刚翻窗进来的时候还红。 萧明姝皱眉看了他一阵子,抬手拍他的肩,“胖子,你想错了,我不是要去求楼哥哥,我的事儿,我不想牵连你,同样的,也不想牵扯他。” 萧明姝这话,非但没叫傅锦荣安心,反而叫他更是紧张不已,“那你是什么意思?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可况你只是个女孩子,你听我说,别着急……” “等你把北境的人调过来吗?”萧明姝轻嗤了一声,“你若是真的调北境的兵马过来,势必要惊动我哥,如果我哥和北燕的人知道我在这儿,我还能跑得了吗?” 傅锦荣瞪着眼没说话。 萧明姝却是点点头,“或许我真能跑得了,毕竟我爹说过,有志者事竟成,我要干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离家出走的小事儿嘛。不过这次我跑了以后,你们谁也别想再找到我。” 她这话实在是吓坏傅锦荣了,他立时绷着脸不敢多言。 萧明姝满意的看了他一眼,“你还要从北境调人来吗?” 傅锦荣抿着嘴,心惊的看着她,后怕的摇摇头。 萧明姝拍拍他的肩,动作很轻,“这才够意思,你放心,我不会惹出大乱子,我有分寸。” “糖糖,我不委屈,我没事,只是脸上伤的重,看起来吓人罢了,其实没有那么疼的……”傅胖这会儿连让她里楼辰远点儿的想法都放在一旁了,这女孩子有分寸?别逗他了,从小到大,她就没做过一件有分寸的事儿。 或者说,他们对“分寸”的理解完全不一样,她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的。 而且,她是一旦下定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人。 “别说了,你忍得下这口气,我还忍不下去,不是冲我来的吗?讲不讲江湖道义呀?冲我来殃及我朋友算怎么回事儿?”萧明姝越想越生气,“我告诉你傅胖,咱们若是忍了这口气,对方不会觉得是我们大度,他只会觉得是我们怂,我们怕了,往后更是要得寸进尺,这种人……就不能叫他得了便宜!” 萧明姝眼睛一眯,此时的她,竟有点当年先帝——萧煜宗的样子了。 先帝是莫触逆鳞,若是触及,必定睚眦必报的人,他的女儿也不遑多让。 萧明姝从客栈离开以后,傅胖越想越担心,简直坐立难安。 这若是在北境,他保证自己心里稳如泰山。 可这里是南境啊,他在南境待的越久,就越是发现,南境为了发展经济,官员渐渐已经脱离了北境朝廷的管控。 并非说他们不听话,而是……怎么说呢,傅胖也有点儿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南境官员更听这边儿“地头蛇”的话,他们之所以仍旧服从于朝廷,也是“地头蛇”的授意。而这只庞大的盘踞于南境的地头蛇,就是楼家。 傅胖还在琢磨着官场上的这些事儿时,萧明姝已经离开客栈,往南市戏园子去了。 “我想去逛逛,整日的闷在家里也没有意思。”萧明姝仍旧是我行我素的做派。 管家得了交代,说要听话,不要忤逆。 他纠结一番,还是叫车夫赶车往南市去了。 “你们就在外头等着吧,我去听听戏,买些好吃的好玩儿的。”萧明姝跳下马车交代道。 管家二话不说,领着双胞胎姐妹跟在后头。 萧明姝笑眯眯回头看了他一眼,斜睨着他说,“管家也要来逛逛?” “少主交代了,叫务必保护您的安全。”管家垂头说道。 萧明姝点点头,长长的哦了一声。 她背着手往前走,管家三人也亦步亦趋。 萧明姝走了几步,猛地停下回头看他,她压低了声音,“对了,管家,我跟您打听件事儿。” 管家听她这么客气,不由把脊背弓的更弯了。 “您说?” “我听说,今日来,有人一直在暗中跟踪我,想要趁楼哥哥不备,教训我一顿,是不是?”她神秘兮兮的。 管家支支吾吾。 “上次我们去林子旁边儿,被府上暗卫发现并解决的,就是其中一伙儿?”萧明姝挑明了问。 管家这才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萧明姝又问,“除了那一拨的人,还有其他人,并没有放弃吧?” 管家见小姑娘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好糊弄,只好又嗯了一声。 “看来他们挺执着的呀?”萧明姝笑道。 管家赶紧接话道:“所以不敢叫您自己去南市里头逛,集市上人多,鱼龙混杂,一时不防备,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萧明姝笑了笑,“是这样呀……你说的不错,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她笑嘻嘻的拍了下手。 管家下意识的眼皮子跳了下,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由把脚步跟的更紧了,还回头叮嘱永春永柳,一定要跟紧了小姑娘。 萧明姝也不再拦着他们,反而是蹦蹦跳跳的看着街边的小摊子。 京都富庶繁华,南境也不差。 南境经济发达,商贾比北境多,北境乃是贵胄云集之地,讲究排场,南方则更婉约精致。 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摊小贩上,就有别致精奇的小玩意儿。 萧明姝看看这个,挑挑那个,合她眼缘的她都要买下来,连价钱都不问。 管家跟在后头,一个劲儿的掏腰包。永春永柳胳膊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儿。 管家又要付钱……他所带的散碎钱都要花光了,正要叫人去南市头儿上的钱庄兑换些零钱来……一抬眼,他唰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宁姑娘呢?”他惊慌问道。 浑身挂满了东西,跟两只花孔雀一样的永春永柳赶紧四下看去,这么一看,全都慌了神。 第732章 空袭 “刚刚还在这儿,怎么一眨眼就……”永春惊声说。 三个人站在街头举目四顾,可茫茫人海,哪里还有萧明姝的身影。 这姑娘功夫不怎么样,但溜得速度真是快,三个人已经是满心警惕了,却还是叫她钻了空子。 “这可怎么办?”永春焦急问道。 三人对视一眼,三个人看一个人,还把人跟丢了……这话回去告诉楼爷,必定要挨骂,挨骂都是轻的。 可若是不告诉楼爷,他也是迟早要知道……出了事儿,他们三个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管家当机立断,“永柳回去告诉爷知道,我跟永春继续在这儿找,若宁姑娘只是贪玩儿,咱们找到了自然大事化小。若她是成心……” 管家叹了口气,这可就不好保证了。 永春永柳知道事情严重,也不多纠结,永柳转头挂着一身琳琅之物,往街头马车处飞奔而去。 管家与永春继续在街头寻人。 此时的萧明姝,则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在南市上走。 南市路宽,期间有好些曲曲折折的小巷子。 这些巷子走不了马车,只能叫人步行通过。 小巷子里也有小摊贩,卖饼子的,卖茶汤的,卖小玩意儿的,热热闹闹,来来往往不乏行人。 萧明姝都只是看看,并不往里进。一直到她看到一条窄仄阴翳的巷子,与其他巷子不同,这里有些偏僻,行人很少了,里头也没有摊贩,安安静静的,孤立幽长,不知通往哪里。 萧明姝勾了勾嘴角,提步走了进去。 她蹦蹦跳跳的,一面走,一面观察着周围的虫子。 她时不时的揪个草叶子,撩撩虫子,时不时的又变出个瓶子,抓几只虫扔进去。 直到她身后越来越安静……安静中的脚步声也越发明显。 她这才顿住脚步,缓缓回头。 果不其然,原本安然悠闲的巷子里,此时多了几个面目不善的男人。 三个男人走在前头,还有两个男人跟在后头,五个人,吊儿郎当的样子,透着一股子邪气。 萧明姝倒是没怕,仍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 “几位是来找我的吗?”她声音清脆,这么一问,叫几个男人脚步一顿。 “小姑娘还挺上道儿,我们就是来找你的,你识相的跟我们走一趟,哥几个也不为难你。”瘦高的男人眯眼说道。 萧明姝嘻嘻一笑,“打了我朋友的就是你们吗?”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呵呵一笑。 “怎么,听你的语气,是想替你朋友报仇出气呀?”男人嘲弄道。 萧明姝认真的点点头,“此其一,还有其二,我知道你们是受人所雇,报复你们,不能真的出气。所以我还要知道背后雇你们的是什么人,只收拾几个喽啰,也太毛毛雨了。” 几个男人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没听错吧?”瘦高的男人问了一句,几个人相识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笑完,一脸恶相的走向萧明姝,“小姑娘,在世为人,得客气点儿,该伏低做小的时候,千万不要猖狂,你爹娘没教过你这道理吗?” 萧明姝咧嘴一笑,“我爹娘教我的道理是,堂堂正正做人,光明长大出气!” 说完,她的手猛地向几人一挥,一片细密的黑色点点儿向五个男人抛洒过去。 五个男人似乎对她有所了解,见状并不慌张,反而从腰间摸出一只葫芦,猛地灌了一口的,“噗——”他们口中喷出水雾来。 “雄黄酒?”萧明姝愣了愣。 她抛撒出去的黑色点点,遇见了雄黄酒水雾,扑簌簌纷纷落地。 像是蚊蝇遇到了杀虫剂。 “咱们既然来堵你,岂能对你没有一点儿了解吗?跟了你几天了,你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咱们心里都有底了。”瘦高的男人打了个响指,“乖乖的,别闹,哥哥们会温柔点儿的。” 萧明姝收敛了笑意,飞快的退了几步,“你们真是有备而来呀,蛇鼠虫蚁什么的,多半害怕雄黄,好像我拿你们没办法了?” 几个男人闻言哈哈大笑,“小姑娘,混江湖,你还嫩了点儿。” 萧明姝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金哨子,放在口中,猛吹起来。 哨声并不刺耳,反而啾啾婉转好听,像是几只欢快的鸟儿争闹着唱歌一般。 几个男人先前一惊,但听着哨音悦耳好听,不由嘲弄笑她,“你要表演才艺,也等到了地方再说,表演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说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就疾步上前,一把抓向萧明姝的胳膊。 萧明姝连躲都没躲,巷子上空却传来扑棱棱拍翅膀的声音。 几个男人先前没在意,却不防有个黑影子,飞快的冲下来,冲着最前头那个男人的脸上猛地啄去。 “啊——”男人惊叫一声,宽大的巴掌冲着自己的脸,啪——狠狠拍了上去。 “我的眼!”他惊呼着撞在墙上。 他手指缝里却流出了红红白白的东西。 后头的四个男人,大惊失色,“大壮,大壮你怎么了?” 瘦高的男人疾步上前,一把拉开他的手,往他脸上看去。 这么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鸟的喙可真尖利——大壮的眼珠子,竟然被啄流了! “啊啊啊……”大壮叫声惨烈凄厉,“大哥,我是不是瞎了?我这只眼是不是瞎了?” 瘦高的男人黑着脸说不出话来。 后头的几个男人,见状不由心头一禀,再看向萧明姝时,眼神就有些变了。 “你这小姑娘,怎的这般阴狠?!” 萧明姝哼笑一声,“你们打了我朋友,还要抓我,难不成我要请你们坐下喝茶吃点心?” 瘦高的男人一脸阴翳之气,他咬牙切齿的说,“既然你如此阴狠,也不要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说着,他如鹰爪一般的手,猛地抓向萧明姝的脖子。 萧明姝不紧不慢的说,“我也没觉得你们先前对我很客气呀?” 她话音落地,扑扑楞楞从天上飞下好些只半大的鸟,这些鸟毛色艳丽好看,嘴巴尖长如利箭。 它们发出“啾啾”凄厉的叫声,翅膀拍向几个男人的脸,尖利的鸟喙不由分说的向他们脸上啄去。 它们才不管啄伤了对方的眼睛还是鼻子……更有架势像是要在鼻孔两边再开两个鼻孔似得。 四五个先前气势汹汹的男人,这会儿哪还有功夫上前抓萧明姝? 他们抱着头,挥打劈头盖脸而来的鸟都来不及…… 第733章 占据主动 萧明姝在一旁,悠闲的看着,侧耳听着鸟儿凄厉的叫声,听着几个男人嗷嗷的惨叫。 她面色不变,远看是天真无邪,近看是冷淡到漠然。 “说吧,背后雇你们的人是谁,我一开始就说了,不屑对付几个喽啰。”萧明姝问道。 几个男人哪里肯甘心,有个男人挥开了鸟,看准机会,猛地扑向萧明姝,一掌拍向她的面门。 萧明姝手指一弹,不知弹出个什么东西。 那男人只觉掌心一疼,他没在意……跟被鸟啄脸比起来,这么一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但叫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么稍微一疼之后,不过片刻,他的整条胳膊都酸麻起来,而后一眨眼,那种麻痹的感觉已经蔓延了他大半个身子,他立时感觉到胸闷,呼吸不畅,甚至连心跳……似乎都慢了,供给不上,他有点儿头晕,还有点儿眼前发黑。 “蛰你的,是我从小养的毒蜂,它的针很毒,毒液曾经毒死过一头狮子,我爹差点儿揍我……不过跟狮子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我,所以毒蜂我就留下来了。”萧明姝漫不经心的说。 那男人不服,又朝前迈了一步,紧接着“噗嗵”一声,他轰然扑倒在地。 把余下几个还在跟鸟拼命的人吓了一跳。 “没死,别紧张,只是麻痹了,但若不得解药,要不了一刻也就死了。”萧明姝说道。 几个人惊疑不定的抱着头看她,不晓得她是认真的,还是吓唬他们。 “说吧,我不晓得是你们兄弟的命要紧,还是你们背后雇主的命更要紧。”萧明姝说。 几个人都看向那个瘦高的男人,“大哥……大哥怎么办……” 他们声音透着一股子恐惧绝望…… 那瘦高的男人一阵子的挣扎犹豫。 先前瞎了一只眼的大壮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哥……咱们付出的代价够大的了……” 萧明姝面色淡然的看着他们,颇有耐心的等着。 “我若告诉你,我的兄弟们……”瘦高的男人和她谈判。 萧明姝指了指地上趴着的男人,“他的命能保住,或许会留下点儿后遗症,他的眼我是没办法了。至于你们,我不杀你们,你们离开此地,你们雇主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若是告诉我雇主是谁,只怕他是自顾不暇,更没功夫理会你们了。” “是楼家人!”瘦高的男人从牙缝里说。 萧明姝微微一愣,“楼家?” 她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而后她才想到,楼家,也不止有楼辰姓楼呀,他那个表妹不是也姓楼吗? “哪个楼家?”萧明姝问道。 几个男人轻嗤一声,“南郡还有几个楼家?我们只是看到那楼家的丫鬟腰带上绣了个楼字,也是她不谨慎,才叫我们发现了的,至于别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萧明姝点点头。 “赶紧救我兄弟!”瘦高的男人嘶吼。 萧明姝又吹了声哨子,鸟儿们没有离开,倒像是监视着他们似的,盘旋在他们头顶上。 她则蹲下,猛地掰开地上那人的嘴,往里塞了一颗乌漆嘛黑的药丸。 那药丸的味道不怎么好闻,有点儿臭臭得,还带着苦味儿。 入口之后,苦得更厉害了。 地上那人浑身麻痹着,也忍不住抽搐要吐……苦得他想哭! 萧明姝幽幽说道:“药丸我只带了一枚,吐了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他等死了。” 瘦高的男人闻言疾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扶起他来猛地拍他的背,迫使他把药丸吞了下去。 他又干呕了几下,终是没能吐出什么,僵硬的脸色却是好了几分。 瘦高的男人这才信了萧明姝的话。 “我们可以走了吧?”他咬牙说道。 萧明姝哼笑一声,“这样就想走?” “你还想怎么样?”男人青筋暴起。 萧明姝歪了歪头,“语气不对呀?明明是你们跟踪我,打了我朋友,又想堵我抓我来着……怎么问我想怎么样呢?” 几个男人脸色变了几变,难看至极。 五个男人抓一个小姑娘,结果到头来却被小姑娘给算计欺负了……这话说出去,他们不用在道上混了。 五个男人心中不服,但一个比一个凄惨的样子,叫他们已经失了士气,不敢妄动。 “我们失算,小看了你,你说吧,这事儿要怎么了结?”瘦高的男人忍着火气问。 萧明姝笑了笑,“这也好说,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不过是你们受雇于人,我呢,正当防卫。你们与我的仇恨很好化解——帮我约见正主儿,我放你们离开。” 几个小弟大呼小叫,说他们约不出来。 瘦高的男人却是冷静,“正主儿我们也没见过,我们所见的不过是个丫鬟,她给了一半的定钱,说若是能抓到姑娘你,再给另一半。” 萧明姝点点头,意料之中。 “不如姑娘假作被我们抓住,我们立时通知那丫鬟,叫她一手交钱,我们一手交人。”瘦高的男人说话间垂眸遮掩自己的神色。 萧明姝哈的笑了一声,“你当我傻呀?” 男人一颤。 “我假作被你们抓获,转眼就变成了真被你们所抓!”萧明姝先前在河间郡吃了亏,如今已经学精了。 她功夫不行,全凭自己的“额外技能”,若是落于被动,她只有被人吃干抹净的份儿。 所以她只能保持主动的位置,方能取胜。 她目光扫过五个男人,伸手指着其中一个,“你,换上女装,扮作我的样子。” 男人倒抽一口冷气,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你说啥?” 萧明姝微微一笑,“要我再说一遍?” “大哥……”男人求助的看向瘦高个儿。 瘦高个儿皱着眉。 萧明姝悄悄伸手往袖子里摸,她嘴里还叼着鸟哨。 瘦高个儿有点儿怯,生怕冷不丁的她再掏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成!”他皱眉咬牙。 “大哥我不要啊……” “要命,还是要脸?”瘦高个儿问。 萧明姝赞许的点点头,“离开南郡,换个地方,仍旧是一条好汉,交代在这儿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男人咬着牙,权衡好一阵子,忍气吞声的垂下头,“哥几个可都得守口如瓶啊!” 萧明姝给他们们一些碎银子,叫其中一直没吭声的那个出去买她要的东西。 离开前,她给五个人都喂了药,“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得到解药,你们都得暴毙身亡。我不开玩笑。” 她笑的一脸天真无害。 第733章 占据主动 萧明姝在一旁,悠闲的看着,侧耳听着鸟儿凄厉的叫声,听着几个男人嗷嗷的惨叫。 她面色不变,远看是天真无邪,近看是冷淡到漠然。 “说吧,背后雇你们的人是谁,我一开始就说了,不屑对付几个喽啰。”萧明姝问道。 几个男人哪里肯甘心,有个男人挥开了鸟,看准机会,猛地扑向萧明姝,一掌拍向她的面门。 萧明姝手指一弹,不知弹出个什么东西。 那男人只觉掌心一疼,他没在意……跟被鸟啄脸比起来,这么一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但叫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么稍微一疼之后,不过片刻,他的整条胳膊都酸麻起来,而后一眨眼,那种麻痹的感觉已经蔓延了他大半个身子,他立时感觉到胸闷,呼吸不畅,甚至连心跳……似乎都慢了,供给不上,他有点儿头晕,还有点儿眼前发黑。 “蛰你的,是我从小养的毒蜂,它的针很毒,毒液曾经毒死过一头狮子,我爹差点儿揍我……不过跟狮子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我,所以毒蜂我就留下来了。”萧明姝漫不经心的说。 那男人不服,又朝前迈了一步,紧接着“噗嗵”一声,他轰然扑倒在地。 把余下几个还在跟鸟拼命的人吓了一跳。 “没死,别紧张,只是麻痹了,但若不得解药,要不了一刻也就死了。”萧明姝说道。 几个人惊疑不定的抱着头看她,不晓得她是认真的,还是吓唬他们。 “说吧,我不晓得是你们兄弟的命要紧,还是你们背后雇主的命更要紧。”萧明姝说。 几个人都看向那个瘦高的男人,“大哥……大哥怎么办……” 他们声音透着一股子恐惧绝望…… 那瘦高的男人一阵子的挣扎犹豫。 先前瞎了一只眼的大壮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哥……咱们付出的代价够大的了……” 萧明姝面色淡然的看着他们,颇有耐心的等着。 “我若告诉你,我的兄弟们……”瘦高的男人和她谈判。 萧明姝指了指地上趴着的男人,“他的命能保住,或许会留下点儿后遗症,他的眼我是没办法了。至于你们,我不杀你们,你们离开此地,你们雇主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若是告诉我雇主是谁,只怕他是自顾不暇,更没功夫理会你们了。” “是楼家人!”瘦高的男人从牙缝里说。 萧明姝微微一愣,“楼家?” 她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而后她才想到,楼家,也不止有楼辰姓楼呀,他那个表妹不是也姓楼吗? “哪个楼家?”萧明姝问道。 几个男人轻嗤一声,“南郡还有几个楼家?我们只是看到那楼家的丫鬟腰带上绣了个楼字,也是她不谨慎,才叫我们发现了的,至于别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萧明姝点点头。 “赶紧救我兄弟!”瘦高的男人嘶吼。 萧明姝又吹了声哨子,鸟儿们没有离开,倒像是监视着他们似的,盘旋在他们头顶上。 她则蹲下,猛地掰开地上那人的嘴,往里塞了一颗乌漆嘛黑的药丸。 那药丸的味道不怎么好闻,有点儿臭臭得,还带着苦味儿。 入口之后,苦得更厉害了。 地上那人浑身麻痹着,也忍不住抽搐要吐……苦得他想哭! 萧明姝幽幽说道:“药丸我只带了一枚,吐了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他等死了。” 瘦高的男人闻言疾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扶起他来猛地拍他的背,迫使他把药丸吞了下去。 他又干呕了几下,终是没能吐出什么,僵硬的脸色却是好了几分。 瘦高的男人这才信了萧明姝的话。 “我们可以走了吧?”他咬牙说道。 萧明姝哼笑一声,“这样就想走?” “你还想怎么样?”男人青筋暴起。 萧明姝歪了歪头,“语气不对呀?明明是你们跟踪我,打了我朋友,又想堵我抓我来着……怎么问我想怎么样呢?” 几个男人脸色变了几变,难看至极。 五个男人抓一个小姑娘,结果到头来却被小姑娘给算计欺负了……这话说出去,他们不用在道上混了。 五个男人心中不服,但一个比一个凄惨的样子,叫他们已经失了士气,不敢妄动。 “我们失算,小看了你,你说吧,这事儿要怎么了结?”瘦高的男人忍着火气问。 萧明姝笑了笑,“这也好说,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不过是你们受雇于人,我呢,正当防卫。你们与我的仇恨很好化解——帮我约见正主儿,我放你们离开。” 几个小弟大呼小叫,说他们约不出来。 瘦高的男人却是冷静,“正主儿我们也没见过,我们所见的不过是个丫鬟,她给了一半的定钱,说若是能抓到姑娘你,再给另一半。” 萧明姝点点头,意料之中。 “不如姑娘假作被我们抓住,我们立时通知那丫鬟,叫她一手交钱,我们一手交人。”瘦高的男人说话间垂眸遮掩自己的神色。 萧明姝哈的笑了一声,“你当我傻呀?” 男人一颤。 “我假作被你们抓获,转眼就变成了真被你们所抓!”萧明姝先前在河间郡吃了亏,如今已经学精了。 她功夫不行,全凭自己的“额外技能”,若是落于被动,她只有被人吃干抹净的份儿。 所以她只能保持主动的位置,方能取胜。 她目光扫过五个男人,伸手指着其中一个,“你,换上女装,扮作我的样子。” 男人倒抽一口冷气,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你说啥?” 萧明姝微微一笑,“要我再说一遍?” “大哥……”男人求助的看向瘦高个儿。 瘦高个儿皱着眉。 萧明姝悄悄伸手往袖子里摸,她嘴里还叼着鸟哨。 瘦高个儿有点儿怯,生怕冷不丁的她再掏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成!”他皱眉咬牙。 “大哥我不要啊……” “要命,还是要脸?”瘦高个儿问。 萧明姝赞许的点点头,“离开南郡,换个地方,仍旧是一条好汉,交代在这儿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男人咬着牙,权衡好一阵子,忍气吞声的垂下头,“哥几个可都得守口如瓶啊!” 萧明姝给他们们一些碎银子,叫其中一直没吭声的那个出去买她要的东西。 离开前,她给五个人都喂了药,“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得到解药,你们都得暴毙身亡。我不开玩笑。” 她笑的一脸天真无害。 第736章 踢馆 萧明姝微微一笑,“人家都算计到我头上了,把我朋友都打了,我还要跟她闹着玩儿?” 想起傅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萧明姝的笑容里就夹杂了几分冷厉。 惹得一旁几个匪徒不由缩了缩脖子。 这小姑娘的笑容可真渗人。 “成,我帮你。”瘦高个儿说着,仰头吃下了药丸。 那药丸竟是入口即化,药香滑入嗓子眼儿,整个咽喉都是凉凉的很是舒爽。 先前这小姑娘放出的那些毒虫毒蛇,在这药丸的缓解下,都显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几个匪徒商量了一下作战计划。 其中两个先下去与那车夫攀谈,吸引他的注意。 另外三个匪徒抬着被麻袋罩住大半身,只露出两条腿在外头的丫鬟。 萧明姝穿着那丫鬟的衣裳,就跟在他们后面。 三个人把丫鬟塞进马车上。 几个人团团围住车夫,遮掩萧明姝,好叫她迅速的避过车夫的目光,爬上了车架。 几个匪徒个子高大,其中一个还瞎了一只眼。 车夫不必他们搭讪,就忍不住往他们的脸上瞟。 “哥几个看起来有点儿狼狈啊?”车夫笑嘻嘻的说。 瘦高个儿哼了一声,“别小看了那姑娘,不是个善茬子。” 车夫一副了然的神色,“你们把她吹嘘的厉害一点儿,说不定还能多得点儿钱。” 瘦高个儿冷冷看那车夫一眼,“吹嘘?” 车夫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我都知道,你不用解释,我也不会多嘴”的表情。 瘦高个儿先前盼着,这小姑娘无知者无畏,进了楼家,最好借楼家的手,把她收拾服帖了,也算给他们兄弟几个报了仇。 可看车夫的表情,他却突然又希望,这个姑娘是真的挺厉害,可以叫楼家的人也因她吃了亏。 最好是两败俱伤! 他们兄弟几个带着银两,离开此地,再也不趟这趟浑水了! “走吧?”马车里传出女孩子催促的声音。 几个匪徒深深的看了眼那马车。 唯独瞎了一只眼的那匪徒,捂着自己的眼睛,只用独眼儿含恨带怨的望着马车,“就这么让她走了?就这么让她走?” “你放心,她一看就是涉世不深,她连个家人都没带,这么闯入人家家中?”瘦高个儿拍了拍独眼儿的肩,“楼家那姑娘必定能为你报仇的。” “呸,我自己的仇……” “怎么,你还想自己报?”高个儿问。 独眼儿忍不住抖了一下,立时想起那些鸟飞扑下来朝他脸上啄时的情形。 他缩了缩脖子,“算了,叫她们狗咬狗去吧,咱们赶紧的离开南郡。” 一行人赶紧离开客栈后院儿。 只是他们还没离开南郡就被人给跟上了。 跟上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带马车驶入的这家客栈后院儿里的人。 “回去告诉楼家小姐,这几个人咱们必然做的干干净净。”客栈里的人跟上去之前,朝角落里的仆妇说道。 这几个匪徒没想到,楼家的小姐背后还留有这样一手。 倘若知道,也不知他们会是什么心情? 萧明姝这会儿的心情,倒是还不错。 因为她已经顺顺利利的进了楼家的院子。 这楼家与楼辰乃是一个楼,却被称之为“北楼”。 原本这个楼家才是正经的楼家,而楼辰之“楼”,是随了他娘的姓氏。 但偏生他霸占了人家的姓,却搞得他才是正统似得。 生生逼得正统的楼家改为“北楼”。 北楼的府邸,也的确是比楼辰的府邸靠北。 地形不错,占地面积也很广。 起码是比北境,比寸土寸金的京都许多大户人家,占地面积大多了。 萧明姝掀起帘子往外看,这里亭台楼阁,各种景致一样不少。 还有许多半大的女孩子,在回廊花径间,举着团扇扑蝴蝶。 萧明姝看着边笑起来,仿佛她不是办成丫鬟,混入旁人府邸的细作,她倒像是这里的主子似的。 “小青姑娘,到了。”车夫在外说道。 萧明姝坐在马车里没动,“你去叫两个人来,把这丫头给抬去小姐的院子里,小姐交代了,她要亲自处置。” 车夫迟疑片刻,赶紧应了声。 萧明姝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车夫的脚步声远了点儿。 她立即蹲身,抓住车厢地板上的丫头,猛地掀到自己背上。 她功夫实在一般,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已经累出了满头大汗,且那丫鬟不轻,险些叫她压趴了。 好歹稳住,萧明姝摇摇晃晃的下了马车。 趁着那车夫回来以前,她扛着丫鬟就往垂花门里头去。 进了垂花门,四面八方都有路,路又通别的路,四通八达的,哪儿才是楼小姐的闺房呢? 萧明姝不知道,但她并不慌。 瞧见一个小丫鬟朝她走来,她把头一低,闷声说道,“你,过来为我开路,快点儿!我家小姐立时就要见到人,别叫长辈们看见了!” 小丫鬟吓了一跳,“小青姐姐,这……这是?” “别问,问得多,错的多,只管听令行事就是!”萧明姝临危不乱,一本正经的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小丫鬟啊了一声,一想,似乎是那么个道理。 她赶紧走在前头,“这边,这边,我在前头走,给姐姐探路,姐姐慢着点儿,离稍远些。” 小丫鬟似乎是怕被牵连。 萧明姝闷声道,“太远了探路还有什么意义?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你放心,我今日没见你,你也没帮我,我都记在心里了。主子那里得了赏赐,我忘不了你。” 萧明姝说着,把头上的发钗拽下来一只,塞给了小丫鬟。 小丫鬟的声音听起来欢呼雀跃,“姐姐这怎么使得,您是小姐身边的人,这所用之物都是极好的……” “再不赶紧走,这东西怕就不能成你的了。”萧明姝从催促道。 什么好东西? 这金簪上镶嵌的宝石,朱玉,都是下脚料,做工也不够精致,勉强值得一夸的,不过是那金簪是赤金的罢了。 她身边得脸的姑姑,嬷嬷都不稀罕带。 萧明姝暗笑,反正是那丫鬟的东西,都给光了,她也不在乎。 小丫鬟已经得了好处,干活儿自然干的更利索。 萧明姝的脸,半埋在她所扛的那丫鬟身上,麻袋更是遮了她大半张脸。 许是小丫鬟见她扛着人,也颇有些紧张……带了一路,竟然没发现身后的人有异。 一直到了一处香闺院外,小丫鬟停下脚步,说…… 第737章 两边都很亲 “婢子就不到二小姐面前去现眼了,小青姐姐,您力气可真大呀,还需得婢子帮忙吗?”小丫鬟看见她鬓角上的头发全湿了。 为显得热切,小丫鬟又积极道:“要不婢子进去,唤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 萧明姝轻哼一声,又拽下腰间的一只漂亮荷包递过去。 “嚷什么?若是小姐希望大张旗鼓,我自己不能叫人来吗?需得你多嘴?” 小丫鬟欢喜收了荷包,在手里掂了掂,真重呀,好像有好几块碎银子呢! “多谢小青姐姐,日后有什么活儿,您只管指派我!”小丫鬟欢天喜地,还盼着这样的好事儿有下回。 萧明姝心里暗暗笑了一声。 小丫鬟又小声嘀咕,“可是今日看小青姐姐的脸,似乎比先前白了好多,还细嫩了?” 小丫鬟探着头,想看见萧明姝藏在麻袋后头的整张脸。 “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保养的秘方?”小丫鬟讨好的笑着,“而且看今日您通身的气度也和以往颇有不同……” 萧明姝懒得与她废话,稍微喘匀了气,并且在手里藏好了一只瓶子,她便二话不说的迈进院中。 进了院子,院子里洒扫的婆子迎了上来。 “呀,小青,你怎么把人带这儿来了?”婆子小声嚷嚷。 “关门!”萧明姝头也不抬的吩咐。 婆子愣了愣,并不动。 萧明姝冷哼,“她可是厉害着呢,伤了你们,或是跑了她,谁来负责?” 婆子不经吓,这么一吓唬赶紧去关门。 关了门,上了门闩……一犹豫,婆子又打开门出去了,从外头把门上了门闩。 萧明姝满意一笑,如此正好,谁也别想出去。 她扛着丫鬟径直朝正房走去,走到门廊底下,肩膀一歪,把丫鬟从肩上卸下来。 她一面晃着酸疼的肩,一面朝屋里道,“二小姐,人带回来了。” 屋里正在说说笑笑的主仆立时静了静。 “外头是谁?” 问话的听起来是楼家小姐的声音。 萧明姝笑着说,“人家都叫我小青呢。” “这不是小青的声音。”楼欣欣道。 屋里的丫鬟也嘀咕,“若是小青,她岂敢这样跟主子说话?这话音也太奇怪了。” 说着里头传来一阵凳子蹭着地板的声音。 一阵的脚步声,忽的一下,门帘子被掀开。 一股香粉味儿扑面而来。 萧明姝被呛的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她抬头就看见楼欣欣抬手指着她的鼻子,瞪大了眼睛,“啊——来人呀!将这贱人给我拿下!” 尖叫之声,刺耳至极。 萧明姝却抬手握住她指向自己的手指,狠狠一掰…… 楼宅,楼辰的书房里。 从老家那边儿过来的老臣正在书房里与他说话,他抬眼一瞟,见永柳正在窗户外头探头探脑的,表情很是焦灼。 楼辰皱眉想了片刻,忽然起身。 “欸,臣的意思是……” 老臣话没说完,就被楼辰打断。 “我有别的事,太傅先等等。”楼辰也不等他答应,阔步便出了书房。 永柳跟着宁馨儿出门去了。 可这会儿却只见永柳自己回来,不见永春与管家,怕不是宁馨儿出了事儿? 楼辰阔步来到永柳面前。 永柳膝盖一软,“少主,宁姑娘她……她不见了。” 楼辰的脸色霎时间黑了下去,“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从客栈出来,宁姑娘说想去南市听戏。到了南市又说想沿街逛逛。还叫婢子姐妹两人与管家都等在车上。”永柳语速很快,“管家担心不肯,我们三人跟着,宁姑娘买了好些小物件儿,婢子三人身上都挂满了,管家又付钱的时候,一眨眼,宁姑娘就……不见了。” 楼辰眯了眯眼睛……永春永柳的功夫他是知道的,管家也是机警之人。 若是旁人想从他们身边掳走一个大活人,却完全不叫他们发现……那恐怕不能。 “不是还有暗卫跟着吗?”楼辰沉声问道。 “暗卫也被宁姑娘甩掉了。”永柳更小声说。 楼辰表情一时间有些狐疑……甩掉? 她主动离开的?为什么? 她想离开南郡,她想离开他? 楼辰心口猛地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把他的心裹起来。 他立时间又觉得自己矫情——一开始的时候,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萍水相逢,她愿意留下是缘分,她若执意要走也是她的自由吗? 怎么她故意走了,他心里这么憋闷难受? “她只要不是被人抓走的……”楼辰想说,那就由她走吧…… 但后头这句话,他努力了几次,都愣是说不出口。 为什么舌头这么不听话呢? “宁姑娘明知道有人暗中跟着她,她下车的时候还问了管家,说是不是有人一直在跟踪她。”永柳又说道,“管家不敢欺瞒,只好告诉她确有此事。” 楼辰眸子一凝,“她听后说了什么?” “也没有说什么了……但看起来,她像是已经有主意了。”永柳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楼辰的心提到了半空,他对那个女孩子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她这么问,又故意甩掉他的人,怕是想自己去解决问题。 楼辰眼睛眯了眯,“叫影卫来,查了这么几日了,也该查出来暗中跟踪的人是谁的手笔了吧?” 永柳赶紧退到一旁。 影卫来的很快,一看楼辰脸色不好,影卫连大气都不敢喘,“回禀少主,跟着的人是外乡人。” 楼辰看了那影卫一眼,明显在他脸上有欲言又止。 “说下去。”楼辰道。 影卫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僵硬,话音更是小了许多,“跟踪那些外乡人,发现他们与城北楼家……有些往来。” 说到最后,影卫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了。 城北楼家,乃是楼辰的亲舅舅家。 俩家来往一直亲密,楼家的表小姐对少主的情谊,他们这些底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奈何少主一直冷冷淡淡,对女孩子不感兴趣。 出了这次凭空出现的“宁姑娘”,他们还从没见过少主对哪个女孩儿这么上心过。 “城北楼家?”楼辰的眉头不由蹙紧。 永柳心里也咯噔一下,上次在自家宅子里,少主护着宁姑娘,把楼欣欣赶走的事儿,她和姐姐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也有所耳闻,据说还跟半夏有牵扯…… 自家宅院里,少主愿意护着谁就护着谁。可是一旦这事情出了家门…… 第738章 什么更危险? 永柳正在心里反复琢磨的时候,外头却有小厮来报,“禀少主,外头来了个傅公子,说是宁姑娘的至交好友,要见您。” 若是一般人要求见楼辰,他们根本就不必上报,也可直接把人打发了。 但因为那公子口口声声说,他与宁姑娘关系匪浅,而且担心宁姑娘出事…… 莫说伺候在楼辰身边的这些人了,就连底下门房都被交代了,不可对宁姑娘不敬…… 下人们向来懂得看府里的风向,府上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们就能知道。 一听是跟宁姑娘有关的,谁敢耽搁?立时的往上报吧。 “傅公子?”楼辰挑眉,“傅胖来找我?领他进来。” 楼辰一面往花厅走,一面对影卫交代,“去城北楼家看看。” 影卫微微一愣,仿佛没听懂。 永柳在一旁,倒是吃了一颗硕大的定心丸——看来与城北楼家比起来,仍旧是宁姑娘对少主来说,更重要些! 姐姐说的不错,她们姐妹两个,既是被少主派到宁姑娘身边伺候,就要对新主子忠心耿耿,不可心怀二意,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上去。 姐姐压的不错! 永柳瞪那影卫一眼,小声道:“少主叫你去,你还不赶紧去?若是去的晚了……” 永柳没往下说,她哼哼两声。 影卫神色一禀,连忙转身向外去。 永柳跟着楼辰去了花厅,傅胖已经被人领了过来。 他通身都透着焦灼之意,只是头上却带了个帷帽,把他的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帷子一直垂到脖子底下,扫着胸口。 楼辰原本心情不佳,担心宁馨儿……但看傅胖这副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傅公子这是怕出门被人调戏了?所以带着帷帽,遮挡俊颜?” 傅胖子没跟他呛声,顿了顿,伸手把帷帽的带字扯了,帽子一摘…… “嘶……” 花厅里两道吸气声。 楼辰皱紧了眉。 永柳瞪大了眼。 两人都有些错愕的看着他。 “在南郡,什么人竟然把你打成这样?”楼辰觉得不可置信。 前一阵子的商会宴席上,他明明故意抬举了傅锦荣,商会的人也都瞧见了,紧赶着上去巴结他。 傅锦荣原本一筹莫展的筹粮之事都迎刃而解了,可见众人也都知道,他傅锦荣在南郡,是被他楼辰罩着呢……谁这么不给楼辰面子,动他关照的人? 傅锦荣开口说话,他脸肿了,说话跟嘴里含着东西似得,吐字不清,“有人看不惯楼爷对糖糖那么亲近,却又找不到对付糖糖的机会,便找到我头上,问我跟糖糖是不是好友……叫我转告糖糖,离你楼大爷远一点儿,否则就……” 傅胖的话还没说完,楼辰的脸色就彻底的黑了下去。 “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糖糖去客栈见我的时候,我原本关了门不肯见她,但她的脾性……她竟然翻窗户进去,瞧见我这副样子,她扬言要为我报仇。”傅胖情绪有些激动,或许也夹杂了一些心虚,他看了楼辰一眼。 “我说,我不想再欠楼爷那么多情谊,叫她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再求楼爷了……谁知这丫头,她竟然……竟然说,她自己有办法,不用求您,她会自己替我报仇。” 傅锦荣以为话说到这儿,楼辰必然要发怒了。 他叫糖糖远离楼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前脚人家帮他解决了大麻烦,后脚他就拆台。傅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 楼辰却出乎他意料的并没有发脾气。 他似乎很冷静的垂眸想了想,“她自己去报仇?从南市下了马车,甩掉了你们……跟踪的外乡人,与城北楼家有往来……” 楼辰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备车,去城北楼家。” 永柳一怔,忙不迭的拔腿跟上。 傅锦荣反倒愣在花厅里……咦?楼辰竟然什么都没说? 竟然没斥责他忘恩负义?没说他是过河拆桥? 傅胖抓起自己的帷帽,跌跌撞撞的跟在楼辰后头。 楼辰听闻身后脚步声,略微一顿,回头看他,“嘶,傅公子这副样子,还是等在府上吧?府上有上好的外伤药膏,叫府医来给你看看。” 他这样客气温煦的语气,更叫傅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那个……楼爷……你不生气吗?” 他问的极小声,心虚愈发扩大。 楼辰轻哼了一声,“宁馨儿当你是娘家人,我怎能跟她的娘家人生气?” 说完,他又阔步朝前走。 傅胖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娘家人?他怎么就成了娘家人? 诶不对啊……楼辰在这儿提娘家人,莫不是说,他想和糖糖…… 傅胖大惊失色,一张肿得跟卤猪头一样的脸,霎时间姹紫嫣红的精彩纷呈。 “怕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傅胖搓着手,“怎么办?要不然,我写信叫纪文过来吧?” “糖糖不叫我告诉她哥哥,我告诉纪文总可以吧?” 傅胖心慌意乱,眼见楼辰胸有成竹的阔步离去……他此时倒不担心糖糖的处境了,他更担心的是楼辰把糖糖带回来以后——糖糖的处境才更危险吧? 楼辰不知傅胖此时的想法。 又或许他知道,但他并不在意。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眼下这会儿,宁馨儿身在何处,她是否安全? 楼辰正欲蹬车之时,影卫派人回来禀报,“宁姑娘果然在城北楼家……” 话没说完,楼辰就进了车厢,“快马过去。” 影卫张了张嘴,默默的咽下了后半截话音……估计他说了,少主也不会改变主意,他仍旧是要快马去城北楼家吧? 不过他赶去是要救那个小姑娘……还是救旁人,这就不好说了。 永柳这会没跟着去城北楼家,她乘车去了南市,得赶紧告诉管家和姐姐一声,叫他们好有所准备。 南市他们把人跟丢的事儿,少主这会儿虽未责罚,那是他没腾出手来,还没顾得上。 并不代表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永柳找到了管家和永春,三人琢磨一番,有些事情越往后拖,人心里越是烦躁不安——他们不如也往城北楼家去看看情况。 早晚都要被少主处罚,早一点挨在头上,就少一时担惊受怕。 这三人赶到城北楼家的时候,刚进院子,就察觉到北楼家有一股子的不寻常之气…… 第739章 原形毕露 “我怎么觉得这气氛有点儿不太对?”管家小声问身边的两个丫鬟。 不是说,女人的直觉比男人准得多吗? 永柳四下看了看,他们在影壁这儿下了马车半天了,竟然没有一个下人过来问安领路的? 就把客人这么晾在影壁外头? 就算他们三个是一般的下人……主人家的也不能这么失礼吧? 失礼也就罢了,影壁里头就是垂花门了,眼看着一个守卫也没有,这对主人家来说,也不安全吧? 万一他们有点儿歹心,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了,冲撞了主人家的女眷,岂不是不妥吗? “我去叫人吧?”永柳说。 管家是男子,垂花门里头,就算是人家的内院了,不声不响的进了人家内院,实在是不方便。 她好歹是个女子,虽说失礼,但总不至于太尴尬……谁叫主人家连个丫鬟仆妇都不留在垂花门这里呢? 管家点点头,“你进去看看什么情况?莫不是少主把人都召集走了?” 管家最清楚少主对那个女孩子的心思……若说他为了给那个女孩子出气,把北楼家的人都叫过去挨骂受罚,一点儿也不稀奇。 永柳进了门,转了一大圈,才遇见一个形色匆匆的小丫鬟。 “喂,你们家的主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垂花门那里,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小丫鬟涨的满脸通红,“来了个厉害的姑娘,把二小姐的院门锁了,在里头不知干什么呢,只听里头鬼哭狼嚎的,却没人敢进去,也不敢破门而入……” 永柳一脸懵,见那小丫鬟要走,她忙又伸手,一把将人抓住。 “你这是往哪儿去?” 小丫鬟说:“去看热闹呀,二小姐向来是家里头最厉害的小姐,就连顶上的几位少奶奶都得让着她,今日却有人敢在她的院子里撒野……而且满府的人都被吸引过去了,必定是大事……诶?姐姐面生,你是哪院儿的?” 永柳不由啧啧,这城北楼家,和他们少主的楼府这守卫安全相差了可不是一点点。 “走,你带我去二小姐院儿看看。”永柳也顾不得再回去找管家和姐姐了,只怕她再回去,就找不到人领路了。 那小丫鬟见她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并不避讳,也没有多存心眼儿,老老实实的领她去了。 永柳却在北楼家女孩子闺阁外头,看见了自家少主……这真是稀奇。 不但少主在这里,少主的亲舅舅,楼士樊也在这里。 楼家上上下下大小仆从,把一个精致的院落围的水泄不通。 “我要划烂你的脸!” “你这个贱人,你勾引表哥!你不要脸!” “你放开我!你这妖女,收起你的妖法!这里是南郡,是楼家的地盘!” “滚回你来的地方去!” …… 院子里只听见楼欣欣大呼小叫的声音,并没有听闻宁姑娘说话声。 永柳心头不安,但见楼辰脸上却没有什么异色。 反倒是一旁站着的楼士樊一脑门儿的冷汗。 永柳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问,“爷,宁姑娘她……” 楼辰淡淡看了她一眼,“她没事。” 永柳心道,我知道她没事,她若有事,少主您岂能在这儿站得住? 但院子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何只听楼欣欣的谩骂之声? 楼欣欣不但扯着嗓子骂,而且越骂越难听,许多污言秽语从她嘴里冒出来,叫外头看热闹的仆妇都不由羞红了脸。 楼士樊更是站都站不住了,腿软的只想往下跪。 他觑了觑楼辰的脸色,实在忍无可忍,冲这院子里头大吼,“逆女,住口!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是一个闺阁里的女孩子该说的吗?你自己不嫌臊得慌,为父都替你没脸见人!” 院子里这才静了片刻…… 片刻之后,楼欣欣又继续骂道:“你这小妖精的,你快放开我,放开我的丫鬟!表哥是不会被你这样的妖女迷惑的!你为什么接近表哥?你必定是居心不良!你定是知道表哥背后的势力,和他的身份吧?你妄图攀高枝儿!别闪了自己的腰!表哥的高枝儿不是你想攀就能攀的上的!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 楼士樊听到这儿,实在忍无可忍,听不下去。 他顾不得院子里头那女孩子先前的警告,亲自带头,猛地撞在那院门上。 “楼欣欣,你给我闭嘴!住口!” 楼辰没拦着他撞门。 “快来帮忙!”楼士樊喊了一声,北楼家的家丁这才反应过来,都跟上前去。 人多力量大,这院门看着结实,也不过三两下就被众人撞坏了。 砰的一声,院门倒在地上。 众人正要往里冲,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一愣。 霎时间,鸡皮疙瘩遍布全身……众人只觉头皮发麻。 也难怪二小姐口出污秽,口不择言……想来她也是被逼的要疯了吧? 只见她和另外几个婢女被反绑着双手,站在三张椅子上,一共五个人,只有三张椅子,稍有不慎,就有有人被挤下椅子去。 而椅子就搁在院子正当中的路上,椅子下头,竟然围聚了一大片的蛇鼠虫蚁,黑压压的把路面的青石都盖住了,路面全然看不见。 蛇是吃鼠的,但这会儿不知那些蛇是吃饱了?鼠是喝醉了?疯了? 它们竟然没有彼此相争,反而是围着那三张椅子,吱吱乱叫,疯了一般。 蛇则是“嘶嘶——”吐着芯子,吓得椅子上的几个女子,花容失色,几乎是咬着牙,才没吓晕过去。 若是晕过去了,必定要倒在椅子下头,那岂不是就跟蛇鼠虫蚁的呆在一起了? 除了楼欣欣,其他女孩子这会儿都被布塞着嘴吧,叫喊不出。 楼欣欣也是面色惨白,一头豆大的汗珠。 不断有老鼠顺着椅子腿儿爬上椅子,她一只只的踢下去,被她踢下去的老鼠发出“唧唧”的叫声,愈发疯狂的想往上冲。 院子外头刚进来的这些人,有些胃浅,看见这情形受不住——趴在一旁狂吐起来。 萧明姝抬眼间,一下子看见了站在众人后头的楼辰。 这么多人当中,他伫立人群,却那么显眼。 萧明姝有一瞬间的慌乱,像是做坏事的小孩儿被人抓包……她猛地打了下响指,如同魔法解除。 那些蛇张嘴吞了一旁的老鼠。 原本相安无事的两种动物,这会儿露出了动物本能。 蛇张嘴,整个儿的把老鼠吞下去,原本细滑的身体里,立即鼓起一个“肿包”,看起来倒是比先前更加骇人可怖…… 第740章 不服管教 楼欣欣受不住,两眼一翻就往地上栽。 “赶紧……抓住我!”她朝一旁的丫鬟有气无力的喊道。 丫鬟自顾不暇,哪儿还能抓住她。 楼欣欣眼看要栽下去。 从院子外头冲进来的人赶紧上前。 爬满了地面的蛇鼠虫蚁,四散逃走。 这些东西乃是怕人的,先前萧明姝不知撒了什么东西,引了这些虫蚁们爬出来。 仆妇们接住站在椅子上,已经惊惧绵软到不行的丫鬟小姐。 解开她们手上绑着的绳索,拽出她们口中塞的破布。 丫鬟张嘴就哇哇哭起来。 楼欣欣翻着白眼,一阵阵的眩晕,她胃中不适,连连干呕。除了点儿酸水儿,也没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楼士樊皱眉看着自己的女儿,凌厉的目光带着刀锋扫向萧明姝。 他先前在院子外头时,对楼辰毕恭毕敬,看起来倒不像是他舅舅。 但这会儿,他再看向萧明姝,那种长辈,尊者威严的气势则带了出来。 “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为人这么邪气阴狠?”楼士樊压抑着不满问道。 楼辰闻言眯眼,原本他已经张嘴要说什么,这会儿却又闭嘴不言了。 萧明姝乖巧走到他身边,低头小声说,“楼哥哥,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商量……但是她叫人跟踪我朋友,还把我朋友打伤了,这事儿我若不为我朋友出气,心里必定不能平。” 她攥着拳头,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用力。 楼辰没做声。 楼欣欣看见楼辰,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立时涌出眼泪来。 “表哥……这姑娘扮作我的丫鬟,混进我的院子来欺负我,你……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楼欣欣哭得柔肠百转,甜腻的声音,叫人耳朵发痒。 萧明姝回头看了她一眼,“你雇人殴打我朋友在先,又叫人绑我在后,如果不是你买通了那些人,我又怎么会找到你这儿来?你还恶人先告状了?” 楼辰闻言,沉默的看向楼欣欣。 “表哥,不是的!我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我没有殴打她朋友,她的朋友跟我有什么仇怨?我连他朋友是谁都不知道!”楼欣欣哭诉道。 “我逼问那些歹人,他们已经承认了,就是你雇佣他们动得手。若非如此,我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找你的麻烦,而且还是在你的院子里?”萧明姝本无他意。 但她这话,在院子里的旁人听起来,可就太刺耳了。 特别是在楼士樊听来,简直是在众人面前打他的脸——他的宝贝女儿,在他自家府邸之中,被人关了院门,锁在院子里羞辱。 日后传扬出去,他在南郡还怎么混? 岂不被人笑掉大牙了吗? 楼士樊脸色极其难看,他上前一步,抬手摁住楼欣欣的肩膀。 “姑娘你说是我家女儿雇人打了你朋友,请问有何人证物证?”他声音沉稳,给人以正派的感觉。 他毕竟年长,比楼欣欣沉稳的多,年少的萧明姝在他面前,多少有种无理取闹的感觉。 萧明姝轻哼一声,“那些歹人怕你们楼家势大,找他们寻仇,所以我叫他们离开了。他们亲口告诉我的,这就是人证。” 楼士樊一听就明白了,纵然楼欣欣在一旁,面色有些心虚。 他仍旧冷冷一笑,“他们既是被雇佣的歹人,而且伤了姑娘你的朋友,姑娘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就把人放走呢?难道他们作恶,不用被官府惩治?不用付出代价吗?” 萧明姝歪了歪头,“他们已经付出代价了呀,瞎了一只眼,中风般全身麻痹,这样的代价还不够大吗?” 她声音不算大,却叫周围的人听得一阵颤栗,看向萧明姝的目光皆有胆颤之意。 楼士樊也重重的咳了一声,“那是姑娘的私刑吧?我大夏不允许动用私刑,姑娘不知道?” 萧明姝哪儿钻研过这个?她的社会经验薄弱得很,在京都里,也没有人惹她不痛快,她也没故意惩治过谁,她自以为是宽宏大度的主子。 “我不是动用私刑,是他们在绑我的时候,我正当的防卫,他们要抓我,我反击之时,难免失控,他们就被鸟啄瞎了一只眼。”萧明姝皱眉道,“你别跟我胡搅蛮缠别的,我说的是我跟她之间的仇怨。既然楼小姐对我有不满,直接来找我就是,叫人打我朋友,还借我朋友的口警告我说,叫我远离楼哥哥,这算什么道理?” 先前楼辰一直没说话,他脑海里构想着,她一个女孩子,面对这好几个匪徒时,是如何的临危不乱?如何的借由她所擅长的“功夫”,保护了自己,还惩罚了那些人? 其中又有多少惊险刺激? 他还没从想象中回过神来,便听得这么一句“叫我远离楼哥哥”。 楼辰心里一阵闷气不爽。 他抬眸看向楼氏父女的目光,也带着锋利。 楼士樊被这冷冰冰的目光扫的一个激灵,他心中警惕,口中仍旧沉稳辩解,“我不说姑娘这话是片面之词,只说姑娘应该留下那些人,如今如何证明您说的……或者那些人说的并非实情呢?万一是姑娘年幼被人所骗了呢?这么多年来,想要挑拨南北两个楼府关系的人,不在少数。姑娘千万别是被人利用了啊!” 楼士樊说完就去瞟楼辰的脸色。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小姑娘如何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楼辰相信什么? 楼辰若是相信这小姑娘的话,他就是说破天,今日也得倒霉了。 但只要能让楼辰不信那小姑娘……事情就好解决了。 “我是不会撒谎的,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到南郡的时间并不长,在这里也没有仇家。而且那些匪徒们都不是南郡本地人,他们为何要挑唆我从中破坏你们两府的关系呢?”萧明姝一脸认真,“而且当时他们性命受到威胁,若是不说实话,就会中毒而亡,谁要冒着这样的风险偏我一个外乡人?” 楼士樊抓住萧明姝话里的漏洞,“姑娘既然都说了他们是歹人,歹人为了自己所图谋的,有什么不能做的?他们口中的话岂能全盘相信?姑娘还是太年轻,怎么能把这样的人证给放走呢?如今既然已经放走了人证,您该继续求证之后,再做处理这事儿,而不是直接跑到我府上来,这样的……” 他指了指楼欣欣和一旁的丫鬟,啧啧摇头。 萧明姝最不耐烦这些,她在京都的时候,她哥哥的教训,她还不耐烦听,如今一个外人还用这种摇头叹气的语气教训她? 她立时就翘了——“我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我爹娘自会教我。我心里有杆秤,好人坏人,我分得清!” 第741章 睁眼说瞎话 楼辰眼见小姑娘已经生气了,面色都涨的微红。 他终于冷冷开口,“舅舅的意思我懂了,就是要拿出证据嘛。” 楼士樊一听这语气有些不太对,再看楼辰脸色,似笑非笑的很有些渗人。 他在心里迅速掂量着……究竟是舅舅家的脸面重要,还是维护他身边那小姑娘的面子重要,楼士樊还没有做出决断,楼辰却已经开口。 “把人带到这儿来。”他吩咐道。 先来的影卫迅速拱手退走。 楼士樊觉得事情可能要不好,他连忙陪着笑脸拱手,“在这儿站着多累,不如到花厅里吃杯茶,吃些点心慢慢说。虽说南北两个楼家,可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 楼辰正要拒绝,他身边的小姑娘比他更快开口。 “谁跟你一家人?楼哥哥家可没有这么是非不分的人!” 萧明姝说完瞟了楼辰一眼,对他,她有些歉疚和不好意思,“楼哥哥,你若是累了,就去花厅里歇着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楼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我不累。” 楼欣欣在一旁,嫉妒的发狂。 表哥何时对人说话这么温柔过?他何时以这样缱绻的眼神看人过? 他从来都是冷冰冰不好接近的,为何偏偏这个女孩子可以让他例外? 楼欣欣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含怨带怒,满腹嫉妒看的专注。 甚至连她爹频频给她使眼色,她也没瞧见。 楼士樊见女儿不上道,急的上火。 他实在忍无可忍,也不愿事态失去控制,就这么朝前奔去。 他猛地上前一步,拉过楼欣欣的衣袖,“爹爹看了听了这么长时候,却还是不明白,你与这位……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宁姑娘。”萧明姝随口说。 楼士樊迅速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所认识,姓宁的人。 姓宁的世家大族,在南境有旁支吗? 似乎没有什么大族在这里吧?这么说来,这个女孩子一定不是什么世族豪门…… 一个长得机灵漂亮的草根儿小姑娘……就算楼辰想要护着她,也做不到什么份儿上。 更不至于为了个徒有其表的小姑娘,破坏两个楼家的关系! 楼士樊心里有了底,只要叫楼辰有面子就是了,他约莫也是为了哄这女孩子开心,等会儿提醒这女孩子见好就收,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楼士樊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呵斥楼欣欣的语气也没有那么严厉,“你跟爹爹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怎的就惹得宁姑娘与你误会,找到门上来?” “是不是误会,不是舅舅一句话就过去的。”楼辰淡淡开口,明显,他这边不是糊弄一下就完。 楼士樊皱了皱眉,狠狠瞪了楼欣欣一眼。 “爹,我不知道啊,这姑娘找上门来就动手,她手里的毒虫可多了去了!远不止你们进来时看到的那些!”楼欣欣嚷嚷道。 楼士樊心中不快,“你闭嘴,你若无错,宁姑娘为何单找你,不找别人?” 他冲女儿眨了眨眼睛,暗示她,借此机会,服个软,说个道歉低头的话,叫楼辰面子里子都有了,叫那女孩子也松个口音,事儿不就过去了。 但楼欣欣平日里被她母亲骄纵着,家里的嫂嫂们尚且都要看她的脸色,给她这小姑子说好话。 她只觉自己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家里人也得哄着她。 叫她低头去哄别人?她才不干呢。 她不是没看懂爹爹的眼神暗示,乃是看懂了却佯装不懂。 “我怎么知道她干什么只找我?或许是她看我不顺眼呢?先前在表哥家里的时候,她就无缘无故的放蛇咬我,爹爹又不是不知道!”楼欣欣大声嚷嚷道,“上次在表哥家里,她是客人,放蛇咬我,我就不跟她计较了。如今她反倒追到咱们家来找我的茬!爹呀,她是根本没把你、没把我们北楼家放在眼里!她践踏的不是我的尊严,是你,以及咱们北楼家的尊严!你还叫我说什么?叫我跪下磕头喊姑奶奶吗?” “你……逆女!”楼士樊此时只恨自己平日里没有好好教导这女儿,竟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喊出这样的话来。 看破不说破,这话还能圆回来,如今可好,都叫她喊出来了,这面子还怎么圆? 楼士樊侧脸去瞟楼辰的脸色。 楼辰脸色淡淡,不为所动。 楼士樊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儿只怕没那么好了了…… “楼辰……”楼士樊陪着尴尬的笑脸上前。 楼辰微微抬手,“舅舅不是要证据吗?一切等证据来了再说吧。” 他话音落地,恰有楼府的侍卫带了一行人来。 打头的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 他脸上惊愕惶恐,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他瞟了一圈,眼睛在看到萧明姝时停顿了片刻,“是你……”他嘀咕一声,又迅速低下头去。 萧明姝诧异道:“楼哥哥还真把他们找到了呀?我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南郡了。” 楼辰笑了笑,动了他的人,没经过他的允许,就想离开南郡?想法未免太天真。 “说吧,你们是受谁指使?”楼辰身边的随从问道。 几个人看了一圈儿,那独眼儿,被鸟啄瞎一只眼睛的人,眼瞪的最大。 他正欲开口说话。 瘦高个儿,他们的老大清了清嗓子说话了,“这里的人我都没见过,只见过这位小姑娘,我们是受雇抓这位小姑娘的,至于受何人所雇……不是我们不愿说,而是我们不知道啊!” 萧明姝瞪眼看他,“你先前不知道,如今岂能还不知道?咱们一起见的雇你,给你钱的那丫鬟呀?就在那儿……” 萧明姝抬手一指,地上却是空的。 先前她弄晕了的小青,这会儿却不知被人抬去哪儿了。 “小青呢?”萧明姝指了指自己的衣裳,“我就是穿了小青的衣裳才混进来的,你们现在把人藏起来,就以为没事儿了吗?” “我府上根本没有叫小青的丫鬟呀,宁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楼士樊睁眼说瞎话。 萧明姝咬了咬牙,低头瞟了自己的衣裳一眼,抬眸轻笑,“没有是吗?” 她猛地抓起自己的腰带,“那这楼字绣花,也不是你北楼家的绣花,而是别个府上的?” 第742章 出气 楼士樊看见腰带头儿上绣的花体“楼”字,当即就想骂一声“蠢货”! 但这会儿生气也晚了,他只能舔着脸笑着说,“我楼府却有这标记,但也不能说绝没有可能被人仿了去不是?再者说,或许那丫鬟就是故意扮作我府上的丫鬟,欲要挑起南北俩个楼府的不和,我先前不是已经跟宁姑娘说过了吗?南郡想要挑起两府不合的大有人在,你千万不要做了旁人手里的筏子,这倒是对不起楼辰了。” 楼士樊已经看出来,楼辰对着小姑娘的意思十分明显。 这小姑娘对楼辰也不是全没心思,他们彼此互为软肋,恰好可以利用这小姑娘的愧疚之心。 萧明姝看了楼辰一眼,她还真的吃这套。 对旁人,她可以全然不在乎,但是楼辰不行。 “楼哥哥,算了,反正我也已经出了气了,回头告诉傅胖子,叫他小心点儿……” 萧明姝话没说完,楼辰抬手按住她的肩。 “楼士樊,你当我们都是傻子玩儿呢?”楼辰一开口,院子里的空气立时冷却下来。 而且他连“舅舅”也不叫了,直接题名道姓。 按照辈分,他如此称呼,当然是不尊不敬。 但若论身份,他题名道姓,也未尝不可。 反倒是楼士樊仗着辈分,多有不敬之处,楼辰没跟他计较,已经算是大度。 “不敢。”楼士樊赶紧拱手行礼,“这里头必有误会。” “你还敢跟我说误会?当我是傻子?我没事儿跑这儿跟你逗着玩儿呢?”楼辰勾了勾嘴角,脸色却冷得可怕,“你要人证,现在人证来了,你又藏起先前的丫鬟,以为我来一趟,没跟你当真,事情可以糊弄过去?” 楼士樊此时大气不敢喘,连忙摇头,心里迅速盘算对策。 他琢磨着……若是事情危机得很,楼辰生气也是认真,那关键时刻弃车保帅未尝不可。 他飞快的瞟了眼站在一旁还鼓着嘴生气的楼欣欣,他眼里有不舍,有疼惜,但更多的是为自保,不惜一切的决绝。 “回禀少主,他们后头还跟着一波人,也被一并拿下了。”楼辰的随从忽然说道。 楼辰点点头,“带上来。” 这次被带上来的只有三人,但看浑身的气势,却比先前被带上来的这几人更浑实不好对付。 两拨人一见面,气氛有点儿诡异。 “是你们……”瘦高个儿瞪眼诧异,“你们是客栈后门接应的……” 楼辰的随从拱手说道,“禀楼爷知道,这波人暗中跟着他们,似乎是想随他们一起出城,各人身上都带着凶器和剧毒。” 楼辰点了下头,他不用继续追问,是什么意思,想来两起子人也该明白了。 瘦高个儿和独眼儿一愣,立时嚷了起来,“这是要杀我们灭口啊!” “客栈里接应我们的人,不就是雇主那丫鬟家安排的吗?”独眼儿高声嚷道,“人小姑娘放咱们一条生路,看来这家人从一开始就是骗咱们,还说抓到小姑娘就给咱们钱,叫咱们离开南郡……钱少了不说,根本就没打算叫咱们活着离开南郡啊!” 瘦高个儿的脸色变了几变,他猛地抬头顶上楼欣欣。 楼欣欣被他发红的眼睛,盯的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那小姑娘假扮做丫鬟,客栈里的人,以及主人家,都不知道是她假扮的……但咱们离开那会儿就被人跟着盯上了,可见是从一开始就决议要咱们死,根本没给咱们留活路呢!”瘦高个儿声音不大,但足矣叫院子里的人都听见。 他们一伙儿五个人,这会儿纷纷看向楼欣欣。 楼欣欣恼羞成怒,“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们,更没见过你们!” 瘦高个儿咧嘴冷笑一声,“楼小姐何等人物,您怎么可能见过我们?即便是这样肮脏的事儿,您身边也多得是马前卒,何需您亲自露面?” 楼欣欣瞟了眼楼辰,“你们……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瘦高个儿冷哼,“事已至此,我们还能逃出升天吗?便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先前,那个丫鬟给了我们定钱,叫我们去抓那个在楼爷身边的外乡姑娘。我们折进去了好几个弟兄,丫鬟又告诉我们说,可以跟着她,先教训她的朋友,从她朋友身上入手,警告她远离楼爷。” “这事儿我们原本不愿意干,我们虽然不是南郡人,却也知道楼爷的声望势力。丫鬟答应我们说,只要我们办成了这事儿,就给足我们银子,保我们平安离开南郡,甚至送我们去北境。” 瘦高个儿盯紧了楼欣欣。 楼欣欣明明眼底是心虚,却挺直了脊背,仗着她爹在一旁,虚张声势道,“胡说八道,我不晓得你们说的是什么?” 瘦高个儿唰的从怀里摸出一只香囊,一方帕子。 “您不认识我们,也不认识这些东西吗?”瘦高个儿眯了眯眼,倒是有些精明,“我听说,大户人家都有自己府的绣娘,是不是自己府里出的东西,一认便知。” 瘦高个儿看了一圈,他双手奉着那两样东西,向楼辰身边的随从递过去,“请您看看,这就是从那丫鬟身上顺来的,我们当初就想着,万一她们不认账了,可以拿这些东西做物证要挟,却没想到,真有用上的时候。” 说完,他又转向萧明姝。 “得罪了,姑娘。您只想着教训我们一顿,叫我们归正。我们虽害了您的朋友,又谋算您的安危,您用毒虫折磨了我们,至少还给我们留了条命……却不像那出钱雇我们害人之人,我们既没得罪她,她却要我们的性命!” 瘦高个儿先前还觉得萧明姝太阴狠。 如今才知道,把狠放在明面儿上的不叫狠,背地里藏着的狠才是真狠。 楼辰身边的人拿过帕子和香囊,找了绣娘来认。 这么一认,果然,这些绣工和楼欣欣院子里丫鬟们所佩戴的香囊帕子,出自同一人,一样的规制份例。 楼辰哼笑一声,挥挥手,叫人将两起子带到一旁,他阔步向前,走到楼士樊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楼士樊脸色微变,他膝盖发软,似乎想跪…… 但这里人多,众目睽睽,他又好面子,跪不下去。 “我教女不严,听凭处置。” 他抬手指着楼欣欣,也不知究竟是他自己听凭处置,还是说楼欣欣听凭处置。 第744章 各凭本事 楼辰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楼士樊还要追着说好话,却被楼辰府上的下人拦住。 楼辰已经出了垂花门,管家连忙迎上前来。 管家朝萧明姝的脸上身上扫了一眼,见她全须全尾的,一点儿没受伤。管家长松了一口气。 楼士樊还要去追,看见管家,他赶紧扑上去,“刘管家,您帮我说说好话,我是……我们好歹是亲戚!” 他愿想说,我好歹是他舅舅,但转念一想……楼辰若是顾及这一点儿,也不会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 他既是不在乎,那提了也是白提,还惹得楼辰不痛快。 管家摇头叹了口气,“爷是什么脾气,您不知道吗?如今爷都放下话来了,您除了承受还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但刘管家你不知道,他说,所有的商铺都不再跟北楼家合作……这是断我的生路啊!”楼士樊想哭,他一开始怎么也没想到,小女孩儿之间的争风吃醋,会弄到他财路尽断的份儿上。 如果他知道是这个结果,一开始一定二话不说,先把楼欣欣打一顿。 “您说错了。”管家摇了摇头,“如今少主只是断了您的财路,还没有断您的生路呢。也是看那小姑娘没受什么伤,全须全尾的。若是那小姑娘磕了碰了,被人怎么样了……” 管家咧嘴冷哼一声,凉凉的看了楼士樊一眼。 楼士樊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么严重?您吓唬我……” 管家笑了笑,“信不信由你,少主记仇,更记恩,这小姑娘救过他的命。而且这小姑娘如今在给安家的那位公子治腿疾呢。” 楼士樊倒吸了一口冷气,“安瑞慈的腿……不是不行了吗?还能治?” “可见那小姑娘的厉害了,你说说……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不该惹的。”管家抬着下巴,一脸的无奈。 楼士樊胸闷憋气,他真讨厌管家此时的表情。 以前管家见他的时候还客气有礼,恭恭敬敬。 如今楼辰不过跟他生了气,管家就立时换了一副嘴脸。 楼士樊心气儿还没顺。 管家就继续说道,“你家二小姐的气性实在是大,她管谁不好,跑到楼家去管我家少主的事儿。我家少主要跟谁一起吃饭,对谁和颜悦色,把身边的丫鬟指派给谁……这不是我家少主的自由?贵妃娘娘尚且不管呢,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倒是管起来了,着实不像话呀。” 楼士樊打了个寒颤,“还有此等事?我、我实在不知道呀?” 楼士樊惊慌失措,连连作揖赔罪。 管家双手扶住他,“您不必跟我赔罪,该说的好话,我自然会在少主的面前说,毕竟万事以和为贵。只是您家里的人,您也该约束着点儿,少主的脾气您知道,这亲情别叫耗干了。” 管家说完,摆摆手,不接受楼士樊塞过来的谢礼,蹬车离去。 这会儿楼辰的车架已经离开北楼好远了。 楼士樊站在垂花门处,正正出神了一阵子,他脸色一变,厉喝一声,“把楼欣欣给我绑来!” 楼欣欣刚在院子里挨了打,浑身疼,她回到屋子里,叫丫鬟给她更衣。 衣服一脱,浑身都是青紫的痕迹,她又疼又恨,含着泪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竟然跑到我府上欺负我!我……我……” “小姐!您可千万别说了!”丫鬟们都要吓死了,惟恐今日的事情再来一次,她们可真的受不住第二次了。 楼欣欣脸上是不服,心里却有点儿怯。 她这边正抹药,还没穿好衣服,外头就有家仆叫嚷着要绑她。 楼欣欣一听,又羞又恼,登时就气哭了。 “爹爹怎么和外人一心,竟欺负自己的女儿?”楼欣欣委屈得很。 丫鬟们惟恐被牵连,忙不迭的给她套上衣服,送她出去。 原来说“绑来”不是闹着玩儿的,门外头的下人,手里还真拿着绳子呢。 “我看谁敢绑我?我没腿没脚吗?爹爹在哪里?我自己去见他!”楼欣欣怒道。 下人们见状,心里叫苦不迭,父女间生气,叫他们下人夹在中间为难…… 父女生了气,迟早有和好的时候,他们过不几天和好了,今日敢绑了楼二小姐的下人,还不被她记恨?被她报复吗? 下人们一嘀咕,也就不敢真绑,低头拿着绳子领着她,往前院儿花厅里去。 楼士樊听闻外头声音,扭头一看,立时大怒,“我不是叫你们把她绑来吗?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楼欣欣跺脚,“爹!外人欺负我还不够?连您都要当着下人的面折辱我,欺负我吗?” 父女两个都挂了彩,彼此脸上都有伤,相顾之间气氛尴尬。 “您欺负不了外人,就会拿我出气!”楼欣欣抱怨了一句。 “你……” 她这话可戳到楼士樊的软肋了,楼士樊脸色微变,他挥了挥手。 “都退下!你给我跪下!” 下人们都退走了。 楼欣欣撅着嘴跪了下来,“爹,您是楼哥哥的亲舅舅,可您看呐,为了那个小贱人,他把您当舅舅了吗?他是把您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的磨呀!就为了哄那个小贱人开心!” “你给我住口!”楼士樊要气死了,“还不是你,你给我惹来的祸事!他如今已经放出话去,所有的商铺货船都不再跟我合作,他要撇开北楼家了!你知道我要损失多少钱财吗?得罪了他,你平日里用的香粉,你穿的绫罗绸缎,你用的大把的丫鬟仆妇!你锦衣玉食的……都做梦去吧?哪样不要钱?” 楼欣欣撅了撅嘴,虽跪着却还不服,“爹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您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就自己打开局面了,即便没了他,大不了各自发展就是,您有那么生意伙伴,那么多朋友呢!没有他,您照养亨通!到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话威胁不了您!您是他的舅舅,不是他的跟班儿,他才会打心眼儿里敬重您!” 楼士樊晃了晃神……不得不说,女儿这话太有吸引力了。 在楼辰来到南境以前,他楼家莫说大族了,就连个富户都排不上号。 但楼辰是个天才,他来到这儿,给自己改姓了楼,并且借着大夏发展经济的举措,凭借他自己背后的势力,打开局面,他这做舅舅的也跟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壮大起来。 “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也是该叫他看看我的势力了。”楼士樊喃喃说道。 第745章 刚不下去 楼士樊被女儿的话蛊惑着,想挺几天,看看楼辰的态度,也叫他明白自己的态度。 楼欣欣则打算的是另外一件事儿,“不如爹爹把南郡的事情告诉姑姑知道吧?若是姑姑知道表哥这么不把爹爹放在眼里,必定要教训表哥,他不听您的话,岂能不听姑姑的话吗?” 楼士樊嘴上没说,心里轻嗤,楼辰若听话,他会跑来大夏?躲在这南夷之地,做经商的贱行? “你是想叫贵妃知道他身边多了个小姑娘的事儿吧?”楼士樊凉凉的看着她。 楼欣欣哼了一声,“我有我的私心不假,可是爹爹不觉得,他已经被那个小贱人迷惑了心智吗?今日是为了她扫了爹爹的面子,下次又会为她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是为表哥着想呢……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看着他被一个女人所误啊!” “你少管他的事儿,贵妃若是知道他身边有个在意的女孩子,你信不信,贵妃非但不会把那女孩子赶走,反而立即会劝他收入房中,哪怕是给她个名分呢,贵妃也不会犹豫!”楼士樊显然比自家女儿看的明白,“贵妃真正担心的是他不喜欢女子,而是像大齐许多贵族一样好男风!那才叫她头疼!” 楼欣欣张了张嘴,瞪着眼,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楼士樊冷哼一声,“你给我回房呆着去,再惹事端,别怪我不念着父女情谊!” “爹……” “滚!” 楼欣欣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院子。 她攥着拳头,心里憋着恨意。但一咬牙,挨了拳头的腮帮子疼的厉害,浑身也叫嚣着疼。 她虽满腔愤怒,到底是不敢在现在就发泄出来。 爹爹最后一句话不像是闹着玩儿的,他是真的能做出来的人。 楼欣欣暂且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院子里,楼士樊却乐观的等待着结果。 原本他是要挺上几天,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挺不住了,非但挺不下去,反而慌得很。 自家店铺的掌柜,一个接一个的跑来府上禀报,“回老爷,李家撤单了,说日后不跟咱们家合作了。” “禀老也知道,王家撤资了,说咱们家的货不行,不达标准……” “老爷不好了,江边的船,都拒载咱们的货,那边儿催得紧,说今日送不到,就要赔偿他们双倍的损失……”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几乎被楼士樊催逼的垮掉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昔日的情面呢?合作了这么多年,他们竟然能做的这么绝吗?” 楼士樊在自家花厅里跳脚大骂。 掌柜的一个个垂着头,半晌才有人小声说道:“昨日楼爷与您闹翻的事儿,今日南郡都传遍了,都知道您把楼爷给得罪了,楼爷都放话说,不跟您合作了……如今他们也都是听闻风声……” “听闻风声怎么样?跟我合作,难道还会耽误他们什么不成?跟我合作,楼辰还能记恨上他们不成?”楼士樊黑着脸大骂,“撤单?撤单叫他们赔钱!我北楼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说,先前这些单子,都是看在南楼,楼爷的面子上才跟咱们合作,多得是比咱们供货质量更好的,他们都没选,冲的就是跟楼爷的关系……”掌柜的小声说。 “我不管那些,他们要么把生意给我继续下去,要么就成倍的赔偿损失给我!”楼士樊涨红脸叫道。 掌柜们摇头叹息,有位老掌柜低声劝道,“即便这次能把损失要回来,日后呢?那才是把人给得罪死了吧?日后就算您跟楼爷又和好了,但这些已经得罪的人,还会看楼爷的面子照顾咱们的生意吗?” “而且现在他们人多,李家,赵家,王家……咱们却只有一家,精力有限,一家家去跟他们掰扯,扯得过来吗?” 掌柜们纷纷应和。 楼士樊白着脸跌坐在椅子上,“你们说……你们说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您赶紧去楼家,跟楼爷和好。这边先拖着他们,不要把关系闹撑,那边楼爷一松口,他们还敢得罪咱们吗?”掌柜们纷纷劝说。 楼士樊脸色愈发灰青,“昨日我的面皮已经被他放在地上磨,今日我还要送上门去叫他继续磨?” 掌柜们面面相觑,都垂着头不说话。 忽然有个年轻的掌柜张了张嘴,小声说,“实在不成,这活儿某是干不了了……某跟您告辞回乡……” 楼士樊不知听见了没有,他浑身猛地一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去!” 他豁然起身,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散着头发,这是大夏跟人请罪时的打扮。 他就差光着膀子,背着荆条在背上了。 马车到了南楼府门外。 原本侧门还开着,他的马车正欲驶进去,却不想还未临近,侧门就关了,门房笑嘻嘻的站在外头,“请留步,爷有交代,不与北楼的人来往,您请回。” 被门房给挡回来,楼士樊还是第一回。 这话也是在叫他太没面子了,他当即就想发飙…… 但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想想自己来的目的,他勉强忍气吞声。 “麻烦小哥进去通报一声,我是来认罪的,跟那位姑娘赔不是,人家来到南郡是客,我没教养好女儿,得罪了她,于情于理,我心里过意不去。”楼士樊把荷包递了上去。 叫他亲自低声下气的跟一个门房说话……真是他人生第一回,不对,是他发达起来之后的第一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如今心气儿极高,也时常被人捧着,奉承着,忽然叫他低声下气的,他还真是不习惯。 门房笑了笑,“谢您好意,我不敢收,万一惹了爷不痛快,赶出去都是轻的。” 门房摆了摆手,手背在后头还退了两步。 送礼都已经够叫楼士樊觉得没面子了,更不用说,送礼还没送出去,又被退了回来…… 他脸上青红一片,连着昨日所受的伤,姹紫嫣红的好不精彩。 他气鼓鼓的,还没彻底放下身段儿。 却又有一辆马车从旁驶来。 那马车上的人,拿出一块玉佩,在门房眼前一晃。 门房立刻换了副表情,恭敬客气,热情备至,“开门开门,叫傅公子进去!” 楼士樊见状,气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第745章 刚不下去 楼士樊被女儿的话蛊惑着,想挺几天,看看楼辰的态度,也叫他明白自己的态度。 楼欣欣则打算的是另外一件事儿,“不如爹爹把南郡的事情告诉姑姑知道吧?若是姑姑知道表哥这么不把爹爹放在眼里,必定要教训表哥,他不听您的话,岂能不听姑姑的话吗?” 楼士樊嘴上没说,心里轻嗤,楼辰若听话,他会跑来大夏?躲在这南夷之地,做经商的贱行? “你是想叫贵妃知道他身边多了个小姑娘的事儿吧?”楼士樊凉凉的看着她。 楼欣欣哼了一声,“我有我的私心不假,可是爹爹不觉得,他已经被那个小贱人迷惑了心智吗?今日是为了她扫了爹爹的面子,下次又会为她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是为表哥着想呢……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看着他被一个女人所误啊!” “你少管他的事儿,贵妃若是知道他身边有个在意的女孩子,你信不信,贵妃非但不会把那女孩子赶走,反而立即会劝他收入房中,哪怕是给她个名分呢,贵妃也不会犹豫!”楼士樊显然比自家女儿看的明白,“贵妃真正担心的是他不喜欢女子,而是像大齐许多贵族一样好男风!那才叫她头疼!” 楼欣欣张了张嘴,瞪着眼,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楼士樊冷哼一声,“你给我回房呆着去,再惹事端,别怪我不念着父女情谊!” “爹……” “滚!” 楼欣欣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院子。 她攥着拳头,心里憋着恨意。但一咬牙,挨了拳头的腮帮子疼的厉害,浑身也叫嚣着疼。 她虽满腔愤怒,到底是不敢在现在就发泄出来。 爹爹最后一句话不像是闹着玩儿的,他是真的能做出来的人。 楼欣欣暂且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院子里,楼士樊却乐观的等待着结果。 原本他是要挺上几天,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挺不住了,非但挺不下去,反而慌得很。 自家店铺的掌柜,一个接一个的跑来府上禀报,“回老爷,李家撤单了,说日后不跟咱们家合作了。” “禀老也知道,王家撤资了,说咱们家的货不行,不达标准……” “老爷不好了,江边的船,都拒载咱们的货,那边儿催得紧,说今日送不到,就要赔偿他们双倍的损失……”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几乎被楼士樊催逼的垮掉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昔日的情面呢?合作了这么多年,他们竟然能做的这么绝吗?” 楼士樊在自家花厅里跳脚大骂。 掌柜的一个个垂着头,半晌才有人小声说道:“昨日楼爷与您闹翻的事儿,今日南郡都传遍了,都知道您把楼爷给得罪了,楼爷都放话说,不跟您合作了……如今他们也都是听闻风声……” “听闻风声怎么样?跟我合作,难道还会耽误他们什么不成?跟我合作,楼辰还能记恨上他们不成?”楼士樊黑着脸大骂,“撤单?撤单叫他们赔钱!我北楼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说,先前这些单子,都是看在南楼,楼爷的面子上才跟咱们合作,多得是比咱们供货质量更好的,他们都没选,冲的就是跟楼爷的关系……”掌柜的小声说。 “我不管那些,他们要么把生意给我继续下去,要么就成倍的赔偿损失给我!”楼士樊涨红脸叫道。 掌柜们摇头叹息,有位老掌柜低声劝道,“即便这次能把损失要回来,日后呢?那才是把人给得罪死了吧?日后就算您跟楼爷又和好了,但这些已经得罪的人,还会看楼爷的面子照顾咱们的生意吗?” “而且现在他们人多,李家,赵家,王家……咱们却只有一家,精力有限,一家家去跟他们掰扯,扯得过来吗?” 掌柜们纷纷应和。 楼士樊白着脸跌坐在椅子上,“你们说……你们说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您赶紧去楼家,跟楼爷和好。这边先拖着他们,不要把关系闹撑,那边楼爷一松口,他们还敢得罪咱们吗?”掌柜们纷纷劝说。 楼士樊脸色愈发灰青,“昨日我的面皮已经被他放在地上磨,今日我还要送上门去叫他继续磨?” 掌柜们面面相觑,都垂着头不说话。 忽然有个年轻的掌柜张了张嘴,小声说,“实在不成,这活儿某是干不了了……某跟您告辞回乡……” 楼士樊不知听见了没有,他浑身猛地一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去!” 他豁然起身,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散着头发,这是大夏跟人请罪时的打扮。 他就差光着膀子,背着荆条在背上了。 马车到了南楼府门外。 原本侧门还开着,他的马车正欲驶进去,却不想还未临近,侧门就关了,门房笑嘻嘻的站在外头,“请留步,爷有交代,不与北楼的人来往,您请回。” 被门房给挡回来,楼士樊还是第一回。 这话也是在叫他太没面子了,他当即就想发飙…… 但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想想自己来的目的,他勉强忍气吞声。 “麻烦小哥进去通报一声,我是来认罪的,跟那位姑娘赔不是,人家来到南郡是客,我没教养好女儿,得罪了她,于情于理,我心里过意不去。”楼士樊把荷包递了上去。 叫他亲自低声下气的跟一个门房说话……真是他人生第一回,不对,是他发达起来之后的第一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如今心气儿极高,也时常被人捧着,奉承着,忽然叫他低声下气的,他还真是不习惯。 门房笑了笑,“谢您好意,我不敢收,万一惹了爷不痛快,赶出去都是轻的。” 门房摆了摆手,手背在后头还退了两步。 送礼都已经够叫楼士樊觉得没面子了,更不用说,送礼还没送出去,又被退了回来…… 他脸上青红一片,连着昨日所受的伤,姹紫嫣红的好不精彩。 他气鼓鼓的,还没彻底放下身段儿。 却又有一辆马车从旁驶来。 那马车上的人,拿出一块玉佩,在门房眼前一晃。 门房立刻换了副表情,恭敬客气,热情备至,“开门开门,叫傅公子进去!” 楼士樊见状,气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第746章 倒霉催的 “慢着!”楼士樊忍不住喊道。 傅锦荣在车里应了一声,掀开车窗帘子往后瞧了一眼。 楼士樊急忙从车里下来,朝傅锦荣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我瞧您与楼家甚是相熟,能不能帮我带句话?” 傅锦荣白白胖胖的,面容和善,一看就是好说话,耳根子软的人。 他被人拦住也没生气,只柔和问道:“你要我给谁,带什么话?” “我……”楼士樊迟疑了一下,他原想说,给楼辰带话,说他是来赔罪的,但这会儿,他又耍了个心眼儿。 他轻咳一声,“我想给在楼家住的那宁姑娘带句话。” 楼士樊琢磨着,外人肯定不知道宁姑娘是谁,这么一问,必定耽搁时间,说不定就有机会让他进去了。 而且眼前这人看起来面软,说不定还会主动带他进去。 就算不能……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给宁姑娘带话?”傅锦荣眉毛一挑,“你要带什么话?” 楼士樊听这语气有点儿奇怪,但他还是客气的笑了笑,“先前我管教女儿不严,叫我家二女儿得罪了宁姑娘,我这当爹的爱女心切,也是糊涂,昨日委屈宁姑娘的地方,还请她多多包涵,无论宁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傅锦荣一听这话,当即笑出了声,“原来就是你家女儿呀?” 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傅锦荣再清楚不过。 他之所以今日急急忙忙的赶来楼家,甚至还拿出了当初楼辰给他的玉佩,就是为了快点儿进府,去看看糖糖受伤了没有,受委屈没有,看看她情况怎么样? 好巧不巧的,叫他在这儿碰上那女子的爹? 这不是冤家路窄是什么? 傅锦荣从马车上下来,他也不着急进去了,“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宁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替她提个要求,你看怎么样?” 楼士樊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不由的退了一步。 “你,你这是……” “你家女儿派人跟踪她,想害她不成,就拿她身边的朋友出气。我也不说别的了,你就原样对自家的女儿就成,雇一一帮子恶人,不分白昼的跟着她,得了机会就把她掳走,得不了机会,就把她的朋友打一顿,你看如何呀?”傅锦荣没好气的说。 傅锦荣年轻,脸上的伤好得快,再者,他在楼家里用了上好的药,消肿散淤也快。 他在马车上的时候,脸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脸上的伤痕了。 他下了马车,才在白皙的面庞上看到一点点受过伤的痕迹。 楼士樊这会儿才喃喃嘀咕一声,“难道你就是……” “不错,我就是宁姑娘那挨了打的朋友,你跟宁姑娘带话道歉?不如先跟我道个歉赔个不是?”傅胖冷笑说道。 楼士樊尴尬的咳了一声,脸面懊恼,他挠头,暗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叫住这马车? “怎么?这会儿不道歉了?我看你道歉根本不是出自诚心诚意吧?”傅锦荣哼道。 “您说哪里话……”楼士樊声音扁平尴尬。 傅锦荣冷笑,“我可听说,楼爷不再跟北楼家合作了,你是冲这个才来的吧?否则昨日多少道歉的话也该说完了,何至于今天又来说?你若是昨天态度好,糖糖才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楼士樊心浮气躁,暗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道歉啊?”傅胖冷笑道。 “对不住,对不住!”楼士樊敷衍的拱了拱手。 他转身想上车,傅锦荣上前一步,抓住他,“你怎么走了呢?不是要道歉的吗?道歉岂能没有诚意呢?我还没原谅你呢,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楼士樊自觉,他在南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今日竟然在南楼府门前,被一个年轻的后生抓着衣裳这般的呵斥…… 实在没面子不说,街头上人来人往的,已经有不少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往这边儿看过来。 可南楼家门前的门房,竟然抱着膀子看热闹,也不上前来给个台阶叫他下……简直欺人太甚。 “你还想怎么样?!”楼士樊恼羞成怒。 “我想怎么样?我想叫你道歉,叫你知道错了,叫你回家好好管教儿女,儿女若不好好约束,不叫她知道做人的道理,早晚给父母惹祸!”傅锦荣嚷嚷道。 周围人听得连连点头,好热闹的还相互打听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儿。 楼士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实在不想继续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见不到楼辰是小,把他的尊荣威严,在南郡的百姓面前全丢完了,他日后还怎么在南郡立足做人? “放手,你好歹是个晚辈,一点礼教都没有吗?”楼士樊猛推了傅胖一下。 不知是他恼羞成怒,力气太大,还是傅胖自己没站稳——竟被他推的踉跄倒地。 傅胖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原本看热闹的楼家门房,这会儿全都冲上来了。 一边儿有人扶傅胖起来,一边儿有人质问楼士樊,“您在我南楼门前,为难我家爷的贵客,是什么意思?对我家爷有意见,故意下我家爷面子吗?” 楼士樊一听这话,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昨天那么求爷爷告奶奶的,结果落得自家生意四处碰壁的境况……今日若传出找上门挑衅的风声,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绝境呢! 他脸都白了,连连作揖,都顾不得对方不过是个小小门房,“误会误会,并非有意,这就告辞……这位公子也请海涵海涵,我这就回去管教女儿!” 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再与傅胖纠缠了,再纠缠下去,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呢。 不等傅胖说话,他就忙不迭的爬上马车,催促车夫,“快走快走!” 车夫扬鞭,“驾——”马车激起一溜烟尘。 “傅公子可要小人们去追?”门房恭敬客气的问道,倒是一点儿不怕事儿大。 傅胖摇了摇头,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没事,叫他走吧,看他吓得那样子,应该不会再来纠缠糖糖了,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不过是不想叫糖糖看见他烦而已。” 傅胖拍了拍手,上了马车又往府里去。 楼士樊急急忙忙回了家,只觉在外头受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 他阔步来到楼欣欣的院子里,“逆女,你给我滚出来!” 楼欣欣正趴在床上,一面叫丫鬟给她剥蜜桔吃,一面叫丫鬟给她抹药。 清凉的药膏抹上去还挺舒服,挨了打的疼似乎都不那么难受了。 但爹爹怒吼的声音一传入耳中,她只觉的浑身都疼了起来…… 第747章 逼急了会咬人 楼欣欣把眼睛一闭,对丫鬟小声吩咐道:“告诉我爹,我睡了。” 丫鬟吓得脸都白了,唯唯诺诺:“这样恐怕不行吧……就是睡了……”老爷听起来那么生气,岂能不把她叫起来? 丫鬟们两面为难,谁都不敢劝,一个个缩在门边,朝外回道:“小姐……小姐她睡了。” “睡了?她还睡什么睡?她惹出来这么大的麻烦,现在家里都要被债主追上门了,她还有心思睡?”楼士樊在外头气的跺脚,“把她给我拽起来!” 屋里的丫鬟可不敢答应。 楼士樊等了片刻,见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立时抓过两个仆妇,“你们去!到屋里把楼欣欣给我带出来!” “老爷!”仆妇们一个个也是脸面皆惊,摆手摇头,表示不敢。 楼欣欣成今日这样,也是老爷和夫人宠溺出来的,今日发火,明日又好了,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下人。 下人宁可现在违背老爷,也不想日后被老爷和小姐一起秋后算账。 楼士樊见下人们一个个龟缩着,院子里眨眼之间只见落叶,不见人影。 他气得不行,这会儿也顾不得礼数了,推开仆妇,他阔步走上前去,“咣当——”他一脚把门踹开。 吓得楼欣欣险些从床上滚下来。 “逆女,给我滚出来!”楼士樊没指望她能自己老实出来。 刚刚敢躲在屋里不出来,这会儿她就敢躲在内室里不出来! 楼士樊喊了一句,就径直往屋里去。 “别别别……别进来,女儿穿好衣服,就出去拜见爹爹。”楼欣欣在内室里惊慌喊道。 她衣服穿得好好的,脑子倒是飞快的转起来。 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人被逼急了,什么点子都能想得出来。 楼欣欣停了片刻,如弱柳扶风一般,扶着丫鬟的胳膊,摇摇欲坠的走出来。 “拜见爹爹……”她屈膝行礼,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地上砸去。 楼士樊惊了一惊,错愕看她,眼神从愤怒到怀疑。 “女儿失礼,叫爹爹着急了。”楼欣欣话语间有气无力,“女儿从小到大,都是被爹娘如掌中宝一样疼爱着,呵护着,莫说挨打了,就是大声点儿的呵斥都是少有……昨日却有那么多的歹人行凶,女儿不单单是身上疼,心里也惊魂未定的,望爹爹能宽恕女儿。” 她说话间咬着下唇,殷红的嘴唇愣是被她咬得没一点儿血色。 楼士樊错愕的看着她,目光从犹疑又渐渐转为疼惜。 人一旦理解了旁人,自己的怒气也就慢慢转消了。 楼士樊进门之前,他只想着把自己今日在外头所受的屈辱,被抹去的面子,都报复回来……起码是要出出气。 但这会儿看见惨白如纸的女儿,他心中的怒火尽都被转移了……女儿是自己的,即便在女儿身上出了气,受委屈的不还是他自家人吗? 那叫他受委屈的外人,何曾得到一丁点儿的惩罚了? 楼士樊皱紧了眉头,愣是放缓了语气,“你可曾知错了?” “女儿知错了!”楼欣欣再次蹲身,整个人软倒在丫鬟的怀里。 怒气冲冲的楼士樊,这会儿到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父女两人在外间坐了。 楼士樊看着女儿,“错哪儿了?” “女儿不该去惹那宁姑娘……” 楼士樊轻哼一声,看她一眼,“没长进!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楼欣欣一愣,惊慌的脸上露出几分求知欲,“还请爹爹指教?” 楼士樊在外头倍受屈辱的心,在女儿求知若渴的眼神里,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抚慰,“重要的不是你惹了那姑娘,而是你根本没有所持!那姑娘所持的是什么?不过是楼辰对她的喜欢,你呢?” 楼欣欣备受打击,垂头丧气。 “楼辰来了南郡这么多年,你若是长心,早该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还会叫一个外乡人钻了空子?” 楼士樊恨铁不成钢,“我跟你阿娘一向看好你,几个姐妹里,你是最出挑的,家里都以为你必定能高嫁……更高的咱们不不敢攀,也攀不着,楼辰你表哥,这不是近水楼台吗?” 楼欣欣低着头,撅着嘴嘟哝一句:“现在说什么不都晚了吗?爹爹也看到了,他把那女子护的跟眼珠子一样……” “如今是慢了一步,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解。”楼士樊忽然说道。 楼欣欣猛地抬起头来,又想起自己在装柔弱,赶紧低下头去。速度快的她差点儿闪了脖子。 好在楼士樊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注意她的举动。 “还是得告诉你姑母,咱们是没有办法了,如今能劝得他的人,只有你姑母!”楼士樊说。 楼欣欣心里轻嗤,“早听我的不就好了。” 但她嘴上却说:“爹爹不是说,姑母若是知道,必定要赞成那姑娘的事吗?” “所以不能写信过去,我得亲自去一趟。”楼士樊坐直了身子,表情莫测。 “亲自去?”楼欣欣禁不住抬起头来,错愕看着她爹,“可是当年,姑母不是说过,不许我们家的人前往大齐去找她?” “非常时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不暴露身份就是了。”楼士樊眯眼说道,“楼辰逼我到这份儿上,她若要怨,也只能怨自己的儿子,怨不得我。” 楼士樊落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 楼欣欣心里猛地加速跳了一阵子,慌慌的乱乱的。 从理智上,她觉得爹爹这样做是十分冒险的,情感上,她却举双手赞成……或许就叫她又有机会了呢? 但直觉却又告诉她,不能去……不该去…… 几番纠结挣扎之下,楼欣欣什么都没说,她倚靠着丫鬟,目送楼士樊离开。 楼士樊悄悄离开南郡,他趁夜走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却不知,楼辰对南郡的掌控力度,如此之大,而且在萧明姝被人跟踪,她的朋友又被人打了一顿之后,楼辰更是叫底下人整顿纪律,更加严谨防范。 所以他前脚出了南郡的城门,楼辰后脚就知道了。 “要不要拦下他?”黄兴拱手问道。 楼辰摇摇头,睡眼惺忪的,“派人跟着他就是,看看他想了什么法子解决。” 黄兴应了一声,躬身退走。 他到了门边,楼辰又叫住他。 “傅锦荣今日来见宁馨儿了?”楼辰原想问,两人都说了什么,但转念一想,这有叫人盯着她之嫌,他便闭嘴没问。 黄兴应了一声,琢磨片刻又道:“不知傅公子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宁姑娘好像挺高兴的。” 第748章 醋坛子 黄兴说完就退了出去。 楼辰却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的在想,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不知是男人的直觉,还是他天生敏锐的判断力,他莫名觉得会跟传说中的“纪文”有关。 这念头叫他颇有危机感,一夜没睡,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起来了。 他非但没觉得困,甚至还有点儿亢奋。 “把南郡,及南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列出来。”楼辰吩咐刘管家。 刘管家多精明的人,当即明白主子没说的意图。 他赶紧铺纸研墨,把身边几个机灵的下人都招过来,集思广益,看看附近哪儿的景美,有趣,适宜年轻人玩乐的地方。 他提笔一个个记下来,连路况怎样,驾车需要多久,在景致里能玩儿多久,刘管家都详细的备注了。 楼辰洗漱好,正要拿着刘管家提交过来的方案详细看看,就听闻下人说,有“老家”的书信送到。 楼辰把刘管家的游玩方案放在一旁,拆了老家送来的信。 信上头一句,就是“盼儿早归”。 他轻哼了一声。 前几日那老臣,大齐太傅,就是来劝他回去的。 他早就在大夏的南郡自在惯了,现在怎么可能回去呢? 他大致看了看信,母亲在信上简略的给他分析了朝中局势,有暗示他们可以借势而起。 母亲写信时,必定是心潮澎湃,看她的用词,就不难看出来。 连平日里娟秀温柔的小楷,这会儿都透出男子般的大气磅礴,力透纸背。 楼辰却没有什么兴趣。 他看完就把信烧了,仍旧饶有兴趣的看着管家提交的游玩方案,这东西似乎比老家的来信重要的多。 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还叫人拿了笔来,勾勾画画的,圈出了重点。 “等宁馨儿来用早饭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今日带她出去玩儿。”楼辰说道,“各地商铺的掌柜明日下午才能到吧?” 刘管家把他的日程牢牢记在心里,楼辰一问,他张口就来,哪个掌柜什么时候的船,什么时候的车,大约什么时辰能到,误差不超过两刻。 楼辰点点头,“那不耽误,今日可以尽情的玩乐。” 正说着,萧明姝就揉着肚子来了。 “楼哥哥,我好饿,肚子好像无底洞似的,昨晚明明吃了很多,一睁眼肚子都饿扁了。” 女孩子的声音娇俏好听,比他廊间挂的好几只画眉鸟,金丝雀的声音还婉转呢。 楼辰脸上溢出笑来,指了指身边的坐榻,“早饭早就备好了,不过劝你不要吃太饱,今日还有好吃的呢。” 萧明姝咻的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今日有好吃的?” 楼辰微微一愣,正要说:因为我今日要带你去吃啊。 萧明姝却抢先一步说,“就上次楼哥哥带我去的那家食肆,味道真是不错,我今日要请朋友到那里用饭。” 楼辰闻言一噎……将要出口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 萧明姝却恍若一无所觉,早膳摆上来,她就拿起筷子,盯着远处的糯米糍直愣愣看。 她被楼辰惯坏了,以前还知道自己去夹,现在被楼辰越养越懒,只晓得看着,看着那美食就会主动跑到她的盘子里…… 楼辰见状,表情宠溺,他拿起筷子,伸长胳膊,帮她把糯米糍夹进白玉盘中。 萧明姝这就高兴起来,低着头专注的吃着糯米糍,安静又秀气。 楼辰知道,她的秀气都是假象,她可是吃的又多又快的。 不等她吃完,楼辰又夹了别的她爱吃的放在她盘中,荤素搭配得宜。 怕她噎着,他还盛了碗杏仁露放在她手边。 刚放下,她就转过头来要喝,手中筷子里夹着的红豆糕却不愿放下。 楼辰径直端起樱花粉瓷碗,送到她嘴边。 萧明姝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杏仁露沾在她嘴边,像半圈儿白色的小胡子,俏皮可爱。 楼辰正要拿帕子给她擦,她却伸出粉粉的舌头来,舔了舔…… 她毫无掩饰的率真动作…… 楼辰却盯着她眼神一暗……她要请朋友吃饭?她跟别人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她身边从来没有少了人服侍,如今却孤身在外,不可能带着布菜的丫鬟随时伺候。她的朋友也会这样给她夹菜?也会这样喂她喝汤?看她这样率真的动作吗? 这么一想,楼辰心里就格外不舒服起来。 “今日和什么朋友吃饭?傅锦荣吗?”楼辰问道。 原本他不想干涉她的,但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叫他禁不住想知道。 “嗯,”萧明姝点点头,“还有一个,楼哥哥没见过。” 纪文——这是楼辰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反应。 他脸上极力的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可靠吗?” 楼辰一面给她夹菜,一面佯装平常。 他心里有多少酸味儿,多少醋坛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嗯,可靠得很,他比傅胖都还可靠呢。他不会出卖我,楼哥哥放心好了。”萧明姝笑眯眯的说。 她很快吃饱了,放下筷子,余光不知怎么瞥见了楼辰放在一旁的纸。 她以眼神询问,楼辰点点头。 她拿过纸仔细一看,“咦,这是楼哥哥给我做的攻略吗?南郡有这么多好玩儿的地方啊?” 楼辰嗯了一声,“这些日子总在忙别的事,没机会带你出去好好玩儿,这两日腾出时间来,准备带你四处走走。” “多谢楼哥哥!”萧明姝笑的两颊上的酒窝都深了几分,“你忙你的吧,我拿着你的攻略就可以了,鼻子底下就是路。” 她说着把他勾画标识好的攻略折了几折,放进衣袋里。 楼辰只好瞪眼看着,虽胸口闷闷如塞了棉花,却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 “反正我闲着没事,傅胖他们也很闲,我带他们按着楼哥哥的攻略去玩儿!”萧明姝拍了拍衣袋里折好的纸。 楼辰简直郁闷死。 半晌,他才不情不愿的憋出一个“好”字。 萧明姝吃饱喝足,看了看外头的太阳,“我不打扰楼哥哥了,我先去找傅胖。” 她说完,便利落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她背后那双沉沉看着她的眼眸,她则一点儿都没注意。 她更不可能注意到,那双眼眸里有多少不甘心,不乐意,以及深深的嫉妒。 楼辰原本不想问的,但这会儿他却忍不了了,“去看看,宁馨儿今日要见什么朋友。” 第749章 情敌出现 萧明姝以为自己出来挺早的,她乘车去往客栈,打算先叫醒傅胖,再和他一起去渡口接人。 没想到,她刚到客栈客房门外,就听见里头说笑的声音。 萧明姝侧耳听了一阵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傅胖,你开门!” 屋里静了片刻。 吱呀一声门响,站在门内的却不是那个白白胖胖,看起来软乎乎的傅胖子。 而是长身玉立的男子,玉树蒹葭,眉目清隽。 萧明姝瞪大眼睛,眼神直愣愣的,“傅胖说,你中午才到,我们说好了要去渡口接你呢。” 男子冲她一笑,俊颜之上,简直十里桃花盛放,灼灼其华。 “听闻你在这里,我嫌渡船太慢,连夜骑马而来,城门一开,我就进了城。”男子话音温润,听他这么说来,他是一夜兼程,应该是风尘仆仆才对。 可他通身都是清朗之气,如清风明月一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哪有一点儿风尘疲累的味道? “你们站在门口说话不累吗?”傅胖在屋里头叫道,“纪文还给你带了他在那地的美食,你不进来尝尝,我可就吃完了!” 萧明姝轻哼一声,“你敢!我叫白蚁爬进你被窝里。” 傅胖嗷的叫了一声,抱怨道:“纪文你快管管她,她又欺负我。” 纪文笑的温和,抬手摸了摸萧明姝的头,“在外好玩儿吗?” 萧明姝没有感受到压力,更没有谴责,纪文不像她哥哥那么爱说教。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谦和的,柔软的,叫人从里到外都舒服。 “可好玩儿了,我还认识了许多朋友呢!不过是,出了京城不久,钱袋就叫人偷了,身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后来没钱了,而且城邑设卡查的严了,我就扮作了叫花子……你知道吗纪文哥哥,原来叫花子也不是随便当的,居然分地头儿呢!我差点就成了一群小叫花子的头儿了!”萧明姝兴奋的说着。 她没注意纪文的脸色变了几变。 他会担心,会为她担惊受怕,但他不会叫自己的担心成为她的负担。 他只是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往她手边的茶杯里添些茶。 傅胖在一旁啧啧评论,他则一言不插。 除非萧明姝问他,“纪文哥哥,若是你在哪儿,你会救人吗?” 纪文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若我有能力,必定不会见死不救。” “唉!你这不是纵容她吗?还指望你管教她呢!”傅胖在一旁抱怨。 萧明姝得意的抬起下巴,横了傅胖一眼,“看见没有,我就知道,纪文哥哥一定会支持我的!” 纪文笑而不语。 “得了吧,我原本指望着你来了,能劝糖糖回去,没想到,你还不如我像个当哥哥的呢!”傅胖皱眉看着纪文。 纪文在他谴责的目光之下,一句也不辩解,更没有妥协。 “糖糖玩够了,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勉强她回去,一定是对她最好的吗?”纪文风平浪静。 傅胖急的跳脚,“你知道的呀,那个楼……” 纪文猛地抬眸,深深看了傅胖一眼。 傅胖咽下话音,惊慌又不安。 “你想说什么?”萧明姝不解的看着傅胖。 傅胖摇摇头,他被纪文的眼神警告了,不敢再乱说。 “南郡有什么好玩儿的,有意思的地方?”纪文岔开话题。 “啊,对了!”萧明姝从衣袋里把那张纸拿出来,“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搭救的那个楼哥哥,他人可好了,还细心得很,他做了这张攻略,详细的连路线都标出来了,每个地方大致可以玩儿多久,路上花用多少时间,都写了呢,带着这张攻略,我可以领着纪文哥哥玩儿遍南郡。” 纪文瞟了眼那张纸,眼神立时微微一变。 萧明姝心思单纯,不会多想。 不代表纪文不懂……他拿过那张纸,仔细看去。 原文是一种沧桑练达的字迹,圈了几个圈儿,又标注“不错”“可以玩儿”“一定要去”等字迹的,却是随性洒脱,狂放不羁的另一种字迹。 两种字迹放在一起,一比较,纪文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这是你说的那位楼哥哥给你的?”纪文问道。 傅胖在一旁说:“楼辰,南境人称‘楼爷’,但实际年轻得很。” 纪文勾了勾嘴角,“他怕是叫家仆整理出的,想亲自带你去玩儿来着。” 纪文纤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滑过那几个圈儿。 萧明姝点点头,“他是这么说,可我看他忙得很,每日足不出户,排着队要见他的人都见不完。我虽救了他一次,可他整日里管我吃住,我怎么好意思再耽误他的时间专程带我出去玩儿呢?若不是我能帮他的朋友治腿,我都不好意思再住他家里了!” 纪文认真听着,默默点头。 傅胖绷不住大呼小叫,“你还帮他朋友治腿呀?你怎么早不告诉我呢?什么朋友?男的女的?腿怎么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萧明姝还没想好从哪儿回答。 傅胖紧接着又来了,“你用什么给人治腿?你学了针灸之术了?还是会了点穴之法了?你该不会是用虫子给人治腿吧?别腿的毛病没治好的,再把人给治死了……呸呸!” 萧明姝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转过头对纪文说,“纪文哥哥,你看,知道我为什么不乐意跟他说了吗?” 纪文笑着摆摆手,叫傅胖闭嘴。 他把纸铺在桌上,既有人列了攻略,他不用白不用…… “你想去哪儿玩儿?” 萧明姝歪着脑袋,“我想先吃小吃,我们去这里的小食街吧?而且那里离我要请你吃饭的地方很近,快晌午了,晌午正好去用饭。” “吃了小吃,再去吃饭,你的肚子是无底洞吗?怎么不见你吃胖?肉全往我身上长?”傅胖嘀嘀咕咕的,他捏了捏肚子上的肉,满脸的哀怨绝望。 萧明姝冲他眨了眨眼,“我在南境发现了一种虫子,可以帮人提高代谢,还可以消耗掉人体内多余的脂肪,血液里的垃圾……只要你稍加锻炼,就能像纪文哥哥这样精炼,你要不要?” 傅胖既想往,又有点儿害怕,“虫……虫子?” 萧明姝嘻嘻一笑,不再多说,她拉着纪文的手出了屋子,爬上马车,前往小食街而去。 纪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女孩子刚刚拉他手的触感还留在上头,软软的暖暖的…… 第750章 不是冲着人 傅胖还在捏着他腰间的横肉,纠结要不要试试萧明姝说的那种“减脂虫”的时候,萧明姝已经带着纪文尝遍了小食街上的五色小糕,葱油香饼,鸡丝浇面,桂花夹心小元宵了。 南郡小吃最大的特点,不是重油重糖,而是——小! 不但份儿小,量小,就连盛装餐食的器皿都小的极其精致。 跟北境的豪放,大碗,大盘,反差巨大。 就比如那五色小糕,蒸笼不过比纪文的巴掌略大些,里面儿却整整齐齐的码了十个小糕! 每个颜色两只小糕……可想而知,那小糕当有多小了。 萧明姝吃的津津有味,她的无底洞,就装了这么点儿吃的,自然不可能吃饱。 反而是,走了一路,她砰砰跳跳的,消耗的比吃的还多。 她比刚下马车的时候更饿了。 萧明姝摸着自己的肚子,“傅胖倒也没冤枉我,我刚刚吃的东西都去哪儿了?怎么肚子里一点存货都没有啊?” 纪文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便顺着她说道:“我也饿了,这小吃街这么长,来往多走几趟,连傅胖也要走瘦了一圈儿了。” “干嘛老拿我说事儿?”傅胖啃着手里的葱油香饼,他满嘴,满手的油光,反而衬得他更加丰腴油光发亮了。 萧明姝咧嘴笑道:“我们多走两圈儿会瘦,傅胖可真不一定,这条街上的老板倒是该开心了,特别是卖葱油香饼的,只怕做的赶不上他吃呢。” 傅胖一噎,瞪眼看她。 纪文连忙帮他拍了拍背,忍俊不禁。 “前头就是我说的那家食肆了,我来南郡的第一天晚上,楼哥哥带我来的地方。我就是在这儿遇上傅胖的。”萧明姝抬手指着前头说。 纪文点点头,望着远处的歪脖子老槐树,眼神郁郁沉沉……楼辰带她吃饭的食肆,他是该去好好尝尝。 傅胖跟着两人朝前走,他恋恋不舍的看着手里的葱油香饼,再望望前头的食肆。 最后,他忍痛把香饼给了跟他一路的小白狗。 他再吃,可就吃不下食肆里的珍馐美味了。 三个人到了食肆,一打听才知道,这里雅间的预约都排到下个月了。 纪文看了傅胖一眼。 傅胖连忙为自己辩解,“我当时是叫小厮来订的,我也不知道你来的这么快,提前也没准备呀?” “我们坐大堂也是一样。”纪文说道。 萧明姝看了眼吵吵嚷嚷的大堂,这里似乎也没有空桌子了。 “不好意思,大堂的桌子也订满了,没有空位。”掌柜的笑眯眯说道。 “我们换个地方,改日再来这里,我也不是这一两日就走的。”纪文随和道。 萧明姝却有点儿轴,“我都想好要吃这个了,吃什么菜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在告诉我不行,我肚腹里多难受啊?” 她正嘀咕,掌柜的却猛地一拍脑门儿,“我记得您!” 萧明姝一愣,“啊?” “您跟楼爷一起来过,对不对?”掌柜的笑容更大,“还有这位公子,你们一道的,坐的是天字一号间?” 萧明姝略微点头,“大概是吧。” “不会错的,您几位楼上请!”掌柜的立即亲自带路。 “你不是说没有雅间了吗?”傅胖皱眉,暗觉不爽。 掌柜的笑的一脸无害,“对旁人当然是没有雅间了,但楼爷的雅间是长留着的,您几位可以坐楼爷的雅间。” 傅胖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纪文更坦荡道:“这样好么?万一楼爷也来,会不会冲突了?” 掌柜的看了萧明姝一眼,自信又笃定,“不会冲突的,您几位只管放心用就是了。” 掌柜的未曾多说,但那一个意味悠长的眼神,也够叫人回味了。 三个人被安排进了雅间,他们所带的车夫仆从,也在一楼大堂里给安排了位置。 先前眼看挤不进来,人满为患。 没想到,跟楼辰搭上边儿,一切都顺顺当当,没费一点儿精力。 “楼辰在南郡这么有特权啊?”纪文轻声问道。 傅胖哼了一声,“可不是嘛,关键是北境一点儿不知道,谁知道他存着什么心呢?若不是故意,官员岂能不往北境上报?偏有些人还觉得他是大好人呢!” 傅胖明显是说给某人听的。 可那人却不知是真没留心,还是装聋作哑,理都不理他。 “可是你说,你为了筹粮的事儿,已经亮明了身份,他非但没有隐瞒,还主动现身帮你?”纪文又问道。 傅胖一脸的不愿承认,末了还是点了点头,“是啊,他不过是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几句话,原先我愁眉不展的事儿,一下子就解决了。就跟刚刚在楼下,找不到位子一样,转眼间,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纪文点点头,眼眸里已经沉淀诸多的猜测打算。 萧明姝不理会两人说了什么,她兀自报了几个菜名儿,叫小二的赶紧上菜。 “您放心吧,天字一号间的菜,都是排首位做出来的。”小二热情恭敬的答应了,躬身退出去。 这边萧明姝用了楼辰的雅间,楼辰那边儿也得了信儿。 “爷,李公子,季公子约了您晌午一起用饭,说马上中秋了,提前聚一聚。”管家过来说。 楼辰懒得抬眼,“你没推了吗?” 管家沉吟片刻,“他们约在望春楼。” 楼辰这才抬起头,看了管家一眼。 望春楼,正是萧明姝他们现在用饭的食肆。 楼辰轻哼一声。 管家脸面微微紧张,以为自己揣度错了主子的意思……他赶紧想着该如何弥补,“要不小人现在去回了……” “备车吧。”楼辰却是说。 管家一愣,抬头看他。 “不是约了一同用饭吗?他们人呢?”楼辰漫不经心的问,好似他不是冲着望春楼才去。 听闻向来十请九推的楼辰,这次居然痛快的答应了邀约。 他的朋友们立时快马加鞭赶到望春楼。 楼辰来的也不慢,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三五个友人先到了。 “李公子已经订好了间儿,在祥云间。”下人在前头领路,请几人直接从后院的楼梯往楼上雅间去。 掌柜的一抬眼,恰从过堂看见了楼辰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眼皮子一跳,抓了个小二替他守着柜台,他则提了一坛上好的佳酿往二楼去了。 打听了楼辰坐的是祥云间,掌柜的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送酒过去。 他放下酒,在楼辰身边小声说,“您的雅间里,那位姑娘带着两位朋友,还在呢。” 第751章 善妒的男人 “把酒送过去。”楼辰嗅了酒香,微微点头道。 掌柜的连忙答应,躬身往外退。 “慢着,”楼辰又叫住他,“你告诉她,开怀畅饮也无妨,我等她一起回去。” 掌柜的连忙答应。 楼辰微微眯眼,似乎在琢磨她会有何反应。 他既不想叫她觉得,自己在过多的约束她,却又忍不住想要更多的涉足她的生活。 从来没有如此矛盾过的楼辰,此时心情颇有些纠结。 掌柜的一去一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楼层的心情却是起起落落,一时觉得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一时又觉得她怕是会烦吧? 掌柜的回来之前桌上有好几个人举杯向他敬酒。 楼辰端着酒杯却一直不饮,神色怔怔的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咱们楼爷这是怎么啦?” “看他这样子倒像是得了相思病呢?” 桌上的人都是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贵公子,气氛轻松,说话间开起了玩笑。 立时有人接口道:“向来只有咱们楼爷让别人得相思病的,这世上还能有人叫他相思吗?” 话音未落,楼辰却微微笑了一下。 这浅淡却温柔缱绻的笑意,令满桌的人都微微震惊。 坐的离他近的季公子立刻凑了过来,“怎么着,还猜对了吗?” 楼辰笑而不语,满桌的人立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左顾右盼的相互打听着。 掌柜的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楼辰的目光咻的的向掌柜的看了过去。 满桌子的人不知所以,都纷纷转目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被众人注视之下,有些紧张。紧张之中他就有些控制不住音量,明明他站的离楼辰很近,声音却能让满桌子的人都听到。 “那位姑娘说,酒她收下了,人就不用您等了。” 满桌子的人脸上都是兴奋的八卦之光。 掌柜的却愈发紧张,口不择言道:“那位姑娘的意思是叫您先回去,她跟朋友聊够了自己会回去。” 一桌子的吸气声。 掌柜的这会儿才发现,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满桌子的人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楼辰的表情却十分的平静。 萧名姝的回答,虽然让他在朋友面前颇有些跌面子。但这也确实是她的性格,她不会虚伪做作,总是有一说一。 桌上的人却不能镇定,“这是哪里来的仙女啊?竟然拒绝了咱们的楼爷?” 有人接口道:“关键的还不是拒绝咱们楼爷,而是咱们楼爷被拒绝了,却一点儿也没生气。” 众人齐刷刷的向楼辰脸上看去。 楼辰仍漫不经心地抿着茶,拿起筷子夹菜。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筷子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猛然想起那个女孩子吃饭时多用眼睛来“夹菜”,现在自己不在她身边,为她夹菜的是傅胖子,还是那个传说中的纪文呢? 思及此处他的脸色立时变得阴沉难看。 满桌子的人却以为是他们的玩笑开的过分了,立刻生硬的扭转话题。 楼辰慢条斯理地用饭,完全不理会众人多变的脸色。 那女孩子居然说让他先走,不必等她……她是想要和那两个人一起吃到什么时候呢? 楼辰脸上不动声色,心理却嫉妒的不行。 明知她人就在隔壁不远的房间里,他却没有理由去找她。 众人看着楼辰的脸色,却是猜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若是安兄在就好了。“ 安瑞慈是是最了解楼辰的人。 若是安瑞慈在众人就不必这么紧张,即便楼辰心情不爽,安瑞慈也有办法帮他疏解。 “说的是,怎么没有请安兄来?” “听说安兄最近性情大变,先前好宴乐的他,最近却忽然深居简出,请了他多次,他都不肯出来。” 众人正议论安瑞慈究竟是为什么转了性子时。 楼辰却猛地眼中一亮,“对了!安瑞慈!” 说起安瑞慈,他却忽然起身向外走去,屋里的人都诧异看他。 楼辰回头对他们笑了一下,“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安瑞慈,说起来我也有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楼辰走了好一阵子,屋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忽然就要去找安瑞慈了?” “有传言说这他们之间……” 立时有人打断道:“咱们作为朋友就不要乱说这些话了吧。” “是啊,刚刚不是也说,楼爷正对一个女孩子感兴趣?” 说起那个女孩子,众人八卦之心又熊熊燃烧起来。 “楼爷感兴趣的女孩子,居然对楼爷不感兴趣……” “这倒是罕见,我倒想看看这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同屋的人立即有人摇头摆手,“楼爷的事情,他不愿说,我们就不要进一步打听,免得传入他耳中,叫他心里不高兴。” 众人点头说是,相互举杯,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楼辰走了有一阵子,这屋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众人只当他是去看安瑞慈,亦或是在众人面前,被那女孩子拒绝不见,扫了面子。 他何曾在他们面前跌过这样的份儿? 但众人却不知道,他到了安家,找到安瑞慈。 刚见面他就说:“你这两天腿有些不舒服吧?” 安瑞慈瞪眼道:“你怎么一见面就咒我呢?这两天我的腿感觉颇有进展呀!你别说,这女孩子看起来年轻,用的药也是稀奇古怪,但是真的有效呢。” 安瑞慈说话时表情颇为兴奋。 楼辰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说:“我看你今日腿就格外不舒服。” 安瑞慈明显一噎。 楼辰等了片刻,转脸对安家的管家说:“去望春楼天字一号间,告诉那里的人说,你家少爷腿上突然不舒服得很,他怕的不行,问宁姑娘方不方便来看看他。” 安瑞慈狐疑的看着楼辰:“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楼辰绷着脸没理他。 安瑞慈见管家还在一旁等着,便点了下头。管家赶紧垂头退了出去。 院儿里这会儿没了别人,安瑞慈打量着楼辰的脸色。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你借我的名义把人招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叫我知道。那岂不是人一来我就露了馅儿了吗?”安瑞慈笑嘻嘻的看着他,“我露馅儿了倒是无所谓,只怕耽误了你的事。” “你少来,你只要装作腿不舒服的样子就行了。”楼辰才不上当。 安瑞慈憋不住的好奇,使劲儿的用眼神来打量他。 奈何楼辰完全不上套,他望着天上的明月。表情似笑非笑,叫人琢磨不透。 “你说她会来吗?” 安瑞慈以为楼辰绝不会再多跟他说一句话时,楼辰却忽然问道。 第752章 他就是矫情 “原来你是怕她不肯来啊。”安瑞慈故意把话音拖得老长。 他还露出一副我已经明白的模样。 楼辰皱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们是闹矛盾了吗?”安瑞慈八卦的问道。 楼辰轻哼了一声却没有正面回答。 “这方面你该请教我啊,我经验比你多。哄女孩子是需要技巧的,特别是像她那样的小姑娘。”安瑞慈一副过来人的神态。 楼辰斜了他一眼,“她那样,她是哪样?” “你怎么连这都不懂呢?连了解都没有,怎么可能笼络的了女孩子的心!”安瑞慈恨铁不成钢。 楼辰不想理他,却又对他未说完的话深感兴趣。 “我不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只是想听听她在你那儿是怎样的人。”楼辰说。 安瑞慈笑了笑,“她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人,身边哄着他,跟她说好话的人一定很多。” 楼辰斜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她应当不喜欢身边围着她,说好话奉承她的人,反而是那些冷落她,并不在意她的人,更容易引起她的注意。”安瑞慈分析道。 楼辰心中暗暗一惊,脸上却是不屑,“瞧把你贱的。” 安瑞慈却补充道:“但她对你不是这样。谁都看得出你对她很好,说话也是哄着她,捧着她。她却不烦,仍旧喜欢腻在你身边,这说明什么?” 一起一伏的话音,让楼辰的心也跟着一起一落,“说明什么?” 安瑞慈贱兮兮的一笑:“喜欢你呗。” 楼辰淡漠的转开视线,“好好治你的腿吧,我叫她来是因为今晚她所见的男人不简单,是北境皇帝身边的心腹。” 安瑞慈错愕,“你连皇帝的亲妹子都不怕,还敢养在自己家里,皇帝的一个心腹算什么?” 楼辰晦暗不明,“她心性单纯,但那个男人不一样。” 安瑞兹不以为然,“有什么不一样?到了南境就是你楼辰的地盘,所有的人都逃不出你的鼓掌。” 楼辰眼眸微垂,人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可是心呢? 两人说话这会儿功夫,萧明姝已经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她脸上带着微醺的红色,明亮的眼眸也有些迷蒙的醉态。 明媚的天光下,更显得她眼底碎芒莹莹,晃得人心醉。 “安瑞慈怎么了?前几日腿不是还好好的吗?”萧明姝一来就问。 安瑞慈意味深长的看了楼辰一眼。 萧明姝也看着他,“楼哥哥也在这儿啊,看来他不好的很严重了?” 安瑞慈趁萧明姝不注意,勾着嘴角冲楼辰坏笑一下。 楼辰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暗示他胆敢露馅儿,他绝不饶他。 安瑞慈立时苦着脸,指着自己的腿道:“这两日不知是怎的,就是酸疼的厉害。以前没感觉,后来稍微有点儿感觉,不管是疼是痒,都让我欣喜若狂,现在酸疼,却叫我心慌,惟恐是有什么不好了……” 安瑞慈没说完,萧明姝就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他的腿。 她没有她娘那样的医术,观其色、观其形而知其病。 她只能捏捏摁摁,然后不断的询问,“这样疼吗?那这样呢?有什么感觉?是酸得多,还是疼更明显?夜里会疼吗?夜里睡的安稳吗?” 站在一旁的楼辰虽不发一语,但他看向安瑞慈的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藏不住的羡慕…… 这还是在安瑞慈腿出毛病以后的头一回。 从来都是安瑞慈偷偷用这样的目光看他来着…… 但这会儿他却深深的羡慕——安瑞慈可以被这个女孩子无微不至,一句接一句的关切询问。 萧明姝问完,歪着头似乎在思索,他的腿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安瑞慈却不急不忙的说,“这么着急把你叫来,真是不好意思,没有耽误你的事儿吧?” “没有,你客气了,我有什么要紧事儿呢?整日不过是闲玩儿罢了。”萧明姝笑嘻嘻的说,“你这么大的事儿,却全权交托我处理,叫我给你医治,仔细想想我还挺感激的,鲜少有人这么信任我的,特别是我拿不出手的‘医术’。” 在京都人看来,只有她娘那样的才叫医术,她这说好听点儿也不过是下毒之术罢了。 “我可不是头一个信任宁姑娘的!”安瑞慈看了眼楼辰。 楼辰垂眸不语。 “当然,我更感激楼哥哥,不过我们的关系,不用说这些了。”萧明姝随口说道。 楼辰听来,却是心花怒放……她说,他们的关系…… 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在她心里也是尤为不同的啊! “你的腿大概就是太急于求成了,每日练习的过重,给他的负担太重了。”萧明姝兀自分析道。 安瑞慈听到关于他的腿,他便收敛神色,认真听着。 “要劳逸结合,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萧明姝笑了笑,“还有那只金蚕,也是够勤奋的了,为了鼓励它,我给它做点儿好吃的吧。” 安瑞慈一听这话,立时色变,“又……又要吃虫子吗?” 那虫子虽然很香很美味,但视觉上对他来说,可能还是个挑战。 “你想的美呢,大餐虽好,也不能顿顿都吃吧?”萧明姝狡黠的笑了笑,“有豌豆吗?” 一旁的管家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把豌豆淘洗净了,小火慢炒,炒的炸裂开,一次一小把,一天吃三次。”萧明姝歪着头想了想,“连吃三天吧。” 安瑞慈心有余悸的看着她,惟恐她下一句就说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 萧明姝却转身向外走。 “没,没了?”安瑞慈立时问道。 萧明姝摇摇头,“没有了呀。” 安瑞慈松了口气,但他看了眼楼辰,立时又说,“宁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下晌又什么要紧事吗?” 萧明姝回过头来,狐疑看他,“我没什么要紧事,怎么了?” “我……我能不能请你看我复健?看我如今进展如何了?”安瑞慈硬着头皮,分外不好意思的说道。 萧明姝皱眉思索片刻。 安瑞慈以为自己这要求过分了,赶紧求助的看向楼辰。 楼辰更是心虚,“你去忙你的,我陪着他在这里复健,他就是矫情。” 安瑞慈委屈……楼辰这重色轻友的,简直卸磨杀驴,不对磨还没卸呢,他就要杀驴了……呸,他才不是驴! 萧明姝却神色认真的摇摇头,“是我疏忽了,我以前还不明白,阿娘为什么会在后来建立了病房,还会每天早晚两次去到病房里,跟病人聊天。有时候根本是无关病情的话题,她也会聊两句……后来我问过阿娘,阿娘说,病人病愈,其实不单单是靠药物,跟病人的精神面貌,心理有极大的关系。只有当病人完全相信他的大夫时,药物治疗所能达到的效果才是最好!” 院子里一时有些安静,两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第753章 有点儿上头… 萧明姝认真说道:“我还是没有经验,以为我把‘药’下在你的身体里了,也告诉你如何复健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却从来没想过阿娘所说的,心理的需求。” 楼辰听得心惊,还有心理需求? “病患不管外表看起来是如何的坚强,其实在疾病缠身的时候,内心里都是有脆弱,有需要人安抚保护的一面。”萧明姝说。 楼辰越听这话越不对,他立时就想打断。 萧明姝却先他一步,她望着他,“我太年轻,还是个女孩子,恐怕还需要楼哥哥陪着我,我们一起安抚安瑞慈,好叫他完全放心,配合治疗,相信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楼辰闻言,怔了片刻,展颜一笑……这倒是正和他意了。 “而且楼哥哥与安瑞慈最好的朋友,你们之间本来就有信任基础,这样最方便不过。”萧明姝越说越高兴,“就这么办,今儿个下晌,我哪儿也不去了,我就在这儿陪安瑞慈复健他的腿。” 楼辰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楼哥哥忙不忙?下晌没有要紧事吧?”萧明姝问。 楼辰摇头,“不忙。” 安瑞慈道:“他再忙,这会儿也得留下。” 安瑞慈邀功般冲楼辰挤了挤眼睛。 楼辰勾着嘴角没理他。 “哦,对了,宁姑娘今日没有安排吗?我听楼爷说,你正在和朋友用饭呢?这忽然把你叫来,会不会……太失礼了?”安瑞慈像是故意为了刺激楼辰,故作担忧的看着萧明姝问。 萧明姝拍了下头,“我怎么把他俩给忘了?这要是在京都,我把他们仍在那儿不管他们就行。” “这里毕竟是南郡,你的朋友来了,那你就是东道主啊,把朋友扔下,有点失礼吧?”安瑞慈语气夸张。 萧明姝跟着点了点头。 楼辰轻咳一声,“不如我叫人送你过去?” 萧明姝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安瑞慈,“我已经答应安瑞慈了,而且这算起来是我第一次正经的当人家的大夫……我不能失信。” 楼辰看她的目光温柔缱绻的,“不要紧,咱们这边好安排,改日得空也可以。” 安瑞慈在一旁不满的哼哼唧唧。 楼辰看他一眼,他立时闭嘴凝声。 萧明姝笑了笑,“还请楼哥哥帮我打发一个人回去,告诉我朋友说,叫他们两个下晌随便逛逛,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他们,下晌我有要事。” 楼辰应了一声,叫永春去回话。 萧明姝去看豌豆炒的如何时,安瑞慈与楼辰说悄悄话,“明明是你想叫人留下,怎么我强留她,你还不乐意了?” 楼辰凉凉看他一眼,“强扭的瓜不甜。” “嘁,就你这种人,眼光那么高,好容易遇见一个你看对眼儿的,还不强扭,只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安瑞慈斜他一眼,“你若不是太挑剔,现在孩子都能开始学骑射了!” 楼辰冷哼一声,略微不满,“你以为你的法子多高明?没听出来是顾此失彼吗?” 安瑞慈愣愣的,他还真没听出来。 “她叫永春回的话是,晚些时候去找他们!”楼辰咬文嚼字说,“下晌在这儿,晚些时候去是什么时候?不就是晚饭时候了吗?天都黑了,她跟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楼辰的眉头揪成了疙瘩。 安瑞慈看着他,嗤嗤的笑。 楼辰凉凉看他一眼,安瑞慈立时收敛笑意,“行了,我捅出的篓子,我想办法,保证不让她今晚跟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一起,这总成了吧?” 楼辰不放心的看他一眼。 安瑞慈连连向他保证。 萧明姝同管家一起,端着一大碗炒好的豌豆过来。 两人立即止住话音,谈些无关风月的话题。 萧明姝一路都在吃豌豆,她把豌豆扔进口中,皓白的贝齿咯嘣一咬,豌豆脆生生的碎了,香味儿从她口中溢出来。 楼辰嗅着她身上的豌豆香气……忽然很想尝一口。 他目光落在她莹润的红唇上,仿佛那上都满满都是豌豆的馨香。 他觉得口中很有些渴…… 安瑞慈瞧见果真只是炒豌豆而已,并没有其他什么特殊的“佐料”,他抓了一小把,开心的吃起来,“若是大夫开的药,都像这豌豆一般,病患得少受多少罪呀。” “我阿娘就能把药做的很好吃。”萧明姝自豪说道,“我的本事若有我阿娘的的十分之一,也许就不会在京都里惹下那么多恶名了,他们也得把我推崇成神医了。” 楼辰听闻此言,略有些心疼的看她。 萧明姝嘻嘻一笑,“不过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子,免得被名声所累。安瑞慈,别吃了,那是当药引子的,谁让你当饭吃的?” 她瞧见安瑞慈飞快的吃了两把,又去抓第三把的时候,果断的夺过管家手里的大碗,转身塞进了楼辰的手中。 “你站起来,我瞧瞧。”萧明姝盯着安瑞慈的腿,她没有看楼辰。 楼辰却在接过那大碗之后,就不由自主的盯上了碗里炒的一颗颗都炸开了口,咧嘴大笑的豌豆。 他仿佛看到这一颗颗圆滚滚的豌豆,是如何在她口中翻滚,如何随着她小巧的舌头的搅动,在她唇齿之间,在她口中柔软滚动……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不由抓了几颗豌豆扔进自己的口中。 豌豆的焦香立时溢满他口中,圆滚滚的感觉,叫他有点儿上头…… 他微微眯眼,盯着萧明姝的背影。 她正弯着腰,专注的盯着安瑞慈的腿。 她双膝委屈,股骨翘着,纤细的腰肢就在他眼前,不盈一握。 楼辰呼吸微微发紧,他不由闭目,但豌豆在他口中翻滚的感觉却是那么清晰……仿佛有一只丁香小舌,在他口中搅动着那些豌豆。 “挺好的。”萧明姝抹了把额上的汗。 看安瑞慈一步步的走着,她竟比安瑞慈还要紧张。 安瑞慈从一开始的扶着两根栏杆走,到接下来松了一只手,紧接着,又松开另一只手。 他不扶任何东西,生生往前迈了三步,而未曾跌倒! 直到第四步的时候,才踉跄了一下,管家赶紧冲上前去,搀扶住了他。 对于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三步,对于已经瘫坐在椅子上,下肢没有知觉多年的安瑞慈来说……却是跨越他人生巨大鸿沟的三步。 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有正形的他,这会儿却是激动的面皮紧绷,良久良久,他挺身坐着一言不发。 他不敢说话,惟恐一张嘴,眼泪就下来了。 第754章 送到眼前的机会 安瑞慈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默默不言的情绪还是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 管家背过身去,偷偷的抹眼睛。 萧明姝咧着嘴,笑靥比午后的阳光还明媚。 楼辰看着他的挚友,和他倾慕的女孩子,整个心被填的满满的。 而后的一整个下午,几个人都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不断的练习。 管家让人准备了香茶,果子,各式的点心。 点心有甜的,有咸香的,甚至还有辣味儿的。萧明姝喜欢吃哪个,楼辰都不经意的记在了心中。 练习的时光有欢愉,也有跌倒后的凝重。 但有萧明姝在,这凝重的时光也变得搞笑起来,她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安瑞慈腿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恰又奉萧明姝故意支开管家……他就摔了个大马趴。 一张帅脸也摔的灰扑扑的,狼狈得很。 萧明姝却笑的开怀,故作深沉,“今日的摔倒,是为了明日更顽强的站立。” 安瑞慈本想发脾气,他当然不能冲萧明姝和楼辰发脾气,但是使性子喝骂家仆还是很随意的。 但经过萧明姝这么故意的嘲弄,他竟也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性子就使不出来了。 摔到后来,他似乎把脸皮也摔得厚了,竟然自己扶着身边能扶的一切东西,挣扎着爬起来。 黄昏的时候,安瑞慈忽然很感性的看着萧明姝与楼辰,“不是我夸大其词,今天一个下晌的光景,却比先前我练习了好几日收获还大,进步还快呢。” 楼辰没说话,他抬手落在萧明姝的肩头,轻轻握了握。 萧明姝微微一笑,“你家里的家仆自然舍不得你这么辛苦,也不会看你摔了而不理。你在他们面前又好面子,自持身份,放不下身段来练习。今日在我们面前摔的多了,就算好面子,有身段儿,也个摔打的皮实了,就没什么顾忌了。” 安瑞慈点了点头,“我以往练习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头有放不下的东西,沉甸甸的反而压得我走不好。今日心里沉甸甸的东西,经过一次次的摔打,反而是摔出去了,什么都没了。心里轻松,腿上也就跟着松快了。” “这就是我阿娘说的心理的力量吧。”萧明姝笑了笑,她也学着楼辰的样子,抬手拍了拍安瑞慈的肩,“我看你有恒心,能坚持,必定好的很快。我就……” “今日我得好好谢谢你,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大恩人。我知道,你不好美名,也不喜欢叫旁人传送你的名声,我备薄酒一桌,请你无论如何不要见外。”安瑞慈说着,偷偷冲楼辰眨了眨眼。 楼辰心里一暖,以眼神冲他道谢。 萧明姝张了张嘴,迟疑片刻,又爽快道,“好!难得今日这么高兴!我们不醉不归!” 安瑞慈叫人备了酒菜。 他说是薄酒,这酒可真不薄,好几坛子的陈酿花雕。 楼辰一嗅那酒香,就有点儿担忧的看着萧明姝。 “你晌午就已经吃了酒,夜里再吃,会不会难受?”楼辰说着,叫人给她换果酒来。 “楼哥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千杯不醉的!”萧明姝抬着下巴,憨态十足。 安瑞慈在一旁,也是不满的大摇其头,频频冲楼辰挤眼睛。 他特意叫人备上了他珍藏的好酒,就是为了送机会给楼辰,他竟然还把这机会往外推? 不是他晌午着急上火,用自己的腿骗人小姑娘来的时候了! 安家的下人还是备了果酒来。 她护着花雕不肯给,楼辰便没有强势的将那陈酿拿走。 他只是又倒了一杯果酒在她手边。 原本是三张食案,三人围坐。 为了照顾萧明姝,楼辰令人将他的食案和萧明姝的抬到一起,几乎合在一处。 这小姑娘用饭的时候还是那毛病——用眼睛“夹菜”,她想吃哪个,只消盯着多看两眼,楼辰便伸手为她夹入盘中。 楼辰若是同安瑞慈说话,一时没顾上,她就在他身边小声哼上一声,楼辰便会转回目光,把她喜欢的菜送到她面前。 安瑞慈看的目瞪口呆,楼辰何时这么服侍过别人? 巴结着想服侍他的人,都得从安家内院排到大街上去吧? 安瑞慈暗地偷笑,偷偷摇头心说,楼辰这次是栽了,彻底栽了,栽在这小姑娘的手里出不来了。 萧明姝两种酒混着喝,一会儿她觉得那陈酿的花雕够味,香醇浓郁。 一会儿她又觉得果酒好喝,虽然口感不醇厚,但胜在清香,淡淡的果香还夹着甜丝丝的味道。 她跟安瑞慈喝的很开心,安瑞慈不能饮酒,一律用清泉水代替。 安瑞慈已经喝了个水饱,萧明姝也两颊爬满了红晕。 她整个人在饮了酒之后,更显醉人,两颊酡红,浑身都是勾人的醇香。 “不许喝了。”楼辰忍无可忍的夺了她的杯子,打横抱起她,“走了。” 安瑞慈笑看他一眼,“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你闭嘴吧!”楼辰没好气道,“谁让你灌醉她的?” “天地良心,是她灌我的,你没看见吗?”安瑞慈委屈道。 楼辰懒得理他,抱着人阔步往外走。 萧明姝喝醉了,倒是乖巧得很,窝在他怀里,像一只贪睡的猫,并不挣扎乱动。 楼辰听着怀里小人儿均匀的呼吸声,只觉的浑身都在发紧。 他越走越快,阔步上了马车。 关上车门子,整个车厢里都是她身上甘甜的酒香以及她绵长的呼吸声。 她窝在他怀中,软软的,暖暖的,像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小猫。 但楼辰却觉得,她的杀伤力极强,他浑身都绷紧的不行,他甚至不敢乱动……唯有闭目凝神,极力调息,才能克制着自己,不作出让自己后悔不迭的事。 马车摇晃之中,女孩子娇软的身体,在他怀中摇来晃去,他被弄的心猿意马。 再熟悉不过的调息,都几次出错,险些要走火入魔。 他实在绷不住,猛地掀开眼皮,女孩子莹润的红唇就在他面前,上头漂亮的色泽,似乎在盛情的邀请他,一品芬芳…… 楼辰脑中的理智叫嚣着告诉他,不可以趁人之危,否则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压了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凌乱。 砰——他脑中似乎有一根理智的弦,终于不受控制的绷断了! 他不管不顾的托着女孩子的后脑勺,低头…… 第755章 要对我负责 “纪文哥哥……”女孩子朱唇轻启,喃喃说道。 楼辰浑身一僵,如同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子冰水,冰渣子落了他一头。 纵然是浑身绷的发紧发疼,他仍旧是坐直了身子,远离了那女孩子勾人的红唇。 “我有点冷。”女孩子喃喃着,下意识的拉过他的袖子,盖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更是往他怀里钻了钻。 楼辰一动不敢动,他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 毕竟惹怒大夏皇帝,还是招惹上北燕皇室……都不足以叫他畏惧,他只是害怕,得到之时,也是彻底失去之时……这后果是他绝对绝对不愿意面对的。 “我娶你,可以吗?宁馨儿,你愿意嫁给我吗?”他闭着眼,抬头靠在枕囊上,努力的忽略着怀中的诱惑。 怀里的小人儿似乎觉得这样很冷,使劲的往他怀里钻,直到他双臂紧紧的拢着她,她才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你愿意嫁给我吗?让我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楼辰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女孩子咕哝一声。 “我当你答应了,好不好?”楼辰自欺欺人道。 女孩子咯咯笑了一声,过了片刻,又说:“我要离开的……” 楼辰一愣。 “我要去找我爹和阿娘……我一定能找到他们。”女孩子语气认真。 “为什么要找他们,他们或许觉得你与你哥哥已经足够大,可以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人生了……”楼辰很痛苦,身与心。 女孩子撅了撅嘴,“不要,我要找到他们,我不喜欢哥哥管我……” 她后面又咕哝了一句什么。 楼辰没有听清。 马车缓缓驶进楼家宅院。 楼辰闭目,长舒了一口气,他总算秉承君子之道,没有触碰内心道德的底线,坚持到了家。 永春和永柳已经等在二门处。 她们欲要上前接过那女孩子,一旁的管家却横了两人一眼,将她们钉在原地。 楼辰走路了姿势,略感别扭……身上某处的不自在,叫他身心俱窘。 “过来,把她送回客房去。”楼辰主动叫了姐妹俩上前。 永柳立时把小姑娘横抱过来。 永柳瘦瘦高高的,抱着萧明姝却是举重若轻,镇定自若。 惊讶的是一旁的管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先前楼辰抱着小姑娘,爱惜的不行,完全不假旁人之手,今日这是怎么了? “明日不要打扰我。”楼辰扔了句话,阔步回了客房。 管家没跟过去,只听楼爷院儿里伺候的人说,爷回去就开始练剑,剑风飒飒一直比划了大半宿。 鸡叫的时候,爷才扔了剑回去歇息去了。 萧明姝饮了酒,却是睡得颇好。 她说自己酒量好,或许不全是吹牛。 若旁人宿醉那么厉害,次日要么起得晚,要么会头痛不适。 她倒是醒的挺早,而且神清气爽的,哪还有一丝酒意? “昨日陪安瑞慈练腿,倒是把傅胖和纪文哥哥丢在了一边,也不知这两个人昨个儿下晌干什么去了?”萧明姝起床之后嗅了嗅自己的衣裳。 她没了酒气,她的衣裳却还没有“醒酒”。 她叫丫鬟给她备水沐浴,美美的洗了个花瓣澡。 她沐浴出来,浑身清香,带着新鲜的花香,仿佛沐浴在晨光朝露里的娇花。 只是她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叫声,有点儿破坏着完美的氛围。 她本就饿得快,洗了澡似乎又加速了她的消耗。 她原本要往楼辰那儿去,却听说…… “楼哥哥还没起?他平日里不是一向要早起练功夫吗?” 永春永柳欲言又止。 萧明姝点点头,“那我不去打扰他了,我去外头吃。” “府上已经备好了早饭。”两姐妹急忙说。 “不用了,我去找我朋友。听说德兴街的早点很有特色,我还没尝过,今日正好叫上他们一起。”萧明姝高高兴兴的套了骑装,叫人给她挑了匹高大的骏马。 “你们俩不用跟着,你俩胆儿大,不像以往那位半夏姑娘,可以帮我饲喂我那些虫子,照顾好了,待我回来有赏!”萧明姝留下了姐妹两个,兀自骑马去客栈里找傅胖和纪文。 两个丫鬟着急的不行,饲喂虫子请赏,到还是小事…… 等少主醒了,问她们宁姑娘去了哪儿,她们一问三不知才是大麻烦。 “不如我去跟着?”永柳说道。 “她朋友不知功夫深浅,你若去了,被发现才是尴尬,叫刘管家另外派人跟着吧。”永春去找刘管家。 她还想一并把这事儿告诉少主知道。 奈何少主昨夜里有交代,说无论何事,今早不要打搅他睡觉。 刘管家也不敢进院儿去搅扰,只好悄悄派了人跟着。 楼辰醒的时候,已经近晌午了。 他混混沌沌间,半梦半醒。 他瞧见正如同昨夜,那小姑娘趴在他怀里,他低头要亲她。 她闭着的眼睛,却唰的睁开了,一双星眸璀璨无比,直直能看入人心底。 楼辰立时一慌,想要后撤,却又觉得太怂,太刻意,太虚伪…… 索性,他就定在那里,直直回望她。 “楼哥哥想要亲我吗?”女孩子问道。 他竟被问的脸红心跳,说是也不是,说不是更不是…… 他脸上热辣辣的,轻轻的嗯了一声。 女孩子在他怀里笑,“可是亲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呢。” “我会对你负责,我娶你,一生一世护着你。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你哥哥,你的朝廷,北燕人……都不能。”他信誓旦旦。 “可是不行啊……”女孩子皱了皱眉,“我还不想嫁人,我得去找我爹娘。我一定要找到他们的。” “不冲突的,”楼辰有些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子,“我陪你一起找。” 女孩子笑眯眯的看着他,却只是摇头,“不行……”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睛说着。 “为什么不行?”楼辰心急如焚,半梦半醒间,一下子掀了被子。 女孩子却从他怀中变淡,淡淡的像个折射过来的光影。 楼辰慌了,“你别走!你想去哪儿,你想找谁,我陪你,绝不拦着你!” 女孩子却摇头,咻的一下,从他怀里不见了。 楼辰呼吸一滞,猛地掀开眼皮。 他胸膛剧烈的一起一伏,怀中空空如也。 他平静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回过神来,他额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 “原来是个梦。”他蹙眉说道。 这梦,可不太好呢。 第756章 敬你是条汉子! 萧明姝到了客栈,傅胖还在屋里贪睡。 纪文已经神清气爽的沐浴过了,身上带着薄荷香,头上有皂角的清香气,发间还有微微的水汽。 他见萧明姝盯着他的发髻看,温声解释,“昨日睡多了,晨起太早,多练了几遍新学的枪法。” 他没说的是,练了一身的臭汗,不好见她,所以特地沐浴更衣,好出现在她面前。 “纪文哥哥永远这么勤勉,傅胖跟你住在一起,居然不会有压力?”萧明姝站在门外,都听到了房里头的鼾声。 纪文抿嘴轻笑。 “昨日睡多了?你们下晌干什么去了?”萧明姝问道。 纪文耸了耸肩,“饭用到一半,你走了,我们两人呆着无趣就回来了。下了两盘棋,他就困了,而后我们就各自回房睡了。” 萧明姝瞠目结舌,“从昨天下午就开始睡吗?” 纪文笑了笑,“倒是也用了晚饭。” 萧明姝啧啧道:“傅胖好歹早来了这么些时候,他到南郡比我还早呢,竟不进东道主之仪,带你到处看看,只知道睡,他在京都的时候,也这么贪睡吗?” 纪文笑着没有多说。 他该怎么告诉她,没有她在,他哪儿也不想逛,哪里的风景对他来说都一样,身边的人不一样,风景才显出不同的味道与趣味来。 “去把傅胖叫起来,听说德兴街的早点别有风味,我还没尝过,今早正好一起去尝尝。”萧明姝说着指使小厮去喊人。 傅胖岂是那么容易叫起来的? 且他睡得太多了,已经睡瘫,更是浑浑噩噩的不肯起。 纪文睡饱了乃是早起练功,他可倒好,睡饱了反而愈发贪睡。 萧明姝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恨不得亲自冲进去,把他从床上提起来。 她差点儿摆出自己公主的身份来,吓唬傅胖起床。 “罢了,不等他了,他起来后还要洗漱,更耽误时间,我们先去,叫人给他打包带回来即是。”纪文注意到她揉肚子的动作。 萧明姝点头答应,两人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往德兴街去。 在街市外头,两人叫人看着马,便游鱼入海一样钻进街市中。 德兴街最热闹的就是晨起的时候,人声喧嚷,家家铺子里都往外冒着白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萧明姝瞧见这个也想尝尝,瞧见那个也好奇。 南方的早点与北境大不相同,在家里用饭的时候,楼辰为了照顾她的口味,叫厨房准备了许多北境的早膳,也有南方的早点,但府上做的精致,少了街头小食的随性奔放。 萧明姝被那些小食的外观吸引,但其味道怎么可能比得上楼府里大厨所精心准备的。 她总是咬一口,尝了味道就不想吃了。一份儿的分量却是多。 她随手往纪文的手里一塞,“打包给傅胖子带回去吧,谁叫他睡懒觉不来的?别告诉他是我尝过的,就算惩罚他,哈哈!” 萧明姝却没留意,纪文漫不经心的把她所剩的,一口口默默的吃了。 她道不好吃,纪文却吃的认真且一脸享受……这怎么是惩罚呢? 有几样萧明姝说好吃的,他都是另外叫人打包了给傅胖带回。 后来他饱了,萧明姝尝过的那一份儿,就比方烧麦,一份八个,她尝了一个,余下的七个他悄悄丢了,也不叫人给傅胖送回去……这是出于什么心理?纪文没去细想这些。 德兴街逛到头儿,虽没坐下来正儿八经的用饭,萧明姝却也吃的饱饱的了。 “傅胖这会儿也该睡醒了吧?我忽然想起来,那张攻略上不是说,城西有个马球场,建的很不错吗?自打离开京都,我都好久没摸过球杆了,我们去打马球吧?叫上傅胖。”萧明姝兴奋说道。 纪文点头同意,没有她在,南郡没什么好玩儿的。 但有她在的地方,处处皆是风景。 两人回到客栈,傅胖总算是起来了。 他正对着满桌子被打包送回来的美食,饕餮一番。 “行了,别吃那么多了,待会儿打马球,你再吐了!”萧明姝拽他。 她不经意的往餐桌上一瞥,一时间神色有些狐疑。 纪文看着她,背着手,不发一语,却有些紧张。 萧明姝皱了皱眉头,“我记得烧麦我吃了一个,这怎么还是八个……” 她嘀咕的很小声。 纪文的眉头却微微一紧。 傅胖抓起烧麦,直接塞了两个在口中,“不叫我吃饱,你是想打球的时候,叫我没力气吧?就这点儿饭,到了马场也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萧明姝呵呵一笑,再不纠结烧麦究竟应该是几个。 “你去过那马场吗?” 傅胖点头,“先前为了筹集粮草的时候,我做东,请这里的官员及富商去过一回,确实建的不错,占地比京都那个沈家大马场还气派呢,设施也都是新的。” 萧明姝一听更高兴了,催着两人快走。 纪文笑了笑,阔步走在她身边,不动声色的把傅胖挤到后头。 三人到了马球场,换了衣服,挑了趁手的球杆,他们都是骑马而来,不用借用这里的马匹。 萧明姝骑的是楼家的马,这马她以前并没有骑过,她略有些担心马和人不够有默契。 谁知这马却聪颖得很,而且它似乎很熟悉这里的马场。 刚一上场,就跟萧明姝配合的天衣无缝。 何时该减速,何时该急冲,萧明姝稍微一个信号,它立时就明白了,执行到位。 萧明姝进攻的时候,傅胖与纪文防守。 她俯身挥杆,干脆利落,马儿配合默契,头一球就进得相当漂亮。 加之纪文有意无意的放水,傅胖在旁叫声不断,“防她防她!撞她的马!断她球啊!” “唉!纪文……你在京都的时候,水平也没有这么菜啊!” 傅胖就差说他是猪队友了。 但轮到傅胖进攻,萧明姝与纪文防守的时候,纪文则秒速球神上线。 把傅胖防的滴水不漏。 断球,抢球,干扰……高招不断,傅胖进攻一刻钟,愣是没进一个球…… 他看向纪文的眼神都有点儿不一样了,纪文则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轮到纪文进攻的时候,傅胖轻哼一声,蹭着他的马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做的这么明显,看她会不会给你放水吧!” 纪文抿嘴笑了笑,“她怎样我都开心。” 傅胖轻哼一声,“磨磨唧唧,从京都追到这儿,你有勇气跟她明说,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纪文凉凉看他一眼,“我不用你敬我。” 第757章 吃醋的男人太… 纪文进攻,萧明姝一开始防守非常认真。 她的状态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太拼了,身子侧向趴伏,整个人挂在马上,极力挥动球杆,把纪文的球给挡了过去。 若非她身子底下的马聪明动配合,稍微一乱,她必然要摔下马背。 连傅胖都看的一面震惊说“好球”,一面替纪文惋惜,球都防成这样,更何况心呢? 纪文看着萧明姝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纪文哥哥,在球场上竭尽全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萧明姝挥杆朝他喊道。 纪文沉下去的心,忽的又升腾起来。 他面满红光,打的极其认真。 傅胖在一旁啧啧有声,“不管公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纪文斜他一眼,专门向傅胖这边攻取。 他连进三球,都是从傅胖这边找到了突破口。 傅胖输的急眼了,一张白胖的脸上,都泛着红,袖子也高高的撸起来,“小爷刚才不过是热热身,看我真本事吧!” 傅胖火力全开,萧明姝这会儿却不知怎的,状态不好起来。 傅胖只想扳回一成,“糖糖,防他呀!你回防啊!发什么愣呢!” “糖糖,看球啊!唉——” 球场上只听傅胖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 纪文却是细心,他盯着萧明姝的脸色看了片刻,立时放下球杆向她策马而去。 “哪里不舒服?” “没事。”萧明姝摇摇头。 纪文眉心微蹙,“不打了。” 萧明姝抬眼看他,“我真的没事,你大老远跑来……” “我们回去。”纪文坚决得很。 萧明姝只好小声说,“我真的没事,不是大问题……呃,就是正常的问题。” 纪文没听明白,什么大问题,小问题?还正常的问题? 却只见萧明姝的脸色霎时间红热一片,颇为不好意思。 纪文后知后觉,却也算是男孩子里反应很快的了,他心领神会,“还是回去吧?” 萧明姝在马鞍上左右挪动……身体里立时有一股股的热潮奔涌而下。 她虽有防备,算好了日子的,但因为前头的剧烈活动,所以月经的量似乎比往常大了许多。 她身体一向很好,加之身边的人也细心,她自打第一次至今,都不知道痛经是怎么回事儿。她也不觉的小腹坠坠难受,只是一股股的热流,叫她行动不太方便而已。 “打完了这局……”萧明姝不想扫兴。 傅胖子反应迟钝,他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仍旧在马球场一侧高声嚷嚷,“还打不打了你们?” “打完这局。”萧明姝回应道。 纪文把球杆狠狠一扔,“打什么打,不打了。” 傅胖一愣,还以为他是生气了。 刚刚他离得远,不晓得这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难道是吵架了? 傅胖见纪文脸色不好,萧明姝脸上一阵红,一阵尴尬的……他也不敢多言了。 他去付了租用马球场的钱,就策马跟着两人往回走。 萧明姝坐在马背上的姿势有些僵硬。 “不舒服得很?不如换乘马车吧?”纪文小声问她。 萧明姝身上的不舒服倒是可以忍受,乃是心里的别扭叫她难过,她明知自己月信将至,也就这两三天的事儿。 她身上也做了防备……怎么就那么自信的来打马球呢?这下可好,尴尬了吧? 她该更加谨慎,去安排一些温柔的、舒缓的活动,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到这样尴尬的境地…… 越想,她越觉得窝囊……偏这窝囊还是自找的。 她脸皮已经是够厚,反射弧也够长了,但这种独属于女孩子的事情,还是叫她分外别扭。 纪文是男子,他只能观察到萧明姝的脸色一变再变,却是无法体会她此时的心理活动。 他绞尽脑汁,用尽了一个男子在这方面的“经验”,试探的小声问道:“是不是不太方便?” 萧明姝能说什么? 她红着脸“嗯”了一声。 “去街市成衣铺里,换件衣服,再去别的地方?”纪文更小声了。 萧明姝连头都不想抬,“好。”她咕哝道。 成衣铺里,好歹有女侍者,有女裁缝,她的尴尬也会少很多。 早知她的防备,不足应付她来势汹汹的量……她该把永春和永柳也带在身边的。 萧明姝暗自琢磨着…… 她却不知道,永春和永柳,这会儿也正呆在水深火热之中。 因为,楼辰把她们招了过去,这才知道萧明姝一大早就离府出去玩儿了。 “我叫你们过去,不是伺候人的,而是看院子的吗?”楼辰脸色不善,看着双胞胎姐妹。 永柳头埋的低低的,不善说话。 永春也紧张,但好歹她是姐姐,性子也更沉稳镇定,“回少主,婢子们想要跟过去了,可宁姑娘说,不叫我们跟着,许是怕她与朋友相处起来不自在。但又恐宁姑娘遇上什么事儿,遂婢子们找了管家派人跟着。” 永柳抬头瞟了一眼,见楼辰脸色稍缓,她赶紧接口道:“婢子本想自己去跟着的,但阿姐怕婢子跟的近了,被发觉,倒是尴尬。” 楼辰面色松缓,“你们有心了,那她现在在哪儿?” 永春永柳自然不知道,姐妹二人退到一旁,管家上前回道:“一大早宁姑娘与纪家公子去了德兴街,尝了许多小食,又回了客栈,与两位公子一起去了城西马场。” 这消息是两刻钟以前送回来的。 管家知道,少主醒了以后,必然要问那姑娘的动向。 若是等少主问了,他们再想办法互通消息,一来一去的耽误的都是时间,少主说不定要生气。 所以管家就告诉他们,每个半个时辰,就要送回一次消息,报告最新的动向来。 眼见楼辰脸上神色变幻,却没有对他们有任何不满……管家暗暗点头,庆幸自己猜对了那小姑娘在少主心中地位。 “她与纪文单独去了德兴街……”楼辰沉默半晌,注意力却只落在这一句话上。 管家暗道,不好…… “是因为傅公子贪睡,叫不起来,宁姑娘没在府上用饭就走了,饿得很,所以……” “她没用饭就出府了?”楼辰眉头不悦的挑了起来。 管家不敢多言,惟恐多说多错。 永柳没心机,直言不讳道:“宁姑娘一开始想在府上用饭来着,她习惯同少主一起用饭,但问了少主还没起,又嘱咐了不许打扰……这才空着肚子出门的。” 永柳话音未落,就觉得屋里气氛微变,管家与阿姐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后知后觉的闭了嘴,再去瞟楼辰的脸色…… 第758章 牵挂一个人的滋味 楼辰脸色难看,却是憋着闷气发不出的沉郁模样。 他能怪谁呢?是自己下令不叫打扰的……他也没想到,她宿醉后,竟醒得比自己还早。 加之那个梦,更让他心慌,心有忌惮。 “去城西马场。”楼辰闷气说道。 楼辰吃了碗茶,没有用饭就往城西马场去了。 永春跟在后头暗暗教训自家妹妹,“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吗?不把责任推回给主子,委屈你了?” 永柳撅着嘴,“我只是没想那么多……” 永春轻哼,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就让主子骂咱们两句,不过挨几句数落的事儿,好歹换得主子心情舒畅。你可好,里外都是主子自己的错,咱们做下人的,哪哪都对,哪哪都好!” 永柳嘴巴撅得老高,“我不是那意思……” 永春轻叹,“行了,待会儿机灵点儿,多做事,少说话,看主子眼色。主子心意达成,比咱们受不受委屈,重要得多。” “晓得了,有阿姐提点我,我肯定能长进的。”永柳讨好的笑了笑。 永春看她一眼,终是冲她笑了笑。 楼辰快马加鞭赶到城西马场,可这会儿萧明姝他们已经离开了。 管家派来的人一拨跟着萧明姝他们走了,另一波赶回楼府去送信儿了,刚好走岔。 所以,等楼辰到了马场,四顾没有他想见到的人不说,连自己府上派过来盯着的眼线都不见一个。 他此时的心情,说是低落,失落……都不足以形容。 “人呢?”他没发脾气,隐忍问道。 可身边人却觉出了山雨欲来前的压抑紧张。 黄兴不敢回答,左右看去,管家最擅长应付这情况,可管家这会儿留在家里,他没跟着来。 黄兴龇了龇牙,没说话。 “不是说,有人盯着呢么?”楼辰语气愈发沉闷,“楼欣欣雇凶的事儿,才过去几天?” “有人盯着,咱们的人必是跟着宁姑娘离开了。”黄兴硬着头皮回答道。 “离开去哪儿了?”楼辰问。 这话,黄兴就答不上来了。 “不知道,不会去找吗?要我教你?”楼辰郁闷,说话带刺。 黄兴赶紧抬了抬下巴,叫身后四人赶紧分头去找。 好在因为楼欣欣惹出来的事儿,整个南郡的防守都加强了,他们的眼线也比以往多了一倍多。 城中八个方位上都有高高的角楼,角楼上向四面都有瞭望之人。 就像四个全方位的监控器,不断的扫视着全城。 四人有的去角楼处询问,有的往楼府去问。 恰逢管家又派了人来找楼辰,告诉他新送回的消息,说宁姑娘与那两个男子去街市上逛了。 楼辰带着人马,先是马不停蹄的去城西马场,没见着人,又急急忙忙赶往街市。 底下人一言不发,神情紧绷。 楼辰自己心里都有些别扭……他何时为一个人这般紧张过? 带着自己的人,跟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寻找。 如果那女孩子,对他也是一样的心,他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两情相悦嘛,为彼此做什么都是理当的。 可那女孩子偏偏是跟别的年轻男子一起玩耍,紧张担忧的只是他一个……剃头的挑子一头儿热,说不定还要叫那女孩子觉得厌烦,楼辰心里难受极了。 忍着这份别扭,他还是带着人来到街市外头。 他翻身下马,忽然回头看着永春永柳两姐妹。 永春面色不变,永柳一时紧张,暗自揣度,她没说什么吧?没做错什么吧? 她刚刚只是跟阿姐说,街市上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子…… “你们过来。”楼辰勾了勾手指。 双胞胎姐妹磨蹭着脚步上前。 楼辰沉默片刻,深沉问道:“女孩子大都喜欢逛街市吧?” 永柳张嘴想答,但阿姐先前的提醒立时回响在耳边,她飞快的看了看阿姐的脸色。 永春脸色如常,“是比较喜欢,街市上有漂亮新奇的东西,女孩子逛街市,未必是为了买东西,有时候,只是为了看看,欣赏而已。” 楼辰蹙了蹙眉,“那这一同逛街的人,有什么讲究么?是什么人都行?还是志趣相投的才可以?” “当然是志趣相投的才可以了,逛街本身没什么,只看陪你逛街市的人是谁了。再无趣的街市,只要身边的人有趣,也就妙趣横生了!”永柳兴奋的说道,阿姐先说话了,她这次回话不会出错吧? 她说完,侧脸看向阿姐……咦?怎么阿姐的脸色那么差?这次明明是她先开口的呀! 楼辰脸上结了一层霜,他深吸一口气,背着手阔步走向街市里头。 他在南郡好多年了,虽人未必常在南郡,但他把家安在这里,这里也算他的大本营了。 南郡的街市,他却是第一回来逛。 他平日里所需所用,只用吩咐下人取来即可。 街市上有什么趣味?他全然不知。 正是上午时光,阳光明媚,街市被打扫的很干净,商铺大门敞开,有小伙计站在门口,用各种口音,热情洋溢的招呼着街市上的行人,“来客官,屋里看看——”“客官里面请——”“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 热闹喧嚷,倒也朝气蓬勃。 楼辰身边没有那个“有趣的人”,所以他无心赏街市的繁华热闹。 周围越是热火朝天,他心里越是烦躁不安。 往前走了几步,直觉叫他侧脸抬眼,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楼辰蹙眉看去,那圆圆胖胖的湛蓝色绸缎衣裳的公子哥儿,手里拿着三串糖葫芦,坐在店门外的栏杆上。 他倚靠着栏杆的红漆柱子,咬着其中一串糖葫芦,糖葫芦鲜红漂亮,裹了一层糖,更是鲜亮得诱人。 他嘴巴一圈儿也沾满了糖,亮堂堂的。 只有傅胖子一个人! 楼辰呼吸一滞,往傅胖子坐的那家店门头上看去,“孙氏成衣铺”几个大字格外飘逸。 楼辰的眼眯了眯,阔步向傅胖子走去。 傅胖专注的啃着他的糖葫芦,完全没留意到,一个行走的大冰窟,正一点点靠近。 “傅公子,好巧。”楼辰缓缓开口,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在他周围。 傅锦荣闻言抬头,“咳——”他不知怎的,猛然紧张,一颗没咬碎的山楂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儿。 他瞪大眼,脸立时涨的通红。 楼辰错愕不已,还未上前…… “楼哥哥!”身后传来娇俏的声音。 楼辰应声回头…… 第759章 因为太在意 萧明姝和纪文并排站在成衣铺子门口。 她笑意盈盈,身上的衣服是新换的,发髻看起来也像是刚梳好的。 楼辰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萧明姝的目光却是在他脸上,一晃而过,紧跟着她就皱紧了眉头,“傅胖,胖子你怎么了?” 她紧张上前,步子太快,甚至无意撞了楼辰一下。 楼辰没躲开,心里比身体更踉跄…… “傅胖,傅胖你别吓唬我们啊!”萧明姝一边儿喊他,一边儿拍他的背。 傅锦荣说不出话来,脸色由涨红转为青紫,整个脸憋的如猪肝。 楼辰抿着嘴,盯着萧明姝,一言未发。 纪文见状,快步上前,他站在萧明姝身边,一面温声安慰萧明姝,“没事,别担心,只是噎着了……” 说着,他以浑厚的掌力推在傅锦荣的背上,并缓缓往上一推。 “咳——” 傅胖子猛咳一声,一颗浑圆的山楂,裹着糖衣,从他嗓音眼儿里喷了出来。 傅锦荣张着嘴剧烈的喘气,喘的眼泪都飙出来了。 “糖糖……我没事……没事哈……”傅胖一面抹着咳出的泪,一面笑着安慰她。 楼辰自始至终站在一旁,默默的看。 他盯着她身上的衣着,盯着她头发的发髻……只觉好看又别扭,好看是视觉的,别扭则从里到外。 成衣铺子的做工尚算得精巧,但其用料手艺的细致程度,又怎么可能比得上楼府内的绣娘? 楼辰不晓得先前有什么缘故,他只看见萧明姝脱了从楼家穿出来的衣裳,宁可衣裳的料子差了那么许多,也要穿另一个男子为她挑的。 楼辰别扭的说不出话来。 萧明姝却看傅胖脸色渐渐恢复,放下了紧张,笑嘻嘻的朝楼辰走过来,“楼哥哥也出来逛吗?好巧在这里遇见。” 纪文似笑非笑的往这边瞟了一眼,好巧?呵…… 楼辰不想说话,他想动手拆了她的发髻,碍于这是外头,碍于她的性情……他担心自作主张,会叫他最终落得梦里的下场。 “楼哥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哦对了,我还没给你们介绍!”萧明姝笑着拉了拉纪文的袖子,“这是我跟你说过的,纪文哥哥,他可厉害了。” 楼辰这才正眼瞟了眼纪文。 纪文倒是温润有礼的朝他拱手。 楼辰连手都没抬,微微颔首。 “这是我跟你说的楼哥哥,他一路都在照顾我,可义气啦。”萧明姝松开纪文的衣袖,踮脚拍了下楼辰的肩。 楼辰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的笑模样。 “楼哥哥接着要往哪儿逛?眼看快晌午了,我带他们去吃南郡的名吃。”萧明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却带着不懂人情世故的直率。 楼辰心里发苦,“我要回去了,还有别的事。” “那不耽误你的时间,我们走了!”萧明姝朝他挥挥手,吆喝着她的两个朋友,阔步下了台阶。 “等等!”楼辰到底是不甘心,蹙着眉头说,“叫永春永柳跟着你吧,两个女孩子在身边,也方便些。” 他说完,心里就急跳个不行。 他以前竟从未发现,他是如此害怕被人拒绝。 许是没有怎么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他脸色平静的同时,心里忐忑极了。 萧明姝歪着头想了想,马场上的尴尬还历历在目,“好呀!” 她答应了。 楼辰心里的小人儿长吁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 永春永柳也神情略松,跟着萧明姝一道阔步往街市里头去。 楼辰站在那成衣铺子外头,一时心里空落落的。 他好面子,她没请他同往,甚至没有一点儿邀他一起用饭的意思,他实在不好舔着脸凑这个热闹,说自己有事……他即便有事,这会儿又哪里有心情去处理? 左思右想了片刻,他阔步离开街市,打马往安府而去。 安瑞慈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他给自己定了个计划,完成一次就奖励自己一小碟点心。 一个人倒也玩儿的不亦乐乎。 楼辰带着一身沉郁之气,他一出现,安瑞慈就紧张起来,“谁又惹你了?是那小仙女吧?你该不会又让我装病,骗人家来吧?” 楼辰斜睨他一眼,懒得说话。 安瑞慈咧嘴一笑,“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毕竟我是有经验的。” 楼辰鄙夷的看他,“你的经验,在我这儿不适用。” 安瑞慈撇嘴,“你都没听,怎么知道不适用?说说呗。” 楼辰经不住他软磨硬泡,“我在街市上见她,她说要带两个朋友去吃饭。” 安瑞慈静候下文,他却闭了嘴。 “没了?”安瑞慈诧异。 楼辰惜字如金,“分析吧。” 安瑞慈哭笑不得,“前因后果呢?你楼大爷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街市?又那么巧的碰见?碰见的地方是在哪儿?前后发生了什么事?” 楼辰凉凉的看着他,告诉他,小姑娘脱了楼家绣娘专门为她做的衣裳,在外头成衣铺子里买了衣裳穿?而且是跟那个纪文一起,同进同出。连傅胖都被他们撇在了外头? 别说这话说出口了,只是在楼辰的心里又过了一遍,楼辰就已经郁闷的要吐血了。 楼辰冷着脸,“不是说自己经验丰富吗?分析不来?” 安瑞慈笑说:“别对我用激将法,我是一激就来劲的!你太好面儿了吧?太在意,所以怕失去,是不是?” 楼辰嫌弃鄙夷的看着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既是遇见了,请她和她朋友一起吃饭,这不就嘴边儿的话吗?南境是你楼爷的地盘呀,你说这话,多自然?”安瑞慈笑他,“可你偏没说,还一个人跑我这儿来了,这说明什么?” 楼辰心里打着小鼓,脸上极力的不动声色,“说明什么?” “说明你害怕知道结果,害怕问出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也害怕叫那个女孩子为难,担心她是因为住在你家里,才不好意思拒绝你。所以你宁可委屈自己。”安瑞慈说完,就笑的响亮而得意,“你完了,楼辰,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过别人的感受?你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这么细致入微的去考虑另一个人的时候……啧啧,你已经弥足深陷了!” 楼辰心里的城防顿时塌陷了一大片。 安瑞慈不点明,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可所有的话都挑明了,他就必须正视这些问题,无路可退。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感情这种事嘛,由不得人,全看天意。”安瑞慈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尽人事,听天命。时过境迁,回头看看,对得起自己心,无惧无畏的努力过,成与不成都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第760章 两码事儿 楼辰深深看了安瑞慈一眼,他眼底有惭愧一晃而过。 他一个好好的人,竟然需要安瑞慈开导鼓励……真是汗颜。 他从一旁侍卫身上拔出佩剑,在洒扫的干净,又十分宁静的院子里舞剑,剑光飒飒,英姿勃发。 安瑞慈见状咧嘴微笑,话音却不免调侃,“楼爷真是没有同情心,我在这儿废着,你到跑到我面前来舞剑炫耀!” 楼辰唰的,长剑从他身边一扫而过,“你哪里废了,我看人群里最努力,最上进的就是你。今日能多走几步了?” 安瑞慈咧嘴笑,“一口气能走五步了!你能想象吗?我从一个连坐都不能自己坐,需要被绑在椅子上的人,现在能自己站起来,还能迈上五步!” 话音落地,安瑞慈就摁着轮椅,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楼辰收剑,凝神看着他。 他走得不算稳当,每迈一步,旁边的人都想冲上去扶住他,惟恐他栽个大跟头。 安瑞慈却是咧嘴在笑,笑容比阳光更耀眼,“看见了没有?一,二,三……六!” 他数到六的时候,膝盖一软,双腿承受不住上身的重量,人往地上栽去。 一旁服侍的人箭一般冲上前,将他扶住。 “五步半,有进步!”安瑞慈鼓励自己,并奖励自己一个花型的糯米糕。 楼辰眯眼看着他,若有所悟。 安瑞慈如果害怕失败,害怕摔倒,那他就不能站起来迈出第一步。 正因为他已经到了绝处,再差不过如此,他抛开了顾虑,只看目标,向着目标奋勇努力。 哪怕最后,他真的还是不能……回顾他努力过的每一天,走过的踉踉跄跄的每一步,大约也不会有遗憾了。 楼辰觉得自己不厚道,好好的人,竟然用别人的伤痛来勉励自己。 心虚的他,特意留下来陪安瑞慈用了饭,下晌又陪他复健了一两个时辰。 萧明姝带着她的朋友去爬山了,原想着能回来看安瑞慈复健,可后来,她发现太高估了自己“这几天”的体力,以及傅胖的耐力……以至于后来下山,她是被永柳给背下来的。 她回到楼府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楼辰过了晚膳才从外头回来,许是习惯了在用饭的时候“伺候人”,楼辰竟有些怕一个人在府上用饭。 他琢磨着萧明姝没去安瑞慈府上,肯定也不能回来的那么早,必然不会在府上用饭。他特意错过了晚膳的点儿才回。 他刚一下马车,有眼色的下人就上前道:“宁姑娘已经回来了,在正院儿里等着。” 楼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热。 他阔步往正院儿去,进门前脚步略顿,清了清嗓子。 迈进屋里以后,他顿时脚步一轻…… 那女孩子,竟然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楼辰悄悄的上前,垂眸看着女孩子安静的睡颜。 在叫醒她,和直接抱她去睡之间,他犹豫了一瞬,立即抱起他。 迈步之际,他却心头一顿,脚步拐了个弯儿——他原本是想把她抱回她所住的客房院落的。 但鬼使神差的,他竟抱着女孩子,往他的内室小心翼翼的走去。 不过几十步的路程,他却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仿佛做贼心虚。 他的床宽大,檀木的床榻散发着原木清香,被褥铺的绵软。 他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了上去,屏住呼吸在一旁看着。 女孩子闭着眼,眼珠子动了动,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快要醒来。 他到底是心虚,往后退的时候竟绊了一旁的幔帐,发出一声动静。 床上的女孩子立时睁开眼,眼神迷蒙的看着他。 楼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更感觉到一个异样的冲动在怂恿他——他想亲她,在她朦胧迷茫的小眼神中,抱着她,亲吻她…… “楼哥哥,”女孩子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我等你回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没关系。”楼辰理智回笼,告诉自己不能冲动,“你睡吧,睡饱了再说。” “明日我先同你去看安瑞慈,把这几天要注意的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无非还是那些。”女孩子打了个哈欠,“然后等我回来再去看他。” 楼辰眼皮猛地一跳,“你是要去哪里吗?” 萧明姝点点头,“我去晏城玩儿两天。” 楼辰下意识就说:“晏城有什么好玩儿的?” 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县城,确实没什么好玩儿的。 但楼辰说这话,绝不是因为晏城,而是因为要陪她一起去晏城的人。 萧明姝笑了笑,“因为纪文哥哥要去晏城探访一位故人,我顺便去探探那里会不会有我爹娘的消息。” 楼辰勉强忍住内心的不悦,脸上的表情有点僵。 萧明姝解释道:“我也没有报很大的希望,有消息那是意外之喜,没有消息,我就当玩儿了。” 楼辰心中愈发不甘心。 有些话就在嘴边儿上,却因为太害怕失去,而不敢说出口。 “我……”楼辰飞快的措辞。 萧明姝打了个哈欠,往四周看了一眼,后知后觉的惊讶道:“这是楼哥哥的床帐吧,真是失礼了,我回去,明日再说吧。” 她立即套上鞋子,鞋子穿反了也不在意,起身就往外跑去。 楼辰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 嘴巴不肯说出来的话,手却直接拽住了——他把萧明姝拉回到自己面前。 萧明姝迟疑的看着他,“楼哥哥还有事吗?” “可以不去吗?或者我……我陪你去?”楼辰看着女孩子的眼,说的异常认真。 萧明姝有点儿茫然,但她眼底更多的不是探究,而是随性,“不用那么麻烦啦,楼哥哥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先前差点被卖,那是我没有经验……再者说,有纪文哥哥一起呢,他功夫可好了。傅胖也带了不少人手,我们会小心的。” 楼辰口中泛苦,却只得到女孩子一个让他安心的笑。 女孩子又打了一个哈欠,她今日爬山看来是累的不轻。 楼辰说不出别的话,有心要送她回去,可这里是楼家宅院内……他松开手,看女孩子快步跑走。 他忽然没了力气,在安瑞慈的宅院里鼓起的满腔热血,这会儿也都降温冷却。 “或者应该放弃?”楼辰问自己,“毕竟想要娶一个人,和想要站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第761章 无形的竞争 次日一大早,萧明姝就来了楼辰的院子里。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干练。 相反,平日里早起练功,见面之时总是精神饱满的楼辰,今日却撒发着颓然之气。 萧明姝瞧见他,就吓了一跳,“楼哥哥,你是生病了吗?” 楼辰第一反应是摇头否认,但他抬眼看着女孩子的脸,却说,“你有办法医治吗?” 萧明姝怔了怔,“我……试试?” 她凑近些看他的眼,看他眼睑下的青灰。 她靠近过来的时候,浑身带着甜甜的香味儿,像是桂花糖,又像是某种软糯的糕点。 楼辰受不住,闭目调息……他真想把她箍在身边,片刻不离开他的视线。 去什么晏城,寻什么故人……就算要去也得是他陪着去! 楼辰心浮气躁。 女孩子侧耳听了听他的呼吸。 楼辰赶紧收敛心绪,惟恐叫她察觉什么。 萧明姝歪着头说,“肝火旺盛,心浮气躁,心绪不宁……楼哥哥是有什么心事吗?” 楼辰点头,“是,有心结。” 他有种冲动,只要她打破砂锅往下问,他就直白的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不想让她和纪文,哪怕是和傅胖,相处的那么亲密! 他会嫉妒,会吃醋!她想去哪里,她想干什么,他都可以竭尽全力帮她做到!但她不希望她身边围绕着别的男人!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片刻。 萧明姝嘻嘻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不用用药了,还是自己调节的好。这世上许多事情不能强求,也不是随从人意而西东的。想开点。” 萧明姝随兴那么一说,就盘腿在食案后头坐了下来。 今日楼辰反应有些慢,她盯着看了好一阵子的饭菜,楼辰竟也没有夹给她。 萧明姝打量楼辰的脸色,看他很有些心不在焉。 萧明姝咧嘴一笑,一手挽着袖子,一手伸长了去够远处的菜。 楼辰出神儿的间隙,忽然发现,萧明姝夹菜的水平有所提高。中间掉落的菜少了很多。 有盘子圆溜溜的鱼丸,她也能夹起一两次了…… 楼辰心里有些慌,他想要集中精力,为她夹菜之时,女孩子却放了筷子。 “我饱了,我要去看安瑞慈,楼哥哥去吗?”萧明姝问道。 楼辰心头一堵,慢了半拍点头,“去。” “那我去院子里等你,你慢慢用饭,不用着急。”萧明姝擦了嘴,漱口,起身站在廊下,她拿根小木棍儿逗着廊下笼子里关着的画眉鸟。 她在的时候,楼辰还装模作样的夹几筷子的菜,她搁了筷子走了。 楼辰索性也放了筷子。 他凝视着萧明姝刚刚踞坐的垫子,眼睛眯了眯。 昨夜里头一次冒出来要不要放弃的念头,但随之而来的乃是铺天盖地的不甘心。 既然这么不甘心,那就没道理委屈自己,不过是要稳住脚步,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急功近利。 “好了,走吧。”楼辰也擦了嘴,来到院子里。 萧明姝穿了干练的骑装,楼辰也换了骑装,两人并驾往安瑞慈家里去。 哪知刚出了楼家所在的巷子,上了大道,就遇见两个年轻男子,策马上前。 “糖糖!你这身骑装真好看!”傅胖看她一眼,高声称赞。 萧明姝斜他,“夸我也改变不了你昨天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你也太怂了,还跟我吹你轻功有进步呢?爬个山就累趴了……” 傅胖拱手连连朝她作揖,“给我留点儿面子成吗?” 楼辰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原来昨个儿他们去爬山了。 幸而是有永春永柳跟着,不然她累了岂不只能纪文来扶她、背她了吗? “你准备好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傅胖又问。 楼辰倒是没多在意他,更多的目光落在傅胖后面那个钟灵毓秀的年轻男子身上。 纪文的五官挺拔又精致,他一双眼睛很幽暗,藏着说不尽的情绪。 他眼窝略深,显得整个人的眼神气质都很深邃。 且相比较傅胖,他太安静了,安静却又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带着那种天然的吸引人的气质。 楼辰瞬间认定了,这是个危险的对手。 “其他人呢,不会只有我们三个吧?”萧明姝问道。 楼辰转过脸来,“昨夜我已经吩咐了永春,永柳收拾了东西,她们两个随你去,一路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萧明姝张了张嘴。 她还没出声,一旁的傅胖就抢着说,“不用了,当然不是咱们三个,其他人已经赶着马车往城门口去了。多谢楼爷好意。” 他朝楼辰拱了拱手。 楼辰却不看他,他只落目在萧明姝脸上。 只有她拒绝,才能把他的好意劝回。 “她们俩挺好的,而且永柳功夫好,昨日还帮我掏鸟蛋了呢。”萧明姝歪着头说,“她俩有没有把我那些瓶瓶罐罐带上?若是没带上,至少得留一个人在家中,帮我喂养那些宝贝。” 楼辰笑了笑,“应当都带了吧,待会儿你可以亲自问问她们。” “她们心细,若是她们陪着我,我可省好多心呢。”萧明姝笑了笑,御马前行。 这算是答应了? 楼辰不知自己处于什么心理,竟有些志得意满的看了看纪文。 纪文冲他微微点头,淡漠如常的转过脸去,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无喜无悲的。 楼辰眯了眯眼,四人一同往安家的方向去。 傅胖又大呼小叫,“诶,不对吧糖糖,出城的方向是那边,他们都在城门口等着了。” 萧明姝白他一眼,“我得先去看我的病号,哪有大夫走了,连个招呼都不跟自己的病人打的?我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吗?” 傅胖一噎,压低了声音,“你还真给人看病了呀?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楼辰又住了嘴。 接下来一路,傅胖都有些郁闷,欲言又止的。 到了安家门口,楼辰忽然道,“还请你的朋友在花厅等候。” 一直没做声的纪文猛地抬头,看向楼辰,“不方便同去吗?” 楼辰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马,马头相对,分明没有争执,气氛却一度显得压抑而紧绷。 甚至傅胖在一旁看着,都没敢开口出声。 萧明姝皱眉想了想,“是不好叫你们去,我的病患情况有些特殊,倘若你们能在南境多留些时日,三五个月吧,他必能以全新的面貌见你们!” 她说的如此笃定,僵直的气氛才被缓和。 楼辰和纪文都侧脸看着她。 萧明姝仰起脸一笑,“到时候你们就不会说我没有医术,只会用毒了。” 第762章 公主的使性子 萧明姝和楼辰进了安家,傅胖及纪文被请进花厅。 她和楼辰往人家内院去的时候,傅胖的脸都皱成了苦瓜。 他往侧面一瞟,发现纪文竟然不紧不慢的在吹着茶,傅胖的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他看屋里没有旁人,压低声音,怒气冲冲,“我看你根本就不喜欢糖糖吧?” 纪文手一颤,茶汤撒出来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饮了口茶才放下,“别在糖糖面前乱说。” “我是乱说吗?光屁股时候玩儿起来的情谊,我就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周围的人都替你着急,只有你自己不急,她若不跑,你就看着她嫁给北燕的太子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傅胖话音未落,纪文猛地向他看过来。 那深邃的眼眸,像两根毒箭。 傅胖哼了一声,气呼呼的坐到一旁。 他不大声说,却忍不住嘴里小声嘀咕,“在这点儿上,我看楼辰倒是比你强,喜欢的就说喜欢,得与失看的那么重。糖糖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你对她好,她没感觉吗?你不说出来,难道是叫她猜?或是叫她主动跟你说?她是天性单纯,也许不懂这份感情,但她会明白的呀……再说……” 纪文受不了他嘀嘀咕咕,跟念经一样的聒噪。 纪文起身离开花厅,站在了廊下,呼吸着外头清凉带着桂花香的空气。 傅胖在屋里嘀咕一声,“你还不乐意听了,日后你悔悟了,可别来找我哭!” 他是真的替这发小着急,可这事儿别人又替不了。 萧明姝不知道,她走了以后,纪文和傅胖还因为她,差点起了龃龉。 她只瞧见安瑞慈真的是和第一次见面时大不一样了。 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个人似得。 当初第一次见面,他也在笑,甚至跟一群女孩子嬉戏玩闹。 但那个时候,他眼睛里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及时行乐,虚度光阴的荒霪之感。 眼下的他却是朝气蓬勃的,“多谢宁姑娘又来看我,那日你说,日后要常来陪我复健,我还当你是说着玩儿的。” 安瑞慈语气热切。 萧明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来告辞的。” 安瑞慈刚扶着椅子站起来,闻言,噗嗵一声跌坐回去,脸色灰败的看着她。 萧明姝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要走,而是要出一趟门,三五日便回来了,你可别多想!” 安瑞慈却还是直直看着她,又转眼看向楼辰,连呼吸都有点儿心惊。 萧明姝这才猛然意识到,难不成,她现在已经成了安瑞慈盼望新生的力量来源? 这种认识,也叫她心头猛然一震。 “我去一趟晏城,不过几日就回来了,这瓶子里是几只虫子,跟上次油炸过得黄金虫一样。隔一日就让管家炸一只两只来吃。因为你复健很努力,不怕苦,也不怕跌倒失败,所以我们的进展可以比原先我预想的更快一点。”萧明姝认真说道,“我这次出门,也会在晏城留心看看,人爱往热闹的地方凑,虫子却是喜欢荒芜之处。晏城地方小,没什么热闹的,说不定虫子多,我去捉些宝贝回来。” 安瑞慈半晌,才缓慢的点点头。 萧明姝笑着说,“你怕什么呀,你答应我的‘万金’还没给我呢,我岂能跑了吗?” 安瑞慈跟着笑了笑,“也是,你现在跑了,我也不吃亏,相比以往,我都好了很多了。” 萧明姝又叮嘱了他不要太劳累,也别把自己逼的太紧,要不了两个月,他就能在这院子里自如走路了。 安瑞慈再三道谢。 她说要走的时候,安瑞慈却忽然说道:“楼爷不陪你一起去吗?你一个小姑娘,去那地方……”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个朋友,永春和永柳也陪着去。”萧明姝说,“我那两个朋友如今正在你府上花厅里,我琢磨着,如果你日后愿意认识他们,就等你能走的时候,叫他们震惊一下我的医术。我在京都的朋友,没有一个相信我能给人治病的。” 安瑞慈深深看了楼辰一眼。 楼辰迅速别开视线,“我送你出去。” “你养好身体,等我回来。”萧明姝冲安瑞慈挥了挥手。 两个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外走。 楼辰忽然抬手落在她肩上,“可以不去吗?” 萧明姝狐疑看他,“你怎么了?” “我……”楼辰咬了咬牙,“我不想让你和他们一起去。” “为什么?”萧明姝错愕不已,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们是……男子。”楼辰终于说出口。 萧明姝张了张嘴,迟疑道:“可是你,安瑞慈也是男子啊?我爹娘在的时候,就已经多次改革举措,努力的提高女子的地位了,女子可以入仕,可以为官,如今世面上的御药房药材,有八成以上都是出自女大夫的手呢……我竟没想到,楼哥哥还有这样的性别偏见?” 楼辰一听,心里无声叫嚣……她怎么理解歪了? 他哪儿是什么性别偏见呀? 他明明就是嫉妒,是吃醋! 可叫他把这话说出口,他又碍于面子,说不出来。 “楼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呀?”萧明姝拧着不悦的眉头,兀自替他解释,“我们从小玩儿到大的,又不是刚认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说完,萧明姝转身向外走。 她的速度有点儿快,楼辰阔步跟在她后头,可这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唯一那交流的机会,也被他搞砸了。 萧明姝心里也许存着气,也许带着不悦和不理解。 她自己正烦着,也就没注意到纪文和傅胖之间的气氛也有点儿生硬。 三个人离开安家,各自上马。 楼辰还没开口,萧明姝就来了句,“不用送了。” 她策马扬鞭,往城门口去。 楼辰僵了僵,随即也调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永春和永柳,倒是早已经等在了城门口。 她们身边还跟着两辆大马车。 萧明姝还没问,永柳就热切说道:“宁小姐的那些宝贝都已经好好的装车了,不怕闷着的都封进了箱笼里,怕闷的也都固定了,在车厢里摆放着,还带了许多平日里要饲喂它们的草药。” 萧明姝微微一愣,一股难掩的感谢溢满心头,紧随而至的是自责和愧疚。 她怕是误会了楼哥哥的意思了吧? 这两个丫鬟能这么细心,贴心的伺候她和她的宝贝们,何尝不是楼哥哥的交代呢? 她竟然还冲楼哥哥使性子…… 第763章 争胜心切 萧明姝心软,连带着对姐妹两个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下来。 “既然来了,你们就一起随我去吧,路上有什么不适,有什么需要都只管跟我说。” 姐妹两个被她的语气神态惊得一愣,愈发谨慎的点头随行。 纪文策马行在她身边。 两个丫鬟被傅胖故意挤去了后头跟着。 傅胖本就是因为替纪文着急,恨其不争而生气,这会儿见他表现出主动来,他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望着前头两人策马并肩的身影,他高兴的恨不得哼出歌儿来。 “不太高兴吗?”纪文侧脸看着萧明姝。 萧明姝愣了一下,“谈不上,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想透彻。” 纪文勾了勾嘴角,“什么事?我帮你分析一下?” 萧明姝摇摇头,“没事,我爹说过,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许本就不是为了叫我们现在明白,只要我有耐心,该明白的早晚会明白。” 纪文迟疑了片刻,默默的嗯了一声。 “你去晏城见谁呀?”萧明姝问道,“是哪位故人,我认识吗?” 纪文笑了笑,“你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京都了,我后来随我爹拜访过他几次,你应当没见过。” 萧明姝皱眉想了想,是纪文爹爹的故交,那她爹娘一定认识。 “他追随先帝一起打过仗,当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后来先帝得了天下,想留他在京中享福,他却辞官云游,后来就在晏城定居了。”纪文说。 萧明姝哦了一声,“是谁呀?或许我听过。” “韩飞,韩将军。”纪文说道。 萧明姝皱眉仔细回忆。 她猛地一拍脑门儿,“我知道了!” 她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纪文,“是我哥哥让你来见他的吧?” 纪文一时僵住,没有说话。 萧明姝却兀自分析道,“我听我爹爹不止一次的说过韩将军,也听我阿娘提及过,说他是位厉害的将军,杀伐果断,该出手的时候,绝不会仁慈。后来天下安定,他却觉得自己手上的杀戮血腥太多,所以辞官卸甲,归于田园,希望能在安定之时,做个斗升小民……” 纪文点点头。 萧明姝却策马凑近他,“我哥哥这时候叫你找韩将军,是想请他出山吗?” 纪文垂眸想了想,算是回答她后半句话说:“是想请他,看看他还能不能打仗了。” “有些武将,乃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呢,别看他年纪大了,毕竟有一身的本事,心劲儿未必老。”萧明姝嘻嘻一笑,“我倒是不生气我哥哥把我指婚给北燕的太子,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我们考虑问题的前提条件是不一样的。他若为了我一个人,宁可枉顾大夏百姓的生死安危,那不用别人说,我也会觉得他挺糊涂的……但是如果他能自己挺直了腰杆儿,愿意为了防患强敌,为自己预备骁勇有能力的武将,往后不再通过这样的手段换取和平,我就更为他高兴了。” 纪文心中唏嘘不已,看向萧明姝的目光更加温柔怜恤。 “这话该叫圣上听见……”他说。 “不用了,他不论听不听得见,如今不是已经做出反应了吗,我记得我爹提过的厉害的武将可不止韩将军呢!我大舅舅,二舅舅,都是带兵打仗的好手。还有你爹,更是能文能武!”萧明姝斗志昂扬道,“只要我哥哥能放开胆子,放开手脚,我觉得我们大夏有本事的人还是很多的,只是他是一国之君,他的想法,影响着下头所有人的想法,他自己主和不主战,那么主和的声音就会压倒一片。” 纪文轻轻的嗯了一声,提醒她道:“这是在外头,小声议论国事。” 萧明姝啊了一声,哈哈一笑,“罢了,我议论了不是白搭嘛,我文不能治国,武不能打仗的,倒是想的挺简单。” 说完,她狠狠抽了自己的马一下,“驾——纪文哥哥,我们赛马呀!” 她伏低了身子,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前去。 好似要把刚刚所议论的国事,所提及的烦恼,都远远的扔在脑后。 纪文也猛地抽了一鞭子,紧紧的跟在她后头。 他没有告诉萧明姝……其实他也是偷偷来的南郡。 圣上并没有把他派到这里来,而是把傅锦荣派到南郡,派他去了别处。 来见韩将军,想要请韩将军为他分析当今的局势……也都是他自己的想法,甚至稍有不慎,走漏了消息,他便极有可能引起顶上的忌惮…… 他都没说,看女孩子那么高兴的样子,说不说……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两人的马都卯足了力气,一时这个领先半头,一时又那个领先半个身子。 相差不大的竞技,反而叫两个人更加有劲儿。 “驾——”萧明姝是好胜的性情,且悬殊不大,总会给人一种感觉,再努力一把就赢了。 她攥紧了缰绳,侧脸看着纪文的马,“今日我必要赢纪文哥哥,输的吃虫子!” 纪文脸色一滞,立时打马更狠。 这两人专顾赛马,却是没注意,后面的队伍被他们甩远了,远的尘土都已经落下了,后头的人还没追过来呢。 傅胖在后头有意压着姐妹两个的速度,加之再后头是马车,马车本来就跑不了那么快。 “人家两个人赛马,你们两个丫鬟跑的那么快,难不成也想取胜?”傅胖揶揄两丫鬟道。 永春永柳对视一眼,取不取胜的都是小事。她们不想给那两个人留单独相处的机会呀! 孤男寡女的……少主若是知道了,心里该多别扭? 偏傅胖的想法,正和她们相反。 这是纪文开诚布公跟糖糖表白的绝佳时机! 既不在京都,又是在北燕太子搅合之后,糖糖虽表面不在意,岂能真的一点儿不受伤吗? 女孩子受伤的时候,岂不是心最软,最需要人关怀呵护的时候吗? 纪文既来了,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呀! 这样的大好时机,他怎么能叫楼辰的两个丫鬟给破坏了? 只要纪文一表白,糖糖一答应!他们立时就能带着糖糖离开南郡,不拘是回京都,还是去哪里,至少都可以摆脱楼辰的纠缠。 楼辰岂是什么好招惹的人吗? 糖糖在傅胖看来,是这世上最单纯直率的女孩子,她最不该陷阱复杂纠结的关系当中。 楼辰这号人物,离她越远她越安全! 傅胖琢磨着,更是挡住姐妹两人的路,不叫她们去追。 后面的人不晓得,他们被甩的太远,前头的萧明姝不认识路,她一门儿心思想取胜,竟不留意跑错了路。 第764章 我很害怕 前方的路越跑越窄,萧明姝这才觉出不对来。 “纪文哥哥……”她勒慢了马速,回头叫纪文的时候,才发现纪文也不知何时被她甩的看不见了。 她皱着眉头,拽着缰绳往前看了看。 猛然发现前头的路被人对了碎石和树枝,路被堵了。 “这一定是走错了。”萧明姝调转马头,正欲往回走,却不防备蹭蹭,几个黑影从道两旁的树林子蹦出来。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人吆喝道。 萧明姝见状,怔了片刻,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你们知道我阿娘,我外祖父是干什么的吗?”萧明姝问道。 几个年轻人愣了愣,“管你是干什么的?你娘是官府的?” “我阿娘曾是女山匪,我外公乃是山匪头子!你们几个劫道儿的,竟然劫到山大王的头上了!瞎了你们的眼!”萧明姝异常霸气说道。 几个人上下打量萧明姝,她一身帅气的骑装,在看她所骑的高头大马,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再看她通身气质,既富且贵!绝不是一般家境出来的。 “你说你是山匪?信你才是瞎了眼!”几个人轻哼,山匪什么气质?岂能跟这小娘子一样? 萧明姝轻嗤,“我从不说谎,信不信由你们。看在都是同行的份儿上,我可以放你们一马,给我让路。你们若是不识抬举,不领这情,我若动起手来,那就没有轻的,倒时后悔了可别怪我。” 几个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来来来,放马过来,叫哥几个也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萧明姝坐在马背上不动,眼神分外怜悯的看着几个人。 几个人被她盯得,心里直发毛,“喂,你……” 话还没说完,萧明姝忽然塞了个鸟哨在口中。 啾啾的鸟叫声,急促却并不刺耳,反倒是清脆嘹亮,很是好听。 几个人先是心头一紧,紧张了不过片刻,就嘲弄的笑起来。 萧明姝也不急。 她攥着缰绳,微微伏低身子,口中仍不断吹着。 不多时,天空中就聚来了十几只大鸟,并且越聚越多的架势。 这时地上的人觉出不对劲儿来。 “她的哨子不一般!防备着天上的凶禽……”一个人正嚷嚷,天上尖嘴的鸟却已经飞快的俯冲下来。 鸟冲着那人的头啄去。 地上的人挥刀乱砍。 萧明姝皱眉看着,若不是路窄,她趁乱也可以直冲过去。 但现在,只怕她刚近前,她或她的坐骑就得被人砍伤了。 她啾啾的吹着哨子,越来越多的鸟飞来。 她面前也越发的热闹起来。 这些鸟一时并没有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却也叫他们完全脱不开身来找萧明姝的麻烦。 鸟被砍落在地的也有不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血腥味儿。 萧明姝皱眉看着,寻着冲过去的时机。 “这是什么邪门儿的哨子?这鸟还没完没了了?”那几个人一面挥砍,一面嚷嚷。 突然有人道,“放火放火!把这些带毛的畜生给吓走!” 更有人指着萧明姝道:“你这死丫头,我们原想劫财就放过你,哪知你这么不识抬举!看你模样俊俏,咱们今日不但要劫财,还要劫色——” 色字还未落地,声音却戛然而止。 紧接着就是振飞群鸟的,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啊——我的手!” 那人指着萧明姝的手指头,从指根处,被齐齐的切断,一截食指掉落在了地上,落地之时,还弹动了两下。 鲜血从那人的手掌上喷溅而出。 他捂着掉落手指的地方,弯曲着身子,痛苦的大声叫喊。 萧明姝抬头向一行人身后看去,“纪文哥哥!我没事!你别……别紧张。” 纪文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掷出一枚飞刀,切掉了那人的手指之后,再一看,一行竟五个男子,把萧明姝一个人团团围在中间。 他当即怒不可遏,拔剑踏着马背翻然而起。 “纪文哥哥……”萧明姝没往前冲,反而是御马向后退去,因为直觉告诉她,纪文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她闭嘴不再劝,一直退到了那一堆碎石和树枝挡住路的地方。 纪文手起刀落,迎面砍他那人轰然倒地,脖子跟身子分开,只剩一层皮联系着。 萧明姝闭上眼。 纪文跟她舅舅上过战场,自打他从战场回来以后,就有点儿不一样。 平日里他还是那个温文儒雅的纪文,但不要触到他的逆鳞……一点惹他发怒,那就是血流成河。 萧明姝觉得自己的那些小把戏,在纪文面前,还真是小打小闹。 “算了,纪文哥哥!”萧明姝见他已经砍了两三个人,还有两人及藏在树林子里的几人,都争相往山上跑去。 她害怕纪文提着刀去追,忙上前喊道。 纪文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再睁眼看萧明姝时,身上的煞气已然少了许多。 “你别走,怕有调虎离山之计,我害怕。”萧明姝大声说。 她承认自己害怕的时候可不多。 纪文心头一软,眼神愈发温柔,“不怕,纪文哥哥在这儿。” 萧明姝御马上前,她拽着缰绳,生怕这马踏上了那些人的尸首。 谁知她的马比她更讲究,连流落在地上的血,它也要翘着蹄子跳过去,一点半点儿都不想沾染在它的马蹄铁上。 “吓唬吓唬他们也就是了,不过是落草为寇,讨口饭吃。”萧明姝小声说。 纪文面色一沉,“讨口饭吃的法子有很多,欺负一个落单的年轻女孩子,这不是讨口饭吃那么简单。” 萧明姝张嘴想说什么。 纪文接着说,“当年忠义伯被招安之前,凤凰山山匪乃是劫富济贫,老弱妇孺,不伤其性命。别拿他们跟当年的凤凰山山匪相比。” 萧明姝被噎了一下,她讪讪的咧了咧嘴。 “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算了,我们走吧。”萧明姝摇摇头,御马踢踢踏踏往回走,“要说不对,也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好胜心那么强,一个人上了这条路。” 纪文闻言,猛地俯身抓住她的缰绳,两匹马一下子被扯的很近。 萧明姝微微一惊,“纪文哥哥?” “我很害怕。”纪文看着她的眼睛说,“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几个男人围困的时候,我特别慌。” 第765章 愧疚之情 萧明姝也回望着他,不过两人的眼神尤为不同。 纪文目光深沉,欲言又止,眸子里藏匿了无数的情绪。 萧明姝的目光却坦荡平静,无波无澜,她微微一笑,“纪文哥哥也太紧张了,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连我哥都害怕的北燕太子,不也没能把我怎么样吗?” 她不提这茬还好。 重提北燕太子,简直是往纪文的心头上补刀子。 纪文本就内敛,不敢开口。 这么补刀,他更是惭愧的口中泛苦,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我能保护自己,就是不大认路而已。我们回去吧,傅胖子找不到咱们,又该哭了。”萧明姝调侃道。 纪文默默无言,跟在她身后。 傅胖子没哭,因为两人回到大道上,傅胖子才压制着两姐妹,从后头跟上来。 “你们也太慢了。”萧明姝说道,“永春永柳陪着我,带上瓶子,我们跑快些,我看能不能抓些虫子来。” 永春永柳横了傅胖子一眼,御马跟上前。 “走了!”萧明姝打马快行,两姐妹寸步不离,紧紧跟着。 傅胖凑到纪文身边,“你这是……咦,怎么一身的血腥味儿?出什么事了?” 纪文皱眉沉脸,不想说话。 傅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 “你该不会是对糖糖用强了吧?我的天,不说则以,说了就……” 啪—— 纪文一鞭子抽在傅胖的马背上,“不想活了吧?” 嘶——马吃痛跳起,险些把傅胖给掀翻在地。 “吁——”傅胖拉紧缰绳,“你可真狠!” 纪文愤愤看他一眼,“说话过过脑子,否则下次就不是一鞭子的事儿了。” 傅胖冲他扮了个鬼脸儿,“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吗?我借你个胆子,不知你敢不敢?!” 纪文摇摇头,“不是胆子的问题……你不懂。” 傅胖轻嗤一声,“我阿娘已经给我挑了七八个丫鬟,下个月就由我挑进房中来,给她们开脸,叫她们伺候我。我不懂?不知道谁不懂呢!” 纪文鄙夷的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三遍,“你能离我远点吗?信不信你这话叫糖糖听见了,她一辈子不跟你玩儿了?” 傅胖一怔,“为什么啊?” 纪文心累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纪文,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跟我说说嘛!”傅胖又厚着脸皮凑近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肯定是对糖糖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吧?要不然,她跟你赛马赛的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叫着楼家的两个丫鬟走了?” 纪文心头一紧,一股酸涩疼痛的感觉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我杀人了,在她面前。”纪文小声说。 傅胖愕然瞪大眼,“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你逗我?” “她跑错了路,被几个强盗堵在路上。几个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纪文皱眉,眼中挣扎纠结,更多的是灰心难过。 傅胖这会儿才端正了脸色,深深看他一眼,“糖糖也不是心软没有原则的那种人,上次我被人算计,她还打到人家家里去,把那姑娘的父亲折腾得断了财路……她不会因为你救她,就跟你生气吧?” 纪文闭了闭眼,“别说了。” “你跟她表白了?你说出口了?”傅胖小声问。 “我叫你别说了!”纪文忽然起了高声,吼他一句。 傅胖被吼的有点儿懵,接着整张脸都涨红了。 后头跟着那么多人看着呢,他被吼的也怪没面子的。 傅胖有些尴尬,两个人之前的气氛也有点儿僵。 纪文心里一团乱麻,“驾——”他把傅胖丢在后头,纵马前行。 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宿在了虎头山脚下的一家民房里。 这里是进入晏城的必经之地。 这山脚下的百姓已经把“借宿”做成了有模有样的营生。 一排排干净的房舍院落,颇有规制的民宿,住起来倒是比城里的客栈还宽敞方便。 萧明姝她们先到,没给后头两个男人机会,永春永柳直接把整个院子包括临近的左右两院都包了下来。 不多一行人,竟包了整三个院子。 一时间羡煞旁的也做这“民宿”生意的邻居们。 纷纷来打听这是打哪儿来的客商,竟然这么阔气。 “我家主子不喜欢听闲话,吃喝精致一些,有什么山珍野味的,做的干净细致点儿。”永春交代道。 等纪文和傅胖来时,永春永柳已经把三个院子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纪文和傅胖住在萧明姝左边那家院子里,随行之人,及赶车的,都住在右边院子里。 她们两个自然是跟萧明姝住。 傅胖忍了一路,没再揶揄纪文,到这儿实在忍不住,又来了句,“还是楼爷想的周到,派两朵姐妹花跟着,一点儿见缝插针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纪文吐了口气,也不理他,兀自回屋里去。 萧明姝这会儿其实已经忘了先前的事儿,也忘了她跟纪文之间有什么不愉快。 她正专注的抓她的虫子。 “永柳永柳,”她招手,“把这几只都放在那个青瓶子里,回去给安瑞慈炸了吃。” 永柳胆子大,却也忍不住头皮发麻,颤声说,“您对安公子可真好。” “那是,他病好了要给我万金为谢呢。”萧明姝笑嘻嘻道。 “真的?那回头您跟安公子说说,我还帮他拿虫子了,叫他也赏给婢子一些。不要万金了,毛毛雨就成。”永柳搓手,忽然觉得自己捧着的瓶子里,装的不是虫子,而是金子! 萧明姝喜欢永柳的性子,展颜一笑,“好啊,他不给你我给你!” 永柳摇头,“不敢不敢,婢子伺候您,应该的。” 萧明姝看她一眼,又搭手在她手腕上,“你的功夫是不是到了瓶颈期,好久都没有进步了?愈发勤奋,却也没效果,有时甚至还出现倒退的情况?” 永柳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微张,惊讶的一脸傻样。 萧明姝嘿嘿一笑,“对我来说,你的功夫已经很厉害了,但对于你自己来说,这一步突破之后,那就完全是另一种境界了。” 永柳点头如捣蒜,看着萧明姝的目光热切至极。 她心里盼望,嘴里却不敢问出口,譬如那句“您有办法帮婢子突破?” 萧明姝摇头晃脑,“幸得你这次跟我来了晏城,接下来捉虫子,找草药的时候,你都跟紧我吧,说不定我就得了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宝贝。” “多谢,多谢宁姑娘!”永柳激动说道,“婢子铁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若能突破,那是千金……不不,万金不换呐!” 第766章 险情 萧明姝爽朗一笑,永柳寸步不离的跟紧她,惟恐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萧明姝只是“日行一善”,助人娱己。 看在纪文与傅胖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瞧见没有,带着一个丫鬟,寸步不离,防备着你呢。”傅胖逮着机会,就要刺激他两句。 纪文忍无可忍,回了院子,进了屋子,就抓着傅胖的领子,把他怼到墙上。 纪文瞪着眼,眼白上尽是红血丝,“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逼我表明心迹,还是逼我放弃?你究竟站哪头儿的?” 傅胖推他,明明看起来比他壮,却推不动,“你说我站哪头的?我跟楼辰才认识几天?不过是得他帮助,完成了募集粮草的任务而已!我看你今天闷闷不乐的,替你着急!你要么痛痛快快的去说,要么心甘情愿的放弃!” “要你管我?我就享受这个纠结的过程不行吗?”纪文被他逼急了,恶狠狠说道。 “行行行,你纪大爷说什么都行,能不能先放开我?”傅胖掰他的手指,两只手掰他一根指头,竟也掰不动。 傅胖叹了口气。 “以往在京都,没有能入得糖糖眼的人,咱们也不着急。可现在,突然冒出个楼辰出来,我是替你着急,怕你再不积极点儿,糖糖就被楼辰娶走了!” 纪文心头猛地一缩,绵密的疼了起来,跟针尖扎着一般。 他脸上极力维持风平浪静,“只要糖糖愿意。” “她愿意什么愿意!纪文你是不是疯了?”傅胖生气的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脸拉近自己,“楼辰跟北燕太子有什么区别吗?他不过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罢了!骨子里还不是一样?” 纪文皱眉没说话。 傅胖也压低了声音,“糖糖不知他的身份,你也不知道吗?他跟大齐皇室纠缠不清的关系,你是想让糖糖也卷进去吗?” 纪文终于松开傅胖的衣领,并轻轻推了他一把。 傅胖紧紧抓在他衣领上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松,他朝后踉跄一步。 傅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怎么自己被纪文抓的时候,就无论如何摆脱不掉,纪文摆脱他却这么容易?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两位公子,开饭了!”丫鬟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纪文身形一僵,猛地拉开房门。 双胞胎中的一个,提着食盒站在院子里。 她离门口还有十几步的距离,纪文却眯眼看她,揣测着刚刚屋里的对话,是不是已经被她听了去? “你是?”纪文问道。 “婢子永春,饭菜是宁姑娘叫婢子送过来的,她说这几道菜是傅公子喜欢的,她正好吃不完。”永春福了福身。 傅胖从纪文后头探出脑袋,“还是糖糖最好,有吃的总惦记着我。” 傅胖想要上前,纪文挡了他一下,兀自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 “什么你都跟我抢,这是糖糖给我的!”傅胖在门廊底下嚷嚷。 纪文却是深深看了眼永春,“伺候好她,有什么事,及时告知。” 永春笑着福了福身,“纪公子放心,婢子们必定尽职尽责,否则楼爷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们。” 说完,她躬身告退。 “哟,这是来示威呢?”傅胖在她走后,小声说道。 “在外头,别说那么多。”纪文警告了他一句,“给自己惹麻烦也就罢了,别牵连糖糖。” “对了……”纪文又想起一件事来。 傅胖子已经手脚麻利的把永春送过来的饭菜摆在了桌子上。 其实民宿的主人,已经做好了饭菜,给各院儿送的都有。 萧明姝叫人送来的这几样菜,傅胖他们桌上也有。 但傅胖就是觉得这几盘子格外的顺眼,他不等纪文,坐下拿起筷子就夹起来。 纪文拿筷子敲了下他的手,“他们一直称呼糖糖为‘宁姑娘’?” “哦,”傅胖夹过萧明姝送来的菜,一筷子下去,半盘子都到了他面前的白玉碗里,“糖糖告诉楼辰说,她叫宁馨儿。” 纪文手一抖,刚夹起的一块兔子肉,又掉回盘中。 傅胖毫不嫌弃的夹起来,放在自己面前。 “她说她叫宁馨儿……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宁馨儿是什么意思吗?”纪文喃喃说道。 傅胖含混的应了一声,“什么意思?名字就是个代号而已嘛,她都没跟楼辰说实话,你现在还有机会。若是不抓紧,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可真不好说了。” “宁馨儿是个爱称,是长者对孩子最亲昵的称呼。”纪文说。 傅胖一面嚼着,一面盯他一眼,“你别钻了牛角尖,什么爱称。我看糖糖当时纯粹是不想跟他说真名而已,说了她姓萧,不就暴露身份了?好,就算是个爱称。那也只能说明糖糖把他当大哥哥,当长辈……还能说明什么?” 纪文垂眸,盯着自己的盘子怔怔出神,良久,他才喃喃了一句,“她一向依赖先皇,我听人说,很多年少时离开父母的女孩子,多半会喜欢一个性情像其父的男子为一辈子的良人……” 傅胖大口大口的吃饭,只顾自己吃饱不再理他。 眼看萧明姝送来的几盘菜,要被傅胖子给吃光了,纪文才拿起筷子,赶紧扫荡了一番。 赶路是累人的事儿,更何况人怀揣着思虑,更是身心俱疲。 用了饭,一行人早早便洗漱睡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萧明姝忽然觉得燥热难耐,掀开眼皮。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周围尽被火光照亮。 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忽的坐起身,四下看去,一片火海,狼烟滚滚。却不听人声动静。 “永春?永柳?”萧明姝喊道。 大喊之下,她出了吃了满嘴的烟气,没得到任何回应。 民宿意外失火了? 她的丫鬟竟没有惊醒吗?还是说她们已经逃出去了,只有她一个被困在这里? 诸多想法,瞬间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当即跳下床,连地板都有点热的烫脚了! 萧明姝飞快的踢上鞋子,顾不得穿好。 她摸索着往外冲,火光甚大,烟也大,什么都看不清,她咣的撞倒了桌子。 她往桌子上一摸,有茶壶,壶里还有水。 她立即把壶里的水倒在桌布上,拽起桌布蒙着头,捂上口鼻,凭着印象往门口冲去。 她冲到外间,脚下一绊,“哎呦——”她一下子重心失衡的,摔趴在地。 接着她的却是软乎乎的东西。 萧明姝眼都被呛出了泪,伸手一通摸,“妈呀,这是谁?” 绊倒她的,是个软乎乎的人。 第767章 救人 萧明姝使劲儿挤了挤眼里的水汽,仍旧看不清地上的人。 隐约能确定是双胞胎姐妹里的一个,至于是永春还是永柳……还是等出去再说吧! 她使劲儿把人拽上自己的肩头,屋里的火已经大到灼人面孔皮肉。 她闷头向外冲,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被烧被烫……总好过被困在这里头,活活烧死! 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萧明姝张嘴深吸一口,双膝一软,她连带她背上的人,一同栽倒在地。 她举目看去,院子里竟然只有她和被她扛出来的丫鬟。 “其他人呢?都睡着了?这么大的火也不被惊醒吗?”萧明姝觉得不对劲儿。 火是从她这边烧起来的,若是趁着风向,只会往东边儿烧,可眼下的火势却是东西皆蔓延…… “姐……姐在里面……”地上的丫鬟说。 萧明姝一惊,“永春还在里头?” 永柳点点头,挣扎着要爬起来。 她被熏得头晕脑胀,哪能爬起来去救她姐姐? 萧明姝摁住她,“别急,我去。” 她把一桶水兜头泼在自己身上,披着打湿的桌布转身又冲进火海里。 整个过程,她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径直看傻了永柳。 当那个纤细的影子,消失在门口大火中时,永柳心尖儿一颤,嘶声喊道:“宁姑娘!你快出来!出来啊!别去!” 她摁着地,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院子外头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永柳惊了惊,“是附近的人看到火光赶来救火了吗?” 细听,又不像。 若是附近的百姓,犯不着骑马而来。 “声音听着马匹还不少……是远处来的,莫不是少主赶来了?”永柳又惊又期待。 她一时往往那火势逼人的门口,一时望望院子外头,被火光照亮的天幕。 两边都没有瞧见人,一呼一吸似乎都格外的漫长,等待叫人心焦。 永柳正着急之时,屋子里却滚出一个大火球! 永柳吓了一跳,踉跄着扑上前去。 那“火球”就地一滚。 烧着的桌布被扔在一旁,萧明姝带着永春从桌布下头滚了出来。 萧明姝仰面躺在地上,巴掌大的小脸儿,被熏的黑红一片,脏兮兮的。 永春闭着眼,呼吸急促。 “你俩会功夫,怎么这警觉力还不如我呢?”萧明姝一面喘,一面问道。 永柳心里既感激,又惊魂未定,哆嗦着嘴,不知是该谢宁姑娘的救命之恩,还是该说什么…… 她眼里蒙着一层挤不干净的水雾。 迟疑了片刻,永柳猛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晚上的饭菜!” 萧明姝一愣,“什么?” “婢子若是睡,绝睡不了这么沉,是那饭菜有问题!”永柳哑着嗓子说。 萧明姝忽的从地上坐起来,“你说有人投毒?” 永柳却想起另一件事儿,“姐姐把好几道菜送到纪公子他们院儿里了!” 萧明姝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扭头看着隔壁的院落。 火舌已经越过院墙,舔上了隔壁的房舍。 这山下的民舍多是木制的结构,一旦火势铺开,就是一片火海! “幸得没有住在一个院儿,我去看他们,你快去叫车夫随从他们过来帮忙!”萧明姝喊着冲出院子。 永柳顾不得叫醒地上的姐姐,她摸了摸姐姐的口鼻,还有气息。 她赶紧爬起来,踉跄往车夫们的院子跑。 萧明姝跑在她前头,此时却僵立在那里不动。 永柳一惊,“宁姑娘……” 没喊完,瞪眼瞧见火光没照亮的暗处,走出一行十几个彪悍的男人。 一瞧他们的打扮,永柳就已经明白过来,“这怕是附近山头儿上的匪徒吧?” “今日,你们动手杀了我三个弟兄。”为首的是个刀疤脸,一道一指宽,两三寸长的刀口斜斜划过他的脸庞。 他本就阴翳的脸孔,更显得阴森恐怖。 永柳心顿时凉了一截,她不动声色的靠近萧明姝。 “或者一命偿命,或者你跟我走,我叫人灭火,饶他们一命。你看呢?”刀疤脸问萧明姝。 “你做梦——” “你救火,我跟你走。” 永柳和萧明姝异口同声。 两人彼此诧异的对望一眼。 “你怎么还在这儿?”萧明姝问她。 永柳张了张嘴,她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去叫人起来呀!”萧明姝道,“他们才十几个人,这火岂是好扑灭的?叫人都起来帮忙,实在扑不了火,把人救出来就是了,财物没了就没了,人没了怎么办?” 她语气不慌不乱,镇定至极。 刀疤脸诧异看她。 永柳拔腿要走。 “不用叫了,他们中了迷香,能自己醒来,跑出来,算他们侥幸。”刀疤脸说。 萧明姝闻言,不曾迟疑,抬脚向刀疤脸走过去。 “你干什么!?”刀疤脸身后之人高声叫道。 萧明姝奇怪的看他一眼,“不是你们老大说的吗?我跟你们走,你们救火?我过来了,你救火吧。不对,我不要救火,我要你救人。” 她的语气,不像哀求,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吩咐命令。 趾高气扬的调调,是她与生俱来的。 刀疤脸看的微怔。 “你身为山寨老大,不会言而无信吧?骗我一个小女子是小,失了信誉,没了威信是大。”萧明姝激他。 刀疤脸伸手向她,“你过来。” “宁小姐不要!”永柳高呼道。 萧明姝坦然的走上前去,刀疤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手劲儿有点儿大,萧明姝脏兮兮的小脸儿一皱。 永柳攥着拳头就想往上冲。 萧明姝冲她摇了摇头。 “去救人。”刀疤脸抬了抬下巴,他低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萧明姝,“小姑娘年纪不大,胆气不小。听说你祖上,跟我是同行?” 萧明姝笑了笑,“不错,正是同行。不过后来我外祖父洗手不干了。” 刀疤脸啧了一声,“倒是可惜,有你这样的后人,他若能坚持到底,你们山头的名声威望,必定响彻大夏。” 萧明姝点点头,心说,没干到底,不也响彻大夏了吗?外祖父后来还成了国丈爷呢! 她两个曾是山匪的舅舅,现在一个解甲归田,还有一个仍在驻边呢。 在大火吞没两边的院子之前,纪文和傅胖子终于也被人背了出来。 两个人与永春一样,躺在地上,气息急喘,却醒不过来。 “走吧?”刀疤脸拽着萧明姝转身朝马匹走去。 “解药呢?”萧明姝问道。 刀疤脸笑了笑,他不笑还好,这么咧嘴一笑,刀疤更显狰狞,宛如厉鬼一般。 “你当我傻?我把解药给你,你把他们救醒,我的人岂不是还要苦战一番?” 第768章 玩花样 “堂堂山匪大王,如此防备我一个小姑娘?你们就这点儿胆气,还做什么山大王?赶紧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去吧。”萧明姝嘲弄道。 一旁的永柳诧异的看着她,心说,自己看脚刀疤那张脸,都觉胆寒,怎么这位宁姑娘一点儿不知害怕?还专挑人家痛脚踩? 山匪岂有什么仁义?若是把他踩恼了,他岂不翻脸杀人吗? 若是平日里好着的时候,自然不怕他。但现在,悬殊极大……永柳试着攥了攥拳头,却发现自己全然使不上力。 她晃了晃脑袋,头也晕腾腾的。 刀疤脸看了萧明姝一眼。 女孩子养着脏兮兮的笑脸朝他笑,一张脸上,唯有那一口整齐的牙,洁白无瑕。 火光映衬之下,两排贝齿白的发亮。 刀疤眯了眯眼,“小丫头胆子真不小,竟然一再激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萧明姝咯咯笑起来,指了指他们刚刚救出的人,“一群人里头,数我最值钱,现在你不管把我报官也好,送去南郡也好,都能换个大价钱,杀了我?我保证你比我后悔。” 刀疤吸了口气,眯眼看她,“你是……朝廷逃犯?” 这话说了他自己都不信,也就是个及笄的小丫头而已,她能是什么逃犯?最多不过是什么罪臣之后! 若是抢回山寨去,她一身贵气,做个压寨夫人倒是不错,要霸气有霸气,要端庄也有端庄…… 刀疤眼眸深深,嘴角勾出个笑来,“说的也是,既有活的,我何必要死的?活着还能替我那几个兄弟偿还,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萧明姝点点头,“通达!” 刀疤往怀里一抹,摸出一包药来,抬手扔给永柳。 “接着,待我们离开一里地之后,再喂给他们吃!”刀疤冷声说,“你若敢先喂,我就杀了她,再把你们剁了喂狗!” 萧明姝没等他说完,就咯咯笑起来。 刀疤皱眉看她,“你又笑什么?我的话很可笑?” 萧明姝摇摇头,“剁了喂狗这话,叫我想起我家养的几只宠物来。” 刀疤看着小姑娘是真的不怕她,也觉得她有意思,“你家喂养了什么宠物?” “我爹喜欢凶猛的,养有豹子老虎,他还想养狼来着,但养了几次都没养活,只好作罢。”萧明姝一面被他推搡着往马匹那里走,一面好声好气的与他说。 永柳攥着药粉,急得直蹦。 宁姑娘若是被带走了,她也不用活了,以死谢罪不知道够不够? “宁小姐,叫婢子替你吧!”永柳拔腿往前冲。 刀疤脸一沉,抬了抬下巴。 立时有人冲上前,还没怎么动手,永柳就被人摁倒在地上。 她被人摁着肩,脸贴在地上抬不起来。 萧明姝不高兴了,“她是我的丫鬟,你的人这么粗鲁,我可是要生气了。” 一行山匪,哈哈大笑起来。 刀疤抿了抿嘴,“你生气要怎样?” 萧明姝说,“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我家养了许多凶兽吗?那都是我爹喜欢养的,我不会养那些大型的,我只会养小的。” 她说着猛地把袖子一抬,两只小青蛇咻的飞了出去,奔着永柳身边的两个男人飞过去。 小蛇的速度很快,落在那两人身上,就立时缠上脖子,张嘴在那两人的脖子上啃了一口,口中射出毒液来。 两人叫着往自己脖子上摸去。 蛇的手感是凉冰冰,滑腻腻的……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两人尖声大叫,“什么东西?救命救命!” 萧明姝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拿出这两条小蛇,也没有将蛇用在刀疤脸的身上——就是因为这两条小蛇虽有毒,却不会叫人立时毙命,用的不善,后果比眼下还麻烦。 “你使了什么鬼把戏?!”刀疤脸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一把掐住萧明姝的脖子,“你跟我玩儿花样?!” 萧明姝艰难的摇头,脏兮兮的小脸儿上仍旧带笑,“明明是……你的人,先玩儿花样……” 她的脖子被掐得太紧,说话也不便,话音被挤的变了调。 “放了我的丫鬟……我叫小蛇回来,给你蛇毒的解药……”萧明姝说。 刀疤脸迟疑片刻,松了她的脖子。 “放开那丫鬟。”他下令。 两个中了蛇毒的人,从脖子上扯下小蛇,狠狠掼在地上。 一条蛇被甩晕了,另一条蛇已经游走,却见自己的同伴没跟上来,竟然又游走回来去看同伴…… 萧明姝怔怔看着那两条小蛇,“冷血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你说什么?”刀疤脸看她。 萧明姝也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这是解药,用水冲服,蛇毒可解。” 刀疤脸把药粉扔给那两人,“赶紧找水冲服解药,别管那丫鬟了,她中了迷药,使不出功力。” 说完,他就提着萧明姝,纵身跳上马背。 永柳声嘶力竭,“宁小姐……” 萧明姝朝她笑着挥手,“没事,我命大,死不了!” “我家少主是楼爷,这姑娘是我家少主的贵客,你们敢劫走她,少主踏平你们的山寨!”永柳原本有些顾忌,不想自爆底细。 但眼看如今,宁姑娘都要被带走了……她浑身无力,别无他法,只能赌一把了。 刀疤脸果然一怔。 一行的山匪,纷纷色变。 周遭的邻舍,已经被这边的大火惊起,碍于外头有这一伙儿山匪,而不敢出来救火。 这会儿有听见了“楼爷”的名号,众人更不敢露头了。 “小丫鬟,休要胡说八道!我们走!”刀疤脸佯装不信,拽着缰绳的手却有些抖。 “你若不信,且带走她试试,我少主若不灭了你们,算我白来世上走一遭!”永柳龇牙,如一头暴怒的母狮子。 一行山匪露怯,小声唤道:“大哥……咱们还……” 刀疤脸看了看被他圈在身子前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除了烟熏火燎的味道,竟还有一丝甜腻甘香…… 已经到嘴边的肉,却要叫他吐出来?他怎么甘心? “就是楼爷,也得讲道理吧?你们先动手杀了我的弟兄!我岂能不为我弟兄讨个公道?!”刀疤脸低吼一声,调转马头,“驾——” 他策马欲走。 却忽闻前头又有马蹄声,如天边的惊雷,滚滚而来。 刀疤脸面皮紧绷,火光映照之下,他脸上的刀疤微微颤抖。 “是谁要跟我讲道理?”夜色之中,有道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 第769章 放他走 刀疤脸的弟兄里,有人嘀咕一声,“不会吧?” 永柳却像是一下子来了力量,硬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 她没理会前头的人,揣着解药,跌跌撞撞的向后跑去。 她看着自家姐姐永春,又看了看一旁的傅胖及纪文,片刻的犹豫,她竟没理会自己的姐姐,而是向傅胖和纪文跑去。 萧明姝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声音已经莫名的叫她心安。 她回头看永柳,正要叮嘱她去救人……却见永柳的动作比她吩咐的要快。 可她没想到,永柳先跑向她的两个朋友。 萧明姝愣了愣,随即回过头来,往向前方。 一行人策马而来,迅速的将刀疤脸和他带的十几个人围在中间。 萧明姝的人这会儿还在刀疤脸的马背上。 楼辰策马在最前头,他目光落在萧明姝身上,眼眸顿时一暗。他二话没说,径直朝刀疤脸过来。 “站、站住!”刀疤脸色厉内荏。 他声音越大,越发显露出他此时内心的不安。 楼辰没站住,面色黑沉吓人,“在南境,还没人能让我站住。” “你再往前一步,我……我杀了她!”刀疤脸一把掐住萧明姝的脖子。 “拿开你的脏手。”楼辰冷冷说道。 刀疤脸没动,他身下的马,不安的尥着蹶子。 萧明姝没害怕,她平静的看着楼辰,楼辰的脸色极其难看。 一行人身后传来咳嗽声。 萧明姝不顾钳制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回头去看。 纪文和傅胖已经在解药的药效中醒来,永柳离开两人身边,去救永春。 纪文踉跄起身,又拉了傅胖一把。 他们这会儿似乎还头重脚轻着,站着不动,人都在晃。 “你看,你们的人都没事,我至少没有要他们的命!可你的朋友却是要了我弟兄的命,楼爷,我知道你厉害,但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即便你是商人也要讲究道义吧?”刀疤脸双手冰凉,说话带着底气不足。 楼辰瞟了眼一旁还在燃烧着的房子。 “这么大的火,风里还有火油的味儿,你跟我说,你不是来要人命的?”楼辰淡漠问道。 他带来的人一个个都面无表情,也没人去救火。 他们看起来并不凶恶,甚至表情还没有刀疤脸的弟兄看起来凶恶,但他们给人的震慑却是无法言说的……叫人从骨子里生出害怕来。 “我放人,你放我们离开!”刀疤脸说,“不打不相识,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侧耳对着萧明姝的耳朵低声说,“你快求他放我们走。” 刀疤脸的嘴离着萧明姝的耳朵很近,几乎可以看到他呵出的气吹动了她鬓边的发丝。 楼辰的脸色绷得紧紧的,只怕他下一刻就要杀人。 “你若识相,现在放我下马,他或许还能留你们活命。”萧明姝也小声说道。 “你这丫头……怎的不识好歹?”刀疤脸控制不住他的马不乱动,马原地乱走,他的心立时更慌。 楼辰开口道,“你放开她,我让你走。” 他身边的人立时让出一条道来。 刀疤脸却钳制着萧明姝,并不敢放,“我一放她,你再上来抓我怎么办?你们让开,等我们跑出三五里之后,自然会放她下来!” 楼辰脸色一沉,他手下人让出的那条路,立时又合上了。 “你、你什么意思?”刀疤脸吓了一跳。 “你既然不信我,跟我还有什么好谈的?”楼辰摇摇头。 他不再看刀疤脸,只把目光专注的落在萧明姝的身上,“害怕吗?” 萧明姝脸上脏兮兮的,但那个笑容却明媚晃眼,“不怕。” 楼辰嗯了一声,忽然掷出一枚极小的飞镖来。 萧明姝只看见什么亮亮的东西,映着火光猛然一闪。 紧跟着她身后的刀疤脸闷哼一声。 她还未回过神来,却有疾风铺面。 她顿时被一个清香夹裹着清冽空气的怀抱给掠走了。 眼前一花,她身子腾空,再落地之时,却已经远离了刀疤脸,和他身边的人。 刀疤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只手臂还维持着钳制她的姿势。 另一只手臂却脱力垂在身子一侧,抬也抬不起。 变化来的太快,刀疤脸表情还是懵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似乎不太明白,活生生的人,怎么就瞬间从自己怀里不见了? 萧明姝清脆悦耳的声音,却从他背后响起,“楼哥哥,他想带我回去做压寨夫人,算是对他损失几个弟兄的补偿。” 刀疤脸瞬间转过头来,他惊惧的发现,那女孩子表情单纯无辜的仰着脸看着楼爷。 但楼爷的脸,却因为她一句童声稚气的话,瞬间难看的要命。 “跑啊!”刀疤脸这会儿是真的怕了,他怕死了! 先前还有那个女孩子在他怀里做人质……他若早知道楼爷不但生意做得好,功夫也这么好的话,刚刚楼爷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说什么也该在那时候走! 刀疤脸都怕了,他的人更是惊惧的不行。 一行人,在马背上的打马要跑,不在马背上的拔腿就想溜。 萧明姝要命的话却还没停下,“可是楼哥哥,我不觉得他的弟兄需要补偿。因为今儿个白天我遇见他们,他们拦路劫财,我不给他们钱财,他们还说要劫色……” “不留活口。”楼辰不等她把话说话,就下令说。 刀疤脸这会儿真是欲哭无泪。 楼辰拉着萧明姝走远了些。 他带的人将刀疤脸一行围在中间,不是搏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戮。 “敢在南境一带拦路抢劫,看来你们是活腻歪了?南境想找个营生并不难,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黄兴一面挥刀,一面教训到。 刀疤脸躲在他兄弟们的后头,嘶声喊道,“楼辰,你有种放我走!我敢在南境拦路抢劫,就是不怕你楼辰!” 楼辰一手搭在萧明姝肩头,另一手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轻擦她的脸颊。 闻言,他微微侧脸,看向刀疤脸。 “你楼辰在南境真是一手遮天吗?你若自信能一手遮天,你就放我走,十日之内,我若不找上门来……任凭你处置!”刀疤脸喊道。 他的话似乎自相矛盾。 楼辰放他走了,十日之内,他若不找上门来,也是已经走了?还如何任凭处置? 但楼辰与他都知道,这话不矛盾。 即便他不回来,楼辰也一定能把他抓回来。 “好啊,放他走。”楼辰点头说。 黄兴挥手,叫人让出路,刀疤脸咬了咬呀,看看那小姑娘又看了看楼辰。 他头也不回的扔下他那一群弟兄,一个人离开了。 第772章 她找的那个人 “楼哥哥!”屋里突然传来女孩子惊慌的叫声。 楼辰片刻都没耽误,直接破门而入——不对,是推门而入。 门没插。 楼辰心头一动,这女孩子沐浴更衣,竟然叫他守在门外,还不插门? 外间没有人,楼辰往里间走去。 女孩子正坐在床上,头倚着床柱,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直垂到床上。 她的眼皮却几乎合在一起。 她的里衣穿的整整齐齐…… 楼辰说不出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怎么了?”楼辰走上前,轻声问,“害怕了吗?” 一个女孩子,身边的人都中了蒙汗药,只有她是清醒的,却也被包围在火海之中。 她虽表面看起来平稳镇定,但事后回想,也还是会后怕不已的吧? 楼辰恨自己来的太慢了,太晚了。 “不是,我头发湿,不好睡……可我太困了。”女孩子说着眼皮就耷拉上了。 楼辰见她睡着之快,哭笑不得。 小孩子没心事,睡的是最快的……说的也包括她这样的大龄小孩儿吧? 楼辰叫人拿熏笼过来。 永柳也在这会儿来到门边,“阿姐已经好了许多,不用婢子照顾,婢子看着宁姑娘吧?” 楼辰看她一眼,“这儿不用你,你回去吧。” 永柳呐呐无声。 楼辰正要进门之时,永柳却膝盖一弯,在门边跪了下来。 楼辰垂眸看着她。 “婢子失职,没能保护好宁姑娘,反倒叫宁姑娘舍身救婢子等人……婢子罪该万死!”永柳砰的一声,脑门儿磕在地上。 楼辰看着她跪伏的身影,没说话。 “是婢子大意,求主子责罚。”永柳哑着嗓子说。 “现在在外头,且不说这事儿。等回去了再领罚,叫永春一起领罚。”楼辰面色冷淡。 永柳却长舒一口气,“多谢少主!多谢少主!” 楼辰把熏笼架好在床边。 萧明姝已经倚着床头睡得很沉了。 楼辰叫她枕在自己的膝头上,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温柔的梳理着她的发,一点点在熏笼上熏热熏干。 她的头皮一开始被湿漉漉的头发弄的冰凉。 不多时就温热起来,她似乎在楼辰的腿上睡得很舒服。 洗干净的小脸儿上,带出满足的笑来。 “贵为公主,这一点点的舒适,就能叫你笑的这么满足吗?”楼辰低声喃喃,“同样都是贵胄,为什么有些人的欲望却那么大,好似怎么都填不满呢?” 他垂眸盯着她长长如绸缎般的发,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萧明姝美美的睡了一觉。 她醒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 阳光从西边的窗棂照进,把窗框都涂抹成了橘黄色。 她怔怔的盯着那窗框看,口鼻间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气息。 “这像是楼哥哥身上的味道?”萧明姝嗅了嗅。 但楼辰这会儿并不在这儿。 萧明姝眸光一凝,猛地掀开被子嗅了嗅。 被子里头没有他的味道……被子外头倒是更浓郁。 她又嗅了嗅枕头,对,枕头上的味道最多。 最后……她捧起自己的头发,那熟悉的味道正是从她的头发上撒发出来的。 萧明姝忽的坐起身子,“楼哥哥……” 她正要喊,不经意瞟见摆在床头一旁的熏笼和架子。 熏笼里头这会儿已经不热了。竹炭也熄了,但她却似乎看到了,某个地位不凡,名声威望很高的男人,坐在床边,一缕缕,一寸寸,细心的帮她熏干长发。 萧明姝深吸了口气,又一点点吐出。 其实,她也不是一定要找到她爹娘…… 爹爹跟她说过,如果她可以找到一个像爹爹那样疼她,对她好的男子,她就不必找爹爹了。 爹爹说,他会老,他要守着她娘,慢慢变老。 而她却是要跟另一个男子一起到老的。 萧明姝正出神,窗口漏进的光却猛地一暗。 她抬起头来,楼辰端着漆盘走近。 漆盘上是一碗熬到糯软的皮蛋瘦肉粥,和几碟子小菜。分量很小,胜在精致。 “醒了?”楼辰笑着看她。 “你怎么亲自做这些?”萧明姝小声问。 她爹贵为一国之君,却总会为她娘,做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儿。 明明那些事情,有太监宫女可以做,她爹却说,他做的未必比太监宫女做得好,但他的心意会叫她娘高兴,他做那些微不足道的事儿,只图她娘高兴。 楼辰不知这看起来单纯的姑娘在想什么,他笑着说,“以为你还没醒,不好叫别人进来,怕惊着你。” “我不胆小的。”萧明姝闷声说。 “嗯,我们宁馨儿最胆大了。”楼辰摸摸她的头。 萧明姝接过汤碗来,却故意不好好吃饭。 她不是把汤洒在漆盘上,就是洒在被褥上,看起来就像个爱捣乱的小孩。 她又要把汤弄撒时,楼辰忽然握住她的手。 萧明姝咻的抬起头来,看着楼辰的脸。 楼辰拿出帕子来,擦掉被褥上的汤汁,他接过她手中的碗,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 萧明姝没张嘴,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楼辰。 “不是要去晏城么?吃完了就去。”楼辰说。 萧明姝微微一愣,“你也去?” “我都追到这儿了,你还要赶我回去?”楼辰似笑非笑,还有点儿委屈似的。 萧明姝抿嘴一笑,乖乖的吃了一大口。 楼辰又说,“吃完了这一碗,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萧明姝看他,“什么好消息?” 楼辰把勺子送到她嘴边。 萧明姝张嘴又吃了一口。 他没烦,没生气,还颇有耐心的一直喂她吃完了最后一口。 萧明姝回想起小时候,她故意这么干的时候,哥哥总会严厉的批评她。 爹爹当面也不会纵着她,但哥哥一走,爹爹就会笑嘻嘻的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是不是觉得他们忙于国事,忙于自己的事,忽略了她? 她觉得那个时候,她的小脾气被包容,她的情绪被看到,被允许……总是最幸福的。 她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默默的念,爹爹,你说的那个人,我是不是已经遇见了?我是不是不用再去找你们了? 楼辰又喂她吃了些小菜,她摇头不肯再吃,他便放下漆盘。 “是什么好消息?”萧明姝抓住他的袖子问。 “你跟我来。”楼辰弯腰帮她穿上鞋,牵着她的手来到门外。 他伸手蒙住她的眼睛,一手搭在她肩头,护她在怀,走进院子。 “睁眼看看。”楼辰松了手。 萧明姝睁开眼睛…… 第775章 他在顾忌什么 楼辰笑了笑,摆手表示他太客气了。 一行人住进了富商的老宅里。 黄兴提前过来,已经吩咐仆从把房间收拾出来。既留了家仆在看院子,各处的房间自然是日常打扫着的,房间家具器物都是干净的,收拾起来也很快,不过是把床帐,被褥都换上新的,茶具也都按着住进来人的年纪性别,换了合用的。 富商的宅邸很大,虽说他们一家现在已经不在老家住,但可能是人的本性——锦衣不还乡,就缺点儿什么似得。他在外头发达了,就回到老家来,先是给邻舍修了一条能并行两辆大马车的宽阔大道。 而后又在自家的宅地上重新盖了庞大的院落亭台。 他甚至请了当时颇具盛名的文人名流给他设计宅院,又请匠人精心建造,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才建成如今这样。 亭台楼阁样样不缺,甚至还从山上引了活水进宅院之中。 萧明姝就住在有曲水假山,凉亭水榭的院子里。 这景致,这氛围,岂能是客栈能比的了得? 他们一行加之随从,暗卫可有不少人呢,但黄兴把所有人都安顿了,安排好了巡逻夜里值夜的,宅院仍旧宽敞静谧,一点儿不嘈杂。 这更是客栈不比不了的了。 萧明姝住的开心,傅胖也觉得舒坦。 唯有纪文,一直眉头紧皱。 环境越舒坦,他心里越难受。 “要我说,就是你这个人的性格有毛病!你太纠结了!你既喜欢糖糖这么多年,又不希望看到楼辰对她这么好,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你去跟糖糖说啊!”傅胖一边儿吃着家仆送过来的各种在北境罕见的水果,一面躺在美人榻上吐槽纪文。 纪文手里握一把长剑,浑身紧绷绷的,看气场像是要去跟人打架。 傅胖把荔枝扔给他。 纪文非但不接,反而长剑一转,恰当住荔枝,又猛地向傅胖反弹过去。 傅胖吓了一跳,伸出两只手才抓住荔枝,没让砸在自己的脸上。 “你看你……还说不得你了?我不是替你着急呀?”傅胖索性剥了荔枝,扔进自己嘴里,“不吃算了,甜得很,我在北境就没吃过这么甜的荔枝!” 纪文沉闷闷的,并不理他。 傅胖滋溜滋溜故意吃的响亮…… 他吃了一阵子,再看纪文……终是浮起了一些愧疚之心,“算了,作为朋友,我不该这么刺激你,不过我可告诉你,今天在路上,你打马跑了以后,那个楼辰跟糖糖说了。” 纪文原本不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剑鞘上的花纹。 听到这儿,他却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死死盯住傅胖,“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傅胖翻了个白眼,“就说那些你在心里存了多年,却一直没有勇气说的话呗!” 雷打不动的纪文,此时却豁然起身,浑身的黑气把傅胖都吓了一跳。 傅胖看他握剑的手都泛了白,这才知道紧张,“你……你别冲动啊?你想干什么?去找楼辰拼命吗?” 纪文浑身的肌肉绷紧,关节都被拉得咯咯作响。 傅胖彻底怕了,他翻身从美人榻上跳起来,“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鼓励你勇敢一点儿!既是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喜欢一个人,不是单单对她好就够了,你得叫她知道,你为什么对她好!而且你不是对任何人都这么好的!你得叫她知道,她在你心里的地位跟别人不一样……我可不是叫你拿着剑去跟楼辰拼命的!” “我不是要跟他拼命。”纪文艰难的说道。 傅胖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是想去杀了他,对吧?” 纪文不说话了。 “且不说你们俩到底谁功夫更高一筹!单说现在,糖糖是被他所救,咱们也算是因他保了平安……你就不能跟他动手吧?做人怎么能恩将仇报呢?”傅胖絮絮叨叨。 纪文生气,更多是无奈的看着傅胖,“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傅胖讪讪一笑,“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你这样子,像是要去杀人……” 傅胖松了手,并把自己拽皱的衣裳,为纪文抚平。 纪文闭了闭眼,“我是在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走不进糖糖的心里,到叫后来者,先我一步……” “你做的不错呀,只是你不够勇敢!你怕什么呢,你跟我说说?”傅胖认真看着他,第一次收起了那带刺的语气。 纪文动了动嘴,又动了动,艰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傅胖摆摆手,“我懂了,你就是怕糖糖拒绝,搞得你很没面子,搞得日后都在京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的连朋友都做不成,是不是?” 纪文黑着脸说,“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傅胖说:“啥?” 纪文说:“我想杀人。” 傅胖说:“别冲动,楼辰他……” 纪文说:“我想杀了你。” 傅胖缩了缩脖子,“我分析的不对?那你自己说!” 纪文长叹了一声,“我不想勉强糖糖,我一直觉得,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我喜欢她,默默的对她好,默默的保护她,照顾她,她会明白的……如果她不明白,那就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傅胖眼瞪得溜圆,腹诽道:糖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纪文摇了摇头,“可出了北燕太子这事儿时,我才知道,我根本保护不了她……却要她一个女孩子,冲在大夏的前头,来保护大夏,保护我们这些朝廷为官的……我还有什么脸面跟她说喜欢?” 傅胖听到这儿,脸色一僵……他自然也是大夏官员中的一个,也是被糖糖护在身后人中的一员。 “我怎么跟她说?我说,糖糖,我喜欢你。所以,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那又凶又丑,又奸又恶的北燕太子?”纪文呵的笑了一声,眼白上是一道道猩红的血丝。 傅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当时你也是孤立无援的,你在御书房外头跪了一夜,求圣上派你讨伐北燕的事儿,糖糖她不是不知道吗?是圣上不同意,不是你不愿意去呀!” “不要告诉糖糖,他们是亲兄妹……”纪文立即说。 傅胖轻哼,“我知道,要说早说了。糖糖的舅舅也是奇怪,竟然都不吭声,他们是武将,就算一个多年不打仗了,也该站出来为糖糖说句话呀!” 纪文不愿议论糖糖的家人。 傅胖忽然目光一凝,凑近纪文,“你此次瞒着圣上来晏城,究竟是为什么?” 第776章 你萧姐姐天下无敌 纪文闷声不吭,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床铺。 傅胖紧跟在他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不说,以为我就猜不到?” 纪文板着脸,仍旧不为所动。 “你是要找韩飞,让他出山吧?”傅胖压低了声音问道。 纪文终于开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连糖糖也知道。” “糖糖知道?她知道你来这儿是为了请韩将军出山,替她出战?”傅胖瞪大了眼,挠挠头,“我怎么觉得不可能呢?对,不可能……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对!” 纪文轻哼,“什么不对?就你的脑子,别想七想八了,想想晚上想吃什么就成。” “诶,纪文,你怎么看不起人啊?”傅胖嘟囔一声,“不对,你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人,你都开始讽刺挖苦我了,这事儿不对得很!” 纪文嘲弄的笑了声,摇摇头,兀自做自己的事。 傅胖一拍脑门儿,拉着他的袖子问,“糖糖知道你是来请韩飞的,但她不知道你是偷偷来的!她不知道你是背着圣上来的!她不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她还以为是她哥哥改变心意,想要对抗北燕更硬气一点!” 纪文表情一滞,过了片刻才说,“这也没错啊,圣上确实有此打算,不然派我们出来募集粮草干什么?” “呵,募集粮草能干的事儿多了,不用在对付北燕上,也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傅锦荣!” 纪文厉喝一声,表情十分严厉。 傅胖立时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我不是妄议圣上……我只是说,圣上他至少现在还么有硬气到要请韩将军出山打仗!圣上若真是想打仗,京都找不来能出战的将军吗?他只要稍微松松口,严家的两位大将军,都不会坐视不理吧?糖糖的舅舅,要不是觉得一个是外甥,一个是外甥女,夹在中间为难,岂能不披甲上阵的迎战?” 纪文皱着眉头,冷冷的看了傅胖一眼,“一,这是国事。二,这是圣上与糖糖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议论这些,不觉得自己太八卦了吗?” 傅胖撇撇嘴,轻嗤道:“什么国事家事,我最在意的是那个吗?你知道,我向来最关心的就是吃饱不饿就成!我若不是替你着急,何苦说这些?” 纪文摇摇头,“不用你替我着急。” “你为糖糖冒险,冒着被圣上怀疑不忠,冒着惹怒圣上,冒着被韩将军甩脸子,关在门外……冒这么多风险,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啊?”傅胖急的上火。 纪文还是不紧不慢,“不为什么,我愿意。” 傅胖偷偷的呸了一声,“懦夫,口不对心!” “傅胖,你别太过分。”纪文斜睨他。 傅胖拉开圆凳坐在他身边,“你心意是什么?只为你乐意?原来你是这么私自的人啊?你是不是想谋反?是不是想领兵出战,借着打北燕的机会,自己把兵权握在手里,回头就来威胁圣上?” 纪文眉头皱成了疙瘩,看着傅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 傅胖摆摆手,“你自己说的,你乐意嘛。人做什么事,总要有动机的,你的动机是什么?” “你无不无聊?”纪文懒得再看他。 “哎呀,你真是给我急死了!说句喜欢她!说句因为喜欢,所以想对她好,想尽自己所能的保护她,关怀她,就这么难吗?”傅胖急的跳脚,“我要是女孩子,我也不喜欢你!磨磨唧唧,说都不敢说!孬……” 傅胖话没说完,闷哼一声,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纪文收回拳头,黑着脸看他,“你是长舌妇吗?” 傅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好心当成驴肝肺……算了算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呸,我才不是太监!你爱怎么着就怎么吧!” 傅胖摇摇头,缓缓站起,坐在一旁就着香茶,吃着家仆刚送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甜酥点心,甜得他把眼都眯了起来。 萧名姝这会儿一边看着自己摆了满桌子的宝贝,一边唏嘘,“乖乖,都保下来了,真不容易。” 她两眼放光的样子,仿佛发现了一座金库,或许比发现金库还叫她激动。 “呀!”她忽然惊叫一声。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楼辰,历时浑身紧绷,“怎么,少了什么?要紧吗?” 萧名姝抓着他的衣袖用力摇晃,她整张脸都涨红起来,原本伶俐清晰的口齿,这会儿也都咬字不清了。 “楼哥哥,楼哥哥,你快看……这个,看它看它。” 楼辰顺着女孩子的手指看去。 一只白色像蚕的虫子,在盒子里抬着头。专注凝望着远方,似在沉思的智者。 “这虫子……”楼辰想问,它有什么不对吗? 没等他问出口,萧名姝已经自顾自的说,“它要结茧啦,它破茧成蝶之后可厉害了。” 楼辰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孩子,她说起自己这些宝贝的时候灵动闪着光的眼神,真是太迷人了。 萧名姝眼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专注无比,还以为他和她一样对这些迷蝶感兴趣。 她愈发兴奋,语气里都带出久逢知己的快慰,“别看它们现在胖乎乎笨笨傻傻的,但它们化蝶之后人就别想抓住它了。若是能养个十只八只,组一个队那就天下无敌了。” 楼辰知道女孩子的厉害,但还是觉得她这话有些夸张。 他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却不免奉承,“它的主人这么厉害,这小虫子化蝶之后自然也不会逊色。” 萧名姝满意的一笑,“说的不错,正是这道理,我养的这些宝贝就没有一个拿不出手的。” 楼辰看女孩子高扬着她漂亮的小脸,下巴也抬得高高的,一脸自信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他忍不住抬手抚着她的头,嘴上却是一副恰到好处的佩服语气,“认识我宁馨儿真是太好了,日后无论是商场,还是江湖,都可以横着走了。” 萧名姝忍不住扑哧一笑。 楼辰斜睨着她,心里暗道,莫非这女孩子觉得他语气还不够真诚?还是觉得他马屁拍的太过明显? 萧名姝却摇头晃脑的说,“不错,日后我罩着你,你想在哪儿横着走就横着走!倘若有人要跟你过不去,报你萧姐姐的大名!” 女孩子话音落地,屋里霎时一静,两人四目相对。 气氛紧绷,叫人不敢呼吸。 “萧姐姐?”楼辰眼眸深邃,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它表情也是似笑非笑的。 他心里暗暗揣测,女孩子是会借口误搪塞过去? 还是会……说实话? 想到这儿,他倒是比撒谎的那个更紧张起来。 第777章 无以为报 萧名姝凝望着楼辰的眼睛,迟疑了片刻,认真说道:“对不起楼哥哥,我先前一直没有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不叫宁馨儿,我姓萧,叫名姝。宁馨儿是我们北境父母对子女的爱称,也算是我爹给我取的小名儿。” 她说完不由低下头来,期间又飞快的瞥了眼楼辰的脸色。 楼辰不动声色……他在思索。她是大夏的公主,她姓萧,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不过她不说,他也不愿拆穿她。 如今她自己主动说出来,他是该表示早就知道呢?还是佯装刚刚才得知? 楼辰正迟疑的时候,萧明姝忽然抓住他的袖子,“你不会因此就……不想理我了吧?我爹爹说过,真诚跟人做朋友的时候,是不应该有欺瞒的,欺瞒的越久,等得知的时候,这个嫌隙就越大。” 楼辰心头一跳,他一阵的心虚胆怯…… 两个人之间,欺瞒的人,何止是她。 她像是一汪清泉,无遮无拦,一眼到底。 而他才是那个自始至终都在欺瞒的人。 倘若用“欺瞒越久,嫌隙越大”的理论,他岂不是毫无翻身之力了? “不会,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萍水相逢,甚至你被歹人所抓,也有我的错,那会儿叫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岂不太莽撞危险了吗?”楼辰立即说道,“如今你能顶着风险,主动告诉我,我心里十分感激……这说明你信任我,对吗,名姝?” 萧明姝咧嘴一笑,乖巧的点头。 她一身轻松的模样,楼辰却心头压着巨石。 “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宁馨儿,听起来,特别亲切。”楼辰缓缓说道。 萧明姝点点头,“好啊,我也觉得这样好。” 这不是楼辰要说的重点…… 他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宁馨儿,其实我……” “你看你看!它结茧的速度多快呀!今夜说不定就要破茧而出了!”萧明姝摇晃着他的胳膊。 楼辰的话音被堵了回去,他稍稍松了点气,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快?从结茧到破茧而出,需要很久呢。” 萧明姝却眼底亮亮的看着他,“不会,一般的蚕茧是这样,但我的迷蝶不一样。它本就不是普通的蚕,而且它是被我用药物喂大的,它成长的速度特别慢,但破茧的速度可谓是昙花一现!真的很快,我不想错过这个过程,我小时候养过,可惜那会儿太贪睡,每次都没能见识它是如何破茧而出,我就睡着了!” 楼辰看着她单纯又执着的样子,哪怕她说的是错的,他也愿意宠着她,陪着她。 “今夜就能破茧吗?”他问。 萧明姝自信的点点头。 “那我叫人备上香茶点心,免得夜里饿了难受。”楼辰转脸吩咐。 萧明姝高兴的点头,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盯着在吐丝把自己包裹起来的“蚕宝宝”,好似天地间只有这么一件大事。前一夜里,他们差点儿被人放火烧死,她如今还“在逃”,被举国“通缉”的事儿,都不是事似得。 楼辰吩咐人之后,又回到她身边,手里还端着漆盘,里头放着熬得糯软的香粥,和两样小菜,以及造型像梅花的点心。 “晚饭你没怎么吃,现在先吃点东西,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完茧,你困了就先睡一会儿,我等会儿叫你。”楼辰摸摸她的头,把漆盘放在她面前。 萧明姝倒是没客气,端着香粥喝了一大口,又拿起面点塞进嘴里。 她懒得拿筷子夹菜,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蚕宝宝。 “我不困,”她摇头晃脑,“我养它养了有些年头儿了,本以为今年终于能凑够一对儿了,结果先前那只,在我离开京都的时候,用掉了,就是借着它把驿馆里的北燕人都迷昏了,我才顺利逃出来的。” 她说完,又要了一口面点。 楼辰怕她噎着,坐在她身边。 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粥碗,像喂小孩子一样,喂她一口粥,再夹一口小菜。 萧明姝连头都不转,就着他的手吃着。 她怡然自得,并不觉得害羞。 楼辰满脸笑意,心被塞得满满的……他忽然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如果不会老,一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但他转瞬想到她刚刚那句“嫌隙越大的话”……立马有不安浮上心头。 “宁馨儿,等我们从宣城回去,你跟我回一趟老家吧?”楼辰忽然说道。 萧明姝正就着他的手吃粥,闻言转过脸来,正面看他,“为什么?” 楼辰笑了笑,“我想介绍家人给你认识,我父亲母亲,以及家中姐妹,都在老家。” “你老家是什么地方的?”萧明姝顺口问道。 楼辰吸了口气,“不在大夏境内。” 萧明姝怔了怔,“那很远了?” 楼辰微微点了下头,“挺远的,但只要你认识了他们之后……我就陪你回来,继续寻找你爹娘,可以吗?” 萧明姝张嘴要问,“为什么要介绍你家人给我认识?”但她转瞬明白过来…… “楼哥哥介绍家人给我认识……其实也是想他们接受我吧?”她直白问道。 楼辰认真坚定的看着她,“不是想让他们接受,而是通知他们知道。” 萧明姝一怔,继而笑起来,她大笑拍着他的肩,“你知道吗?你说这话时坚决又霸气的样子,像极了我爹。” 楼辰心头一动,欢喜溢满眼眶。 “那你家人……他们好相处吗?”萧明姝迟疑的问道。 楼辰笑的让她安心,“他们好不好相处都不要紧,只要你觉得我好相处就可以了,你喜欢他们,我们就与他们相处,你若不喜欢,不必与他们打好关系。你记得,一切有我,若是不耐烦应酬谁,不耐烦见谁,只管告诉我。” 萧明姝眼底亮亮的,这话与多年前,她爹告诉她的话何其相似。又与她哥哥萧睿告诉她的话,何其不同?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她宠成掌心里的宝……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唯我独尊,不晓得人情世故的狂妄之徒。 该低头服软的时候,她也是会低头的。只看她愿不愿意为着某些人、某些事低头罢了。 “那就等离开宣城的时候再做计划吧。”萧明姝没有拒绝,甚至算是半答应了。 楼辰欣喜若狂,更有些紧张,“你不问我家世如何吗?” 萧明姝看他一眼,嘻嘻一笑,“我说我姓萧以前,你不也没问我吗?我以前显赫,如今却是‘在逃犯’,招惹了我,等于既招惹了大夏皇室,又惹上了北燕太子……楼哥哥却不怕,我何以为报呢?只能报以完全的信任。” 楼辰心下一阵感动……谁说这女孩子从不善解人意的? 第778章 给我个名分 萧明姝盯着结茧的大蚕,就着楼辰的手吃东西,吃饱了她就开始犯困。 恰此时也是最无聊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只仿佛进入了静止的茧,一个时辰都不见任何动静。 萧明姝的眼皮不停的打架。 楼辰劝她,“你去床榻上躺着,有动静我叫你。” “不要,你若也睡着了,我今年又错过了,下次结茧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萧明姝连连摇头。 楼辰抱她起来,硬要送她去床上,“我保证不会睡着。” 萧明姝撅嘴,“你心里是这么想,万一困的不行呢?” 楼辰笑说:“头悬梁,锥刺股行不行?” 萧明姝摇头,“不行。” 楼辰哭笑不得,把她放在床上,“乖,你就这么等,别睡着,闭目养神。” 萧明姝轻哼,“坐在桌边我还险些睡着呢,何况是在床上?眼睛一闭,就到明天了!” 她抱着楼辰的脖子不撒手。 楼辰半俯身在床上,他弯着腰,垂眸看着萧明姝的小脸儿。 她眼睛半睁半阖,已经困得不行,抱着他不撒手的样子,像极了耍赖的小孩……她鼻梁挺翘,鼻尖圆润可爱,特别是那一张莹润红透的小嘴,上面还沾着点儿喝粥留下的光色,愈发显得诱人。 楼辰克制不住自己,纵然觉得如此举动风险甚大……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低头吻上她的嘴唇。 萧明姝原本已经要睡着,手上的力气都松了…… 一瞬间,她猛地掀开眼皮,眼神从懵懂到清醒,只有一瞬间。 她目光灼灼,毫无笑意的盯着他。 楼辰原本急速的心跳,像是瞬间戛然而止。 他紧张的不敢呼吸,一时进退两难。 萧明姝猛地抬手推在他肩上。 他竟被一个小女孩推的倒退踉跄…… 楼辰紧张的浑身紧绷,胸口发闷。 “宁馨儿……”楼辰想要解释什么,可一开口,却发觉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他说什么?说不是故意?不,他就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太喜欢她,太想把她据为己有,太想在她身上盖上自己的烙印。 倘若不是纪文的出现,他或许有耐心等她慢慢成熟,慢慢褪去稚气。他有耐性一点点引导她,叫她明白这种事…… 可现在,他有点儿慌,他害怕她被别人抢走。 “楼哥哥出去盯着那蚕茧吧。”萧明姝拥着被子,面朝里,闷声说。 “好。”楼辰立即答应,却不肯走。 萧明姝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你怎么还不去呢?” “宁馨儿……你生我的气了吗?”楼辰语调低沉,小心翼翼的问。 萧明姝不说话。 他脸色局促,“对不起……是我唐突,但是我……” “楼哥哥别说了。”萧明姝皱眉,有点儿烦躁。 楼辰仍旧站在床边,一动不动,“我想这么做,特别特别想……我想娶你。” 萧明姝猛地转过脸来,目光犀利的盯着他。 楼辰回望她,目不转睛,“可以给我个名分,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吗?” 萧明姝一愣,“你想做大夏的驸马?” 楼辰咧嘴笑了笑,“我想做宁馨儿的驸马。” 萧明姝眉头不展,“做宁馨儿的驸马,非但没有驸马爷的好处,还是公然与北燕太子,与萧家皇帝为敌。” “为了你,值。”楼辰认真说。 萧明姝哼了一声,又转过身去,面朝里,“你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等真的想明白,必然会后悔……再者说,你家人……我还没见过你老家的人,你虽说自己要做主,又怎么会一点儿不受他们的影响呢?” 楼辰也微微蹙眉,他静了一阵子,“宁馨儿,我现在说什么话,都是口说无凭。即便我告诉你,我宁可与他们反目,也不会叫他们离间你我……也不过是空谈。所以,我不是要承诺给你听,而是要做出给你看。” 萧明姝竖着耳朵听着,一动不动。 “我很想……所以我可以等。”楼辰认真说。 萧明姝藏在被窝里的手,抠着自己的手,眼睛提溜直转。她才不会叫楼辰知道,其实她也很想……她很喜欢楼辰亲近她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旁人没有给过她的。 他的嘴唇很香,有股甘草的味道,她朦朦胧胧的时候很想舔一下来着…… 但这话,她谁都不说。 她嗯了一声,“还有一条,我阿爹一辈子,只娶了我阿娘一个女子。我的相公也要如此,他不能有通房,不能有侍妾,不能在我以外,有任何女子……就连出门走在街上,也不能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楼辰先是一怔,紧接着勾着嘴角一笑,“我是进入考验期了吗?” 萧明姝脸上一热,声音却四平八稳,“是不是,我说了算。” 楼辰拱手躬身,一本正经,“遵命,公主殿下。” 萧明姝也偷偷勾起嘴角,“免礼平身,你退下吧。” 楼辰恋恋不舍的盯着她藏在被子里的小巧身形,哪里甘心走? 但做了多年商人的他,深深明白,有些事情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他又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步伐轻轻的到了外间。 那蚕茧仍旧安静的呆在黄檀木的盒子里,一动不动。 楼辰怕自己犯困,先运气调息,把自己的精神头儿调动起来,睁开眼时,他神清气爽。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浓浓的茶,茶水入口苦涩至极,但茶水滑过舌头,进入喉咙却变得甘甜无比。 楼辰细品着茶,嘴角不由上翘。 他盯着跳动的烛光,觉得二十多年的等待,也许就是为了让他遇见最合心意的人……如今,时光不负等待,他竟遇上这么有趣的妙人儿。 他正想着,眼前的黄檀木盒子里,却啪的响了一声,声音很细微,像是一个极小的蛋壳破裂了。 他连忙低头朝盒子里看去…… “宁馨儿!开始破茧了!”他惊喜低呼一声。 床榻上的人,不知是没睡着,还是被他这惊喜的声音给唤醒。 萧明姝呼的坐起身子,“别动别动,别动它,我出来看!” 她说着,连鞋子也顾不得穿,赤脚向外跑来。 楼辰对盒子里破茧的事情很是好奇,但不敌他对女孩子的关注。 他头一眼就看见她光洁细白的脚丫,踩在朱红的地毯上。 他眉心一紧,伸手抱住她的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抄起在自己怀里,抱着她坐在桌案旁。 萧明姝目不转睛的看着檀木盒子里头,心思一点儿没在自己身上,“真好看呀,这蚕茧什么时候变成淡黄色的了?咦,它破的好辛苦?它会不会出不来了?” 她看起来比那要破茧而出的迷蝶还着急…… 第779章 化茧成蝶 萧明姝盯着蚕蛹一点点的钻出蚕茧,蚕茧上只破开一个很小的口。 但蚕茧里头的虫子,这会儿却已经变大,一对翅膀还沾在身体上,整个庞大的身躯,要从那么小的洞里钻出来,着实不易。 迷蝶不屑的努力着,让在一旁目不转睛观看的两人都替它着急。 萧明姝更是攥紧了拳头,额上都冒出了细汗。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在破茧而出呢…… 楼辰脑子划过破茧而出这词以后,转瞬而来的就是“生产之苦”,人的大脑太过于活跃,明明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儿,也能硬生生拉扯到一起。 楼辰愣是从眼前的蚕蛹破茧,想到了女人生孩子……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也是像这蚕蛹破茧一样的痛苦,甚至更痛苦吧? 他的目光也从蚕茧上,转移到了萧明姝的脸上。 他看到女孩子额上的汗,不由摸出帕子来,轻轻擦拭……日后她生孩子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要陪在她身边,绝不站在门外。 她那么痛苦的时刻,他怎能缺席呢?不能替她疼,至少要陪伴着她…… 他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多少年以后。 萧明姝猛地掐了他一下,“你快看!” 楼辰闷哼一声,他不防备,被她掐得有点儿疼,心里却快慰至极。 好似她真的在为他生孩子…… “出来了!出来了!”萧明姝低声嚷嚷。 楼辰的脸,被她手扳着,对上了已经钻出了大半个身子的迷蝶。 但他的思绪一时还没回来……他咧嘴而笑,笑得很有些傻气。 “真好看……”楼辰喃喃的说。 他的目光这会儿却并没有焦距,也不知他是再说迷蝶好看,还是说别的什么。 “哪里好看了?皱巴巴的,丑死了。”萧明姝带着欢喜,宠溺的语气故意说道。 “不丑不丑。”楼辰眼里尽是欢喜,“这是男孩……呃,这是公蝶还是母蝶?” 楼辰一个激灵,瞬间回神,吓死他了……他心有余悸的看着一旁的女孩子。 萧明姝没注意他的口误,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欣喜兴奋之中,“这只是宝蓝色,荧光带绿,是雄蝶。迷蝶的雌蝶是紫色带红色荧光的。” 楼辰看了她一眼,“既是雄蝶,那岂不是不能再产卵了吗?” 萧明姝笑了笑,“我不会一直把它养在笼子里,它认得主人,会回来的。如果它在外头认识了雌迷蝶,就会带回来,产下一颗卵给留我。” 楼辰又惊了,“我记得的小时候见人养过蚕,卵极小极多。” 萧明姝摇了摇头,“这不是普通的蝶,这是迷蝶,多年生的。它们一年只产一次卵,一次只产一颗。” 她边说,边唏嘘感叹说,她在京都用掉的那只若是能带着就好了。 “用掉……就死了吗?没了?”楼辰好奇问。 萧明姝摇头,“不是死了,而是它不再是迷蝶了,它用掉了自己的特殊能力,就跟普通的蝴蝶没什么两样了。即便再交配产卵,卵里也极少能拥有它那样能力的。所以一旦它用掉之后,我就放它自由了,它不用再回来,可以自由自在的。” 萧明姝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熬了这么久,如今窗户纸外头都略微有光了。 天快亮了。 “破茧挺快的,但也没什么……”楼辰蹙了蹙眉,他不觉得这迷蝶破茧有什么好看的呀?这女孩子为何要守一夜,就为了看破茧? “快看,别眨眼!”萧明姝急声说。 楼辰转过脸来。 蝴蝶抖着皱巴紧缩在一起的翅膀。 那翅膀孱弱无力,一点儿都不漂亮,只能瞧见略微的荧光,也像是褪了色,没染好的绸布一样。 它甚至跌跌撞撞的站不稳,但它还是一点点的向前爬着,一边爬一边努力的试图张开翅膀。 “真想帮帮它。”楼辰嘀咕一声。 “不可以!”萧明姝厉声说。 楼辰斜睨她,想告诉她,他只是说说,不会擅自动手。 萧明姝却一本正经的解释,“这个过程,必须靠它自己完成,虽然很痛苦,看它很无助,但我们绝对不能伸手,倘若我们帮它抚平了翅膀,看起来是叫它轻松了,容易了……可是它会死,它再也不能飞,不能飞的蝴蝶,会死的。” 女孩子说的异常认真,眼里还含了一点点泪光。 楼辰原本说,他知道这道理,但见女孩子的神情,他忍下去,什么都没说。 萧明姝转过脸,看着那迷蝶,她双手托着下巴,微微皱着眉,安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迷蝶跌跌撞撞爬了几十步,它的翅膀越发舒展,忽而它似乎猛地一跃,乘风而起。 “飞起来了!”楼辰低呼。 原本看蝴蝶飞,是这世上再常见不过的事儿,日常见惯了,也从不会觉得感动。 可这一刻,看到这只从孱弱无力,从皱巴巴的蝴蝶,一点点靠着努力终于能够振翅飞翔……楼辰觉得自己冷硬的心也被触动了,像是被蝴蝶的羽翅轻轻扫了那么一下,温柔四下蔓延。 漂亮的迷蝶围着两人不停的飞,忽高忽低,它飞的快,叫人目眩神迷。 灯烛的光照在它的羽翅上,仿佛满屋子都是它羽翅上的花纹光斑。 萧明姝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楼哥哥,我困了,你把它放在我帐内,把帘帐放下来就成……” 话没说完,她就睡着了。 她整个人完全倚在楼辰的胸膛上,呼吸绵长而均匀。 楼辰的胸怀被塞得满满的,就连心房都被塞满了。 女孩子的柔软和馨香,叫他心跳加速……同样是熬了一宿,他非但不困,反而觉得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像是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正在他的身体里左突右冲,欲要冲出来! 楼辰赶紧调整了呼吸,起身把女孩子抱回床上。 他正琢磨,要如何把蝴蝶也弄进床帐里,谁知那蝴蝶自己就飞了过来。 并且就停在她枕头的一角,一双硕大又极美的羽翅,微微收拢,立在背上。 它背上的花纹,像极了眼睛——正在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它似乎是在给女孩子站岗放哨,免得他有不轨的举动。 楼辰想伸手摸摸那迷蝶,好歹,他也算是见证了它出生的人呢。 它这会儿已经与先前判若两蝶了!它的羽翅那么大,那么强健有力,那么漂亮。 他伸出手去,迷蝶猛地从枕头上飞起,轻轻的——落在了他的指尖。 楼辰不由瞪大了眼睛,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一只活生生的大蝴蝶,还是头一次! 而且是蝴蝶主动落在他指尖上的!这感觉太奇妙了!蝴蝶的腿爪细长,抓着他的手指尖,痒痒的。 他不由低低的笑了一声,神经病似得对蝴蝶说:“你守着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第780章 无微不至 那蝴蝶也像是个神经病——竟然真的从他指尖飞起,落回了枕头上。 楼辰心跳不稳,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自从遇见萧明姝的那一刻起,可能他的人生就注定了不正常吧? 他要为她疯狂…… 楼辰放下了床帐,转身脚步轻轻的离开房间。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门外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他心情愉悦,闭目享受的深吸一口。 他关上门,走出门廊,沐浴着熹微的晨光,正要阔步而走,却见院门口有一人迎面走来。 此时此刻,在此地相遇,这两个人都是一愣。 楼辰脚步一顿。 院门口那人更是如遭雷击的愣在原地。 他看了看楼辰,又看楼辰背后的房门,再看此时的天色…… 刹那间,他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纪文……”楼辰招呼了一声。 纪文白着脸,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去了。 他像石柱子一样立在哪儿,一动不动。 但离得近了,似乎能听见他皮肉之下的骨骼,正咔咔作响,每一个关节,似乎都锁紧了。 楼辰垂了垂视线,抬眸道,“太早了,她刚睡踏实,你若有什么事……” 楼辰的话还没说完,纪文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眼神有多么的蚀骨灼心,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体会。 楼辰张嘴想说,要动手,他们换个地方。 哪知他还没说话,纪文却转身走了。 楼辰眯了眯眼睛,提步追到院子外头,纪文当真头也不回,阔步走远。 楼辰站在原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沐浴后躺在床榻上,床帐被褥上都熏了淡淡的香,舒适宜人。 他以为刚刚的兴奋劲儿会过去,这么舒适的床榻上,他必然能睡着,可躺了好一阵子,他一点儿困顿之意都没有。 回想着昨晚相处的细节,回想着女孩子说,“报你萧姐姐大名”,回想着她有那么一点害羞,更多却是潇洒的答应跟他去见老家的人…… 楼辰忍不住的嘴角上翘,欢喜的怀中发热,怎么也睡不着。 实在躺不下去,他索性披衣起来,带着浑身舒畅之感在院中硕大的银杏树下飒飒舞剑。 萧明姝却是能睡,她一直睡到了晌午才起来。 楼辰为和她一起用饭,愣是忍着饿没有自己先吃。 萧明姝起来就揉着肚子,嚷嚷着饿扁了。 她嚷嚷的时候,脸上也是带着笑的,瞧见楼辰,她立即朝他挤挤眼,仿佛有一个小秘密,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 难怪俗话说,秘密最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分享了萧明姝秘密的楼辰,一下子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好近好近。 萧明姝刚走到他身边,他就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小声问:“你把它放在哪儿?” “一只漂亮的琉璃瓶子里,瓶盖上扎了气孔。”萧明姝也用极小的声音,怕他听不见,她极力的凑近楼辰的耳朵。 楼辰也微微弯腰就近她,她说话间呵出的气息,直冲他耳畔,把他的耳朵挠得痒痒的。 两人话还没说完,傅锦荣就扬声阔步的寻了过来,“我找糖糖,又不是找你们楼爷,你们拦着我做甚……” 他喧嚷着,阔步出现在门前。 楼辰还没直起身子,萧明姝还正仰着脸对他耳语。 两个人格外亲昵的举止,恰叫他看个正着。 萧明姝笑了笑,又冲楼辰眨眨眼,“待会儿给你看。” 楼辰点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本是说那迷蝶的事儿,看在傅锦荣的眼里,却叫他着急上火,整个胸腔里都憋闷至极。 “糖糖,你……”他欲言又止。 楼辰站在萧明姝一侧,目光平淡,浑身的气势,却不乏震慑。 傅胖原想替纪文说几句话,问一问萧明姝……在她心里,将“纪文哥哥”置于何地? 可此时,看着一旁宛如一座屏障,要把萧明姝护在后头的楼辰……傅胖又觉他毫无立场,连纪文自己都没有对糖糖明说过什么,他作为朋友,凭什么来质问? 傅胖憋闷极了,原想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萧明姝却是满脸笑意,“你也是睡到刚刚才起吧?怎么没见纪文哥哥和你一起?待用过了晌午饭,我还想去林子里一趟,原想着叫你们一起呢。” “他不在,我起来就没见着他。”傅胖闷闷的说。 萧明姝哦了一声,“对了,我想起来,他来是有正经事儿的。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犹豫,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来着……现在看来,天意不许我去。” 萧明姝一点儿不纠结,随性一笑,挥了挥手,根本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傅胖既羡慕她的洒脱和“没心没肺”,又无奈于自己不能像她那样。 萧明姝似乎看不出傅胖脸上的愁容,她笑得爽朗,“你还没用饭吧?要不要一起?” 她说着,已经伸手,自然而然的抓住楼辰的衣袖。 傅胖眼皮子猛然一跳,抬眼向楼辰脸上看去。 楼辰平淡的面庞,一瞬间温柔了好多,淡漠的嘴角都勾起笑意。 傅胖好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他一起?一起干什么?看他们如何亲昵的相处吗?糖糖真是没心没肺啊!回头他一定要去问问苏嬷嬷究竟是如何教养公主的?怎么公主就一点儿不晓得男女之嫌呢? 随随便便跟一个男人,就能这样举止亲昵吗? 万一对方是人渣呢? 傅胖这么琢磨着,又觉哪里不对,他好像忽略了什么……对了,公主身边似乎一直没什么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她能接触到的,不过是他们这几个与睿帝关系极好的发小。 睿帝把她保护的太好了,好到京都的男孩子,不是畏惧她的“毒名”,就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她。 糖糖这样的性情,似乎也不能全然怪她…… 短暂的功夫,傅胖反复想了好些。 萧明姝却是没有耐心等他慢慢纠结。 她醒来就已经饿扁了,加之她着急出门去找虫子,不等傅胖回应,她已经叫人赶紧摆饭。 傅胖还没说话,她已经像主人一般,进了楼辰的屋子,盘腿坐在食案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碟,等着楼辰过来“伺候” 楼辰垂眸笑的坦然,完全不介意在场还有一个人眼睁睁看着。 他坐在萧明姝身边,倒像个布菜的丫鬟一样,极有眼色的把她喜欢的,她多看了两眼的吃食,一一夹在她盘中。 他的“伺候”,真可谓无微不至。 傅胖皱紧了眉头,不由盯着楼辰,从他的举动上,还真看不出他尊贵,不可小觑的身份…… 第781章 突然的主动 眼前的一幕叫傅胖深觉扎眼扎心。 他也不往屋里去,咕哝了一声,“我回去自己那儿吃。” 转身离开这院子,傅胖才想起,如今住的还是人楼辰朋友的宅子,不管他在哪儿吃,都是借楼辰的光。 人家宅子里的仆婢凭什么伺候他来着?还不是因着楼辰的面子? 琢磨来琢磨去,傅胖终于理解为什么纪文不选择如今这时候对糖糖表明心迹了。 因为如今这时间这场合,根本不适合! 别说在南境保护糖糖不被北燕人发现了!就连最最平常的衣食住行,他们都无法保证。 如此窘迫的情况下,对小姑娘表白……糖糖什么反应,他不知道,但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底气不足,心虚气短是一定的。 “唉……太难了。”傅胖仰头长叹,“纪文,我总算理解你了。” 傅胖回到自己院子,吃了这里家仆送上的早膳。 虽不如他在京都,自家府上吃的那么丰盛精致,但看得出,家仆是用心准备的,毫无敷衍。 就连上菜的小姐姐,也是客气有礼,进退有度,恭恭敬敬的把他当做贵客。 单冲这份儿心,就知道,楼辰的面子有多大了。 傅胖一边吃,一边感慨,“谈感情这种事儿,有时候就想打仗一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如今,纪文你在别人的主战场上,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呀……” 他啧啧有声,生生多吃了两大碗,至于减肥的计划,已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傅胖子吃饱喝足,再想找糖糖,却听说,她已经同楼辰一起去郊外抓虫子了。 萧明姝怀里揣的鼓囊囊的,上了马车,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来向楼辰显摆。 “你瞧,我怎么觉得,比昨夜里还大了呢?我第一次养这么大的迷蝶!”萧明姝说。 楼辰也不由点头,那迷蝶的翅膀张开,有他一只手那么大。 不是没见过大蝴蝶,但这么大的还是少有。 “一般的迷蝶有多大?”楼辰边问,边向迷蝶伸出手去。 “别碰它,它会蛊惑人的……”萧明姝急声说,话音未落,她却瞧见迷蝶乖巧的落在了楼辰的指尖上。 她错愕的盯着迷蝶,又看向楼辰。 楼辰也扭脸儿看着她,“它会如何蛊惑我?” 萧明姝凑近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睛…… 马车却在这时,碾过了石头,猛地一颠。 萧明姝身子猛地一晃,朝前扑去……她一头扎进楼辰的怀里,柔软的嘴唇结结实实的压在他的嘴唇上。 楼辰呼吸一滞,不由自主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不同于昨晚——这次可是她自己扑上来的,虽然是马车的“怂恿”。 萧明姝推着他的胸膛挣扎,楼辰不敢放肆,松了手臂。 萧明姝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你、你……” 楼辰有点儿紧张的看着她,一个字也不辩解,只一双眼睛里透出渴望和无辜。 萧明姝气哼哼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你欺负我。” 楼辰呼吸紧了紧,那只迷蝶还停在他指尖上,他凑过去,在她耳边说,“报我萧姐姐的大名,成不成?” 萧明姝哭笑不得,斜睨他一眼。 她虽有点儿害羞,却也生不起气来。 她只是有点儿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他会得寸进尺。 但见他小意温存,这担心也不过一闪即逝。 “萧姐姐的大名,还是好使的。看在你萧姐姐的面儿上,我暂且不与你计较。”萧明姝瓮声瓮气的说,“如有下次,定不轻饶!” 楼辰却勾着嘴角轻笑,“下次怎么罚?” 萧明姝瞪眼看他,现在就惦记上下次了? 楼辰回望着她的眼,“要不你先罚了?” 话音落地,他就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俯身低头,一个霸道的吻笼罩下来,惊得萧明姝瞪着眼,一动不动。 “乖,闭眼……”楼辰被她盯得,竟也红了脸,他吻着她的嘴角,柔声说。 这个吻太绵长,太温存…… 以至于萧明姝都忘记了起因是什么。 她在他怀中混身发热的轻喘,过了这么许久,马车外头的喧嚷都变成了寂静中的鸟啼。 车已经从城中来到了郊外,可停在楼辰指尖上的迷蝶,竟还那么踏踏实实的停在那里。 “它很喜欢你呢。”萧明姝说着,脸上不由发热。好像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她是很喜欢呢,不然别说一而再再而三了,他胆敢流露出一点点心思,她就能让他下半辈子都后悔不迭。 因为喜欢,所以纵容。 “我也很喜欢她,特别特别喜欢。”楼辰望着萧明姝,“想把一切都给她。” 萧明姝皱了皱眉,“迷蝶要的很少,连花粉花蜜它也不贪食。它喜阳,但也耐阴寒,就是冬天它也能活下去。” 就好像她,作为衣食无忧的怡和公主,她可以过得很好,成为一个小乞丐,她也能“笑傲江湖”。 “她虽要的少,我却想把我能给的都给她。想给她这世上最好的。”楼辰眼眸深深,这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从害她被抓,却在身陷囹圄中依然坚强乐观? 从她大胆放心的跟他回了那隐姓埋名的小院儿?从她救了他性命?从她医治安瑞慈开始? 楼辰说不清,但他知道,这辈子就是她了。 萧明姝咧嘴笑起来,她抬手拍了拍楼辰的肩,“话题太深了,我们去捉虫吧。” 楼辰嘶的吸了口气,这丫头……怎么回避正题呢? 马车在郊外停下,萧明姝揣着她的瓶子跳下了马车。 初秋时节,郊外的野地里开了不少的野菊花,黄白色的居多,也有黄心蓝色花瓣的小花。 她打开瓶盖,刚被封入瓶子里的迷蝶,扇扇翅膀,扑棱棱飞了出来。 它围在萧明姝周遭飞了几圈,而后才飞向那一片片的花丛。 萧明姝也没闲着,她把衣摆往腰间玉带里一扎,蹲下身子,拨拉着草丛。 楼辰见她看草,看地上的土都能看的专心致志,全然投入……不由的,他有点好奇,他想了解她的世界。 他也蹲下身子,学着她的样子,拨拉草丛,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趣味来? “呀……”楼辰低呼一声,猛地缩手,眉心微蹙。 遇见萧明姝以前,他是很讨厌虫子的,各种虫,爬的,飞的,跳的……他有点儿洁癖,但凡他住的宅院,各处都爱撒药,用以驱虫。 认识她以后,他才知道,虫子也有大用处,特别是在安瑞慈的事儿上。 楼辰捂着自己手,原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没想到,不过呼吸之间,手上的疼越来越加剧,火辣辣的。 他松开手,低头一看…… 第782章 她的世界 “怎么了?”萧明姝见他动静不对,快步凑了过来。 楼辰松开捂着的那只手,只见左手手背上,已经红肿了一道,像是趴上去了一条硕大肥满的红色肉虫。 “你碰了什么?竟这么毒?”萧明姝诧异。 楼辰心有余悸的指了指他刚刚拨拉过的那片草叶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挂了一下。” 萧明姝闻言就想去找那虫子,但她迟疑片刻,嘀咕道:“还是先处理你的伤吧,这看起来像是洋辣子伤的。”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子。 “会有一点疼,你忍忍,抹上去,要不了一刻钟,这火辣辣的感觉就没了。”萧明姝说着扭开那瓶子。 楼辰大小所用的药膏,多半是馨香的,就算没有香喷喷好闻的味道,也是带着草药香气的。 但萧明姝这只瓶子里,却只有叫人顿感不适的辛辣苦味儿。 楼辰差点儿跟她喊停…… 但见女孩子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了点药膏。 他立时屏气凝声,一言不发。 不管这药膏多难闻……重要的是她亲自给他涂药啊! 这样的机会,他岂能错过? 萧明姝低着头,一手捧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膝头。 她另一只手,沾了那土黄色的药膏,轻轻的一点点的涂抹在他红肿的皮肤上。 “嘶——”楼辰吸气。 他只觉的比先前更火辣辣的,像是拿一把盐洒在了刀口上。 萧明姝却一把摁住他的手腕,“别动别动,忍一下,过一会儿就好了。洋辣子很毒的,别看它小,有些人的体质,还真受不住它。” 为了控制住他的手不抽回去,萧明姝顺势把他的手腕胳膊,夹在自己胸前腋窝里。 楼辰的手臂恰感受到女孩子胸前的柔软…… 他顿时头晕目眩,一股血气上涌的感觉。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下,若在这时候涌出鼻血来,便是这小姑娘天真懵懂,也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了吧?她怕不是会把他想成最卑劣那种登徒子。 楼辰暗暗调息,萧明姝给他抹好了药膏,笑盈盈的对他说,“这药膏是混了望月砂和五灵脂的上品,不过是没有那么好闻的气味,药效可是最好的。” 楼辰微微一愣,当即就觉不适……望月砂是兔子干燥的粪便,五灵脂又是什么东西? 凭他直觉,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萧明姝笑嘻嘻的为他解释,“寒号鸟知道吗?” 楼辰僵硬的点点头,不用问了,五灵脂一定是寒号鸟的…… “五灵脂就是寒号鸟的排泄物,干燥的。望月砂常见,就不用我跟你解释了吧?”萧明姝像是故意的,嘻嘻一笑,伸手往他鼻子上抹去。 楼辰下意识的往后一撤,他原本是蹲在地上,这么一仰,重心不稳跌坐在草地上。 萧明姝离他太近,他手本能的一捞,萧明姝也被他拽的倒在他的身上。 他坐在草地上,她一手按在他肩头,半身都趴在他身上……一旁跟着来的车夫随从,赶紧退远,纷纷别开始视线,不往这儿看。 萧明姝晓是脸皮厚,也红了脸,“就该让你疼着!”她低低的说了声。 楼辰眼眸深深看着她,低喃一句,“那也值。” 萧明姝气哼,脸红的更厉害了。 有外人在场,虽然他们不会乱说,也不敢乱看,但楼辰还是不想让他们两个的亲密,成为旁人眼里的好戏,惹了这女孩子不痛快,更是得不偿失。 他扶了萧名姝起来,他那只火辣辣灼痛的手还红肿着,却是不怎么疼了,女孩子的药,倒是神奇得很。 “刚刚伤你的洋辣子在哪儿?这东西可是好东西,带回去有大用处呢。”萧明姝很快从暧昧尴尬中回过神来,脸色也恢复如常。 她这般速度,叫身边的楼辰都叹为观止。 “喏,就那儿,你小心点,我拨拉那草叶子之前,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它是会隐身吗?”楼辰低声说。 萧明姝呵呵的笑,“它善于隐藏在树叶的后头,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颜色越鲜艳的毒性越高。” 萧明姝拿着一直细长的木棍,拨拉草叶子,很快发现那只已经掉在地上的洋辣子。 还没楼辰的小拇指粗,不过有一截小指那么长。 “就这么不起眼的小虫子,能让我疼成这样……”楼辰嘀咕着,微微眯眼。有时候还真是不能“以貌取物”呢。看起来孱弱的肉呼呼的虫子,碧翠鲜亮的颜色,不想它伤人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 萧明姝用瓶子把虫子装了起来,她又找了会儿别的虫,那只硕大的迷蝶也渐渐从花丛里飞了回来。 萧明姝把那只大琉璃罐子的瓶口打开,迷蝶自己飞了进去。 若非亲眼所见,楼辰绝不能信,有人竟能把蝴蝶,虫子之类,养的跟家犬一样听话! 萧明姝在野外玩儿够了,说是玩儿,其实她做的事情,一般人还真做不了。 她抓了好些楼辰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见过,即便见了也不认识的虫子。 她却能头头是道的分析这虫子能做什么用,它有什么天敌,它有什么特性……当真跟他对自己的功夫路数一样的了解。 萧明姝满载而归,一路上,她倒是没怎么理会楼辰。 她太忙,忙着敲敲这个瓶子,看看那个罐子,她一个人对着瓶瓶罐罐里的虫子们说得热火朝天。 楼辰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并不觉得无聊。他反而觉得这一幕温情极了,他似乎已经慢慢的进入了这女孩子的世界了…… 马车停下之时,萧明姝还未下车,他们就听见傅锦荣在外跟人说话的声音。 “没有瞧见吗?一个都没有?”傅锦荣抓着门房问。 楼辰先下了马车。 傅锦荣正欲上前说话,却见楼辰转身从车上又扶下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自然而然的把自己柔软的小手,搭在楼辰的手上。 楼辰抓紧,攥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扶她下来。她落地之后,楼辰还把她往怀里护了一下。 傅锦荣嗓子眼儿一紧,顿时噎了什么东西在喉间。 他原本要说的话,也卡在那里,一个字都不想说。 “傅胖,你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出了什么事吗?”萧明姝热切问道,与平日里无异。 傅锦荣摇了摇头,深深看她一眼……不一样了,他觉得,从里到外都不一样了。 萧明姝还要再问,傅锦荣却是转身走了。 “诶?你?”萧明姝想追问,却被楼辰攥着手…… 第783章 质问,适得其反 “他许是没想好,等他想好了,自然会过来说清楚。”楼辰拉着萧明姝的手道。 萧明姝低头看他的手。 楼辰有些紧张,以为她怪他在她朋友面前,举止如此亲昵。 他微微松了手,正要收回来。 萧明姝却笑着说,“都好了,红肿也下去了。” 楼辰一愣,低头细看,可不是,先前的红肿这会儿一点儿看不出来了,那处的皮肉和周围的完全一样。 但叫他惊喜的倒不是皮肤的恢复,小姑娘的手段有多神奇,他早有领教,能医治安瑞慈的腿,给他治个红肿有什么好惊讶的? 叫他惊喜的乃是她的态度……她竟一点儿没生气? 楼辰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嘴角也不由勾起了笑意。 “天色不早了,肚子饿了吧?喂饱了那些小虫子,是不是也该喂饱你了?”楼辰温声说。 这话,他原本并无他意,但说出口后,他却笑得意味深长。 他心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骚动了一下,痒入了四肢百骸。 萧明姝倒是没多想,心智单纯的点头说好。 两人一起去了他那院,家仆已经摆上了饭菜。 天色从还有那么点亮度,到彻底黑沉,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萧明姝觉得她进屋的时候,还没黑透呢,她不过拿了个枕囊,垫在自己坐榻后头,外头便已经掌了灯,房檐外就已经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萧明姝打了个哈欠,“咦,对了,刚刚只见傅胖,怎么还是没见纪文哥哥?” 楼辰眉头一跳,侧脸看着女孩子。 见她眉心微蹙,他的眉宇间也起了褶皱,“来人,去问问。” “回禀爷,纪公子打从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下人立即说道。 萧明姝啪的把筷子一放。 楼辰的心也瞬间悬到了半空中。 女孩子肚子里叽里咕噜叫了一声。 楼辰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你别急,我叫人去找找问问,你先坐下吃饭。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着急也不能怎样。” 萧明姝哦了一声,迟疑片刻,听话的坐了下来。 楼辰的心却不不敢就此落地,女孩子对纪文的关心担忧,叫他暗生嫉妒,却也不敢表露。 他更不敢告诉女孩子,今早,天不亮,他从她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恰遇见纪文来找她…… 那样的时刻,那样的情形……纪文若是没有误会什么,才真是活见鬼了。 但楼辰不想解释,既不想跟纪文解释,也觉得此事没有必要告诉萧明姝知道。 “黄兴,你派人去问,去找,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回来禀报。”楼辰吩咐。 黄兴领命而去。 萧明姝这才又拿起筷子。 楼辰垂眸思量片刻,夹了她最爱吃的虾糜鱼糜,在水里汆的嫩嫩的,沾一点鲜美的油醋汁,简直美味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萧明姝平日里吃这个的时候,总是小口小口吃的认真无比,虔诚的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工作。 可今日,楼辰把汆好的鱼糜放在她盘中,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却是望着离她远的鸡肉辣子,默默发呆。 楼辰断然不会以为她是想吃那个鸡肉辣子。 她不怎么食辣,倒也不是不喜欢,是她的体质受不得那上火的。 楼辰眼眸轻垂,她在为纪文担心,担心到饭都吃不下。 他难以抑制的吃醋。 尽管他知道,萧明姝对纪文的感情,可能不是一般的男女之情……但即便如此,也叫他浑身难受。 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女人,怎么能在他身边,如此无遮无拦的担心着别的男人? 不对,这说法儿不对,难道他希望她有遮拦的惦记? 楼辰无奈的吐了口气,他说不清自己。 “纪文哥哥不是做事没有分寸的人,他即便自己有事耽搁了,不能回来,也会派个小厮回来说一声,免得家里人担心。”萧明姝撅着嘴说道,“小时候我们淘气,每次都是纪文哥哥站出来帮我们收拾残局,从来都是我们惹祸,他来背锅。” 楼辰看着女孩子殷红的嘴唇,一动一动的,说的全都是关于她和另一个男人相处的过往。 他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一样,他没说话,但满屋子都是一股醋酸味儿。 “糖糖!”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两人正相对无言,傅锦荣从院子里跑来。 “纪文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带出去了三个人,一个也没派回来!他……他不会遇见什么事儿了吧?”傅锦荣站在门口说道。 萧明姝还没说话,傅胖低头看见她面前的食案,满桌珍馐,丰盛至极。 有些菜式像是他们在南郡见过的,那些菜蔬也是从南郡专程送过来的吧? 最刺眼的倒不是满桌子丰盛的饮食,而是萧明姝坐在楼辰的身边。 楼辰一手搭在她身后的枕囊上,另一手拿着筷子,夹了鱼滑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从他的角度看去,萧明姝就像坐在了楼辰的怀抱里一样。 傅锦荣隐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在此时爆发了! “糖糖!纪文为了你,才偷偷来到此地!他为了你才要去找韩将军!现在,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谁知道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非但不为他担心,还……还……” 傅锦荣一面说,一面狠狠的瞪了楼辰一眼。 楼辰的脸色已经彻底的沉了下去,他搁了筷子,抬眼淡淡看着傅胖,“纪文做什么,是因为他自己想做,没人逼他做。做得好,是他本事大,做不好,是时不与他,怪得到宁馨儿头上吗?” 楼辰一点儿不想说,萧明姝其实正在为那纪文担心,担心的连她平日里爱吃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一个好男人,称职的男人,最最基本的要求,不就是让他所爱的人,可以心中坦荡平安,不用为他提心吊胆吗?如果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谈什么喜欢? 楼辰心里不屑至极,却不愿在萧明姝面前过早露出他尖锐的棱角。 傅锦荣气呼呼的看着食案后头的两人,胸膛一起一伏的,“我不是问你,我是问糖糖,你究竟知不知道,他为何来晏城?你知道他来找谁吗?你知道他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萧明姝原本没吃东西,但听到这儿,她却拿起了筷子,低着头,把楼辰放在她面前白玉盘中的鱼滑虾滑,都一块块吃的干干净净。 她细嚼慢咽,吃的很认真。 傅胖在外瞪眼无语。 萧明姝淡淡反问,“他为什么,冒何风险,与我何干?” 第785章 都是关心则乱 楼辰全然没在意,萧明姝被他吓了一跳。 萧明姝狠狠瞪他一眼。 傅胖张嘴想解释什么,萧明姝没听,径直走到床边。 纪文被安置在床榻上,一脸的血污。 脑袋上也许有口子,血污把头发都粘在了一起。 萧明姝看得连连吸气,眼圈儿微微发红。 傅胖牙咬的咯咯作响,“他是遇见什么人了,竟被伤成这样?纪文的功夫可是不错的!他……” “别嚷。”萧明姝冲他摆手,又转身看着站在屏风处的楼辰,“楼哥哥,可以麻烦你继续追查吗?” 楼辰点头,“他们在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嗯,”萧明姝点点头,“多谢你。” 楼辰眼眸深深看着,“跟我,不必道谢。” 傅锦荣的眉心一跳,狠狠剜了楼辰一眼,他转过脸说,“糖糖,我给你打下手,你看纪文该怎么办?无关的人,且叫他出去吧。” 傅胖在排挤谁,用脚趾头也听得出来。 不等萧明姝开口,楼辰就主动说,“我在门外,有什么需要,你喊一声。温水纱布,我叫丫鬟送进来。” 萧明姝一脸歉疚。 楼辰却抿嘴对她微微笑了笑,“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萧明姝不知说什么好,楼辰已经转身出去了。 他还把门微微带上了,门外是他吩咐人的声音。 傅胖站在萧明姝身边,看着床上的纪文,又看她。 萧明姝一边挽袖子,一边凉凉的看傅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傅胖问。 “患难见真情,这话不假。”萧明姝说。 傅胖迟疑片刻,“你什么意思?” “没事儿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萧明姝声音平静的近乎冷漠,“一旦出了事,你的态度,真让人心寒。” 傅胖张了张嘴,只觉口中苦涩,“我为了谁啊?糖糖,你……你胳膊肘往哪儿拐?我是因为情急,才口不择言!” 萧明姝不再看他,她拿起一旁水盆里的布,小心擦拭着纪文脸上头上的血污。 “我爹曾经说,同样紧急的状况,有能力和没能力的人,反应绝不相同。都是关心则乱,但只有没能力的人才会咋咋呼呼。” 傅胖眼睛一瞪,嗓子眼儿那仿佛卡了一只大手,捏的他喘不过气。 半晌,他才说,“是,我是没能力……不如楼辰,把你照顾的面面俱到,既能照顾你吃喝玩乐,还能保护你不受人欺负!那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南境!你换作北境试试?” 萧明姝轻嗤一声,摇了摇头。 “你还不服气?我说的是实话!”傅胖鼓着脸。 萧明姝把纪文的脸擦干净,他额角上有一个斜斜的口子,口子不大,看起来却深,所以留得血很多。 “他身上有什么伤,我不好看,待会儿你帮他看看。”萧明姝说,“楼哥哥已经请大夫来了,我只能救急,治疗这外伤却不在行。” 傅胖见她要往外去,他伸手挡住她的路。 “你不能走,纪文他如今昏迷着,他醒来最想见的人是谁,你心里没数吗?”傅胖僵着脸,逼视着她。 萧明姝皱了皱眉,“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用得着你替他操心?” “他不敢说,我却看不下去!别别扭扭的,早说早痛快!”傅胖将心一横,把朋友卖了。 萧明姝撇嘴,摇了摇头,“纪文哥哥看的比你清楚,所以他才一直不说。” 傅胖一愣,“你……什么意思?” 萧明姝呵的笑了一声,“傅胖,你何尝不别扭?不过是不一样的路子罢了。” 傅胖张了张嘴,“啊?什么、什么意思?” “你让我留下来,究竟是为纪文,还是为了别的?”萧明姝问道。 傅胖皱眉,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的眼,“我不明白你这话……当然是为了纪文……” “果真吗?你觉得自己是大公无私,一心为他好?你是他爹还是他娘?”萧明姝嘲讽道。 傅胖眉头皱的更紧,“糖糖,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你不过是不想叫我跟楼辰相处罢了,但我若真的与纪文相处成那样,你就乐见其成吗?”萧明姝又问。 傅胖心里咯噔一下……这话音,他越听越不对。 “如果你真是把我当朋友,当至交。不论我跟谁在一起,只要我开心快乐,你都会替我高兴的。”萧明姝笑了一声,“纪文也好,楼辰也好,我喜欢跟谁呆在一起,且他也喜欢跟我呆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傅胖的脸色,比先前还难看,甚至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纪文还难看…… “纪文也好,楼辰也好……”他喃喃的重复。 “你之所以看到我和楼哥哥在一起,反应那么大,又极力的想让我和纪文哥哥在一起,极力的撮合……不过是因为,我打小和纪文哥哥一起长大,从来没有过分亲昵。你知道,他与我来说,就像我的亲哥哥,跟萧睿一样亲的那种。”萧明姝坦然的看着他。 傅锦荣却在躲避她的视线,脑门儿上涔涔冒汗。 “你知道我跟纪文不可能,所以才极力的怂恿他,你不知道我和楼辰是否有可能,所以你会慌。”萧明姝平静的眼眸里,透出的是了然的视线。 所有人都以为,她单纯无知,天真烂漫。 可这会儿,在屋里的傅锦荣觉得,是他们所有人都太天真无知了! 她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傅胖,你……” “你别说了,”傅锦荣打断她,“不就是不想守着纪文吗?不就是想去你楼哥哥身边吗?你去吧,我不会拦着你,说着么多有的没的!” 傅胖伸手把她从床边拨拉开。 他从水盆里抄出布来,拧干了,一点点擦拭着纪文脸上,萧明姝已经擦干净的地方。 萧明姝又看他一眼,提步向外走去。 她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就听见楼辰站在门外叮嘱黄兴,“连夜从南郡带最好的大夫来,所需的药材尽量多带,再带来几个机灵,会贴身伺候伤病人的小厮。” 萧明姝手扶着门边没动,她摒住了呼吸,微微侧耳。 黄兴在外问,“您这是要伺候屋里的那位?非亲非故的,您这么上心,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您是要巴结大夏的皇室呢。” 楼辰呵的笑了一声,“我犯得着巴结谁?不对,我还真想巴结一个人。” 黄兴一愣,“啊?您巴结人?” 楼辰笑的温柔,“宁馨儿。” 黄兴被口水呛了,连咳两声,听得浑身不适。 楼辰的直白,叫在屋里偷听的萧明姝也脸庞发热,心里发窘。 她原本没觉尴尬,这会儿却尴尬的不好意思出去。 却听门外的人又说,“但他们不知道少主您的身份也就罢了,若是叫大夏皇室知道了,又知道您对他的臣子这么上心……会不会误解您?又会不会以为纪公子通敌叛国?” 第785章 都是关心则乱 楼辰全然没在意,萧明姝被他吓了一跳。 萧明姝狠狠瞪他一眼。 傅胖张嘴想解释什么,萧明姝没听,径直走到床边。 纪文被安置在床榻上,一脸的血污。 脑袋上也许有口子,血污把头发都粘在了一起。 萧明姝看得连连吸气,眼圈儿微微发红。 傅胖牙咬的咯咯作响,“他是遇见什么人了,竟被伤成这样?纪文的功夫可是不错的!他……” “别嚷。”萧明姝冲他摆手,又转身看着站在屏风处的楼辰,“楼哥哥,可以麻烦你继续追查吗?” 楼辰点头,“他们在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嗯,”萧明姝点点头,“多谢你。” 楼辰眼眸深深看着,“跟我,不必道谢。” 傅锦荣的眉心一跳,狠狠剜了楼辰一眼,他转过脸说,“糖糖,我给你打下手,你看纪文该怎么办?无关的人,且叫他出去吧。” 傅胖在排挤谁,用脚趾头也听得出来。 不等萧明姝开口,楼辰就主动说,“我在门外,有什么需要,你喊一声。温水纱布,我叫丫鬟送进来。” 萧明姝一脸歉疚。 楼辰却抿嘴对她微微笑了笑,“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萧明姝不知说什么好,楼辰已经转身出去了。 他还把门微微带上了,门外是他吩咐人的声音。 傅胖站在萧明姝身边,看着床上的纪文,又看她。 萧明姝一边挽袖子,一边凉凉的看傅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傅胖问。 “患难见真情,这话不假。”萧明姝说。 傅胖迟疑片刻,“你什么意思?” “没事儿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萧明姝声音平静的近乎冷漠,“一旦出了事,你的态度,真让人心寒。” 傅胖张了张嘴,只觉口中苦涩,“我为了谁啊?糖糖,你……你胳膊肘往哪儿拐?我是因为情急,才口不择言!” 萧明姝不再看他,她拿起一旁水盆里的布,小心擦拭着纪文脸上头上的血污。 “我爹曾经说,同样紧急的状况,有能力和没能力的人,反应绝不相同。都是关心则乱,但只有没能力的人才会咋咋呼呼。” 傅胖眼睛一瞪,嗓子眼儿那仿佛卡了一只大手,捏的他喘不过气。 半晌,他才说,“是,我是没能力……不如楼辰,把你照顾的面面俱到,既能照顾你吃喝玩乐,还能保护你不受人欺负!那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南境!你换作北境试试?” 萧明姝轻嗤一声,摇了摇头。 “你还不服气?我说的是实话!”傅胖鼓着脸。 萧明姝把纪文的脸擦干净,他额角上有一个斜斜的口子,口子不大,看起来却深,所以留得血很多。 “他身上有什么伤,我不好看,待会儿你帮他看看。”萧明姝说,“楼哥哥已经请大夫来了,我只能救急,治疗这外伤却不在行。” 傅胖见她要往外去,他伸手挡住她的路。 “你不能走,纪文他如今昏迷着,他醒来最想见的人是谁,你心里没数吗?”傅胖僵着脸,逼视着她。 萧明姝皱了皱眉,“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用得着你替他操心?” “他不敢说,我却看不下去!别别扭扭的,早说早痛快!”傅胖将心一横,把朋友卖了。 萧明姝撇嘴,摇了摇头,“纪文哥哥看的比你清楚,所以他才一直不说。” 傅胖一愣,“你……什么意思?” 萧明姝呵的笑了一声,“傅胖,你何尝不别扭?不过是不一样的路子罢了。” 傅胖张了张嘴,“啊?什么、什么意思?” “你让我留下来,究竟是为纪文,还是为了别的?”萧明姝问道。 傅胖皱眉,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的眼,“我不明白你这话……当然是为了纪文……” “果真吗?你觉得自己是大公无私,一心为他好?你是他爹还是他娘?”萧明姝嘲讽道。 傅胖眉头皱的更紧,“糖糖,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你不过是不想叫我跟楼辰相处罢了,但我若真的与纪文相处成那样,你就乐见其成吗?”萧明姝又问。 傅胖心里咯噔一下……这话音,他越听越不对。 “如果你真是把我当朋友,当至交。不论我跟谁在一起,只要我开心快乐,你都会替我高兴的。”萧明姝笑了一声,“纪文也好,楼辰也好,我喜欢跟谁呆在一起,且他也喜欢跟我呆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傅胖的脸色,比先前还难看,甚至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纪文还难看…… “纪文也好,楼辰也好……”他喃喃的重复。 “你之所以看到我和楼哥哥在一起,反应那么大,又极力的想让我和纪文哥哥在一起,极力的撮合……不过是因为,我打小和纪文哥哥一起长大,从来没有过分亲昵。你知道,他与我来说,就像我的亲哥哥,跟萧睿一样亲的那种。”萧明姝坦然的看着他。 傅锦荣却在躲避她的视线,脑门儿上涔涔冒汗。 “你知道我跟纪文不可能,所以才极力的怂恿他,你不知道我和楼辰是否有可能,所以你会慌。”萧明姝平静的眼眸里,透出的是了然的视线。 所有人都以为,她单纯无知,天真烂漫。 可这会儿,在屋里的傅锦荣觉得,是他们所有人都太天真无知了! 她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傅胖,你……” “你别说了,”傅锦荣打断她,“不就是不想守着纪文吗?不就是想去你楼哥哥身边吗?你去吧,我不会拦着你,说着么多有的没的!” 傅胖伸手把她从床边拨拉开。 他从水盆里抄出布来,拧干了,一点点擦拭着纪文脸上,萧明姝已经擦干净的地方。 萧明姝又看他一眼,提步向外走去。 她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就听见楼辰站在门外叮嘱黄兴,“连夜从南郡带最好的大夫来,所需的药材尽量多带,再带来几个机灵,会贴身伺候伤病人的小厮。” 萧明姝手扶着门边没动,她摒住了呼吸,微微侧耳。 黄兴在外问,“您这是要伺候屋里的那位?非亲非故的,您这么上心,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您是要巴结大夏的皇室呢。” 楼辰呵的笑了一声,“我犯得着巴结谁?不对,我还真想巴结一个人。” 黄兴一愣,“啊?您巴结人?” 楼辰笑的温柔,“宁馨儿。” 黄兴被口水呛了,连咳两声,听得浑身不适。 楼辰的直白,叫在屋里偷听的萧明姝也脸庞发热,心里发窘。 她原本没觉尴尬,这会儿却尴尬的不好意思出去。 却听门外的人又说,“但他们不知道少主您的身份也就罢了,若是叫大夏皇室知道了,又知道您对他的臣子这么上心……会不会误解您?又会不会以为纪公子通敌叛国?” 第786章 承诺就是责任 通敌叛国?萧明姝不由皱起眉头。 楼辰却是坦然道:“自己的妹子照顾不好,如若连自己的臣子也笼络不住,还横加怀疑,我倒想问问,他究竟是不是先皇萧氏的子孙了。” 萧明姝听得脸庞一热,猛地推门而出。 站在门廊下头的两人,扭头朝门口看来。 萧明姝张嘴要斥责,她要在第一时间维护哥哥的名誉,但没开口,先想起是自己偷听在先来着…… 她顿时哑声,瞪眼看着门廊下的两人。 黄兴看气氛不对,立刻拱手,“卑职去查,今日伤了纪公子的究竟是何人!” 说完他就想溜。 “等等。”萧明姝却叫住他。 黄兴有点儿紧张的看着楼辰。 萧明姝从门廊下走出,“今日发现他们的山里头,是不是住着一位厉害的人物,若他没隐姓埋名,应该是姓韩。” 黄兴愣了愣,“这倒不知,在今日寻人的时候,听人提及,山中有位猎户,从来不空手而归。且他心善,每逢下崽的季节,他就不再打猎,常到旁人不敢去的山崖上菜药来为生。” “他姓什么?”萧明姝问。 黄兴摇了摇头,“没听人说,或许他没告诉过人姓氏。” 萧明姝点点头,“也许你说的人,就是纪文哥哥要找的人。但若真是,他不愿出山,拒绝就是,何至于伤人呢?” 黄兴皱着眉,暗道这大夏的朝廷也是错综复杂的,要说,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简单的事儿。 “也未必是被他所伤,我们不要想当然了,黄兴会继续查,你不要着急。”楼辰在一旁安抚萧明姝。 萧明姝轻咳了一声,抬眸看着他。 黄兴有眼力劲儿,立时趁机溜了。 萧明姝仰头说,“我是想尽快查清楚,然后跟你走。” 楼辰措手不及,愣在那里,惊喜在眼底,不敢泄露,惟恐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是你说的,要带我回去认识你老家的人吗?”萧明姝说。 楼辰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我以为出了此等事,你就不愿……” 他忽然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他感受到自己胸膛里浑健有力的心跳声。 萧明姝咧嘴道:“我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既然决定了,还是不往后拖才好。” “只要你答应,我们随时都可以启程。”楼辰欢欣雀跃。 萧明姝侧脸看了看纪文的房门,“嗯,等纪文哥哥好一点吧。” 楼辰压抑下内心的狂喜和急不可待,稳稳的应了一声,“应该的。” 萧明姝抿了抿嘴,傅胖的一番话,以及他前后的反应,却是叫她无端的想给楼辰吃一颗定心丸。 也是给她自己一个承诺…… 她是不喜欢承诺的人,因为每一个承诺背后,都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欢责任。 而此时答应楼辰,却是她主动把责任背在肩头。 先前楼辰提及时,她似是而非的应了,却也给自己留有余地,随时都可推翻不作数。 但眼下,却是她主动再提。 “你……” “你别误会……” 寂静的夜里,楼辰和萧明姝同时开口。 楼辰正要问,萧明姝也着急解释。 楼辰点点头,“你先说。” “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感激你帮我,帮纪文哥哥,才答应要和你去见家人。我答应你,与感激无关。”萧明姝认真说道,“我最讨厌把感情的事情混淆不清,所以还是在一开始说清楚最好。” 楼辰眼里,渐起了笑意,他很有耐心的点点头,“不是为感激,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想要个名分吗?”萧明姝眼睛一转,煞有介事的说,“我就给你个名分,免得旁人惦记。” 楼辰噗嗤一笑,把她搂紧在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顶说,“好,这样最好,你身边的位置是我的,谁也不能惦记。” 萧明姝挣扎了一下,没挣动,只好在他怀里瓮声说,“你想问什么?” 楼辰摇头,“没了,什么都不想问了。” 萧明姝抬起头,“但我还有想说的。” 楼辰稍微放松了怀抱,低头宠溺看她,“你说。” “纪文受了伤,不管傅胖怎么说他是为我,我不这么觉得,你也不这么觉得,对吧?”萧明姝问。 楼辰眼眸一凝,心生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情感绑架,他也庆幸女孩子的清醒。 “作为朋友,我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他受了伤,我照顾他,是出于我乐意,不是为了偿还,也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感情。”萧明姝眸底干净的一片坦然。 楼辰又点点头。 “所以,你不要误会,等纪文醒了,我也会跟他解释清楚,这样,可以吗?”萧明姝问道。 她能做到如此,楼辰已经是万分惊喜了,哪儿还会说不行?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楼辰回应。 萧明姝咧嘴一笑,“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简单,大概我们是天生合拍吧。” 楼辰紧巴巴,有点儿吃醋的心,因为这一句“天生合拍”立时又欢喜起来。 他只是暗戳戳的想,得催黄兴办事快一点儿,快点儿把他要的大夫和小厮从南境送过来! 即便是她愿意,即便是以朋友的身份……楼辰也骗不了自己,他就是个小肚鸡肠爱吃醋的男人。 萧明姝看着大大咧咧,也有分寸,叫她没有分寸的人,大概只有楼辰一个。 因为有傅锦荣在纪文的房中陪着,外头还有楼辰安排的小厮丫鬟照应。 她并没有往纪文的屋里钻,更没有守在床边不合眼的。 她不过是起了个大早,趁人都没起,没惊扰小虫的时候,就从角门绕到院子外头,去抓给纪文治伤的虫子去了。 “纪文功夫不错,还能把他打到头破血流,看来他一定是先受了内伤。里头的伤,用活血化瘀的金蚕最好了,没有金蚕,也可用……”萧明姝一面往树上爬,一面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微风拂过树梢,阳光映着叶子一晃。 萧明姝眼角余光偏见了什么,她迅速伏低身子,趴在树枝上,侧脸看去。 只见一行穿着格外干脆利落的人,很有秩序的将不远处她和楼辰他们所住的院子,给包围起来。 这会儿时辰尚早,连早起的炊烟还未升起,这一行人也安安静静的,整个包围的过程十分专业,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 萧明姝眼皮子一跳,直觉告诉她,如今寻上门来的人,或许就和叫纪文受伤的人,是同一拨儿! 第787章 狗皮膏药 萧明姝趴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她试图传信儿给院子里的人,但她趴伏的这跟树枝较细,她稍微一动,树叶就发出哗啦的声响。 动静小,倒不至于引起底下人注意,尚且还能以为是风。 可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亮了,却并没有多大的风,动静太大,势必要引人注意。 “况且我身上也没有什么适合传信儿的工具……”萧明姝暗自琢磨,“倒是有个鸟哨,怕还没有叫里头人知道,却是把外头的贼人给引过来了。” 她一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趴着,静观其变。 她并不觉得这些人把宅子围牢了,里头人就就全无办法。 毕竟楼辰也在里头呢,她总觉得有楼辰在,万事都可以稳稳当当。 萧明姝正四下观看,却猛地一个激灵,“咦,那人看起来眼熟!” 天光不明,她的视力算是好的,却也只能瞧见个大概的轮廓。 不过是那人的脸颇有特点,额头很高,下巴又翘,侧脸看上去像个弯刀。 萧明姝盯着看着一会儿,忽然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我不是在北燕太子身边见过他吗?他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萧明姝心里打起了小鼓。 她倒不觉得怕,只是烦躁得很,北燕太子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 她都把他给毒了,他还惦记着要娶她呢? 老老实实的回北燕去不好吗? 她又没要他的命,彼此饶过一次,都乐得自在不是? 萧明姝皱着眉,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在怀里摸索,看能找出什么宝贝来,好叫底下的人倒大霉! 她还没摸索出适合的东西,只听底下的人用生硬的大夏官话,朝里头喊道:“里头的人听着,我们已经知道,大夏怡和公主就在里头,你们把公主交出来,其他人皆与此事无干。倘若你们不交出人来,就是与我北燕作对!我北燕必不放过!” 萧明姝闻言瞪眼,竟真是冲她来的! 可这就怪了,北燕人是如何知道她在这儿的? 她明明是悄悄来的南郡啊?而且在南郡的时候,都尚且未被北燕人发现,现在到了这更是偏远的晏城,反而引了北燕人上门? 萧明姝正琢磨,院子里头也起了动静。 门房上的人将消息往里报去,楼辰还未出来,但他身边的亲近随从已经出来应声。 侧门缓缓开启,一行人衣着整齐,精神抖擞的出来。 瞧见外头的北燕人,他们也是不慌不忙,颇有礼数的拱手抱拳,打了招呼,“你们找谁?” “不知南郡楼家的仆从在此,我们收到消息,听说大夏的怡和公主,正藏在这院内。实不相瞒,大夏皇帝已经把怡和公主给了我北燕太子,完婚当夜,怡和公主却贪玩逃走了,我等一路追寻,如今得到消息,还望楼家行个方便。”北燕为首的大将说道。 趴在树枝上的萧明姝拍了下脑门儿,“想起来了,他是干维,似乎听哥哥说起过,说他是北燕太子身边很能打的一个人!” “干将军怕是弄错了,你可知这里头住着谁?你就敢找上门来?”出来的人四下看了一眼,冷冷一笑,“还不声不响的把宅子给围了,干将军是想干嘛?” 干维也左右看了一眼,“怎么,楼爷在里头?” 萧明姝轻轻的嘶了一声,“连干维都听说过楼爷的大名?可我却是在来了南境以后才知道的?他的大名这么广为人知吗?还是说北境人太闭门塞听了?” 萧明姝倒不急着走了,反而托着下巴,趴在树枝上,趴的稳稳当当的。 树枝虽细,她没有乱动,倒也拖得住她。 “知道了就赶紧退走,趁着我家爷还没被你打扰醒。”楼家家仆神态动作虽不倨傲,可这语气里的霸道却还是遮掩不住。 干维呵的笑了声,“倘若不是确知怡和公主在这里,我也不敢找上门来。如今便是楼爷在里头,也只能恕我打扰,找到怡和公主,我们立即就走,得罪之处,我亲自向楼爷赔不是。我家太子也会送赔礼过来。” 萧明姝歪着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她趴伏的树枝,猛地晃了一下。 她赶紧抱紧了枝干,还以为是风动,她微微回头一瞟,“嘶……” “嘘——”身后的主干上,竟然站着个人!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树,萧明姝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更是把她吓了一跳。 “没惊着您吧?”黄兴小声问。 萧明姝实诚的点点头。 “给您赔罪。”黄兴比口型,“少主起来不见你,吓了一跳,又听北燕人在外头叫嚣,知道您还没落在北燕人手里,叫卑职们出来找您。” 萧明姝也秉着气,冲他比口型,“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断不会被人发现的。 黄兴朝远处府邸门口看了一眼,“回去说吧?少主在里头等您呢。” 萧明姝还想看热闹呢,但见黄兴有点儿急,她也不为难他。 见她点了头,黄兴上前一步,从背后抓着她的腰间玉带,尽可能避免接触的带她纵身离了树。 他们不是冲宅子的方向走,却是冲着反方向。 若不是这黄兴身上的味道,是她知道的,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冒充的黄兴? “咱们不是要回去吗?”萧明姝问。 黄兴咧嘴一笑,“院子外头被围了,走院墙走门,都容易被人发现。” 黄兴带她去了一个小院儿,又绕进一个假山,假山里竟别有洞天。 往里走,越走越宽,是个暗道。 黄兴走走停停,时不时的敲敲墙壁,墙上有机括,墙壁里还封有萤石可以照明。 顺着宽敞的暗道,走了有两刻,忽觉眼前一亮,有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萧明姝疾走了几步,这边出口也是个假山,她没看脚下,冲着亮光和外头宽阔的天地就疾奔去。 身后的黄兴吓了一跳,“宁姑娘小心……” 心字还没喊完,就见那姑娘一脚踏空,整个人猛地往下坠去。 黄兴疾跑,心道:完了完了……马上就能听见噗嗵一声了!宁姑娘好好的跟他回来,到了府上,又成了“落汤鸡”,少主不一脚把他踹进水里才怪…… 直到黄兴也奔出来,却还没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 他低头往假山下头一看,只见一丈开外的绿柳书下,正站着一对璧人。 男子颀长挺拔,怀里抱着个娇美的小姑娘,小姑娘双手捂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样子。 她的衣摆倒是湿了点水,假山下头的水面上,还荡漾着一圈圈的水波纹。 黄兴舒了口气,纵身往水边跃去。 第788章 她心很大 萧明姝抬头看着楼辰,只见他眼睛里盛着笑意,专注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我又给你惹祸啦。”萧明姝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楼辰不以为意的笑,“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 他说的理所当然,萧明姝听得心里一暖。 “来人是北燕太子手下的干维,我看见出门应付的人,是认得他的。”萧明姝说。 楼辰原本抱着她往亭子里走,闻言,他脚步一停,垂眸看她。 萧明姝顺势从他怀里跳出来,拍了拍她在树上趴着的时候,弄脏的衣裙,阔步走进凉亭。 亭子里已经备好了早茶,各种新鲜冒着热气的茶点。 这是家主留下的仆人预备的,因为他们发现楼辰有早起练功习武的习惯,却不知他是要等萧明姝一起吃早饭的,所以就给他准备上了。 楼辰没打算吃。 萧明姝却喜欢南方的茶点。 石桌上有两壶茶,她不用掀开看,也嗅出了,一壶是桂圆八宝茶,还有一壶是明前雨花茶。 她各斟了一杯,就着茶点,小口小口的吃着。 她只说了一句“出门应付的人,是认得他的”,并没有多言。 楼辰却生生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才把僵硬的身形放松下来。 他知道,两个人中,越是紧张的那个,越害怕失去。越放松的那个,越无所畏惧。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无所畏惧。 可现在他知道,萧明姝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足以让他紧张,让他思前想后。 楼辰缓步进了凉亭,在萧明姝身边坐下,“茶点少吃一点,一会儿还有早饭,免得吃不下了。” 萧明姝笑嘻嘻的点头。 楼辰迟疑且慎重的说,“我不是大夏人,乃是大齐之人,与北燕皇室,也有交集。” 萧明姝笑着嗯了一声,比起楼辰正在艰难解释的话,似乎面前的茶点才让她更感兴趣。 但楼辰却不敢以为她不敢兴趣,他就不用说。 女孩子先前已经明示过他,隐瞒越久,嫌隙越大。 既然女孩子已经表示,愿意跟他回老家了,那就是愿意接受他的感情……这个时候,他更当慎重处之。 楼辰的话还没说完,萧明姝却忽然转过脸来。 “如果你现在还觉得为难,不必急于解释清楚。我在意的是楼哥哥你这个人,和你的身世、地位没有关系。” 楼辰闻言一愣。 萧明姝笑着说,“就像你不在意我曾被许配给北燕太子一样,我也不在意你背后有什么过往,正是那些过往,好的、不好的,才造就成了如今,我所遇见的楼哥哥,不是吗?” 楼辰冷凉了许久的心,忽然吹入了一股暖洋洋的春风。 “是……” “所以,所有的过往,我都感激,少了其中任何一环,如今我就不能遇见楼哥哥,即便遇见了,也未必是今日的情形。一切,皆有意义。”萧明姝仍旧笑的天真烂漫。 楼辰却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她活的明白极了。 她不是不谙世事,而是看透了世事,所以活的极其简单。 她从来都是做最真实的她自己,最真实的活在每日的光景中。 楼辰望着她,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向往,她像是一束光,毫无阻碍的照进他的生命里。 他不由伸手,轻轻握住她正要再去拿点心的手…… “糖糖,北燕太子身边的干维来了!”傅锦荣翻墙头儿冲了过来。 他脚步在凉亭外猛然一顿。 他的目光没落在萧明姝脸上,也没看楼辰。 反倒是石桌上,搁着各色点心,搁着两盏青瓷杯的近旁——那一双交握在一起的手,吸引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傅锦荣脸色僵了好一阵子,昨夜里萧明姝与他说的一番话,一股脑的全涌了出来…… 她知道了! 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根本就不是不懂!她比他们任何人都懂! 傅锦荣一下子慌了神,像是出门忽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般窘迫…… 他脸色一阵涨红,一阵又发虚发白……他迅速转身,跌跌撞撞的向外跑。 他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为了见到糖糖,他是如何不顾劝阻,翻墙而来。 “傅公子不必担心。”楼辰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傅锦荣却听不见,他跑的飞快。 “他不是担心干维的事情。”萧明姝说道,“干维好应付吗?” 楼辰拢着她的手在掌心,“看他想要什么结果了,他若懂得见好就收,我不会为难他。毕竟北燕太子还有几分薄面。可他若看不清楚形势,呵……” 楼辰没往下说。 但萧明姝已经放心,“那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纪文哥哥和傅胖,他们也是因为我哥哥的交代才来了南境。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我不会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却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我去宽慰他们。” 楼辰深深看她一眼,一个女孩子,在自己被人堵上门来要抓走的时候,却还想着去宽慰别人? 她的心是有多大? 楼辰哭笑不得,“你怎么不先宽慰我?” 萧明姝挑眉看他,“你不是说应付得来吗?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楼辰赶紧摇头,“你没理解错,去吧,去忙你的。” 萧明姝又拿了几块茶点,起身往纪文院儿里去,她估摸傅胖肯定是往这儿跑了。 楼辰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看来今日的早饭,倒底是被这些人给耽误了。 “黄兴,你去见干维,先礼后兵,叫他滚蛋。”楼辰说道,“另外,叫他转告北燕太子,他若还不收手,赶紧的回去,他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了。别最后落得鸡飞蛋打一场空。” 黄兴抱拳而去。 楼辰仍旧坐在凉亭里,看着萧明姝吃剩的茶点,以及喝了一半的茶。 他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萧明姝在纪文院儿里追上了傅锦荣。 “傅胖,纪文哥哥醒了吗?”萧明姝喊他。 傅锦荣脚步一顿,眼神有些茫然,他嘀咕道:“糖糖,你是来追我的吗?” 他声音很小,近乎蚊子哼哼。 萧明姝又“喂”了一声,他才转过身来,摇摇头,“他还没醒,不知道干维怎么会找到这儿来?咱们在南郡的时候,还是太太平平的,宣城这么小的地方,怎么会引来这么多人?” “或许就是因为地方小,所以一有动静,就显得格外招人眼目呢?”萧明姝大大咧咧,并不怎么在意。 傅锦荣有些急,“你就没有怀疑的人吗?” 第789章 背后说人 萧明姝神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垂眸笑了笑,“我没有,你有吗?” “我不知道,只是朦朦胧胧觉得不会是巧合!必定是什么人引来的北燕人!”傅胖急声说。 萧明姝点点头,“我们去看看纪文哥哥吧。” “他还没醒,糖糖……你昨晚的那些话,我想了很久,我承认,我其实……比纪文还没有勇气,我知道他即便跟你说了也,不能把你留下来。但……” “傅胖。”萧明姝上前猛拍了下他的肩,“我已经打算跟楼哥哥回他的老家看看了,等我们从宣城离开,等纪文哥哥的伤好了,你们就赶紧启程回京都,成吗?” 傅锦荣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萧明姝笑了笑,“我哥哥很需要你们,而我也长大了,我希望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跟他回老家看看?如果他是要把你卖了呢?你也跟他走?你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可他呢?你跟他才认识几天,你就敢跟他走!除了知道他叫楼辰,你还知道什么?他的楼氏也不是真实姓氏吧?” 傅锦荣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脸色涨的通红,盯着萧明姝大吼的样子,恨不得把她吃了。 萧明姝却不惊不怒,始终笑盈盈的。 “你别生气,”她语气比平日还多了几分温柔,“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但你看,我离了京城至今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顺道我还救了好几条性命呢,还收了小弟……也算如鱼得水了吧?” 傅锦荣越听,心里越凉,感情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就开始打算了啊? “那是你走运而已!”他重重喘着粗气。 萧明姝点点头,“是呀,我爹也这么说,我阿娘说,爱笑的女孩子一辈子都会走运的。” 说完,她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傅胖想哭,他发火镇不住她,生拉硬拽留不住她,就算用纪文……纪文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她就把以后分别的事儿都安排上了。 “他是齐国不受待见的六皇子,在齐国混不下去了,才躲到大夏南郡来的。做皇子不受待见,做生意倒是有点儿天赋,挣了不少资财,却也不过是个商贾,商贾乃是贱行!他还是皇子呢,竟然与民争利!其性也卑贱!他连齐国的国姓都不敢用,改了他舅舅家的姓氏,姓了楼。”傅胖声音不大,却满满都是怨气,“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跟他走!娶则为妻,奔则为妾,你是要给一个商贾做妾去吗?” 傅胖最后的话,可谓很难听了。 萧明姝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又渐渐没了。 晨起的阳光,光华洒满院落,满地的树影轻晃,却叫人觉得寒凉。 这初生的阳光,竟没有一点温度,暖不热人的身体,更暖不热人心。 院子里是许久的沉默,连鸟啼都静了,廊下挂着的画眉都抬着脑袋向外张望。 萧明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傅胖咻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她。 他眼睛通红通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泪来。 萧明姝微微蹙眉,“即便是因着好意,因着自以为的善,也不该对别人评头论足不是?我们站在什么立场上批判别人呢?你说的那些,我不晓得在哪里打听来的,真真假假都不重要。倘若你去打听怡和公主,旁人会怎么说?” “多半会告诉你,那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小阴狠毒辣,喜欢玩儿毒虫,那是个从骨子里都坏透的女人。难得有北燕太子相中她,要替天收了她,免得她在人间祸害别人,可惜这不知廉耻的女人,竟然在嫁人的当夜就弃夫而逃……或许再长舌一些,还要议论我在那夜,是否已经失了贞操。” 她话音落地,院子里死寂死寂的。 傅胖脸上的涨红愤怒,渐渐转为惊恐,骇然。 “糖糖,你怎么……怎么这么说……” “很奇怪,很意外吗?但这就是实情啊,如果楼哥哥从外头打听来这些话,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重要的不是他听到什么,而是他相信什么。”萧明姝说的很平静。 傅胖口干舌燥,加之手足无措,“糖糖不要……” 不要这么说,还是不要这么想……他也说不清楚。 “所以你打听来的那些,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看到的楼哥哥,是怎样的一个人。”萧明姝说着,不再理会傅胖,转身向屋里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猛地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一脸严肃,“还有,至于你说‘商贾贱行’这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阿娘那会儿,就在士族当中,极力的掰正这个思想了吧?倘若没有勤勉的商贾,你穿的绫罗绸缎,你吃的锦衣玉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商贾,你凭什么看不起人家?” 萧明姝说完,翻了个白眼,推门走进屋里。 她绕过屏风,脚步一顿。 挂起一半的床帐后头,露出一张微微发白的脸。 纪文失血,脸色发白并不奇怪,叫萧明姝愣住的是——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纪文哥哥……”萧明姝轻唤了一声。 床榻上虚弱无比的纪文,缓缓转过头来,视线极其费力的定焦在她脸上。 “糖糖,过来。”纪文咧嘴笑了笑。 萧明姝阔步上前,也笑着在床边半蹲下来,“你伤的这么重,还是头一回,究竟是谁伤了你,你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 纪文闭了闭眼睛,又赶紧睁开,好像生怕睁晚了,她就消失不见了。 “真好……”他喃喃了一句。 萧明姝一噎,哭笑不得,“你都伤成这样了,哪里好了?” “还能再见到你,真好。我以为,活不成了。”纪文咧嘴说。 萧明姝点点头,“是楼哥哥的人把你找回来的。” 纪文脸色一僵,虚弱之中,更显的无助、无奈。 他抬手捂嘴,仓惶的咳了两声。 “我去找韩将军,没见到他人,却不防备竟被人给盯上了。对方人不少,设了埋伏陷阱,两个小厮死了,我与近侍被抓……他们是以我为饵,故意把我伤了,丢在外头,既救了我回来……他们怕是要跟过来啊!” 纪文原本不是想说这些,但转念一想,似乎这些更为紧要。 “你告诉楼辰,叫他带你速速离开!”纪文用尽力气。 第790章 谁最卑劣 纪文推着萧明姝的手,催她快走。 萧明姝却蹲在那,动也不动,还捧着脸笑嘻嘻的看他。 纪文急的又猛咳起来。 “你……” “纪文哥哥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吗?”萧明姝问。 纪文怔了一下,“看他们的衣着,倒像是山匪莽汉,但听他们口音,不是本地人,看他们功夫路数,倒像是北燕的正规军。” 说完,他又捂着嘴咳。 萧明姝拍了下脑门儿,把自己怀里的瓶子摸了出来。 “纪文哥哥张嘴,我今儿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出府去了,就为了抓这几只虫子,在陈年老梨树上找到的,过了这季节就没有了。”萧明姝说着,示意他张嘴,“这虫子能生津止渴,润肺化痰,消肿化瘀,对内伤,尤其是你这样既失血过多,又有内伤的最是有效。” 纪文瞪眼看着她,一时怔怔。 萧明姝以为他信不过,连忙保证,“我虽没有我阿娘那么大的名头,但我真不是吹的,虫子自有虫子的妙用,恶心是恶心了点儿,但我已经在这瓶子里泡过的,上面的脏东西,已经泡干净了,毒素也遗留在这宝瓶子里了!” 纪文还是愣愣的,一言不发。 萧明姝不喜欢勉强旁人,她见说了这么多话都不起作用,便把瓶子收回来,“你受不了也无妨,他们请了大夫,今日应该就能到,还是叫大夫给纪文哥哥开药吧。” 萧明姝的话还没说完,纪文却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摊开手掌向她要。 萧明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嘻嘻一笑,把瓶子里的几只带壳的像梨树皮一样的软甲虫子倒了出来。 每只有拇指盖那么大。 都是活的,身上倒是带着梨子的清香。 “泡过的,干净的。”萧明姝说,“闭眼张嘴。” “生……吞?”纪文艰难的咽了口水。 萧明姝眯眼轻笑,“你只管闭眼张嘴就是了。” 纪文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他张嘴……却是在萧明姝有动作以前说:“你说,这是你一大早起来,专门离府去给我捉的……” 萧明姝嗯了一声。 “冲这份情谊……”他笑了,把嘴巴张的大大的。 萧明姝反倒迟疑了片刻,但她向来不纠结,她握着那几只软甲虫飞快扔进纪文的口中,又用手掌在他胸口一拍,一按,往下一抚…… 纪文喉间动了动……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艰难。 他更像是吞了几个较大的梨核,满嘴都是鲜梨的清香,还带着梨子的汁水留在口中。 他暗自感慨,“不……不恶心呐?” 他心里是暖洋洋的,其实不必医药,单是萧明姝那句“天不亮……专程为他出府……”他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了一半了。 “别耽误,赶紧叫楼辰带你走!”纪文又说。 “还走什么?人已经堵上门来了!”傅胖这会儿,终于调整好了自己,从外头绕过屏风,走到床边。 他看了萧明姝一眼,萧明姝却没看他。 纪文皱眉,“你怎么了?眼睛怎么那么红?哭了?” 纪文原本是揶揄他,还以为他是为自己受伤,所以哭唧唧的。 傅胖呵的笑了一声,“风大,吹了沙子进眼里。” 平日喜欢揶揄他的萧明姝不置一词。 纪文倒是多说了句,“这么蹩脚的理由,也只有你才会用。” “是啊,人蹩脚,说什么都是蹩脚的,做什么都是蹩脚的!”傅胖不阴不阳。 纪文觉得他怪怪的,“你说人已经堵到门口了?是什么意思?” “干维的人在外头,所带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把这宅邸围的水泄不通。你叫楼辰带她走?怎么走?插了翅膀飞出去?”傅胖逮着谁,怼谁。 纪文还躺在床上,被他怼的呼吸都小心翼翼。 “对不起啊糖糖,原想着能帮你,能救你……结果却给你引来了灾祸,是你纪文哥哥没用。”纪文的脸快埋到枕头底下去了。 萧明姝这才看了傅胖一眼——狠狠的一眼。 “不关你的事,尽心是人事,成事是天命,他能找到宣城来,是他的本事,也是天命如此。”萧明姝潇洒道,“或许是老天想让他干维交代在这儿也说不定呢。” 傅胖皱眉,抿了抿嘴,不满道:“你跟他就能说好听的……” 萧明姝呵的笑了一声。 纪文诧异的看了傅胖一眼。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这么一阵子的安静,院子里的细微动静,却显得格外清晰。 就连床榻上的纪文,都惊觉了。 他朝两人比划了一下,指指外头,“什么人?”他小声问。 萧明姝正说:“我去看看……” 傅胖却压低声音道:“商贾多有卑劣手段,你以为他是正人君子,不知道他有多少魑魅魍魉呢。” 萧明姝上上下下看了傅胖好几眼,“我看这里,就属那背后说人的最卑劣了!” 说完,她气愤愤的拂袖而去。 傅胖要追出去。 纪文眼疾手快,猛地拉住他的袖子,“你跟糖糖,怎么回事?” 纪文刚醒了不久,现在看到的,先前听到的……加在一起,他再没觉出不对劲儿来,他就是傻子。 “没怎么回事!”傅胖嘴硬。 纪文紧抓不放,“没怎么,你故意招惹她?没怎么,你背后诋毁楼辰?没怎么她这么嫌弃你?” 最后一句话,那句“嫌弃”,一下刺中了傅胖的软肋。 他腿一软,跌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是啊,她嫌弃我……呵呵,嫌弃我……” 纪文又急又怒,拍了下他的背,“我就那么一说,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是问你,因着何事招惹她?” “她要跟楼辰走了!真的走了!我告诉她,楼辰是齐国六皇子,她脸色都没带变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她……” “啊——” 傅胖的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却传来一声惊叫。 女孩子的尖叫声! “糖糖!”傅胖和纪文,异口同声。 两人大惊失色,傅胖一骨碌从床榻边爬起来,扭头向外冲。 纪文也从床上坐起来,挣扎着爬下床,踉踉跄跄往门口跑去。 傅胖先冲到院子里,眼前的情形却是叫他浑身的血都逆流了,从头凉到脚。 “别……你别动她!” 萧明姝被刀疤脸钳制着,一把锋利的刀正架在萧明姝的脖子上。 她皮肤细滑且薄,已经有血珠子顺着刀锋,滚滚而落。 第791章 楼哥哥威武 萧明姝的两只手都被刀疤脸反剪着,背在身后。 男人手大,刀疤脸一只手控制着萧明姝的两个手腕子,还有一只手用刀别着她的脖子。 傅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光! 他嘴贱!为什么要在屋里说“商贾卑劣”,若不是惹怒了糖糖,她或许就不会冒失跑出来,更不会落在刀疤脸的手里! “你还敢回来?”傅胖盯着刀疤脸,惊怒问道。 上次放火的事儿,楼辰放了刀疤脸离开,他满意为刀疤脸必然跑了,再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几天,他居然敢摸进宅邸里来了! “呵,现在形势倒过来了,身陷囹圄的是你们!”刀疤脸得意一笑,“都别动,楼爷挡着门,他们不敢贸然闯进来,但如今这怡和公主已经到了我手里,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你放开她!”傅胖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放开她?人在这儿,就是楼爷来了,我也不能放!”刀疤脸挟持着萧明姝往外退,“外头是近千人的北燕兵,人已在此,就是他楼辰,也不能藏匿着北燕的太子妃吧?” 刀疤脸退出院子,傅锦荣立时追出去。 纪文艰难从房中出来之时,只来得及看见萧明姝被挟持离开的背影。 纪文院子这里人少,这宅邸中的家丁护院,以及他们所带来的人,这会儿都守着外头宅邸的各个入口,免得北燕兵强攻进来。 没想到刀疤脸倒是趁着这个机会溜进来了,还真叫他拿住了萧明姝。 萧明姝被他逼着,倒是乖得很,“你刀稍微松点儿,我脖子好疼,万一我死了,你怎么跟干维交代?说你杀了北燕太子妃?” “你闭嘴!”刀疤脸从一开始觉得这女孩子单纯可爱,想把她掳回去做压寨夫人……到如今,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脑仁儿疼。 这小丫头给他惹事不少,他去找干爹,不经意的看到干爹屋里的画像,才认出就是那晚他放火差点儿烧死的小姑娘。 也是那会儿他才知道,为何旁人都着了道,这女孩子却没事儿人似得,一点儿没被药给迷晕过去。 原来她就是大夏鼎鼎有名的五毒公主,她几乎是泡在各种奇毒里长大的,民间有话本说,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玩儿毒虫了,也曾多次,差点儿把自己的小命玩儿进去。 但人家是公主,命矜贵着呢,加之有个神医娘亲,大难不死,渐渐练就了百毒不侵的身体。 刀疤脸当时就给了自己一耳光,把五毒公主当天真的小丫头,还有比他更天真的吗? “如今你所持的不过就是我,如果我死了,你觉得楼哥哥会放过你吗?根本不等你见到干维,只怕就身首异处了。”萧明姝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儿紧张,反而调侃的意味居多。 刀疤脸冒险闯进来,不过就想在干爹面前立功……如今他的山寨是回不去了,他最铁的几个弟兄都没了,跟着他折了。 加之上次离开,他是弃了兄弟逃命的,这样的臭名一旦传开,还有谁愿意跟着他混山头儿? 他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干维了,偏干维是北燕贵族出身,颇有点儿看不起他。虽认了他做干儿子,不过是看他功夫、胆识尚有过人之处。 如今他就是要证明自己这过人之处! 只要他能挟持这女孩子出去,干维必定对他刮目相看,他日后在北燕也就能混得下去了! 刀疤脸把利弊出路想的极其清楚,也谋划的很明白。 偏他怀里这小姑娘叫他不安,叫他觉得一切都还有变数…… “楼哥哥,楼哥哥!”萧明姝忽然大喊起来。 刀疤脸吓了一跳,又不敢真杀她,只好放开她的脖子去唔她的嘴。 女孩子并不怕,还张嘴要咬他的手……但她似乎有点嫌弃,没下得去口。 刀疤脸一窘。 “楼辰,你的人在哪儿?糖糖要被人劫走了!”紧跟着,却也不敢跟的太近的傅胖见萧明姝敢喊,并且刀疤脸有所畏惧,只是捂了她的嘴,傅胖也跟着喊起来。 “住口,我虽不敢杀了她,叫她吃些苦头还是能够的!”刀疤脸恶狠狠说着,在萧明姝背在身后的两只手腕上猛地一握。 他虎口用力,萧明姝被钳制在他虎口当中的手腕骨咯咯作响。 萧明姝被捂着嘴,这次喊叫不出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立时蓄满了两泡泪。 傅锦荣看的心惊胆战,“别别,你别妄动!糖糖,你忍一时……” “放肆——”刀疤脸身后传来一声冷喝。 他还未来的及回头,后心上便猛的中了一掌,“砰——”一声闷响,他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他怀里的人却一下子得了自由。 有风从人脸上拂过…… 一眨眼的功夫,萧明姝已经从刀疤脸的钳制中脱身出来,被楼辰牢牢的护在怀里。 “该死。”楼辰两手护着萧明姝,抬起脚,踹在刀疤脸的胸口上。 他原本后心就受了一掌,如今前胸又受重击…… “噗……”刀疤脸喷出一口血,往后退了几丈远,跌在地上。 他口中的血汩汩往外冒着,还未冒尽,人就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你怎么样?伤着哪里了?”楼辰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 楼辰忽然瞧见她领口的殷红血迹,低落晕开在衣襟上的血珠子,像一朵朵盛放的红梅花。 楼辰的眼神却是瞬间暗沉下去。 他伸手小心翼翼抬起她的脖子,细白的脖颈上一道像丝线一样细长的血口子。 她血凝的速度挺快,这会儿血口子已经不往外渗血了,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楼辰的呼吸却都加重了,他眼底卷着阴云,满脸阴翳。 “黄兴。”楼辰吩咐,“叫宣城官员不必跟他们废话了,先调府兵稳住他们,通知庄子里的人来,一个不留。” 黄兴愣了愣,但立时就答应。 “慢着!”萧明姝迟疑看着他,“楼哥哥,一个不留是什么意思?” 楼辰凝视着她,根本无法忽视她衣领上的血迹,和她脖子上的刀口,“先回去看伤,我那里有药。” “这算得什么伤,皮肉破了一点而已,三五天就好了。”萧明姝挥挥手,一脸的浑不在意,她指着远处倒在地上的刀疤脸,“一个不留,就是像他那样吗?你要把干维,和他所带的兵马都‘留’在这里了?” 第792章 英雄救美和大傻子 楼辰默默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萧明姝却站直了身子,“那可不行。” 楼辰垂了垂视线,第一回,她说话,他没答应。 “这是在宣城,在大夏!”萧明姝抓住他的衣裳,小声道,“我哥哥还没准备好跟北燕人硬碰硬呢,你把干维的人都杀在这儿了,北燕太子岂能善罢甘休?” 楼辰皱着眉头。 “他找不到你,自然会去找我哥哥。”萧明姝又说,“可我不想再连累我哥哥了。” 楼辰摇了摇头,“这怎么是连累呢?” 在他看来,明明是萧睿做的不好,连累的做妹妹的,好好的公主当不了,竟要流落在外,东躲西藏,还要隐姓埋名的……再没比这更委屈的公主了吧? 但他又不好抱怨什么,倘若不是如此,他也没得机会认识萧明姝不是? “只是不想连累萧睿?”楼辰问道,语气有点儿不客气。 萧明姝点点头。 楼辰勾了下嘴角,“好,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萧明姝一愣,她还没说希望他做什么呢? 楼辰低头仔细的看了看她的伤口,她的愈合力惊人,刀口真的没有什么紧要了。 楼辰握着她的手向外院走去。 路过傅锦荣身边的时候,傅锦荣忽然伸出手来,“你要带糖糖干什么去?” 楼辰淡笑看着傅锦荣,他没说一句话,但傅锦荣就是觉得一股浓浓的嘲讽,叫他几乎汗颜的抬不起头来。 事到临头,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保护不了糖糖,口口声声说为了糖糖……到最后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甚至连从刀疤脸手里救下糖糖,都是靠楼辰…… “把他抬出去,还给干维。”楼辰吩咐黄兴。 黄兴招呼了人把刀疤脸先一步抬走。 院子里一时又安静下来,楼辰看着傅胖,“傅公子想说什么,可以现在说,北燕人的兵马还围在外头呢。” 傅胖一阵阵的发窘,“先前的话,我多有失礼之处,我……向楼爷陪不是。” 傅锦荣拱了拱手,满脸通红。 “什么话?”楼辰一副茫然意外的样子,“傅公子说了什么话得罪我了吗?怎么我不记得了?” 傅锦荣以为他是故意嘲弄,愈发羞愤,一张白胖的脸都涨成了酱紫色。 他正欲再开口,迫使自己更加恭敬谦卑。 楼辰却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这人记性不好,记恩不记仇,特别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龃龉。就算先前有什么不愉快,我也都忘了,傅公子更不必放在心上。你们是宁馨儿的朋友,就是我楼辰的贵客。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楼辰笑容满面,他语气里只有真诚,并没有傅胖预想中的嘲讽挖苦。 他心里有点儿慌……楼辰的气度,简直甩了他好几条街……不对不对,是云泥之别。 他慌乱的看向糖糖,这下糖糖更觉得楼辰好,而嫌弃他了吧? 傅锦荣慌得想哭,却见糖糖似乎根本没注意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她正专注的在自己的衣带里摸索着东西,倏而摸出一只小瓶子来,她惊喜一笑,从瓶子里倒出些黄绿色的浓稠的汁液,她凭着感觉,把那黄绿色的东西,涂抹在脖子的刀口上。 “你们说完了吗?”她这才看向两人。 傅胖神色复杂,眼神飘忽。 楼辰笑了笑,“说完了?”他似是在问傅胖。 傅胖退了一步,让在一旁。 楼辰拉着萧明姝朝外走去。 傅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至于楼辰要带糖糖去哪里?如何解决外头包围的北燕兵? 他这会儿全无心思去惦记。 他刚回到院门口,就遇见了赤脚站在院子里,踉踉跄跄站不太稳的纪文。 纪文脸色发白,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唉!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的伤……失血过多,你是想让糖糖担心死吗?”傅胖赶紧冲上前去,半抱半搀扶的把纪文又弄回了屋子里,安置在床上。 纪文赤脚出去的,脚上沾了灰尘,还硌进去了石头子儿。 傅胖要出去吩咐人准备温水过来给他洗脚。 纪文却抓住傅胖,“别说那没用的,糖糖呢?” “她没事。”傅胖语气很差。 纪文听得心慌,“没事?你的语气,你脸色,可不像是没事……” 傅胖无奈的看他一眼,“真没事,有事我能回来吗?她……她是被楼辰救了,英雄救美的桥段,我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楼辰功夫真是好,一招英雄救美,下一招恶人倒地毙命……我就跟一大傻子似的,站在一旁,只有鼓掌喝彩,赞叹英雄好英雄,救美好威武的份儿……” 傅胖说完,颓然的跌坐在脚踏上,他捧着脸,失魂落魄的摇头。 纪文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虽然只有感叹的份儿,但至少糖糖是获救了,这不就挺值得高兴的?咱们救不了她,还能惦记着不让别人就她?那咱们成什么人了?” 傅胖双手都快要托不起沉甸甸的脑袋……他眼前一遍遍的回闪过楼辰救人,再一脚踹向刀疤脸的整个过程。 说实话,如果对方不是楼辰,他怀里搂的也不是糖糖——他真想鼓掌大喊,太帅了!帅炸了! 但偏偏就是这两个人……他越琢磨越自惭形秽…… “行了……” “你没救了,别说拍马不及,就是给你一匹汗血宝马,你也比不上楼辰一条腿……”傅胖子托着下巴,摇头感慨。 他喃喃自语,是说给自己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纪文拍在他肩头的手一时僵在那里,过了良久,纪文才尴尬的笑了笑,“不及就不及,谁说我要跟他比了?人各有长,生来不同,我何必跟旁人比较?我能陪着糖糖长大,能像她的大哥哥一样,这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有点不甘心,纪文脸色极差的咳了几声。 傅胖回过神来,知道他是误会了,他不是说他纪文不行来着…… 但这话,傅胖子也无从解释,越解释越麻烦。 傅胖无奈的挠挠头。 好在纪文立即追问,“刀疤脸死了,那外头的北燕兵都是刀疤脸引来的?引来替他报仇的?楼辰打算如何应付外头的北燕兵?” 傅胖口中泛苦,“楼辰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还说要调人过来,把外头的北燕兵都留在宣城来着……” 第793章 如何作死 纪文闻言,立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傅胖赶紧给他抚胸拍背的顺气,“你别急,别急嘛,糖糖不许,已经把他拦下来了……” “然后呢?”纪文追问,这不是拦下来就没事儿的事情呀,北燕人在外头围着,叫嚣着,不跟他们硬碰硬,也总得有后招吧? 傅胖轻咳,往后……往后他就回来了呀,人家两个人那么甜蜜般配的,他跟着去眼馋,受折磨吗? “你别急,我这就去打听,听楼辰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宣城本地的官员已经来了,都在外头做和事佬呢,说不定就把干维劝走了。”傅胖说。 “你赶紧去看看,干维岂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他是北燕太子身边一员虎将,本身就极有傲气,如今又确知糖糖就在这院儿里,只怕他不见到糖糖,没人能劝走他。”纪文眯眼说道。 “他见不到糖糖不肯走?我看他是见到了糖糖更不肯走吧?”傅胖气得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去看着点儿。”纪文嘀咕,“原来我昨日遇见的就是干维的人……” 傅胖没细听他又嘀咕了什么,也顾不得自己前往是不是会继续讨人嫌,是不是又要看到楼辰与糖糖亲密,扎的他心肝儿脾肺肾都疼……他义无反顾的朝前院儿去。 走到半路,他就听见前院儿里头喧嚷热闹的声音,还有丫鬟们上酒上菜的声响。 甚至酒菜的香味儿都随风飘散过来。 傅胖脚步一顿,瞪大了眼,不会吧?楼辰来这套?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会用“怀柔之策”的人啊? 难道是他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在糖糖面前,他威风八面,硬气的不行……糖糖一不在,他就露出了卑躬屈膝的样子? 傅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思很小人!很卑劣! 但他就是怀揣那么一点点的盼望,盼望自己能看到楼辰的“真面目”,好告诉糖糖知道,他楼辰根本不是像表面那么威风,那么刚硬的! 是,近十年来,大夏是走了怀柔的路子。 齐国的国力是越发强盛…… 但他楼辰,不过就是齐国的一个区区六皇子而已,他岂能在霸气上,盖过大夏的皇帝萧睿吗? 谁不知道,糖糖自幼最崇拜的就是她爹爹,先皇萧煜宗。 偏萧睿的性情,不怎么像先皇,而且他多约束糖糖,告诉她这不该,那不行……惹得他们关系好的朋友都知道,糖糖一直想回到先皇的身边。 刚接触楼辰的时候,傅胖就觉得,楼辰给他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越接触越发现,原来楼辰在某些方面,是有些肖似先皇的…… 傅胖暗戳戳的想,楼辰必定是怀着险恶用心,故意模仿先皇……他这么琢磨着,没走正门正路,而是拐到一旁的林子里,摸索着野路子,凭着方向感爬上了一座假山。 傅胖找的这地势不错,从这儿刚好能看见院子里头的宴席。 院子里头设了十几桌的酒菜,乌压压坐下的果真都是北燕的人马。 看起来能排的上号的领兵,头目,官长……全都被请进来坐席了。 傅胖在假山上伏低了身子,眯眼看着院子里头。 院子里觥筹交错,他离得远,只能看见里面的人吃的开心,笑的开心,却全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那不是干维吗?他果然被楼辰请进来了!”傅胖捶了下身子底下的山石,恨恨说道。 干维和身边两三副将被请到了正厅里头,正厅里头坐着好些大夏的官员,算是陪客。 傅胖眯眼看了半晌,就算屋子里光线没有外头明亮,他也该看见楼辰了? 可看了半天,并没有看见楼辰的身影。 “他这是玩儿什么把戏呢?他把人请出来,自己并不出来?”傅胖嘀咕。 没能看见楼辰卑躬屈膝、笑脸迎人,他似乎有点儿失望,同时他也愈发好奇楼辰到底是在玩儿什么把戏。 傅胖正狐疑之际,忽然听到院子一角传来鼎沸人声。 他立即转脸看过去。 “唉!”傅胖急得直叹气,他趴伏的这个位置,刚刚好有株繁茂的桂花树,把他要看的那方向挡得严严实实的。 他只能瞧见院子里的人,一桌儿接一桌的站起来,都向着那方向望着,拍掌欢呼,似乎还有祝贺之声。 “那儿究竟是有什么好戏?楼辰玩儿什么花样?”傅胖急的脖子伸的老长,他只埋怨自己平日里吃的太多了,只把脖子都吃的粗短了,若是能再长上几寸,也能看的更清楚些了吧? 他身子探出去的太多,险些一脑袋从假山头儿上滚下去。 他吓了一跳,赶紧退回来趴好,再抬头之际,干维还有那一行官员,竟全都从屋子里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廊底下。 傅胖皱着眉头,盯紧了底下的情形。 他屏住呼吸之际,回廊那头,被桂花树挡住的地方,渐渐走出一行人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长身玉立的楼辰,而落后半步,跟在他身边的竟然是…… “妈呀!作死啊!”傅胖低骂一声,又差点一脑袋栽下山去。 他咬住自己的下唇,咬的生疼,才生生遏制住想冲下去拼命的冲动——站在楼辰旁边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糖糖啊! “楼辰你真是作死!你竟然不把糖糖藏起来!非但不藏起,还把她领到干维的面前?你是想如何?想把糖糖献给干维邀功吗?” 傅胖子咬着牙,含混不清的嘟囔着,看他的样子,似是要去啖楼辰的肉,饮楼辰的血似得。 干维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但他清楚明白的瞧见,干维恭恭敬敬的拱手,朝楼辰和他身后的女子躬身行礼。 楼辰似乎没叫他起来,直接越过他进了屋子。 干维和一行官员尴尬的立在廊间。 官员们为缓和气氛,说了几句什么,正要与干维相互做请,也进去屋子时,黄兴命人抬着个木板子过来了。 木板子上趟着个人,盖着白布。 傅胖子吸了口气,憋在胸腔未能吐出。 紧跟着后头又抬来两个木板子,同样的躺着人,盖着白布。 傅胖顿时觉得眼熟……他见过,在角门处的院子里!是他所辨认的那两具尸首,被野兽啃的看不出原貌那两人! 那两人是纪文的随从,楼辰把人抬到这儿干什么? 木板子往地上一放,黄兴叫人把上头的白布一掀——呵,院子里一片吸气声。 空气霎时间凝结成冰。 第794章 无所顾忌 就连趴伏的很远的傅锦荣,此时都感觉到院子当中的气氛,已经凝结至冰点。 他明明离得远……但许是因为太安静了,他竟然听到了院子当中,黄兴的说话声。 “这两个死的,乃是我楼家贵客的随从,被北燕人所伤,弃之山林,遭野兽吞吃,连全尸都不得保。”黄兴掷地有声道,“此北燕人对不起我少主之一也,二便是这刀疤脸,先前不知他是干将军的干儿子,他放火烧我少主要娶之女子,险些害得我少主痛失所爱,已经是罪不可赦!他扬言要搬救兵,没想到搬来的是你北燕人,是你干维。” 站在院中的干维,脸色差到极处,没有说话。 “此两件事,干将军给个解释吧。”黄兴站在门廊下问。 干维的拳头攥了几攥,他似乎是忍了又忍,“不知楼爷所喜欢的女子,竟和怡和公主如此相像,我等为寻找怡和公主,几乎已经走遍了大夏……” “北燕人在大夏的国境上这么放肆的找人,本就是无礼之举,你们也好意思说出口?”黄兴嘲弄道。 此时汗颜的倒不是北燕人,也不是干维。 而是趴在山头儿上,没人看见的傅胖。 让北燕兵马在自己的国土上,这样放肆的寻找自家的公主……他们也是太懦弱了。 “是一场误会,还望楼爷海涵,干维给您赔罪了。”干维恭恭敬敬的把身子弓成了九十度。 傅胖子看的直瞪眼。 干维在京都里,可不是这么一番做派,他的脸几乎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傅胖子不禁有些怀疑,这楼辰的背景,真的只是像他所打听到的——是齐国一个被弃的六皇子? 一个弃子,他岂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黄兴摇了摇头,“我少主是那么好打发的?一句误会,我们死的这两个弟兄,就白死了?一句误会,我少主心仪之人被唐突,就白受这委屈了?” 干维弓着身子没起来。 “跪下赔罪。”黄兴呵斥了一声。 干维的身子颤了颤。 院子里的北燕将领都站着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干维。 他这时候怎么能跪?他自己的生死荣辱都是小事儿,背后还有这么一大帮子人呢。 他是首将,他这么跪了,背后这些弟兄的胆气雄心,也都给跪没了! 干维一点点直起身子。 屋子里的楼辰却起身走了出来,“不必跪了,士可杀不可辱,黄兴,你怎么为难人呢?” 黄兴躬身陪罪。 楼辰却身形一晃。 傅胖子明明是目不转睛的看,但他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为什么他根本就没看见楼辰是如何出手?也没看见干维是如何躲避,楼辰的手就已经死死的钳在干维的脖子上了呢? 干维可不是什么不懂功夫的少年人。 他是北燕太子身边的大将,大大小小的仗,跟着北燕太子没少打。 西北十六部落,有一半都是北燕太子率军亲征打下来的,这干维少说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吧? 可在楼辰的手底下,他像是毫无还手之力——亦或是,有什么事让他不敢还手? 傅胖屏住呼吸,只觉头晕目眩,因为他几乎能看清楚楼辰是如何一点点收紧手指,干维的脸色如何一点点变红,变紫……最后一片灰青。 院子里的人正要动作,墙头上蹭蹭出现一排排埋伏好的弓箭手。 张弓搭弦,锋利的箭尖指向院子里的众人。 干维就这活生生的被掐死在楼辰的手中,被掐死在他手底下将领的面前。 楼辰松手,接过黄兴递上来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擦着每一根手指头。 干维在他面前轰然倒地,摔倒在门廊阶梯下头。 院子里死寂死寂,像是没有一个活人。 傅胖腿软脚软,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先皇,萧煜宗再世……当真是无所顾忌呀!当真是不计后果啊! “还有人说,我楼辰要娶的女子,是北燕的太子妃吗?”楼辰笑着问道,手里的帕子被他扔在地上。 院子里鸦雀无声…… 傅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回了纪文的院子。 他只晓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差到极处。 以至于纪文盯着他看了半晌,都不敢开口问他,情况究竟怎样。 “他喜欢糖糖,他说他要娶糖糖……” “他把责任都一力承担了,当着众人的面杀了干维。” “此事彻底跟圣上,跟大夏没有关系了。” “往后,就是北燕太子,和楼辰的争执了。” …… “原来,这就是他说,他答应糖糖的。他不但要保护糖糖,他还把糖糖在意的人,挡在了自己背后。” 傅胖没等纪文开口问,他兀自一句接一句的说着,也不管前言不搭后语的,纪文听懂听不懂。 纪文呆呆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的坐在屋子里,从天光大亮,一直坐到了夕阳西下。 院子里的热闹,喧嚷,到后来的死寂,再到更后来的紧张…… 傅胖没再出去,他也不让踉跄的纪文出去。 直到最后,黄兴过来了。 “纪公子,您的三位随从,有两位昨日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如今也已为他们报了仇,您看是厚葬在此处,还是火化了带回故乡?”黄兴问道。 傅胖失魂落魄的看着黄兴。 纪文皱了皱眉,“带回去吧,也好对他们的家人有所交代。” “诶,听您的。还有一位,今日也送回来了,受了刑,伤的不轻,但还有命在。楼家在南郡的大夫,刚刚赶到,正在给他扎针救命,用的乃是大夏神医皇后传扬出来的针法,必定能保下他的性命。也请您安心等候。”黄兴恭敬客气的说道。 纪文虽有伤,也还是按着床沿坐直了身子,颔首道:“如此面面俱到,太感谢你们了。” 黄兴躲开他的礼,“不敢当谢,都是我们该做的。该保护好贵客,却还是叫你们受害,我少主已经是很过意不去了,您再说谢,我少主更愧疚了。” 纪文吸了口气……楼辰对他,大不必如此。他们可不算是楼辰的什么贵客,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而且他带人离开这府邸,去找韩将军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楼辰知道,楼辰完全不需担待任何责任。 楼辰做这一切,都是冲着一个人……萧明姝。 纪文胸口发闷,比他先前受伤极重时,还闷的厉害。 “楼爷太客气了。”他艰难的说。 “您安心养伤,大夫少时就过来给你看病开药,还有三四个机灵不多话的小厮,最擅长伺候人,且都是少年人,没什么忌讳,一会儿带过来给纪公子过过眼,您若不嫌弃,就叫他们留下来贴身伺候您。”黄兴笑眯眯的。 纪文心里凉了一大截。 第795章 不在这儿,你别怕 纪文脸上带着僵硬尴尬的笑意,颔首道谢,把头压得更低了几分。 又是从南郡楼家请大夫过来,又是派小厮来贴身伺候他……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他要欠下楼辰莫大的情谊了。 这世上,欠什么都不怕,唯独人情债是好欠不好还的。 “多谢楼爷,太周到了。”纪文缓缓说道。 黄兴见他接受,高兴的拱手,“应该的!” 黄兴这就要退走,纪文又喊住他,“我多嘴打听,今日北燕兵的事儿……” 黄兴赶紧摆摆手,“您别担心,我们少主与北燕贵族多有交道,也算熟识。与北燕的单于、太子都有往来,这事儿是干维先惹了我少主不快,是少主与他的私人恩怨,算不到大夏的头上。” 口气好大呀,纪文暗暗道。 “宁姑娘心善,见不得留无辜人血,遂只处置了几个手染了纪公子血的人,其余人都放走了。”黄兴解释道。 “放走了?”纪文诧异,他以为楼辰会做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黄兴点头笑了笑,“这是我少主答应宁姑娘的,也是为了叫他们回去带个口信儿,好证明这是我少主的私仇,与大夏人无关。” 纪文心头一颤,楼辰能为糖糖做到这份儿上,用心可谓够深了。 “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您客气,有什么话,您只管吩咐。” 黄兴行礼退了出去,不多时,大夫还有机灵的小厮都过来了。 先给纪文过了眼,他自然没什么好挑剔的,人家愿意派人过来,他就已经没话说了,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且这几个小厮也是真的能干。 他们立即就发现了他脚上的灰尘,二话不说,端了温水给他泡了脚,擦洗的干干净净。 又把他抬起来,染了血污的床单被褥全换了崭新的。 发现他身上略有汗渍,又不嫌麻烦的烧水,给他更衣沐浴。 纪文有外伤,他泡不得澡,几个人怕他晾着,在屋里头摆了两个炭盆,用温水给他擦洗的干干净净。 几个人愣是顶着满头满身的大汗,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纪文在自己府上的时候,也是讲究得很,一点点汗他都会觉得不舒服。不论是夏季,还是寒冬腊月,他每日都得沐浴,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 如今在外奔波,身不由己,难受他也忍了。但此时此刻,他却有种千里奔波,终于回到自己家的舒适感…… 如此,楼家派来的人,尽心尽力,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真是熨帖的挑不出一点儿不是来。 他自己的仆从没了,剩下的都是赶车的,拉行李的,叫他们近前伺候?都是粗手笨脚,纪文使不惯,他们估摸也不能适应。 傅胖照顾自己都成问题,更别说让他照顾自己了。 纪文之所以没有拒绝楼辰的好意,也是不想叫萧明姝夹在中间为难。 楼辰的情他领了,欠了人情,他也认了。 傅胖还在他屋里嘟嘟囔囔,沉着脸,阴魂不散。 纪文身上舒服了,心里也坦然了很多,“你别嘀咕了,我一个伤员还得回过头来安慰你?” 傅胖一噎,凝眸看着纪文。 “你若不甘心,就去做你想做的。别瞻前顾后的,好好想想,为了你想要的结果,为了你所羡慕的,你觊觎的,你如今能做的最好的事是什么?”纪文冷静的说。 傅胖瞪大了眼,“咦?前几天,是我逼着你,怂恿你,怎么一眨眼,咱俩的位置颠倒过来了?” 纪文垂眸道哼笑一声,“从来没有颠倒,我一直知道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是什么。” 傅胖不忿皱眉,“吹牛!你能做的最好的难道就是什么的不做?什么都不说?” 纪文笑而不语,笑中有几分苦涩,几分无奈,只有他自己知道。 傅胖在他屋里又坐了一阵子,实在找不到话说,纪文就跟有铜墙铁壁似的。 他以为自己能跟纪文“同病相怜”,却没想到,是他一厢情愿……后半夜,他才回了自己屋子。 萧明姝这会儿也在自己的院子里。 她正躺在房顶上,看着天空的繁星闪烁。 她脑袋底下枕着舒适温暖的膀臂,她已经枕了许久,这膀臂都保持着叫她舒服的姿势,也不觉得酸麻。 萧明姝转过脸来,看着近旁那张近乎雕刻出的完美面庞,“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那么……” 楼辰闻声,也转过脸。 星辉之下,他面庞在温柔的夜色里模糊了棱角,显得愈发温柔细腻,“不像什么?那么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 萧明姝低笑了一声,却还是点点头,“你今日杀刀疤脸的时候,已经震慑了我,后来杀干维,更叫我始料不及。” 楼辰抬起另一只手,用略显粗糙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面庞,“如今看到我这样的面目,会不会……不喜欢了?” “嗯?”萧明姝瞪眼看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呀?” 楼辰一凝,笑意在眼底弥漫开来,“嘴硬的丫头。” 萧明姝却忽的直起身子,按着房顶,在他脸庞上头,认真的俯视着他,“我萧明姝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说的,也不是看的,而是……做的。” 她低头,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她迅速就想起身……楼辰怎么可能叫她得逞? 浅尝辄止如今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搂住她的纤腰,把她紧紧按在自己身上。 他的吻强势而霸道,尽数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萧明姝气喘连连,从眼底,到面颊,到耳根,都是又红又热…… “我喜欢你,”楼辰边吻边说,“既要说,更要做……” 他翻身把她压在房顶上…… “唔,你挡着我看星星了……”萧明姝推他,实际是有点慌了。 她知道自己离经叛道,但也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有些事情,发展的太快了,她会慌,会害怕。 “宁馨儿……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他的在她耳边细碎的吻着,喃喃的说着,一遍一遍。 “我知道……我知道……”萧明姝推着他,心里既好奇契机,又怕的无与伦比。 他感受到身下人的紧绷和颤抖,他感受到她的慌乱紧张……他忽而笑了一声。 萧明姝登时恼怒,在他胸口上猛捶了一拳。 “嗯……”楼辰闷哼一声。 她的力气不小,这一拳可不是小粉拳…… “你笑我!”萧明姝怒道。 楼辰趴伏在她身上,忍着灼人的火气,压抑的嗓音道:“不是,我想告诉你,别怕,我就是禽兽……也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时候……你别怕。” 第796章 自作自受… 萧明姝的呼吸,在他承诺之后,渐渐平复。 她明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感受到他的紧绷。 她也听到他在努力的调整呼吸,运气平息里头的火气……她从僵硬紧张,到渐渐放松自己,又从推着他的胸膛,到轻轻抱着他的脊背。 楼辰呼吸一滞,感受到她的温柔接纳,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心里温柔的一塌糊涂,脸上却带着点无可奈何,这傻孩子,还真以为他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她刚刚那一下拥抱——险些让他破功。 他强压下冲动,与自己的本能强势对抗……她值得好好珍惜,值得最好的对待,怎么能在这样简陋的房顶?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 他是真的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哪怕她并不在乎。 两人相拥,直到她在楼辰的怀里酣睡。 楼辰哭笑不得……果然是单纯的那个更轻松啊,她撩了就睡,完全不受影响。 他拥着她娇软的身体,还得跟自己进行天人交战。 不过这一趟宣城之行,也叫他收获颇丰。 从一开始的嫉妒纪文,暗自打翻醋坛子……到现在,他无所畏惧,遇见所有的事情,哪怕是不明白她心意的时候,他也学会了勇敢向前冲。 终于,他发现了纪文的顾忌,退缩。 他也发现,女孩子不像她外表,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一路虽有磨难波折,但好在收获颇丰。 “等纪文好些,咱们就回南郡,而后从南郡启程去大齐,可好?”他轻轻抚摸着女孩子的头顶,喃喃自语。 萧明姝睡的安稳,毫无反应。 一阵微风吹过来,她往他怀里拱了拱…… 楼辰刚刚平息下去的火气,又被她一下子拱起来……他苦笑,真是自己找罪受,偏偏他还不愿罢休?自作孽,不可活。 眼见天愈晚,风愈寒,怕她着凉,楼辰抱着她,从房顶飞身而下。 把她送进了屋子,给她脱了鞋袜,又小心翼翼的褪去外衣。 女孩子像是长不大似得,里衣里竟带着小孩子般的甘甜乳香…… 楼辰贪恋的深吸一口……真要命。 他咬着牙关保持着清醒的理智,将她安置在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又借着绞纱窗上漏进的灯光,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才抬脚出去。 楼辰琢磨着,后半夜他也不必睡了,估摸还是要在院中舞剑到天明吧? 幸得是他会调息之法,自幼学内功,不然等她长大这日子,他憋也要憋坏了…… 萧明姝一夜酣睡,美梦香甜,对楼辰的“痛苦”无知无觉。 纪文的伤得养上一阵子,大夫说,少则七八天,多则十天半月。 萧明姝觉得这时间已经是很快了,纪文自己却还是着急。 他不能再前往山中寻找韩将军,楼辰倒表示愿意帮忙。 自打他知道萧明姝的心意之后,简直把纪文和傅胖当做自己的“新兄弟”,急他们之所急,忧他们之所忧,连爱挑事儿的傅胖,也挑不出一句不是来。 他只能背地里跟纪文感慨,“楼辰真不愧是奸商,手段高明得很!他对咱们这么客气,就差把咱们供起来了,你看糖糖现在多腻着他……看他的眼神都格外不一样。” 纪文闻言,一阵猛咳,咳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纪文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山里送出一封信,托了个小孩儿从角门送到府上来。 信封上书“纪公子亲启”。 纪文一看那笔迹,手就有些发抖,他在父亲的桌案上,见过这字迹。 “韩将军怎么说?”傅胖闻讯,急急慌慌的赶过来。 见纪文竟然还捧着信封,没有拆开,他按捺不住,上去就要夺过信来自己拆。 纪文抬手躲过他,吁了口气,“怕是……不如我所愿。” 傅胖表情一顿,“为何呀?你都还没看信呢!” 纪文沉默片刻,“那日我去山林中寻他,尚未见到他,等了一日,他也未曾回来,眼看天色渐晚,我带着人回来时,遇见了北燕伏兵。” 傅胖点点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呀,与韩将军给你的信有什么关系?” 纪文缓缓开口,眼神有些暗沉,“他必是知道我的来意了,若是愿意,何不亲自现身呢?再托一小儿送信,不是舍近求远吗?” 傅胖抬手拍他的肩,“这里又不是你我的宅邸,他就算不顾忌咱们,不是还要顾及楼家人吗?楼辰又不是我大夏人,韩将军既是想帮你,也该把你约出去谈,而不是登堂入室。” 傅胖朝楼辰住的那方向抬了抬下巴,使了个眼色。 他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纪文怔了一下,连上忽然就有了笑模样,也轻松了一些。 “剪刀呢?”他忙拿着信封找剪刀。 “要什么剪刀。”傅胖一把夺过信封,用指甲把信封撕开。 他从里面捏出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的自己倒是苍劲有力,但寥寥数语都在说,“末将已老,不闻世事,不晓得天下局势,更将领兵打仗的本事遗弃了……如今能顾得自己温饱已是不错,再不向往别的了……” 纪文没有接过信,他就着傅胖的手看完了,脸色一片颓然。 傅胖却是羞愤恼怒,“砰——”他猛地把信纸拍在桌子上。 “这算什么事儿?你受了重伤,欠了楼辰那么大的情,还折进去两个人……甚至把干维都给引到这儿来,暴露了糖糖的踪迹!他……他就这态度?”傅胖嚷嚷道。 纪文扶着桌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是什么样的态度,都是他的自由……这一切的结果,不过是我自己筹划不当,怎么能怪他呢?” “你……”傅胖错愕瞪眼,“这样的结果,你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这话?” 傅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佩服,还是该生气了。 “我来的路上,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结果,也不全是坏事吧……”纪文微微垂眸,眼睛轻眯。 傅胖拉过椅子坐下来,“怎么说?” “先前只是大夏和北燕的事儿,北燕兵强马壮,而且居于大夏之北,趁势而下,大夏危矣。除了先皇在的时候,大夏对北燕的态度,都是以和亲为主。”纪文分析说,“可如今,楼辰在这里杀了干维,自己跳了进来,他若只是一个商贾,那不过是以卵击石,可你我都知道,他背后真正靠的是齐国之力。也就是说,大齐已经搅合进来,不再是大夏自己与北燕的冲突了。” 傅胖挠了挠头,“这算什么好事儿?我怎么觉得更麻烦了呢?” 第797章 谁伺候谁?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纪文摇了摇头,“是好事啊,局势上来说,两方对峙变成了三方抗衡,谁想一家独大,都不会那么简单。原本北燕占据优势,如今可就不一定了。” 傅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对圣上和糖糖个人来说……”纪文说到这儿,似是心口猛地一疼。 他欠了欠身,脸色也白了一瞬。 傅胖大大咧咧,仰着脸,没注意他细微的变化。 加之纪文又很快平静开口,傅胖更是什么都没留意到,“圣上没有经历过先皇那时候的大乱,他打小一直到登基,都是顺风顺水的,先皇在的时候,一切都是安定平顺的,所以他没有锻炼的机会,如今复杂的局势,是对圣上最好的锻炼……也许这也正是先皇和皇后遁世离去的美意吧。” 傅胖嗯了一声,表情也深沉了许多。 “至于糖糖……”纪文咧嘴笑了笑,这笑容里有多少心酸,多少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开心就好。” 傅胖咻的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纪文,“这是你心里话吗?” 纪文也看着他,没有躲闪,“当然。” 在纪文收到韩将军信的当晚,他就告诉萧明姝,他已经好了,可以启程回南郡了。 他们在宣城住的这几日,他观察发现,楼辰虽脱离大齐,独自居住在大夏,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商贾。 因为每日来见他的那些人,除了他家仆、各处生意的大掌柜以外,更多的都是练家子。 单看功夫看不出什么,他完全可以说是为了押运货物行走江湖的掌事,会上乘的功夫并不奇怪。 但纪文是在军中待过的,他认识的大将也极多,这些人身上的气质,不是出自江湖,乃是浑身上下都带着军队气质的,且器宇轩昂,其所在军中必定是军纪严明,他们个人在军中的职位也不会低。 纪文一面庆幸楼辰越强,越能保护糖糖,一面又担心,他对糖糖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有利用之意? 纪文为萧明姝担心,但萧明姝自己似乎根本没在意这些。 她整日三餐都跟楼辰腻在一起。 楼辰即便身在宣城,整日也要见许多的人,他们住在别人的宅邸,但看起来,却更像是楼辰自己的宅邸。 家仆下人伺候起来尽心尽力,连楼辰的喜好都十分清楚。 他们长把楼辰喜欢油滴盏,他爱吃的顾渚紫笋茶都送到他住的院子去。 但其实,白日前晌后晌,在他院子里呆着的都是萧明姝,他处理外头的事儿则在书房那边。 萧明姝的虫子们怕人,院子里人多喧闹的时候,虫子长得不好。 楼辰把自己住的院子腾出来,给她养虫子用,他则另占了书房待客。 萧明姝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她不爱多想,也从不在楼辰面前多说多问什么。 这日,楼辰晌午饭回来的稍晚,饭菜都已经摆齐上桌,萧明姝都拿起筷子了,他才从外头进来。 “你说不必等你了,所以我叫他们摆了饭。”萧明姝立即放下筷子,笑盈盈的。 楼辰点点头,“事情有些繁杂,原以为处理不完,所幸都已经交代下去,所以又回来了。” 他在一旁丫鬟端上的黄铜盆子里洗手。 这会儿却有个貌美的丫鬟上前,手里拿着一方白净的帕子,不等楼辰说什么,她便把自己手中的帕子泡进了盆子里,伸手去拉楼辰的手。 萧明姝面色不动,她在家见惯了这情形——做丫鬟的,给男主人净手,太正常不过。 她哥哥身边这样的宫女就有好多,后来被纪馡姐姐撞见了,纪馡姐姐也没说什么,但后来那个手特别漂亮的宫女就忽然不见了。 她去问苏姑姑,苏姑姑叫她别管,看她哥哥是什么反应。 她哥哥整日要处理的事务那么多,怎么可能记得一个小宫女的事儿? 只怕萧睿还想着,是被主管内务的太监调到别处去了吧? 萧明姝盯着那要给楼辰净手的丫鬟,一时却想的远了…… 冷不丁的“咣当——”一声巨响,倒把出神的萧明姝给吓了一跳。 她再定睛去看,黄铜盆子摔在了地上,盆里泡着花瓣的水洒了一地,端盆子的丫鬟,和那拿帕子的丫鬟的鞋子裙裾全都湿了。 两个丫鬟慌忙跪地,“楼爷恕罪!楼爷恕罪!奴婢等愚拙……” 萧明姝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言不发。 楼辰脸上闪过嫌恶,“滚出去。” 两个丫鬟跪地不起,砰砰磕头,“楼爷恕罪啊……” “我岂是叫你们去死吗?”楼辰不悦更浓,“乃是叫你们滚出去。” “惹了爷不快,等家主知道,必要了婢子们的性命啊……求楼爷饶命!”丫鬟哭泣。 那个拿帕子洗手的丫鬟,还要上前去抱楼辰的脚。 端盆子的丫鬟,赶紧扯了她一把,没叫她上前。 拿帕子的丫鬟,狠狠瞪了眼同伴……她许是想偏了。 “怎么?你们惹了我,还指望我替你们求情?替你们保命?前几日,死得那些北燕兵,如何死的,死于谁之令,你们不知道?当我是什么大善人吗?”楼辰语气冷冷,面色不善,“你们家主不知道,我不喜欢女子近前伺候?这是他交代不周,回头我还要与他算账呢!” 他轻哼一声,不悦尽显。 门外的人再不敢抱侥幸之心,赶紧进门来,把两个跪地哀求的丫鬟给拖了出去。 立时又换过两个小厮进来,一个端盘子,另一个站在一旁,弓着身子,拿着帕子,不敢越矩。 楼辰黑着脸重新洗了手,像是被什么给玷污了般,他生生搓了三次皂豆。 等他坐在萧明姝身边的时候,满身都是皂豆的香味儿。 萧明姝忍不住噗哧一笑,把楼辰笑的心慌意乱。 他忐忑不安的看着她,小心翼翼道:“我不是做给你看的……是真不喜欢。” 萧明姝但笑不语,目光平静却似乎饶有深意的盯着他。 楼辰不安加剧,“要不……我把这院子的丫鬟都撵出去?” 萧明姝还是不说话。 楼辰暗暗吸气,“小厮也撵出去?” 萧明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想得美,把人都撵走了,是打量叫我伺候你呢?我可什么都不会。” 楼辰舒了口气,摇头说道,“我伺候你,我虽不会,但可以学,凭我的聪颖,想来这伺候人的活儿也不难学。” 萧明姝不由心头一跳,错愕看他。 第798章 想要宣告天下 楼辰表情认真,旁若无人。 可不论是他自己的随从,还是宣城这里本地的家仆,都在门里门外侍奉着,他们的耳朵岂是摆设吗? 萧明姝的脸,后知后觉的热了起来。 楼辰却挽起袖子,拿起筷子,认真无比的夹起鱼丸放在她面前盘中。 他又盛了一小碗的鲟鱼小米粥,金黄的色泽,糯软鲜香的味道。 “不饿吗?”楼辰问道。 “你说你不喜欢女子伺候,原来是喜欢伺候女子啊?”萧明姝厚着脸皮,故意揶揄。 楼辰也不气,更不尴尬,他从善如流的点头,“是啊,这世上能让我伺候的女子,唯有一人。” 萧明姝当即就想说,你骗人,至少也得有两三人吧,你母亲,你祖母……但话未出口,她就觉得不妥,哪有女孩子这样争竞的? 她乖乖端起白玉小碗,一勺一勺舀着鲟鱼小米粥。 吃了半饱她才恢复如常的脸色,她从来不讲究食不言,楼辰也都随着她。 萧明姝说,“我们可以回南郡去了,纪文哥哥的事儿已经办妥了。” “办妥了?”楼辰微微一怔,但没有细问。 萧明姝嗯了一声,“我看你在这里,也整日要处理许多的事,见许多的人。这么多人每日往来宣城,也是挺麻烦的,宣城道路不如南郡通达方便,我们还是会南郡更好。” 楼辰忽然搁了筷子,目不转睛看着她。 “怎么了?”萧明姝问。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楼辰笑着提醒,他眼睛却微微眯起,透着危险的意味。 萧明姝歪了歪头,“忘了什么?” 楼辰哼笑,却又不满的情绪,“某人曾说,待纪文好了,回到南郡就与我启程前往……” “我没忘!”萧明姝打断他,好容易恢复的脸色又泛红了,“还用的着每次都说吗?那不是也要先回南郡吗?每次都让我提,好像我很着急似得。” 楼辰笑意深入眼底,难得看她这么害羞的样子,真想把她使劲儿的抱进怀里。 “你不着急,是我着急,我都等不及要公之于众了。”楼辰低头,在她耳边说道。 他的气息呵在在耳畔,痒的她伸手推他。 门内侍奉之人,都低头垂目,恍如老僧入定。 门外的人更是悄悄的蹭离开门边,屋里的温情暖意,简直关不住,羡煞旁人。 其实先前家主早有交代,而且听闻楼爷来了,家主来不及赶回,倒是快马加鞭的送回了书信,叮嘱他们——楼爷有忌讳,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子往他跟前凑,叫家里几个貌美的婢女一定要约束好自己…… 但见楼爷根本不像外界传言那样不近女色,他分明对这个小姑娘温柔有加,那几个已经得了提醒的婢女心里才动了念想…… 莫说能做楼爷的小妾了,就是能扒着他的衣裳边儿,做个通房……那就与今日是天壤之别了。 所以才有了今日“净手”一事。 谁知道,楼爷竟是不止有“一张脸”,他对这个女孩子和颜悦色温柔小意的同时,还能对别的女孩子不假辞色…… 他冷冷的一声“滚出去”,倒是把门外动了心思,还没来得及行动的婢女都给吓退了。 这会儿又悄悄听见,里头那女子说要走,要回南郡去……她们既是遗憾,但更多的是送了长长一口气。 “过了晌午就启程,好不好?”楼辰问萧明姝。 萧明姝猛地抬头,动作太大,砰的撞到了他的下巴。 萧明姝哎呦一声,捂着自己的头。 楼辰立即两手上前,一手托着她的脑袋,另一手轻柔她的头顶,不但为她揉,还往她头顶轻轻的吹气,“不疼了,不疼了……” 他的语气分明像是哄小孩儿。 萧明姝早不需要旁人这么哄她,她也不怎么怕疼,常被各种毒虫咬伤的人,她若怕疼,就活不到如今了。 偏她这会儿舍不得推开楼辰的手,他温厚的大手,那么揉着,仿佛不是在揉她的头,而是在揉她的心。 一颗孤单的心,都要被他给揉化了…… “你疼不疼?”萧明姝觉得自己也该投桃报李,抬头要揉他的下巴。 楼辰闷笑着躲开,“男人怎么会怕疼?我不疼,没把你撞坏就成。” 萧明姝却固执的扳过他的脸,一双软软的小手轻轻的揉着他的下巴。 她揉的很痒,楼辰想笑,更想躲开…… 但他又那么贪恋这软软的小手,真舒服…… 他一面忍耐克制,一面又想要更多……他垂望着她的眼神,都渐渐变了,愈发幽深。 偏萧明姝一无所觉,揉了一阵子,居然还撅起嘴,仰起脸,朝他的下巴软软吹气。 楼辰哪儿受得了这个……他身体早已绷紧,像张在强弓上的弦。 她这么一吹……他立时觉得,铮——弦要绷断了! 她的气息扫着他的下巴,抚上他的嘴唇时,他理智轰然崩塌,他伸手钳住她的腰,猛地低下头来,压在她的嘴唇上…… 萧明姝受惊,想撤。 楼辰又岂能叫她得逞,他禁锢着她,一点点撬开,想要更加深入探索。 “唔唔……”萧明姝有点儿怕了…… 他太过于来势汹汹。 她只想给他揉揉下巴,她脑袋撞得那么疼,料想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没想到,他竟是想吃了她! 萧明姝的手垂落下来,在他腰间肉上狠掐了一把。 楼辰受疼,非但没能冷静,反而想要把她压在身下。 “你坏……”小姑娘含混不清的说。 楼辰感觉到怀中人的紧绷,他用尽全身力气,停下来。 他没立时离开她的唇,软软的,像樱桃,还带着甜甜的味道……太过美好,太诱惑了。 他至此才知道,他自以为的强大自制力,其实不过不堪一击。 乃是从来没有遇见对的人,才叫他自鸣得意这么多年。 他闭着眼睛,拥着她,努力的调整呼吸。 萧明姝渐渐明白过来,她也配合的呆在他怀里,不挣扎,不乱动,不催促…… 只等他慢慢放松了怀抱,她才挪动着屁股,坐远了些。 “来人,收拾行李,立即启程回南郡。”楼辰转脸吩咐道,他不相等了,一刻也不想等! 他要八抬大轿光明正大的娶她进门!他要向天下人宣告,她是他的,同样他也只能是她的。 第799章 回到南郡,心境各异 一行人回到南郡,最先松了口气的是纪文和傅胖。 他们终于又回到客栈里住着。 都是世家子弟,哪儿经历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住在借楼辰的光,才能住的舒适豪华大宅子里,先前傅胖大大咧咧,也没走心,觉得有纪文顶在他前头,他可以自欺欺人不往自己心里头琢磨。 可如今,糖糖把一切说开,他也眼睁睁看着纪文没戏,糖糖和楼辰越走越近……他在宣城那宅子里简直度日如年。 人家纪文起码是因伤,不得不借这个光。 他全须全尾的,他凭什么也厚着脸皮住在那里呢?加之他几次的甩脸子,回想起来,真是汗颜,他脸怎么那么大?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诋毁嫌弃人家?他恨不得时光逆转,回到最当初,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告诉自己先照照自己的脸! 如今回到客栈,他松口气,整个人也都有点儿蔫蔫的。 “纪文,你伤怎么样?咱们是要回京都去了吗?”傅胖坐在软榻上,整个人陷在枕囊里,有气无力。 纪文却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傅胖拿起一个枕囊砸向他。 纪文连头都没抬,用左手挡开,“我给圣上奏密信一封。” 傅胖怔了怔,忽的从坐榻上直起身,“你要出卖糖糖?这不像你的风格啊纪文!因为你不想叫糖糖跟楼辰走?对对……我也不想,可我们拦不住糖糖,也不够立场来拦她!这时候搬出圣上来,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傅胖打起精神,从坐榻上跳起来,走过来拍纪文的肩膀。 “还是你厉害,纪文!你厉害!” 纪文肩膀一晃,躲过他宽厚的手掌,凉凉看了他一眼,“你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鄙夷嫌弃的眼神,叫傅胖一愣,“嘿,我这暴脾气,你做都做了,还不许我说了?敢做不敢当的是小人啊!” 纪文摇摇头,一面飞快的书写,一面低声解释,“看楼辰的做派就知道,他是不打算瞒下去了,他要闹得人尽皆知。” 傅胖一怔。 “他已经动手杀了干维,还故意放了干维的手下,不就是为了给北燕太子送信儿吗?叫北燕太子冲他去。”纪文说着,“纸怎么兜住火?楼辰没打算兜,他是打算把这窗户纸给烧了呢!” 傅胖一拍脑门儿,“嗐!我这脑子,想的什么!” 纪文瞥了他一眼,“北燕太子很快就能得到信儿,他去质问圣上之时,圣上还一无所知,岂不落于被动吗?所以我们得尽快把这件事情告诉圣上知道。” “先前回南郡之前,你就该写这封信了!我想不到,你也想不到吗?说不定现在北燕太子已经知道消息了!”傅胖急道。 纪文摇了摇头,“楼辰回到南郡以前,他不会让这消息走漏的,那时候我便是想送信儿也送不出去。” “啊?”傅胖又是一惊,错愕看着纪文,“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了解楼辰呢?比了解我还了解他呢……” 傅胖嘟嘟囔囔活像个吃醋的怨妇。 纪文垂眸笑了一声,满嘴酸涩,“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也不尽然。” 也许感情的事到底是跟兵法不同吧,他就算在了解“敌人”,又能如何? “兵法还说,天时地利人和呢。”傅胖拍拍他的肩,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纪文抖开他的手,把信吹干了叠放进信封。 “你说,圣上见信,会是什么反应?”傅胖忍不住有些担忧,“他会支持糖糖?还是会强令咱们把糖糖抓回去?” 他咬重了“抓”字。 纪文眼眸深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萧明姝不晓得她的两个朋友正为她担心,即便她知道,她估摸也不会在意。 她打小就是这样的性情,她哥哥觉得是事儿的,她都不以为意。好似天塌了,还有她爹她娘在前头顶着。 萧睿非常不赞同她的想法,总说,“若阿爹阿娘不在了呢?” 如今,他们的爹娘果真的不在了,萧明姝没觉得怎么样,只是思念,只是向往还能跟他们一起生活…… 反倒是那个一直说,不能总靠别人的萧睿,痛苦了好久,他不能理解,平日里那么疼爱他们,那么无微不至照顾他们的爹娘,怎么会那么狠心?说走就走了?还把这天下扔给他! 萧明姝没了爹娘,依旧获得没心没肺,在她看来,爹娘走了,天也没榻,那看来是一时半会儿塌不了,她就更不用杞人忧天了。 所以,楼辰杀干维,还放走了干维的手下……这事儿会不会引得她哥哥派人来抓她回去,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她琢磨着,楼哥哥比她心思细腻,楼哥哥既然敢这么做,必然也都想到后果了。 即便他真的有顾虑不周之处,她也不必怕,她能从京都逃走一次,就能逃走第二次,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回到南郡以后,她仍旧是开开心心的。 楼辰叫拉行李的车马先回了府宅,永春永柳姐妹,也带着萧明姝的两大车宝贝回去安置。 萧明姝走的时候,她那些宝贝还只有一车而已,回来时已经成了两车。 她一路都在高兴的跟楼辰炫耀,说南境的气候真好,各种爬虫,飞虫比北境多多了,而且大多了,南境有些地方,冬季也不会太冷,很多虫子是可以过冬的。 在北境一年生的虫子,在南境可以生长的很大很大,在她看来都快“修炼成精”了,与她来说,毒性药性自然更强。 楼辰知道她惦记着望春楼的美味,没回家就先去了望春楼用饭。 萧明姝倒是惦记人的很,刚在雅间里坐下,就说,“待用完了饭,咱们去安瑞慈府上,看看他的腿怎样了,这也都小一个月了,他一定进步了。而且我还琢磨出对他有用的‘偏方’,带去叫他试试。” 楼辰闻言,险些被茶水给呛了。 她如今的方子还不够“偏”吗?还有“偏方”,那得偏到什么程度去? 两个人在望春楼的点了一大桌子的珍馐美味,萧明姝什么都喜欢尝尝,却因种类太多,各样都吃得不多。 她在自己府上的时候,不觉浪费,但过了“小乞丐”的日子之后,她晓得了,这世上是有许多人连糊口的饭食都没有的。 盛世繁华之下,路边却仍有冻死饿死的人。 她见楼辰给她夹菜,都用的是公筷,待饭毕,她主动说:“把剩下的都赏给底下人用罢,免得浪费。” 她无心之举,却不想,叫候在门外许久的人,听得真真切切。 门外的老嬷嬷微微点头称许…… 第800章 与他无关 楼辰与萧明姝还没回府上,也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到了南郡正等着他们回来。 永春和永柳知道以后,想告诉楼爷知道,却被老家来的这位老嬷嬷给摁在了府上。 这位老嬷嬷颇有面子,就连楼辰都对她十分客气……说句僭越的话,在楼辰心里,她比贵妃娘娘都更有面子。 永春永柳不敢忤逆,只好默默在心里替萧明姝祈福。 萧明姝这会儿吃饱了,楼辰替她拉开椅子。 他牵着她的手向外走。 外头站着他的随从,却谁都没敢往里头去报信儿。 楼辰开门之时,黄兴顶着老嬷嬷的视线硬是朝前走了一步,“少主,赵嬷嬷来了。” 也许是女人对女人的目光更敏感。 在黄兴话音落地之前,萧明姝就察觉到锐利灼热的视线,正盯在她身上,继而又落在她与楼辰握在一起的手上。 她也低头看了一眼,楼辰的手在前,宽厚有力,她的手在后,修长细软。 打眼一瞟,像是个大人牵着个小孩子一样。 那嬷嬷皱起眉头。 萧明姝不晓得赵嬷嬷跟楼辰的关系,只觉的这样的目光带着长辈的威严。 若是她自己的长辈,她随性惯了,即便被瞪,被呵斥,她厚着脸皮嘿嘿一笑,也就过去了。 但这是楼辰的长辈,她不能用自己的习惯,去委屈他的长辈。 她立时要把手抽出来。 楼辰一下子攥紧,不许她动。 两个人的小动作,却被赵嬷嬷看在眼里。 “少主许久不回去,老奴思念的不行,只好壮着胆子,自己来找一找,能见到少主一面,了却思念之情,也就心满意足了。”赵嬷嬷说。 楼辰微微颔首,“正打算回去,嬷嬷何时来的?在这里可住的惯吗?” 赵嬷嬷笑了笑,正要开口回答。 楼辰却又说,“这是我的乳母,打小哺育我,旁人为难我的时候,都是赵嬷嬷看护着我,我能长大,全赖赵嬷嬷舍命相护,我把她当母亲,也当恩人。” 他目光温煦的看着萧明姝,解释道。 萧明姝轻轻的哦了一声,脸面微红,她从不怯场,这次却有点欢喜害羞了。 她对着赵嬷嬷点了点头,恭敬的把老嬷嬷当做长辈,“嬷嬷您好,我……” “宁馨儿,您瞧见了。”楼辰打断她的话,扬了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赵嬷嬷缓缓吸了口气,目光锐利又深沉,“宁姑娘好。”她说着屈膝福身,仍旧把自己当奴仆,没有摆长辈的架子。 倒是楼辰,主动扶了一把。 赵嬷嬷起身后问:“少主与宁姑娘,是打算往哪儿去?若是要回府,那有什么话,就等回府再吧?” 一直站在雅间外头的走廊里说话,也不成体统。 楼辰看了萧明姝一眼,“先不回去,去安家一趟。” “明日不迟。”萧明姝说,“今日舟车劳顿,时候已经不早了,明日白天再去吧。” 安瑞慈定是等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她能去看他。 别说现在也就刚过了晚膳的点儿,她即便是半夜三更去,安瑞慈也必定麻利的从床榻上爬起来,一句怨言也没有。 萧明姝只是觉得,嬷嬷都堵到食肆里来了,也真是思念得紧,她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跟楼辰说吧?那就先回去好了。 楼辰一时没答应。 赵嬷嬷又深深看了萧明姝一眼,未置一词,眸色深深。 “我也困了,今日不想去了。”萧明姝又说。 楼辰这才答应,明日再带她去。 一行人先后下楼,马车都停在望春楼的后院里。 一共三辆马车,楼辰的在头一辆。 楼辰理所当然的拉着萧明姝朝前走,赵嬷嬷在他身后重重的咳了一声。 许是男人迟钝? 萧明姝都听出这是故意咳的,楼辰却一无所觉,仍旧拉着萧明姝朝前走。 萧明姝力气没他大,硬拖着步子慢了下来。 楼辰狐疑的看她,“不是困了吗?马车上先眯一小会儿,回去就能睡了。” 他说的亲昵,赵嬷嬷还站得近。 萧明姝不由微微红脸。 赵嬷嬷也跟着又咳了一声。 萧明姝偷偷瞪了楼辰一眼。 赵嬷嬷呵呵一笑,“怎么年轻人的精神头儿还没老奴这把老骨头好?看来真是路上累着了,小小姑娘家的,可得养好了身子,有好身子才是万事之本。” 说完,她冲第二辆马车走去了。 丫鬟扶着她上了马车。 萧明姝抬脚在楼辰的脚趾头上踩下去。 楼辰闷哼,他并不怎么疼,却一副委屈表情看着她,“我怎么了?” “你……”萧明姝思前想后,没挑出他的不是来,只好恶狠狠说,“你家里来长辈,你都不告诉我!” 楼辰无奈,赵嬷嬷故意瞒着,他也不知道不是? 但他没辩解,纵着她使性子,抱她上了马车。 马车里宽敞,但到底是个私人的,密闭的空间。 马车一晃,楼辰就把萧明姝拢在了怀里,“生气了吗?是我疏忽,没留意这事儿,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萧明姝撅着嘴。 楼辰好想亲一口……但见她眼里还有些不安定,他没有放肆。 他保证道,“没有下次,往后,我一定叫人夜观天象,耳听八方,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告萧姐姐知道!” 萧明姝被他逗的哭笑不得,在他身上轻掐了一把,才算饶过他。 看她脸色放松,楼辰就放肆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揉捏着她的手,低头吻她的发,她的耳畔、脸颊…… 萧明姝知道,她若不阻止,他一会儿就没法儿下马车了。 “你说她是你的乳母,你把她当母亲和恩人,那她对我的看法,你也会很重视的吧?”她推开他问道。 楼辰一愣,“她对你什么看法?” 萧明姝皱眉,“我怎么知道,她会有什么看法呢?就是说……万一是不好的看法,你会不会,受其影响?” 楼辰坐正了身子,“我看起来像是心智很不坚定,容易被人左右的人吗?” 萧明姝摇了摇头。 楼辰伸手刮她的鼻子,“那你担心什么,是我要娶你,又不是旁人要娶你,他们怎么看你,有什么关系?” “可那是你的家人啊?”萧明姝道。 楼辰也认真说,“说起这个,如果大夏皇帝,你的亲哥哥,不许你嫁我,你会如何?” 萧明姝蹭的就坐直了,“我爹早说过了,我的事儿,我自己说了算,他不能左右我!当初他把我指婚给北燕太子的时候,我是看他被群臣逼着,他自己也是不想打仗,我见不得他那副为难的样子,所以我才答应他。于他来说,他早已经把自己的妹妹嫁出去了,我再嫁谁,岂不与他无关了吗?” 第801章 不想怠慢她 楼辰摸摸她的头顶,“有萧姐姐这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怕大夏皇帝一句话,我要娶的人转眼就抛夫而去,弃我于不顾了呢。” 萧明姝抬手拍他的头,“胡说八道,你萧姐姐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吗?” “不是不是,”楼辰拥她在怀里,“我这不是胆小怯懦,害怕被抛弃吗?” 他头埋在她颈窝里。 萧明姝反应过来以后,哭笑不得……明明是他来了长辈,她担心自己被他长辈不待见,影响了他们的关系。 怎么转眼间,反倒变成他害怕被抛弃了呢? 萧明姝摸了摸肩窝里窝着的毛茸茸大脑袋,心里一时柔软的一塌糊涂。 爹爹可以放心了,她大约是遇见了一个顶好的人,会把她宠上天,还会细察她微妙的情绪,用巧妙的方法,缓解她的不安。 马车在楼家内院停下的时候,萧明姝还真在楼辰怀里睡着了。 也不知她究竟是被马车给晃睡的,还是单纯是不想这么早来面对楼辰的乳母,而“选择性入眠”。 马车停稳,车夫打起帘子,楼辰抱着萧明姝下车之时,赵嬷嬷已经站在马车一旁,垂手侍立。 她抬眼瞟见楼辰正抱着小姑娘,也是微微一怔。 小姑娘眼睛闭得紧,呼吸绵长均匀,也不像是装睡的样子。 赵嬷嬷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楼辰冲她笑笑,低声道:“睡了,我先把她送回去,安顿好。” 赵嬷嬷伸了伸脖子,似乎是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楼辰笑容满面的离去,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而是他自个儿发现的稀世珍宝。 赵嬷嬷在他身后,伫立良久,人走的够远了,她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楼辰把萧明姝送回客房院落,安顿在床榻上,没叫永春上前,他已经弯身给萧明姝脱了鞋袜。 若不是赵嬷嬷在,他真想把小姑娘抱回他的院子去,直接安置在他自个儿的檀木大床上。 “你们照顾好她,她若夜里想见我,不必久候,只管去主院儿告诉我知道。”楼辰吩咐永春永柳。 他从来都是吩咐——不许到主院儿打扰他。 像这样倒过来,说不论何时,不必久候……还是头一回。 永春永柳心里咯噔一下,赵嬷嬷来了,少主反而更加关照,是怕这小姑娘惧着赵嬷嬷吧? 更是怕她俩对赵嬷嬷有所顾忌,而委屈了这小姑娘? “婢子们明白。”永春赶紧福身说,“去宣城的路上,若非宁姑娘救我姐妹,我姐妹如今已没有命在,我姐妹必定以性命守护宁姑娘。” 楼辰满意的点点头,“嗯,知恩图报就好。” 他要走,被窝里却伸出一只小手来,抓住他的小拇指。 楼辰一怔,低头朝床上看去。 床上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雾气迷蒙的看着他,“别走……”她喃喃说。 楼辰正要答话。 她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楼辰张口,愣在那里。 呆了片刻,他无语失笑,索性撩袍在床边坐了下来,“马车上睡的踏实,到了床上反倒睡不好了吗?” 萧明姝攥着他的小指,拉进了被窝里,捂在怀中。 楼辰哪儿舍得抽出来? 他就那么坐在床边垂眸,神色温柔的注视着她。 永柳看这情形,是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了。 她扯了扯姐姐的衣摆,示意她们出去。 永春皱了皱眉,小声道:“少主,赵嬷嬷怕还等着您呢?她来的时候,似乎是背着人的,一路都没消息传来,今日才进了南郡的城门,还是遮遮掩掩的,似乎不想叫人知道她来了。” 楼辰微微侧目,“她躲着人来的?” “是,否则消息一早就传到少主那儿了,连黄兴他们都不知道。”永春说道。 楼辰皱了皱眉,“她不是躲我,乃是躲着旁人,不想叫他们知道。” 永春闻言,跟着点点头,赵嬷嬷对少主的心,少主是绝不会怀疑的。 所以,赵嬷嬷冒着风险背着人,好容易来了南郡,少主岂不是更不该把人晾在一旁,就为了看这女孩子睡觉吗? 楼辰倒也不急,他又坐了一会儿,等女孩子睡的更踏实些,他试着轻轻抽了抽手。 女孩子松了手劲儿,他的手从被窝里收回来。 并不冷的天气,他却觉得手上一凉,有些失落。 “少主……”永春琢磨着时间,又低声催了一句。 楼辰坐着没动,愣是又等了一刻,见萧明姝睡得平稳踏实,梦里还微微露出了几许笑颜,他才安心的起身。 “你们守着,我去看看。”楼辰起身,脚步轻轻的离开这屋。 赵嬷嬷此时正端坐在正院的客座。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她立时起身,朝门口迎过去。 小厮打起帘子,楼辰迈步进来,赵嬷嬷赶紧原地站住福身行礼,“见过六皇子!” “嬷嬷起来吧,您要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叫人去接你。”楼辰笑着抬了抬手,他在主座儿上坐了,叫人上了暖胃的茶。 赵嬷嬷一看那茶,眼睛就微微湿润。 她缓缓端起茶盏,深深的抿了一口,小声说,“过去这么多年了,老奴的一点小毛病,六皇子竟然还记着呢。” 楼辰笑了笑,“嬷嬷当年是为了护着我,才被一个小小美人欺压,落得了这胃寒的毛病。我怎能忘记呢?” “六皇子年少之时,就为老奴报了这仇了,那美人若是知道自己后来的结果,必定悔不当初了。”赵嬷嬷笑着说,又深深呷了一口茶。 楼辰垂眸吹茶,屋子里一时格外的安静。 赵嬷嬷等了一阵子,见他没有主动说,只好问道:“今日所见那小姑娘,是姓宁吗?” 楼辰笑了,“她不姓宁,宁馨儿是她父母对她的爱称。” 赵嬷嬷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底下头去。 “不过,我要娶她却是真的,只是没想到嬷嬷会这个时候过来,我原准备这几日就带她回去,商量求娶的事宜。”楼辰认真说着。 赵嬷嬷眼中一亮,“少主是打算回去认祖归宗了?” 楼辰抿嘴笑着说,“我认不认的不打紧,他儿子多,不少我一个,我之所以要回去求娶,乃是因为宁馨儿的身份,由不得我敷衍她的婚事。我心里也一点儿不想怠慢她这个人。” 赵嬷嬷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姑娘在少主心中的分量甚重啊……” 楼辰笑着点头。 赵嬷嬷欲言又止,忍了忍,“老奴能去伺候宁姑娘吗?” 第802章 过招 楼辰笑说,“嬷嬷若身体康健,且与宁馨儿处得来,日后还要为我带孩子呢。” 赵嬷嬷不由呛了,忍不住咳嗽连连……这成婚的事儿还没一撇呢,居然都惦记上孩子了? 她瞟了楼辰一眼,暗道:看来少主是志在必得,非她不可了……唉…… 赵嬷嬷不由在心里长长的叹息,只怕老家那边儿不是那么容易呀! “那老奴这就往宁姑娘的院子里去,不论是两厢还是耳房,随便找个地方安置老奴就是了。”赵嬷嬷起身说道。 “不急,”楼辰笑着摇头,“嬷嬷刚到,好好休息一下。” 赵嬷嬷赶紧福身,“老奴一辈子就是伺候人的,若有事儿干的时候,尚觉精神头足,无事可做的时候,浑身都不自在。” 楼辰垂眸轻笑,却还不肯答应,“她已经睡了,嬷嬷要住进她的院子,起码等她醒了……” 赵嬷嬷吸了口气……住进一个仆妇,还要经过她的允许,这么一点小事儿呢…… 赵嬷嬷脸色不由变得凝重。 看来这小姑娘在六皇子心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六皇子如此看重她,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若能借着这小姑娘,让六皇子和贵妃娘娘的关系缓和倒也大有裨益,怕只怕一切不随人所愿呐…… 赵嬷嬷叹息着被家仆安置在离萧明姝不远的院子里。 萧明姝这夜睡得极好,一觉到天明,且她比平日里醒得还早了些。 她正要招呼永春永柳进来给她梳洗,门吱呀响了一声,似乎有人脚步轻轻的进来。 萧明姝抬头向屏风处望去,只见永柳探入脑袋,往床帐这边看,她极小声说:“宁姑娘是不是醒了?” 萧明姝呵呵一笑,“你今日怎么了?倒比平日里更警觉,我不过坐起身你就听见了,功夫大有长进吗?” 永柳愣了片刻,她握了握拳头,萧明姝这么一说,她自己也觉得,从宣城回来之后,她的六觉确实比以往更敏锐了,力气似乎也更足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永柳赶紧回过神来,“可要婢子进来服侍吗?” 萧明姝点点头,“进来吧,我正要唤你呢。” 永柳吁了口气,啪啪拍了两下巴掌。 一行丫鬟,鱼贯而入,捧盆的,端水的,捧皂豆的,梳头的…… 萧明姝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京都,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回到了苏嬷嬷在她身边的日子。 苏嬷嬷讲究排场,即便她强调了多次,自己府上不用那么麻烦。但苏嬷嬷从来不亵慢一丁点儿,还总是跟她说,她是公主,不管喜不喜欢,总要习惯这一切…… 萧明姝任她们周全的服侍,她也感受到了她们的熟稔、细心。 等她坐在梳妆镜前,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才恍惚回神——她现在不是怡和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宁馨儿。 “你们这么做,是为何呀?”萧明姝通过铜镜,看着永柳。 永柳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的往窗外瞟去,好像那里有一双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似得。 “你干嘛这么紧张?谁叫你不安吗?”萧明姝又问。 旁边有丫鬟拽了永柳一下,她回过神,才知道萧明姝在对她说话。 “啊……回禀姑娘,今日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赵嬷嬷就来了您的院子,现正在院子里恭候呢。”永柳小声说,“婢子还在调教,还不够资格来主子面前伺候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赵嬷嬷是规矩极其严谨的人,就连好些小主子都怕她。” 萧明姝愣了愣,也朝外看去,“她恭候在我的院子里干什么?是要来跟我请安,还是来管教我?” 永柳眉头皱的紧巴巴的,她心里也在纠结不安,若是知道为什么,也不必这么紧张了不是? 正是因为她也揣摩不透赵嬷嬷的意思,所以才倍感压力呀! “阿姐说,且不乱动,静观她要做什么,无招胜有招吧。”永柳绷着脸说。 萧明姝笑起来,“那是你们,我可不是。” 永柳一愣,扭脸看向她。 只见萧明姝豁然起身,她头上漂亮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晃荡,活泼又自在。 她整个人也是光亮亮的,叫人一看,就觉得轻松有活力,人的心情也不由变得更好了。 萧明姝来到院子里,一抬眼就看见赵嬷嬷果然在院子当中站着,她的衣着熨帖极了,没有一个褶皱。 连她的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不见一根凌乱的发丝,她发梢上还带着微微的水汽,大约是起得太早,又站得太久,沾染了早上的露水雾气。 “赵嬷嬷早啊。”萧明姝还未下回廊,便朗笑着打招呼。 赵嬷嬷被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颤,但她遮掩的很好,就势蹲身做福行礼,“给宁小姐请安,宁小姐早。” 她细微并掩饰的很好的动作,却没有逃出萧明姝的眼睛。 她狡黠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我在家里时,听家里的老嬷嬷们说,她们伺候人的时间长了,也琢磨出好些门道来,就像习武时间久了,会有自己的功夫路数一样。她们中有厉害的,能晨昏定省的时候,站着睡着。所以不管她们在主子面前,侍立多久,只要主子一声召唤,她们立即能精神百倍的听令,得使唤。” 赵嬷嬷面上一僵,有那么一阵子的窘迫,像是被人看穿了,无地自容。 萧明姝赶紧挥了挥手,“我这可不是贬义,我倒觉得这是个极其厉害的本事,乃是在无法反抗的规矩和重压之下的机敏变通手法。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可规矩却是死板,既要人侍立主子面前,又要人随时保持旺盛的精气神儿。人又不是神仙,岂能不累?不困吗?若是疲乏困倦,办不好差,究竟是要怪那仆婢侍立之时太过勤勉,耗尽了精力,还是要怪那主子乱安排事儿呢?” 赵嬷嬷闻言,猛然抬头,诧异看她。 她眼中的惊异和欣慰,未加遮掩。 萧明姝却并不在意她怎么看自己,“主子的智慧有限,仆婢的精力也有限,我觉得仆婢没事儿的时候能养精蓄锐,有事儿的的时候能全力以赴,这是最好最妙的法子了。” 赵嬷嬷赶紧福身低头,“宁姑娘说的是,老奴困于规矩的桎梏中,过于迂腐了。” 萧明姝摆摆手,“我可不是这意思,严以律己是好的,我只希望嬷嬷能有个好身体,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规矩是为人立的,而人却不是为规矩立的。” 赵嬷嬷一阵的恍惚,她深觉,这么一番话,简直不像能从这么年少的女孩子口中说出。 第803章 日久见人心 “听闻嬷嬷今早起得很早,站在这里等了我很久,”萧明姝带着笑,缓缓说道,“我们昨晚就算是见过了,不过见面倒不算很正式,嬷嬷屋里请吧。” 萧明姝从门廊底下走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亲自搀扶了赵嬷嬷。 赵嬷嬷没有拒绝,借机侧脸打量她的神色。 萧明姝眉目温和,嘴角带笑,并没有伪装不情愿的意思。 “来搀扶我一个老仆妇,如何使得?委屈宁小姐了。”赵嬷嬷试探说道。 萧明姝笑靥如花,“您不必自谦,昨夜里楼哥哥就说了,当您是母亲,我自然也会当长辈敬重你。” 赵嬷嬷低眉顺目,心里却在琢磨:她这究竟是刻意讨好呢?还是真性情就如此? 知人知面简单,若要知心,还需要时间慢慢观察。 赵嬷嬷被扶进屋里坐下。 萧明姝叫人上了茶和茶点。 “嬷嬷吃早饭了吗?我晓得有些人规矩大,晨起请安之前,是不吃东西的。”萧明姝问道,她眼底纯净,毫无试探。 赵嬷嬷却是挺直了脊背,“未有吃。” “我阿娘说这样对身体不好,晨起一两刻钟以后,半个时辰以内,就需要五谷滋养身体。”萧明姝说着,“日后嬷嬷可以叫他们备些小食,在这个时间段内吃,您身体好好的,才能享受儿孙绕膝,晚辈孝敬之福不是?” 萧明姝说的温和,赵嬷嬷却忽然想起昨夜里上马车之前,她说这小姑娘身体还不如她这把老骨头的话…… 她淡淡看了萧明姝一眼……抿了口茶,暗道:这是记着昨夜里的仇,在这儿报复呢。 萧明姝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想说的说完,就招手叫永柳上前,“楼哥哥这会儿起了吗?他要用早饭吗?” 赵嬷嬷不动声色。 永柳当然知道,小姑娘每早同少主一起用饭,已成习惯。 她们也都见过楼辰是如何陪她吃饭的。 但若是叫赵嬷嬷知道……她怕是会崩溃吧? 少主自己叫人伺候还差不多,谁见过他去伺候别人的? 永柳吞吞吐吐。 萧明姝歪了歪脑袋。 永春这时候来到门外,瞧见屋里的情形,她赶紧的福身说:“少主有急事,今早出门了,说傍晚前必定回来。” 萧明姝哦了一声。 永柳长长松了口气。 “少主还说,宁姑娘可等他回来以后,陪宁姑娘一起去安家探望安公子,不急在一时片刻的。”永春继续说。 萧明姝犹豫片刻,转过头来看着赵嬷嬷,“楼哥哥不在,嬷嬷也认得安瑞慈安公子吧?” 赵嬷嬷眉头一挑,“回您的话,老奴认得。” 萧明姝高兴的笑,“那正好,楼哥哥忙,赵嬷嬷陪我去,可以吗?” 赵嬷嬷看向永春、永柳,以眼神询问,“为何要去看安瑞慈啊?安瑞慈身体已经残了,自暴自弃借着财富地位风流成性……楼辰与他玩得好,至少都是男子,也无妨,就当是可怜他了。为何这女孩子也要去见他?” 永春在门外福身道:“那婢子去备马车?可需要带什么药材?” 她故意把药材两字咬得极重。 萧明姝点点头,“我从宣城带回来的,那个绿瓷瓶字,绘有兰花的那只,给带上吧。” 永春应声,退走了。 她咬重了“药材”本就是为了说给赵嬷嬷听的。 赵嬷嬷也听进去了,她不由一再打量萧明姝,这么一个看起来稚气未退的女孩子,她真能治安瑞慈的病? 萧明姝从来不管旁人怎么看她,目露鄙夷也好,防备也罢,打量更不算什么。 她仍旧吃的自得其乐。 今日早饭没有楼辰在身边帮她,永柳赶紧上前顶替了楼辰的工作,帮她布菜。 萧明姝适应的很快,她吃的开开心心的。 楼家早饭丰盛,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还剩下大半都没动过。 萧明姝直接赏了下人,却叫人另备了饭菜给赵嬷嬷用。 赵嬷嬷有些狐疑,为何她吃过的饭菜不赏给她?却赏给地位远不如她这老嬷嬷的下人?是把她当外人?还是嫌弃她? 萧明姝没留意到赵嬷嬷的心思,她只晓得,从小阿娘就是这么对她身边的苏嬷嬷的,阿娘总是叫人另外备饭菜给苏嬷嬷,她有样学样,还以为是主子身边的老嬷嬷,年长一辈儿,当有这样的待遇。 赵嬷嬷五味杂陈的用了早饭,颇有心事的跟她一起上了马车,一同前往安家去。 萧明姝所要的那只绘兰花的绿瓷瓶,就在马车中间的小几上放着。 一开始苏嬷嬷没留意,后来她发现,那瓶子里有响动。 她盯着看了好一阵子,忍不住问,“这瓶子里是什么药?内服还是外敷的?” 萧明姝迟疑片刻,笑说,“内服的。” “那就是丸药了?”赵嬷嬷又问,听动静……可不像呢。 萧明姝歪着头想了想,“不算是吧。” 她没有多说,赵嬷嬷虽好奇不已,但知道自己的身份,多问便是僭越。她耐下性子,告诉自己,迟早要亲眼看见。 萧明姝的马车刚进了安家的大门,安瑞慈这边就已经得了消息。 他果然热切的不行,小一个月没见了,他日日勤勉练习,体内的金蚕也没叫他失望,与他一起勤勉。 他觉得自己进步神速,巴不得在萧明姝面前显摆。 萧明姝人还没到后院二门口,安瑞慈就已经被管家推到了影壁处等着。 来报信儿的人说,“宁姑娘来了,楼爷有事没陪着。” 却没说宁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乃是楼家的赵嬷嬷陪着来。 安瑞慈若是知道,必定会有所收敛,至少他不会如此迫切的等在影壁处,更不会在看见地上的人影越走越近的时候,忽然从影壁后头冒出来,“啊——”他大叫一声,要吓唬那人一跳。 走在前头的人,没有被他吓住,倒是落后一步的老嬷嬷被他吓得面容失色,正惊愕不已的看着他,盯完了他的脸又盯着他的腿,而后继续盯着他的脸,仿佛有火眼精金,要把他面皮底下的“真容”给看出来。 安瑞慈哭笑不得,“赵嬷嬷来了,不晓得你来,楼爷也太不够意思了,竟都不告诉我一声。是我本人,别怕。” 赵嬷嬷知道自己失态,赶紧整理了表情,福身行礼,“给安公子问安,老奴是昨夜刚到。” 安瑞慈点点头,转脸看向萧明姝,目光可见的,他的客气有礼,瞬间就化作了亲昵热切,“宁姑娘,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进步神速!” 说完,他就围着萧明姝走了个圈,步伐不多,也就十几步吧,且他走的很慢,就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 第804章 跟她涨姿势 尽管安瑞慈走的踉跄且慢,但不论是他自己家家仆,还是赵嬷嬷都看的专注热切。 安家家仆泪盈于睫,暗自高兴。 赵嬷嬷却是惊讶的瞪大了眼,恍然如梦。 “怎样,是不是进步很大?”安瑞慈面有得色的看着萧明姝。 萧明姝笑着点头,“从你刚刚跳出来那一下,我就看出来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没有荒废懈怠。” “我自己的腿哟,怎么可能荒废懈怠!”安瑞慈嚷嚷说。 萧明姝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绿瓷瓶,“既如此,我也有奖励给你,不出一个月,叫你日常走路都看不出大碍来。” 安瑞慈已经惊异于自己病愈的速度,毕竟废了多年了,遇见萧明姝之前,他已然放弃自己。 但她刚刚说什么?不出一个月叫他…… “你说真的?”安瑞慈控制不住,一把钳住萧明姝的胳膊。 萧明姝嘶了一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的我像骗子一样。” “我已备好谢礼,这只是谢礼,不是诊金,还请笑纳。”安瑞慈缓缓松了手,郑重其事的朝她拱手施礼。 赵嬷嬷的魂儿都被震出去了。 安家的小公子狂傲不羁,她是见识过的,他原本天资聪颖,习文习武都远超同龄的孩子……后来废了之后,简直是从天上摔在了地上,他的脾性也怪的没人能管……关键是,大家都可怜他,更不忍心多约束他。 多少年没见过他这么客客气气的跟人说话了? 也只有楼辰对他与旁人不同,也得了他的另眼相待……如今,又有一个人,也被这安家的小公子另眼相看了! 赵嬷嬷恍如头一回见面似的,紧紧的盯着萧明姝的背影。 她倒是要看看,这女孩子究竟有多少特殊之处。 萧明姝熟门熟路的走进安瑞慈的院子。 安瑞慈被人推着,一路都在搓手,既兴奋,又不安。 赵嬷嬷脸色如常,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好奇,她仿佛被激出了孩子般的心性,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到了院子里,萧明姝叫人抬了竹榻放在院中桂花树下,又叫安瑞慈躺了上去。 安瑞慈知道,她的手段不是寻常人能想得到的。 他紧张问道,“能不能透露一些,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 “你要准备什么?药是我开的,治疗的过程是我把握的,你什么都不用干,往这儿一躺就成了,你还想准备什么?准备个病体就成了。”萧明姝玩笑道。 安瑞慈愈发紧张,“我若浑身紧绷,也不利于治疗呀,你给我透透风,好叫我放松一些。” 萧明姝嘻嘻一笑,“你既知道紧绷不好,就该想办法宽慰自己,想办法相信我,而不是求我告诉你更多。你知道我向来是怎么给你治病的,我说了,你就不紧张了吗?我看未必。” 两个人说话,就像打哑谜。 赵嬷嬷在一旁听得清楚,却也越听越糊涂。 治病能有什么蹊跷?不就是望闻问切,辩症下药吗?怎么听他们说的这么玄乎呢? 她却不知道,玄乎的还在后头呢! 萧明姝叫人脱了安瑞慈的鞋袜,露出他瘦骨嶙峋,像是八十老朽一样的脚…… 赵嬷嬷当即就想回避……但看萧明姝脸色如常,她也想起了治病救人没有那么多忌讳的话。 她正安抚自己平静……就见萧明姝拔出那绿瓷瓶的瓶塞子。 “去——”萧明姝猛地一晃那瓶子,有红线一样细长的东西被她倒在了安瑞慈的脚上头。 赵嬷嬷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揉揉眼定睛再看,哪有什么红线,瓶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倒出来,连一滴水都没有。 安瑞慈却颤动起来,紧跟着他的竹榻也在颤,像是地震了,他颤的要从竹榻上滚下来。 “别碰他,他没事。”萧明姝出声拦住要上前的管家。 安家的管家极其听这小姑娘的话,她不让动就不动,一院子好几个仆从,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安瑞慈。 他的颤动,一波波的,颤一阵子,停个呼吸的瞬间,就继续颤抖…… 院子里尽是竹榻的四脚摩擦着地面的吱吱声。 赵嬷嬷第一次见这样“治病”,惊愕的忘了呼吸,憋得满脸通红。 忽而她眼角一跳,瞧见几根“红线”从安瑞慈的指尖,指甲和肉的缝里冒了出来。 立时,她的鸡皮疙瘩起满全身。 萧明姝拿着绿瓷瓶上前,接住那几根“红线”,把它们收回在瓶子当中。 赵嬷嬷忍着眼皮子抽筋的感觉——她绝对看清楚了,那红线是活的!会动! 而且,红线的颜色比她一开始看见时,深了许多! “行了,你再起来试试。”萧明姝盖上瓶塞,叫人扶安瑞慈起来。 赵嬷嬷却不由盯紧了他的脚,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安瑞慈的脚,也比先前多了些血气,不那么枯瘦干瘪了呢? 安瑞慈扶着下人的手,把脚落在地上,还未起身,他脸上便是一亮。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有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下人的手,豁然站起! 稳稳的,没有晃! “看见了没有?”他惊喜嚷道,“你们看见了没有?” 他喊了两声,而后迈步前行,一步,两步……连走了十步,稳稳当当。 他又深吸了口气,继续迈步。 二十来步,他体力不支,下肢终于开始酸软无力。 萧明姝示意人把轮椅推上前去。 安瑞慈盯紧了她手中的绿瓷瓶,眼目灼灼。 就连赵嬷嬷此时,也觉得那瓶子,以及瓶子里的东西,简直神了。 “这是什么药?竟比金蚕还厉害?”安瑞慈问。 萧明姝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要说,还是金蚕厉害。这是我在宣城得的嗜血的虫子,与水蛭有点像,专门吸除浊血污物,若没有金蚕在里头,它们就会盘踞你的体内,消耗你的精血。因为有金蚕把守,它们才吃够了就出来,不敢贪心。” 安瑞慈听惯了她的怪话,所以见怪不怪。 赵嬷嬷却是头一回听,震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懵。 安瑞慈果然叫人备了谢礼,一大箱子的珠宝古玩,要送给萧明姝。 萧明姝看着那箱宝贝,却一脸的为难。 “这不是诊金,我晓得,诊金这么些是不够的,这只是谢礼。”安瑞慈赶紧解释。 萧明姝却摇摇头,“这些东西,我不方便带,可以由我挑几样喜欢的,余下的给我折换成现银吗?” 赵嬷嬷挑眉看她,目有疑惑。 第805章 就是喜欢 萧明姝没有在意赵嬷嬷的目光,她坦然的从箱笼里挑了几样她喜欢的物件儿,价值不论,单凭她的喜好。 “剩下的,麻烦你折换成现银给我,我有用处。”萧明姝说道。 安瑞慈看了她选出的东西,笑着说:“我给你备的,都是库房里上好的,这些东西,有些有价无市,不比折换成现银更好吗?你治了我的病,也是挽回了一个废人,等于救了我的命,我还能坑你不成?” 萧明姝笑着摇头,“我才不怕你坑我呢,还有楼哥哥在。” 赵嬷嬷心头一跳……楼哥哥,这女孩子满是亲昵信任的语气,看来他们真是处的不错。 安瑞慈见她主意坚决,不再多劝。 他让人把箱笼抬回去,又从帐房直取了通兑的银票拿来给萧明姝。 萧明姝连看也不看,直接转手交给永春。 赵嬷嬷微微瞪了瞪眼。 永春也不由看了赵嬷嬷一眼,小声道:“嬷嬷?” 赵嬷嬷垂眸微微颔首,“宁小姐信任,你不要辜负。” 永春应了一声,把银票收好。 萧明姝又对安瑞慈交代了几句,便要离开。 安瑞慈许是太高兴了,一定要人推着他,把萧明姝送到二门外,送上马车,他再回来练习。 “不差这一会儿。”他说。 “你勤勉虽好,也要休息,一百里者半九十,差的就是合理的休息。”萧明姝叮嘱道。 安瑞慈点点头,笑嘻嘻说,“楼爷最近在忙什么?我几次派人去府上请他,都说不在。我理当好好感谢宁姑娘,也少不了要感谢楼爷呀!若不是他领宁姑娘来,我上哪儿有机会认识宁姑娘呢?” 萧明姝毫不遮拦,“他去了趟宣城,才回了,许是耽误了许多事吧,这两日在忙,他得了空就来看你了。” 安瑞慈抿嘴笑,“我记得宁姑娘先前来看我的时候,就说,您和朋友一起出门,就是去宣城吧?” 萧明姝点点头。 “这么说来,楼爷是和宁姑娘一同前往了?”安瑞慈又问。 “不是一同,遇上了。”萧明姝没说谎,“宣城地方虽小,道路也不通达,但却是个宝地,我从那儿带回来的宝贝不少,我原本以为能叫你像无病无灾的人一样走路,就已经是功德圆满了。” 她话音戛然而止。 安瑞慈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猛地坐直身子,“怎么?还有更好的?” 萧明姝笑了笑,“是啊,如今看来,是你运气好,也是我运气不错。若你恢复的好,还能疏通任脉督脉,重新习武练功呢。” 安瑞慈一时间愣在那里,他只觉的浑身的血都在咆哮奔腾……耳朵里是浪潮山呼海啸的声音。 等他回过神来,萧明姝早已经到了马车跟前,在丫鬟搀扶下上了马车。 “多……多谢宁姑娘!”安瑞慈起身,抱拳拱手,还弓着身子恭恭敬敬。 赵嬷嬷的呼吸都止住了,魂不附体的上了马车。 马车轻快的出了安家,赵嬷嬷还在出神儿。 萧明姝指挥道:“去集市上转转。” 赵嬷嬷听得女孩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乍响,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她凝望着萧明姝,迟疑良久,缓缓开口,“宁姑娘先前在宣城,真是跟我家少主在一起的?” 萧明姝点点头,“永春永柳都知道呀。” 赵嬷嬷嘶了一声,“可是这话,怎么好对外人说呢?” 萧明姝不明所以,“谁是外人?” 赵嬷嬷被她的态度噎了一下,“安公子……难不成是自己人?” 萧明姝更疑惑了,“楼哥哥说,他们两个是过命的交情,这还不是自己人呀?” 她如此理所当然,赵嬷嬷竟无言以对,她沉默半晌,“安公子是楼爷的自己人不错,可他不是宁小姐您的自己人。为女子者,当爱惜名节,如今您还年少,未有婚配,便私自与我家少主同进同出,与您的名声不好。日后谈婚论嫁,都会对您有影响的!” 萧明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嬷嬷于是接着说:“即便您是要嫁给我家少主,但我家少主上头还有父母,他们岂不打听关于姑娘你的事?倘若他们知道,您在嫁给少主之前,就如此不检点……他们会误会姑娘你的品性,以为您是随便之人。” 萧明姝嘿嘿一笑。 赵嬷嬷已经大致猜到,这样被宠坏的女孩子,多半会说:他们误会有什么要紧,她要嫁的是楼哥哥,又不是他的家人……云云,诸如此类。 赵嬷嬷人老成精,也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没想到小姑娘全然不按套路,“我也知道,嬷嬷的说法与我哥哥如出一辙。应当给楼哥哥的家人留个好印象……可我就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就是忍不住,怎么办?” 赵嬷嬷不曾想小姑娘竟这般直白,直接了当的把她噎住了。 “我与我的朋友下人差点被火给烧死了,又差点给山匪掳去,楼哥哥就像天神从天而降……您不知道他那一刻有多迷人。我仰慕还来不及,如何跟他说,叫他走开,我不要和他在一起?”萧明姝摇摇头,“我是办不到的,嬷嬷您办得到吗?” 赵嬷嬷瞪大了眼,一言不发。 她竟不晓得去宣城的路上,还有这么凶险的事情,更不知道这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经历了火灾,人祸……却依旧能保持单纯的外表…… 赵嬷嬷也不由的担心起来,她这么直率单纯的样子,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倘若经历了那么许多,还能如此单纯,那可以说她是赤子之心,难能可贵……但倘若是装的,岂不是心机太深了? 赵嬷嬷一路再无话,她暗自沉浸在纠结当中。 萧明姝一路哼着歌儿,直到马车在集市口停下。 “宁小姐要买什么?婢子交代人去买。”永春赶紧开口。 萧明姝笑了笑,“别人怕是不行,得你们亲自去。” 永春一愣,立即答应,“但请小姐吩咐。” “在宣城的时候我就说了,得赏你,若不是你,我的那一大车的宝贝,都葬身大火之中了。如今拿着这些钱,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吧!”萧明姝大大咧咧的挥手。 永春脸面一僵,“小……小姐……” 萧明姝也许不知道那些银票共有多少钱,永春虽未细点,捏了捏银票的厚度,以及估量安瑞慈的态度,也必定不少了,少说也得有一千两吧? 赵嬷嬷也坐直了身子,狐疑的看着萧明姝。 第806章 是喜还是忧 “钱嘛,就是给人花的嘛,若不花,人挣钱做什么呢?我现在也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哦,不对,我还真有!”萧明姝端正脸色,坐直身子。她搓了搓手,“一共有多少钱?” 永春这才舒了口气,宁小姐这是反应太迟钝了吧?这会儿才知道这钱的多寡? 永春点了点,她点钱的时候,赵嬷嬷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足足两千两。”永春愕然,她倒是猜少一半! 两千两!她在心里迅速折换了一下,她一个月的月俸是一两银子,她乃是大丫鬟,算上主子平日里的打赏,心情好时赏的小玩意儿,加在一起,一个月五两银子已经是顶天了! 她在府上下人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待遇了。 若是普通人家,在外做工的男人,半年的工钱不过五六吊钱,也就五六两银子而已…… 永春不是没见过钱,但像萧明姝这么花钱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她有点儿懵。 “两千两啊?”萧明姝对物价一知半解,“你去帮我那两个朋友采买一些南境有名的小吃,小玩意儿,路上好带好存放的。至于别的,我刚刚在安瑞慈给的箱笼里已经挑过了,回头一并给他们送去。” 永春呆呆的,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余下的,你与永柳,以及其他劳碌的下人,买些体己之物,花用了吧。”萧明姝说,“别忘了给赵嬷嬷尽孝,我不晓得赵嬷嬷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你多替我想着点儿。” 赵嬷嬷受宠若惊,连忙从座椅上起身,福身道:“不敢当,老奴刚来,无功不受禄……” “您不是楼哥哥的乳母吗?这就是功劳了,我还指望这讨好您呢。”萧明姝说。 赵嬷嬷险些被口水呛了……哪有人把讨好挂在嘴边儿,明面上说的? 她老脸有些红,“老奴只是奴仆,如何敢当宁姑娘您的……”讨好两个字,她不敢说,也说不出口。 萧明姝笑的坦然,“怎么当不得?您乳养了楼哥哥呀,日后我们成亲了,我理当和他一起对您尽孝呢,虽没有生恩,养恩也大。” 赵嬷嬷当真是被她给堵了嘴……哪有小姑娘这样恬不知耻的? 这成亲的事儿,八字都没一撇呢!她就敢宣之于口?害不害臊啊? 可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赵嬷嬷明明应该教训她,鄙夷她的,这会儿竟有点儿喜欢她。 她的直白,叫人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头却暖暖的。 “那也花用不完。”永春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萧明姝晃晃脑袋,“你看着花用吧,不要苛待自己,也不要苛待旁人。楼哥哥叫你们过来的,我便信任你们的人品。再加上我们一起在宣城历经生死,我不擅长管帐,你聪慧毓秀,你替我花出去就是。” 永春问赵嬷嬷需要什么。 赵嬷嬷自然是什么都不说。 永春更听萧明姝的话,便说了句,“那婢子就做主了,嬷嬷若不喜欢,再来更换。” 她叫上妹妹永柳,又叫了几个拿东西的小厮,往集市里去了。 女孩子喜欢逛街,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 永春平日里训练辛苦,哪有这个机会?只有府上的采买,有这样的福分。 要不就是跟着自家主子出门,才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主子交代给她,叫她去“逛街”,她可以肆意的逛,且不会受罚,乃是为了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还有比这更美的差事吗? 萧明姝却不肯去,她歪在枕囊上,“早上起早了,好困,我补一觉,别叫醒我。” 说完,她就在马车上睡了。 赵嬷嬷也没下马车,坐在一旁守着她。 小姑娘呼吸均匀绵长,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赵嬷嬷试探的开口,“宁姑娘睡稳了吗?” 萧明姝含混的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她又说:“嬷嬷是有什么话要教导我吗?” 这样谦逊的态度,无疑是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的,赵嬷嬷心里舒坦,不由说道:“教导不敢当,只是年纪大了,见过的事儿也多,想提醒宁姑娘几句。” “唔……您说,我眼皮沉,虽未睁眼,耳朵却开着呢。”萧明姝应道。 赵嬷嬷点点头,这态度已算很不错了,“是这样,仆人呢,不管有多亲密,主子总不能把她捧上天,得管教,既要有恩赐,更要有规矩。否则她会觉得自己可以顶主子而代之了。” 萧明姝沉默片刻,“您是觉得我对永春太放手不管了吗?” 赵嬷嬷笑了笑,没说是或不是,“老奴也是想起来就话多,若有不对的,还请您多担待。” 萧明姝忽的坐起身子,睁开眼睛。 她眼底亮亮的看着赵嬷嬷,“您跟我说这些,是把我当做楼哥哥的掌家娘子了?否则何需劝我?” 赵嬷嬷心头突突一跳,她是吗?她只是觉得看见了,想说…… 但如今回过神一想……如果不是把这女孩子当做和少主有关的人,管她怎么行事为人呢?她何需说这逆耳的忠言? 难不成,她在心里已经把这小姑娘当做未来的六皇子妃了? 赵嬷嬷心中极其惊讶。 萧明姝却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嬷嬷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实在觉得这是一笔小钱,倘若在这样的小钱上,她们姐妹都没有忠心,日后还如何帮我管理更多的钱财呢?” 赵嬷嬷闻言一噎……随手打赏就是两千两!这还是小钱?这是她们俸禄的多少倍了? “日后我要交给她们的,可能是主子的身家性命,她们是离我最近的人。若与我的性命相比,银子算什么?”萧明姝说的认真。 赵嬷嬷微微点头,“小姑娘年纪不大,眼界不小,世人贪恋世上财物珍宝,小姑娘却一语道出实质。如此,老奴能不能推断,您必定是出身鼎盛世族,簪缨大家?” 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姑娘,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手笔,这样的眼界呢? 一向直白的萧明姝,这会儿却缩了回去,她重新躺卧闭上眼,“我不能告诉你,这话你得问楼哥哥,他愿告诉你的时候,才能告诉。” 赵嬷嬷一怔,“这是为何呀?” 萧明姝闭着眼摇摇头,“有些事情,是独有我与他可以分享的。” 赵嬷嬷不好继续追问,她琢磨片刻,转而说:“老奴从老家过来,实则,也是背着人来的。有两个目的,其一呢,是告诉少主老家那边儿的情况,好叫他有所准备。其二才是来看看少主,以缓解思念。” “叫他有什么准备?”萧明姝问道。 赵嬷嬷眯眼看着她,“老奴当说这是喜事,还是坏事呢?” 第807章 拿人手短 萧明姝迟疑片刻,还是睁开眼坐直身子,“您说吧,什么喜事坏事?” “来这儿之前,老奴不知道原来少主已经有心仪的姑娘。少主一向不近女色,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唯一能得他赏识的女子,还是个性格有点儿像男孩子,整日就喜欢舞枪弄棒的半夏,被少主的母亲派了过来。”赵嬷嬷说着嘀咕了一句,“从昨日到现在,怎么都没瞧见半夏……” 萧明姝眼神飘忽躲闪……半夏呀…… “半夏已经很久没有回报少主的消息给夫人了,且夫人的娘舅去往老家告状,说少主年少轻狂等一些话。”赵嬷嬷停顿了片刻,“夫人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少主是在外过的太肆意了,当有个人来约束他。男儿嘛,要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有责任感,知道立业。” 萧明姝听得认真,好像真的事关她自己。 赵嬷嬷得了她专注眼神的鼓励,继续说:“所以夫人就为他挑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两人儿时也一起玩儿过,算是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不是这么用的。”萧明姝忽然开口,却是纠正赵嬷嬷。 赵嬷嬷哈的一笑,“两小无猜?” 萧明姝摇摇头,“您说的这两个词,都是两人之间有情义,有默契对吧?可您一开始也说了,楼哥哥不近女色,他怎么可能跟别的女孩子有这样的情谊呢?既有,又怎么能说不近女色呢?” 赵嬷嬷与她咬文嚼字,“儿时的玩伴,只能说是小孩子,不能说是‘女色’,两者并不冲突。” 萧明姝笑了笑,微微摇头,“我才不担心呢,楼哥哥若是与别的女孩子有情谊,他要娶别人,他就告诉我了。” 赵嬷嬷叹了口气,“您还是没明白。这女子不是少主要娶的,乃是夫人为他选的,门当户对。” 她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萧明姝却笑容更大,“既是别人为他选的,不是他自己心属的,我更不用为此担心了。不过,多谢嬷嬷提醒,我会告诉楼哥哥,叫他想好应对之策的。” 车厢里都是女孩子轻快的嗓音,犹如黄鹂鸟无忧无虑的欢唱。 赵嬷嬷沉甸甸的心,似乎都在这欢畅中轻松了许多,她轻轻叹气,暗自琢磨:“少主身边有这么个开心果,也是不错,起码烦忧的时候,可以寻她解解闷儿……但是做少主的夫人,做六皇子妃……这女孩子怕是不行,性子也太跳脱了,难成大器。” 赵嬷嬷没有太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微微点头,“老奴瞒着老家的人来,就是为了告诉少主这事情。昨日见面匆忙,没来得及说,今日少主又有要事在身,仍旧没能说。如今既告诉了宁姑娘,老奴的心也就搁回肚子里了,如何应对,全看宁姑娘与少主的谋略。” “意思是说,你不会再跟他提这事儿,叫我去跟他提,对吗?”萧明姝问道。 赵嬷嬷轻缓点头,这是一个坑呢……也不知这小姑娘发现了没有? 他们如今算是私定终身,毕竟家人们还不知道,也没有同意。如果是小姑娘去找少主说这事儿,她这边还没有向少主头口风,难免显得小姑娘忒爱吃醋了点儿……男人都不喜欢爱争风吃醋,爱妒忌的女子吧? 萧明姝目光平静的点点头,“好,今日见楼哥哥,我就与他说。” 赵嬷嬷但笑不语,静观其变。 赵嬷嬷并不觉得自己对不住这小姑娘,若是这一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只能说明小姑娘原本就不适合做少主的妻。 过不多时,萧明姝也睡了一小阵子。 永春永柳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两个女孩子平日里的沉稳老练,这会儿全逛街逛丢了,上马车以前,一直在叽叽喳喳的说着哪家的花钿子漂亮别致,哪家的胭脂水粉更好,哪家的香囊荷包味道更醇正…… 上了车,瞧见萧明姝在睡,两人才闭了嘴。 永春细心,掏出一套翠玉的首饰送给赵嬷嬷,“水苍玉,我们年纪小,衬不出来,倒被首饰的贵气给压下去了,唯有嬷嬷您才能降得住,彼此增益,人养玉,玉也滋养人。” 赵嬷嬷推脱,说不当要不当要……但那水苍玉实在太漂亮了,玉质清透无比,水头极足,摸上去细腻如油脂一般。 “这真是机缘遇上的,店家说,有个家道中落的少年人,家里放着原石,原本不打算卖,要把这偶然得来的原石传下去做传家宝呢!谁知父亲忽然害了重病,不得已,才要把这原石给卖了。因卖的急,也是贱卖了。”永春绘声绘色的说,“恰逢那日掌柜所熟悉的雕刻大师前来淘换石头,遇上了,喜欢得不得了。便答应做了这套首饰。今日刚拿来店里,他们都还没展出来呢,恰叫我们问,便拿出来给我们看。” 永柳也在一旁说:“姐姐瞧见第一眼,就说这是上天给嬷嬷预备的,趁您的气度再合适不过!” 玉呢,最忌讳旁人带过。 他们信玉有灵性,因是天地间的石头,汲取了天地精华而成。 玉会沾染主人的气息,会与主人的磁场相互影响作用。 所以,他们大齐人对佩戴玉石很有讲究。这玉乃是原石而做,从未有过主人,便是带着最淳朴的天地灵气。 且玉本身又是这么美,匠人手艺也好,打磨的漂亮。一对儿耳坠子,更是像有水珠子要从上头低落一般,水灵灵的。 赵嬷嬷爱不释手的推拒了几次。 “这可不是我们姐妹送您的,乃是宁姑娘赏给您的。宁姑娘吩咐去准备,婢子们只是照主子吩咐办事儿罢了。”永春说道。 萧明姝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说:“收着吧,难得遇上称心如意。” 赵嬷嬷这才收下了这贵重的礼物。 单这一套首饰,只怕就把安瑞慈的谢礼钱花光了吧? 赵嬷嬷欢喜之余,更多的是不安……先前只觉的自己跟萧明姝说的话,是对她的考验,也是考验她与楼辰的关系究竟牢靠不牢靠。 但这会儿却觉得,她是挖了个女人都最容易掉进去的陷阱,给这个年少单纯的小姑娘……拿人手短,她要不要提醒一下小姑娘呢? 赵嬷嬷为人谨慎,好思虑。 她一路都在反复思索,下马车时,她已然打定主意,打算回屋就提醒萧明姝,女人忌讳善妒。即便要说老家夫人给他找媳妇儿的事儿,也得提的有技巧……如此如此。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萧明姝跳下马车,就欢喜道:“楼哥哥也回来了?” 第808章 应对 好巧不巧,两拨人正好在二门口相遇。 楼辰在前,翻身下马。听见小姑娘的欢喜喊声,他迅速回头,俊逸的脸上先前的不悦一扫而空,连一双沉沉的眸子里都盛满了柔和喜悦。 他阔步而来,恨不得当众把女孩子搂进怀里…… 但他晓得,于他来说无所谓,女孩子的名节却是重要的。 他在萧明姝面前站定,目光温润的看着她。 赵嬷嬷眉心一紧,也赶紧下了马车。 楼辰看她一眼,“嬷嬷到书房等我。”似是有话要对她说。 萧明姝却拉住他的手,“我有事儿要跟楼哥哥说呢!” 赵嬷嬷嘶的吸了一口气,摸摸腕上刚套上的镯子……她伺候贵妃娘娘了大半辈子,贵妃娘娘自是赏过她不少的东西,但这样的称心如意的首饰,却还从来没有过。 这小姑娘不过刚见面,就送了这样大的见面礼。于情于理,她也该回馈人家。 “宁姑娘,少主必是有要事,还是让老奴先……”赵嬷嬷琢磨着,贵妃娘娘选儿媳的事儿,还是她来告诉少主吧,小姑娘若是言辞不当,好好的关系说不定也要闹掰了…… 他们两个人若是因为别的事儿掰了,她无所谓。但不能因为她从中挑拨,她会良心不安。 萧明姝不说话,她只是仰着脸,目光灼灼的看着楼辰。 女孩子这样的目光,楼辰是没办法拒绝的。 “嬷嬷且去忙别的,回头我再叫人请你。”楼辰握住萧明姝的手,带她去了他的院子。 赵嬷嬷眉头不展,却也没有办法补救,只能眼目沉沉的先去了萧明姝住的院子。 萧明姝被楼辰挽着手,一路上,她不好好看路,却歪着脑袋在看楼辰的脸。 她的视线专注灼热的将楼辰的眉眼鼻梁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生生看的楼辰这大男子都微微不好意思了……若不是在外头,回廊外还有家仆,他恨不得立时把她抵在廊柱上,现在就吃干抹净…… 他回望她一眼,小声问:“好看吗?” 萧明姝实诚的点头,“俊而不冷,轮廓分明却不显凶悍,好看。” “要求还挺高。”楼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萧明姝得意的扬起下巴,“这是真的,我对相貌的要求还是挺高的,第一就是要合眼缘,不合眼缘的,长得再俊美,我一句话都不会打理。” 楼辰不由轻笑,“真的假的,萧姐姐可别蒙我。” “真的。”萧明姝连连点头,转而问道,“那你呢?你的要求是什么?” 楼辰脚步一顿,停在院子正当中,他垂眸看着她,“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除你以外,靠近我都嫌烦。” 萧明姝咯咯的笑,眼眸灿若星辰,“若是你父母长辈特意要求人来就近你呢?” “我人都从大齐来到大夏了,还不能表明立场吗?”楼辰没有意外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却是应对如流。 萧明姝盯着他的眼看了一阵子,她倏尔一笑,再不多说。 她与楼辰来到他的房间里。 家仆上了茶与点心,萧明姝一面吃,一面跟他讲了安瑞慈的情况。 等她把安瑞慈想见他,当面对他道谢的话都说完,桌上的点心也少了一小半。 萧明姝还要去捏点心,楼辰快一步握住她的手,“吃多了午膳又吃不下了。” “午膳不用了,我饱了。”萧明姝揉了揉肚子,起身道,“我该回去看看我那些宝贝们了。” 楼辰拉着她的手不松开。 萧明姝狐疑看他,“楼哥哥还有什么话说?” “我要娶你,不论谁拦着。”楼辰看着她的眼,语气温柔而坚定,“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你的身边有我。” 萧明姝抬手拨了拨他的头发,“我知道啦!” 萧名姝笑着转身离开,楼辰脸上的温和渐渐冷淡下来。 “去请赵嬷嬷来。”他吩咐道。 赵嬷嬷去了萧名姝的院子,永春请她往正房坐,她琢磨着自己不过是个奴仆,这样堂入室,像个正经客人一样坐在正房当中,太给自己脸了。 她没敢应承,“今日阳光正好,我在这院子里走走,廊下坐坐就行。” 永春也没硬劝,叫永柳去做别的,她搀扶着嬷嬷在廊下慢慢走着。 若是赵嬷嬷只在正房里坐着,倒也没什么,至少不会路过萧明姝所住那屋的窗台底下。 如今她被永春扶着慢走,她眼角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冷不丁的瞧见一尊闪亮亮的东西。 她扭过脸定睛一瞧,“哟,那不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走马琉璃灯吗?” 永春也看了一眼,随口说:“婢子记得当时少主也是得了一盏的,与贵妃娘娘的差不离。” 赵嬷嬷却微微皱了皱眉,两盏灯是差不离,但上头绘的画儿是不一样的。 她清清楚楚记得,这盏灯,就是贵妃娘娘的那盏。 灯一点上,热气催动着灯罩子转起来,别提屋子里多好看了,五光十色的,像是仙宫一般。 “难怪前一阵子,贵妃娘娘很高兴,说少主难得主动朝她开口要东西……”赵嬷嬷嘀咕了一声。 不过这灯竟然在宁姑娘这里……赵嬷嬷心里有点儿犯嘀咕,她是不是应该尽快给贵妃娘娘写信,说一说这边的情况呢? “嬷嬷说什么?”永春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 “半夏如今在哪儿呢?怎么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她?”赵嬷嬷问。 永春张嘴迟疑了片刻,“她惹了少主不悦,被打发去别的院落了……正是因为她被打发了,婢子姐妹两个才被调过来伺候宁姑娘。” 赵嬷嬷听得一怔,“她惹了少主不悦……你们被调过来?她是在伺候宁小姐的时候,惹了少主不悦?” 永春点点头,“正是。” “那她究竟是惹了宁姑娘不悦?还是惹了少主不悦?”赵嬷嬷追问。 永春嘿嘿一笑,“婢子来的时候,半夏姐姐已经走了,前头的事儿,婢子也不知道呀?” 赵嬷嬷深深看她一眼,“既如此,她被派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吧,且带我去见她。” 永春皱了皱眉,犹豫片时,“婢子知道她被派去了做苦工,具体在哪个院子里,却没敢打听,但刘管家一定是知道的,嬷嬷若要见她,我为嬷嬷请刘管家来。” 赵嬷嬷摇了摇头,正欲开口便瞧见萧名姝回来了,她忙上前见礼。 萧名姝后面还跟着楼辰身边的小厮,冲赵嬷嬷说:“少主请您去说话。” 赵嬷嬷不安的看了萧名姝一眼,“宁姑娘……” 第809章 担心他吃亏 “嬷嬷只管放心好了。”萧名姝说着朝她笑了笑,表情甚是轻松愉快。 赵嬷嬷心里反而没了底,小姑娘这样子,不像是与少主闹翻了,那自己跟她说的事,她究竟提了没提呢? “我没告诉楼哥哥你跟我说的话,你不要担心他会责问你。”萧名姝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嬷嬷刚松了半口气,萧名姝却又说:“但楼哥哥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不用我多说就表明了态度。” 赵嬷嬷的心更没着没落了。 她忐忑不安的跟着小厮往楼辰书房去,半路里恰遇上了刘管家,她心中一动,若是能在去见少主之前,就从刘管家这里得些消息,也叫她去面对少主之时,心里更有谱。 “刘管家留步。”赵嬷嬷转脸对小厮说,“我有几句话想跟刘管家说,不耽误多久。” 小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二话没说,站远了些。 “赵嬷嬷前来,没有提前得着消息,有怠慢之处,还望嬷嬷海涵。”刘管家施礼,恭敬说道。 赵嬷嬷赶紧摆手,“您说哪儿去了!少主正要叫我过去回话,我心里没底,想跟刘管家您打听一件事儿……” 她话没说完,刘管家就瞪了她一眼,“少主叫您去说话,您倒跟我这儿耽误时间?哪有叫主子等着咱们的道理?嬷嬷您真是……” 真是怎样他没说,但他着急火燎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赵嬷嬷心里也是猛然一震,她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她赶紧同刘管家点了头,要打听半夏的事儿自然也搁置在了一边。 她匆匆忙忙跟上小厮的脚步,脸色惭愧又有点儿紧张,“对不住……” 她福了福身。 小厮赶紧躲开,笑着说道:“不敢受嬷嬷的礼,您折煞小人了,嬷嬷这边请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赵嬷嬷耽搁这片刻的功夫,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说。小厮也没有多问,照着吩咐把她领到了楼辰的书房,拱了拱手,就退走了。 赵嬷嬷松了半口气,忐忑不安的瞟了瞟楼辰的脸色。 他真是长大了,又在外呆了这么多年……她亲自奶大的孩子,如今却完全看不透他,甚至连他平静之下,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她都毫无把握。 “嬷嬷为什么事前来?”楼辰问道。 “老奴……”赵嬷嬷把话在自己心里打了个转,决定不加修饰,实话实说,“老奴乃是听闻楼家楼士樊暗暗前往大齐,私底下见了贵妃娘娘。” “她不是恼恨楼家人,也不许他们前去大齐找她吗?如今怎么见面了?”楼辰手里把玩着一只短短的匕首,漫不经心的问。 “大约是因为少主您……您一直与楼家相处的好,贵妃娘娘想要修复跟您的关系,所以才见了楼家人。”赵嬷嬷低声说。 “正是因为她讨厌,所以我才要亲近。如今既然她亲近了楼家人,那我便讨厌吧。”楼辰哼笑一声。 赵嬷嬷却忽觉周身一冷,少主还是这么记恨贵妃娘娘啊…… “他若只是去见了贵妃,赵嬷嬷必定不会掩人耳目的前来寻我,他们是商定了什么事儿吧?”楼辰眼神里有些不耐烦,“怎么,楼士樊打量着让贵妃做主,逼我娶他的女儿?” 他语气里尽是嘲弄。 赵嬷嬷探听了一些消息,却不敢说的那么直白。 “具体……都说了什么,老奴确实不知,只晓得……贵妃娘娘与楚家的女儿走的很近。”赵嬷嬷说。 楼辰愣怔了一阵子,可能是在回忆楚家的女儿是谁。 回忆了半晌,他脸上却也只有茫然。 赵嬷嬷看他表情,知道他是记不得了,“少主能想起来吗?有年贵妃娘娘生辰时,有个小姑娘,送您一张极好的弓,您抬手就给扔水里了。她急的跳下去捞,却是不会水。眼看要淹着了,您跳下去把她给救了上来。” 楼辰皱着眉,“这是我几岁时的事儿?” 赵嬷嬷歪头想了想,“那会儿您才刚学习开弓射箭,也就七八岁的模样。” “难怪能干出这么蠢的事儿。”楼辰语气不屑,也不知他说的是把弓扔水里蠢,还是跳下去救人更蠢? 赵嬷嬷有几分无奈,“您想起来那位楚小姐了吗?” 楼辰摇摇头,完全没印象。 “楚家势大,贵妃娘娘想要拉拢楚家。楚家小女儿似乎一直没有忘记您当年救命之恩……到了年纪,也没有说亲。”赵嬷嬷这话说的十分直白了。 楼辰却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他们怎么会认为这是‘救命之恩’的?难道不是仇家吗?” 他简直被这逻辑逗笑了。 赵嬷嬷无语凝噎,她忍了片时,小声说:“老奴来了以后,才知道少主已经长大了,心智也与先前不同……先前贵妃娘娘一直担心流言,流言蜚语说您不喜欢女子,却有……” 有断袖之癖这话,她不敢说。 楼辰又不是没听说过。 他轻哼了一声,“我小时候她为了自己好往上爬,就不管我,把我丢给奶娘,自己削尖了脑袋谋地位,谋权势。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她管我了,怎么?她又想把手伸到我头上来啊?” 赵嬷嬷口中泛苦,她有意要替贵妃娘娘说话,好缓和这对母子的关系。 但她也晓得,这话她起头都起了不下百次了。每次都被楼辰堵回来,闹得气氛很僵。 如今她也许久不见楼辰,两个人的关系不似以往那么亲密,她甚至连起头的勇气都没了。 书房里一时沉寂下来。 楼辰的呼吸声显得有点儿重,他脸上没带怒色,却叫人觉得不怒自威。 又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我不是生嬷嬷你的气,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但嬷嬷若是要做贵妃的说客,我可就不高兴了。” 赵嬷嬷赶紧摇头,眼神有些紧张,“老奴哪里敢……” “嬷嬷悄悄赶来给我送信,我很感谢嬷嬷。您就在这儿住下吧。我既不同意,你再回去,难免要受贵妃责难。在我这里安心住着,没人能为难你。”楼辰说。 赵嬷嬷松了口气,少主是打心眼儿里为她着想,她虽违背了初衷,心里却渐渐安定。 “那楚家小姐小名喜儿,及笄时贵妃赐字颜汐。”赵嬷嬷心中安定之后,说话也流畅了许多,“少主若真是不喜欢,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楚家势大……” 赵嬷嬷还是偏心楼辰的,比之贵妃娘娘失望,她更担心楼辰吃亏。 第810章 过往经历 楼辰轻哼了一声,“楚家势大,也得讲道理不是?男婚女嫁,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总不好强买强卖。” 赵嬷嬷嗯了一声,表情却是无奈,像他们这样的家世身份,所谓的“你情我愿”,更多的也是权衡利弊。婚事,不过看的是双方的地位,是不是相互助力。 楚家小姐恰喜欢她,贵妃娘娘又看上了楚家的地位,已经实属难得了。 “嬷嬷安心去歇着吧,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楼辰说。 赵嬷嬷起身告退。 楼辰却又咳了一声,“在宁馨儿面前,不要多言,我怕她不安心。” 赵嬷嬷一顿,心下紧张……她已经说了怎么办? “行了,嬷嬷去吧。”楼辰挥挥手,叫黄兴进来。 赵嬷嬷退出门口,她还未走远,就听见屋子里楼辰对黄兴吩咐:“楼士樊的母亲不是在用药吗?” “是,人年纪大了,多有毛病。那病得娇养着,每日汤汤水水,进补的药也不断。”黄兴说道。 楼辰笑了一声,“他的生意都遭了麻烦,哪还有那么多钱财娇养着生病的母亲。上有高堂生病,孝子不当远游,他倒好,生生跑到大齐去了,真是不孝!” 黄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少主究竟想说什么? “我记得给他母亲看病的大夫,是我们的大夫吧?药材也都是从这边无偿提供的?”楼辰问道。 黄兴连连应是。 “这么多年,我倒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了。”楼辰轻哼,“不过倒也好,到底是翅膀不够硬,吃我的喝我的,依附在我这里生长,如今倒像控制我了?” 黄兴立时明白过来,“卑职这就把大夫召回来,药材也停止供给。” 楼辰摇摇头,“怎么能停止供给呢?这多不仁义?” 黄兴一愣。 “药材,他们要,照养给,而且要照市价给。”楼辰顿了顿,“不要要跟他们清算一下,这么多年来,他们家用医用药,都是分文不取的,一共欠了多少钱?他们得先把这钱补出来。” 黄兴眼中一亮,“诶,卑职明白!” 楼士樊家里正在紧张之期,做生意的,本钱肯定是有的,但手头上的流通资金却是有限。 他的财路都出了事儿,货也供不上。如今债主忽然都逼上门。他正筹不出钱来应付眼前的危机,他哪儿来的闲钱交上这么多年欠少主的医药钱? 他楼士樊交不出钱来,他母上大人的药就要断了。 他如今改换,去请别的大夫?都不一定有人敢上门。 即便真有大夫愿意上门,他母亲都被上等的药养了这么多年了,乃是被钱吊着命呢,其他大夫能开什么药?所开之药,他能买的来? 黄兴拱手退去,啧啧感慨那楼士樊真是不明智。 非要跟少主拧着来,胳膊岂能拧得过大腿吗? 赵嬷嬷和黄兴都走了。 楼辰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他总觉得自己周遭还带着点香香甜甜的味道,是那个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好像她一直还在自己身边似的。 他竟无比的想见她,这味道也太淡,完全满足不了他的渴盼。 他想念她娇软的身体,想念他抱她在怀的感受。 他想念她跟他撒娇的样子,想念她眼巴巴看着他,想念她偶尔主动扑上来引逗他…… 不能想……他单单只是这么一想,浑身竟发热,一股气血横冲直撞。 他自幼习调息隐忍的功法,从来不会受困于那一点点的本能欲望……但现在,练了多年的功法,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他只想抱着她,只想纵容自己…… 楼辰闭上眼,缓缓吐气调息……可出了邪的,闭上眼,全是她。 他甚至看到了大红的床帐,看到了满屋子鎏金的喜烛,看到了她一身嫁衣坐在他面前……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为所欲为! “嗯……”楼辰闷哼一声,身体涨得他难受。 他睁眼苦笑,这小丫头,她不在他身边与她在时,一样能够叫他身不由己。 不过刚刚分开片刻,他却如此如此想她。 楼辰认命,不再勉强自己去熄灭体内的烈火。 他起身来到桌案旁,身上的“僵硬”太明显,他不好意思叫旁人进来服侍。 他只好亲自倒了泉水在砚台里,自己研墨,提笔蘸墨,写道:“父皇在上,儿叩拜请安……” 他写了自己遇见了心仪的女子,并且一定要娶她为妻。 他信中写道“宁馨儿”这三个字时,连表情都变得异常温柔,下笔也格外郑重。 他的字本就苍劲美观,她的名字在他笔下,更显漂亮,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求娶”两字更是浑厚有力,透出了他的决心。 楼辰的信不是写给他生母廉贵妃的,而是直接呈给他父皇。 郑重其事的写了这封信之后,他又提笔给太子哥哥写信。 他与太子关系极好,前些日子,太子太傅一直在请他回去。 他少时被廉贵妃丢给赵嬷嬷管着,不到两岁便送进了皇子所,从来没有在自己生母身边好好教养。儿时只觉孤独,后来长大点才知,别的皇子都是六七岁才给送到皇子所。唯有他是个例外。 因为他刚生出来极丑,且私下里听人说,他不像廉家人,不像他廉家的舅舅。 等他长得够大了,暗自调查,才知道,他母亲,堂堂廉贵妃,根本不是廉家的亲生女儿,而是廉家收养的。 她生父姓楼,而他出生之时,像极了楼家人。 廉贵妃为了讨好廉家人,又因厌恶楼家的缘故,就故意疏远他…… 并且廉贵妃以为,她日后还能生别的孩子,总会有不像楼家人的孩子,不管肖似她还是肖似皇帝,都不会像这头一个儿子一样,惹她讨厌。 楼辰自小被自己的母亲厌弃,没有得到过一天的母爱关怀。 但他天资聪颖,在皇子所又勤勉刻苦,总是得各个先生的夸赞,也被太子哥哥格外关照……少不了被人嫉妒排挤。 若不是赵嬷嬷和太子护着他,他不晓得自己死过多少次了。 他明白事情以后,性情就怪癖叛逆。 旁的皇子都被教导,要顺着父皇的性子,要讨好父皇。 他偏偏反着来,旁人都往父皇跟前凑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 旁人都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的时候,他故意露拙。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要出丑,让父皇厌恶他,也厌恶他的母亲! 偏他父皇也是个奇葩,竟然慧眼识珠,越发喜欢他。 他不得已,趁着有次打猎就跑了,离开皇宫,离开大齐,在太子哥哥的帮助下,远远的躲到了大夏的地盘上。 他在大夏落脚以后,方才知道…… 第811章 疯疯癫癫 他与太子哥哥都想的太简单了,原来父皇早知道他们的计划。 若不是父皇纵容,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大齐国都,他甚至出不了狩猎场就会被抓回去。 他在大夏呆的第三个月,就收到了父皇的密信。 父皇与他写信的口气,不像父子,更不像天子与臣。倒像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也是看了那封信,他才知道,原来父皇也是孤独的,他看起来身边环绕着许多人,妃嫔,臣子,儿女们…… 但没有人在他面前是真实的,他在他们面前也带着面具。 父皇过得很无趣,唯有他,叫父皇觉得亲切,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父皇说,可以让他在外头自由自在一段时间,但他不能忘了自己是大齐皇室的子嗣,倘若这个国家,这个朝廷需要他。他这个做父亲的需要他,他一定要回来。 信的末了又反复叮嘱,如果他在外过得不好,或是有所需要,他也一定要告诉这个老父亲,不必咬牙硬撑。 那封信,楼辰一直珍藏着。 所幸他混的不赖,又有经商的天赋,他的海船能去到很远的地方贸易,所得的东西,他从不忘给父亲和太子哥哥送去。 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有本事,廉贵妃后悔了……更重要的是,她遭人陷害,伤了身子,竟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她这才知楼辰的可贵。 但楼辰的心已经被打磨的冷硬冷硬,不会因为她说几句软话就冰释前嫌。 而且楼辰已经看出,她本性难移,她骨子里是更在意权势地位,物质享受,而不是母子亲情。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故意改了“楼”姓,他要用她最讨厌的过去,来恶心她。 “因为廉贵妃,我曾以为所有的女子都虚伪……女子没有真性情。但她让我看见了不同,她是率真坦诚的,她像一块璞玉,呈现着最真实,最自然的美好……” “天上对我的最大恩赐,就是让我遇见她。我以为,这是对我多年来,一些缺失的补偿。当然,太子哥哥对我好,也是上天的恩赐……” 楼辰写着写着,就笑出来。 他平日里写信都极其简短,这么长篇大论的煽情,还是头一回。 不知道太子哥哥看见信的时候,会不会以为他疯了?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向他们炫耀。 楼辰封好了信,连夜派亲信快马加鞭送去大齐。 他揉了揉脖子,抬起头,不经意的发现,窗外的天空竟已经微微透亮。 东方的天际甚至出现了一抹橘红。 太阳都快出来了?他竟写了一夜吗? 灯烛都快燃尽,他却丝毫不觉得累,反而精神饱满,诉说他对她的衷肠,叫他从里到外都是熨帖的。 “也不知她起了没?”楼辰喃喃自语,他好想去找她,好想见她,好想告诉她,过两日他们就启程,他要带她回去,让父皇和太子哥哥一起为他高兴。 楼辰按捺不住想见她,天将明,他却一点儿也不困。 他人都走到院子里了,才想起来,她若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 这么早去,她一定还没起。 楼辰攥了攥拳头,又回到屋子里,强逼着自己躺下来,闭目养神。 他没猜错,萧明姝这会儿是没醒。 昨夜里赵嬷嬷搬来了她的院子,经过了她允许的。 赵嬷嬷醒得早,一大早就起来。 她年长,都起来了。底下的小丫鬟哪儿敢躲懒?永春听闻小丫鬟偷偷来说,“赵嬷嬷起来,在院子里转呢。” 她一个激灵折起来,又摇醒了永柳,两姐妹赶紧用冷水拍了脸,打起精神守在萧明姝的房门外。 两姐妹活像两个守门的门神。 赵嬷嬷见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背着手转出了院子。 姐妹俩也松了口气,相视一眼。 赵嬷嬷琢磨着,她得空还是得去见见刘管家…… 她正走着,冷不丁的一阵风从旁边的竹林里刮出来。 她人老迟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大腿就被人抱住了。 赵嬷嬷吓了一跳,正欲呵斥。 抱着她大腿的人,却已经哽咽哭诉起来,“嬷嬷您可来了,求嬷嬷救我,求嬷嬷救救婢子吧,您再不来婢子就要死了……” 赵嬷嬷皱眉,低头看了半晌,“半夏?” 半夏原本精健,虽瘦却不弱,看起来精练有肉。 可眼前跪在她脚下的女子,瘦的几乎脱了形,一双眼睛在皮包骨头的脸上大的叫人胆颤。 “你怎么成这样了?”赵嬷嬷问。 半夏神经兮兮的左右看看,晨光涂抹在她脸上,她瘦的像个地里钻出的地精。 “宁姑娘不在这里吧?嬷嬷刚来,可千万不要往宁姑娘面前去,那是个……很厉害的……吃人不吐骨头……都被她骗了,以为单纯……” 半夏声音时小时大,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正常。 赵嬷嬷听得眉头紧锁,想踢开她,却也想问个清楚明白。 “你不是贵妃娘娘好不容易送过来的人吗?”赵嬷嬷心里知道,乃是托了太子在中间出力说和,少主才会接受贵妃的人。若不是冲太子这兄长的情面,少主一定当面打发了,他才不要贵妃的人。 “是啊……嬷嬷救我啊,婢子是贵妃的人,那女子却都如此容不下……婢子害怕,她有毒虫,各种奇毒,闻所未闻,杀人不见血……”半夏说着,浑身如筛糠般哆嗦起来。 她被吓得不轻,牙齿都在打颤。 赵嬷嬷皱了皱眉,那小姑娘玩儿虫子,她是见过的。 但那小姑娘也正是用虫子给安公子治了病呀?怎么能说是毒虫呢? “她一定是用虫子,进了少主的心肺,控制了少主的魂魄!对,一定是!她是大夏人,要亡我大齐!她是个妖孽……” 半夏说着,忽然撒开赵嬷嬷的腿,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我要告诉少主……不不,少主已经迷惑了,我要告诉贵妃娘娘……” 赵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这半夏怎么疯疯癫癫的? “来人,快,快抓住她!” 赵嬷嬷顾不得许多,扬声喊起来。 不管半夏是不是疯了,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若是传进了贵妃的耳中,贵妃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要阻止少主娶那小姑娘的…… 如此,母子之间的关系再没有缓和的可能,只会越来越遭。 这对少主还是对贵妃都毫无益处! “抓住她,捂住她的嘴!”赵嬷嬷攥住手,狠下心喊道。 她身后的院子里,蹿出两条纤细的身影,冲着半夏离开的方向飞跑而去。 赵嬷嬷心里一突,不由缓缓回头…… 第812章 事不随人愿 果不其然,萧明姝正笑盈盈的站在赵嬷嬷后头。 冲上前去追半夏的,正是永春永柳姐妹。 赵嬷嬷也是情急,没想到她刚起来一会儿,这小姑娘就起来了,她不但起来了,还正好出院子了。 赵嬷嬷原本是琢磨着,喊来了人,拿住了半夏,先不惊动这小姑娘,送到少主面前去……虽然半夏的话是疯疯癫癫的,但她琢磨着,也有在理的地方。 这小姑娘看起来,是有点儿邪乎啊! 比较之下,赵嬷嬷当然是更希望少主平安无事,任何邪祟不利的,都远离少主才好。 “呵,呵呵,宁姑娘起来的早啊。”赵嬷嬷僵硬的打招呼。 她这么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自己背后,赵嬷嬷更觉瘆得慌。 半夏说,她是妖孽的话也重新回荡在耳畔…… 萧明姝也嘻嘻轻笑,晨光落在她明媚的脸上,单纯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赵嬷嬷心头砰砰直跳,过于完美的事物总叫人觉得怀疑……这女孩子简单直白的心性,怕不真是装的?少主真是被她迷惑了? 赵嬷嬷愈发不安之时,两姐妹也把半夏给抓回来了。 半夏被永柳反剪着双手,嘴里塞着布头,“呜呜”叫着说不出话来。 她抬眼瞧见萧明姝,立时浑身哆嗦起来。 原本她被钳制的很紧,这会儿却猛地发力,挣脱了永柳的钳制。 半夏本就功夫不弱,这会儿癫狂起来,两姐妹竟不是她的对手。 三个人打的生猛,连一旁的竹林都被震的沙沙作响。 萧明姝立马扶着赵嬷嬷退了几步,“嬷嬷快躲躲,年轻人动手,摔了碰了都不要紧,您可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语气柔和,明明话也是好话。 可赵嬷嬷不知怎的,竟也抖了一下。 特别是被她手搀扶着时,赵嬷嬷心里竟有些发憷…… “嬷嬷是怕我吗?”小姑娘眼神纯净无比,眼力却准,竟一下子看穿了。 赵嬷嬷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颇为尴尬,“您说哪里话,老奴是不敢当……” “怕我养的虫子吗?”萧明姝自顾说道,“您别怕,会咬人的我都拿瓶子封着呢,不乱碰我的瓶子,虫子不会跑出来咬人。但凡我的虫子所咬的,毒我都能解。所以不必担心。” 赵嬷嬷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有毒的呀? 永春永柳一时竟拿不下半夏。 半夏的功夫强中还带着癫狂,不要命的打法儿。 赵嬷嬷看的紧张,攥着两手,既怕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旁人,又怕没有人来,这三个越打越凶。 咔咔—— 三人动手时,手腕粗的竹子都被折断了数根。 哗啦一下,猛地倒过来。 若不是萧明姝眼疾手快,拉着赵嬷嬷躲了两次,说不定她这把老骨头就被那珠竹子砸伤了。 南境的竹子长得高大肥壮,倒下来力气可不小。 “老奴去叫人来……”赵嬷嬷越发着急。 “没事。”萧明姝嘻嘻一笑,忽然一抖袖子,从她袖子里蹿出一条碧青色的绳子。 赵嬷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今日可要亲自见识了,这小姑娘究竟是不是“妖孽”,她不必听半夏说。 “啊——”半夏身子一僵,尖叫一声。 她动作慢了几拍,立时被姐妹两个擒住。 半夏想挣扎,却有些力不从心的虚弱。 赵嬷嬷没看明白,眨眼之前,姐妹两个还不是半夏的对手呢?怎么眨眼的功夫,形势就变了呢? 姐妹两个把半夏擒过来,赵嬷嬷眯眼仔细一看,冷不丁的又打个颤。 刚刚小姑娘抛出去的才不是绿绳子——而是一条碧青的小蛇,现在那蛇正挂在半夏的脖子后头。 半夏脸色都有点儿发乌,发青了。 “她……她其实是贵……”赵嬷嬷险些把“贵妃娘娘”几个字脱口而出。 话已经出口,她才想起,少主还没告诉这女孩子他的身份吧? 赵嬷嬷立即改口:“她是少主的母亲送来的丫鬟!” 萧明姝点点头,“我知道。” 她知道?赵嬷嬷有点儿懵,知道还放蛇咬人? 萧明姝耸了耸肩,“难道要让她伤了永春永柳吗?她有点儿……有点儿……” 萧明姝拿手在脑袋旁边比划了一下,示意半夏脑子有问题。 赵嬷嬷缓缓吸一口气,“即便如此,宁姑娘也……” 萧明姝无所谓的笑了笑,转过脸不再看赵嬷嬷。 赵嬷嬷也反应过来,闭嘴不再多言,脸色却有些讪讪。 半夏忽然抬起头,她表情混沌的开口:“你这个妖孽,贵妃娘娘不会让少主娶你的!” 说完,她两眼一翻,似乎要晕过去。 赵嬷嬷也恨不得晕过去……半夏乱说话,她连阻止都来不及。 萧明姝上前,袖子一抖,把那小蛇给收了回来。 她又掰开半夏的嘴,塞进去一颗药丸。 小姑娘动作干脆利落,特别是掰半夏的嘴时,动作果断有力,熟稔至极。 赵嬷嬷看得心惊……这是做多了才会这么熟悉吧? “松开她吧,这会儿跑不了了。”萧明姝拍了拍手,笑盈盈的看着瘫软在地的半夏。 赵嬷嬷在一旁,心里发憷,这该死的半夏,早点儿晕不好吗?非要说了胡话再晕! 先前她觉得小姑娘放蛇咬人手段太狠……可这会儿她又觉得,那蛇咬了人,还能叫人说出话来……也太不靠谱了?玩儿呢? “她说……”萧明姝笑着转过头看着赵嬷嬷。 赵嬷嬷打着哈哈,指着自己的脑袋,“她这里有问题,有问题……” 干嘛半夏胡说八道,叫她来解释啊? “还是请少主过来吧?”赵嬷嬷垂头问道。 萧明姝点点头,“是该叫楼哥哥处置,走吧,带她去楼哥哥院儿里。” 赵嬷嬷万分不情愿的跟着去,她这会儿只盼着少主还没醒,他的院门不容许任何人踏入……她一点儿不想让自己搅合进少主跟这女孩子的关系当中。 偏偏事不随她愿,走到楼辰主院门口,就碰见黄兴从里头出来。 黄兴格外高兴,“宁姑娘早!您今个儿过来的真早!赵嬷嬷也陪着呢!” 赵嬷嬷心里发苦,她也不想啊…… “咦,这个是……”黄兴盯着被永春永柳姐妹拖着的半夏,狐疑问道。 “楼哥哥起来了吗?”萧明姝抬头问。 黄兴笑意浓浓,少主哪儿是起来了,他乃是没睡呢! “起了,早起了。” 正说着,楼辰从里头阔步而来,“宁馨儿……” 第813章 萧姐姐帮你 平日里萧明姝过来找他一起用饭,都是她自个儿来。 偶尔也有永春或者永柳陪着的,但这两个丫鬟有眼色,人往屋里一坐,她们就退到门外头去了。 今日里却是大阵仗,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楼辰的眉头间,就有点儿不悦……当然是对着另外几个碍眼之人。 他看向萧明姝的时候,还是专注而温润。 “肚子饿了吗?”他柔声问。 赵嬷嬷瞪眼……她还是有点儿不习惯,在她记忆里的六皇子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饿了,”萧明姝点点头,“不过还有些别的事。” 赵嬷嬷顾不上别扭,心一下子提起来。她忐忑的往后瞟了一眼,半夏没昏过去,眼皮耷拉着,却是醒着。 “这是?”楼辰竟没认出来。 永柳往前走了一步,“回少主,是半夏。她清早惊扰赵嬷嬷,还骂了宁姑娘……” 半夏最后说那句话,永柳没敢提。 楼辰的脸已经黑了,“刘管家怎么管事儿的?不是叫他把半夏打发了?” 黄兴正站在一旁,闻言立时遣人去叫刘管家过来回话。 “她被我放的小蛇咬了。”萧明姝毫无忌惮的说道,“她骂我什么我倒是不在意,她却是说了些有意思的事儿。” 楼辰转脸看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母亲。”萧明姝仰着头,脸上还带着笑。 楼辰也想冲她笑,这会儿却笑不出。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缓声说:“原本想到了大齐,再慢慢告诉你的。” “没关系,什么时候告诉我都成啊。”萧明姝倒是爽快。 楼辰脸色不甚好,他握住萧明姝的手,交代黄兴说:“这样的背主之徒,还留着做什么?拉下去杖毙。管家办事不利,自己去领罚,不必来见我了。” 楼辰说完,牵着萧明姝往院子里头走。 赵嬷嬷心惊胆颤,她以为半夏是贵妃娘娘的人,又是竟太子的手送过来的,少主至少会留几分薄面,给她一条活命。 没想到,转脸之间就是死路。 她的心还有点儿悬而未定。 “对了,赵嬷嬷。”小姑娘却又叫了她的名字。 赵嬷嬷一颤,僵硬抬头。 “你起的太早了,还是别住在我的院子里了,我院子里的人都晚起,忽然换了时间她们不习惯。”萧明姝笑的眉眼弯弯。 赵嬷嬷却脸色发白,额上都冒出汗来。 楼辰眯眼看向她。 萧明姝却歪着脑袋说:“是我昨日叫赵嬷嬷住过去的,原想向她打听楼哥哥小时候的趣事,如今想想,还是楼哥哥亲口告诉我更好。不然她不晓得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倒是为难。” 赵嬷嬷猛然一怔……她原以为小姑娘在这儿提叫她搬走,是为了在少主面前给她难堪。 这会儿才猛然发觉,她是在替她开脱呢。 她是担心半夏说出的那句话,抖搂了少主的身份,少主会算到她头上…… 赵嬷嬷不由感激的向萧明姝望去。 小姑娘却没看她,握着楼辰的大手,蹦蹦跳跳随他往正房去了。 赵嬷嬷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发觉,衣服竟有些沓湿了。 “嬷嬷还不了解宁姑娘,她其实人很好,善恶都摆在明面上。只要不与她为敌的,她都愿意与人方便。”永春小声说道。 赵嬷嬷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永春想了想,又说:“您若是还想回去贵妃身边呢,那立场就不一样。您若是不想回去,一心留在少主身边,少主相信的人,咱们怎么能与她作对呢?” 永春憨厚的笑了笑。 赵嬷嬷拍了下额头,“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永春笑嘻嘻扶她往回走,“嬷嬷是该享福的年纪了,不必想那么多呢。” 赵嬷嬷点点头,回眸朝上房看了一眼。 她这角度什么都瞧不见,却是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萧明姝正咯咯的笑。 她笑的楼辰分外紧张,“你这是怎么……” 楼辰刚刚问她,半夏说了什么? 萧明姝还没说话,就笑起来,“原来楼哥哥也有怕的时候?” “我怕什么?”楼辰哭笑不得,“我才不会怕。” “怕母亲呀,怕得有家都不敢回。”萧明姝说。 楼辰眯了眯眼,“我才不怕她,不是不敢回,乃是不想回。谁说我不敢回的?收拾行李,即日启程,你可答应我了,要回去与我见家人。” “半夏说,你母亲不会让你娶我的。”萧明姝没说,赵嬷嬷也说过类似的话。 楼辰眼目灼灼看她,“你信她们,还是信我?怕我说的,做不到?” 萧明姝摇摇头,“楼哥哥做到做不到,我都不会怕的。” 楼辰心里却是一顿,他眯眼,“你都不怕?” 这话是什么意思?嫁不嫁他,她都无所谓吗? “我知道你没了我不行,我不是说过了吗,萧姐姐罩着你!你若做不到,我帮你就是!”萧明姝拍着她的小胸脯,义薄云天的样子。 楼辰心里大暖,又分外的想笑,“萧姐姐打算如何帮我?也好叫我心里有数,得着安慰?” 萧明姝认真道:“我听说你娘是贵妃,你都逃出皇室这么久了,看来也不贪恋那虚位。若是你家人不同意你我的婚事,大不了,我再劫了楼哥哥,再逃一次宫就是了。” 楼辰忍不住伸手抱她在怀里……终于有这么一个人,看他比权利、富贵更重要。 “我们找个山头,养虫养鸟。楼哥哥若愿意做营生,就继续做啊,若嫌烦,我可以给人治病,断不会少了吃穿的。”萧明姝想得异常简单。 楼辰听来,却向往至极。 她的描述里,充满了自由自在,没有强迫,没有争竞,散漫而随性。 “不用为谋生给人治病,单凭着喜好就好。”楼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怎么会让她操心吃穿用度的问题呢。 萧明姝窝在他怀里笑,“那我要先同纪文和傅胖告别,原以为我会先送他们离开,如今看来,谁先离开南郡也不一定呢。” 楼辰点点头,这才放松了精神,他以为,听闻他母亲是贵妃,她会生气,会埋怨他这么久都不告诉她真相。 没想到,她的大度洒脱,远超他的预料,她说她不善解人意……她明明就是那个最了解他,最体谅他的人。 “宁馨儿,我其实是大齐六皇子……我母亲少时,被兄父卖给大齐的贵胄廉家为养女。因她貌美出众,又善钻营人心,被选在君王之策。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我自幼没有养在她身边,与她感情淡漠疏离……所以,她的意见,你不必在意。” 楼辰母亲的大半辈子,被他短短几句话就概括完了。 萧明姝听得有点儿懵。 第814章 家人的意见 “我阿娘说,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看来我阿娘的话,也不是全对啊?”萧明姝感叹道。 楼辰揉了揉她的头,“神医皇后,一定是最好的母亲。” 否则怎么会养出这么钟灵毓秀,又可爱至极的女儿呢? 萧明姝却皱眉,歪头想了一阵子,“我哥哥可不一定这么想。” 楼辰一顿。 “哥哥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爹娘把他撇下来,把朝廷也撇给了他。”萧明姝耸肩笑了笑,“父母有选择如何对待孩子的自由,孩子也有选择如何看待的自由,所以责任就一半一半吧。” 楼辰闻言一愣……孩子有选择如何看待的自由? 他从没这么想过。 他如今恨廉贵妃,讨厌廉贵妃,凡是她不喜欢的,他都故意要做。 她愿意的,他却不做。 他觉得自己这么叛逆,乃是廉贵妃应得的报应——是她抛弃他,选择在权利当中蝇营狗苟的结果。 如今顺着萧明姝的思路去想,这也是他选择的结果? 倘若他是萧睿……而他的父母把整个国家,整个朝廷都丢给他,他们却去追逐自由向往的生活…… 他是会像萧明姝一样,理解他们,知道他们渴望已久,好不容易等着孩子们长大了,终于可以放心了…… 他还是会像萧睿一样,抱怨他们的一走了之? 楼辰浑身一震,忽而看向萧明姝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这个女孩子,看似简单,实则,一点也不简单呢。 不简单的萧明姝,这会儿已经盘腿在食案后头坐好了,拿着筷子看着满桌的早点无从下手似得。 楼辰抿嘴笑笑,能照顾这么一个“不简单”的女孩子,也是他的荣幸吧? 原以为真相揭开,会是一场狂风暴雨,没曾想却是和煦春风,还被她喂了一颗又大又甜的糖——若他家人不同意,她就劫了他走。 楼辰第一次有种被女孩子保护的感觉,出奇的,他一点儿都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想同萧明姝腻在一起,片刻也不想分开。 萧明姝却搁下筷子就说:“我今日要去客栈一趟,去见见纪文和傅胖,昨日给他们准备了送别的礼物……” 楼辰想说,我陪你去。 萧明姝却给他安排道:“安瑞慈说想见你,话我带到了,什么时候去,楼哥哥自己安排吧。” 她明显不要带上他去客栈。 楼辰闷着脸,俊脸上写着不开心。 萧明姝笑容不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萧姐姐很快就回来了,不要怕,往后有什么难处,有我同担呢!” 楼辰忍着这只小手捏在自己脸颊上时,心里腾升起的那异样的悸动。 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早归。” “好。”她笑容面满的答应。 永春在帮赵嬷嬷搬地方,赵嬷嬷听了永春的劝,打定了主意要在南郡长住了。 “往后,您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贵妃娘娘能与少主和好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少主起码还有您这个亲人。在少主心里,您有多亲,您自个儿不是最清楚的吗?”永春说道。 赵嬷嬷眼睛湿润,一连声说自己老糊涂了,竟然想做少主的主了,想逼着他与贵妃和好,真是…… “永春姐姐,宁姑娘要去客栈里见朋友,永柳姐姐问您去不去?” 赵嬷嬷的话还没说完,眼泪还没落下来,门外忽然有个丫鬟打断道。 永春看着这边的气氛已经烘托到此处,如果自己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我这就……” “你去吧,我自个儿坐会儿。”赵嬷嬷推她。 门外却又有丫鬟来,“永柳姐姐说不必了,宁小姐叫永春姐姐陪着赵嬷嬷,她去去就回。这会儿已经去二门处了。” 永春安下心来,仍旧陪赵嬷嬷坐着……倘若她知道,宁小姐这么一去,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儿,她无论如何也会跟着去的。 但人不能未卜先知,永春彼时觉得,安抚了赵嬷嬷,叫她老人家安心站队,站稳立场也是顶重要的事儿。 萧明姝带着永柳到客栈的时候,正巧,一只灰色的大鸽子,扑棱棱飞进了纪文的窗户。 萧明姝脚步一顿,眼睛微微眯起。 永柳正朝前走,她却伸手拉住永柳。 永柳狐疑要询问。 “嘘——”萧明姝摇摇头,“那是朝廷的信鸽。” 永柳瞪了瞪眼,压低了声音,“您的意思是?” 萧明姝却没说话,她原地站了片刻,估摸着时间……信鸽跳到纪文的窗户上,咕咕的叫着。 她忽然抬脚向纪文房中走去。 门口守着随从,还没张嘴对里头禀报,萧明姝就猛地朝前快跑,“咣当”一声,她冲进门内。 随从想拦又不敢拦,既知萧明姝的身份,又知道自家主子对怡和公主的心意……随从满脸惭愧无奈的站在门口,“主子,这……这……” “出去吧,不关你的事。”纪文摆摆手。 萧明姝目光灼灼看着他,“你给我哥写信了?” 纪文抿了抿嘴。 萧明姝摊开手掌,“给我看回信。” 纪文皱紧眉头,把桌上的纸攥进手里。 “楼辰杀了干维,又放了其他人,北燕太子一定会知道。如果不立时告诉圣上,圣上会很被动的。”纪文原本只是解释,可说到这儿,他却话音一转,“对不起……” 萧明姝挑了挑眉,“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我没说你做得不对呀?” 纪文缓缓吐出一口气,“干维的麻烦……原本就是我惹来的,惹了麻烦,却没本事料理……把局面一步步引至如今。” 萧明姝笑了一声,“纪文哥哥,大包大揽可不是好习惯。遇上疯狗不怪你,疯狗咬人也不能怪你呀。” 纪文看她一眼,心中暗道:打不过疯狗,还叫楼辰帮他打狗……可不就怪他吗? “给我。”萧明姝朝前走了两步,仍旧说。 纪文却往后退,还把手背在了后头,“糖糖……” “别想哄我,我可不是小时候了。你不给我也行,他信上说了什么,你说给我听。”萧明姝有点霸道。 纪文苦笑,小时候?她小时候也一点儿都不好哄。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她这性子,即便很多时候,被她逼到无奈……她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所以纪文有点儿“犯贱”的想,能被她逼着,也实属荣幸了。 “纪文,来信说什么?是不是指示咱们带糖糖走……”傅胖似乎也得知了信鸽来了,人还没进门,就问起来。 等他晚一步迈进屋里来,才发现屋里的情形…… 纪文黑着脸看他,萧明姝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第815章 遇人不淑 萧明姝又看了纪文一眼,“我最后再问纪文哥哥一遍,我哥的信,真的不给我看吗?” 她言笑晏晏,语气温柔。 纪文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竟有点儿害怕……似乎这是她最后的警告。 如果他不给,她可能转身就走,再也不给他见面的机会。 她会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这种事,她办得到。 纪文微颤着拿出那张被他攥在手心里的纸。 说是信,不过一张纸条,短短几行字:“朕已查明,楼辰乃大齐六皇子,上官辰。他身份尴尬,不得大齐皇室喜爱,流落在外,略有经商之天赋,得以糊口。堂堂皇子甘于流落民间与民争利,其品性堪忧,断然配不上糖糖。加之他杀干维惹动北燕皇室之事,更足矣看出,他性情冲动,行事不及后果。如此,更会连累糖糖。你二人务必将糖糖带回,不得有误!钦此!” 萧明姝看着信,呵呵笑起来。 “这就是我哥哥。”她扬了扬手里的信,“在他看来,楼辰还不如北燕太子吗?” “圣上是叫我们把你带回去,是要保护你,而不是要把你再嫁给北燕太子。”傅胖咬牙说。 萧明姝摇摇头,“不对,怡和公主与北燕太子的婚事是众所周知的,我若回去就还是怡和公主,就仍要嫁给北燕太子。若要不嫁他,要么两国开战,要么就再无怡和公主这个人。” 萧明姝摇头叹了口气。 “哥哥为什么就不能给我自由?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自己选择一次呢?” 纪文皱眉深深看她,“圣上不了解楼辰,他所打听来的消息都是对楼辰不利的。出于兄长爱护妹妹的心,他自然希望你在他身边才是最稳妥的……” “稳妥的把我送嫁给北燕太子?”萧明姝笑了,“我能做的,我已经做了。你们别妄想勉强我,当然,你们也勉强不了。” 萧明姝伸手把信撕成碎片,转身向外走。 “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算是提前送行了吧。原想摆宴席,饯别一下。如今看来,道不同,还是早分开早安生。”萧明姝说的轻松。 纪文的脸色却煞白难看,什么“道不同……”每一个字,都像剜他的心。 “糖糖……”傅胖僵着脸,忍不住上前攥住她的手腕。 “你要拦我,傅胖?”萧明姝笑看他。 傅锦荣白胖的脸上,肌肉微颤,“我怕你遇人不淑。” “我遇见的人多了,淑与不淑,我自己心里有数。”萧明姝抬了抬腕子,“你再不松开,我就当你是最不淑的那个,你知道,我狠起来,连我哥都恨我。” 傅胖攥紧她的手腕。 纪文却在后头喊,“锦荣,松手。” “纪文!”傅胖着急,涨红脸。 “松手,糖糖说的对,她看人用心,我们看人用眼睛。我们从来都当她没长大,以为我们可以替她做主,从来没有相信她……但回想一下,是她救我们多,还是我们救她更多?”纪文说的艰难,这话太伤自尊了。 傅胖不得已,微微松了力气。 萧明姝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戳,他立时半条手臂都是麻的,自然抓不住她。 萧明姝笑了一声,回头对纪文招手,“谢了,纪文哥哥,等我大婚,请你喝喜酒!” 说完,她蹦蹦跳跳的出门。 却不知她最后一句话,直接击退纪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他心口疼的欠下腰来,几乎站立不住。 萧明姝来到后院,却觉得不对劲儿。 “永柳?”她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永柳竟然没有在这里等她? 马车还在,马仰着头啃着一旁的树叶子,马夫却不见了。 院子里安静的没有人声,却无端有一种紧张的气氛。 “永柳,出来,我们回去了!” 她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发现自己给纪文、傅胖带来的礼物箱笼,还在马车近旁的地上放着。 似乎是正在卸车……可卸车之人,与搬东西的下人却尽都不知去向。 “这些东西,永柳指挥着他们一趟就能搬完了吧?人都去哪儿了?”萧明姝兀自问道。 马车车厢忽然动了一下。 萧明姝咻的回头,马车里传出一声轻笑。 她浑身的汗毛乍起,微微眯眼,小心靠近马车,“谁在里头?” 马车里却没有动静。 “纪文哥哥?傅胖子?”萧明姝朝里头喊。 纪文和傅胖却没有应声…… 萧明姝抖了抖袖子,她随身带着些宝贝。 “别乱动,否则你的丫鬟,你的家仆可都要遭灾了。”马车里传出闷闷的说话声。 萧明姝挑眉,“我还没动,你就警告我,看来是熟悉我的人了?既是熟人,何不露出真面,躲躲藏藏的哪儿像大丈夫?” “你上来,到马车上来说话。”车里的人说。 萧明姝摇头,“你下来说话。” 马车动了一下,当真有脚步声…… 萧明姝看着车厢门口,袖子里的宝贝也蓄势待发。 冷不防的,她身后却有一股劲风,始料不及的推在她背上。 车厢门吱呀打开,萧明姝被那股强劲的力道,一下子推上了马车。 砰—— 她额头磕在车厢壁上,砰的生猛,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抬头一看,一张凶悍可憎的脸,正笑呵呵的望着她。 “走——”他吩咐一声,马车立时动起来。 “北燕太子?!”萧明姝起身坐下,面对面看他,“你来的真快。” “我本就怀疑你已经不在北境,若是在北境,怎么可能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你以为干维是一个人在南境吗?”北燕太子笑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萧明姝转头,他捏的更紧。 “疼!”她伸手戳他软肋,却又被他攥住了手腕。 “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找你,你瞧夫君是不是很疼你?”北燕太子哈哈大笑。 “你放开我,你不是我的夫君,我也不是怡和公主。”萧明姝淡漠看他,更多是厌恶,不是害怕。 “你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北燕太子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原本娶你只是个由头,是我大军南下,攻打大夏的由头。没想到你皇帝还真答应了,我便来看看……这么一看,值,为了你,本殿可以息事宁人,可以不挥师开战,只要你好好伺候本殿。” 他的目光流露贪恋,在她脸上打过转,又顺着她细白的脖颈往下滑去。 萧明姝暗恼,低头就近他的脖子,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第816章 犯小人 “啊——”北燕太子厉声惨叫。 马车都被他惊得猛颤了一下,“你属狗的吗?怎么咬人呢!” “我不但会咬人,我还会杀人呢。”萧明姝龇了龇整齐的小白牙。 北燕太子李明义满腹的怒气,都被她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尽管脖子被她咬的生疼,一摸,还黏腻腻的似乎见了血……但偏就喜欢她这尖牙狠厉的模样……对他的脾气。 “你还不知道吧,为了你,我拿出城邑来跟你哥哥交换,你哥哥已经同意了!”李明义说。 萧明姝微微愕然,“你……骗人。” 李明义摇摇头,“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你哥哥,凭大夏如今的国力,他即便筹来了粮草兵马,他也不是我的对手。因为大夏的马不好,也不多,骑兵战斗力不行。而我北燕,最强的就是骑兵,我随便挥师南下,就是十万铁骑,一个骑兵,能配上两到三匹的战马!而大夏呢?骑兵的军需物资,全靠后头的老百姓人肉背负,一个骑兵,至少要八个步兵来供给。” 萧明姝闻言一怔……这她倒是头一次听说。 她只晓得说,打仗打的是钱,是国力,是百姓的人头…… 但养活一个骑兵,要这么多人硬撑,她还从不知晓。 “物资从国中运往边疆,需要走多少路?路上不要吃喝的吗?花用多少钱粮?”李明义大手一挥,“好,就算大夏有钱,拿得出这个钱来,一个骑兵,八个步兵供给也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的战马根本不行啊,耐力不行,冲击力不行,而且上战场的时候,马匹一定不能惊慌,要稳,要强!大夏的马普遍是中原马,温顺,矮小,拉车尚可,一到战场,听闻金戈之声,就容易受惊。呵呵,你们的骑兵能有多强?” 萧明姝听得懵懵的。 “我告诉你哥哥,我给他的城邑,地域广袤,草场丰富,他可以养马,培养战马骑兵,培养个三五年,大夏的国力,就不是今日能比得了!”李明义笑起来,“那时候,大夏就可以重振雄风,重新回到先帝在位的鼎盛时期!” 李明义忽然靠近萧明姝的耳朵,朝她吹了口气。 萧明姝也没客气,抬手在他脸上——啪!又疾又狠的给了一巴掌。 “嘶——”李明义抬手要扇回去,萧明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水灵灵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这样白净的小脸儿,他收了力道,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你该了解你哥哥,你父亲就是他心里的一座大山,他既想做一代明君可以超越你父皇,又觉得自己穷尽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超越他。所以他的性子别扭纠结,如今我把这样的机会送到他手里,让他有了可以超越乃父的机会,你说,他是不是会把握住?” 萧明姝瞪眼……她明净的眼中,一瞬间没了焦距。 “况且,我也告诉他,我是真心喜欢你,见你之前,尚不觉得。见了你之后,激起了本殿浑身的征服欲。你知道,英雄男儿都喜欢征服,征服泼辣的女人与征服领土,对男人一样有吸引力。”李明义嘿嘿笑着,朝她压过来。 萧明姝看准机会,猛地抖开袖口,一条碧青的小蛇蹭的蹿出她的袖口,朝李明义的脖子上咬去。 李明义反应极快,他不知是余光瞟见,还是习武之人的第六感。 他竟然伸手,准准的捏住那蛇的七寸,猛地朝车厢壁上一甩——啪。 小青蛇不知是摔死了,还是摔晕了,无力的掉落在车厢地板上,一动不动。 萧明姝吸了口气。 “公主还有什么招式?”李明义笑睨着她。 “我哥哥如何答应你,我不管,我不答应。”萧明姝挺直脊背。 李明义呵呵的笑,“由不得你,如今你可在我的手里。” “你不是喜欢征服的成就感吗?你一身腱子肉,我身无四两肉,大腿还没你胳膊粗。你对我用强,就像大人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这也能给你成就感的话,你也太可怜了。”萧明姝镇定不乱。 李明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用‘智取’呢?不过能拖延一时,你还能拖到什么时候?今日我必要把你我的洞房花烛夜补出来。征服女人,就要先征服她的身,而后在一步步征服她的心。” 萧明姝侧脸看了看车窗。 车窗帘子垂着,她看不出马车跑到哪里了。 只晓得马车一直颠颠的在跑,也不知出了南郡城门没有? “你真可怜,精虫上脑。”萧明姝轻嗤,“原来你的城邑,就叫你爽快一时,北燕的国位传给你这样的人,北燕亡矣。” “你……”李明义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别挑战我的耐性,我能容忍你一时,却不能容你在我头上指手画脚。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杀了你,再*尸。” 萧明姝的脸白了白,不知是被他掐的缺氧,还是被他最后一句话给恶心到了。 “纪文和傅胖呢?他们也被你抓了吗?”萧明姝忽然问。 李明义哈哈大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关心别人呢?若不是跟着你朝廷的信鸽,我还不能这么快找到他们的落脚处呢,说起来,咱们夫妻俩能这么快重逢,还得感谢你这两个朋友。” “除了纪文和傅胖,你还拿了我的丫鬟,车夫?”萧明姝掰着他的手,用力呼吸。 李明义点点头,有些狐疑。 萧明姝倒笑起来,“那你完了,在南郡是楼哥哥的地盘。” 李明义脸色沉了沉,“别跟我替楼辰,他杀了干维,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殿下,咱们出不了城了,各个城门口都被封锁了。”车厢外头传来车夫紧张之声。 李明义松了萧明姝的脖子,斥道:“慌什么,走暗道。” 萧明姝诧异看他一眼,这货,有备而来啊,南郡还有他的暗道? “刚刚奔走各个城门的时候已经看了,暗道入口处,都围了好些人,不知是不是楼家的人……”车夫声音打颤。 萧明姝简直要笑出声来。 李明义狠狠看她一眼,“别得意的太早!” 萧明姝耸耸肩,低头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 “回去。”李明义对外头说。 外头的人调转马头,“驾”了一声。 “你在我手里,即便是楼辰的地盘儿,他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任我摆布?”李明义眯眼看她。 第817章 全在他掌控之下 萧明姝认真回味了这话,点点头:“北燕太子说的是。” 难怪楼哥哥一直没有动手,他的耳目,应该已经发现她正在这辆满城跑的马车上了吧? 萧明姝的心一下子平静安稳下来。 车夫架着车去了一处宅院,这宅院外观实属平常,进了院子里头,萧明姝就嗅到了曾经在京都驿馆里嗅到的那种味道——北燕兵的味道。 这里屯积着不少的北燕兵马呢,她歪了歪头,并不怎么担心。 北燕太子这会儿似乎是没了心思,竟没有再对她动手动脚。 楼辰在他心里,还真有那么些威慑力。 萧明姝打心眼儿里盼着,自己的哥哥有朝一日,也能对想要占大夏便宜的外族有这样的威慑力——是靠他自己,是靠他所领导的朝廷,是靠大夏的国力……不必再靠父亲的蒙荫。 萧明姝想着,又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成长经历的路途。她不是她哥哥,怎么可能会明白萧睿要面对的压力,和他要战胜的挑战呢? 萧明姝不再钻牛角尖。 李明义推着她,让她下车。 她顺从的从马车上跳下来。 “把她绑了,看守在屋子里!”李明义吩咐道。 他话音刚落,就有常服的北燕兵来说,“外头有楼家的人要见您。” 李明义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他果然是被盯上了,这边才刚到,那边楼家人就已经上门了。 他扭头看了看萧明姝。 萧明姝冲他耸了耸肩,还转身叫他看了下她被反剪绑在背后的双手。 北燕兵真是狠,完全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他们绑的绳子,紧的叫萧明姝觉得她手腕上的皮都要被勒蹭破了。 “走!”北燕兵推搡她。 萧明姝不防备,被推的踉跄的一下,险些扑倒。 李明义心里有气,抬脚在那兵吏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本殿叫你绑她,叫你推她了吗?她是本殿的太子妃,你不知道吗?” 那兵吏被踹懵了,一时愣在那儿,手足无措。 萧明姝心里好笑,北燕太子才不是心疼他,不过是有气没处撒,又爱惜自己的面子罢了。 那群北燕兵茫然无措的把她“请进”屋子里,门窗全锁上,把她关在里头。 李明义前去见楼家来人。 萧明姝动了动手腕,紧、疼! 绳子粗糙,她细皮嫩肉的手腕当即就要蹭破了。 上次有为了解开绳子,把手腕弄流血的经历,这次她没那么憨直。 她动了两下,深觉吃力,就不再用蛮力。 她一面扫视着屋子里的摆设,一面绞尽脑汁。 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点碎屑上…… “白蚁,运气不错。”萧明姝轻笑一声,她手脚屁股并用,一点点朝那墙角的碎屑挪移过去。 古语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白蚁虽小,威力不小。 萧明姝挪到墙角,又抖着袖口,费力的从袖子里拿出一点点药粉,洒在那墙角下的碎屑上。 白蚁能在木制的家具里筑巢,若不被人发现,它们能蛀空家具。这一点碎屑,正是它们在柱子里筑巢搬运出来的废弃物。 萧明姝抖落药粉之后,很快就有白蚁从墙角的木制柱子里爬了出来…… 北燕太子李明义此时正在花厅里坐着。 他没见楼家的人,因为来人不是楼辰。 “叫一个小喽啰来跟本殿说话?楼辰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李明义对下人说,“本殿愿意见他楼辰,就是给他面子,叫他亲自来,否则免谈!” 下人躬身去传话。 一旁的亲信上前禀报情况,“已经去探过了,所有的暗道都被封了,那些暗道准备的时候,似乎都没有被人发现,如今方知……不过是他们有意纵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蠢货!”李明义骂了一句。 亲信不敢应声,过了片刻,才又说:“城门也被封了,咱们在城外的兵吏得不到消息,不能及时接应,城里的人出不去,断了联系。” 李明义拧了拧眉头,“不是还有一条暗河吗?” “暗河起头的地方,全是楼家的家丁在守着,船都被他们拉走了。”亲信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还不见大夏的那两个官员被带过来?”李明义皱眉,脸上多了些不安。 亲信怔了怔,“您说的是住在客栈里的纪文和傅锦荣?” 李明义不满的哼了一声,这还用问? 亲信也有些茫然,“照这时候,应该已经把人押过来了呀……” 纪文和傅胖,是与萧明姝同时被他们的人控制起来的,所趁的时机,就是萧明姝转身离开,往楼家马车前去的功夫。 萧明姝遇见北燕太子,北燕兵吏拿住纪文傅胖。 如今萧明姝已经被李明义在城里兜了数圈,无法出城,才带回来了。 纪文他们更是应该先一步被带来才对…… “禀——禀太子知道!”花厅外慌慌张张跑进一人。 李明义皱着眉,心头没来由的砰砰跳了几下,“说!” “咱们的人被抓了,大夏的官员和楼家的下人都被劫走了。”兵吏慌张抬头,额角有殷红的血顺着脸颊淌下来。 李明义猛然吸气…… “楼辰……”他忍不住咬牙。 亲信在一旁咕哝道:“表面上要跟殿下和谈,暗中却救走了他们的人,还伤了殿下的人马……真是明面上一套,底暗地另一套!” 李明义猛拍了一下案几,怒道:“跟我玩儿兵法,楼辰他是疯了吧?他救的那些都是喽啰!真正该救的人,还在我手里,他岂不还是被动的?呵!愚蠢!” 李明义阔步就要朝外走。 亲信在一旁嘀嘀咕咕,忽然拱手劝道:“殿下,卑职有话想说……” “说!”李明义不胜其烦。 “卑职怎么觉得,楼辰是有意这么为之呢?他似乎是在警告提醒咱们……” 李明义猛地转过身来,眼神狠厉的看着亲信,“警告提醒?”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救怡和公主,也许是怕动起手来,万一误伤了怡和公主……但是又要让殿下您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目掌控之下……”亲信声音有些发紧。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他楼辰若真有本事,就不会让那女子落在我手里。如今既已经落在我手里了,那便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李明义冷哼。 亲信脸色紧绷,不再多言,眼中却有些不安。 “去告诉楼辰,除非他亲自来,否则……本殿现在就与公主圆房!”李明义大手一挥。 他话音未落,外头人说:“殿下,楼辰来了!” 第818章 要他死 李明义的表情僵了那么一瞬,紧接着便笑起来,“看到了没有,主动权还是在我手里的!” “要见他吗?”亲信上前小声问,“如何跟他谈呢?” 李明义眯了眯眼,“先晾他一时片刻,你去,把怡和公主带过来,关在偏房里,以便我随时拿捏他。” 亲信躬身退去。 李明义不紧不慢的坐下来,呷了一口茶,才慢慢悠悠道:“请六皇子来吧。” 楼辰身边只带了两个年轻人,竟敢深入这宅院。 宅院虽不若宫廷,上上下下却也藏匿了几百号的北燕兵。 能跟在李明义身边的兵吏,功夫并不弱。 楼辰浑身的气度,从容淡定,像是来谈生意的,不像是来谈生死。 “楼爷,坐。”李明义坐在尊位上,漫不经心的抬了抬下巴。 楼辰看他一眼,轻笑一声,倒也不介意,撩袍在一旁坐下了,“明义在大夏逗留这么久都不走,不怕自己储君之位不稳吗?” “你身为大齐六皇子,在大夏几乎都生根了,你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我?”李明义嗤笑。 楼辰摇摇头,“我又不是储君,在外游荡又有何妨?你与我比,难道也是不想要储君之位了?” “我的位置稳得很,用不着你操心。大夏皇帝许给我的妻,你跑出来搅合什么?你还扬言说,那是你心仪的女子?呸,我睡过的女人,你也敢要?”李明义故意笑的得意。 楼辰脸色沉了沉,他深邃的眸中划过一抹狠厉的光。 了解他的人知道,那是杀机。 “你是弄错了,”楼辰缓缓开口,语调中带着漫不经心,“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我是来通知你,在南郡,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后果,你要自己承担。” 李明义瞬间坐直了身子,疑惑不解的看着楼辰,“你不是来要人的?” “我要,你给吗?”楼辰反问。 李明义哈的笑了一声,摇摇头,“你要我婆娘,我当然不能给。” 楼辰闭了闭眼,脸上有不耐烦,“他婆娘”这称呼叫他很不爽。 与此同时,他也明明白白的意识到,叫李明义——曾经与萧明姝有婚约的这个人继续活在这世上,本身就叫他异常的不爽。 楼辰不想与他废话,他起身说:“我叫人送了一笔钱给你弟弟李崇义,他最近似乎在拉拢北燕许多勇猛善战的大将,我想这笔钱应该送的正是时候。” 李明义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楼辰笑了笑,懒得再说第二遍。 “你为何要送钱给他?”李明义目光有些直。 楼辰耸了下肩,“这还用问吗?” “你为何要助他?!”李明义也豁然起身,目眦欲裂的看着楼辰。 楼辰目光平静坦然,不怒不燥。 李明义却忽然发怒,手挥着案几上的茶盏,一下子抚到了地上,哗啦一声,碎了满地的渣。 楼辰淡笑,眼都没眨一下。 李明义却气红了脸,扬声对外吩咐:“把那个女孩子,剁一根指头送过来!” 李明义的心腹迅速从门外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 李明义立时脸色大变,“当真……” 心腹忙使眼色,微微颔首。 楼辰的目光极冷,“你刚刚说什么?” “好好的姑娘,少了一根指头倒是可怜,罢了,我不要她的指头,把她的外衣拿来送给楼爷。”李明义佯装平静,似乎仍稳握主动权。 他心里慌成怎样……大约只能从他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上窥见一二。 “你会后悔的。”楼辰说。 李明义当即改口道,“说实话,我与楼爷的心是一样的,我一点儿不想让人碰她,好歹是许配给我的人,是我要娶回去暖床榻的。” 楼辰眼中的厌恶已经遮掩不住。 “叫旁人碰了摸了,我心里也膈应……” 李明义话音未落,脸色却霎时一变。 他不曾想,一直平静漠然的楼辰居然会突然动手,一点前兆都没有。 而且是在他的地盘上,屋里屋外都是他的人——楼辰竟然敢上前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李明义脸都黑了,瞪着楼辰的目光发直,“你……你竟敢……” “管住你的嘴,不然,我先拔了你的舌头。”楼辰盯着他的眼睛,他明明声音不大,却叫人不寒而栗。 “楼辰,你休要嚣张,这里有我的手下。”李明义被捏着喉咙,声音嘶哑。 “你叫他们进来试试?”楼辰轻笑,“看是我的手快,还是他们更快?” 说着,他手上猛然用力。 李明义的喉骨被捏的咯咯作响,他的脸色霎时一片灰败颓然……他仿佛尝到了死的滋味。 “我把那女孩子……给你……”李明义尖声说道。 他声音是粗憨的,带着北方的粗犷。 可此时被楼辰捏着脖子,愣是捏成了尖声。 “你不是就想要萧明姝吗?我给你就是,给大夏皇帝萧睿的城邑,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助我回去,帮我除了李崇义!”李明义脸颊脸色憋得紫红。 楼辰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这种人做生意。” 李明义脸色更难看,“你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人,只配死……不对,只配死无葬身之地。”楼辰眯眼看着他,“哪只手?” 李明义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发慌,“什么?” “哪只手碰她了?”楼辰又问。 “我没碰她!”李明义撒谎了,他原本是想硬气的说,两只手都碰了!你能奈我何?! 但楼辰的目光之下,他竟然心生怯意! 楼辰看起来不过是个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最多不过比那些纨绔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他从未把楼辰真正放在眼里,家中与楼辰来往,冲的也只是他背后的大齐皇室。 可此时此刻,他却有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楼辰本人,他本身就带着令人生畏的气势。 “我没有……真的没有碰。”李明义连连摇头。 他朝外瞥了一眼,瞧见自己的心腹正在打手势,招呼埋伏在外的兵吏刀斧手从门窗各处准备突进来。 “你若杀了我,她也活不成了!你想让她死吗?她还那么年轻,稚嫩……我没碰她,打从她离开皇宫到驿馆,我都没碰她,她还是个雏儿……”李明义从楼辰的手上,感受到了他的决绝。 楼辰是真要他死啊! 他此时也相信了,楼辰说给李崇义钱的话,必然不假!难怪那些曾经还给他写密信的部下,老臣,如今都不再与他来往。 他在大夏的这段时间,要把曾经苦心经营起来的一切都丢掉了! 第819章 不想大开杀戒 李明义心里发急,眼圈红的要落下泪来,“我把那女孩子给你,你让我离开。” 楼辰垂眸呵呵一笑,“好,给我。” 李明义连色发白,却还装模作样的冲外头说,“把怡和公主带过来!” 心腹咬着下唇,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扭头朝一旁的偏房走去。 “不用了,”楼辰摇摇头,“我进来见你之时,接到黄兴的暗号,说他已经找到宁馨儿了。” 李明义怔了一下,眼中出了错愕,尽是惊恐。 楼辰笑睨他,“不过你大概猜不到,黄兴暗号里表示,她是自己跑出去,恰给黄兴遇见了。” 李明义有些羞恼,“你……你进来之时,就已经知道,她不在我手里了?!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楼辰摇摇头,“你并不好笑,我是来看你如何作死的。这只手对吗?” 楼辰低头指了指他的右手。 李明义慌了,“不、不是……啊啊啊——” 他嘶声惨叫,把埋伏在外的刀斧手吓得差点把刀拿掉了。 不禁李明义很慌,他的兵吏更慌。 以往跟着他打仗的时候,觉得太子爷也是骁勇善战的……怎么到了楼辰面前,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竟然就那么被楼辰掐着脖子威胁? 有胆儿大的,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看了一眼……嘶…… 太子爷的手被一把匕首给戳穿,狠狠的钉在了案几上。 殷红的血顺着案几的桌面,直往一头淌。 李明义的脸从紫红到惨白,血色尽逝。 “她很厉害的,你可别小看她。”楼辰怜悯的看了眼李明义,“不是号称你北燕太子气力惊人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楼辰的语气很是嘲弄。 门外的刀斧手也万分惊异……若说是太子也藏拙,那到这个时候了,也该见真章了吧? 楼辰已经知道,女孩子不在他们手里了,这会儿还不真刀真枪跟他硬拼? 太子爷还在等什么? 李明义脑门儿上的汗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他的衣服也尽都沓湿了。 不是他不想反击,而是他根本使不出力气。 楼辰靠近他的时候,他就试图提气了。 可丹田气海受阻,他浑身都觉不畅…… 李明义忽然想起来——在马车上,那小公主从袖子里抖出那只碧青的小蛇时,他嗅到了一股异香…… “是毒?!”李明义瞪着血红的眼看着楼辰,“怡和公主对我用毒?” 上次在京都驿馆里的时候,他就在萧明姝的手里吃了亏,所以这次他千小心,万防备,处处都占着主动,就是要防备她下毒。 甚至她抬袖子要放出蛇的一刹那,他就抓住了蛇——没想到,却还是叫她得了可乘之机? “若是香味儿……她自己不也吸入了吗?”李明义眼神有些错乱。 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被动,完全落入楼辰的手里。 他为鱼肉,楼辰才是刀俎。 于他来说,他也不知是真相更重要,还是说服楼辰放过他更重要? “她浑身都是法宝,你倒以为她是软柿子吗?”楼辰眯眼,竟有些与有荣焉,他的女孩儿这么厉害,他是该骄傲的。 楼辰速度快,每每出手,都可以趁人不备,攻其不防,但他扼住李明义的脖子那一刹那,他就发现了,李明义气息凌乱,有力气使不出,功夫尽被压制。 楼辰只是猜测,必是那小姑娘动了手脚。 如今他一诈,李明义就大为变色,他亦猜到,是他蒙对了。 “怡和公主百毒不侵,看来你不知道呀?”楼辰笑说。 李明义眼中闪过惊诧,又有痛悔……倘若早知她这么厉害,他该从一开始就对她更客气一点的! 那娶回去,就是个制胜的法宝! “看来你这么了解她,必是为了利用她!如今,她给你利用,我不干涉你们,且还会帮你,有我如此强的助力,对你有利无弊!”李明义挣扎说道。 楼辰眯了眯眼,“利用……” 他猛地抬手,拔出匕首。 “啊——”李明义杀猪般惨叫。 噗—— 楼辰猛然一掷,李明义的左手也被钉在了案几上。 楼辰俯下身靠近他,用手握住刀柄。 “你你你……”李明义已经疼得话不成句。 楼辰却没有手软,他握着刀柄狠狠一扭…… 李明义的惨叫声已非人能发出…… 门外的刀斧手听闻此声,不但没有勇气往屋里冲,反而各个都想丢盔弃甲的往外逃。 太子爷已经废了……他们冲进去,即便能救太子爷,往后呢?往后还能如何? 再者说,那楼辰那么狠,他们冲进去,楼辰也会先杀了太子爷,再和他们动手吧? 楼辰身边那两尊门神一样的随从,看起来也不是善茬子…… 尽管李明义的心腹几次挥手,却没有人跟着他往屋里冲。 “啊……楼辰,你太狠了……太狠了……”李明义的左手被他用刀捅入,还扭了个圈。 霎时间血肉模糊,手筋尽断。 李明义脸上身上混合了汗血与泪,曾经有多可恶,此时看着便也有多可怜。 “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狠呢?”楼辰嘲弄的拔出匕首来。 他抬脚在李明义的胸膛上猛地一踹…… “噗……”李明义口中喷出浊血,带着一股异样的血腥。 他血色里都显示着中毒之状。 楼辰一时竟有点儿想笑,那个看起来小白兔一样的小姑娘,她即便在自己身处劣势,对面是个大灰狼的时候,也不忘反击呀?即便他不出手,这李明义也活不痛快了吧? 他脑海里不禁出现了,她拍着稚嫩胸膛,大义炳然的跟他说:“萧姐姐罩着你……”的样子来。 楼辰不再理会李明义,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的北燕兵可不少,为首的就是李明义的心腹。 “你们如今还有活路。”楼辰说,“我今儿心情尚且平稳,不愿大开杀戒,李明义该死,但受他驱使的你们,或还可以饶恕。” 众人忐忑不安的松了口气,视线不敢离开他分毫。 “你们割下李明义与他这心腹的头,暗暗送给李崇义,他必记你们大功,日后也必会重用你们。”楼辰说着,拿帕子擦净他匕首上的血。 “你……你们不要……听……他……”李明义喘息着,艰难断续的吐出几个字来。 只是他声音太小,几乎没人听得见。 “不……不要相信……” 楼辰阔步向外,众人非但没有围上去动手,反而步步后退。 楼辰进出,都如同入无人之境。 “别……别相信他!”这次喊出话来的是李明义的心腹,“不要让他出了这院子!动手!” 第820章 见面 楼辰脚步一丝不慢,顿也未顿,他只觉的自己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他迫不及待的想去见那小姑娘,看她这次受伤了没有? 看她有没有害怕,黄兴传暗号说,她没事。但他总要自己看过了,检查过了才能放心。 “上啊!”李明义的心腹又喊了一声。 院门恰在此时打开。 院子里的人浑然一震,乃是被院门外的气势震住了。 院门外静悄悄的,却乌压压站了一大群的人。 若不是风吹着这些人的衣裳,猎猎作响,他们就像一群蜡像。 打眼一瞟,也有近千人了吧? 这得是多严明的军纪,才能让这么多人,都肃穆而立,不嬉笑,不放松的? 军队与军队之间,各带气势,双方真刀真枪的动手之前,气势上已经过了招了。 “上啊!”又有人喊了一声。 不过这次喊的不是李明义的心腹,也不是门外楼家的人。 而是先前埋伏在花厅外的北燕兵。 有人大吼一声,带头举刀向李明义的心腹砍去。 那人吓了一跳,抬脚便踢,一面防守,一面后退,“你们……你们这些叛徒!” 还有些人正迟疑不定,听闻“叛徒”两字,却是幡然醒悟。 李明义已经不行了,二皇子李崇义得了楼辰的资助,必会更加拉拢臣子归附。 他们即便不背叛李明义,也没有活路,不是被楼辰追杀,就是被李崇义灭口……既如此,何不叫昔日的主子再给他们开一条生路呢? “不能怪我们背叛,要怪就怪太子爷做事太过跋扈,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盘踞大夏不走,作威作福的这些日子,多少人劝他先行回去,不要把人逼急了!是他自己不听!” …… 喧嚷杀戮之中,楼辰挥一挥衣袖,走出了院子。 他叫人盯着,不必插手。 他越过众人,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宽阔大道上。 黄兴正站在马车外。 楼辰绷不住的嘴角上翘,他几乎是脚不沾地的飞掠过来,“她呢?” 黄兴躬了躬身,“在里头。” 黄兴声音很小。 楼辰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受伤了?” 问完,不等黄兴回答,他就一下子跳上马车,推开车门进去了。 萧明姝正歪在硕大的枕囊上打瞌睡。 她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银线…… 楼辰凑近了才看清楚……那是她滴落的一点点口水?! 他看着女孩子憨厚的睡颜,一时哭笑不得。得知暗卫来报,说他们遭遇了北燕兵伏击,人少不敌,他立时派人过来。 却不想,她竟被掳上了李明义的马车。 他当时就恨不得杀到马车上,一刀宰了李明义,救她出来。 但转念一想,倘若危急之时,李明义必然会挟持她以威胁自己。 他强压怒火,叫人先盯着按兵不动,隔开李明义的视线,先救出她的朋友。免得她为她的朋友操心。 她那边,必然要他亲自上门。 为了确保她万无一失,不受挟持,不像上次一般,她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细白的脖颈都割破了…… 他甚至自己为饵,去吸引李明义的注意,叫黄兴暗中潜入救人。 忙活了这么一大通……她竟然能在这儿睡着? 楼辰伸手擦了擦她的嘴角。 许是他的气息,又许是他的动作惊动了她。 女孩子唰的睁开眼睛,一只黑色的小蛇一下子从她袖子里蹿出,直扑他面门。 “楼哥哥?”女孩子喊,“小黑,回来。” 楼辰往后闪了一下,险些对那蛇出手,“小黑?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嘻嘻,今儿收获不小!”萧明姝的语气里,尽是兴奋激动,“小黑可厉害了,被他咬一口,三个月都醒不过来!” 楼辰啧啧一声。 “真的,你不信?小黑是我在那北燕太子床底下的酒坛子里发现的。他们把小黑泡了酒,小黑只是喝醉了,它没死!我把小黑救出来,原本是要放生的,小黑却念我救命之恩,跟着我不走,还给我指他屋子里的暗道。” “说起来,是小黑领我出了暗道,我才遇上黄兴的。” 看萧明姝满脸欣喜骄傲的样子,她哪儿像是被人劫了一遭,她简直像是去游玩了一遭,玩儿的太高兴,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的模样。 楼辰吐了口气,“让我看看受伤了没?” “我没事,他们都还好吧?李明义呢?他运功了没有?吐血了没?”萧明姝一连几个问题。 楼辰拉她在怀里,虽然她说了没事。 他还是不放心,一点点检查着,还颇有耐心的回答她,“纪文和傅锦荣在楼府,永柳估计在门上等你回去。他们略受了点皮肉伤,没有大碍。至于李明义,还问他做什么。” 提及这个名字,就叫楼辰想起,他一开始说萧明姝是他婆娘的话…… 他顿时满腹邪火,恨不得把那人大卸八块,好泻他心头之怒…… 其实这是嫉恨吧? “唔,他怎样我倒是不关心,就是想知道我的毒好不好使,他摔死了我的小青蛇,我得给小青蛇报仇呢。”萧明姝气鼓鼓说。 楼辰揉揉她的头,“已经报了仇了。叫他自己的手下,割了他的脑袋,身首异处,这样够不够?” 萧明姝“呀”叫了一声,捂着嘴,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楼辰冷不丁瞧见她手腕上的勒痕,胸口发闷,生疼。 “黄兴,拿药来。”他冲窗外说。 黄兴应了一声,一溜的脚步声飞奔而去。 “不疼,我自己有药。”萧明姝摇头道。 楼辰才不信她,上次手腕子磨出血了,她也说不疼。不过是要强惯了,他越想越心疼,女孩子多是娇滴滴的,她得吃过多少痛多少苦,才能这么大大咧咧? 萧明姝跟他想的全然不一样,“你挑唆着他自己的人,真把他给……咔喳了?” 萧明姝比划了一下。 楼辰看她的样子,想笑,他忍住了,点点头。 具体细节怎样,他不想说,他只想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有趣的表情。 “唔,他还说要送给我哥哥城邑呢,他死了,那城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要过来?”萧明姝歪了歪头。 楼辰脸色一寒,“萧睿接受了?” 他连敬称都不用了,竟然直呼皇帝名讳。 萧明姝抬眼看他,晓得他是生气,她笑,“怎么可能呢,我哥哥才不会接受呢,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哥哥真的能得到那些适合养马的地方,或许大夏的骑兵真能厉害些呢。” “旁人给的有什么稀罕,不是自己迫切想要的,得到了也守不住。”楼辰说道,“他若真想要,就该自己想方设法的得到,进而好好利用起来。” 萧明姝歪着头,“这么看来,你有办法得到了?” 第821章 明明白白的作死 楼辰看着女孩子干净的目光,他有点儿生气,生气她都落到这境地的,竟然还心系她哥哥呢! 但他还有点儿无奈,无奈与自己听到她的问题,就想帮她解决——马不停蹄的去解决。 “不是没有办法,西北诸族,刚刚统一,其实内部并非牢不可破。找到他们的嫌隙,扩大他们的不合,叫他们之间起冲突争竞。他们只要不统一,大夏逐个击破并不困难。”楼辰摸摸她的头,“先吞并一两个小族,扩大大夏的疆域,驻兵在那族中,给他们吃喝,收买人心。他们其实很羡慕大夏安稳的生活,会慢慢忠心的,谁有饭吃的时候,向往征战?” 萧明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嘀咕,会做生意的人,大概脑子都很好使吧?她怎么听得又困了呢? 黄兴恰拿来了药。 楼辰接过,就在马车里给她一点点的上药,也不说回府之事。 好像回去之后,就要面对很多人,很多事。 偌大的院子,舒适的房间,他却不能像此时一样,可以离她这么近,抱她这么紧…… 他真想快点去大齐,赶紧叫父皇下旨,他要娶她! 楼辰给萧明姝抹了药,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揉着她的手腕,药膏又滑又凉,还带着丝丝菊花甘苦的香气。 药膏似乎有提神的效果,甘苦的菊花味儿弥散在车厢里,萧明姝一点儿也不困了。 她双眸神采奕奕的看着楼辰,以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棱角,细看他又长又微垂的根根睫羽。 楼辰被她目光凝视,嘴角不由勾起。 他按捺不住内心激荡,小心攥住她的手,倾身压下,将她笼罩在他的膀臂与马车座椅之间。 “嗯……”萧明姝轻哼一声。 楼辰立时浑身紧绷,他想更进一步,却又害怕弄疼她的手。 他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才抑制住自己,微微起身,“哪里疼?” 萧明姝的脸红如初熟的果子,莹润可爱,她眨巴着一双无辜又纯净的眼睛,“我有点儿紧张……” 看她无助,又微微惶恐的样子。 楼辰简直喜欢死了,他调息两下,伸手抱她坐在他怀里,“慢慢来……”不知是安抚他,还是警告自己。 “走吧。”他吩咐黄兴。 马车终于摇晃起来。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不是困了?不许看,闭眼。” 她目光灼灼盯着他,他真想把她吃了…… 萧明姝摇摇头,“有点儿疼,到不觉得困了。” 她晃了晃手腕。 楼辰心疼死,低头朝她手腕上轻轻吹气。 绳子磨破了皮,抹上清凉消肿止痛的药膏,一开始必然有点儿蛰得慌。 “一会儿就不疼了。”他一面吹气,一面哄她。 萧明姝咧嘴傻笑,她才不怕疼,就是喜欢他心疼她的样子而已。 马车晃了一路,楼辰也为她吹了一路,不知他会不会口干舌燥? 萧明姝正欲倒杯水,给他润润喉。 楼辰却立马代劳,“渴了?”他把杯子送到她嘴边,一点儿不让她动手。 萧明姝歪头想了想,低头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水珠沾在她嘴唇上,亮晶晶的。 她却撅着嘴,忽然靠近他。 楼辰的心砰砰急跳了几下,她一派天真……他可是会想多的。 “我……”楼辰呼吸加重,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低头覆在她唇上…… “楼爷……求楼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吧!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肖想……不该不切实际!表哥……楼爷……” 马车外猛地嚎了一嗓子。 萧明姝和楼辰都微微一惊。 水不知入了谁的口,萧明姝呛了一下,却又不敢咳,脸憋得通红。 楼辰及时发现,连忙离开她的唇,为她扶背顺气。 顺便的,他也厌恶极了外头骤然传来的声音,“黄兴,门房没人了吗?” 黄兴有些尴尬的朝里说:“回少主的话,是……是楼家二小姐,长跪在府门外,磕头求咱们给药,医治她祖母。” “把人赶走。”楼辰不耐烦。 对一个人,或一家子人好太久,他们就会觉得,你对他们的好,乃是理所当然的。 并不会心怀感恩,一旦你收回自己给好处,他们反倒觉得是你亏欠。 “我已经说了,他们只要结清了多年医治的药钱,楼家的大夫,药房仍旧向他们敞开。”楼辰面无表情。 黄兴应了一声,叫人隔开想要扑上来纠缠的楼欣欣,护送马车进了楼府大门。 楼欣欣得罪楼辰之前,这里是欢迎她的,把她当做表小姐认真对待。 从门房到管家,无人会亵慢她,府上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摆在她面前,予取予求。 可如今,她已然惹了楼辰不高兴,便是楼府的门房都不会给她好脸儿。 “楼小姐,您还是赶紧回去吧,爷今日正遇上了不高兴的事儿,见您是女孩子,才没叫人把您打走。若您还在此纠缠,惹了厌烦,楼府上可不缺孔武有力的嬷嬷仆妇……”言下之意,身为男子的他们不好意思跟一个女孩子动手,但那些粗壮的仆妇们可不会手下留情,女人打女人,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和不好意思。 楼欣欣哭肿了双眼,“阿爹不在家,阿娘已经哭晕了几次,祖母命在旦夕……我实在不知自己能做什么?若是因为我得罪了宁姑娘,如今我做牛做马来给宁姑娘赔罪,我给她磕头,我给她赔不是……求她在楼哥哥面前为我,为我祖母说几句好话吧!祸不累及家人,是我惹的祸,求宁姑娘报复在我身上,不要跟我祖母,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过不去啊……” 守在门口等萧明姝回来的永柳一听这话,收住往二门去的脚步,折身来到外头。 “楼小姐这话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你这是一盆子脏水,兜头往我家小姐身上泼呢?” 楼欣欣吗,目光闪烁,仍旧可怜巴巴的哭,“我哪里还敢泼谁的脏水,我乃是来跪求……” “打住!”永柳伸手阻止,“你说祸不累及家人,还说要给我家小姐当牛做马求饶恕,这么说来,好像是因为你得罪了我家小姐,才致使你祖母病重的?” 永柳嗤笑一声,满脸嘲讽。 “先前你如何得罪了我家小姐,我虽未亲眼所见,却也略有耳闻。后来我家小姐已经痛痛快快的找到你家,当着你家家仆的面,明明白白的惩治了你。所以说,你们之间的龃龉已经过去了,该赏该罚的都了结了。至于你家祖母的病,没错,一直都是南楼家派大夫,送医送药的,可你爹背地里陷害我家少主,偷偷的去告我家少主的黑状……寒了我少主的心,所以,少主才撤回了大夫,不再送药给你们!” “本来嘛,这样的关系之下,再送医送药,万一是老人家自己身体撑不住,你们反而要说,是我家少主心怀怨恨,在医药里动了手脚,我家少主岂不是百口莫辩吗?为了避嫌,此举也是理所应当的。” 永柳原本不善言辞,今日必是逼急了,竟说的流利无比。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原本蒙在鼓里,这会儿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感情不是南楼家仗势欺人,原来是北楼家自己作死啊……” 第822章 他就是故意的 南楼家虽然势大,但是人家行事明明白白。 白送的医药,那是情分,当然随时都能拿回来。 挡不住北楼家自己作死,不但不对曾经的“白送”心怀感激,反而在这个时候,哭上门来装可怜,反诬赖是人家报复,倒把人家原本的好心,都当了理所应当。 周遭邻舍百姓,议论纷纷,众人的指头也在指指点点,戳着楼欣欣的脊梁骨。 楼欣欣原本已经哭红了眼,不管她是装可怜,还是真的被逼到这份儿上了,此时,她的样子,都被周围人说成了装相……她有点儿站也站不稳,跪也跪不住。 只觉周遭嘤嘤嗡嗡的声音,都像催命的符,要把她逼死在原地。 “小姐,咱们先回吧,老爷已经来了信,快回来了,咱们再撑几日,老爷回来了,其他几房的人,定不敢再这么逼咱们……”丫鬟在她耳边劝说。 楼欣欣原本被她爹禁足,他爹悄悄去大齐找她姑母的时候,也没有解禁。 但她祖母一断药,其他几房的日子也越过越艰难,几位叔伯伯母便坐不住了。 日日催逼她母亲,说是他们一房的人,得罪了楼爷,断了楼家的活路……他们靠着楼辰发财,过好日子的时候,怎么没说全是托他们一房的福呢…… 楼欣欣的母亲被几个伯母逼的病倒在床,楼欣欣这时候还能躲在谁背后呢? 她只能站出来,说她想办法求表哥原谅…… 结果,她还是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先……先回去吧。”楼欣欣被人戳着脊梁骨,脸上发烫,脚下发软。 她由丫鬟搀扶着,踉跄往马车旁走。 围观看热闹的人,忽然分开站在道两旁。 楼欣欣心下一惊,以为他们嫌弃自己,惟恐沾染自己…… 她抬头带着怨愤四下看去时,这才发现,带着安家徽记的马车,正由远及近。 围观百姓散开正是为了给安家的马车让道。 楼欣欣眼珠的一转,推开丫鬟挡在道路中间,“安公子,您心软良善,求您帮帮小女吧,求您跟表哥求情,我的错,我背,我爹的错,自有我爹恕罪……求他救救我祖母……” “吁——”车夫勒马停下。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挑起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是楼家妹妹呀?”马车里传来一丝带笑的男声,这声音里似乎都掺了桃花酒,又甜又甘醇,叫人上头。 “安家哥哥,求您帮帮我……”楼欣欣趁着他叫“妹妹”,也赶紧的套近乎。 “楼妹妹起来吧,小姑娘家娇滴滴的,跪在路上,多叫人心疼。”安瑞慈坐在马车里没动,语气却叫人觉得他怜香惜玉。 就连路边看热闹的小媳妇,小姑娘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与楼辰名头相差无几的那位安公子,究竟相貌如何。 楼欣欣一听这话,心里的委屈翻涌上来,跪在道上,嚎啕大哭,“安哥哥不知道……我家遭逢大难了……” “唉……”马车里长长一声叹息,“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 紧接着马车一晃,门帘子被人掀开。 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从车厢里走出。 他虽动作缓慢,却叫人觉得格外优雅尊贵。 他一举一动,都叫周围的小媳妇小姑娘看直了眼,一个个眼冒桃花…… “这白衣公子好生俊俏……” “貌若潘安……” “神祗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 安瑞慈脸生的极好,否则也不会残废了两条腿,还有那么多贵女,愿意与他近亲。 如今他两条腿遮掩在长袍直缀下头,如何的孱弱旁人看不出,只看到他步履虽极慢,却也从容不迫,不了解他的人,谁能看出他是个“残废”? 但楼欣欣与外人不同,她是见过安瑞慈的,也深知安瑞慈的腿……不只是腿,乃是从腰眼儿往下,全是废的。 他几乎不能坐直身子,是靠人把他绑在轮椅上,才能安坐。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自己迈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楼欣欣连哭都忘了,伸手揉了揉眼,再揉……安瑞慈已经走到她面前,并且半蹲下身子,笑盈盈看她,“怎么哭了,女孩子把眼睛哭肿,可就不漂亮了。” 他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帕子干净馨香,上头极其精致的绣了几杆青竹,优雅矜贵。 楼欣欣双手接过帕子,“安哥哥,你……你好了?” 不是问句,而是发自肺腑的不敢置信。 安瑞慈笑容满面,艳若桃李。 惊艳了周遭一众的妇人,上至七八十的老妇,下至梳着小辫儿还在换牙的女娃子,尽都红了脸,脸热心跳的看着他的笑颜。 “可不是好了吗,遇上神医,就把我的腿治好了。我正想着该如何酬谢神医呢,这简直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呀!”安瑞慈由衷说道。 周围的妇人也跟着感慨,这才是感激恩人该有的态度!看看!学学! 楼欣欣脑子转的很快,“神医?请问安哥哥,神医在哪里?他能医治安哥哥的腿,也必定能医治我家祖母吧?我……我如今随拿不出钱来,但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恩!” 安瑞慈眼睛弯弯,笑容好看,“真的呀?不过这神医的脾性有点儿怪,她若看顺眼的呢,不给钱,她也医治。若看不顺眼的呢,你搬来金山银山,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有本事的人,有脾气是常有的。更可况神医呢,古往今来,有名的神医谁没有几分脾性?”楼欣欣这会儿倒是从善如流,连连点头。 毕竟周围人都是这意见,她若不顺势而为,又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了。 “还请安哥哥告诉我去哪里请这位神医?”楼欣欣眼巴巴望着他。 能不能请来神医,她其实并没有把握,也不是非做不可……乃是借着这机会,能够靠近安瑞慈,若有机会,甚至能重回楼辰身边……求得表哥原谅,她就是使北楼家起死回生的功臣了! 她一定要把握眼前这机会。 安瑞慈笑的更好看了,他直起身,轻叹一声,“这神医,就是你先前有意得罪的宁姑娘啊。我还听说,你雇了外乡的地痞流氓,要害她清白。结果失手了,被她追到府上,当面锣对面鼓的敲打一顿……有这渊源在前,你恐怕请不动她吧?” 安瑞慈说完,转过身,潇洒利落的登上马车,“车夫,清道。我还要去拜谢神医,叫她看看我如今康复状况呢!别耽误时间。” 楼欣欣颓然软倒在地……她这会儿才知道,安瑞慈,他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来雪上加霜的!他故意在众人面前,给她希望,再狠狠的甩她一耳光! 叫众人都眼睁睁的看她笑话,看她像个傻子一样苦求,再狠狠的嘲讽她一番! 第823章 嫉妒 楼欣欣被安家的家仆架去了路边,安瑞慈的马车也已经入了楼家大门。 看热闹的百姓却没有散去,他们对着颓然软坐地上的楼欣欣指点不断。 多半都在嘲弄她自作自受。 安瑞慈的话说的太明白——是她雇人要玷污人家神医的清白,所以神医才追到她府上跟她算账!如今不会接受她的恳求,不会上门医治她家的病人……别说神医有脾气了,就是个没脾气的人,也不会再登她家的门吧? “活该!” “呸——恬不知耻!” 小媳妇能说出的难听话可不止这些,特别是那些常出没市井的小妇人,她们能花样翻新的骂人,不带重复的。 楼欣欣臊的无地自容,最后是强逼着自己振作精神,倚靠着丫鬟,踉跄回到。 马车上,躲在了车厢里头,蒙羞带耻的回了北楼家。 后来听说楼欣欣坐在自家马车上,人还没到家,就出现了中风之症——嘴歪眼斜,涎液也不住的从嘴角滴落。 她小小年纪,竟生生的给人气到中风……北楼家真是流年不利。 也有人说,楼欣欣不是给旁人气成这样,乃是被自己给气得了,生气自己为什么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她若早知道住在楼辰家的小姑娘是神医,能治病,当初无论如何也得巴结着,断不会与她为敌,如今悔不当初,却也晚了……懊悔不已,所以中风了。 坊间议论,说的绘声绘色,好像确有其事,他们亲眼所见一样。 但这八卦里的另外一个主角小神医,却全然不在意。 萧明姝坐在廊下,吃着永春给她剥好的葵花籽,看着安瑞慈像个开屏的孔雀似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显摆。 “看见没有?我的腿又回来了!刚刚小爷只是在外头稍微露了那么一下面,迷倒了一群少妇少女,风里都是春意萌动的味儿!” “噗……”他没说完,萧明姝就笑喷了,刚吃进嘴里的瓜子仁儿都喷了出来。 安瑞慈委屈的看她,“怎么,神医姑娘觉得我没有这资格吗?还是觉得我这走路的姿势十分别扭?我也觉得还不流畅……” 萧明姝赶紧摆手,“不是不是……” 她却扭脸儿跟永春咬耳朵,“春意萌动是什么味儿?” 永春憨厚的摇摇头,“不知道。” “骚味儿呗……”萧明姝得意的笑。 噗嗤……永春没忍住,也笑了。 安瑞慈愈发不安,怯生生看着萧明姝,他可从没在任何女孩子面前露过怯,这是平生头一回。 纪文与傅胖被人请进这院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楼辰在廊下坐着,旁边腻着萧明姝和她的丫鬟。丫鬟麻利的剥着葵花籽喂给她。她笑容满面的指点着院子里,楼辰的朋友…… 真是满园春风,温暖和煦。 纪文脚步一顿,看这画面太美好,他与傅胖就像是这幅画上多余的污点,凭白扰乱了这里温馨的气氛。 傅胖为人迟钝,却也在纪文停下脚步后,停了下来。 他迟疑的扭头看看纪文,“不是说要来感谢楼辰,并且向糖糖说明白,咱们不会强迫她走,叫她放心的吗?” 纪文扯了扯嘴角,“你看她像是不放心的样子吗?” 她根本就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呢。 不管在怎样的情形之下,她都可以怡然自乐。 更可况,他们口口声声说,带她回去是为她好,是为保护她…… 口口声声说,楼辰不靠谱,身份尴尬,给不了她安稳…… 每次刚说完这话,就被现实狠狠打脸。他们在她身边,却从来都是连累她,累及她一起受害,受屈辱…… 不靠谱的楼辰,却每次都能如有神助的出手相救。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算了……走吧。”纪文拉着傅胖转身。 感谢显得刻意而多余,不干预,不打扰,就是他们能表达的最好谢意了。 纪文突然这么意识到。 “纪文哥哥,傅胖子!”廊下的小姑娘却一下子蹦起来,“你们怎么才来呢?楼哥哥说你们受了些轻伤,不打紧的。” 纪文僵硬的笑笑,无奈又略显安慰的转过身来。 他拱手抱拳,“多谢楼爷又一次出手相救。” 这话真是……跟抬手打自己耳光一样,让人难堪,且还得保持笑脸。 “谢什么,不必谢他,他不是冲你们。”萧明姝摆摆手,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样子,“他冲我来着。” 一只利箭,噗的扎进纪文的心里,疼的钻心剜骨,又无话可说。 他远远看着,廊下那俊男靓女的关系,已经紧密至此了,即便站的这么远,他也越发觉得自己实在多余。 “我们一是来感谢楼爷相救,又照顾这么久,二来,是为告辞。”纪文说着深深看了萧明姝一眼,“出来许久,也该回去复命了。” 如今北燕太子李明义已经死在了南郡,他们即便不带萧明姝回去,也可以设法向圣上交差了。 哪怕圣上发火,他们硬着头皮承受就是……现在,再也不好意思要求糖糖跟他们一起走。 楼辰没说话,他侧脸看着萧明姝。 萧明姝歪了歪头,“也好,我很快会写信给哥哥,他若怨你们,你们只管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说我对你们下毒,对你们威逼利诱,就是不肯跟你们走。他若要罚你们,你们大可告诉他,别叫我知道,若叫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理他了!” 楼辰伸手捏了捏她的手。 小姑娘紧绷的神情略微松缓,“罢了,我也不可能真的不理他,生他的气,也改变不了他是我哥哥的事实。你们可以实话告诉他,我过得很好,楼哥哥很好,会像爹爹那样照顾我,保护我。我不用他担心。” 纪文脸色发白,傅胖子也把脸转向一旁,眉头紧锁。 “我给你们的礼物,你们记得带上,还有些常用的药,都是我自己炼制的……”萧明姝说。 傅胖没忍住,咻的转过头,惊诧看她一眼……意思似乎在问:你炼制的药能吃吗?全是虫吧? 萧明姝笑着没理他,伸手指了指安瑞慈,“瞧见了没有,我的病患。他不是第一个哟,这个才是第一个!” 她小手啪的拍在楼辰的肩膀上。 没人敢在楼辰面前做这样的动作,纪文和傅胖也看的心惊。 楼辰看了看她白嫩嫩的小手,却一脸宠溺的更往她身边凑了凑,惟恐她够不着似得…… 纪文眼中泛酸……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宠糖糖比他更甚,宠溺的让他嫉妒,嫉妒自己做的竟远远不够…… 第824章 她像阳光 纪文和傅胖,道了谢,辞了行,就从楼辰府上离开。 他们先回了客栈,正收拾打点行装,就见黄兴带着人来了。 纪文有点儿发窘……一再被楼辰所救,他是念恩的人,总觉得自己亏欠楼辰许多。不愿再欠着人情,越欠越多。 “不是楼爷叫我们来的,乃是宁姑娘指派,叫我派遣一队人马,护送两位公子入了北境以后,再回来。”黄兴恭敬说道。 纪文张口,却哑声。 楼辰的情谊,他可以拒绝,糖糖的好意,他如何婉拒? 他从小就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 他僵着脸孔,笑得勉强,颔首对黄兴点了点头。 在萧明姝和楼辰离开南郡以前,还是纪文和傅胖先走了。 黄兴派了一队精锐护送他们离开。 萧明姝之所以耽搁,乃是因为安瑞慈。 安瑞慈非要和他们一起回大齐去,他像只花孔雀,天天“开屏”。笑的满脸桃花说,他现在的样子回大齐,定要迷倒大齐都城成群的小姑娘们了。 萧明姝去宣城的时候恰得了好几只“红线虫”,红线虫可以加速疏通他体内淤积的毒素垃圾。 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些排不净的渣滓聚集在体内,就像是一个完美的环境,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的推积垃圾,渐渐的这个环境会衰老破败…… 人体本身有新陈代谢的功能,可以自主净化环境,但一旦这个净化系统遭到破坏,垃圾堆积的速度远远超过清理的速度,人体就会罹患各种疾病。 人体也是一个精密复杂的系统,情绪的垃圾,生理的垃圾,体力的损耗……都会影响这个内环境。 安瑞慈的病症,就可以简单的解释为,内环境被破坏,垃圾堆积的太多,拥堵了血液流通滋养百体的功能。 如今萧明姝通过外力,帮助他清理垃圾,让他的四肢百骸重新得到新鲜血液输送来的养分,他毕竟年轻,恢复的也很快。 加之他如今整日与楼辰萧明姝在一起,情绪也蓬勃向上的,好得便更快了。 下晌闲暇之时,他与楼辰闲坐在八角阁楼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品着香茗。 萧明姝捉虫去了,不在这里。 两个人都没说话,遥望着她喜欢去的那院子,表情格外温润。 “你有没有觉得,凡有她在的地方,天大的事儿,似乎都。 不值一提。看见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天都晴了,云都轻了。”安瑞慈缓缓说道。 楼辰咻的转过头,目光防备警惕的看着他。 安瑞慈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哪儿敢肖想你的人!” “你的人”,这称呼取悦了楼辰,他轻哼一声,放缓了气势,却仍旧目有警告。 安瑞慈继续解释说:“就是觉得她人特好,总能带给人希望。有时候她会叫人觉得她是太天真,不谙世事。可有时候,她嘴里又会蹦出那么一两句话,叫人觉得她是大彻大悟,大智若愚。” 楼辰默默勾了勾嘴角,眼底尽是宠溺温情。 “你可别误会,我对她,就纯粹是感激,她虽稚气未退,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但在我心里,那就是大嫂啊!自家嫂嫂,就是在心里也不敢亵渎半分!”安瑞慈拱了拱手,“你可别多想,我虽为人放荡不羁的,但也有所为,有所不为。” 楼辰轻哼一声,别过脸,懒得理他。 他若不知安瑞慈是什么人,也不会与他相交至今,不过是猛地从他口中,听到他那么赞叹自己的女孩儿,有些……有些吃醋罢了。 “天不薄待你。”安瑞慈忽然说。 楼辰怔了怔。 “拿走了你一些至亲至爱的人,也会在别的情分上补偿你。”安瑞慈没具体说是谁。 但两个人都彼此心知肚明。 楼辰好好的皇子不当,跑到大夏的南境来,顶着“与民争利”“商贾贱行”的骂名,苦心经营。他躲得是谁,不想见的是谁,了解他的人都明白。 “这次回大齐,会跟她好好谈谈吗?”安瑞慈问。 楼辰轻哼一声,“廉贵妃忙得很,忙着稳固自己的地位,忙着拉拢朝臣,她哪有功夫与我见面?我不过是个商贾而已,也不想高攀廉贵妃。” 安瑞慈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母亲这个角色缺失,带来的伤害,哪儿能说好就好,说释怀就释怀呢。 楼辰没长歪,已经是万幸了。 安瑞慈稍微一说,不敢往深了劝。 他哈哈笑着岔开话题,气氛却不知不觉的有点儿压抑。 直到那个女孩子,带着几个瓶子,蹦蹦跳跳的回来,她头上还顶着几根草叶子。 楼辰笑容满面的细心摘去她头上草叶子,又亲自拆了她的发髻,重新给她梳头绾发……屋里的气氛才回暖如春。 安瑞慈一面品着香茗,一面暗说:这女孩子自带阳光,她在的地方,就没有冬天。多冷的冰,她也能给照化了。 安瑞慈如今已经能一口气走上几十步,不带喘息的。 楼辰也交代好了这边生意,及山庄里的各项事务。 黄兴却给他带来了另一则消息,“楼士樊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楚公子。” “楼士樊敢跑到大齐去告状,胆子够肥的,不叫他长点儿教训,他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安瑞慈不满道。 “他是长辈呀,”楼辰漫不经心,“不过是没长辈样子的长辈罢了。” “不在乎晚一天两天的,先叫他长了记性再走,要不然,我的气儿都不顺。”安瑞慈皱眉。 以前,他不会多管楼辰的事儿。 楼辰与廉贵妃的关系,与北楼家的关系。他心知肚明就成,绝不多说一句。 可如今不一样了,楼士樊竟然挑拨楼辰与宁馨儿的关系,惹了宁馨儿,就是与他安瑞慈过不去!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说夸张点——再世父母! 没听说过惹了自己“父母”,当儿子的不出头的。 安瑞慈一点儿没觉得这想法别扭,叫宁馨儿不爽的,他定要叫他不得安生。 “好歹是楼姓,你别出手了,轻了重了都不妥当,这事儿交给我吧。”安瑞慈大包大揽。 楼辰摇摇头,“不用你管。” “怕我没有分寸?”安瑞慈哼笑一声,“我叫他后悔自己姓楼!” 说完,他一口干了桌案上的茶,咣当,放下茶杯,起身就走。 楼辰懒得拦他,只交代了一句,“那个楚公子,给我留着,我亲自料理。” 安瑞慈笑了笑,心下满意,也总得让他有机会,为那小姑娘做点儿什么才行不是。 第825章 有家不敢回 楼士樊原以为,他此去大齐寻找廉贵妃,必定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他以为连楼辰都会束手无策。 外人却不晓得,楼辰从来不靠他跟廉贵妃的关系,却暗中与大齐皇帝陛下父子情深。 这父子两人,甚至会在信中开玩笑,相互调侃,或是相互吹捧。私底下处的比兄弟还亲昵。 他与太子哥哥也是亲密无间。太子打小就知道,这个弟弟他没有夺嫡之心,他最不耐烦的就是朝廷的繁文缛节,他喜欢自由自在,又特别记恩。 许是母爱的缺乏,让他有点矫枉过正——旁人只要是发自内心的对他关怀,他恨不得十倍百倍的报偿。 太子还记得,在他东宫开支过大,幕僚太多,出现赤字……他又不好意思向父皇开口,显得他很没有本事的时候。 他六弟不知如何得知了这事儿,立时给他送钱送粮,那段时间,六弟海贸的货船没少往太子港跑。 这个既会鼎力相助于他,又丝毫不惦记他储君之位的弟弟,无疑是太子最喜爱的弟弟。他有许多不会对旁人说的心里话,都会写信告诉六弟。距离有时候真的会产生美。 起码这距离叫楼辰与大齐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的关系,都恰到好处。 这是楼士樊所不知道的,也是他彻头彻尾走错的一步。 他得廉贵妃的支持,带了“楚公子”回来。 满脑子都想象着楼辰如何吃瘪,如何向他低头的画面…… 人还没进南郡城邑,就遇上前来报信儿的家仆。 “老爷别回去了,赶紧躲一躲吧!”家仆趁夜而来,不待他问,就跪地哭诉,“另外几房的当家,都快把咱们一房逐出楼氏了。老夫人断了医药,没有钱来将养,他们把这责任都怪在咱们一房的头上。” 楼士樊脸色立时绿了……他怎么忘了这茬? “不怕,我这次回来,是带了廉贵妃的话回来的。”楼士樊强作镇定。 家仆苦着脸,“且不说楼爷会不会对廉贵妃的话唯命是从,单是老爷您进城,自家人就不会给您好脸儿……二小姐中风,至今说话还不利索。夫人也病倒在榻,汤药都是从夫人娘家赊的。” 这话……何一个寒酸了得! 楼士樊怒拍桌案,正要发作。 “还有一件大事儿,”家仆摸了摸泪,打起精神,“安家那小公子的腿好了!当众站起来行走了!” 楼士樊一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没说完,他想起,安瑞慈与楼辰关系最是要好,安家的势力无论在大夏,还是在大齐都不小。 且黑白两道,安家都宾朋幕僚众多…… 他嘶了一声,却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您知道治好安小公子腿的神医,是谁吗?”家仆也是太过吃惊,忍不住卖了个关子。 楼士樊瞪眼看他。 “正是南楼家客居的哪位小姑娘,曾经打上咱们家家门的!”家仆怕他想不起来,专捡让他牙疼的事儿提了提。 楼士樊嘶了一声……眼眸混沌片刻,又渐渐缩紧…… “是那位宁……宁姑娘?” “什么宁姑娘,坊间已经传开了,那只是她的乳名,她实际姓萧,萧氏!”家仆声音都带了颤,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楼士樊不知是迟钝,还是抱着侥幸,不愿相信,“萧氏?哪个萧氏?南境萧氏?” “唉……逃婚的怡和公主,不就是萧氏吗?北燕太子都追到南境来了……却在南郡,被自己的属下背叛,给割了脑袋……听说他的脑袋已经被送回北燕去了……楼爷资助过的北燕二皇子,如今已经继承储君之位……”家仆越说越绝望,他真想脱了自己这一身皮,和北楼家关系断的干干净净,免得神仙打架,他这无名小卒也得跟着倒霉。 楼士樊简直被他说蒙了…… 这都哪儿跟哪啊? 他不过是去看了看自己的亲生妹子,告了自己侄子的黑状……还告赢了。 妹子帮他,不帮侄子,眼看着他就要在侄子手里翻身了……为什么又冒出这么多事儿啊? “你说……那宁姑娘,她其实……其实是大夏怡和公主?”楼士樊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噎得他直翻白眼。 公主嫁皇子……再门当户对不过了! 不对不对,她许配了北燕太子了!那就是有夫之妇! 就算北燕太子死了,她也只能是个寡妇! 楼辰他怎么会、怎么能娶一个寡妇?! 廉贵妃不会同意的,大齐皇帝也不会同意! “别慌别慌,还有办法,还有……”楼士樊抬手,捂了捂心口。 家仆深深看他一眼,见老爷似乎还未明白过来,他只好将话说白了,“安公子已经放出话来了,对宁姑娘不利的,就是跟他过不去,他必要替宁姑娘讨回这口气来……” 楼士樊咻的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家仆。 “真的,他故意放出的口风。倘若说南楼家还有所顾忌,碍于亲情,那安公子可真是百无禁忌,所以您……还是在外躲躲吧?别、别进城了。”家仆恳切劝说。 他没说的是,另外几房人,已经逼了他们好几日,苦口婆心的劝,说楼士樊不回来,北楼家尚可以存活,他若一回来,不论是安瑞慈出手,还是楼辰亲自动手,北楼家的这点儿基业,说倾覆就倾覆了。 劝他不回去,既是对楼家好,也是对他自己好。 楼士樊满以为自己是“凯旋而归”,却不曾想,城门口都没进,就得如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躲藏…… 他眼圈一时有些红,浑身隐隐颤抖。 “对了!我怎么忘了?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呀,还是贵妃娘娘想的周到,她就是怕我回来,这事情却还难以成就,所以特地叫楚公子跟我一起回来了!”楼士樊把大腿一拍,起身往楚公子的住处走去。 “砰砰砰……”他把门拍的山响。 “夜已经深了,楼老爷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明日就要进城了,万事不耽搁。”院子里的丫鬟说。 “若楚公子不见我,只怕明日我连这城门口都进不去了!”楼士樊顾不得脸面,急声说道。 院子里静了片刻,上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又过一阵子,才传出冷冰冰的声音来:“何事这么要紧?吓得楼老爷有家不敢回?” 楼士樊吸了口气,厚着脸皮,“若要保命,还真是有家不能回……求您救我!” 第826章 自求多福 楼士樊站在院门外等了有两刻钟。 夜深风冷,他又惊又怕,止不住的打颤。 哗啦一声,门帘子掀开,他抬脚就想往里冲。 “矜持点儿,我家爷不喜欢看人急躁。”丫鬟寒着脸提醒,上下打量他,颇有点儿看不起。 楼士樊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若不是知道楚家在大齐朝中,是数一数二的重臣,他还真不想伺候了! 他在南郡过的多怡然自得,所有人见他,都得捧着他,看他的脸色行事……当然,那是他还没跟楼辰闹翻的时候。 “夜深,原不该来打扰公子,但我家人趁夜赶来对我说了几件事儿,事情要紧,必要立时禀公子知道,也好早做打算。”楼士樊站在门廊外头,躬身说道。 上房门开着,帘子半掀,屋里亮着灯烛。 他能看见有人在上头尊位上坐着,身形纤瘦,倚着椅子扶手,看起来懒洋洋的。 但具体的面容气质,却是看不清。 因为离得太远,这家规矩极大,连门口都不让他站,说话得在门廊以外,台阶之下。 简直了……又不是见天子! 楼士樊说话还得半喊着点儿,生怕里头的人听不见。 “说。”里头人似乎动了动嘴,但传出话音的,是一旁的冷脸丫鬟。 “事情复杂,还请公子许我近前……” “就站这儿说。”丫鬟冷冰冰打断他。 楼士樊嘶了一声,这么尊贵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他进了南郡,真能见成楼辰的面儿?也不知他与楼辰见面,又会是何情形?谁比谁更傲?谁能挫谁的锐气? “无话可说了吗?”丫鬟不耐烦的催促。 楼士樊赶紧欠了欠身,“不不,事情复杂,主要概括起来,就是两桩。其一,原来赖在六皇子府上不肯走的姑娘……她是大夏逃婚的公主,先前与北燕太子有婚约的怡和公主。” 楼士樊话还没说完,里头的丫鬟清咳了一声。 似乎是主子说了什么话。 丫鬟又转问道:“刚接到消息,说北燕那位太子,遭属下背叛,已经死了?” 楼士樊心里一颤,“是……可是……” “这么说来,那怡和公主是个寡妇了?”丫鬟毫不客气。 楼士樊连连点头,“是,正是,我也这么说!” “呵,一个小寡妇,有何可惧,这就把楼老爷吓得不敢回家了?” “不是,这小寡妇倒有几分本事。安家小公子安瑞慈,想来楚公子必定不陌生。安家小公子的腿,给那小寡妇治好了!”楼士樊嘶了一声,牙疼一般,“安公子放出话来,要替小寡妇出气,南郡人都知道,得罪了小寡妇的不过是我北楼家……安公子这话,不就是冲我的吗?” 丫鬟这次只是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不客气的话。 楼辰不在这儿,他也没听见这几个人对萧明姝的称呼,已经不知不觉从“宁姑娘”变成了“小寡妇” 若叫他听见,他必要气笑了,这是咒他死呢? “既是冲你,你就暂且不要进城了,明日我家公子自己进城看看。”丫鬟在屋里,毫不尽情谊的说。 楼士樊瞪了瞪眼,不、不管他了吗? 这是用完了就踹开? “楼老爷似乎还没明白,楼辰听您的吗?”丫鬟在屋里笑了一声,“您跟着一起去南郡,是能引见楼辰,还是能在他面前说上话?不过是顶着舅舅的虚衔,他也从未把您放在眼里吧?” 楼士樊埋着头,脸上发烧。 “您做人不谨慎,得罪了这个又得罪那个。您不知道,我楚家与安家也是至交好友?您夹在中间,若是叫我们与安家有了嫌隙,也是不值当得很!劝您……自求多福吧!”丫鬟挥了挥手,立时又仆人上来驱逐他。 楼士樊难以置信,这楚家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啊?昨日还楼老爷长楼老爷短呢……今日就自求多福了? 翻脸不认人,卸磨杀驴啊? 丫鬟正要上前关门,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门廊外的楼士樊说:“婢子多言,劝楼老爷一句。婢子若是您,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无谓的浪费时间,而是趁夜离开,在想要我命的人发现我之前,就躲得远远的。惹不起的人,自然要躲着。” 楼士樊浑身一震,红着眼睛看着那丫鬟,他又急又气,似乎想咬人。 丫鬟却轻哼一声,缓缓关了门。 楼士樊越站,心里越冷。既然楚家靠不住……他不如重新回大齐去?去找他那好妹妹…… 可转念间他想起在大齐见面时,妹妹隔着屏风与他说话,说是见面,实则他根本没见到她人。后来往来传话的都是那位老嬷嬷,他连与妹妹共处一室的机会都没有。 妹妹毕竟是贵妃,出宫一趟极其不易,唯一隔着屏风那次,还是接着廉家老夫人过大寿,她得了齐帝的特许,才得以出宫……大齐国都势力复杂,他即便真的找去了,妹妹又岂能真心护他?又真能护得住他? 楼士樊混混沌沌往自己院子里走。 刚进院子,他就听到墙角黑暗处有异动。 他吓了一跳,拔腿就要往明亮处跑……可惜一只布袋子,兜头罩住他。 他还没能喊叫出来,肚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缩紧在一起,哼也哼不出。 紧接着密集如雨点一样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他身上,骤然袭来的疼痛叫他缓不过气。 楼士樊不知自己挨了多久的拳,似乎听到有夜更的声音,落在他身上的重拳才停了下来。 他早已经站立不住,躺倒在地,地上湿漉漉黏腻腻的,不知是他的血,还是下雨了? 他喘息良久,想喊人来,却发不出声音。他自己挣扎着把头上的布袋子取下来,忽一阵风过,他吓得闭上了眼…… 睁眼之际,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但他看所有东西都成了红色,似乎蒙上了一层血雾。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手上黏腻腻的……他放下手一看,一片血红…… 次日晨起之时,楚公子的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家仆收拾行礼,预备进城。 丫鬟匆匆进了上房,“公子,楼士樊的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他连夜跑了。” 被称呼楚公子的人,淡淡嗯了一声。 丫鬟压低了声音,“但婢子听说,他没跑出多远,就被人劫了,他的马匹行李,都落在了官道旁,给今早路过的人捡到了……” 楚公子没做声,沉默了一阵子,“无干之人的闲事,何必打听。” “婢子只是好奇,出手惩治楼士樊的,究竟是安公子?还是六皇子呢?”丫鬟又嘀咕一声。 楚公子的拳头,微微捏紧…… 第827章 不想结识 “管他是谁,我们只管做我们该做的,其他的,我并不关心。”楚公子说完,起身出了房间,坐上马车。 丫鬟也赶紧跟上了车。 楚公子一行趁着上午的时光,入了南郡城邑。 他们一进城,就已经被人盯上,他们自己却还不晓得。 “找个茶馆坐坐。”楚公子说。 “我们不去楼家,或是拜访安公子吗?”丫鬟吩咐了车夫,转头问道。 楚公子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说完,他猛地收紧五指,像是能把一切都抓在手里。 他们在南郡最热闹繁华的大茶肆里坐下,小二热情周到,还十分能接话茬子。 不管客官们聊什么,这小二都能插上几句嘴,他的插话十分有意思,并不叫人觉得唐突无礼,反而会逗笑正说话的客官。 那小二拿的赏钱特别多。 “把那人叫过来。”楚公子抬眼看了看小二。 小二被叫来,躬身道:“客官还要点什么?瓜果冷盘都是南郡最新鲜的!小食点心也都……” “跟你打听个人,”楚公子打断他,“听说南郡出了个女神医,治好了旁人都束手无策的腿疾?” 小二眼睛一瞪,“您找小人,可是问对人了,别看小人不出众,整日里游走在这茶坊之间,听到的趣闻新鲜事儿可是最多的。与楼爷交好的安公子,那也是南郡数一数二的名人了。安公子哪里都好,相貌好,家世好,性格好,只有一样儿……他病了,病的站不起来,不能行走,您说是不是可惜了得?” 楚公子有些不耐烦,这些都是他熟知的情况。 小二察言观色,立即明白对方感兴趣的是什么,“谁知楼爷从哪儿请来了一个小姑娘,听人说,那小姑娘年轻的很,看起来一派天真,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身本事,却是了得。安公子那样的富贵人家,什么样的神医请不来?偏偏治不好的腿疾,那小姑娘几副药下去,没出三个月,安公子就能自己站起来了,这还不到半年,他就能自己下马车走路了!听见过的人说,完全看不出腿上有病的样子,自己下马车,自己蹬车,都不用人扶!” 丫鬟嘶的吸了一口气,“小二说话太夸张了吧?你可别信口开河!” 小二眼珠子一转,“夸不夸张的,小人并没有亲眼所见,不敢跟爷打包票。但那日在街头瞧见的人可不少,众人都这么说,也该有几分真吧?” “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楚公子问。 “听说姓宁,人称宁神医,以前都没听过的人物,也就前些日子,因为安公子,突然就人尽皆知了。”小二说。 “她相貌如何?你说,像个小孩子?”楚公子眼神飘了飘。 小二憨笑挠头,“小人哪儿见过啊,还不是听人说的。她以往倒也露过面,曾经因为单枪匹马的打上北楼家,轰动过一时,那会儿还有人见过她。后来她名声大噪,楼爷就把她保护起来了,见过的人就不多了。” “保护起来……”楚公子轻哼一声,表情有些讽刺。 “爷还想点点儿什么?”小二报了几样小食瓜果的名字。 丫鬟拿出了一把打赏用的银豆子,“不点了,赏你的。” 小二千恩万谢的退走。 楚公子却语调沉沉,“我想见见她。” 丫鬟一愣,“怎么见?去楼家?” “单独见她。”楚公子又说。 丫鬟吸了口气,皱起眉头,单独见啊……那只能约出来了。 可既是被楼辰保护起来的人,岂能好约吗? “婢子这就派人去楼家门口守着,得了机会,就带她来见公子……” 正说话,茶馆门口却热闹起来。 一群人哄嚷,有受惊尖叫的,也有看热闹的,最后在一片叫好声中,一个年少的女孩子,阔步进了茶馆。 楚公子一行人的视线,也都被吸引过去。 “去问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楚公子吩咐。 丫鬟忙去打听,片时,回来禀报:“是那位小姑娘……厨房里不知何时闯入了一条蛇,盘踞也不知多久了,今日有小二找东西时发现了它。那蛇受惊乱窜,被追打到门前。恰遇那小姑娘经过,就收服了那条小蛇,收在她随身带的一个袋子里。先前凶猛无比的蛇,到了她手里,却乖得很,众人都开了眼界了。” 丫鬟说完,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窗边的女孩子。 女孩子似乎心情不错,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 她白净的小脸儿被照的亮堂堂的,她眯眼吃着茶点,两条腿垂着,晃呀晃的,怡然自得。 楚公子起身,端了一盘点心,阔步向窗边走去。 他放下点心在桌上,眯眼吃茶点的小姑娘咻的睁开眼睛来,“这有人了。” “不介意拼个桌吧?”楚公子笑着问。 他一开口,声音故意放的很沉,却也好听。 小姑娘笑弯了眼睛,“那么多桌,你不坐,却要跟我拼桌。说吧,有什么企图?” “我看姑娘面善,想跟姑娘结交。”楚公子不请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小姑娘轻哼一声,“我看你不面善,不想跟你结交。失陪。” 她起身,蹦蹦跳跳要走在。 丫鬟立即带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姑娘笑的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怎么?结交不成,要结仇啊?” “听说南郡有位年轻的女神医,姓宁。不但能医治疑难杂症,还能驱使蛇,我想跟姑娘打听,您认识她吗?可否为我引荐?”楚公子看着她问。 小姑娘摇摇头,“不认识。” “好孩子可不能说谎的哟。”楚公子抿嘴笑了笑。 “谁是孩子?我看你与我差不多大,怎么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小姑娘轻哼,“说吧,你找她什么事儿?你家里人也生病了?她可不是什么善人,也不是什么病都治的。” 楚公子摇了摇头,“我不是想请她治病,只是单纯的想结识她,难道小姑娘你不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奇人,本来就很吸引人吗?” 小姑娘哈哈笑了两声,她似乎对什么人摆了摆手。 丫鬟顺着她摆手的方向看去,却并没有瞧见人影,丫鬟只当自己是眼花看错了。 “是很吸引人呐,可是公子你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值得她来认识你呢?”小姑娘问。 楚公子想了想,“我自认为自己有趣的地方很多,但若要她觉得有趣,总得她自己尝试探索了才能知道。” 小姑娘咯咯笑的很欢,而后她却摇摇头,“不必了,她并不好结交朋友,也不想探索别人。” 说完,她就要绕过挡路的丫鬟。 第828章 吃她的醋 “宁馨儿,我请你游湖,如何?”楚公子忽然说。 萧明姝脚步一顿,回眸看着他,“你认得我?” “久仰大名。”楚公子拱了拱手。 萧明姝垂眸想了一阵子,忽而“哦”了一声,不知她想通了什么。 “不去。”她说。 “那听戏呢?” “不去。” “用饭?” “尚早。” “吃茶?” “已经吃足了。” 楚公子一连几个邀请,都被她拒绝。 他与丫鬟的脸色都有点儿难看,萧明姝歪着头想了想,“你真不是找我治病的?就是单纯的想认识我?” 楚公子点了下头,面无表情。 “那好,既是你想认识我,就不能邀请我做你喜欢做的事情,那是我来迁就你,而不是你来了解我。”萧明姝说道。 楚公子一愣,继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喜欢做什么?” “功课做得不够多呀!”萧明姝叹了一句。 楚公子有点儿茫然。 “你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知道我了呢?你竟不知我喜欢用毒,不知道我喜欢养各种各样的毒虫吗?”萧明姝笑容灿烂,“我喜欢做的事情,自然是与毒虫有关了。正好,我正要去郊外抓虫子,你要不要去?” 楚公子面色一僵,能忍住没吐,他深以为自己修养好。 抓虫子……这词儿听来,都叫他觉得浑身不适,头皮发麻。 “来不来随你。”萧明姝趁那丫鬟不注意,身子轻巧一晃,便绕开她,阔步朝门口走。 门外竟没有她的马车,只有一匹拴在歪脖枣树上的小红马。 “姑娘怎么不乘车?”楚公子当真跟了出来。 “天气这么好,当然要多透透气,汲取天地之灵气了。”萧明姝翻身上马。 “一个小姑娘的,身边也不带个服侍之人吗?”楚公子四下望去。 萧明姝也回头,往四周看了一眼,“身边带个人……用不着吧。” 她夹了夹马腹,示意楚公子让开。 楚公子却挥手叫手下人也牵了一匹马来,“我陪宁姑娘骑马。”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萧明姝问。 “鄙姓楚,单字允。”楚公子说。 萧明姝闻言上下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不是意外……而是有些鄙夷不屑? 楚允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头一回见面,她怎么一听了自己的名字,竟露出这样的表情?没道理啊? 若是觉得他过于冒昧,也该在一开始搭讪的时候,露出不屑……而不是说了半天话了,才后知后觉吧? “走吧,到了郊外,叫你的人跟远点儿,别惊吓了我的虫。”萧明姝转身,策马前行。 楚允跟着她,并肩而行。 今日天暖和,阳光又好,风里有淡淡花香。 临街的窗户都开着,有人正站在临街的窗户旁,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 “咦,那不是……” 黄兴小声惊道。 正与人交代生意上事务的楼辰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黄兴忙指着窗外,小声说,“卑职看见宁姑娘了。” 楼辰严肃的神情,瞬间就柔和下来。 但黄兴的下一句话,却叫他神情绷紧——“宁姑娘怎么跟个俊俏的小生一起骑马啊?” 楼辰豁然起身,来到窗边,垂眸往下看。 这会儿一行人已经越过了窗户底下,骑马渐行渐远,留给楼辰的,只剩下两个并肩前行的背影。 女子的背影,他极其熟悉,远远一眼,也能锁住他全部的目光。 而女子身边的那男子瘦削的背影,则显得极其碍眼,怎么看,怎么像个钉错地方的钉子,让他想拔出来。 “不是叫人跟着的吗?什么情况,去问。”楼辰不悦。 听他吩咐海贸的大掌柜,坐在一旁,等了良久,都不听他继续吩咐,忍了几忍,“楼爷……” “先等着。”楼辰没往下说。 他总得得知了他的宁馨儿是跟谁一起骑马,知道她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能继续安排自己这边的事务。 生意上的事情再怎么重要,抵不过一个人重要。 人出问题了,他挣多少钱也弥补不了不是? 黄兴离开不多时,就折返回来。 他伏在楼辰耳边说道:“今早上楚公子进了城,赶巧让他在茶馆遇上了宁姑娘,他上前搭讪,宁姑娘带了他一起去郊外抓虫。” 楼辰微微愕然……宁馨儿带着楚公子去抓虫,这个组合叫他有点儿哭笑不得。 “楚家来的是谁?他们来南郡,不是与我说婚事,反倒去搭讪宁馨儿,这打的是什么算盘?”楼辰问。 黄兴挠头,“盯着的人眼拙,没认出来是楚家的哪位。他们多是在南郡跟着主子的,原本就对大齐各世家不熟。” 楼辰嗯了一声,别说他手底下的人认不出,他多年不在大齐生活,偶然乘船回过大齐一两次,也是来去匆匆,不与世家相交见面,他都未必能认得出大齐的那些世家贵胄。 “是宁馨儿主动带他去郊外的?”楼辰问。 黄兴点点头,“暗卫们是这么回禀。” “叫他们跟紧点儿,别叫那些不知所谓的无聊人碍着宁馨儿。”楼辰说话间,竟无端的烦躁起来。 他情绪向来稳定,这会儿心里的躁动也不知因何而起。 他自己都觉得莫名,黄兴与那说话的掌柜,也都各自谨慎,不想招惹他。 楼辰稳了稳心神,先吩咐好了海船的事宜,原本他还有个宴席要去。 这会儿他却没了心情,“派人去交代一声,我有事,不去了,改日我做东,再请他们。” 楼辰离开他与人议事的馆子,到了楼下院子,原本准备蹬车,但见一旁拴着的马……他忽然很想骑马,他想往郊区去,去看看他的宁馨儿,这会儿在干什么?她与那楚公子聊的来吗?她给他好脸色了吗? 楼辰伫立片刻,终于明白了自己烦躁情绪的由来——宁馨儿与旁的男子在一起! 尽管他知道,宁馨儿不是见异思迁的人,他也不觉得突然冒出来的楚公子会比自己有什么强处。 而且跟在宁馨儿身边的暗卫,皆是他亲自甄选的心腹,无论功夫还是机敏程度,都出类拔萃…… 但他还是烦躁了,他更想自己能在她身边。 想通了这些,楼辰率性而为——他没上马车,翻身跳上马背,策马叫人领路,往萧明姝去的城郊而去。 他人还没离开城中大道,就被安瑞慈从后头追上来,“有个趣事儿跟你分享,想不想听?” 安瑞慈兜马挡在他前头,瞟了眼他的神色,啧啧称奇,“不对劲儿啊?出了什么事儿?谁惹你了?” 第829章 放心大胆的嫉妒 楼辰轻哼一声,懒得理他……其实更多的是,他不知从何说起。 说他因为宁馨儿与一个莫名其妙而来的楚公子,去城郊抓虫子,他就烦躁了? 那也显得他太没有城府,没有度量了。男人怎么能这么好嫉妒,好吃醋? 可转念一想……宁馨儿曾经说,她哥哥都不会陪她抓虫,还要管束她。他陪她抓虫的时候,她嘴上不说,脸上却总带着笑,很开心的样子。难道支持她抓虫,陪伴她做这种事,不是他楼辰独一份的殊荣吗? 旁人怎么能有这样的机会? “还真有人惹你呀?是谁?”安瑞慈坐在马背上,有点儿晃荡。 楼辰慢半拍才意识到,“你……你怎么骑马了?” 安瑞慈脸上的笑容更大,“厉害吧?!” 少年时,安瑞慈的马术在他们一般大的孩子里,是顶不错的。但他病了以后,就不能骑射了。 多少教他们的师父暗道可惜,可惜…… 今日又见他跨坐于马背之上……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厉害,很厉害。”楼辰重重点头。 安瑞慈轻嗤一声,“不知道你是夸我厉害,还是夸小嫂嫂厉害?” 小嫂嫂这称呼,瞬间叫楼辰眉开眼笑。 他烦躁的心中,都吹入了一股清风,“都厉害。你追我来,不是有事要说吗?什么事?” 楼辰见安瑞慈坐在马背上,已经显得有些勉强,他身形不太稳,左摇右晃。 楼辰翻身下了马背,“不想骑马了,走吧,车上说话。” 他扔了缰绳,叫人驾马车前来。 安瑞慈也不再勉强自己,如今的进步,已经叫他欣喜若狂。 两人上了马车,他才神秘兮兮的说,“楼士樊跑了,我叫人打他一顿,果然就把他吓跑了。” 楼辰诧异看他,眉头微蹙,“你就为了打他一顿?” 安瑞慈轻哼,“哪儿能啊,那岂不便宜了他?我原本是想把他弄到穷乡僻壤的地方,也不要他的命,就叫他干熬着吃些苦头。谁知他慌不择路,自己撞在了我家那石矿管事儿的手里,我顺水推舟,叫那管事儿把他带去矿地,让他采石头去了。” 楼辰垂了垂视线,没说话。 “他哪儿干过什么活儿,只怕熬不过三天就想逃。”安瑞慈啧啧说道,“石矿山上看的紧,若是逃跑被抓,少不了一顿毒打,他们经常打人的已经打出诀窍了,外头皮肉不伤,里头肉已经烂了,死不了,也活不好,有他罪受的。” 楼辰仍旧不做声。 安瑞慈摸着下巴琢磨说:“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想起他是你舅舅的事儿了?你可别忘了,当年廉家出价高,他便卖了自己的亲妹妹,若不是廉家给的钱多,他也不知会把廉贵妃卖去哪里呢!” “关我什么事……”楼辰皱眉哼了一声。 “当然不关你的事,”安瑞慈笑了笑,“我不是说你要借机替廉贵妃出气,我只是说,那就是个只爱钱财,不讲仁义亲情的败类,你没必要心疼他。” 楼辰愈发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心疼他了?” 安瑞慈笑着摇头,“不是不是,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我做的过了,让你心软了。” “让他多吃些苦头,但别让他死。”楼辰缓缓说道。 安瑞慈以为他是真的转了性子,不想染血。 谁知他又来了句,“留着也是浪费粮食,等我与宁馨儿大婚之后,再取他命。” 安瑞慈一怔,继而哈哈笑起来,“喜事订在何时?” 他这么一问,楼辰心里又别扭起来。 日子还没定,他与宁馨儿的关系也还没有公开。虽然李明义死了,但怡和公主与北燕太子的婚约仍旧被百姓所议论。 他不喜欢这样,他更希望的是,人人提及怡和公主的时候,都会说,她许配了南郡楼爷。抑或说,她是要嫁给大齐六皇子的。 两者皆可,却也两者皆难。 前者,只怕萧睿不愿意。 后者嘛……他得带她尽快回大齐一趟,好求的父皇同意,叫父皇命使臣前来大夏提亲求娶…… 娶一个已经许配过北燕太子的公主为妻……父皇会有什么反应呢? 楼辰并不能确定。 想起此事,萧明姝整跟大齐来的楚公子一起在郊外……他烦乱至极,“她性子单纯,那楚公子一来南郡,不见我,也不见你,反而故意与她搭讪,难不成,是想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好叫我将来娶他楚家的女子?” 楼辰暗自嘀咕。 安瑞慈听他嘀咕,痛快起身道:“既不放心,去看看不就是了,你楼爷也有这么纠结的时候?” 楼辰五味杂陈的看他一眼,“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安瑞慈不服,“男女之事,还有什么我不明白的?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我给你分析分析!” 安瑞慈一撩衣摆,又坐下来。 楼辰淡淡看他,“分析吧。” 安瑞慈:“嗯?” 楼辰靠进枕囊里:“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分析吧,我在纠结什么?” 安瑞慈深吸口气看他,“你是考验我呢?让我猜猜,你明明不放心她,不愿意她跟楚家的公子在郊外捉虫……插句题外话,楚家的公子也是年轻英俊的吧?” 楼辰眼目一沉,“年轻是真,英俊?没看出来。” 安瑞慈瞬间了然,哈哈笑的畅快,“你楼爷也有今天,竟然有个女孩子,跟别的男子在一处就能叫你坐立不安?我没猜错的话,小嫂嫂身边也多得是你的暗卫吧?这样还不放心……完了完了,你完了,楼辰,你被小嫂嫂吃的死死的!” 楼辰翻他一眼,“你究竟分析出没有?那么多废话!” 安瑞慈摇头晃脑,得意至极,“这还用分析吗?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你就是嫉妒吃醋,却又不想让小嫂嫂看不起你,觉得你连这点儿度量和信任都没有……你怕小嫂嫂讨厌你。” 楼辰脸色一僵,皱眉不悦的瞥安瑞慈,“她敢!” 安瑞慈笑的差点滑到椅子底下,“小嫂嫂豁达肆意,你怕她觉得你太过拘谨她,到时候就会像逃离家那样逃离开你!我说的对不对?” 楼辰脸色僵硬,眼中还真有那么点畏惧……他怕过什么?小时候还曾经怕黑,后来几次濒死,他便学会什么都不怕了。 如今更是多年不知怕的滋味,而眼下,他却真的怕……怕那个小姑娘说,再也不想见他,再也不要和他在一起! “放心去,小嫂嫂不是那么没原则的人,哥哥跟夫君能一样吗?她和别的年轻男子在一起,你不吃醋不嫉妒,才不正常呢!”安瑞慈拍着他的肩,指教他。 第831章 报应来的快 丫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主子。 主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呐? 为何在这事儿上,忽然变成这样的小人? 楚公子皱了皱眉,“你别这么看着我……谁叫她碍着我了呢?” “有没有可能……”丫鬟小声试探说,“她其实已经看出来……” 楚公子猛地绷紧身体,脸色难看,“看出什么?” 丫鬟半个身子都探进窗内,更加小声,“看出公子您其实是……小姐?” 楚公子抬手猛拍了下丫鬟的头,“胡说八道!师父精心装扮,就连我娘都未必能一眼看出来,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岂能看得出?” “她是神医呀,能治好安公子的腿,必是有几分本事的吧?”丫鬟嘀咕道。 “我看你不是我的丫鬟,是她的丫鬟吧?这么长他人志气,你不如去她身边伺候?”楚小姐冷了脸,欲要发作。 丫鬟赶紧垂头后退,又陪着笑脸进屋哄劝主子。 正说话,外头却有下人来报,“客栈外有人送东西给楚公子。” 丫鬟皱眉,神情警惕,“公子在这里并没有熟人,怎么会有人送东西来?谁送的?” “只见家仆,说是一位姓宁的姑娘送的。”下人说。 楚公子在屋里,听见说话声,冷笑连连,“看见了没有,才见过一面,不过初相识,就送东西给男子,这样私相授受,就不怕授人以柄吗?六皇子怕不是瞎了?才会看上这样的女子?” 丫鬟却拿起那盒子来,嗅了嗅,“有淡淡草药香,莫不是给公子驱毒的?” 楚公子不感兴趣,他回到窗边,继续书写萧明姝的各种罪状。 “公子就不好奇,她究竟送了什么来?”丫鬟想打开看,却又不敢,只好问道。 “嘁,能是什么稀罕物?”楚公子不屑,停了一阵子,“你打开看吧,正好是个物证,我也好写给圣上!” 丫鬟无奈的轻叹,拿过小剪刀来,拆了外头漂亮的封带,打开木盒子。 “啊……这……”丫鬟惊叫一声,差点把手里的盒子扔了。 楚公子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扔了笔,阔步过来,“要死了你……叫什么叫……” 话没说完,楚公子的脸也是一僵,脸色一时煞白,一时又红的要滴血…… “她……她这是……” “故意给我难堪……” “欺人太甚!” 楚公子气得浑身发抖。 丫鬟脸色也是红彤彤的,小声说,“这里,这里还有一封信呢。” 她抖着手,把盒子里的一封带着草药香气的信笺递给楚公子。 “我不看!”楚公子愤愤挥手,险些把信打飞。 停了片刻,她又说,“你读给我听!” 丫鬟应了一声,垂头打开书信,“楚小姐见信好,女孩子出门在外,女扮男装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我离开家中的时候也是这么装扮自己,当真会方便许多。也算是同道中人吧,虽然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但听你口音,应是大齐之人,我猜测,或许你是楼哥哥那边的故人。楼哥哥待我甚好,所以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我看出楚小姐有痛经之症,为你吸取毒针毒素之时,悄悄切脉,看出你月信将至。这时候,又恰逢客居他乡,必定疼痛难忍,也会格外想家。这里是我阿娘的配药所制的月事带,可以减轻疼痛。还有两只香囊,可以随身佩戴,疼痛难忍的时候,放在枕边嗅一嗅,可减缓痛楚。” 丫鬟念完,心下唏嘘,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自家小姐。 楚小姐的脸色僵硬难看,更是又羞又恼,浑身发抖。 “扔……”她抬手指着那只箱子,“给我扔了!看出我是女孩子,却不道破,非要送来这些东西,故意叫我难堪!我看她不只是鲜廉寡耻,还阴险恶毒!谁说她是心性单纯?分明就是装的!我必要在圣上与六皇子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 楚小姐厉声说完,喘息着渐渐止息了颤抖。 丫鬟被她吼懵了。 自家小姐何时这么气急败坏过?在贵女当中,自家小姐的脾气是数一数二的好,对身边的丫鬟也多是宽仁大度的。 她们犯了小错,小姐总是挥挥手,一笑了之……今日却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扔了?!”楚颜汐怒道。 丫鬟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小姐,顿时不敢作声,抱着箱子唯唯诺诺的出了上房。 “不许扔!”楚颜汐又吼了一句。 丫鬟赶紧钉住脚步,怯怯回眸,无所适从。 “给我烧了!就在院子里烧了!”楚颜汐眼眶都红了,从小到大,她似忽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屈辱。 丫鬟连劝也不敢,忙把箱子放在院中,又叫人抱了干柴来,轰的在院子里放起一把火…… 木箱子和干柴一起烧着,噼噼啪啪的响。 院子里除了呛人的烟气外,还有股浓浓的草药香,竟分外宜人。 “可是小姐……您真的会痛啊,何不试试……” “我就是疼死!也用不着她可怜!”楚颜汐攥着拳头,手心都攥的生疼。 丫鬟表情紧张又略有纠结……高高在上的人,多是这样过于自尊了,或许别人并没有那心思,她们也会觉得是折辱了她…… 情绪是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的,有时候疾病会很快的反应出人的心理问题。 下晌时候,楚颜汐还口口声声说,疼死也不用萧明姝的药……这夜里她就疼的满床打滚儿了。 她痛哼的声音,险些把丫鬟吓的从外间的软榻上滚到地上。 丫鬟连滚带爬的靠近床边,“小姐?小姐……” “都是叫她咒的……我月信来了……”楚颜汐有气无力,这会儿想骂,却连损人的力气都没有。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这时候了,医药铺子也都关门了啊!”丫鬟慌了手脚,“婢子叫人温红糖茶汤来!” 已经寂静的院子里,不多时就喧闹起来。 因楚颜汐是女扮男装,所带的丫鬟并不多,多半都是小厮劳力。 他们粗手大脚的,看门护院还行,照顾小姐的活儿,岂能轮得到他们? 几个打着哈欠的丫鬟,烧火也不会,准备茶汤也不会,忙乱了一个时辰,才端来了半碗熬得过浓的红糖茶。 楚颜汐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什么东西,苦死了……” 一向要强的楚小姐,竟然掉下泪来。 丫鬟吓傻了,“小姐,别哭,您别哭啊……要不,婢子去求那宁姑娘吧?或许她会有办法的!” “不……不许去!”楚颜汐一面把脸埋在枕头上落泪,一面咬牙说道,“何必自取其辱呢……” 第833章 小包子 萧明姝醉意朦胧的,稚气之中,还带着一丝平常没有的妖娆气息。 她狐疑的坐正了身子,“不对吧,我明明记得已经给她送去了药了,那可是我阿娘当年留下的药方,我叫人配药,所用的也是楼哥哥库房里上佳的药材,怎么会不起作用呢?” 她歪了歪脑袋,不敢置信的模样。 丫鬟羞愧难当,这时候,她怎么好说,是自家小姐自负过度,羞愤之下把药给烧了? 人家不吝惜母亲留下的药方,还拿了楼爷上佳的药材…… “那药,我家小姐没用……”丫鬟极小声说,脸上热辣辣的。 萧明姝晃了晃头,果酒的后劲儿还挺大,“她是不是生气了?自己女扮男装,连声音都改了,却还是被我识破了?所以恼羞成怒了?” 她说完就毫无芥蒂的笑起来。 丫鬟头埋的更低。 “这有什么稀奇,我小时候就跟我阿娘扮作男孩子,趁宫人不注意,溜出宫去玩儿。我是为了玩儿,阿娘却是为了坐诊当大夫,她对看病救人是真爱……”萧明姝喃喃说着,带着几分醉态,“不过如今,我也可以骄傲的告诉阿娘,我并不差,我也可以给人治病了,哈哈,阿娘必会为我骄傲的!” 她说着,还跳起来,给自己比了大拇指。 丫鬟有些担忧了……她侧脸看看周围的酒坛子,屋子里还有股甜甜的果酒香气。 这宁姑娘怕是喝醉了吧? 她醉了还能给人治病吗? “宁姑娘良善大度,能不能派个大夫去看看我家小姐?她……她真是疼的受不住了!”丫鬟噗通跪地哭求。 萧明姝皱眉撅嘴,盯着那丫鬟。 丫鬟邦邦的磕头,“我家小姐说她不嫁了,她不会再跟您争抢,求您……求您救救她,婢子,婢子谨记您的恩情,待小姐好了,必要劝小姐登门,给您赔礼道歉。” “道什么歉?”萧明姝有点儿糊涂了,“因为她女扮男装骗我吗?哈,那不必了,我也常常扮作男装骗人呢。而且今日扎她那毒刺,在她碰到以前,我就瞧见了,故意不提醒她,想叫她长个教训的……后来担心她手肿了要哭,女孩子哭了,哄起来有点儿麻烦,我才给她吸出毒来……唔,扯平了。” 丫鬟急的要哭,“我家小姐现在还在床榻上疼的死去活来……求您,求您……” 萧明姝嘀咕道,“壁虎血加青蛇毒,再加车前草……” 丫鬟听得直打颤,她听到了什么?没听错吧? “宁姑娘,您若想管这闲事,还是令府上的大夫去一趟吧。”一旁的永春哭笑不得,宁姑娘所用之“药”,一般人怕是接受不了。 更可况,对方原来不是“楚公子”,而是楚小姐,这关系就更微妙了。 萧明姝最好离这事儿远远的,对方是死是活都跟她搭不上关系才好。 幸得是她送去的药,对方没有用……若是用了,还不知要怎样赖上她。 永春心疼自家宁姑娘。 丫鬟却对她连连道谢,“多谢这位姐姐,多谢姐姐,多谢宁姑娘!” 永春嘴角露出讥诮的笑意,暗自嘲笑这楚家的丫鬟也是没见识,愣把明珠当石头。 冷静下来想想,宁姑娘能治好安公子的腿,岂能治不住一点痛经之症吗? 叫她下药,必定比一般的府医更能药到病除……不过,管她呢! “姑娘,咱们要管吗?”永春问道。 萧明姝点点头,“去吧,是楼哥哥的故人,不好袖手旁观。” 她说完,就歪倒在坐榻上呼呼大睡。 永春叫人去请府医,带着药箱跟着那丫鬟去了客栈。 客栈里又折腾了多久,楼家的人并不知道。 楼辰用冷水沐浴之后,出来就瞧见萧明姝裹着毯子,躺在外间里呼呼大睡。 他好气又好笑的将她横抱起来,阔步回了寝房,将她放在他的大床上。 他正要脱了鞋子,陪她就寝,就听到外头黄兴的声音说:“少主,楚家人的来意,探听到了。” 楼辰眼眸一凝,转身出了屋子,“别吵了她睡觉。” 他走远了几步,从黄兴手里接过几张信纸,打开来一看……他立时一声冷笑。 “这是在客栈,楚小姐的桌上誊抄过来的。”黄兴说道。 “楚颜汐给我父皇写信,告馨儿的黑状?”楼辰面露嘲讽,“她以为自己是谁?” “原来宁姑娘早就看出她是女子,今日还叫人配了治疗……呃,”黄兴有点儿尴尬,“治疗痛经的药给楚小姐送去,可惜被楚小姐一把火烧了。” 楼辰深沉的眼眸里,似乎藏匿着一个深深的漩涡,暗涛汹涌。 “今夜楚小姐果然照宁姑娘预先说的,痛的死去活来……他们也借机,得以把这信誊抄了回来。”黄兴说清了来龙去脉。 楼辰神情淡漠的将手里的信还给黄兴,“行了,人既然来了我南郡,来者是客,那就别走了。我理当好好招待一番。” 黄兴神情一震,躬身听令。 楼辰简单的吩咐了他如何行事,不过短短两刻钟,他又回到房间里。 来到床边,他就看见那女孩子已经把被子踢了,里衣单薄,她白皙的小臂,小腿都露在外头。 楼辰眼中盛着宠溺,温柔耐心的把被子重新给她盖好。 哪知他刚一转身,她又把被子踢了。 楼辰轻叹,这样子睡,亏得是她身体素质好,不然也不知要着凉多少次了。 楼辰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在大婚之前,就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他只是为了更方便照顾她,所以才要跟她同床共枕…… 他脱了鞋袜,连中衣都不敢脱,挨着她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为她掖好被角,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小姑娘呼吸均匀绵长……楼辰身体燥热,但他平复呼吸,运功吐气,心里也渐渐如安静的湖面。 女孩子一翻身,给他了一个脊背,又不老实的在被子里乱动。 楼辰下意识的伸手摁住她的被角,顺势也把她整个人拢在了他的怀抱中。 她的脊背贴上他的胸膛。 他瞬间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女孩子隔着里衣的身体,软乎乎的,像个绵软的小包子。 他呼吸再难平复,愈发粗重燥热。 她似乎觉得被子碍事,却觉得他怀中温暖舒服,在梦中,她往他怀里拱了拱,小小柔软的身体,整个嵌在在臂弯里。 楼辰脑中的弦,铮——的一声,要断了。 第834章 她知道好歹 他有些羞愧,又觉自己这反应实属正常…… 他感觉到自己正抵着女孩子,即便隔着衣服,也是感觉明显。 幸而她睡得安稳深沉,丝毫没有察觉。 楼辰运气调息不成,只好把手探进衣服…… 萧明姝一夜安睡,清早起来,神清气爽。 楼辰却是眼下有些灰青,他向来早起习武之后,都是精神百倍的模样,今日却有些火气燥热,眼睑都格外的发红。 萧明姝不明就里,还好奇的问,“是因为我占了楼哥哥的床,所以你没有睡好吗?早知你该叫人把我送到客房去的。” 楼辰摇摇头,“夜里外头有风,你睡着了,经风不好。我不是没睡好……” 编不下去,他索性不再多说。 萧明姝敲了敲头,“我昨夜喝了好多果酒,原以为不上头,可怎么脑袋里有些糊涂?好像见了我阿爹阿娘,还给他们唱了许多歌?” 楼辰哭笑不得,“你歌喉不错。” 萧明姝脸上一窘,“我真的喝多了啊?” 楼辰笑着摸摸她的头,“真的好听,下次还可以唱给我听吗?” 萧明姝拨拉下他的手,“唱歌是真的话……楚小姐的丫鬟来求我治病,是不是真的啊?” 楼辰脸色微沉,“是有此事。” “看来她是不信我,心有芥蒂,所以我提前送过去的药,她没有接受。”萧明姝歪着头想。 “是她不配。”楼辰皱眉说。 萧明姝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做我想做的,至于她觉得是羞辱还是帮助,就与我无关了,接不接受,我都挺高兴的。” 楼辰见她面色轻松,并不是装着无所谓,他嘴角也弯了弯,“你竟早已看出她是女子,那你可知道……” 楼辰话没说完,萧明姝却忽然想起什么,她猛地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楼辰。 竟盯得他有一阵子的紧张。 他不安道:“怎么了?” “我记得她的丫鬟还说了一件事儿!”萧明姝似笑非笑的,像极了她准备放蛇咬人的时候。 楼辰暗自谨慎,“什么事?” “那丫鬟说,只要我救了她家小姐,她家小姐就不与我争了,不要争着嫁给你了?”萧明姝挑了挑眉。 楼辰心里咯噔一下,既厌烦,又略显紧张。 “我从来没想过要娶旁人,我要娶的女子唯有宁馨儿。至于旁人,那与我无关,谁也不能逼我娶我不乐意的人。”楼辰想了想,不等她问,又补充一句,“妾也不行,我已立下心志,此生唯有你。我全人全心,只有你。” 萧明姝玩笑起来,向来没有正形。 可这会儿,她原本要玩笑一番,却被他认真诚挚的表情震住,竟一句轻慢的话也说不出。 好一阵子,她都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楼辰,继而缓缓点头,“好,我亦如此。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多少人破坏,我都不会轻言放弃。” 楼辰伸手将她拥入怀里。 他们商量好,又请观天之人看了天象,后日有大风,大风过后小半个月都是好天气。 于是他们与安瑞慈都打点了行装,预备大风之后,就启程前往大齐。 临走前,萧明姝自然要多出去几趟,南郡的气候太适合各类毒虫生长繁衍了。 她不知道大齐的地理环境是怎样,也不知那里都有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虫类。 她总要把自己了解的这些,都收集齐了,好带着一路上有备无患。 楼辰总说要陪她一起去捉虫,但因为要走好一段时间,如今这天气又是海贸,各种贸易最繁盛的时候。 每日都有各地的大掌柜来求见他,他比往常繁忙许多。 萧明姝坐不住,“你不要陪我了,你这样忙,能推掉许多宴席,陪我一日三餐,我已经很开心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阿爹也是这样推开许多的国事,陪伴我阿娘,但我阿娘,心系她的药房,常常把我阿爹等她用膳的事儿给忘了……我阿爹暗自委屈了好久,还想把我阿娘的药房关了,拘她在身边……两个人也是磨合了好久,才磨合出每个人独处,独自处理自己事情的时间,也配合着对方,有共同相处,彼此嘘寒问暖的时间。” 她说完,目光灼灼的看着楼辰。 楼辰哪里会不明白,他无奈的笑着摸摸她的头,“怎么办?我也好想把你拘在身边……但我不敢,我怕拘得太紧,适得其反,再把你给拘跑了,所以我就想腻在你身边,不管你干什么,我撇开别的事,陪着你就是了……” 萧明姝听着,忽然抱进楼辰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楼辰还怔怔发愣…… 她又对着他的嘴,狠狠亲了一口。 她这样主动,楼辰哪儿受得住,恨不得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再也不放松。 “放心了吗?我不会跑的,不管你拘着我,还是腻着我,我都不会烦,不会跑。但我是要跟你一起过日子,过一辈子呀,所以,我不要短时间的你侬我侬,我要长久的朝朝暮暮,长相守。”萧明姝目光中的深远从容,一下子超脱了她年纪的稚嫩。 她身上总有中矛盾的气质,看起来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眼中却有让人惊讶的老成。 大约就是她这矛盾的气质,格外的吸引他,让他欲罢不能,只愿深深沉迷。 “那我要加派人手,越是临近要走,越是不能大意。”楼辰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会让他们离得远一些,不打扰你抓虫子,不惊扰你,但你不要排斥他们,不要故意甩掉他们,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 萧明姝乖巧的点点头,“好,我是知道好歹的,你放心。” 楼辰终于放手,叫她去外头跑着玩儿,各处去抓虫。 他则可以专心的见各地前来的大掌柜们,专心安排他下头的各种生意贸易。 楼辰究竟安排了多少人跟着她,萧明姝并不十分清楚。 她经过了一次次的遇险,经历了许多事,“江湖经验”也迅速的积累起来。 她本就是聪颖好学的人,如今有了实际的经验之后,各种察觉能力,反侦察能力,也都稳步上升。 她能察觉到离她最近那一行暗卫,他们总是扮作寻常路人的样子,交替出现在她周遭一丈以内。 他们面容萧明姝总是记不住,一过眼,就泯没在大众之中。 或许这就是暗卫的基本素质吧? 但这会儿,她可以百分百确定,跟在自己五六步之外的两个男人,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他们俩就像她的暗卫一样,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已经跟过了三条街坊,一直没有换人。 一般,一条街走到一半,暗卫就会换人的。 萧明姝转头去了个狭窄人少的街巷。 她瞧见有人要上前…… 第835章 她真是要命 萧明姝对欲要上前挡住两个男人那些暗卫摆了下手,示意她要自己处理。 这些暗卫是楼辰派来的,他们很听话。 她一摆手,他们就撤远了几步,而且换了人,继续跟着。 萧明姝摸了摸身上的布袋子,这个袋子看起来是新作的,特别的厚实,比一般的粗布更密实很多,而且靠近了,能听见里头有嗡嗡作响的声音,还有丝丝的甜味儿。 萧明姝勾了勾嘴角,眼看前头的巷子更窄更安静了许多,她便紧跑几步。 身后跟着她的男人也加快步伐。 “嗨!”萧明姝站在墙边,与他们打了声招呼。 两个男人反应也很快,当即就伸手要钳住她单薄的肩膀。 萧明姝则打开了她手提的布袋子。 嗡——一群黄褐色的小东西从那布袋子里飞了出来。 男人始料不及,原本不欲理会这些带翅膀的小东西,却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主动攻击。 被它们猛地一扎,还挺疼,不但疼,还有麻痹的感觉随着疼痛传来。 “哥,马蜂!”男人叫了一声,顾不得擒住萧明姝,只顾挥打这些蜂。 萧明姝却摇了摇头,“不是普通的马蜂,这叫人头蜂,筑巢像人头的形状,却比人头还大呢,筑巢一般都在很高的树上。这蜂毒得很,若是不及时就医,除去毒液,一个时辰之内,就会肿胀毙命。” 两个男人原本还算沉稳,挥打着嗡嗡乱响的人头蜂,却没有慌不择路的逃跑。 可这会儿,弟弟被蛰了好几下,脸上已经肿起来,麻痹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以至于他动作都慢了许多。 这样,两个人就慌了。 “饶命饶命……宁姑娘饶命!咱们不是来伤害宁姑娘的,是想求您一件事!”哥哥喊叫起来。 萧明姝吹了声口哨。 那人头蜂像是经过训练的猎犬一样听话,它们嗡嗡响着,盘旋在两个人的头上。 嗡嗡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不敢妄动。 “求我什么事?”萧明姝饶有兴致,“你们求人的方法还真奇怪,我在北境的时候,有人要求我什么,都会投拜帖,准备礼物,登门相求。亦或是摆设宴席,下请帖,请我赴宴来相求。像你们这样偷偷尾随,准备钳住我的肩膀——求我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长见识!” 这样的嘲讽,叫两个男人面红耳赤,更多的是肿,两个人都有点儿肿,人头蜂的毒,发作的还挺快。 “不敢瞒您,我家小姐不见了,我们原本都是暗卫,暗中保护我家小姐的,可昨日晨起一直不见小姐与丫鬟从屋子里出来。等了大半日,实在不放心,才派人进去查探,这么一看……真是吓死我们了,小姐丫鬟和在院中伺候的仆妇经都不见了!” 两个人说着,不知是怕,还是羞,脸都埋到了胸口。 “我们这么多暗卫,夜里也够警醒,但活生生的这么些个人,就从我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而我们竟大半日都没发觉……真是……”两个人摇头,话说的更艰难了。 萧明姝愣愣的,“听了半天……你家小姐是谁呀?”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抬眼看她……这会儿两个肿成了“胖子”。 “我家小姐就是……就是先前的楚公子。她奉廉贵妃之命,前往大夏来探望六皇子的,却不想遭逢这样的意外……” 萧明姝点点头。 两个男人窥探着她的脸色。 他们这话说的颇有“坑”的味道,既坑了廉贵妃,也坑了楼辰。 原以为萧明姝听闻此言要生气。 萧明姝却大度挥手,“身为暗卫,把人都看丢了,若叫楚家主子知道,你们怕是不用活了……” 他们没把萧明姝惹气,倒是被她说的抬不起头来。 “既然你们小姐是奉贵妃之名来探望六皇子的,她来了,何不光明正大的去楼府?反而要隐瞒身份来结交我?她打得是什么算盘?”萧明姝问。 两个人更是为难……不但回应这话困难,如今连说话都难,脸又肿又涨,忽的想起她说人头蜂很毒的话……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起来。 “小姐是怎么想的我们做侍卫的并不了解,或许她有别的打算……如今小姐忽然不见,楼爷的门第高,我们也不够资格去求,唯有求到宁姑娘面前,您看在与我家小姐相识一场的份儿上……” 话没说完,弟弟噗通跪倒在地。 哥哥吓了一跳,紧接着也跪了下来。 弟弟心里苦……不是他想跪,而是腿太麻了,麻的他站立不住,这才结结实实的跪下来。 那噗通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膝盖骨都要碎了! 萧明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我只是个小姑娘,没有人力物力来帮你们找人,我甚至没有你们这一身的好功夫,来跟踪人钳制人……” 这话听来真讽刺,像是啪啪的打他们的脸。 “不过我住在楼家,可以为你们引见楼哥哥,南郡是楼哥哥熟悉的地方,在这里,他朋友遍布,要找个人应当不难。”萧明姝说完,又朝远处挥了下手,“你们过来。” 暗卫心中一惊。 他兄弟俩晓得她身边跟的有保护之人,所以他们已经提前解决了两个,没敢杀人,把他们两个打晕藏起来了。 可看着小姑娘的样子,是她身边还有别人? 两人正迟疑回头之际,蹭蹭蹭,三五个身手矫健,貌不出众的暗卫就站在他们身边。 这几个人,若扔在大街上,绝对认不出,太其貌不扬,泯没与众了…… 但看他们的身手,看功夫,那绝对是暗卫中的佼佼者。 “他们想见楼哥哥,我却没时间,还要去抓虫子,你们带他们回去见楼哥哥吧。”萧明姝挥挥手,独自个儿还要往巷子外走。 那两个兄弟一阵惊怕……见这小姑娘他们还有胆量胡扯……但见六皇子嘛,他们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任人宰割? “保护宁姑娘重要,几位哥哥,还是去保护宁姑娘吧,随便派一个人领我们兄弟回去就是了……”两人说话艰难的想找到更有利的局面……二对一,他们俩或许还有胜算? 钳制着他们的人却摇摇头,安慰道:“不用担心,宁姑娘身边不缺人。” 哥哥咽了口唾沫……这边押着他们兄弟俩的已经有三五个人了,宁姑娘身边还不缺人?所以这小姑娘的暗卫,比楚小姐身边的还多?他们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上吗? “对了,回去叫府医给他们看看,毒蜂会要命。”萧明姝的声音远远传来……听起来一派天真的嗓音。 但兄弟俩这会儿,再也不觉得这小姑娘是真的天真,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第836章 意外来客 楼辰有点儿不耐烦。 他看着肿成猪头的两个暗卫,嘲讽道:“这副样子还怎么做暗卫?暗卫是扔在人群里就认不出的,你们俩这样,想让人忘记都难吧?” “呜呜呜……”两个人已经肿的不能正常说话。只好跪下来,对着楼辰砰砰磕头。 楼辰摆摆手,“听说你们要找楚颜汐和她身边的丫鬟,没错,人是我抓的,也是我关起来的。楚家姑娘不是喜欢南郡吗?喜欢悄悄的在这儿打探?” 楼辰笑了一声,斜倚在椅子上的身形,有点儿玩世不恭。 “那正好,作为东道主,我帮帮她们。叫她们体验一下在南郡悄悄消失的感觉。” 两人大为慌乱,“嗷嗷呜呜……” 楼辰摇摇头,脸上的不耐烦,不加遮掩。 “我不管是谁叫她来的,廉贵妃也好,楚家人也好,她来的目的,惹了我不高兴,背地里说人坏话,这可不是淑女该有的作风,单从品性上来说,她就不配做皇子妃。更何况,长得那么丑,跟个男人似得,这叫我怎么娶啊?娶回来不会吐的吗?”楼辰毒舌的样子,叫两个人叹为观止,一时连“呜呜啊啊”都忘了。 “行了,你们当完成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楼辰看了眼黄兴,“给些银子,打发走,府医忙着呢,没空给他们看病。” 黄兴心里偷笑,这对儿主子,一个下毒,一个拖延时间……真是配合默契的整人。 黄兴把人送出府门,怕人死在自家府门前,他又送远了点儿,“这是六皇子赏你们的银子,拿去看病吧。朝前走十几步,就有医馆。” 黄兴把人推下马车,调转车头就走。 兄弟俩绝望之中,更加惜命,你搀我,我拉你……跌跌撞撞的朝前头的医馆挣扎过去。 至于小姐怎么办?怎么跟楚家的主子交差……还是等他们先保住命在商量那些吧! 真是一念之差,误了卿卿性命……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得罪!他们就不该去招惹那位“宁姑娘”,那既是个没长大的“小人”,还是个小女子……仅用几只蜂,就要折腾死他们了! 两个人还没到驿馆,就晕倒在路边。 他们身上肿胀的地方,不光发红发热,还痒得很……人已经昏了,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在,哥哥把脸抓破了。 弟弟更是浑身都抓的流着黄水儿…… 萧明姝在城里城外,畅快的抓了许多的虫子,有些是要养起来的,更多的是要晒干做别的虫子的“饲料” 她满载而归,高高兴兴的,回来却见楼辰院子里已经堆了大小的箱笼。 “不是后日才走吗?”萧明姝意外的问。 黄兴偷偷摸摸凑到她面前,小声说,“爷被那些人闹烦了,楚家人写信来说,楚家小姑娘是偷偷跑来的,他们家人不晓得,也是她走了以后,才发现此等事。希望少主能高抬贵手,放过小姑娘,让人平平安安的回去。” 萧明姝抿嘴笑了笑,“那就还给他们好了,怎么,还要带着上路吗?” 黄兴忙不迭的摇头,“哪儿能啊,少主说了,就这么放回去,他们一要就给了,他们不会长记性的,日后还要烦他。所以要关她一段时间,等楚小姐和她家人都长了记性了,再说放人。” 萧明姝哦了一声,并无什么表情。 黄兴却朝她挤挤眼,更压低了声音,“其实少主是怕您委屈,您好心好意的对那楚小姐,反倒被她惦记您的位置……主子最恼的是这个!” 萧明姝噗嗤一笑,“他还真小气,我都不介意,他还记心里了!” “那是,主子哪儿能容得下旁人惦记您的位置呢!”黄兴见女孩子被逗笑,放松了神情,赶紧去忙别的。 萧明姝进了上房,见楼辰在窗户边写着什么。 她不声不响的靠近,准备吓他一跳。 哪知还有一步远的时候,他忽然搁了笔,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今晚就走,可以提前两日到京都,信叫游隼送去,三日便能到父皇手里。”楼辰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说。 萧明姝微微一笑,“怎么忽然这么急?” 楼辰拥紧了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却说,“太慢了……如此还是觉得漫长。”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娶过来,名正言顺的给她盖上自己的戳,让天下皆知她是他的妻。 “你的宝贝们我叫永春永柳也收拾起来了。”楼辰说。 “那安瑞慈呢?我们不等他了吗?”萧明姝问。 楼辰轻哼一声,“叫他随后追来吧,他不是说自己已经大好了,还骑马显摆来着。” 萧明姝忍俊不禁,微微点头,“也成,他如今的活动量已经跟上来了,略微增加些辛苦,也不是坏事。” 楼辰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却是轻轻说,“宁馨儿,谢谢你……” 萧明姝微微一愣,“为什么谢我?” 楼辰轻笑不语……她太好了,也许在旁人眼里,她是自我又任性妄为的。 但他却知道,她是肆意洒脱,却又极其温顺和煦的。 她会不动声色的为对方考虑,却并不会叫对方觉得亏欠她……她心里有细腻周道之处,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因为已经内化为她本能的反应。 他实在钦佩她的父母,可以教养出如此真性情,又可爱无比的女孩子……同时他也好奇,为何她哥哥萧睿是全然不同的性情呢? 楼辰还没松开手臂,忽然听见黄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少主,外头有兵马包围了楼府!” 屋里屋外霎时一静。 楼辰有点儿恍惚,兵马包围楼府?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听过的言辞了,不夸张的说,南郡,乃至南境多数的城邑,能够保证朝廷府衙的长治久安,少不了楼家从中出力……自夸点说,府衙还得仰仗他。 谁会那么想不开?以兵马包围他的府邸? “李明义不是已经死了吗?”萧明姝也觉得不可思议,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还是北燕先太子的名字。 楼辰点点头,吩咐黄兴,“去问问,是什么人,什么事?” 黄兴应了一声,早已经派了人出去,所以等了不多时,就有消息回来。 他站在门口,表情颇有些不自然的看着萧明姝。 萧明姝也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冲我来的吗?” 黄兴支支吾吾,“说是……是为见怡和公主……咱们自己的人打听了……是从京都直接来的强劲兵马,没有动用地方兵马。” 若是地方的府兵,楼府定然一早就接了消息了。 第837章 我养你一辈子 萧明姝的表情有点儿懵,但她并没有紧张,“既是冲我,那我去看看吧。” 她自然而然的提步往外走,楼辰却一把攥住她的手。 他表情有些不满,语气柔软还夹杂那么一点抱怨,“都快要嫁于我了,就不能给我点儿做丈夫的自豪感?什么事情,别都你冲在前头成吗?” 这话若是旁人说,萧明姝一巴掌就呼过去了,“本公主的事儿,用你管?” 但楼辰这副样子,却逗得她直笑,“你还要做丈夫的自豪感吗?” 楼辰乖巧的点头,“需要,我得感受到,你需要我,才能有安全感。” 黄兴在门口听的目瞪口呆,有点儿不敢置信……这真是他们的冷酷少主?少主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他怕是人冒充,忍不住抬头往里瞧了一眼……少主那柔软又有点儿蠢萌的表情,差点儿把他雷翻在地。 他身心皆是一抖,赶紧躲在一旁,远离门口……如果少主知道他刚刚看见他朝那小姑娘“撒娇”的样子……少主会不会直接灭了他? 黄兴有点儿心虚……但内心深处,他却由衷的为少主高兴。 “若真是京都来的人,你不要贸然动手,一切得听我的。”小姑娘霸道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带着点儿稚气。 楼辰立即答应,“我向来能动口时不动手。”这话说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萧明姝与楼辰往外院走,侧门半开,萧明姝眼神儿不错,从侧门往外瞟了一眼。 乌压压一大帮子人,比当初李明义麾下大将干维包围这里时的人,多了不知几倍。 楼家的家丁护院,倒是心理素质极高,看不出一点儿慌乱紧张的模样。 这样大的阵仗到底是惊动了地方官,他们也坐轿、骑马,从各处奔来看情况。 但与干维包围那次不同,这次竟没有一个地方官敢上前说和的,他们都缩得远远的,生怕沾上这事儿。 萧明姝撇过一眼之后,立即推着楼辰躲去一旁。 看怀中女孩子心神未定,小嘴儿微张,喘息有些急促的样子,楼辰心疼,“别紧张……” 萧明姝摇摇头,“我不是紧张……” 她说话都带颤了,还不是紧张? “你呆在这儿别动,别出去,别露面……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你答应我?”萧明姝仰头看着他。 楼辰这会儿却是不“乖”了,他垂眸,目光沉沉,不发一语。 “你答应我!”女孩子跺脚。 “给我个理由。”楼辰的语气也有点儿沉。 萧明姝舔了舔嘴唇,眼底尽是焦急,却说不出话来。 她不会撒谎,从小就不会。 她跺了跺脚,牙根一咬,却是转身从楼辰身边跑走了。 楼辰伸手抓她,她却滑溜的像一条鱼一样。 黄兴等人立时看楼辰的目光,只要他一点头,他们立时能把这小姑娘堵回来。 但楼辰却对他们摇了摇头…… 他们这么多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独自冲入“敌军”之中。 她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这下还真是鱼入大海,不好捞回来了。 包围的兵丁各个身强体健,光是个头儿上,就足以把小姑娘挡得严严实实。 小姑娘冲进兵丁当中,被他们遮挡的连个身影都瞧不见了。 黄兴走到楼辰身边,“少主,您这是……” 主院儿里的行礼都收拾好了,马车护卫队也都准备妥当了。 现在却叫小姑娘一个人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楼辰神情有些深沉,但并没有怒意,他垂眸看着地上的花砖,沉默片刻抬头说:“未必是坏事……” 黄兴不明其意。 他又说,“叫望春楼今晚不待客,预订的席面也都三倍赔偿推掉。包下整个望春楼,让所有的厨子杂事,都待命。” “这么大阵仗?”黄兴一愣。 “城门各处也都警醒着,若没有我的命,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楼辰吩咐道。 黄兴被他弄糊涂了。 听前头的吩咐,分明是要招待贵客的。 可后头的吩咐,却像是防贼…… 这究竟是要招待,还是要防备呀? “见面可以,想夺走,不可能。”楼辰解释了一句,竟然转身往内院走了? 黄兴挠挠后脑勺,吩咐了主子交代的任务之后,他整个人还是懵的。 有他身边下属问,“兴爷,少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黄兴哼了一声,“你的脑袋瓜子,若是能明白少主的意思,早就被提拔到少主身边侍奉了!” 下属哦了一声,也抓抓脑袋,“少主如今有心仪的姑娘相伴,正春风得意,我还没遇见能过一辈子的好姑娘,卑职哪儿能跟上少主的思路啊!” 黄兴一拍脑门儿——正解! 他也是单身一个,媳妇还没着落,自然越来越跟不上少主的想法了……还以为是他变笨了,伺候主子身边的人,最怕的就是越来越远离主子的想法,越来越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看来是得叫他娘给他准备着讨个贤妻回来了! 黄兴口中念念有词,脸上也有些释然。 他却不知,楼辰回到主院,不是提笔研磨去写信,也没有去练功,更没有看书……他这会竟然在试衣服! 他换了一套又一套,向来并不怎么注重衣着,觉得自己不论穿什么都器宇轩昂的他,这会儿竟像个爱美的小姑娘…… 黄兴若是见了,只怕更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萧明姝挤进人群,立时被请上了一架大马车。 不是拉上去,更不上绑上去,是被人躬着身子客客气气请上去的。 她上了车,脸色并不好看,语气也是多有嫌弃,“你怎么来了?国事不忙吗?这么大阵仗,不怕路遇强盗刁民吗?” 坐在上座的人,品了口茶,茶香幽幽弥漫在车厢里。 他放下茶盏,才缓缓开口,“就是想来看看,南境究竟有多好,竟叫你舍不得回去了?” “南境的好,你是不会明白的,没听人说过吗,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萧明姝哼了一声。 上座之人哦了一声,“看来锦荣没说错,不是南境留住你了,是南境有人掳走你的心了。” 萧明姝脸皮一热,狠狠瞪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就成,我大了,不要你管我!李明义已经死了,你休想把我嫁给别人!” 上座之人倾身靠近她,看着她的眼睛,“不想嫁人了?那哥哥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不好!”萧明姝拍案而起。 第838章 对她来说最好的 砰—— 萧明姝的脑袋撞在了马车顶,马车挺宽大,她站的太猛,位置又靠边…… 她捂着脑袋,含着两泡泪,“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你想我们成仇吗,哥哥?” “你会跟我成仇吗?”萧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因为一个男人?” 萧明姝脸上热的更厉害了,“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爹爹!” 萧睿眸子一沉…… 他垂了垂眼眸,遮掩自己的情绪,平复片刻才抬眼说:“去啊,你去告诉爹爹,叫他亲自来教训我。” 萧明姝眼珠子一转,“呵,你自己想见爹爹了,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他,惟恐找不到,也惟恐找到了他却躲着不见你,所以就在这激我呢?我才不上当!” “不跟你玩笑,我来,是为了接你回去的。”萧睿端正脸色。 萧明姝见耍横不行,想起爹爹教她的制胜法宝——装可怜。 她在旁人面前,断然装不出来,在萧睿面前,甚至不用酝酿——眼泪说来就来。 她一双明澈的眼睛,霎时间雾蒙蒙的,水汽积蓄在眼眶里,欲坠未坠,“哥哥,你一定要拆毁我的姻缘,叫我孤独终老吗?” 萧睿脸皮子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想为他妹妹擦泪…… 他手都挨近她的脸了,又咬牙狠狠放了下来,“你年少,又没经历过事儿。你了解楼辰的背景吗?知道他在大齐不上不下,尴尬的地位吗?答应你与北燕太子的婚事,我已经恨不得诛杀自己了!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最愚蠢的事!同样的错误,我不想犯两次!” 萧明姝有点懵,“怎么是同样的错误呢?北燕太子那么丑,蒜头鼻子,眯眯眼儿,一身过于发达的腱子肉,跟长成人形的豪猪一样……你不晓得楼哥哥多丰神俊逸呢,南郡的小姑娘都说,他是谪仙下凡!” 萧睿一听这话,头都嗡的一声……感情就是一副好皮囊把自家小妹给迷惑了?! “你要什么样俊秀的,哥哥都给你找来!”萧睿保证道。 萧明姝鄙夷看他,“我是要正正经经嫁人,又不是要养面首!你别一副找男宠的语气,楼哥哥听见要生气的!” 萧睿脑仁一紧……楼哥哥、楼哥哥,这一口一个,听着比他这亲哥哥还亲昵呢! 自从爹娘走了以后,小妹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当初在众臣压力之下,枕边人的吹风之下,猪油蒙心答应了北燕太子的求娶…… 后来,他噬心剜骨的疼,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特别是在妹妹悄悄离开京都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那愚蠢的决定,必是狠狠的伤了妹妹的心了。 她表面大大咧咧,嬉笑不在意,内心指不定怎样受伤流血…… 其实,萧睿也是想多了。萧名姝是真的大大咧咧,她就没觉得是哥哥把她“卖了”,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聪明又伶俐”的谋划了一场两全之策,既帮了哥哥的大忙,又骗了那李明义,叫他吃了大亏。 如今又叫她遇见了楼哥哥,简直是一举三得……不不,一举百得,再划算不过。 至于叫她伤心流血?不存在的,这世上就没人能叫她伤心的。 萧明姝见自己装可怜,如今也扳不回哥哥的心,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她从南境带回去…… 萧明姝立刻转换“战地”,改变策略。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的水汽,霎时一收,抱着膀子靠在车厢壁上,“爹娘早说过,咱们自个儿的人生,自个儿做主。爹娘都走了,说明你我也长得够大了,我这年纪,搁在寻常人家,孩子都生了一窝了……” 她话没说完,萧睿就一阵阵的头皮发紧……谁家的孩子是论窝儿的? 他这个妹妹就没个正形!还说自己长大了,若不穿着一身公主朝服,说她是怡和公主,只怕都没人信! 他从十多岁的时候,就想要把她掰正过来,叫她气质高雅,最好再有点儿冷傲。 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呀!她不用平易近人,她不用温婉和煦,她冷傲,孤高就行了。 可谁知她越长越偏离萧睿的预期……她倒是也没有平易近人,她只是长成了古古怪怪的样子,与京都王公贵族的子弟们格格不入…… 他曾经也想过,或许把他嫁给纪文,有纪文管着她,或许她的性情就会如同纪文的妹妹纪馡一样雅致…… 后来才发现,纪文哪儿会管着她?纪文只会惯着她! 他旁敲侧击的暗示了纪文好多次,可纪文只是笑笑,说公主怎样都好…… 所以,妹妹与纪文的婚事也就往后压着了。何况,他娶纪馡的事情要放在前头…… 萧睿的思绪飘的有点儿远…… 等他回神的时候,正瞧见妹妹掀开车窗帘子,半张脸都探出车窗外,笑的山花般灿烂,还使劲儿的朝外挥手。 萧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把妹妹拽了回来。 他张嘴要呵斥。 萧明姝却一脸挑衅的看着他,好似他敢说她一句,她撸袖子就跟他干架。 萧睿哭笑不得,语气也不由变软,“小姑娘家的,你矜持点儿行不行?” “我现在又不是怡和公主,干什么要矜持?你说做公主要高冷,要傲气。现在我把公主的封号还给你,封地、府邸、食邑,我全都不要,都还给你,还不成吗?”萧明姝说的坦然,语气也平淡。 萧睿却心口猛地一疼…… 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下封地,府邸这样物质上的联系了? 感情呢? 萧睿眼睛发红的看着她,“我从京都来……就是为了收回这些东西的?” “你不是啊,你是为了绑我回去,去承受这些东西的!”萧明姝认真脸说道,“但我不想要,这些我都不想要。你总是给我很多东西,满足我对物质的一切需要,但你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你从来不给我,我内心需要的!” 萧明姝目不转睛,眼神笃定。 有那么一瞬间,萧睿觉得是自己错了,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了……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我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萧明姝轻嘲的笑了一声,抬手指着窗外,“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吗?开窗看看。” 萧睿将信将疑的掀开车窗帘子,只见众人簇拥之下,一个身形修长,仿佛周身有光的男人,正缓缓的,从容又坚定的向马车这边靠近过来…… 第839章 挑刺儿 萧睿怔了怔,仿佛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是置身梦中,看到了梦里头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他常听太傅,以及朝中的老臣讲起他爹年轻时如何如何…… 他记事儿的时候,父亲已经平定了江山,稳固了大局。他并没有见识过老臣们所讲的,于大风大浪之中,父亲挥斥方遒的样子。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想象。 可这会儿,他仿佛看见了想象中的人,在现实里向自己走过来了。 “他……” “楼哥哥,这里,这里!” 萧明姝趁他不注意,又把她那白皙嫩滑的小爪子伸出窗外,朝那男子挥呀挥…… 原来这就是她的“楼哥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萧睿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这句话。 难怪妹妹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这人真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不光皮囊占据了先天的优势,他又善于内修。这气质放在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萧睿心头一瞬间咕嘟嘟冒出来了许多的酸楚。 他眼眶也涨涨的,忽然有种……要彻底失去妹妹的恐慌感。 这种恐慌的感觉,远远超过在京都的那一夜,妹妹坐上马车,要被带去北燕太子的驿馆那一夜…… “好好坐着!否则我不叫他近前。”萧睿板着脸威胁。 萧明姝往外一看,楼辰果然被禁军侍卫给拦下了。 楼辰远远站着,他身边有许多人,黄兴也在。 萧明姝知道他们的功夫不俗,但楼辰却挥手,叫他们皆后退三步。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着众多的禁军侍卫。 萧明姝心头跳了那么一下,是紧张,是担心?还是一点点的感动? 她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她竟乖乖的顺从哥哥的指示,屁股挨着座椅,如同被钉在了座椅上。 萧睿上下看她一眼,犀利的眼神仿佛要把她看穿,“就这么喜欢他?为他,可以收敛自己的性情?可以不张牙舞爪的?” “哥,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子的吗?我什么时候张牙舞爪了?”她一脸挑衅不服,却鲜有的,仍旧是那么老实的坐着。 萧睿鼻子里发出轻哼……他不愿意承认,他好嫉妒!嫉妒得心里头都是酸溜溜的! 妹妹自打出生起,他就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虽然爹爹和阿娘都说过,他爱护妹妹的方式不太对……有时太着急,但萧睿相信,他绝对是这个世上除了爹爹,最爱惜糖糖的人…… 现在居然又冒出了一个男人,叫他的妹子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爱慕依赖…… 这眼神是萧睿渴盼了小半辈子,等了数年数年都没能等来的眼神…… “叫他过来吧。”萧睿闭目,心不甘情不愿的轻叹一声。 楼辰自己过来了。 黄兴等人都被他留在禁军外头。 他步履依旧从容不迫,神态平稳而坚定。 楼辰在马车外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躬身施礼,“楼某见过宁馨儿的兄长,请兄长安。” 萧睿忽的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你告诉他了?” 他问萧明姝。 萧明姝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呀,楼哥哥可聪明了,肯定是他自己猜到的!” 萧睿没做声,眯着眼,不知在思量什么对策。 楼辰在外,不慌不忙道:“兄长不远千里而来,实在是贵客中的贵客,南郡小地方,没有什么高台面之处,所以楼某只好在望春楼略备宴席,盼望可以为兄长接风洗尘。有什么话,也可坐下来,慢慢畅谈。” 萧睿鼻子里又发出一声轻哼。 “南郡富可敌国,他倒是谦虚。” “望春楼的饭可好吃了,我最喜欢那里的十几道地方菜,比宫里的御厨做的都好吃!” 萧明姝的关注点永远很奇怪…… 萧睿狠狠剜了她一眼……他正心里酸,她还偏要跟宫里的御厨比较?就不能给他这个做哥哥的留几分薄面吗? “去嘛,哥哥,你要说教我,在这马车里也施展不开,不如到宽敞的食肆里,指着我的鼻子喝骂我,那多带劲儿!”萧明姝笑的明媚。 萧睿被她闹得头疼……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儿? 哦……好吧,少不更事的时候,他还真干过一次,谁知道,为此她竟抓了一大堆的毒蜘蛛放在他床上,他没被吓死,她自己倒是被蜘蛛给毒翻了……若不是有他们的娘亲在,她小命儿都没了。 他也被她给吓个半死! 打从那儿气,喝骂她之前,他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言辞。 “去嘛,有几样小食可好吃了,我保证,你尝过以后,恨不得迁都南郡!”萧明姝凑上来,摇晃着他的胳膊,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儿,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态。 就是这种态度,这种表情…… 萧睿的心,一下子软的一塌糊涂…… 他盼了半辈子了,就盼着妹妹能这样腻歪在他身边,娇憨的冲他撒娇。 哪怕是她把他最心爱的花瓶打碎,最爱的墨泡水里,最爱的袍子撕碎……只要能换她这样一个表情,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他保证好声好气的原谅她…… 盼来盼去,终于盼到了……她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这样央求他。 萧睿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儿……好似自己守望了大半辈子的园子,终于花开烂漫,最是美好的时候……却有一头外来的豪猪,把他心爱的园子给拱了! 萧睿抖着手,摸了摸萧明姝的头。 他满心的火气,满肚子的不甘……当然不是冲她。 “乖……”他咬牙切齿,“就去你说的望春楼。” 他要好好会会这头拱了他园子的“豪猪”! 萧睿“摆驾”去往望春楼。 他虽没有带天子御驾,但这阵仗也不算小了。 加之有楼辰的势力在,南郡简直全城轰动,但百姓们被警告,不要到街头上来,更不准出门看热闹。 如今还能在街头上走动的,除了萧睿所带的禁军,就是楼辰的人马,亦或是南郡当地的府兵在随处巡视戒严。 街面上已经没有一个平头百姓了。 偌大的望春楼,更是里里外外被洒扫一新,地毯,花卉,挂画,展瓶,屏风……一应的装饰全都换了崭新的。 整个食肆里,风雅的像是名家大族的花厅,竟没有一丝油烟气,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若有似无的,叫人只愿安静,安然沉醉。 萧睿揣着挑毛病的心思来的,可看看这儿,挑挑那儿,竟全然符合他的审美喜好!他挑不出一处失礼的地方。 看了半晌,他口不对心的说:“好好的食肆,弄成这个样子,叫人还怎么吃饭?没得辱没了这些名家大作,也对不起满桌珍馐!” 第840章 面子掉了 “哥!”萧明姝皱眉,揪他胳膊。 萧睿瞥她一眼,不许她说话。 他还没怎么挑刺儿呢,妹妹就开始维护楼辰了!这岂能行? 他必要好好挫挫楼辰的锐气!以平他心中的怨气。 “您说的是,掌柜只想迎合今日贵客的喜好,却忘了自己的本职是食肆。”楼辰从善如流,却也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萧睿横他一眼,甚是不满。 其实楼辰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交代说要把望春楼整个给他腾出来,他要招待贵客。 至于重新摆设殿内的装潢饰物,那是底下人揣度他的意思布置的。 萧睿进了雅间以后,看着这格调和布置,暗光流转的绛紫,配着点缀其间的月白,既嫌沉稳,又端庄大气,是他喜欢的调调。 可越是符合他的审美,他心里越是别扭。 “听说北燕太子麾下大将干维,以及太子李明义,都是在南郡出的事儿。”落座后,萧睿直接发难。 楼辰应了一声,态度平和,“干维是死在宣城,李明义倒是在南郡出事。” “听闻你在南郡势力很大,这两个人出事,你提前都不知道吗?”萧睿在打官腔。 楼辰沉默片刻,迎着他的目光说:“干维是我杀的,李明义死之前,我们见过面。” 萧睿的话音被堵在嗓子眼儿,他目光略微犀利的盯着楼辰。 楼辰不慌不忙解释:“干维是李明义手下爪牙,若要擒虎,先断其爪牙会更容易一些。李明义与我有些私仇,且我与其弟李崇义,有些往来,扶持李崇义做北燕储君,对我更为有利。” 楼辰没有说李明义如何在大夏作威作福,没有提北燕军在大夏搜查怡和公主,入如无人之境……这叫萧睿的颜面得以保全。 萧睿浑身紧绷的气势总算是放松了些。 他只提私仇,好似不是为了萧明姝。 萧睿不知他这话有几分真假,试探道:“你就不怕惹了北燕军吗?” “李崇义已经答应我,会在事出之后,平稳他北燕人的情绪。”楼辰说,“我琢磨,李崇义若是做不到这点,那他日后的储君之位,必定也坐不稳,于我来说,及时看清楚他的真正实力,及时止损,会更好些。” “你真是区区一个商人吗?”萧睿忽然问道。 楼辰沉默片刻,看了看一旁的萧明姝,又回道:“不全是,在我后面,还有大齐皇室支持。若仅凭一个商贾的身份,即便我再怎么天赋突出,想在短短数年的光景,把各种营生发展到今日局面,也是不可能的。” “大齐皇室?”萧睿眯了眯眼睛。 自从见面倒现在,楼辰都以极其诚恳的态度,对待他所有的问题。 萧睿反而更为谨慎,不敢放松分毫。 “不知道兄长在出发南郡以前,对楼某了解多少。”楼辰皱了皱眉,情绪上略显抗拒和为难。 有些话,他似乎不太想说。 他这表情,恰被萧睿捕捉。 “略微知道些,但不过是道听途说,如今既然见得本人,若能从本君口中说出,自然可以释惑了。”萧睿似笑非笑。 他其实认定了楼辰在大齐的地位很是尴尬,不上不下。 也觉得他那句“大齐皇室帮助”的话,掺杂了很多的水分。 若是大齐皇室真的愿意帮助他,他何至于连姓都改了? “我年少时任性,与母妃关系紧张,故意惹母妃生气,专做她不乐见的事。诸如,她希望我在众皇子中,讨好父皇,处处拔得头筹。我就偏要在父皇面前露拙。她见我不肯上进,就降低要求,希望我能在皇家做个安安分分的皇子,等到了年纪,领了封地食邑,我就偏要摆脱皇室……她最恼恨自己的生身兄父,我就与楼家人结交,还故意改了楼姓,弃掉原本的上官氏……” 楼辰语气平缓,只有他的眼睛里能看到他的痛苦挣扎。 萧明姝在他说话时,一直盯着他看,目光渐渐从他脸上垂落到他的手上,直至看到他紧攥成拳的两手。 叫他当面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说这些……他心里必定是极度难受的吧? 萧明姝有些不忍。 她狠狠瞪了自己哥哥一眼,“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是我嫁人,还是你嫁人?” 萧明姝如此不给面子,萧睿很有些下不来台。 好在楼辰知道收敛,也晓得要照顾兄长的心情,他赶紧垂眸,温声说:“即便兄长不问,这些也都是应该说的。也迟早都要去面对。不过还请兄长放心,这些事情,绝对不会影响到宁馨儿,不会叫她被牵扯在里面受什么委屈。” “你说的轻巧!”萧睿拔高了声调。 萧明姝不满的撅着嘴。 楼辰深吸了口气,平缓说:“宁馨儿若是喜欢大夏的风土人情,我们就住在大夏。若是喜欢大齐,我就带她去大齐,不论在哪里,总有我在前头,任凭是谁,断不能委屈她。” 萧睿还没开口,楼辰又补了一句。 “我以自己的性命为誓,此生要守护她平安无虞。” 萧睿未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 两个男人彼此对望,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就连“没心没肺”的萧明姝这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 “我不听你如何说,”萧睿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要看你如何做。” 楼辰却高兴的笑起来,拱手道:“多谢兄长!多谢兄长给机会!” 萧睿重重的哼了一声。 说话的时候,桌上不过有些凉菜面点小食,这会儿热菜热酒上桌,香味四下弥漫,引逗着人的味蕾。 萧睿拿起筷子,尝了尝萧明姝极力推荐的菜式……哪知这么一吃,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皇位也坐的太不值了! 他堂堂皇帝,一代帝王,竟是被封锁在皇宫里,如同一只被困在奢华笼子里的大鸟! 连这样精致味美的菜肴都没尝过! “这是什么鱼?”萧睿轻声问,不想暴露自己的无知…… “这是河豚。”萧明姝口快。 萧睿一愣,不对吧?河豚这么有名的美食,他吃过的呀?他堂堂皇帝,连河豚都尝不出的吗? “哈哈,是不是跟你在宫里吃的河豚不一样?”萧明姝一副了然的样子,“我也是到了南郡才知道,原来北方的厨子给我们吃的河豚都不是真的!乃是仿着河豚的样子,用其他东西代替的!” 萧睿当即就要变脸……这群人欺君也就罢了,竟还让他在未来的妹夫面前被揭露出来,岂不丢了他这大夏皇帝的脸? “哥哥也别怪他们欺君之罪,河豚有毒的呀,谁也不能保证端上去的那碗河豚肉里,就做的好好的,保证没事儿。毒死一般人,大不了赔命,若是毒死了咱们……”萧明姝冲他挤挤眼,“那还不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啊?” 第841章 华丽的笼关不住的鸟 萧睿一时没话说,但他脑子一转,眼神又意味深长起来。 “在京都没人敢给我吃的河豚,在南郡,倒是吃上了……”他说着,抬眸看向楼辰。 萧明姝侧身把楼辰拉到自己背后,“放心吃,有我在这儿呢,这河豚就是毒中之王,我也叫它不能伤你分毫!” 楼辰再次被这女孩子护在身后,他心里暖暖的,脸上却有些哭笑不得。 在这小姑娘的哥哥面前,他竟“懦弱”到需要她来保护吗? 她哥哥该怎么想他? 楼辰没拨开萧明姝护着他的膀臂,他只是迎着萧睿的目光看去。 果然,萧睿眯起的眼里,有嘲讽和不屑。 楼辰心下轻叹,没有解释,只是放在食案下头的手,轻轻捏了捏萧明姝的手。 宴席开始的时候,萧明姝是坐在萧睿身边的。 但谁能约束这小姑娘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呢? 话还没说两句,她就已经凑到了楼辰的身边。 萧睿几番用眼神示意她回来,小姑娘都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视而不见。 萧睿也没法儿,只能听之任之…… 再后来,他就亲眼见识了萧明姝和楼辰的相处方式——楼辰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气质超凡,真有点儿她说的那种谪仙的味道。可是在她面前,就像个布菜的“小丫鬟”,他甚至比小丫鬟还有眼色,萧明姝想吃哪个,他简直会读心术,不用她指,他就夹来她面前。 萧睿皱着眉……又一个纵容她的人!老是这样惯着她,岂是真对她好吗? 但萧睿很快就发现,萧明姝好甜食,她能吃一大盘子的蜜三刀。 但楼辰并没有一直迎合她的喜好,他给了夹了几块糖醋的,拔丝的甜食之后,萧明姝再要……他却筷子一偏,在她耳边哄劝。 也不知这厮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萧明姝还真就乖乖听他的话,把他夹来的中和甜食的菜式给吃了。 萧明姝打小不爱吃青菜,偏楼辰就能劝她把那青绿的各种菜、菜瓜给吃了。 萧睿郁结于胸……他妹妹从来没有这么听他的话过,却如此如此的听另外一个男人的话! 她在他面前,就只会犟嘴,顶撞,撸袖子要跟他打架…… 在楼辰面前,却乖的像让人顺毛捋的猫…… 萧睿嫉妒的快哭了。一顿饭虽色香味俱全,但吃到最后,他嘴里只剩酸苦之味儿。 “今晚跟我去府衙住。”萧睿搁下酒杯。 南方的酒,他倒是喜欢,温厚,口感又醇又绵,一点儿不上头。 跟北方的酒,完全不是一个调调。 他多吃了几杯,脸上有点儿红。 他黑着脸时,萧明姝尚且不怕他,更可况他现在红着脸? “我不去,我有家,干嘛住别人家里?”萧明姝横道。 “兄长若不嫌弃,不如下榻于楼府?离府衙亦不算太远,且有给侍卫们驻扎的宽裕之地。”楼辰缓声说。 萧睿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楼辰一口一个“兄长”已经够刺激他了。 他很想怼回去“谁是你兄长,别乱叫!” 但其一,这话显得他气量极小,其二,不让叫兄长,让楼辰如何称呼他?皇上?萧兄?都不合适…… “也好,就去楼府住一住,也看看这南境巨富的府邸,是怎样的!”萧睿哼道。 楼辰转脸吩咐黄兴,“去把主院腾出来,给兄长住。” 黄兴躬身退走。 一行人吃饱喝足,下了楼。 商业素来繁华的南郡,今日却格外的寂静。 百姓们都被禁足在家,自然街上就少了热闹。 萧睿还有点儿遗憾,“南郡的热闹繁华,还没见过,也是出来一趟……” 他摇摇头,欲要登上马车。 萧明姝却道:“我要骑马,马车里太闷!” 说着,她就吩咐人给她牵马来。 楼辰点头,立时有人去备马。 萧睿皱了皱眉,“你就这么纵着她?” 这话有点儿怪怪的……他若不是吃了酒,断不会这样贸然开口。说得好像楼辰跟萧明姝才是至亲,他倒像个外人了。 但话已经出口,萧睿就算后悔,也没有收回的余地。 楼辰顺势接话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由着她,哄她开心,在大事上才不至于带着情绪去面对。” 萧睿微微一愣。 “更可况,不由着她,拗着她的要求做,她就会听吗?与其意见相左,让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脱离自己的视线去做冒险的事,比如抢一匹烈马来骑,不如顺着她,却为她准备温顺安全的小母马。”楼辰短短几句,把事情分析的极其透彻。 萧睿却从没有那一刻,在自己妹妹的事情上,活得这么明白过。 怎么他以往就不懂得这么想呢? 为什么他没有想过,顺着她的意思,反而是将她留在了自己能掌控的安全之下? 为什么他总觉得是妹妹在跟他对着干,却从没想过,是不是倒过来了?是他在跟妹妹对着干? 他有点儿醍醐灌顶……也有些觉得是自己喝醉了。 他茫然的看了眼楼辰。 楼辰借机说,“不知有没有荣幸,留得兄长在南郡多住几日?” 萧睿还在震惊中,不能回答。 “我为兄长准备了龙舟赛,再过几日,还有采茶节,都很热闹。”楼辰笑说,“兄长平日里事务繁忙,既能脱出身来,得片时清闲,何不趁着这机会,享享人间清福。” 不知是楼辰的声调太好听,还是语气太蛊惑……萧睿竟被他说出了向往的神色。 “也好,你安排吧。” 萧睿说完,萧明姝恰换了衣服,兜马而来。 她先前的裙子没办法骑马,这会儿的她,英姿勃发,更符合她通身练达的气质。 萧睿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她从来都不是那个华丽笼子里的鸟,那笼子自始至终都关不住她。 即便曾经,她在京都,在皇宫的时候。她也是能够在笼子里,仰望外头广阔的天空,自由欢歌,像是身在笼外一样。 “你们骑马吧,我醉了。”萧睿几乎是躲进了马车里。 他心里空了一大块……他想绑在自己身边的那只欢唱的鸟,他自欺欺人说,他是为了保护她的那只鸟,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她自己的天空……她终于要飞走了…… 萧睿没到楼府,便睡着了,他不知道南境的酒不上头,却有后劲儿。 他只觉自己浑身燥热,做了许许多多的梦…… 第843章 替他委屈 一顿早茶吃掉了整个上午。 屋里原本已经丰盛至极,谁知这边撤去一盘,那边又有容貌妍丽的丫鬟奉着一盘新的上来。 丫鬟鱼贯而入,萧睿的肚子被填的饱饱的。 南郡的茶点很有名,许多北境也有做的,但哪怕是宫里的御厨,所做的味道也与南境本地有所不同。 总觉得差点了什么,许是因为环境不同,吃茶人的心境就不同。 又或许是茶离了这里的水土,到了北境就变了北境的味道。 总之,萧睿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贪于口腹之欲的人,今日的早茶却也撑着了。 每样他都只尝一点点,他喜欢的会多尝一口。 他贴身的太监会把他多尝一口的珍馐美味都记在心里。 待一顿早茶用毕,江面上的龙舟也都下了水,划龙舟的汉子们正在龙舟上热身。 “南境的生活节奏还真是慢,”萧睿抚着自己吃撑的肚腹,小声与萧明姝说,“这若是在京都,莫说下了早朝,批了折子了,就连内政大臣的会,都商议完了。” 萧明姝嗤嗤的笑,“哥,别想你那些折子了,你且看看,你不在朝中的时候,那些辅国的大臣会不会出差错?” “我倒是想起,幼时,爹爹为了陪阿娘,将许多权利下放,很多的事情都交给底下的臣子,他们不但尽忠竭力,似乎积极性也高,远不像现在这么惫懒。”萧睿若有所思。 他们来到江边上,放眼望去,江面上竟是数不清的龙舟。 晓是眼界广博的萧睿,也微微被震撼了。 他侧脸问道:“这是楼辰临时准备的?” 临时准备,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前来? 萧明姝点头,“我们原本是要走了……” 这话头她赶紧打住。 若不是哥哥来的快,她现在已经在去往大齐的路上了。 “这龙舟赛也是在下下月才有的,但下下月哥哥哪有时间在这儿玩儿?所以楼哥哥就设了重赏,重赏之下即便是时间提前,众人也颇有热情参与。”萧明姝急忙说。 萧睿眯眼,深深看她,“原本要走?” “咦,哥哥,你看那只龙舟,颜色好艳丽呀,他们能夺得龙头吗?”萧明姝嚷嚷大叫着打岔。 龙舟离得远,船上的人也听不到这边最高的看台上说话的声音,但他们似乎瞧见萧明姝在指着他们。 满船的人都连忙起身,朝这边恭敬施礼。 今年的重赏,乃是一只硕大的龙头,龙头用赤金与各种镶嵌齐上的珠玉宝石打造。 这龙头已经准备好几年了,上面的珠玉宝石,也是楼辰从诸多的海贸中积累而来的。 这龙头原本是要送给他父皇的寿辰大礼,但如今他的“大舅哥”来了,自然要提前派上用场。 “楼哥哥说,大齐没有那么多忌讳,但不知哥哥你是不是会忌讳赏赐龙头?这是南境的习俗,他们会把供奉起来……”萧明姝的话没说完,萧睿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楼辰正要上前说话,黄兴却急急忙忙凑到他身边,“少主,急报!” 楼辰脚步略慢,萧睿已经又朝前走了几步,他嘴唇微动,似乎在叮嘱萧明姝什么话。 “什么事?”楼辰没再上前,回头看黄兴。 “太子殿下来了!”黄兴搓手,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 楼辰也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前头的萧睿……大夏的皇帝,大齐的太子。 这个月的南郡可真热闹。 他的太子哥与别国略有不同。 因为他爹好打仗,好出外为将,朝中之事,在太子哥刚满弱冠之年时,就挑起了大梁。 边境上一旦有征战,父皇就把朝廷扔给太子哥了,他则亲率兵马直奔边疆。 有个能征善战,且还喜欢御驾亲征的皇帝,是好事,也有弊端。 好的是,一般的外邦不敢挑衅大齐,大齐皇帝威名在外。 弊端是,大齐的军费开支甚是庞大,国库里常常吃紧……也许这正是他不愿做皇子,他宁可“与民争利”要做个商人时,父皇回信那么激动的原因吧? 他都没料到,父皇竟会那么大力的支持他。 建立强大的海贸船队的想法,最初还是他父皇给他鼓动起来的…… 楼辰甩甩头,想远了。 “太子哥不在大齐治理朝政,怎么往大夏来了?”楼辰小声问道。 黄兴也朝前看了一眼,“人家皇帝都能撇下朝政,为了自家妹子前来。难道咱们太子殿下,不能撇下一切,为了自家弟弟?” 黄兴的语气把楼辰逗笑了,他斜了黄兴一眼。 “怎么听着,你还怪委屈?” “卑职是替少主您委屈,谁在家里不是宝贝疙瘩?怎么萧家皇帝一来,把您使唤得跟什么似的!” 楼辰抬手在黄兴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黄兴捂着脑门儿咕哝:“知道您是为了宁姑娘,为了宁姑娘,卑职没话说。可也不能……” “既没话说,现在说的是什么?” 楼辰打断他,“我乐意,倒也不是他使唤,是我乐意伏低做小。” 黄兴被噎了回去,憋了半天,竖起大拇指。 他跟少主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少主为了谁这样过,他不是嘴上说乐意,而是真的挺快乐的。 楼辰挥手打发黄兴退下,又安排人前去迎接太子哥。 看着兄妹两人站在看台最前头,看着底下的龙舟预赛。 鼓声一响,一艘艘龙舟像是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江面上立时就热闹起来。 鼓声不断,龙舟上也响起了鼓声迎合,江面的热闹声直冲云霄。 看台上那个女孩子高兴的又蹦又跳,楼辰的眼睛也笑得微微眯起。 “告诉太子哥哥,我这里走不开,就不亲自去迎接他了,等他到了,我再向他赔罪。他若得空,就在南郡多玩儿一断时间。”楼辰交代道。 他原本是要带着萧明姝去往大齐,最先见到的也一定是太子哥哥。 如今太子哥哥先跑来了,莫不是等不及要见见弟妹? 怎么父皇与太子哥,也不派只游隼来送信,叫他好所有准备? 楼辰没往兄妹两个跟前凑,他独自站在后头,萧明姝几次回头看他,他都是报以微笑,却没有去她身边。 因为楼辰在琢磨……他究竟怎么跟萧家皇帝提,他哥哥也要来的事儿呢? 这话若是说的不好,极其容易引起误会,若是一般家庭,误会也罢……可他们这俩家,若误会起来,就是两邦的矛盾了…… 楼辰更不知道,太子哥哥来,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什么态度来的? 他眉头略蹙,心情复杂。 楼辰更没想到的是,看了龙舟赛预赛,去望春楼用晚膳的时候,萧睿突然抬头问他:“大齐太子,是不是要来了?” 第843章 替他委屈 一顿早茶吃掉了整个上午。 屋里原本已经丰盛至极,谁知这边撤去一盘,那边又有容貌妍丽的丫鬟奉着一盘新的上来。 丫鬟鱼贯而入,萧睿的肚子被填的饱饱的。 南郡的茶点很有名,许多北境也有做的,但哪怕是宫里的御厨,所做的味道也与南境本地有所不同。 总觉得差点了什么,许是因为环境不同,吃茶人的心境就不同。 又或许是茶离了这里的水土,到了北境就变了北境的味道。 总之,萧睿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贪于口腹之欲的人,今日的早茶却也撑着了。 每样他都只尝一点点,他喜欢的会多尝一口。 他贴身的太监会把他多尝一口的珍馐美味都记在心里。 待一顿早茶用毕,江面上的龙舟也都下了水,划龙舟的汉子们正在龙舟上热身。 “南境的生活节奏还真是慢,”萧睿抚着自己吃撑的肚腹,小声与萧明姝说,“这若是在京都,莫说下了早朝,批了折子了,就连内政大臣的会,都商议完了。” 萧明姝嗤嗤的笑,“哥,别想你那些折子了,你且看看,你不在朝中的时候,那些辅国的大臣会不会出差错?” “我倒是想起,幼时,爹爹为了陪阿娘,将许多权利下放,很多的事情都交给底下的臣子,他们不但尽忠竭力,似乎积极性也高,远不像现在这么惫懒。”萧睿若有所思。 他们来到江边上,放眼望去,江面上竟是数不清的龙舟。 晓是眼界广博的萧睿,也微微被震撼了。 他侧脸问道:“这是楼辰临时准备的?” 临时准备,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前来? 萧明姝点头,“我们原本是要走了……” 这话头她赶紧打住。 若不是哥哥来的快,她现在已经在去往大齐的路上了。 “这龙舟赛也是在下下月才有的,但下下月哥哥哪有时间在这儿玩儿?所以楼哥哥就设了重赏,重赏之下即便是时间提前,众人也颇有热情参与。”萧明姝急忙说。 萧睿眯眼,深深看她,“原本要走?” “咦,哥哥,你看那只龙舟,颜色好艳丽呀,他们能夺得龙头吗?”萧明姝嚷嚷大叫着打岔。 龙舟离得远,船上的人也听不到这边最高的看台上说话的声音,但他们似乎瞧见萧明姝在指着他们。 满船的人都连忙起身,朝这边恭敬施礼。 今年的重赏,乃是一只硕大的龙头,龙头用赤金与各种镶嵌齐上的珠玉宝石打造。 这龙头已经准备好几年了,上面的珠玉宝石,也是楼辰从诸多的海贸中积累而来的。 这龙头原本是要送给他父皇的寿辰大礼,但如今他的“大舅哥”来了,自然要提前派上用场。 “楼哥哥说,大齐没有那么多忌讳,但不知哥哥你是不是会忌讳赏赐龙头?这是南境的习俗,他们会把供奉起来……”萧明姝的话没说完,萧睿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楼辰正要上前说话,黄兴却急急忙忙凑到他身边,“少主,急报!” 楼辰脚步略慢,萧睿已经又朝前走了几步,他嘴唇微动,似乎在叮嘱萧明姝什么话。 “什么事?”楼辰没再上前,回头看黄兴。 “太子殿下来了!”黄兴搓手,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 楼辰也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前头的萧睿……大夏的皇帝,大齐的太子。 这个月的南郡可真热闹。 他的太子哥与别国略有不同。 因为他爹好打仗,好出外为将,朝中之事,在太子哥刚满弱冠之年时,就挑起了大梁。 边境上一旦有征战,父皇就把朝廷扔给太子哥了,他则亲率兵马直奔边疆。 有个能征善战,且还喜欢御驾亲征的皇帝,是好事,也有弊端。 好的是,一般的外邦不敢挑衅大齐,大齐皇帝威名在外。 弊端是,大齐的军费开支甚是庞大,国库里常常吃紧……也许这正是他不愿做皇子,他宁可“与民争利”要做个商人时,父皇回信那么激动的原因吧? 他都没料到,父皇竟会那么大力的支持他。 建立强大的海贸船队的想法,最初还是他父皇给他鼓动起来的…… 楼辰甩甩头,想远了。 “太子哥不在大齐治理朝政,怎么往大夏来了?”楼辰小声问道。 黄兴也朝前看了一眼,“人家皇帝都能撇下朝政,为了自家妹子前来。难道咱们太子殿下,不能撇下一切,为了自家弟弟?” 黄兴的语气把楼辰逗笑了,他斜了黄兴一眼。 “怎么听着,你还怪委屈?” “卑职是替少主您委屈,谁在家里不是宝贝疙瘩?怎么萧家皇帝一来,把您使唤得跟什么似的!” 楼辰抬手在黄兴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黄兴捂着脑门儿咕哝:“知道您是为了宁姑娘,为了宁姑娘,卑职没话说。可也不能……” “既没话说,现在说的是什么?” 楼辰打断他,“我乐意,倒也不是他使唤,是我乐意伏低做小。” 黄兴被噎了回去,憋了半天,竖起大拇指。 他跟少主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少主为了谁这样过,他不是嘴上说乐意,而是真的挺快乐的。 楼辰挥手打发黄兴退下,又安排人前去迎接太子哥。 看着兄妹两人站在看台最前头,看着底下的龙舟预赛。 鼓声一响,一艘艘龙舟像是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江面上立时就热闹起来。 鼓声不断,龙舟上也响起了鼓声迎合,江面的热闹声直冲云霄。 看台上那个女孩子高兴的又蹦又跳,楼辰的眼睛也笑得微微眯起。 “告诉太子哥哥,我这里走不开,就不亲自去迎接他了,等他到了,我再向他赔罪。他若得空,就在南郡多玩儿一断时间。”楼辰交代道。 他原本是要带着萧明姝去往大齐,最先见到的也一定是太子哥哥。 如今太子哥哥先跑来了,莫不是等不及要见见弟妹? 怎么父皇与太子哥,也不派只游隼来送信,叫他好所有准备? 楼辰没往兄妹两个跟前凑,他独自站在后头,萧明姝几次回头看他,他都是报以微笑,却没有去她身边。 因为楼辰在琢磨……他究竟怎么跟萧家皇帝提,他哥哥也要来的事儿呢? 这话若是说的不好,极其容易引起误会,若是一般家庭,误会也罢……可他们这俩家,若误会起来,就是两邦的矛盾了…… 楼辰更不知道,太子哥哥来,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什么态度来的? 他眉头略蹙,心情复杂。 楼辰更没想到的是,看了龙舟赛预赛,去望春楼用晚膳的时候,萧睿突然抬头问他:“大齐太子,是不是要来了?” 第845章 抢也给你抢回去 萧睿嘴上不乐意,脸上也没个好颜色,却是顺顺当当的叫边关放了行。 龙舟赛结束那日,大齐太子恰到了南郡。 连萧明姝都去迎了。 萧睿被留在府上,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他的妹子,见旁人的哥哥都比见他热情,是他这哥哥做的太失败?还是…… 萧睿摇摇头,不愿继续深想下去。 他却不知道,人家大齐太子也是费了心的。 太子给萧明姝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用鎏金的套盒装着。 刚见面,彼此做了介绍之后,太子就叫仆从呈上“大礼”,三个壮丁抬上前来。 不知里头的东西重不重,单是这个装礼物的盒子可是又贵又重了。 “哥哥准备了什么?”楼辰好奇。 太子却卖关子,“又不是给你的,宁馨儿,打开看看。” 太子目光和善的看着宁馨儿,心里说,难怪六弟喜欢这姑娘。 这女孩子长得太讨喜了,叫人瞧见就想宠着她。 萧明姝不懂客气,太子叫她打开,她就上前打开,盒子里头套盒子,大盒子打开,里头是九个小盒子。 “哥……”楼辰有点儿惊,不会是戏弄人家小姑娘的吧? 萧明姝却耿直,她什么都没问,也不多想,仍旧伸手去开小盒子。 小盒子里头竟还分了格,九个小盒子,每个盒子里分九格。 萧明姝打开第一个盒子,就微微变了脸色。 楼辰探头要看,太子却伸手挡了一下,“不是送你的,不许看。” 楼辰更担心,他既是寻味,又略含警告的看了眼太子哥,以眼神示意,“欺负他的小姑娘,就是欺负他呢!” 太子回他以轻笑。 萧明姝却唰唰,迅速打开九个盒子,“啊啊啊……” 她大叫起来。 楼辰心惊肉跳,“宁馨儿!” “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哥哥啊!?”萧明姝叫着跳进楼辰怀里,“九九八十一种毒虫,每种一公一母!极品啊!” 原来是兴奋? 楼辰松了口气。 太子在一旁笑出声。 “谢谢哥哥!”萧明姝从楼辰怀里出来,郑重其事的朝太子福身行礼,“这也是聘礼中的一项吗?” 太子正要摇头,却忽起了逗她的心,“是,那你要嫁吗?” “嫁!”萧明姝连犹豫都不曾,“那这聘礼我可以收下了吗?” “这么恨嫁?一份虫子的聘礼,就把堂堂公主聘下了?早知就不叫父皇准备那么几大车的珍珠玉石,稀奇宝物了。”太子玩笑道。 “那我可以拿那些聘礼换别的虫子吗?”萧明姝顺口就问。 太子一下子噎住,瞠目结舌。 楼辰在一旁好笑不已。 太子只好摸了摸下巴,“听闻公主好毒虫,大齐能算得上剧毒的虫蚁都在这里了,旁的……也没听说什么稀奇的。” 萧明姝啧啧有声,“那可未必,日后我要自己去看看。” 太子一听这话便高兴起来,“只盼公主常常回去。”这样也能把他六弟带回去了。 “我现在就可以把这聘礼拿走吗?”萧明姝说的自然。 太子却听得汗颜,纵然收礼的人很高兴,但说出去“聘礼送虫子”,还是剧毒的虫子,好说不好听。 “咳咳,”太子抬手轻咳,“刚刚的话是跟公主开玩笑的。” 萧明姝立时护住那又贵又重的盒子,“现在不给了?” 太子更窘,“不不,给的。这不是聘礼,乃是为兄的送给怡和公主的见面礼。” 萧明姝笑起来,又冲他挤挤眼,小声说,“我哥那边,你放心好了,我来搞定他。” 她带着一盒子珍宝,高高兴兴回马车上去了。 太子看着楼辰,“哪儿找来的宝?” 楼辰但笑不语。 太子略有些担心,“你该不会娶了大夏的公主,再也不回大齐去了吧?” 楼辰没说话。 太子揽住他的肩,“我还指望你回去帮我。” “我帮你,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会帮你。”楼辰坚定说,“不是在政治上。” 太子叹了口气,“你的心是落在大夏了。” 楼辰却摇头,“不是,先前我的心是自由的,现在有了牵挂。” 他朝后看了一眼。 太子揶揄看他。 “就像风筝有了线,线轴就在那里。”楼辰说。 太子嘶了一声,重新给马车里那小姑娘定位…… “难怪父皇说,让我亲自来,搁下所有的政务,务必亲自来。”太子说,“知子莫若父。” 楼辰心中一暖,拱了拱手,“替我谢过父皇。” “父皇也谢你呢,谢你给他送的软甲。”太子说道,“那软件又轻便,又极其坚韧,父皇得了这宝贝,立即皮甲上阵,往西北打仗去了。” 楼辰唏嘘一声,“下次不送他了。” 太子拍拍他的肩,“父皇说,倘若不是他在西北打仗,这次他必要亲自前来,为你娶得娇妻。” 楼辰锐利的眼眸里,溢满温情。 临到楼府门前,楼辰忽然想起,“宁馨儿的哥哥,萧家皇帝与她,性情很是不同。” 太子点点头,了然道:“若是性子相近,怎么也不至于把妹子逼到离家出走。” 这话叫两个人同时想起楼辰的母亲,廉贵妃……兄弟俩之间好一阵子的沉默不语。 “他不太支持我们的婚事。”楼辰如实说道,“昨夜里,宁馨儿还在与我说,担心你与父亲也会有反对态度。” 太子立时大力拍他的肩,“你放心,父皇已经叮嘱,对方毕竟也是公主,能和和气气的说话,咱们绝不咄咄逼人。但对方若是不省事,那抢,也要把你的娇妻抢回去!不惜一切代价!” 楼辰一怔,这话,是他父皇的语气,却也是他意料之外。 不曾想,一年难得见几面的父子俩,父皇竟对他如此信任,如此无条件支持。 有父如此,为子焉能不孝?他日后更当好好孝敬父皇。 “多谢哥哥。” “你也不必担心,咱们是做足了准备,带着满满诚意而来的。”太子向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萧明姝乘坐的马车上,“冲人家小姑娘这态度,也不能叫她夹在中间为难不是?” 楼辰微微点头,一行人往楼家大宅里去。 南郡的官员,都在楼府外恭迎,兵吏也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着。 今日的楼府可是不简单……当今天下最有影响里的其中几人,聚齐了好几个在这儿! 萧睿听闻外头喧嚷,他的宫人也来禀报,“大齐太子来了!” 萧睿原本四平八稳,但这一刻,他内心却起了波澜。 第847章 应该谁来娶 院中跪着的乃是楚家嫡系的亲属,是楚小姐的叔叔,行走在外,代表的是楚家的荣威。 就算是在大齐国都,谁见了不得给他几分薄面?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可眼下,楼辰一点儿不看楚家的颜面,当着太子和大夏皇帝、臣仆的面儿,就这么折损楚家小姐……无疑是当众打楚家人的脸。 楚家叔叔深觉面子挂不住,又气又羞恼,浑身发抖。 他巴望着太子能为楚家人说话,或者给他个台阶下也好…… 楚家叔叔抬眼向大齐太子瞟去,却见太子抬手拍了拍楼辰的肩,“何必为这种跳梁小丑动怒?” 太子揽着楼辰的肩,转身回到屋里。 楚家叔叔跪在院中,受着下人的白眼和嘲笑。 此时他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不等人来请,他咬牙起身,狼狈的逃出院子。 大齐太子回到屋里,想再与萧睿谈嫁娶之事。 “改日再说。”萧睿直接打断。 大齐太子噎了噎。 “楼辰虽不信这话,但说的多了,到底影响心情。”萧睿说,“迟早也会影响两个人的感情。” 萧明姝看了楼辰一眼。 楼辰立即上前道:“兄长放心,日后不会再有此等人……” “我不放心。”萧睿脸色难看,“我曾经就在旁人的话中,跌过跟头,我了解其中滋味。” 萧明姝侧脸看向自家哥哥。 “原本我也是不乐意的,乃至下定决心……哪怕开战。架不住反对的声浪太高。流言蜚语,看起来没有攻击力,是个人都当识破。但实际,伤人于无形。”萧睿喃喃说道。 萧明姝皱眉要为楼辰说话。 萧睿却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小妹,先跟我去府衙,暂住几日。” “哥……” “听话,楼辰的嫡长兄来了,他们也有话要说,你该知道礼节。”萧睿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萧明姝沉默片刻,她可以在楼辰面前对自己哥哥任性。因为她没有把楼辰当外人。 但现在这里还有大齐的太子,她还是顾念着哥哥的脸面呢。 “知道了。”她乖巧点头,顺从的被萧睿拽走。 兄妹两个人动静不小的搬去了府衙后头的宅院里住着。 光是搬家,都用了整整一天。 看着楼家家仆,与萧睿带来的仆从,忙忙碌碌的进出。 大齐太子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看你信中语气,很是喜欢这女子,但她的哥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早说过她是离家出走,逃出来的。”楼辰说。 太子微微皱眉,“大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过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楼辰笑笑。 “当真不回来给我帮忙吗?”太子目光殷切,还有点儿焦急。 楼辰挑眉,“我在外难道就不能给哥哥帮忙了吗?” 太子轻叹一声,“我希望你我兄弟能常在一起,有什么事的时候,还有个贴心的人可以商量。” 楼辰却摇头,“我在外或许能给哥哥帮如今这一点忙,若是回去,近是近了,却实在是个累赘。在京都,我什么都不会,还会给哥哥惹祸,人情世故的……我这脾气怕是难改。今日已经招惹了楚家人,日后还不知要为哥哥惹上谁。” 太子抬手指了指他,“我看你是成心堵我的嘴。” 楼辰笑,“不是,我就这样的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最终没多劝。兄弟之间,还是兄友弟恭的气氛,若再勉强劝下去,只怕再亲的人,也要生了嫌隙。 龙舟赛过去还有盛大的采茶节,有些事情,他要亲自过问。 傍晚时候,他又出了府,留了亲信在府上接待太子哥哥。 太子刚把人打发走,还没顾上看国都送来的密奏书信,就听闻自己的仆从道:“楚家人又来了。” 太子一愣,“前晌被骂的不够?” “估摸也是被骂怕了,所以挑六皇子不在的时候过来。”仆从说。 太子踟躇片刻,冷笑一声,“孤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花儿来?” 仆从去领楚家人进来,还挑了人少的小路,领到太子面前。 楚家人没有近前,就跪下来,“禀太子,楚家老三,冒死谏言。” 楚颜汐的叔叔,在叔伯辈儿里行三,人称楚三老爷。 他们如今在外,身上的官职皆不提。 且楚三老爷并没有什么实任,不过借家族蒙荫,挂个闲职。 太子嗯了一声,“你要谏言什么?说六弟的不是?他如今人在大夏,除了与你们楚家亲事上的不合,不晓得你还能挑出什么错来?” “楚家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愿肝脑涂地。六皇子在大夏生活良久,这心意如何……臣子不敢揣度……但看六皇子一心要娶大夏的公主,哪怕她是个名声不好,残花败柳的公主……身为臣子,身为男人,臣都不能理解!”楚三老爷声情并茂,说的抑扬顿挫。 太子微微凝眸。 楚三老爷瞟了一眼,继续说道,“除非,在婚事之余,六皇子还有别的目的……对方毕竟是公主,这身份上,是高了我楚家女儿一筹。但臣并不以为楚家女儿就鄙薄,娶了楚家的女儿,不是能更好的为太子殿下效力吗?可娶了怡和公主,就成了大夏的驸马……孰亲孰远,臣还是会区分的!” 太子闻言,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娶了你楚家的女儿,就是与孤亲近,也能更好的对孤尽忠?若是娶了怡和公主,就是对大齐的背叛?对孤的背叛了?” 楚三老爷听不出太子话音的语气,他有些紧张,但今日屈辱,叫他孤注一掷:“本来娶邻国公主这种事情,就应该是由太子来做的,若是叫其他皇子做了,岂不助长其他皇子的势力吗?六皇子本就富可敌国,再加上大夏之势力,日后这大齐的江山,岂不危险?” 太子脸色一紧,眯眼看着楚三老爷。 “臣冒死谏言,就算太子殿下说臣是小人之心,臣也认了。总要有臣子忠肝义胆,在殿下面前说这不顺耳的话。”楚三老爷把脊背挺的笔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太子沉默垂眸,“这么说来,孤不该叫六弟娶那公主,反倒应该自己娶她?” 第848章 他是私生子 楚三老爷跪在地上,表情激动,“北燕来求娶那公主的是谁?岂不正是北燕的太子殿下吗?倘若北燕太子不死,他又岂能把求娶邻国公主的事情,让给弟弟?” “更可况,北燕太子是怎么死的?今日六皇子亲口承认,是他挑唆北燕太子的手下背叛其主!他能做这样的事情一次,就不能做第二次吗?” “放肆!”太子猛拍了一下手边高几。 楚三老爷砰砰磕头,“臣是放肆了,臣趁着六皇子出门的时候来,就是要说这些话,哪怕惹了太子殿下不悦!哪怕要赔上臣子的性命,臣也要说!” 他磕了头,说了话,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说完了?”太子冷眼看他,“出去吧。” “太子殿下……望您三思,再三思!”楚三老爷抬起头,眼睛里红红的,“千万千万,防备小人!” 太子勾了勾嘴角,“送楚三老爷走。” 楚三老爷嘶了一声,他吸了口气,神色却是松缓了。 太子没杀他,没发怒,还叫亲信送他离开。 离开时所走的路,仍旧是来时那条人少的僻静路。 楚三老爷心觉有戏,被送走之后,他绕了一圈,没回自己住的客栈,反而绕去了府衙后宅。 叫人递了名帖,便在角门外忐忑又急切的搓手等待。 等了又两刻钟,他越发焦急,角门却吱呀开了。 “楚三老爷?” “是,求见宁姑娘家人。” 角门里头的人,上下打量他一眼,竟然点点头:“这边请。” 同样是走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曲曲折折的进了偌大的院子,到了灯火通明的房门外。 “请稍后。”领路的仆从说。 楚三老爷拱了拱手。 不多会儿,里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叫进来吧。” 楚三老爷心头一跳,却是欣喜大过紧张。 太子殿下那儿有戏,这边一定更有! 他进到屋里,先暗暗四下看了一圈。 “你找谁?” 头顶传来声音。 楚三老爷连忙将头埋低,“楚某是想来求见……宁姑娘的亲长。” “你的身份,显然来的很别扭,你是楚家小姐的亲长,今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宁姑娘,如今却又来求见……”一声冷笑,“不怕死在这里?” 楚三老爷当真抖了一下,“今日那些话是混账话……但却可以看出很多的东西,比如说,楼辰品性如何?” 上头又是一声冷笑。 楚三老爷冒了冷汗,却再接再厉:“楼辰当众说一个姑娘丑,娶了要折寿,这话是男子大丈夫该说的吗?他讨厌楚小姐也好,讨厌我楚家也好,当众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往死里逼我家姑娘呢!叫我家姑娘日后还怎么做人?” “这里是大夏,你楚家姑娘不用在这里‘做人’。”上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楚三老爷心里吸了口气,叫他过来不是想听他说什么?而是故意要给他难堪的? “楚某不是为争这高下而来的,而是来提醒您……楼辰绝非良配……您别误会,如今这样,他楼辰就是想娶,我家也绝不会把姑娘嫁给他了!” 楚三老爷说的坚决。 “哦?”上头的人,似乎起了听下去的兴趣。 “宁姑娘的身份,不用楚某再三提及,那也是尊贵无比,岂是一个被皇家厌弃的……私子能比的?” “你说什么?私子?”声音靠近了些,似乎是倾身而听。 楚三老爷有点儿紧张,这话毕竟太不中听了,倘若叫楼辰或是大齐太子知道,或许他小命难保,但不说他又不甘心…… 想起今日在众人面前所受的嘲弄白眼…… “您想想,倘若他真的是廉贵妃与我大齐陛下的儿子,他岂能流落在民间?甚至流落在大夏,而我大齐的皇家不管不顾的吗?皇家的儿子,就算是个不受宠的庶子,那也由不得庶人欺负吧?” 还是说了……楚三老爷长长吁了口气,心中有些畅快,又有些害怕。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皇帝的儿子?是廉贵妃与外人……” “咳咳,”楚三老爷忍不住咳嗽,他越发紧张了,“我不说,您来想想,廉贵妃在后宫可是极为受宠的,乃是皇后底下头一人。廉贵妃膝下也没有别的儿女,只有这一个……” “这就怪了,”上头人笑了一声,“你大齐皇帝,竟然还容得一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活在世上,不但活着,还好端端的坐上贵妃的位置。” 楚三老爷膝盖一软,他跪不住,跌坐在脚脖子上。 他仰脸一看,坐在上头的竟不是他从未见过的大夏皇帝,宁姑娘的哥哥。 而是他今日前晌才见,如今又诋毁了半天的……楼辰。 “你、你……” “我是廉贵妃和谁生的私子?”楼辰似笑非笑的问。 楚三老爷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品行不端,当众骂你家姑娘,那你呢?你品行高洁,所以背后诋毁我?不但诋毁我一人,甚至连我父皇母妃都诋毁上了。”楼辰笑着摇了摇头。 楚三老爷一开始还只是冒冷汗,现在已经是汗珠子滚滚而落了。 “让我再猜猜,你是不是还要建议宁姑娘的兄长,把宁姑娘许配给他人……比如我哥哥?” 楼辰说完,收敛笑意。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黄兴的声音,“禀少主知道,太子殿下有口信儿。” 楼辰嗯了一声。 黄兴在外说:“楚家三爷,趁夜去楼府拜见太子,鼓动太子娶宁姑娘,更叫太子防备您谋权篡位。太子被楚家人伤了心,已经亲手写信禀明圣上,要叫楚家年轻的几位郎君,全都调去西北,追随圣上御驾亲征。” 楚三老爷脸色煞白,浑身瘫软。 他这会儿是坐都坐不住,直接软趴在地。 “不……是我一人之过,他们、他们有何错……”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楚家人闲心操的太多,且心术不正,挑拨君臣关系,犹如长舌妇。此等家风,倘若不加以纠正,日后必成大祸。所以年轻一代,当去西北沙场历练一番,也好在战争之中,把眼界与胸怀都历练的广大。” 黄兴才不管楚三老爷怎么想,他只管说他的。 楚三老爷抖如筛糠,眼泪与汗珠子一起滚落。 楼辰不满的哼了一声,“太子哥哥也太仁慈了。” 黄兴在外顿了顿,连忙解释道:“少主,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楚家年轻一代,尚有可挽回的机会。但那些已经年长,无药可救的,就不用带回大齐,免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第847章 应该谁来娶 院中跪着的乃是楚家嫡系的亲属,是楚小姐的叔叔,行走在外,代表的是楚家的荣威。 就算是在大齐国都,谁见了不得给他几分薄面?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可眼下,楼辰一点儿不看楚家的颜面,当着太子和大夏皇帝、臣仆的面儿,就这么折损楚家小姐……无疑是当众打楚家人的脸。 楚家叔叔深觉面子挂不住,又气又羞恼,浑身发抖。 他巴望着太子能为楚家人说话,或者给他个台阶下也好…… 楚家叔叔抬眼向大齐太子瞟去,却见太子抬手拍了拍楼辰的肩,“何必为这种跳梁小丑动怒?” 太子揽着楼辰的肩,转身回到屋里。 楚家叔叔跪在院中,受着下人的白眼和嘲笑。 此时他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不等人来请,他咬牙起身,狼狈的逃出院子。 大齐太子回到屋里,想再与萧睿谈嫁娶之事。 “改日再说。”萧睿直接打断。 大齐太子噎了噎。 “楼辰虽不信这话,但说的多了,到底影响心情。”萧睿说,“迟早也会影响两个人的感情。” 萧明姝看了楼辰一眼。 楼辰立即上前道:“兄长放心,日后不会再有此等人……” “我不放心。”萧睿脸色难看,“我曾经就在旁人的话中,跌过跟头,我了解其中滋味。” 萧明姝侧脸看向自家哥哥。 “原本我也是不乐意的,乃至下定决心……哪怕开战。架不住反对的声浪太高。流言蜚语,看起来没有攻击力,是个人都当识破。但实际,伤人于无形。”萧睿喃喃说道。 萧明姝皱眉要为楼辰说话。 萧睿却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小妹,先跟我去府衙,暂住几日。” “哥……” “听话,楼辰的嫡长兄来了,他们也有话要说,你该知道礼节。”萧睿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萧明姝沉默片刻,她可以在楼辰面前对自己哥哥任性。因为她没有把楼辰当外人。 但现在这里还有大齐的太子,她还是顾念着哥哥的脸面呢。 “知道了。”她乖巧点头,顺从的被萧睿拽走。 兄妹两个人动静不小的搬去了府衙后头的宅院里住着。 光是搬家,都用了整整一天。 看着楼家家仆,与萧睿带来的仆从,忙忙碌碌的进出。 大齐太子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看你信中语气,很是喜欢这女子,但她的哥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早说过她是离家出走,逃出来的。”楼辰说。 太子微微皱眉,“大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过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楼辰笑笑。 “当真不回来给我帮忙吗?”太子目光殷切,还有点儿焦急。 楼辰挑眉,“我在外难道就不能给哥哥帮忙了吗?” 太子轻叹一声,“我希望你我兄弟能常在一起,有什么事的时候,还有个贴心的人可以商量。” 楼辰却摇头,“我在外或许能给哥哥帮如今这一点忙,若是回去,近是近了,却实在是个累赘。在京都,我什么都不会,还会给哥哥惹祸,人情世故的……我这脾气怕是难改。今日已经招惹了楚家人,日后还不知要为哥哥惹上谁。” 太子抬手指了指他,“我看你是成心堵我的嘴。” 楼辰笑,“不是,我就这样的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最终没多劝。兄弟之间,还是兄友弟恭的气氛,若再勉强劝下去,只怕再亲的人,也要生了嫌隙。 龙舟赛过去还有盛大的采茶节,有些事情,他要亲自过问。 傍晚时候,他又出了府,留了亲信在府上接待太子哥哥。 太子刚把人打发走,还没顾上看国都送来的密奏书信,就听闻自己的仆从道:“楚家人又来了。” 太子一愣,“前晌被骂的不够?” “估摸也是被骂怕了,所以挑六皇子不在的时候过来。”仆从说。 太子踟躇片刻,冷笑一声,“孤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花儿来?” 仆从去领楚家人进来,还挑了人少的小路,领到太子面前。 楚家人没有近前,就跪下来,“禀太子,楚家老三,冒死谏言。” 楚颜汐的叔叔,在叔伯辈儿里行三,人称楚三老爷。 他们如今在外,身上的官职皆不提。 且楚三老爷并没有什么实任,不过借家族蒙荫,挂个闲职。 太子嗯了一声,“你要谏言什么?说六弟的不是?他如今人在大夏,除了与你们楚家亲事上的不合,不晓得你还能挑出什么错来?” “楚家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愿肝脑涂地。六皇子在大夏生活良久,这心意如何……臣子不敢揣度……但看六皇子一心要娶大夏的公主,哪怕她是个名声不好,残花败柳的公主……身为臣子,身为男人,臣都不能理解!”楚三老爷声情并茂,说的抑扬顿挫。 太子微微凝眸。 楚三老爷瞟了一眼,继续说道,“除非,在婚事之余,六皇子还有别的目的……对方毕竟是公主,这身份上,是高了我楚家女儿一筹。但臣并不以为楚家女儿就鄙薄,娶了楚家的女儿,不是能更好的为太子殿下效力吗?可娶了怡和公主,就成了大夏的驸马……孰亲孰远,臣还是会区分的!” 太子闻言,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娶了你楚家的女儿,就是与孤亲近,也能更好的对孤尽忠?若是娶了怡和公主,就是对大齐的背叛?对孤的背叛了?” 楚三老爷听不出太子话音的语气,他有些紧张,但今日屈辱,叫他孤注一掷:“本来娶邻国公主这种事情,就应该是由太子来做的,若是叫其他皇子做了,岂不助长其他皇子的势力吗?六皇子本就富可敌国,再加上大夏之势力,日后这大齐的江山,岂不危险?” 太子脸色一紧,眯眼看着楚三老爷。 “臣冒死谏言,就算太子殿下说臣是小人之心,臣也认了。总要有臣子忠肝义胆,在殿下面前说这不顺耳的话。”楚三老爷把脊背挺的笔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太子沉默垂眸,“这么说来,孤不该叫六弟娶那公主,反倒应该自己娶她?” 第848章 他是私生子 楚三老爷跪在地上,表情激动,“北燕来求娶那公主的是谁?岂不正是北燕的太子殿下吗?倘若北燕太子不死,他又岂能把求娶邻国公主的事情,让给弟弟?” “更可况,北燕太子是怎么死的?今日六皇子亲口承认,是他挑唆北燕太子的手下背叛其主!他能做这样的事情一次,就不能做第二次吗?” “放肆!”太子猛拍了一下手边高几。 楚三老爷砰砰磕头,“臣是放肆了,臣趁着六皇子出门的时候来,就是要说这些话,哪怕惹了太子殿下不悦!哪怕要赔上臣子的性命,臣也要说!” 他磕了头,说了话,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说完了?”太子冷眼看他,“出去吧。” “太子殿下……望您三思,再三思!”楚三老爷抬起头,眼睛里红红的,“千万千万,防备小人!” 太子勾了勾嘴角,“送楚三老爷走。” 楚三老爷嘶了一声,他吸了口气,神色却是松缓了。 太子没杀他,没发怒,还叫亲信送他离开。 离开时所走的路,仍旧是来时那条人少的僻静路。 楚三老爷心觉有戏,被送走之后,他绕了一圈,没回自己住的客栈,反而绕去了府衙后宅。 叫人递了名帖,便在角门外忐忑又急切的搓手等待。 等了又两刻钟,他越发焦急,角门却吱呀开了。 “楚三老爷?” “是,求见宁姑娘家人。” 角门里头的人,上下打量他一眼,竟然点点头:“这边请。” 同样是走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曲曲折折的进了偌大的院子,到了灯火通明的房门外。 “请稍后。”领路的仆从说。 楚三老爷拱了拱手。 不多会儿,里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叫进来吧。” 楚三老爷心头一跳,却是欣喜大过紧张。 太子殿下那儿有戏,这边一定更有! 他进到屋里,先暗暗四下看了一圈。 “你找谁?” 头顶传来声音。 楚三老爷连忙将头埋低,“楚某是想来求见……宁姑娘的亲长。” “你的身份,显然来的很别扭,你是楚家小姐的亲长,今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宁姑娘,如今却又来求见……”一声冷笑,“不怕死在这里?” 楚三老爷当真抖了一下,“今日那些话是混账话……但却可以看出很多的东西,比如说,楼辰品性如何?” 上头又是一声冷笑。 楚三老爷冒了冷汗,却再接再厉:“楼辰当众说一个姑娘丑,娶了要折寿,这话是男子大丈夫该说的吗?他讨厌楚小姐也好,讨厌我楚家也好,当众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往死里逼我家姑娘呢!叫我家姑娘日后还怎么做人?” “这里是大夏,你楚家姑娘不用在这里‘做人’。”上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楚三老爷心里吸了口气,叫他过来不是想听他说什么?而是故意要给他难堪的? “楚某不是为争这高下而来的,而是来提醒您……楼辰绝非良配……您别误会,如今这样,他楼辰就是想娶,我家也绝不会把姑娘嫁给他了!” 楚三老爷说的坚决。 “哦?”上头的人,似乎起了听下去的兴趣。 “宁姑娘的身份,不用楚某再三提及,那也是尊贵无比,岂是一个被皇家厌弃的……私子能比的?” “你说什么?私子?”声音靠近了些,似乎是倾身而听。 楚三老爷有点儿紧张,这话毕竟太不中听了,倘若叫楼辰或是大齐太子知道,或许他小命难保,但不说他又不甘心…… 想起今日在众人面前所受的嘲弄白眼…… “您想想,倘若他真的是廉贵妃与我大齐陛下的儿子,他岂能流落在民间?甚至流落在大夏,而我大齐的皇家不管不顾的吗?皇家的儿子,就算是个不受宠的庶子,那也由不得庶人欺负吧?” 还是说了……楚三老爷长长吁了口气,心中有些畅快,又有些害怕。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皇帝的儿子?是廉贵妃与外人……” “咳咳,”楚三老爷忍不住咳嗽,他越发紧张了,“我不说,您来想想,廉贵妃在后宫可是极为受宠的,乃是皇后底下头一人。廉贵妃膝下也没有别的儿女,只有这一个……” “这就怪了,”上头人笑了一声,“你大齐皇帝,竟然还容得一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活在世上,不但活着,还好端端的坐上贵妃的位置。” 楚三老爷膝盖一软,他跪不住,跌坐在脚脖子上。 他仰脸一看,坐在上头的竟不是他从未见过的大夏皇帝,宁姑娘的哥哥。 而是他今日前晌才见,如今又诋毁了半天的……楼辰。 “你、你……” “我是廉贵妃和谁生的私子?”楼辰似笑非笑的问。 楚三老爷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品行不端,当众骂你家姑娘,那你呢?你品行高洁,所以背后诋毁我?不但诋毁我一人,甚至连我父皇母妃都诋毁上了。”楼辰笑着摇了摇头。 楚三老爷一开始还只是冒冷汗,现在已经是汗珠子滚滚而落了。 “让我再猜猜,你是不是还要建议宁姑娘的兄长,把宁姑娘许配给他人……比如我哥哥?” 楼辰说完,收敛笑意。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黄兴的声音,“禀少主知道,太子殿下有口信儿。” 楼辰嗯了一声。 黄兴在外说:“楚家三爷,趁夜去楼府拜见太子,鼓动太子娶宁姑娘,更叫太子防备您谋权篡位。太子被楚家人伤了心,已经亲手写信禀明圣上,要叫楚家年轻的几位郎君,全都调去西北,追随圣上御驾亲征。” 楚三老爷脸色煞白,浑身瘫软。 他这会儿是坐都坐不住,直接软趴在地。 “不……是我一人之过,他们、他们有何错……”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楚家人闲心操的太多,且心术不正,挑拨君臣关系,犹如长舌妇。此等家风,倘若不加以纠正,日后必成大祸。所以年轻一代,当去西北沙场历练一番,也好在战争之中,把眼界与胸怀都历练的广大。” 黄兴才不管楚三老爷怎么想,他只管说他的。 楚三老爷抖如筛糠,眼泪与汗珠子一起滚落。 楼辰不满的哼了一声,“太子哥哥也太仁慈了。” 黄兴在外顿了顿,连忙解释道:“少主,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楚家年轻一代,尚有可挽回的机会。但那些已经年长,无药可救的,就不用带回大齐,免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第850章 来往不犯 !“实话告诉你,”楼辰轻嗤一声,“在你来以前,我没打算为难楚家小姐,纵然她心思歹毒,为人不仁不义,但于我有何干?她既伤不了我,也伤不了宁馨儿,便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楚三老爷皱眉抬头,惶惑看着他。 楼辰不屑笑了笑,“偏偏是你跑来,挑唆生事的恶心我。” 楚三老爷脸面惨白,既挂不住,又害怕不已。 “你说,楚家小姐在庙中诵经祈福的时候,是会为你,这位叔叔祈福?还是会巴不得你早点儿死,也好对得起楚家上战场的男丁们?” 楼辰说完,拍了拍手。 楚三老爷心中狐疑,扭头看去。 门帘子一动,两个老仆妇架着楚颜汐与大丫鬟进来了。 楚颜汐脸色苍白,昔日的高贵荣威,此时皆成了狼狈。 她先前痛了一场,丫鬟虽为她求来了大夫,可她还是既丢了脸面,又身子受苦。 如今她身子是不痛苦了,但看表情神态,心里的苦更胜于身子。 “三叔……你……”楚颜汐脸上挂着泪,欲言又止。 “三叔都是为了你啊!”楚三老爷嚷嚷。 楚颜汐看看他,又瞟了眼楼辰。 女孩子爱面子,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拉不下脸与三叔吵架。 她的丫鬟却没有诸多顾及,“说什么为了我家小姐!分明是自作聪明!想从中渔利!又想保全你自己的脸面!”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闭嘴!”这一屋子里的人,楚三老爷还能够呵斥的,不过是这个丫鬟。 丫鬟还偏撞在他枪口上。 “你就是这么来救我家小姐的?不想着保全小姐的颜面,只想着把我家小姐推出去,只要嫁了,你们的面子就保住了?我家小姐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吗?”丫鬟红着眼,嘶声与他吵。 “算了。”楚颜汐冲丫鬟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不过是打自己的脸……” 屋子里的气氛,叫人尴尬的冒汗。 萧明姝像是一无所觉,她盯着楚三老爷的表情很兴奋,好像刚淘换来的宝贝。 她正琢磨着待会儿要先在他身上试什么虫? 冷不防的楚颜汐忽然对她福身行礼,“先前失礼,向你赔罪。” 她白着脸说完,不等萧明姝开口,就转身出了屋子,看也不看她瘫坐在地的叔叔。 “不是要去庙里诵经祈福吗?还望尽早出发。”楚颜汐在外说道。 屋子里的楚三老爷大惊,“你这傻丫头,你是女孩子,你放下身段求他呀!你哥哥们去了边关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在沙场之上,还不是想叫谁死谁就死!究竟是被敌军杀的,还是被人放了冷箭……谁能说得清楚!你是真傻呀!” “你闭嘴!”楚颜汐终于忍无可忍的呵斥,“爷爷怎么会派你来大夏?我已经是糊涂的,却还有个更丢人现眼的!爷爷的脸面都被叔叔丢尽了!” 楚颜汐气到发抖,只恨不得自己立时原地消失,躲去庙里青灯古佛也比这儿好! 她带着丫鬟,跟着粗壮的仆妇走了。 楚家跟来的家仆们瞧着形势,也分外有眼色,竟都跟着楚颜汐离去。 楚三老爷是暗暗来的,所带的家仆不过两三人。 如今却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亲如一家人的萧睿、楼辰。 “多谢哥哥信任。” “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你既能帮你太子哥哥,也一样要帮朕啊。”萧睿笑眯眯的。 楚三老爷在一旁看着,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倘若他知道,他来这么闹了一场,非但没有把人家闹崩…… 反而把原来崩的不行的关系,给闹好了……他一定啪的甩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别看了,你跟我走吧!”萧明姝点点头,叫永柳把楚三老爷从地上拽起来。 她边走边嘟囔,“我看哥哥给的毒虫里头,有好几种,是喜欢在活体上做窝产卵的。正好,你可以给它们做窝。” 楚三老爷闻言一惊,他调头想往回跑。 “楼辰!楼爷!你送我去边关吧!我要去打仗!我要去保家卫国!我要上沙场啊!” 他真是个大傻瓜! 他竟会觉得这小姑娘天真单纯? 单蠢的是他啊! “楼爷……” “扛走!”萧明姝嘻嘻一笑,永柳一个手刀劈在楚三老爷的脖颈上,把人扛到萧明姝养虫的院儿里。 府衙的人胆儿小,不敢跟虫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于是单独辟出一个院子来,给她放置虫子。 闹腾的人离去以后。 楼辰与萧睿见的气氛,暖烘烘,又让人不适应。 “哥哥……”楼辰有那么点儿忐忑。 萧睿也一样,“你愿意来京都吗?” “只要宁馨儿愿意……”楼辰有点儿窘迫。 萧睿笑了笑,“朕给你预备驸马府。” 楼辰猛地抬头,心中欢喜,“多谢哥哥。” “明日的采茶节……也是个好日子吧?”萧睿缓缓说道。 楼辰连忙点头,“是好日子,观星师也看过了,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告诉你家哥哥,议亲的事情,明日就正式商议吧。”萧睿不动声色。 楼辰大喜过望,好半晌都忘了说话。 萧睿侧脸看他。 他激动道,“我这就去告诉哥哥!” 大齐太子刚给父皇写了信,正洗漱躺下。 冷不丁的听人禀报,弟弟回来了。 他还没穿好衣帽,门就被人推开,一阵旋风刮进来,他被一双大力的膀臂抱住。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楼辰的声音带着颤。 太子咧嘴而笑,“十多年,没有这待遇了……” 十多年前,楼辰还没有这么高大,双臂也纤细,他抱着他求他帮他离开皇宫,离开皇室…… “他同意了!同意了!明日议亲!他还要为我准备驸马府!”楼辰抱着太子,原地转了个圈儿。 太子这才发现,昔日的弟弟,如今已经比他高一个头了。 “嘁,一个驸马府就把你收买了?我给你襄王府,你回大齐都城来住,你看可好?” 襄王是他们的亲舅舅,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兄弟两个异常投契,都是喜欢生活在马背上,喜欢南征北战的骁勇之士。 所以襄王府,是凌驾于众王之上,其富贵奢华,广阔大气,皆不是其他王府能比拟的。 襄王英年早逝,他的府邸便一直空着,未曾赐给任何人。 楼辰咧嘴而笑,“哥哥知道,我吃什么住什么地方,皆不重要,跟什么人在一起才重要……” 太子轻哼一声,也伸手抱了抱他,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背。 “因你做了大夏的女婿,我便要与大夏修好,往来不犯。”太子语气沉沉,郑重无比。 第851章 占她便宜 采茶节当日,热闹无比。 最热闹的还不是采茶,而是南郡出了件大事儿。 大夏的皇帝,与大齐的太子,齐聚在南郡。他们皆亮明身份,在方玉楼上商定了结亲之事。 两邦从未有过此等大事,边境相接,也偶有互犯,却不想竟出了大喜事儿。 这边结亲的消息刚一出去,周遭诸国,竟都送来贺礼,以示友好。 大夏有钱,大齐能打,这两国结亲了……岂不天下无敌? 原本那些盯着大夏这块肥肉的邻国,如今皆吆喝一声“恭喜”,四下退散了。 一开始最为反对的萧睿,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赢家——他不但找回了妹妹,还骗回来了一个妹夫! “你跟我说说,如何在西北开发出一个饲马的大牧场来?对,战马!朕要最厉害的大宛马!” 结亲的事儿一定,六道反锁的程序还没走,萧睿就已经揽着楼辰的脖子,与他“亲如兄弟”了。 叫一旁的大齐太子看得,嫉妒的不行…… 他侧脸看看那白白净净,如同小白兔一样的萧明姝。 揽她?算了,他还想多活几年呢,谁知道这小姑娘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毒虫。 他笑眯眯的凑近萧明姝,“弟妹不是说,要亲自去大齐看看,有什么毒虫吗?” “哥哥也说了,大齐的毒虫你都当见面礼送给我了!”萧明姝摇头晃脑,模样可爱。 嘶……太子牙疼,他真是给自己挖坑。 “不不,我身边人认识的,不过区区这几样,若是弟妹你亲自去,必定还能大有收获。”太子怂恿她。 萧明姝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的也是,而且,我不光玩儿毒虫,有毒的植物,我也得认识一些。况且,一方水土养一方虫,我还是需要大齐的植物,来饲喂我这些虫。” 太子闻言高兴,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萧明姝笑笑,“那就请太子哥哥开辟出一条商道来,有大齐兵马沿途保护,这样就成常来常往的给我送大齐的水土植株了。” 噗……太子心痛,“你和楼辰去大齐不好吗?” “好呀,”萧明姝乖巧点头,“等我哥哥的马场养起来,我的这九九八十一种毒虫,也研究透彻了,我们就回去。” 大齐太子直瞪眼,直叹气……难怪大夏越来越富,瞧他们多会算计! “太子哥哥,你答不答应啊?可以开辟商道护送吗?我若养不好这些虫子,岂不是对不起你的一番心意?” 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软软的,一双懵懂的大眼睛里都是崇拜之意。 他家妹妹很多,可没有一个她这样的。 迎着这样软萌的目光,他说不出一个“不”字,“好,开辟,护送……等你们大婚之后,就施行起来。” “太子哥哥占我便宜……”小姑娘嘟囔一声。 太子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又茫然看楼辰…… 还好,楼辰正与萧睿说的热闹,没注意这边儿。 “可不敢乱说!孤岂是那种人?”太子与她纠正。 “你都叫我弟妹了,却说要大婚之后才施行,这弟妹不是白叫的吗?这不是占我……” “好好好,孤这就写信回都城,”太子哭笑不得,赶紧打断她,“叫那些中书舍人们立时就商议,准备,尽快施行。” 小姑娘笑眯眯,歪着头,外表她是个小白兔。 实际上……她捂嘴偷笑,他却慌得一批…… 太子摇头而笑,曾经他还与父皇说,六弟这辈子,怕是没有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 原来,再怎么孤傲,孤僻,或是性子古怪的人。总会遇见那个让他愿为之改变,并且改变得自然而然的人。 萧明姝与楼辰的婚事定下之后,两边的朝廷都准备起来。 礼部各自忙碌,也不断来往通信。 楼辰山庄里所养的那些游隼,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游隼飞的高,一般的箭矢射不到它们,而且它们飞的快,通讯更加快捷。 大婚的细节仍在商议。 但不论是萧睿,还是大齐的太子,都要离开此地,各归各政了。 相遇时不愉快,相互踩压。 分别时,竟依依不舍,连相互“抢人”的萧睿和大齐太子也起了惜别之情。 在他们还未启程,全城戒严之时,城外却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声势浩大。 一排排枣红色大马,像是经过最严格训练的顶级战马。 就连大齐的兵将,都看的眼馋,眼睛都直了。 马上的人更是着金丝软甲,银面具护脸,威风赫赫。 骑在马背上的兵将稳若泰山,军纪严明,风过只听衣服猎猎作响。 “何方兵马?”大夏与大齐的兵将,同时喝问。 这一行人,竟没有带旌旗,看不出他们的来历。 来人兵马并不多,一共不过三十骑。 但这三十骑的气势可不小,好似他们个个能以一当万,明明只有三十人,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 以至于保护萧睿和大齐太子的兵马都不敢大意,立时挥旗,叫全兵戒备。 “我们不是哪国那派的兵马,我们只是家丁,今日前来,乃是为怡和公主送礼。”为首的抱拳说道。 大夏与大齐的首将,闻言皆是一震! 只是家丁?! 这般气势,以一当万,连他们两位大将都不敢小觑的人,竟然只是家丁?那他们的家主得是何方神圣啊?! 两方的首将连忙下城墙,开了一侧的小门,来到面前询问,“敢问家主是何人?” “家主是谁,你们不必打听,我们是向怡和公主送礼的,礼物送到,我们就走。” 他们后头只拉了一辆大马车。 其他邻国邻邦来送礼,皆是几大车几十大车的往城门口涌,流水一般。 这家主看起来势力不容小觑,却只送了一车的东西? 两方的将领面面相觑,有点儿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来道贺的?还是来挑事儿的? “你们不能走,既是送礼,还未见到怡和公主,也未有公主派人查验点收,你们怎好离开呢?”大夏的将领说着,已经叫人去向怡和公主报信儿。 可这一行人却是拱了拱手,立时留下那一辆大马车,调转马头,列队离去。 他们调头,变幻队形的速度极快。 两方的大将下令围堵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一行兵马打马而去,只留一溜烟尘。 “怕是不好,赶紧追!只有三十人,怕他们不成?” 这边派出了人去追,那边萧睿和萧明姝得了消息,兄妹对视一眼,约莫是想到了一处…… 两人立时起身,马不停蹄的赶往城门口。 第852章 没有人可以离间-大结局 如今萧睿已经亮明了身份,他出行得有十二分的谨慎,他却冲动了,连依仪仗都没带,径直赶去。 然而城门口等待他们的,并没有他们期望的人,只有一辆很大的楠木马车。 “打开……打开看看。”萧睿对萧明姝道。 萧明姝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叫身边丫鬟打开箱盖。 有两口很大的金丝楠木箱子,一个箱子里头罗列着各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仙药”,分门别类的小匣子里药香浓郁,恍若仙丹。 另一口箱子里,竟是各类兵器、书籍,什么兵法书,治国策,御臣之道……更像是给男子,且是为君为主的男子看的书。 萧明姝随手抽出一本来,箱子底下,轱辘一声响。 她低头看去,“嗬!”她惊呼一声。 “怎么?”萧睿耐不住,也上前来看,这么一看,他满脸惊愕。 “夜明珠?” 不是一颗两颗的夜明珠,而是铺了满满一箱底的夜明珠。 谁能这么大手笔的拿出这么多夜明珠来做贺礼? “是他们……”萧明姝喃喃。 萧睿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治国策,迅速翻开……他眼眶湿润了。 萧明姝探头过去看,“呀!这字迹……” 这字迹她太熟了,哥哥也是一样熟悉! 这字迹,他们从小看到大。这字迹,是他们启蒙时,带着他们一笔一划所认识的那字。 “他在哪儿?送礼的人在哪儿?”萧睿不顾形象,急声询问一旁大将。 大将几乎被吼懵了,“叫……叫人去追了……” “来的是三十个看起来气势很足的骑兵,各个带着银面具,放下这马车就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一旁的大将补充说。 “别追了。”萧明姝红着眼,脸上却在笑。 萧睿怔怔的,不能回神,“他们知道,你要嫁人了,这是给你的嫁妆呢……我原本还在发愁,大齐送来的聘礼手笔很大,我给你怎样的嫁妆,才能不叫我妹子跌面子……他都想到了。他从来都最疼你,怎么肯叫你受着委屈……” 萧明姝低头笑了,迟一会儿,她拍了拍萧睿的肩。 “不对!他既知道,为何早不来?他有骑兵,为何早不来救你?北燕太子逼上家门口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回来?!”萧睿表情有些气,有些急,他攥拳四顾,好像周围有一双他渴望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萧明姝摇头轻笑,“哥哥,我们长大了。” 萧睿不看她,也不听。 “不经历那些,我们就像是没有断奶的孩子。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去经历了才能长大。” 萧明姝抓了一把夜明珠,有些小只有小指腹那么大,有些却大,鸽子蛋似的。 大大小小的,映着阳光,光泽熠熠,煞是绚烂。 “瞧见没有,还有一大口箱子的‘仙丹’呢,日后谁有病不得求到我头上?回去我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她已经制出什么长生不老的药也说不定呢!”萧明姝笑的格外满足,捧着夜明珠的她,脸蛋儿跟夜明珠一样皎白生光。 萧睿看着妹妹满足的笑颜,呐呐无语,“你总是什么时候都能满足。” “这你还不满足?哥,你可不要太贪心,我觉得这礼物甚好。而且呀……”萧明姝卖了个关子,抬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人。 萧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大齐皇室两兄弟,也奔这儿来了。 “而且什么?”萧睿不明所以。 萧明姝笑得像只小狐狸,“而且这样的礼物,你猜大齐人会不会很震惊?” 大齐太子何止震惊。 倘若一口箱底的夜明珠,叫他震惊的话,那么一口箱子的各种成药,则叫他下巴都惊掉了。 “回春丹,能治老伤的腿……”他一下子看到放在最边上的那只匣子,念了上头蝇头小楷的药理说明,惊呼道,“这正对父皇的膝病啊!父皇连年征战,表面要强,但孤听父皇身边的人说,他如今夜里常常膝头疼痛,正对此症!” 他眼神热切的看着萧明姝,又去看楼辰。 他想叫楼辰开口。 萧明姝却小手一挥,“送哥哥了,虽还未见大齐陛下,也算我小小心意。只是药不可随便吃,且先拿去一盒叫太医看过方能试用。若真对症,哥哥再派人来取就是。” 大齐太子,何一个激动了得。 他再三谢过萧明姝,眼睛却还往别的匣子上瞟。 楼辰却叫人当的把箱子合上了,“这是送给宁馨儿的,礼物还没抬进家门,就被哥哥半路要走……” 楼辰不满。 萧明姝在一旁,捂嘴偷笑。 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但就是怕病,怕死。 若是病了,有再多的仆从,再多的钱,身上的痛苦却无人能替。 她阿娘送来的礼物,虽说起来不好听,“送药”却实在是稀世珍宝。 如今,周遭人还不知道,这一箱子的药,价值几何。 倘若他们知道,这药乃是出自早已遁世的“神医皇后”之手,更知道了,这必是她精心准备,特意送给她女儿的嫁妆。 只怕天下都要为之轰动,各路人马都要来抢了……毕竟以她娘的名气,说她娘能制出叫人长生不死的仙丹,也没人会怀疑。 “这是说明……他们……认同我了?”楼辰凑到萧明姝身边,低声与她耳语。 在外人面前霸气,冷傲的楼辰……此时却像个要见公婆,等被公婆认可的“小媳妇”。 萧明姝大气的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他们向来相信我,我认可的,他们都觉好。” “日后还要靠萧姐姐多多关照!”楼辰故意朝她拱手。 萧明姝哈哈朗笑,“好说,好说……” 前晌的太阳,光芒万丈,耀眼的光洒落在这一行人的身上,在地上投出一条条清晰的影子。 只见那男女的影子离得那么近,相依相偎,恍若神仙眷侣。 原来遇到对的人,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多少人破坏……只要这两个认定了彼此,决不放弃,便没有人能阻拦他们在一起。 “萧姐姐,你会一辈子都罩着我吧?”他捏捏她的手。 那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高高的马车车辕上,看起来倒比那矫健的身影还高了一头。 “会的,萧姐姐何许人也?既承诺了,便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除了死,没有人可以将他们离间。 “楼辰,你喜欢我吗?” “嗯。” “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就是喜欢,喜欢你的一切一切……” —全文完——— 第852章 没有人可以离间-大结局 如今萧睿已经亮明了身份,他出行得有十二分的谨慎,他却冲动了,连依仪仗都没带,径直赶去。 然而城门口等待他们的,并没有他们期望的人,只有一辆很大的楠木马车。 “打开……打开看看。”萧睿对萧明姝道。 萧明姝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叫身边丫鬟打开箱盖。 有两口很大的金丝楠木箱子,一个箱子里头罗列着各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仙药”,分门别类的小匣子里药香浓郁,恍若仙丹。 另一口箱子里,竟是各类兵器、书籍,什么兵法书,治国策,御臣之道……更像是给男子,且是为君为主的男子看的书。 萧明姝随手抽出一本来,箱子底下,轱辘一声响。 她低头看去,“嗬!”她惊呼一声。 “怎么?”萧睿耐不住,也上前来看,这么一看,他满脸惊愕。 “夜明珠?” 不是一颗两颗的夜明珠,而是铺了满满一箱底的夜明珠。 谁能这么大手笔的拿出这么多夜明珠来做贺礼? “是他们……”萧明姝喃喃。 萧睿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治国策,迅速翻开……他眼眶湿润了。 萧明姝探头过去看,“呀!这字迹……” 这字迹她太熟了,哥哥也是一样熟悉! 这字迹,他们从小看到大。这字迹,是他们启蒙时,带着他们一笔一划所认识的那字。 “他在哪儿?送礼的人在哪儿?”萧睿不顾形象,急声询问一旁大将。 大将几乎被吼懵了,“叫……叫人去追了……” “来的是三十个看起来气势很足的骑兵,各个带着银面具,放下这马车就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一旁的大将补充说。 “别追了。”萧明姝红着眼,脸上却在笑。 萧睿怔怔的,不能回神,“他们知道,你要嫁人了,这是给你的嫁妆呢……我原本还在发愁,大齐送来的聘礼手笔很大,我给你怎样的嫁妆,才能不叫我妹子跌面子……他都想到了。他从来都最疼你,怎么肯叫你受着委屈……” 萧明姝低头笑了,迟一会儿,她拍了拍萧睿的肩。 “不对!他既知道,为何早不来?他有骑兵,为何早不来救你?北燕太子逼上家门口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回来?!”萧睿表情有些气,有些急,他攥拳四顾,好像周围有一双他渴望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萧明姝摇头轻笑,“哥哥,我们长大了。” 萧睿不看她,也不听。 “不经历那些,我们就像是没有断奶的孩子。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去经历了才能长大。” 萧明姝抓了一把夜明珠,有些小只有小指腹那么大,有些却大,鸽子蛋似的。 大大小小的,映着阳光,光泽熠熠,煞是绚烂。 “瞧见没有,还有一大口箱子的‘仙丹’呢,日后谁有病不得求到我头上?回去我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她已经制出什么长生不老的药也说不定呢!”萧明姝笑的格外满足,捧着夜明珠的她,脸蛋儿跟夜明珠一样皎白生光。 萧睿看着妹妹满足的笑颜,呐呐无语,“你总是什么时候都能满足。” “这你还不满足?哥,你可不要太贪心,我觉得这礼物甚好。而且呀……”萧明姝卖了个关子,抬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人。 萧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大齐皇室两兄弟,也奔这儿来了。 “而且什么?”萧睿不明所以。 萧明姝笑得像只小狐狸,“而且这样的礼物,你猜大齐人会不会很震惊?” 大齐太子何止震惊。 倘若一口箱底的夜明珠,叫他震惊的话,那么一口箱子的各种成药,则叫他下巴都惊掉了。 “回春丹,能治老伤的腿……”他一下子看到放在最边上的那只匣子,念了上头蝇头小楷的药理说明,惊呼道,“这正对父皇的膝病啊!父皇连年征战,表面要强,但孤听父皇身边的人说,他如今夜里常常膝头疼痛,正对此症!” 他眼神热切的看着萧明姝,又去看楼辰。 他想叫楼辰开口。 萧明姝却小手一挥,“送哥哥了,虽还未见大齐陛下,也算我小小心意。只是药不可随便吃,且先拿去一盒叫太医看过方能试用。若真对症,哥哥再派人来取就是。” 大齐太子,何一个激动了得。 他再三谢过萧明姝,眼睛却还往别的匣子上瞟。 楼辰却叫人当的把箱子合上了,“这是送给宁馨儿的,礼物还没抬进家门,就被哥哥半路要走……” 楼辰不满。 萧明姝在一旁,捂嘴偷笑。 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但就是怕病,怕死。 若是病了,有再多的仆从,再多的钱,身上的痛苦却无人能替。 她阿娘送来的礼物,虽说起来不好听,“送药”却实在是稀世珍宝。 如今,周遭人还不知道,这一箱子的药,价值几何。 倘若他们知道,这药乃是出自早已遁世的“神医皇后”之手,更知道了,这必是她精心准备,特意送给她女儿的嫁妆。 只怕天下都要为之轰动,各路人马都要来抢了……毕竟以她娘的名气,说她娘能制出叫人长生不死的仙丹,也没人会怀疑。 “这是说明……他们……认同我了?”楼辰凑到萧明姝身边,低声与她耳语。 在外人面前霸气,冷傲的楼辰……此时却像个要见公婆,等被公婆认可的“小媳妇”。 萧明姝大气的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他们向来相信我,我认可的,他们都觉好。” “日后还要靠萧姐姐多多关照!”楼辰故意朝她拱手。 萧明姝哈哈朗笑,“好说,好说……” 前晌的太阳,光芒万丈,耀眼的光洒落在这一行人的身上,在地上投出一条条清晰的影子。 只见那男女的影子离得那么近,相依相偎,恍若神仙眷侣。 原来遇到对的人,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多少人破坏……只要这两个认定了彼此,决不放弃,便没有人能阻拦他们在一起。 “萧姐姐,你会一辈子都罩着我吧?”他捏捏她的手。 那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高高的马车车辕上,看起来倒比那矫健的身影还高了一头。 “会的,萧姐姐何许人也?既承诺了,便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除了死,没有人可以将他们离间。 “楼辰,你喜欢我吗?” “嗯。” “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就是喜欢,喜欢你的一切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