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规模奇迹》 二十年前 我的小规模奇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如果人类明天就要灭亡,我会怎么做?过去我曾经抱著好玩的心态想象人类灭亡,并思考过几次这个问题。虽然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但大多是去找当时喜欢的女生,试著向对方告白。然后,在被对方狠狠甩了之后,壮烈死去。 那么,现在的我呢? 我不知道人类最近会不会灭亡,但我肯定会死。 挂在房间墙壁上的月历,恐怕没机会迎接六月份。 现年二十岁、本来预计升上大学三年级的我,没有前往资讯处理室办理上学期的选课登记,而是窝在自家发出霉臭的被单里。说到病名,是那种必须说上好几次才记得住、非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病名,所以我当然不可能记得。重点不在于病名,而是更本质的部分,也就是我即将死亡。 大概是从一年半前的十一月开始的吧。我突然觉得身体异常倦怠,胃部深处阵阵刺痛。这次的感冒拖得还真久啊~~我本来乐观地这么以为,哪知道病情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恶化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最后,我在搭地下铁准备前往大学的途中晕倒,才总算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医生也感叹地说:「要是能早一点就医,说不定多少还可以做一些处置。」 新年一过,我开始定期上医院接受治疗,直到今天大概已经过了二千四百小时。如果说三个多月,时间区分会显得模糊,但换成二千四百小时的说法后,却觉得时间短到不行。 三个多月是遥远的天空另一端,而二千四百小时是近在云朵前方的电线。差不多是这样的感受吧。 如果持续三十天每天睡八小时,就会消费掉十分之一的时间。这样的说法比「三个月又十天当中被消费了十天的时间」来得具体,让人深深觉得寿命真的变短了。身体从指尖开始风化,化成一颗颗沙子的日子持续著。 虽然现代医学做出治不了我的诊断,但多少愿意照顾我一下。比起什么都不做,只要定期上医院接受检查并进行延长寿命的治疗,听说可以延长大约两个月的寿命。以我现在的尺度来说,多了这两个月相当于延长了几十年的寿命。 幸好是在十二月底严重发作,这样就不用缴上学期的学费给大学。我在父亲面前这么说之后,父亲紧闭双唇低下头,双手的拳头紧握。我静静在一旁观察,心想可能捱揍,但父亲最后沈默不语地走出房间。 我的死似乎让大家感到难过。看见家人为我难过,我坦率地感到开心。如果要求大学同学也要有一样的反应会过于厚脸皮,但如果是家人,应该就没关系吧。 别说是正式上班,我连打工的经验都没有就要过完一生,以某种涵义来说,这或许算是相当奢侈的人生。这三个月来,也做了很多休闲娱乐。 母亲借了我和妹妹第一次去看电影的片子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看了电影。因为难得全家人会在假日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欣赏完电影后,还从妹妹房间的壁橱里翻出过时的游戏机,一家四口同乐。我们玩的是赛车游戏,因为一直都是我和妹妹赢,所以爸妈给我们加了不利条件,要求我们必须在起点等他们绕了一圈后才能起步。即便如此,我和妹妹还是包下了第一、二名。 还有,我向父亲坦承说:「以前爸爸当成宝的那个小陶瓶,其实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摔破的。我一直没说出这个秘密,现在或许太迟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父亲听了后,狠狠敲了我的头。看来我想得太天真了,还以为现在说出来会得到原谅,可以让事情不了了之。 我夸张地抱头喊痛时,父亲竟然突然哭了出来。看得我不禁有些心疼,没想到父亲那么喜欢那只小陶瓶。拿我存下来的压岁钱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其他类似的小陶瓶呢?我这么盘算著,但父亲对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所以我决定不要随便乱买。 就这样,我在算是幸福的状况下,等待著人生的尽头慢慢逼近。我一直等到身体状况陷入绝望,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会死之后,才准备采取行动。「之前我们诊断错误,你得的不是绝症,应该还可以走过很长一段人生喔~~」万一已经采取行动,才听到医生这么更正说法,那就伤脑筋了。我想采取的行动只剩下一个。 我慢吞吞地爬出被窝。照理说,我的房间和楼梯充满著春天的温暖气息以及让人喉咙发烫的阳光,但每走一步路,我却觉得透明冰冷的血液从下半身渐渐流去。我幻想著那或许是我剩余的生命力,也可能是触觉感受到了灵魂的存在,于是用手盖住腹部,试图捞起那存在。 腹部只有沈重感,并未感受到无色的血液从指缝之间流窜。 我呼一口气,让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血液今天如常在我的体内回圈著。 我就这么在不被家人发现下,溜到户外。我准备到街上去,然后……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就因为我正准备去告白。 我一直思考著要在死前告白。 现在下定了决心,决定趁著活著的时候把心意传达出去。 「人人都是主角」的想法一直是我心中的理想。 这样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此刻在斑马线上与我擦身而过的人都是主角,他们有各自的故事。任何一出群戏都比不上人生来得精彩。 不过,有一点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这出戏有数不清的主角和故事,故事的过程和结局不见得会充满曲折变化、高潮叠起或开心快活。 举例来说,有一大堆人为了当作家而投稿文学奖。如果是规模比较大的奖项,据说投稿作品数还可能多达四千件。有这么多故事被送来,齐聚一堂。然而,当中会被挑选出来赞扬,并得到万人认同的作品屈指可数。而且,屈指可数的这几个人集中再集中,聚集到几百人、几千人的人数之后,还要再互相较劲。我当然不属于那个世界。我属于在聚集几百人的过程中即后继无力、属于几千万故事的主角之一。对此,我不会感到悲观。比起这点,我更厌恶自我否定一路走来的二十年岁月。一路扮演主角过来,我总是做出自认对自己最好的选择。「要是你乖乖一直走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的路,就不会在迎接成年礼的前一年走上黄泉路。」就算有人扮演起上帝这么对我说,我恐怕也只会回以苦涩的表情表示无法认同。 ……对了,我曾经为了打发时间写过小说。我在笔记本的后半部写了一篇故事,但称不称得上是小说很可疑就是了。我记得故事的开头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在生命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的氛围弥漫下展开,最大的梗就是到了最后才知道其实是以投稿小说的观点在描述故事。当投稿小说在第一次审查被刷下来,原稿寿终正寝的时间点故事宣告结束。写完故事的当时,我自我陶醉地觉得写出一篇优秀的短篇故事,本来还打算找个什么奖项来投稿。但事实上,因为文章过短根本不符投稿条件,所以最后只好放弃,笔记本也被收进了抽屉最里面。嗯,现在回想起来,深深觉得当时没有做出不自量力的决定是对的。 「………………………………」 横越斑马线后,我双手撑著膝盖低下头。有一家鞋店的招牌上写著「樱」,我混在鞋店的客人之中喘气。 排放在花车上的鞋子味道感觉很新鲜,让人联想起在操场上奔跑的身影。那是我小学时经常踢足球的身影。当时放学后的运动量很大,腰部两边却长满赘肉,qq软软的很好摸。我现在的身材比标准体型瘦上许多,肌肤也干巴巴的,缺乏光采。 这样子回顾过去,正好可以让一直处在休息状态的大脑做一下复健。思绪尽情宾士著。在现实里,我现在连跑也跑不动,彷佛每呼出 一口气,身躯就快散开来。 话说回来……伤脑筋啊!我没有先想好告白要说什么就出了门。 而且,毫无灵感。 不过,告白的物件当然是确定的。双脚目前正朝向对方的所在地移动,但抵达后会是什么状况呢?如果人生的最后以「我喜欢你」四个字,加上「对不起」共七个字的告白收场,那也未免太悲惨了吧。 没错,我确实不是渴望得到戏剧化结局的主角,但至少要是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结局。万一我死了后还恋恋不舍地从黄泉折返回来,家人也会很头痛吧。 或许是车站就在海边的关系,空气中带著海潮的腥味。在大学的时候也一样,依教室大楼的位置和窗户敞开的角度不同,也经常吹来海风,有些书桌还生了锈。我猛力一吸,让鼻子吸入跟在大学吹来的海风一样的空气。 为了让零散的文字拼凑成完整的句子,我在脑海里想象告白物件的身影。带有稠度的热气和血液在额头内侧流动,彷佛就快从头皮渗透出来。 我不断地回想。就像不知道该设定哪张图片作为电脑桌布一样,烙印在脑海里的她的身影一张一张地闪过。即便周围充斥著吵杂的声音,我还是牢牢记得她呼唤我名字的声音。一次就好,好希望有机会触摸她的侧脸。 她是个二十一岁的家庭主妇、人妻。她是我高中时的学姐,但不同大学。 听说她后来大学肄业,结婚去了。 虽然我自认和她感情要好,也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存在,但在没见面的遥远几千小时里,她和其他男人坠入情网,而且笑容满面地通知我结婚的讯息。 她在电子信件里写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但在那之后,我跟她一次面也没见到。相反于她懂得用客套话应对的态度,我不但没有回以祝福的话语,甚至叹了口气把电子信件删除。 我心里当然期待过和她能够发展成朋友以外的关系。不过,内心也有一块冷静的部分知道自己得不到甜蜜的结果,可以和真正喜欢的物件成为男女朋友。现实里只有极少数的主角能够拥有完美无缺的恋爱。我没有那样的资格,也不够能耐。 不过,为了让自己接受百感交集的心情,还是希望临死之前至少传达一次心意。 在这般决心驱动下,此刻我才会在天空底下低著头。对平常就习惯驼背的我来说,比起在视线保持水平之下正面面对世界,跟脚尖的地面互瞪会来得轻松许多。回想起来,小时候牵著母亲的手去上托儿所时,我好像就习惯不抬头看东西,只知道一直踢著脚边的小石子。 一路上明明有不少剧烈起伏,我却总是低著头,只知道拼命移动沈重的脚步。现在是否也是如此呢? 我试著抬起头,但不是因为突然想起什么,而纯粹只是想要反抗刚刚的念头。 四周忽然变得喧闹,还传来尖叫声,这也是让我抬起头的原因之一。 ……怎么了吗? 一片春光和煦之中,喧闹声宛如操场上有人在练习打击的击球声以及伴随其中的呼喊声。我知道远处响起的尖叫声,听起来会像陷入欣喜若狂的呼声。 眼前出现一个男人。男人具备了光是站在那里,便足以掀起骚动的条件。 男人的手上紧握住一把刀身厚实的短刀,他四处跑动胡乱挥舞短刀,积极地想要营造地狱的氛围。 男人一身上班族的打扮,试图以蛮横粗鲁的动作让人们掉进恐惧的深渊。他看起来还像是个菁英份子。我是说发型看起来很像。男人梳著标准的油头发型,油亮的发丝明显看得出抹了厚厚一层发油。男人的领带打得整齐,衬衫的衣摆也没有外露,应该才失控不久。目前周围也没看见有伤者倒在地上。短刀仍泛著朦胧的银光,没有因为挥舞动作而鲜血飞溅。人群以男人为中心,呈甜甜圈状往后退开,可见男人不是从某个方向走来,而是突然当场挥舞起短刀。 男人宛如现代艺术家一般试图在摸索之中表演出真实感的举动,让我看得著迷起来。 我就这样发楞地站著不动时,人群如急流般朝向我和鞋店袭来。午休时间出来走动的上班族、在附近补习班门口叫卖便当的人一边回头看,一边积极地试图远离短刀男。鞋店的年轻店员也钻进人群之中越离越远,其实店员只要躲到鞋店最里面就可以避开危险的。我探出头往花车里看,心想:「趁现在想偷多少双鞋子都没问题。」这里简直是鞋子王国,以我的寿命来说,就算每天穿不同双鞋子,一天丢掉一双,也够我穿。不过,不知道尺寸合不合喔?现在想这些事情妥当吗?事到如今,我才重新注意起四周的状况。我就是有这个坏习惯,老是爱想一些没必要的事情。 我因为长期卧床,体力变得衰弱,两只腿应该也会当场软脚,这怎么可能逃跑得了呢?我这么擅自做出判断而站著不动时,短刀男来到隔著一条马路的位置,两人的视线偶然交会。彼此因不同原因而布满血丝的眼球焦点相叠,互相拉近距离。不对,我没有走近对方,而且今天根本没有心情跟短刀男交手。尽管如此,短刀男还是朝向我逼来。四周的喧闹声和尖叫声交缠在一起,并朝向我的鼻尖集中。扭曲的声音竖起金属的利爪,在鼓膜的表面划下一道道刮痕。眼球被紧紧往下拉扯,阵阵刺激著神经。 这是什么状况啊?我带著略显冷漠的目光,直直盯著眼前的光景。难道是命运趁著人群混乱,打算把剧场的运作大权丢给我吗?我的人生将因为突如其来的外在因素出现起伏。不是我爱说,我的人生和危险一点也不相称,现在却要与危险并行、交集。 在这个樱花绽开的季节,这种任务应该交给走在樱花大道上的人才对吧? 我的人生早就像樱花雕落、叶子甚至被毛毛虫啃光的樱花树一样,难道是想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下赏樱吗? 明明是红灯,短刀男却平安无事地横越过斑马线,成功扮演为我带来戏剧化命运的角色。短刀男的手用力往上一挥,汗水和唾液抢先短刀一步飞溅过来。好恶心喔!停顿一秒钟后,痛觉才传来。 「嘎、咕、呃!」喉咙像是引擎故障似的发出怪声。 血液从我的上手臂渗出,而且这次不是透明的。我一直呆立不动,所以短刀就这么猛力刺进我的左手臂。这一刀挥得真顺~~我一边暗自发表感言,一边皱著眉头忍受疼痛,双眼从头到尾目击整个经过。就刚刚的位置和距离看起来,不难想象如果我慌张失措地转身逃跑,可能正好会被一刀刺中心脏吧。 很明显地,首位遭随机杀人狂攻击的被害人出现了,清澈的尖叫声响遍现场。宛如冷风从脚底往上吹来似的,鸡皮疙瘩一路爬到了肩膀。一阵海潮腥味和铁腥味传来。 尖叫声当中,也包含了手上失去短刀的男人叫声……拜托~~你好歹也要替我这个被捅一刀的人著想一下吧。男人一脸彷佛在说「我怎么做了难以置信的举动」似的神情,露出害怕的眼神抬头看著我,还一副吓得腿软的模样。那画面看起来简直像我纔是拿刀捅人的那个人。 拜托~~我忍不住又埋怨一声,这次还带了点不耐烦的情绪。我猜应该是血液害的。 或许是因为在定期上医院治疗之前我一直忍痛,所以变得相当迟钝。 我的内心不再有机灵变化,也失去敏感度,只会像寒冬里舍不得爬出暖炉桌的老头子一样慢吞吞地动作。 右手还动得了,弯腰也没问题,双脚也还踩得稳。目前只有左手臂动不了。 我从花车里抓起大小适中的鞋子,以练习剑道的诀窍稳稳踩踏地面,朝向前方短刀男的脸部用力砸去。啪!缺乏犀利感、橡胶鞋底特有的闷响传来,但似乎还是带来足够的疼痛感,让男人按住上半部 的脸痛苦呻吟。一屁股跌坐在地,拉开些许距离后,我丢出第二只鞋子。我没玩过互丢竹刀的游戏,所以这次使出的不是剑道社传授的招数。我接二连三地把鞋子砸向男子的脸。我运用打水漂的技巧横向丢出鞋子,还顺便发挥一下手腕的关节力道。 花车里有一半的鞋子都被我丢了出去,伤口也流出相当可观的鲜血,还喘得肩膀不住上下摆动。于是,我也停止了动作。男人用双手遮挡脸部蹲在地上,肩膀不停颤抖。短刀依旧刺在我的左手臂上,而男人的姿势虽然像是装了弹簧的吓人玩具,但目前看起来没有要跳出来抓住短刀左右扭动的迹象,所以危机应该是解除了。 男人的四周和马路边像是脱下鞋子乱丢似的,散落一地的鞋子。那光景彷佛一幅画,画中的人物因为在人生路上多次面临失败而感叹。 男人像极了被人踩一脚的乌龟,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恢复正常,况且短刀还刺在我的手臂上,大大降低了危险性。 「……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了带钱包出门,这样没办法付鞋子的钱喔。还有,虽然制伏了男人,但我的问题完全没有获得解决。 为什么我非得把时间花费在这种事情上……刚才我一边丢鞋子,一边思考了这个问题。嗯……这个问题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假设我的寿命有八十年……如果是以「死」的形式来表现寿命的话,我的寿命当然是二十年。不过,如果假设肉体要到八十岁才会停止动作的话,或许我现在正在体验到八十岁为止的时间和经验的压缩。左手臂上的伤是我八十年份会受的伤。 我带给男人的疼痛感想必也是八十年份的压缩。二十年的岁月走下来,我顶多只打过别人两次,依我这种胆量,就算活得长命百岁,也不可能变得很敢打人。我甚至有些担心刚刚的体验搞不好是一百二十年份的压缩。 不过,这体验会不会有些夸张,也显得过度刻意呢? 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准备在人生的最后去向女生告白,结果在半路上被莫名卷入伤害事件。有没有这么凑巧的事啊?总觉得这一切是安排好的。一路来我的人生过得平凡无奇,却只在最后突然被拉高生活的浓度,怎么想都觉得肯定是有某种力量介入了故事。 导火线应该是因为我生病了吧? 也就是说,掌控世间命运的「某力量」替我安排了病死的结局,然后针对病死之前的过程做了设计,让我当一个跟人家有些不一样的主角……不,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推测,随著「一个关于病死前的人的故事」诞生,我本身也会诞生。太离谱了,难道现在要开始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不成? ……该怎么说呢? 有一种是为了让自己甘心接受事实,才选择相信命运的感觉。 虽然我在内心告诉自己已经死心,但说来说去,或许我还是希望自己是「被挑中的人选」。不对,应该说「曾经」希望。毕竟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太迟了。 ……好比说,成为她的人选。 「可能是我太慢抬头的关系吧。」 我带著自嘲的意味低喃道。 像是要摆脱左手臂的疼痛感似的,我抬高下巴,挺直背脊。 或许已经太迟,但我决定逃离现场。 路人来到身边为我的伤势表达关心,并好管闲事地提议「去医院」什么的。「不用了,好像已经太迟了。」我基于各种原因拒绝提议后,走了出去。 疼痛感也好,伤口也好,被害人也好,受害人也好,都已经够了。 接下来我只想去表达八十年份的单恋心情,再接受八十年份被甩的感受。 勉强在不被警察干扰之下,我来到了她家门前。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们夫妻的新居。之前收到她寄来印上婚照的明信片时,照片底下写著地址,所以我曾经来看过一眼。 当时我看了看跟她的娘家姓毫无交集的门牌,也站在远处望著她出来倒垃圾的身影后,便落荒而逃。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 按门铃之前,要先整理一下服装纔好……啊!都忘了短刀还刺在左手臂上。难怪路人见到我都哇哇大叫的(连男生都发出尖锐的叫声,真是受不了)。我本来还以为那也是一种寿命补正的动作,差点就这么没多想地接受了事实。拔出短刀后,挤在伤口附近等待的血液一涌而出。又是非透明的血液。不知不觉中,已感受不到透明血液的存在。但愿不要是因为流光了纔好。 这把短刀怎么办?送上短刀当伴手礼可能太激进了,而且搞不好会被误认为硬闯民宅的强盗。思考一阵后,我抬起马路边的水泥块,把短刀扔进干枯的水沟里。反正只要下雨,就会被冲走,万一一直躺在水沟底,早晚也会生锈。而且,血液也会被冲洗干凈。这是好事。说不定那个前短刀男也会获判无罪。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立刻改变想法心想:「这恐怕有困难吧。」 我被刺了一刀,衣服当然破了一个直条形的洞,有些地方也被染成鲜红色。虽然在意,但也不可能恢复原状。这副德性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很邋遢啊?尽管这般担忧还没有获得解决,我已经竖起食指按下了门铃。 在这个时间点,我的心开始踩在斜坡上,然后打滚。 如果是在斜坡上,就算是尸体,也滚得动。 那不是凭意识在打滚,而是强制性地被迫大动作打滚。 『来了!』停顿了十二秒钟后,令人怀念的声音迎接了我。我发现自己觉得那声音变得令人怀念,脸上不禁浮现苦笑。老实说,我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名字。我还在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时,便传来:『啊!怎么是你!好久不见!』 她用著兴奋的声音,告知已完成身份验证。原来屋子里的人可以先确认屋外的访客啊!这时代凡事变得越来越方便了。的确,有可能一推开门,便看见手持短刀的不速之客。以防盗面来说,这功能确实方便。我这个家里没有安装此装置的人,忍不住心生佩服。我家的母亲大人是个容易少根筋的人,应该也要安装这种装置比较好。 「呃……好久不见。」 『请等一下,我这就去开门喔!』她这么说著,便中断通讯。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年纪比自己小的人也会礼貌对待,而我就是被她这样的为人吸引。还有,我一路来遇到过的年长女生当中,她是最可爱的一个(不知道她喜欢听人家说她可爱还是漂亮喔?)在各方面,她都表现得很可爱。毕竟我是全心全意地喜欢她,根本不可能挑剔。 大门的另一端可看见蓝色屋顶搭配白墙的房子。房子的外观看起来像是剪下一块蓝空,折成立体形状而成。也对,毕竟要跟她成为恋人宛如摘下云朵一般困难。我硬是这么做了自以为诗情画意的形容后,嗅著气味变淡的海风等待她出现。 没多久,她从玄关走了出来。可能是这阵子没有染发,她顶著一头夹杂著明显可见新生黑发的褐色头发,以及依旧绽放光采的微笑出现。 我根本不需要在记忆里加以美化,散发百分之百吸引力的她依旧存在。 第一次见面时我花了一分钟才爱上她,但现在三秒钟便重新爱上她。 看见她向我点点头,我急忙点头回应。原本就驼背的我更弯下腰后,变成了像在鞠躬。这样就看不到她的脸太可惜了,于是我急忙抬起头。 我打直腰杆一看,看见她已经迈开步伐,来到大门前。她从门后出现,一边打招呼说:「你好!」一边走出屋外。我明显感受到体温从四月骤升到七月。 我的心脏跳动得厉害,喉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感觉只要松懈下来,就会立刻晕厥过去。 「哇!好怀 念喔……咦?那是怎么了!」她大吃一惊地指著我的左手臂。「嗯?」我差点又忘了自己受伤的事,现在一看,发现流血现象比刚才更严重,一道红色线条拉长到了中指的指尖。纯天然的颜料从指尖不停滴落,在水泥块和柏油路面形成一滴又一滴的血迹。「喔,你说这个啊?呃……」要怎么说明纔好呢?如果说我是被人刺伤,让她察觉到是一场伤害事件,即便我是受害者,她也可能选择与我保持距离。 「那伤口、先止血之类的!应该是吧!还是应该先去医院!总之,先进来屋子里!」她拉著我的右手!「绷带、不对!要先消毒!不对!要冰敷伤口……也不对!」「等一下。」先不用管这些,重点是手。她抓著我的手。不对,她握著我的手。以前和她一起走去车站时,我不知道祷告过多少次希望可以触碰到她的手,现在却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了。体内的血液流动明显变得剧烈。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意识逐渐朦胧之中,我想出这个毫无重要性可言的答案。彷佛身处日正当中的八月天似的,我的体温和春天的宜人气候出现了落差。 她拉著我进到屋内,我在几乎不记得有没有脱鞋子的状况下从玄关爬上走廊。爬上台阶时,囤积在伤口附近的大量血液四处飞溅,不小心弄脏了玄关的地板和墙壁。我还来不及感到过意不去,她已经继续拉著我前进。 沿著走廊被拉到客厅时,途中看见右手边出现卧室,但我不太想看。命运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驯服不了忌妒心。不过,在那同时,我也感觉到新鲜,没想到自己会有抗拒某事物的情感。 毕竟最近我有一半是抱著自暴自弃的心态在过活,不论对任何人或对任何事物,都表现出「大门敞开」的态度。 「请稍等一下!」让我坐在离桌子不远的地板上后,她在屋内跑来跑去。被松开手的事实带来比想象中更加强烈的落寞感,我拼命地储存记忆,好让自己往后到临死之前,能够随时回忆起碰触她指尖的感觉……不会吧!碰触到她指尖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我干巴巴的指尖只剩下微微颤抖的感觉,支配著掌心和手背。话说回来,搞不好触觉根本就没有传达到我的大脑……弯了弯指尖动了几次后,我很快就死了心,心想:「算了。」反正来日不方长了。嗯?好像怪怪的喔? 回头一看后,罪恶感涌上心头。我造成的血迹飞散在地板和墙壁上,让室内变成像杀人现场一样。糖果屋故事里的那对要留下回家记号的兄妹又不在这里,留下一点一点的血迹也毫无用处。 「久等了!」她拿著急救箱,全力冲刺地滑到我身边来。结果因为冲力太大,滑过了头。她趴在地上,迅速爬到我身边。我好久没见到她,她现在又突然贴在我身边,害得我的脉搏跳动次数就快破表。重新好好凝视伤口后,她发出「哇」的一声说不出话来,看见她的反应我才勉强恢复平静。我从不曾看过她这样的表情,可以的话,我希望保持冷静地记住她的表情。感谢大脑因为抵抗不了这样的欲望,我才能恢复平静。 「别担心,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她抓著急救箱盖的提把说道,急救箱在半空中摇来晃去。难得现在能够被她近距离地注视著,真希望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不要急著做出回应。但是,我实在不想继续弄脏她家的地板。毕竟玄关已经被我搞得像发生过什么惨剧一样。「不,没事的。没有严重到要叫救护车来……对喔,你已经叫了,既然叫了就算了……呃……可以借我绷带吗?」 为了多争取一些时间,我这么提出要求。至于我想多争取什么时间,那当然是让我思考告白话语的时间。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感受国中生那种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 她一脸担忧的表情,把手轻放在距离伤口不远的肩膀上。然后,她从伤口别开视线,抬头看向我。 「你不用这么担心,真的没事的。只不过是……嗯……」以伤口的位置来说,要说是因为上烹调课发生意外似乎牵强了些。像这种状况,应该说是被人刺伤,还是自己刺的?不知道哪个说法给人的印象比较差?「我在工地不小心受伤的。」我选了安全的说法蒙骗过去。「工、地。」她不带任何语意地复诵一遍后,「哇啊……我到底该从哪里著手纔好?」她用指尖按住太阳穴,不知道在挣扎著什么。她果然还是这么可爱。我的大脑瞬间被迷晕,像在说梦话似的说出感受。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应该可以很容易忘却病痛直到死去。 这是多么奢侈、多么遥不可及的愿望啊! 「决定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我们先止血吧!」决定好动作程式后,她把急救箱搁在地板上,开启箱盖。她在急救箱里翻找东西,那动作看起来似乎比以前粗鲁了一些。 可能有好一阵子没有使用过急救箱,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找到所需物品。这是件好事,我为她每天过著和平的日子感到开心。 不过,她的动作明明显得俐落,却迟迟还没完成包扎。她大胆地缠上绷带,再豪迈地拆下重绑。止血动作也做得不够,所以她的指尖也沾上鲜血,白皙肌肤染上鲜血后,呈现出接近粉红色的色泽。尽管知道自己不太正经,也缺乏常识,但我还是在她的手指上欣赏到了一份美。 亲手完成包扎后,在四月的温暖气候和混乱的气氛交杂之下,她的肤色微微泛红。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她体贴地问我:「绷带会不会太紧了?」自从生病后,我老是感受到大家的体贴。虽然家人努力以平常的态度开朗面对我,但时而会流露出心疼我的模样。说不定我不在场的时候,他们总是愁容满面。想到这点,我就会有一种十分过意不去的感觉,觉得自己像坏人。 我回答差不多三次「没事的」之后,她才跑去洗手台洗手,再顺便用湿抹布擦过地板和墙壁,又马上回到我身边。 虽然血液本身已经擦拭干凈,但似乎会留下血迹,我不禁想要逃离现场。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找她的? 我和她隔著桌子,在椅子上坐下来。我现在坐的是她老公的椅子吗?这么想象后,我内心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在救护车来之前,我们要不要聊一下?」观察绷带的状况并确认达到止血的效果后,她主动这么提议。 「这场重逢真是相当令人震撼。」她先这么做了开场白,然后低头致意说: 「好久不见。看见你突然来找我,这应该是我本月份吓最大跳的事情。」 「我想也是。很抱歉没有事先跟你约好。」 我带著歉意也低下头。地板上的血迹映入眼帘后,我把头垂得更低。 「不会、不会,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结婚那时候……你好像有事不能来参加喔。」我根本没事。那天我在家里一直躺著忍受身体的疼痛。当时我以为是失恋带来压力而引发胃痛,但其实是生病的徵兆。「是啊。」「你现在是升上大学三年级了吗?」「是啊。」我只知道做出乏味的回答,连我都受不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她一副感慨极深的模样发问后,带著柔和的表情眯起眼睛说: 「虽然看到你受伤吓了我一大跳,但其他方面看起来还不错。」 可定义为「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语让我喉咙紧紧锁住,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没眼光的人啊~~这么一想,我不禁觉得好笑,脸上随之浮现笑容。在那同时,我也领悟到一件事。我领悟到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曾特别注意到我。 「你看起来过得很幸福呢。」 我照著捉弄新婚夫妻的标准做法,回以挖苦的话语。我的真心想法绝对没有被识破。 如果被识破,我也会很伤脑筋就是了。 不出所料地,听到带著些许恶意的感言后,她只是脸颊更加泛红 而已。她直率地点头说: 「我身上散发的幸福光芒太耀眼了,没能够完全掩饰住,是吗?」别问我啊! 「比大气里的二氧化碳更容易用肉眼辨识。」那就别回答啊! 「哈哈哈!我去拿饮料过来喔!我记得家里有几瓶人家送的果汁。刚刚一阵手忙脚乱的,你应该也口渴了吧?」 她在羞耻心驱使下,试图暂时逃开。刚纔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喔?我心里这么想,但没有特别说出来。而且,我持续失血中,体内的水分也确实减少了。望著她的背部和肩胛骨逐渐远去后,虽然自知失礼,但我顺势东张西望地观察起室内。我抱著厌恶的心情,寻找著她和她老公的生活细节。 「……呃!」 又是一个不想看到的东西。那东西摆饰在桌上,做出美丽的点缀。 「唉~~」我靠在椅背上,抬头仰望天花板。我像泄了气的塑胶娃娃一样,以高难度的姿势弓起身体,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一刻,我深信根据今天的星座运势,水瓶座的不幸运举动肯定是「东张西望地观察四周」。西方有句谚语说「好奇心会害死猫」,但现在看来除了猫之外,也会毫不留情地害死其他生物。 方纔拿短刀刺伤我的男人,要说是被我用鞋子砸得满头包的社会人士也行,该名人物出现在桌上的相框里,与身穿婚纱的她甜蜜相倚。 ……对喔,她寄给我的明信片里好像也出现过那男人,只是现在纔想起来会不会太晚了?记忆的焚化炉拥有近未来都难以实现的高功能构造,为了捉弄人而不遗余力,所以有些可恨的记忆明明已经在记忆的焚化炉烧成灰烬,却时而会完整重现。 「不过……」 命运似乎相当期待我能够带来什么戏剧性的变化。面对这种只会带给我沈重压力的期待,我忍不住叹息。这明明是人类观察到命运、值得纪念的瞬间,我却觉得脸颊像被命运的尾巴扫过,鸡皮疙瘩直冒。为什么我来到她家打算向已婚的她告白,却发现在半路上失控刺伤我的人是她老公? 至于我擅自拿人家要卖的鞋子,像两个月前的节分习俗一样击退她老公,最后把对方丢在马路上就走一事,就不刻意提起了。 (注:节分习俗 节分是指季节的分际,在日本泛指立春那一天,也就是每年的2月3日。节分之日有许多传统习俗,当中具代表性的习俗为「撒豆驱鬼」。) 这状况简直就像进行了一场小型骨牌活动,而且毫无成就感,也没有任何收获。 她的家人,也就是丈夫刺伤了人。除非还有加倍严重的不幸之事发生,否则就算再怎么努力改变,恐怕也避免不了此事件将引来的坏运。看来她或许真是个没有眼光的人。 此刻,我窥见到她可能面临不幸的命运,而且近在身边。 ……所以,现在是希望我怎么做? 难不成命运是在鼓吹我,要我设法避免她的命运遭受不幸吗?「那怎么可能!」我不禁这么脱口而出,彷佛想要昭告天下似的明确表达拒绝。 我在各方面都已经太迟了,更重要的是,我致命性地欠缺主角的资质。掌控命运的「某存在」啊,难道您的字典里没有「合乎身份」这样的字眼吗? 这个任务不仅来得太突然,也过于宿命。我根本承受不起如此重担。 很明显地,上帝这次应该是配错了配方。 我低头趴在桌上。不久的将来,我将开始面对每天只看得到这一片黑暗的日子吗?对死亡感到的恐惧当中,绝大部分应该是来自对死后世界的无知。 ……不过,另一方面,反叛精神告诉我:「你的右手不是还好好的吗?」 姑且不论上帝是不是一个喜欢学圣诞老公公的和蔼老人,但我深深觉得这是上帝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让此状况「降临在我身上」。 我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下,为了帮她完成某件事才来到这栋屋子。 我或许无法好好完成唯有现在的我才办得到的事,但做到了现在的我办得到的事。我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可以形成助力,把不幸赶出她个人的命运之外。 虽然我已经无法采取合乎命运的壮烈行动,力量也显得微薄,但至少尽了全力。 即使命运之神喜欢推骨牌,而人生只是其中一块骨牌也无所谓。 可以的话,我愿意为她粉身碎骨。哪怕我的行动结果会延伸到遥远的另一个不同故事,甚至被当成其他人的功劳,我也愿意。 我渴望自己被剪断的命运线头,能够成为补强她细弱命运的材料。奉献物件不是自己的家人或许是一种不孝的表现,但我还是渴望这么做。爸妈,对不起! 接下来只要再做一些避免我留下遗憾的事后处理,就让一切结束吧。 我反复深呼吸,把空气吸入体内。弯曲的手脚顿时充满活力,连指尖都灵活起来。身体开始感受到细如蚯蚓、恰到好处的紧张感后,我坐正身子。参加班级旅游时准备前往目的地的路程中,也会产生这种让人心头发痒的感觉, 看见她两手各拿一瓶罐装果汁回来,我开口说: 「我到现在还喜欢你。」还说要想什么动听的告白话语,这根本只是在描述事实。 不过,相信对大量失血的我来说,这是最热血的一句话。 「咦?」她一脸吃惊的表情做出标准反应。她不停眨眼,罐装果汁也从掌心滑落。「糟糕!」在罐装果汁掉下来砸伤桌子之前,她伸出手勉强接住果汁。 她就这么顺著身体往前倾的动作,在椅子上坐下来。 端正而坐后,她吞吞吐吐地回答: 「不是啊……我已经结婚了耶。」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说出来。我也没期望得到什么回应。」 「喔……」她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歪著头把弄手中的果汁罐。 以我个人来说,其实这样就可以结束了……不过,这样就结束好像有点蠢。也对,我本来就蠢,这样的解读是正确的。只是……嗯…… 我决定在不会太丢脸的范围内,只针对我想要传达的话语做补充。 「我到死都会一直喜欢你。」 「……不会吧,应该不可能吧?你一定会再喜欢上其他女生的。」 她直接否定我的话语,甚至比手画脚地加上否定动作。 「也许吧。」我不确定自己是否顺利这么回答了她。 我骗她说要借厕所,没告知一声便离开她们夫妻俩的家。 我担心万一停留太久,最后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又会害爸妈担心。更重要的是,如果继续跟她面对面相处下去,我应该会忍不住把生病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她。 我厌恶有可能引人同情的自己。 比起在她的心中成为过去式,我宁可自己是现在进行式,以「虽然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但我确实有这个朋友」的认知存在她的记忆里。哪怕那记忆就像墨水不足而没印好的页面一样淡薄。 而且,我还顾虑到一点。万一我把来日不多的讯息告诉她,喜欢站在高处俯瞰、又爱玩弄人们的命运,有可能会再把更多周遭的人事物牵扯进来,为我奉上在剧场表演的机会。差不多是该安静退场的时候了。毕竟尽管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我的故事很无趣的事实。 不过,她可能挨骂或被责怪,以为是恶作剧才叫救护车来,这点让人有些于心不忍就是了。 鲜血从染上鲜红色的绷带缝隙间涔涔流下。左半身明明不断流失血液,却觉得笨重不已。伤口的疼痛感宛如一条重力的排水沟。 ……但愿这伤口可以带来有益于她的结果。 如果短刀男当时在那条马路上对其他人下手,就算只刺伤一个人便恍然清醒,也不敢保证受害者能够活命。害一个人受伤跟害死一个人之间的差异大不同,主要是在刑罚方面。 只要可以成为在街上某处展开的群戏一小部分,我就满足了。我期望著自己的无心念头得以左右某人的人生。 或许力量薄弱,也或许显得扭曲,但只要我的无心念头和怠惰可以化为助力为她带来幸福就够了。参与她的幸福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哪怕只参与到极小部分也无妨。就算我没机会亲身感受或没有人知道我参与其中,只要五年后、十年后她又在世界某处向某人诉说自己的幸福,就足以让我甘愿改变态度,反过来感谢命运。 虽然我才懒得管短刀男幸不幸福,但如果她无论如何都需要短刀男的幸福,那就好好珍惜吧。应该说……她肯定是需要的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爱著她的老公。 「……呼~~好累喔。」 回到家之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静一静? 应该没机会吧。说不定这回会换成警察当编剧,替我安排一场高潮叠起的结局。 我抱著一种摆烂的正面态度心想:「尽管放马过来吧!」 我发誓一定会把命运铺得又扁又平,一路保持平坦到底。 ……还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在回家的路上千万不要喜欢上某个擦身而过的女生纔好啊! 第一章 告白美术馆 我喜欢她。 我这么大胆宣言后,还称不上是朋友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吐槽说:「你会不会太快了?」 现在是四月底,两星期前大学才刚举办开学典礼,但我已经有喜欢的物件了。对方跟我同科系,也同学年。在忘了叫什么厅的会场举办开学典礼时,我在会场的入口处和她对上视线后,不到一秒钟便对她一见钟情。所谓的一见钟情,就是要时间越短,才越美好,也越有价值。 「是喔~~你喜欢她啊……啊!吃!」 几个关系不止于「彼此认识」的男生围著麻将桌而坐,其中一个叫南瓜(绰号)的男生轻率发表感叹的话语后,拿走我丢出去的麻将牌。坐在他对面的番茄(绰号2)一边望著手边的麻将牌,一边摸著下巴发出「嗯~~」的声音。 「那个女生啊……她确实很可爱啦。」 「我就说吧!」我得意忘形地附和道,心想总算找到一个视力良好的朋友。不过,番茄一副还有话要说但难以启口的模样,看来似乎不是打从心底在赞美她。 「不过,我听到一些女生在说她的态度咄咄逼人。可能是因为这样,她一下子就被大家排挤,上课时我看她也是自己一个人坐。」 西印度樱桃(绰号以下省略)叙述完她的风评后,丢出手上的麻将牌。 「我想起来了,听说所有女生只有她没参加开学典礼前的集训。」 对话绕了一圈又轮到南瓜说话。番茄一副正在听牌的模样摸牌后立刻丢牌,麻将也绕了一圈轮到我摸牌。 我就读的科系有一个传统,每年四月一日都会以两天一夜的行程,举办一方面进行大学的相关说明,一方面让学生联谊的集训活动。也太多管闲事了吧!尽管大家都为此活动感到厌烦,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以符合新生的表现乖乖参加,而我也不例外。几百名彼此不认识的学生,带著生疏的态度聚集到大学来,动作僵硬地搭上游览车,浑身不自在地度过一天。在老师擅自分组的小组里,不茍言笑地和其他成员一起默默行动,以「被丢进压力养殖场里」来形容这样的状况再适合不过了。 在压力养殖场里,我认识了南瓜,还有很想把他放进果汁机榨成果汁的西印度樱桃。到现在我还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参加集训时,他们两人在房间角落低调地庆祝了西印度樱桃的生日。我忘了起因是什么,但我当时也跟著一起庆祝,才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最后一个是番茄。番茄没有参加集训,我是在跟南瓜两人往来之间认识了番茄。他们三人关系密切得简直就像老朋友一样,而我一直觉得有些不自在,无法完全融入四人一起行动的模式当中,早晚应该会跟他们三人渐渐疏远吧。就这点来说,在藉由加入新团体来建立交友关系上,我可能走错了一步,而且是一大步。 顺道一提,听说他们三人昨天在这里大玩双陆棋。对了,他们今天也是翘课在这里打麻将,可说是顺利摆脱「好学生」的形象。 至于我呢,我因为怕她有可能跟我修同一堂课,所以不想翘课。 「就这点来说,或许值得展开攻势。趁现在还没有很多男生围在她的身边。」 「毕竟这就像去参加联谊之前的感觉,大家还不知道她有多可爱。」 「那这样,我们要不要也展开攻势啊?」 三人互说玩笑话,笑著互看彼此。 说得有理,我可不想看见其他男生围上来。看样子我还是早一点告白比较好。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三人收起笑容再次把脸凑近互看彼此,但这次散发出来的气氛不同了。 「应该说这家伙是很有胆量吗?还是……性情奔放?」 「天不怕地不怕?」 「也可能是天然呆。」 你们把人家排挤在外,在那边交头接耳,这样让人很受伤耶! 我随便丢出一张牌后,发出攻击说:「怎么了吗?」 番茄张开符合他绰号的红润双唇,代表三人说: 「我问你好了,你这样秒杀就喜欢上她,到底是喜欢她哪里?」 「外表。」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除了这点之外,还有其他可以用来评价一见钟情的点吗? 反而应该说,看一眼就擅自评断她的内在比较失礼吧。我传达了强烈的自我主张。 西印度樱桃、番茄和南瓜都陷入沈默,也从我身上挪开视线。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样! 「喔……既然你想告白,就去告白看看吧。对了,胡牌。」 几天前,我经历过这番最终得到不负责任结论的过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所以我决定跟你告白看看。」 她原本在拉面店的收银机旁操作饮水机,此刻停下所有动作。 饮水机的水流个不停,杯子里的冰块随之发出喀隆喀隆的声音。「啊!水快要满出来了喔。」我指著水杯提醒她装太多水,但她毫无反应,动也不动。 水不断从杯子里溢位,跟著被吸进饮水机的底座。我不禁有些担心她的衣服会被水溅湿。 「我要一个霜淇淋。」对著看傻了眼的店员点餐后,我再次把视线拉回她的身上。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她都是那么美。脑中浮现这样的形容,但如此受限的形容根本不足以传达她的美貌。当然了,她那彷佛只要轻轻一碰,指尖就会被无声吞噬、慢慢融化似的乌黑发丝,以及直挺的鼻梁也是充满了吸引力。 最迷人的地方莫过于她的三白眼,发出足以让任何人招架不住的目光。没有什么比这点更猛的了。 (注:三白眼 指眼睛的虹膜(瞳孔)部位较小,眼白面积较大,所以眼球的虹膜除了左右两侧有眼白之外,上方或下方也会露出眼白。) 和她迷人的双眼互看……应该说被她瞪著看的那一刻,我陷入好感的漩涡之中。不过,以世人的眼光来说,或许就是因为拥有这样的眼球,才会对她产生那样的风评。 「你是白痴吧?」 她总算开口确认状况。我是说确认我是不是白痴。 「咦?」 「杯~~痴!」她使出卷舌功痛骂。 「啊?」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年纪未满二十岁,白痴级数就先超过二十,达到成人的标准。方便请你消失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总算放开饮水机的把手。水杯里装满了水,水面呈现表面张力,真不知道她要怎么费心拿起杯子。 她动作明显地从我身上别开视线,看向放在学生餐厅角落的大型电视机。电视萤幕上正在播放午间新闻,大肆报导著名女歌手今早自杀的讯息。 她装出对新闻报导极感兴趣的模样,刻意忽略我的存在。 「不好意思,你还没答复我。」「你干嘛说话那么礼貌?我们是同届的吧?」她回头看我了。 「我习惯这样说话,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掉。」 「快改!恶心不舒服不自在。」 「改掉了。所以,答案呢?」 我一边从店员手中接过霜淇淋,一边向她寻求答案。「你听好啊!」她用著就像受不了小孩子不听话一样的口气说道,跟著叹了口气。 「看到一个白痴突然出现,你觉得我是那种会随随便便跟他交往的蠢女人吗?」 「喔……是。」 虽然我也不愿意,但在她的眼中我似乎是个白痴,如果否定她的说法,就会失去和她交往的机会。 所以,我势必要表示认同。她高高扬起眉尾,脖子也浮出青筋。 「……这真是头一遭,我竟然被一个白痴搞得这么难堪。」 很明显地,她在强调自己受到耻辱。如同长相给人的印象一样,她似乎是个容易生气的人。 有机会瞭解到她的个性,让我忍不住开心地嘴角上扬。 「先生,你还没付钱。」店员顶了一下我的肩膀。虽说是店员,但对方其实也是校内人士。连锁便利店现在也会进入校园设点,真的很方便。不过,相对地也会觉得怪怪的就是了。 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拿起水杯,不小心把一些些水洒落在地板上。看著她做完动作后,我踩在水滴上用鞋底抹去水滴,试著让她僵硬的脸颊展露笑容。很遗憾地,效果不彰。 「对不起喔,我过去完全没有意识到你的存在,但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让自己讨厌你。」 「啊,真的跟传闻中的一样耶。」 「什么传闻?」 「没有啦,大家都说你的态度咄咄逼人。」 「……这状况真的是……」 她空著的左手握起拳头,微微颤动起来。 「所谓的倒楣,应该就是我现在面临的状况吧。」 「嗯?」 「……你习惯用哪一只手?」 她的发问令人纳闷,看不出跟一路下来的对话有何连贯性。 「右手,怎么了吗?」 我举高右手挥了挥。 「是喔。再见。」 在只有她才懂的互动结束之后,她转身背对我,走了出去。 「明天见~~」 「不可能。」她一副痛苦的模样低喃后,走出学生餐厅。手上还拿著水杯。虽然那水杯是拉面店的物品,但没有人出面指责她擅自带走。站在吧台里的店员一脸感到可疑的表情注视著我,所以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嗯~~伤脑筋啊~~弄了半天,结果没有得到她答不答应的明确答复。 外面雨下个不停,她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急忙离开的。而且,她好像没有带伞,会不会淋湿啊? 「你觉得如何?有希望吗?」 店员目睹了整个经过,我试著询问店员的意见。 「等你付钱后,我再免费提供回答。」 我掏出金额刚刚好的硬币付给店员。 多枚硬币互相摩擦的声音响起,屋外也同时传来大音量的麦克风声。世民研(正式名称为世界民族音乐研究会)不畏惧雨天,展开了户外演奏会。 很拼呢~~我抱著如支援连续剧的心情,隔著液晶萤幕表示赞扬。不知道是因为我的支援心意太廉价,还是天气为了配合她的怒气,隆隆雷声和演奏声交叠在一起。学生餐厅内掀起一阵骚动,在整个空间画出一道裂缝。 店员收下硬币并确认金额后,露出营业用的笑容礼貌答谢。接著,依旧挂著笑容说: 「不可能。」 果然不可能啊? § 我很喜欢鞋子。 应徵工读生时店家问我为什么想来这家店打工,我给了这样的答案。天大的谎言啊! 不过,我带著清新感十足的爽朗笑容,说出简直就像至理名言一般的答案后,成功争取到鞋店工读生的头衔。这样就不会再被人家说我是家里蹲了。 对了,虽然中英字典里没有记载,但听说家里蹲翻译成英文是「」喔。 (注: 指尼特族,为not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的简称,泛指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不参加就业辅导,终日无所事事的青年族群。) 「你去外面扫地一下。」 坐在收银机前面,发楞地观察著路人时,店长把扫把和畚箕递给我。小小的鞋店只有我一个工读生,所以想要逃过店长的监视非常困难。「好~~好~~」我接过扫把,踩著懒散的脚步朝向暴露在四月春光底下的店外走去。 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半规管受到阻碍而感到一阵晕眩的事情就不提了。 雨已经停了。虽然中午过后雨势下得猛烈,但在那之后雨量便逐渐下降。天气预报乱骗人,还说什么一整天都会下大雨。 眼前就是十字路口,明明是在行人熙攘的地段营业,这家店却是常常没有客人上门。在店里时,我偶尔会喃喃说出这般看不出工作有何热忱可言的感言。店长还愿意雇用我当工读生,其实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花车里排满价格低廉的优惠鞋款,除了花车四周之外,我一路扫到离店面有些远、有行人在等红绿灯的人行道上。因为四周没有客人停留,所以打扫起来特别有效率,但如果以行销的观点来说,这样算是一种低调在妨碍营业的举动。把马路打扫干凈,就不会弄脏鞋子,这样还有谁会来买鞋子啊?尤其是像这种不会卖名牌鞋子的「当地鞋店」,更是不会有客人上门。 今天只有两个客人来店里买鞋,一个是脑袋迟钝的大叔,另一个脑袋清晰的大婶。 我站在远处环视挂著招牌的建筑物,写上「樱」字的招牌大幅度倾向右侧。高中肄业后,别说是抬不起头来,我几乎快成了啃老族。母亲在这时介绍这家鞋店的工作给我,听说这家鞋店二十几年前就在这里卖鞋子。那时候我和哥哥都还没出生呢。对我来说,这栋建筑物就像历史的一部分,跟在社会教科书上学到的德川先生或织田先生属于同等级的存在。我再次体认到在我出生之前,地球早已存在的事实。 彷佛一滩温水散开来似的和煦阳光笼罩下,我忍不住打起哈欠,跟著拿出口袋里的手表确认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多,还剩下差不多两个小时。 我把手表收回口袋里。我不喜欢有东西绑在手上。还有一件同样不讨喜的事情,那就是带著不会响的手机走来走去。那东西现在应该在房间里蒙上一层灰了吧。 我重新回到打扫工作上。再过一个小时左右,人行道上就会挤满放学回家的学生,要在那之前打扫完毕纔有效率。我想起店长曾经做过这样的说明。 就我个人的理由来说,我也希望避免正面迎上一大群学生。到了放学时段,就跟平常一样躲在鞋店后面的办公室里,专心整理库存好了。 思绪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他今天也会出现吗?我挥动扫把的同时,也顺便左右来回转动眼球。我本来以为这家鞋店很难培养出老主顾,但出乎预料地,还是有人跟别人的癖好不同。虽然对方专门挑选花车里的廉价商品,但从我第一天来打工,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而且,还是个好男人。 他的身材高挑纤瘦,是个标准的花美男,我猜他是来自帅哥共和国的人。如果要以植物来比喻,他会是颠茄……咦?颠茄好像是用来形容美女才对喔?算了,无所谓吧,美丽是不分性别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在心里暗自称他为帅哥丸。一个会为我带来春天的客人。 (注:颠茄 英文名称为bedonna,源自义大利语的be donna,意指「漂亮女人」。) 他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两岁或三岁。还有,看他那样挥霍无度地大量购买本店的商品,我猜不是鞋子狂,就是散财狂。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氛围,让人觉得他可以在自然的状况下,用吸引力满溢的笑脸成功欺骗世界上六成的女性。即使做出「我的工作就是当帅哥」的难解发言,女性也都会原谅他。看这样子,同性应该都不会亲近他吧。 「哟?」我停下挥动扫把的手,打直弯曲的腰杆。 说曹操,曹操就到。帅哥丸以其具备的修长双腿越过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带著如果要以色纸来比喻,会是偏金色的笑脸走来。他平常就呈现这般令人生羡的生态,让人忍不住想问:「有什么这么值得开心的吗?」我仅剩的一丁点认真成分隐隐作痛。 帅哥丸宛如一颗导弹似的接近后,对著已成为熟面孔的我打招呼说:「你好!」互看彼此后,尽管因为长相的明显差异而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气,我还是以平易近人的店员态度打招呼说:「你好~~」 我之所以能够持续打工下去,绝大部分是因为人称帅哥丸的他经常出没鞋店。人如果经历一段关在家里、固定只会见到某些人的生活后,就会留下非常容易坠入情网的后遗症。我亲身证明瞭这般内心的化学变化。话虽如此,但我不至于自恋到期待跟帅哥丸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还可以向人炫耀说:「我的男朋友超帅的~~」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判断能力的。 照惯例,他没有走进店里,而是先在花车里物色。「嗯~~」除了二氧化碳之外,他还不吝啬地一边呼出大量的帅素(帅哥元素),一边一一鉴赏杂乱排列的鞋子。我把扫把当成演唱会特区的门票,占住他身边的位置。然后,我一边假装在扫地,一边和他闲话家常。没想到打工除了可以领薪水之外,还可以享受这样的福利,我决定下个月的母亲节要好好孝顺一下母亲。 「今天有没有看到喜欢的鞋子?」 我有一个坏习惯,即使物件比自己年长,我也不会礼貌说话。我哥则是正好跟我完全相反,他因为说话太过礼貌而经常被认定是坏习惯。 「我也不确定耶。毕竟店里卖的东西跟昨天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露出苦笑,搔了搔鼻头说道。在口袋里摸索一阵后,他拿出像是从杂志剪下来的纸张。轮流看著纸张和花车里的鞋子,他又开始专心找起鞋子。 他到底在看什么啊?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顾虑到他是客人,所以我态度谨慎地说: 「帅……你很喜欢鞋子喔?」 「我看起来像吗?」 「你看起来可以像任何东西。」 长得帅的家伙的薄薄一层脸皮前方,总有彩虹的衬托。 「我是万花筒啊。」他一边嘀咕,一边拿起一双蓝色高跟凉鞋。唔!我嗅到女人的味道……是说,他来这么多次了,也没必要重新认知到这点就是了。他买的鞋子从以前就不局限于男鞋,这也是令人感兴趣的地方。帅气和神秘感似乎磁场相合。 或许两者彼此都是难得一见的存在,所以很容易结合也说不定。 开始感觉到店内投来上司的目光,我赶紧左右挥动原本静止不动的扫把。 「要是篮球漫画可以再次掀起流行就好了~~不然篮球鞋都卖不出去~~」说到店长,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后面的办公室里抱怨营运状况,听说他以前也是一个工读生已。 店长二十年前就来到这里工作,如今已是两边肩膀经常四十肩发作的大叔。这家鞋店原本就快关门大吉,后来生意突然莫名奇妙大好,再加上看见自己喜欢的类型的女生来店里买鞋,于是抱著想要再见到那女生的期待一直在鞋店工作,不知不觉中就继承了鞋店的经营权。 店长的工作意愿源头几乎跟我一样,难怪我们会合得来。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帅什么?」 「率性决定事情不好。我本来是想这样提醒你,但后来又觉得这样太爱管闲事。」好牵强的说法啊~~ 「喔……我会注意的。啊!我要这双鞋。」 「感谢您~~」 我接下他挑选的黄色鞋子,率先往收银台走去。 有一件无聊小事。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感谢您~~」是一个单字,还认定是英文单字。虽然这半年来我失去了很多,但还是保留些许羞耻心,所以打死我也不会说出这件事。 花车里的鞋子全是均一价的特价品,让我省了操作收银机的麻烦。他毕竟是老主顾,也熟知价格,所以在我开口之前,已主动掏出两张千圆钞票放在桌上。 「你是高中生吗?」 身为店员和客人,我和他隔著收银台面对著面,他一边接过找钱,一边若无其事地询问我的个人资料。虽然有种喉咙卡住的感觉,但我没有表现出来。 「曾经是。现在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普通女生。」 「这样啊……是喔~~这样喔~~」 或许是觉得我的回答出乎预料,他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模样拉长语尾。 「你是大学生?」为了帮他解围,我试著反问道。 「是大学生没错,但我也只是一个……」他说到一半停顿下来,用食指搔了搔脖子。 「嗯?」我一边递出装好鞋子的纸袋,一边微微歪著头。 他用腋下夹住纸袋,一副感到难为情、像是全身发痒难耐似的模样露出笑脸。他的表情和普通人比起来,两者之间存在著如钻石和铅笔的落差。 看见他如此毫无防备地展现魅力,我忍不住想吐槽说:「有夸张到让你难为情成这样吗?」不过,因为是以我的眼光在看他,所以在形容上,或许使用了名为「好感」的调味料做了大胆调味也说不定。 「一个喜欢绘画胜过鞋子的十九岁普通男生,差不多是这样吧。」 「哇!」第一个感受是惊叹,接著转换为名词的「绘画」,最后变成问句「咦?」 「这东西是拿来当题材的。先这样,下次见!」 他举高手指细长如幼竹般的右手道别,也向店长点点头后,走出店外。 我带著茫然的心情走出店外,目送他离去。 他走过的路面上,彷佛可看见青草钻出水泥地面,冒出嫩芽。 在他的面前,我就像经过长年使用的空调滤网一样发出淡淡的霉味。 「……呼~~」用鼻子呼气后,还真的隐约闻到了霉味。照理说,这时段大多会飘来晚餐的饭菜香夹杂汽车臭味的味道,或许今天的风向改变了吧。 背后吹拂而来的风撩起刘海,视野里随之出现好几道斜线。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我用手梳理好刘海后,叹了口气。 鞋子和绘画啊。这谜样般的搭配,确确实实地挖出令人生厌的事情。彷佛一阵热风卷起尘埃般,囤积在记忆和现实夹缝里的思绪碎片,胡乱拼凑出拼图。 一个比任何地方都能够放松心情的空间,成了这般幻想的舞台。我的家。 虽然原因不明,但我家玄关里也放著数量多得吓人的鞋子。 成堆的鞋子比我的家人人数还要多,种类和颜色也都不一。 在幻想世界里,鞋子们长出透明的脚不停跳来跳去。 他方纔的话语站在最前面,指挥著鞋子队伍。 ……鞋子队伍笔直地朝向仓库前进,仓库里收著描绘到一半便放弃的图画,成了图画坟墓。好无力啊~~ § 「嗯……」该不会只有我的表层部位没有自知之明吧? 我坐在自己房间里的椅子上,一边让椅子往后倒,一边缓慢摇晃上半身仰望著天花板。在学生餐厅告白后没能够得到她的答案,反而被烙下白痴的烙印后,我翘了下午的课跑回家。升上大学后,这是我第一次浪费学费。可能是不习惯这么做,不禁对父母亲感到些许罪恶感。 不过,此刻让我的内心引起小规模地震的不是这件事。 此刻的问题是,如果把冷静掌握状况,并以客观角度目击事态的店员发言也纳入分析,只能得到「我被她甩了」的结论。她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现在就做出被甩的判断还太早了。以我个人来说,仍抱著向波丽安娜学习的精神,并未舍弃一线希望。不过,身体却似乎早早气馁,陷入失恋的情绪。我感到全身无力,整个人变成消了气的气球。 (注:波丽安娜 美国小说《少女波丽安娜(pollyanna)》的主人翁,是一个充 满乐观思想的女孩,后来成为代名词,被用来形容乐观过头的人。) 我把双脚跨在升上小学便一直用到现在的书桌上,索性让其他存在来替自己支撑重力。回想起来,国中和高中刚刚失恋的时候,也是像这样身心不同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纔好。我这个人似乎尽管情感深处或身体就跟正常人一样陷入失落的情绪,情绪还是不会传达到意识的表面来。明明想要精神百倍地到外面跑来跑去,两只脚却像麻痹了一样,这般著急的情绪化为压力不断朝向我的五脏六腑施压。 「呜……」 我会不会告白错了时机?还是告白话语太陈腔滥调了?还有一个我最不愿意去思考,可能性却最高的原因,也就是我的长相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每次听到你说的话,都会让我觉得自己站在樱花已经掉光,还长出嫩叶的樱花树底下。要是她这么对我说,该怎么办?长出嫩叶的樱花树处处爬满毛毛虫耶!以前我和妹妹一起去特教学校对外开放的操场上玩耍时,妹妹曾经乱踢樱花树,结果发出一连串像引爆鞭炮似的尖叫声。 万一她对我产生像妹妹那样严重的厌恶感,别说是没希望,可能在那之前会先闹出问题吧。到时候就要担心她会跑去大学的性骚扰防治中心报案。 「呜……」 目前为止,脑中没有浮现「放弃」这个选项。伤脑筋啊,明天如果又在某处遇到她,我一定会忍不住随便就跟她搭腔。从以前大家就经常说我胆子很大,但我的行动力其实只是来自于思虑不周,所以不会伴随自信。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受到异性的冷漠对待了?第六次?不对,应该是第七次?只要告白成功,就可以交往好一段时间,但往往在最重要的起步就会摔得狗吃屎。我是不是应该想个好方法才行啊? 没有把心意传达出去就不会有开始,这样的想法一直都是我的原点。只不过,通常会在开始的那一剎那就宣告结束。 「呜啊……」 「我回来了。笨蛋哥,你怎么啦?」 妹妹爬上楼后,主动搭腔说道。她一身外出服的打扮,似乎是刚打工回来。前阵子关在家里的时候,她一天到晚都穿著睡衣,所以看到外出服的打扮感觉颇为新鲜。 「你回来了啊,什么怎么啦?」 「我听你一直在那边呜呜叫。怎样?你被警察盘问,护身符终于被没收走了啊?」 妹妹站在走廊上,以揶揄的口吻询问我在烦恼什么。「那东西没事。」我瞥了一眼平常上课用的包包后,说明起烦恼的原因。我们兄妹的关系良好,好到可以互相倾诉感情的事。或许是我们常有机会一起玩耍,才会感情要好吧。 「没有啦,我今天跟喜欢的女生说我喜欢她,结果被甩了。」 「要是没说什么就被甩,那就太搞笑了。」 妹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真不知道她对恋爱话题到底感不感兴趣。 「其实也发生过不少次这样的事喔。从旁看来,似乎很容易就会看出我的爱意。」 「喔~~也对啦。」妹妹一副想起什么似的模样露出僵硬的笑容后,轻轻压低下巴。说到妹妹的态度,她明明粗鲁得很,但因为五官长得稚气可爱,所以同学擅自替她贴上「花瓶」或「天生爱装乖」的标签。对于性格面,她本人似乎也有自知之明。 「对方是大学的同学啊?」 「没错。」 「开学到现在不是才过两个星期而已,已经感情这么要好了啊?」 「没有,今天才第一次交谈而已。开口第一句就是告白。」 「……如果对方这样还答应你,我愿意让你归化成帅哥共和国的国民。」 这家伙真的没救了。妹妹露出带著这般怜悯意味的眼神,从高处看著我。 「帅哥共和国啊,好好喔,你的长相够资格和住在那种国家的人交往。」 即便性别不同,看到一个人的美还是会把对方视为羡慕的物件。或者应该说要看物件,羡慕也可能变成忌妒。 「……没那回事的。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是喔……」 以妹妹的个性来说,难得会有如此谦虚的反应。会不会是在外工作累积接待客人的经验后,个性自然就会慢慢转为成熟啊?是说,我从来没去看过妹妹工作的场所就是了。没办法,妹妹命令我不准去。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看见父母在教学观摩日出现就会觉得难为情,妹妹可能是类似这样的心境吧。 我的视线忽然停留在妹妹自然垂下的双手。 「你怎么了?手怎么脏脏的?」 被我这么一说后,妹妹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一副这才发现的模样发出「啊~~」的一声。 「工作结束后我忘了洗手。等一下再去洗。」 「打工也挺辛苦的嘛!」 我说出不痛不痒的慰劳话语。 「是啊~~你不打工吗?」 「我喔……不知道耶。如果顺利和她交往,有可能会需要用到钱喔。」 「不可能。」天啊!这是今天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你不是刚刚才说被甩了?」 「搞不好到了明天她会改变心意啊。」 「对于感情的事如果会期待有好运从天而降,就没救了。」 妹妹一副自己是恋爱高手似的高姿态发表意见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怪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人怎么没有印象妹妹经历过一段交友经验丰富的学生时期。 我发楞地注视著空荡荡的走廊,并试著想象妹妹在通往大人的阶梯上,反复上下同一个踏阶的身影。想象到一半时,画面多出我的身影,我拉住妹妹的脚踝不想被她追过去。 这时,妹妹像影片倒转似的倒退跑回门前。 「哥,我问你喔,你看过我画的画吗?」 「嗯?」这问题来得真突然。「当然看过啊,我还很佩服你画得那么好呢。」至少比我好。 妹妹摸著下巴发出「嗯」的一声后,一副颇为享受的模样点点头。 「我想也是,那就好了啊。先这样啰。对了!等一下可以吃饭了喔。」 「收到。」我们家的晚餐时间还是一样那么早。 妹妹再次消失在走廊上。我也重新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的电灯。 我不禁忌妒地心想:「那丫头真是幸运。」显而易见地,妹妹拥有得天独厚的主角资质。 虽然从很多地方感受得到她本人过分小看自己,认为自己只是不起眼的家里蹲或市井小民,但在自然的状况下,她一直处在故事的中心一路走来。我一直在旁观看,时而还会分到一杯羹,所以可以挂保证。除了长相之外,妹妹还拥有比常人水准略高一阶的才华。虽然并非完美,但她具备足够的要素,大大拉高可获得命运青睐的机率。 虽然妹妹现在处于休息状态,但早晚有一天势必会重返舞台。 不,说不定她在毫无自觉之下,早已被卷入故事之中。好比说,跟那个经常到鞋店的家伙……叫什么来著?好像是叫高丽菜太郎,还是男爵马铃薯之类的家伙之间的故事。 因为有一个这样的妹妹,我变成以配角身份站在命运阴影处的哥哥。其实也不用证明,看大部分的人都说我是白痴,也知道我多么没有存在感。 不过,哪怕当不了配角,我也有我的坚持点。 我不希望她被从帅哥共和国出差来到这里的主角们抢走。 在文武两面都当不了主角的我,能够找到的唯一出路就是恋爱关系。 「……决定好了!」 虽然被甩了,但指尖还没有感觉到没希望的触感。 现在还不到必须 放弃的地步。甚至应该说,如果我的爱意会因为这样就轻易结束,未免对她太失礼了。嗯~~非常有利自己的正面解读。 在睡前好好思考一个晚上,找出其他告白方法好了。嗯!就这么办! § 隔天也是早上十点钟离开家门。我到现在还不会骑脚踏车,所以是走路去打工。 好麻烦啊~~每吸入一口户外的空气,嫌麻烦的情绪就会随之膨胀。 真不想出门啊~~胃部深处隐隐作痛。 以前每天去上学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抗拒日常的反应。 托这般反应的福,我体会到自己又开始隶属于某团体,但不知道这样是好或坏。虽然不觉得心情轻松,但可以换取粮食,得到一丝丝安心感的回报。跟某处保持著关系的事实化为后盾,让我除了拥有零自信之外,还能够保有一些什么。 「如果以这样的角度来思考,那家鞋店好像变成了很有价值的存在。」 我一直认为鞋店平常只是基于兴趣,才会在街上占一块空间持续营业。 该说是有自虐的倾向吗?父亲的个性卑微且内向,所以就甭提他了。现在是连具有社交能力的母亲也说自己顶多只有鞋店这个门路,所以鞋店可说是相当珍贵的人脉。鞋店若是在今年之前就关门大吉,真不敢想象我二十四小时和房间墙壁作伴的日子究竟要持续多久。「想象」理应是一种自由奔放的行为,却让我害怕得双脚发软。 在我出生三年前,有一位不知名的功臣促使鞋店生意兴隆,虽然无从得知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我在此献上感谢之意。依我的猜测,可能是一位运动选手在因缘际会之下穿了鞋店独家开发的测试鞋款。该选手虽不至于厉害到登上世界第一的地位,但至少达到全日本排名第十七左右的水准。这时,电视台的现场转播碰巧拍到以斗大字型印在鞋子上、设计花俏俗气的品牌名称「樱」,掀起只持续一个月的小规模流行风潮。应该是类似这样的小奇迹吧。 我询问过店长,但店长只知道笑著敷衍我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好了,差不多可以从家里的院子走出去了。今天天空上的云朵颇多,户外的气温宜人,很适合举办运动会之类的活动。 我一边在住宅区前进,一边模拟万一遇到住在附近的阿姨该如何巧妙应对。不需要言语,我也感受得到大家对我的认知是「只有在快递送货来的时候才会走出屋外、老是穿著睡衣的女孩」,完全被大家视为「○○家的头痛小孩」。如今我尽管感到不安,还是以工读生身份重新回到社会。如果大家知道这事实,肯定会展开「你很棒喔」的言语攻击。那种夸奖话语只会带来彷佛喉咙深处被黏答答的手抚过似的感觉,让我的五脏六腑浸泡在名为压力的酱菜瓮里。 只要事前预想好状况,让自己练习在听到夸奖话语时可以不要动肝火地轻松带过,等到了戏码正式上演时,就能够顺利应对,不会气得火冒三丈。不过,如果对方过于缠人,我可不敢保证血管还能保有足够的韧度。 在距离我家半径三百公尺的范围内与人擦身而过时,我一一打了招呼,超出范围后便互相装作没看见,悠哉地走在闹区的角落。这时段已过了学生的上学时间,我之所以能够坦率地心存感念,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可以等到这个时段纔出门。这样就可以避免遇到以前的同学。 我从分散开在大马路旁的私人店家前面走过,进到已经拉开铁门的鞋店。「早~~」打招呼后,店长从后方的办公室走出来,开朗地打招呼说:「早啊!」别看店长这样,据他所说,以前是个轻浮男呢。「哪!」如今已四十岁的他把工作围裙递给我。「谢啦!」接过围裙后,我一边绑上围裙的绳子,一边习惯性地心想自己真是越来越适应了。 「你先去擦一下花车,然后帮忙排鞋子。」 「收到~~」 一如往常,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店外的花车。我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准备拿抹布和水桶。金属材质的花车已多处生锈,烤漆也剥落得厉害,支撑花车的四支脚架已经腐坏到随时可能折成两半。花车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年,但原则上,店长似乎打算一直放在店门口直到不能再用。 虽然店长不肯说出事情的全貌,但听说是多亏了这座花车,鞋店才得以存活下来。花车和二十年前的事想必也有所关联吧。我不讨厌这种有所坚持的想法,所以即使擦拭花车的工作不会带来什么好处,我还是愿意付出一定的细心程度把它擦干凈。 在水桶里装了水之后,我把两块抹布泡在水桶里搬到店门口。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小学里负责打扫教室地板的值日生。我会有这样的联想,就表示我的言语形容和感受还是以学校为基准,想到这点和目前的境遇之间的落差,让人不禁感到一阵落寞。我有些羡慕起哥哥未来四年还可以继续当学生。哥哥拥有受到保证的前途,而我只是注视著他的背影在原地徘徊,哪儿也去不了。 在花车旁边搁下水桶后,拧干抹布。我几乎每天持续做著这样的动作,手指根部长出的水泡也全破了。到了现在,已经升华到不会因为只是碰到水就觉得痛的境界。 我没有帮忙做家事,也没有参加什么运动社团,所以双手的肌肤还很光滑柔嫩。趁现在好好保养,将来当个手部模特儿好了。太危险了,差点就被这种天真看待未来的想法吸引过去。我抱著斩断天真想法的心情用力拧干抹布,从花车的脚架开始擦拭起来。 如果动作粗鲁地拿著抹布上下擦拭,抹布会被花车裂开而尖起的部位勾破,所以严禁火速打扫。我第一天上班就把两块抹布变成了破布,所以已经学会这点。 趁著好邻居「马路」上的车子都停下来时,我吹起口哨。车子开始动了后,便暂停演奏。原因是我不想被破坏音质。再说,在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声也挺值得一听的。目前来说,一般的家用汽车尚未搭载自动驾驶系统。 只要听到汽车声传来,即代表车内有人。如果车内不再有人,想必会令人相当寂寞。 吹口哨和汽车轮流上场,替我排解无聊。 到了中途时,口哨声因为其他原因停下来。这次不是因为车子,而是有人路过。 外表看似大学生的女生从店门前走过。那女生虽然不是穿著制服,但从包包和鞋子的挑选款式看得出来还是学生。看见对方散发出脚踏实地的感觉,我难掩忌妒的心情。 在我失去一切的状态下,天外飞来一条救命绳,我拼命地抓住绳索度过每一天。我的内心被清晰明确的不安情绪占领。我要继续这样当工读生吗?我要在鞋店打工到什么时候?一直不找正职,就这么打工到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认为这家鞋店可以永续经营,更重要的是,我不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累积毫无价值的时间在过日子。 我一定要开始做些什么。这般焦虑感在背后追著我跑。引起不安情绪的焦躁感活力充沛,毫不客气地啃噬我的血管。这状况跟不具实体的寄生虫寄生在体内没什么两样。 找工作?考大学?这两种选择都让人倍感沈重,难以做出选择。 绘画……就算已经放弃了,也一样难以做出选择。怀抱梦想是属于可以从容不迫的人的权利。 「唉……我不敢想象五年后的自己。」 试著思考后,我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哥哥以前曾经过分高估我是主角,真不知道他在我这个派不上用场的人身上看见了什么。还有,过去曾经认同我的画作的那些视力有问题的大人也一样。 「你的手没有在动作喔!」 店里传来业务上的抱怨声。 「收 到~~」我快速做起动作。很幸运地,抹布没有被勾破。 我决定不去正视不安的情绪,把注意力转移到现有的福利。 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也从帅哥共和国来到鞋店考察喔?我满心期待。 § 「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吧!」 「这句话昨天已经听过了。」 「我是在想我昨天的用词太过礼貌,你可能不喜欢,所以重来一遍。」 「喔~~原来你那颗烂掉的脑袋是做了这样的解读啊。」 「嗯!」 「杯尔~~痴!」她实在卷舌卷得太厉害,骂人听起来像是在说什么商品名称。 告白后的隔天,发现她为了上第三节的性别论而出现在校园时,我改变说法试著再次传达爱意。照惯例,再次光荣阵亡。想了一整晚的作战计划宣告失败。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她坐在教室的角落,那几个蔬菜提供的资讯无误,她旁边的座位空著。我装自然地在旁边空位坐下来后,她立刻挪动到隔开一张椅子的位置。「尽管感到迟疑,我在不得已之下,还是前进一格坐到她旁边。」「谢谢你跟我分享独白,让我知道一个脑袋里开满季节错乱的向日葵的人在想什么。方便请你消失吗?」 她笑容可掬地(但目光怒视前方)做出赶我走的手势。「这间教室很小,应该没有保留空位的多余空间。」教室里聚集了前来修共同科目的同届学生,我环视比电车车厢内更加热闹的室内一圈,并发表必须有效利用空间的见解,以取得隔壁座位的就坐许可。 可能是已经放弃继续挪动座位,她在显得老旧的木桌上托腮注视著,那锐利的眼球和目光像是要贯穿我似的。虽然不觉得害怕,但我很自然地进入备战姿势。 「……你是跟踪狂吗?」 「当然不是!因为我对你根本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却能够说喜欢对方啊,花海先生。樱花已经雕谢了喔!」 「就是因为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你,才会这样跟你搭讪啊。」 对于我的说法,她难得反应相当平静,只发出「嗯」的一声。 「我想要让自己接受对你一见钟情的事实。」 「拜托你不要说这种话还一脸正经。你或许感受不到羞耻心,但我讨厌这种快要被你害得必须多承受羞耻心的感觉。」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把托腮的手挪到嘴边。 刚才被她的发言打断话题,我趁机拉回话题说: 「而且,一路来我学习到想要建立人际关系的时候,如果只是抱著希望对方认识我的被动态度是不行的。如果希望对方认识自己,就要采取行动。毕竟对方对这方不感兴趣啊。」 毕竟我不是当大咖主角的人,在那边等待就会有人主动前来的机会少得可怜。如果我没有主动搭腔,恐怕每天都会在没有跟任何人交谈之下度过一整天。 她别开脸眯起眼睛注视著远方,目光失去了焦点。 「你还真是正向思考啊。我可以勉强不讨厌这点。」 「不讨厌?哇!超开心的!」 「……真是个不懂什么叫挖苦和讽刺的人,好累啊。」 看来白痴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压力。她自言自语地这么嘀咕后,谈话就这么中断了。 长针指出上课时间的时刻,老师还没出现在讲台上。我打算先做好准备,于是开启包包拿出用来抄黑板的笔记本,还有每次在课堂上分发的讲义。「哎呀!」东西拿到一半时,收在包包最里面的护身符从教科书上滑出来。 我用视线追著就这么从桌上往下坠的护身符。 护身符彷佛被地板紧握住似的交缠声音响起的瞬间,不知何物在我的后脑勺炸裂开来。 那感觉就像不可能起任何变化、一片宁静的水面被丢进一个巨石。 在陷入冲击的错觉中,意识瞬间拉远。 幻觉中,我看见扭曲的波纹在我和她之间延伸开来。 她不发一语地朝向桌底下伸出手,捡起护身符。这时,我的目光回到焦点上。「啊!小心你的手!」虽然刀身被手帕包住了,但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出声叮咛她。 她没有对我的话语做出反应,而是一边看著放在掌心上的护身符,一边说: 「这是刀子啊?」她抓住刀柄的前端发问。 「是啊。在我家附近捡到的,就像护身符一样的东西。而且,它的刀刃已经生锈,顶多只能发挥拆信刀的功能。」如果用刀柄打人,还是会痛就是了。 「是喔……」尽管四周有人,她毫不在乎地解开手帕,让刀刃暴露在外。我担心会被周遭的人责怪或传来尖叫声,紧张地环视四周,但大家都跟同学聊得起劲或趴在桌上睡觉,所以没有受到众所瞩目的对待。真没礼貌,我就算了,至少要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吧!我完全忽略整个经过,愤慨地大表不满。 「你还是有最低限度的危机意识嘛。」 她扬起嘴角说道,似乎觉得我慌张的模样很好笑。她让短刀和桌面保持平行,用没有被晒黑,也不见任何黑斑和皱纹的手指轻抚生锈的刀刃。 「这刀子根本都生锈了嘛。」她一副有些失望的模样说道。 「毕竟是有岁月的东西。」 「比起你那明明还很年轻却像浆糊一样的脑袋,这刀子的形状还比较完整,真是连刀子都不如啊~~」 她一边像呼吸一样自然地痛骂我,一边在手上把短刀翻面。 「不过,你竟然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难道意外是个恐怖份子?还是危险人物?」 她斜眼瞪著我,一副在鉴定我的模样。 「应该两者都不是吧。我也从来没跟人家打架过。」 「是喔,那我不就期待落空。」 「真的喔?你本来对我有所期待啊?嗯,真值得开心。」 「……怪了?难道我是个单纯的人,单纯到可以跟一个纯白痴应对?」 她态度马虎地用手帕随便包起短刀,还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完成包装作业的指尖和手背看似染上了淡淡的樱花色。虽然她的脸色看不出变化,但可能是血液回圈变好了吧。 「你听我说……那个……你……」 「啊!我的名字是——」「你不用告诉我。性别论又不会考你的名字叫什么。」为了阻止我说下去。她举高掌心挡在我的嘴前。 我乖乖闭上嘴巴,把短刀收进包包里,然后满怀期待她在「你听我说」之后会说什么。或许是察觉到我散发出愉快的氛围,她突然摆出感到无趣的表情,转头看向正面。她重新托起腮,像在闹别扭似的闭上眼睛。 「有什么值得让你那么开心的?明明才正要开始上无聊透顶的课。」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这应该是可以无条件表示肯定的事情吧。」 「你听我说。」她又这么说了一遍,试图重握主导权。 「嗯。」我握住自动铅笔,点点头答道。 「我清楚知道你喜欢我了。」 老师总算出现了,她看向正面眯起眼睛说道。 「不过,伤脑筋耶。我完全想不到你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喜欢。这样的关系不可能成立的,只会是一条单行道。」 她耸了耸肩,做出彷佛在说「你说是不是太搞笑了?」似的老外动作来否定我的情感。 「的确很伤脑筋。尤其是我。」 「刚刚说你这家伙正向,我现在觉得你只是眼球位置被固定住而已。」 「那我问你,你以前都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我想想啊。」 她用拇指的 指腹抵著嘴唇陷入思考,但立刻停止动作,瞪著我说: 「为什么我必须揭露个人资料让你知道?」 「不是啊,我很想变成那样的人嘛。」 「你想升变啊?那你不会走到敌方阵地展开突击就好。」 (注:升变 日本将棋或西洋棋等棋盘游戏中的特殊走法,指兵到达敌方底线后,可升变成其他棋子。) 在她气势十足的话语说完隔一秒钟后,老师透过麦克风为自己迟到几分钟一事致歉。让这些话语左耳进、右耳出之后,我趁著带有杂音的麦克风声停顿下来,看向仍怒瞪著我的她,开口说: 「我不会要求你喜欢上我,我只是想要成为你会喜欢的人而已。」 就算保有坚定的自我,如果这个自我是个没有价值的东西,就应该早早舍弃。我是个没有自信的人。如她所说,我缺乏被某人喜欢的要素。不过,我并非连胆量也没有,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以半吊子的状态待在她身边。 听到我的话语后,她嘴巴张得开开的,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搔抓手背。 「我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你真是白痴。竟然可以说出这种话也不会脸红,肯定是有哪条神经断掉了。」 「哈哈!白痴啊……看这状况,我可能要改善这点才行。」 「你很像少女漫画里面的主角。」 「有吗?」 「有。」 「既然你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很像吧。」 「真的,我没骗你。」她这么强调后,对话就此结束。 不过,她把我看成是主角啊……这感觉虽然不赖,但我忍不住对命运感到猜疑,总觉得背后应该有什么隐情。 后来我们不是看讲义,就是抄黑板,一直沈默不语地上课。 不过,很不可思议地,我感到充实。只要不被她否定,我似乎就能够感到满足。 不错,很容易满足。 § 「便宜归便宜,累积起来也是挺贵的喔。」 看著堆高在收银台上的鞋盒和结算金额,帅哥丸又名美男太郎的他露出苦笑说道。他今天也在中午过后晃啊晃地现身鞋店,全身散发出彷佛可独力解决地球空污问题的氛围。拯救地球的同时,他还顺便想要拯救这家鞋店的生意,从花车里一次挑了五双鞋搬到收银台来。虽不确定动机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整个过程描述起来,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今天也是感谢您~~」 「感谢您经常光顾。」 店员和店长异口同声地向老主顾表达谢意。看起来不像顺风耳的帅哥耳朵接收到谢意后,帅哥眼睛随之勾勒出笑容曲线。「哪里,我只是顺路经过而已。」哟?应对态度还表现得这么轻松!他那甚至让人觉得可恶的成熟表现,跟我们家的哥哥相差十万八千里。 毕竟哥哥的个性很像精灵,他的思考模式就跟白痴外加脑袋烧坏的人差不多。虽然罕见,但有时会有女生爱上哥哥这样的个性,有时也会和哥哥一起到家里来,有时我也会因为搞不懂世上人们的「眼光」而深深叹息。 「就是平常金额的五倍喔?」 「对啊干些*#@%&……」 「抱歉,我听不太清楚你说什么。」 照理说,在鞋店打工属于服务业性质的工作,我这种随便应付的态度妥当吗?我猜他是因为度量大,所以顺利形成完美的个性,否则不是我爱说,如果换成其他人,百分之百会被我这种含在嘴里懒散说话的店员惹得不开心。他真是个理想的客人。 根据我的经验,不分男女,有很多越是长相好看的人,人格也成正比地越显优秀的例子。因为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他人。他们不会忌妒同性,也不会对异性欲求不满。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别人就会主动靠近。 就这样和多数人接触后,在待人处世上也会变得圆滑。这是良好的回圈。感觉也很像打篮球时,抢下篮板球的选手会为球队带来良好的比赛节奏。 我抬头仰望,看著肯定是度过如此美满人生的他。好高喔,我说的果然没错。 「嗯?」或许是觉得我的目光可疑,他轻轻歪著头。 趁势问问看好了。我的脑袋还来不及否定这样的念头,嘴巴已经抢先一步说: 「问你喔,虽然以前我可能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买那么多鞋子要做什么?」 他把视线移向马路,一副在记忆里寻找有没有回答过我的模样。比起正面,这男人的侧脸更美得像一幅画。我像在物色物件似的扫描著他的侧脸看时,他突然转头看向这方,我急忙放低视线看向手边的鞋子。 「昨天我应该有稍微跟你提过,我说是拿来当题材用的。」 「啊……对、对喔。」虽然不记得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我好像没有好好跟你说明过。毕竟没机会跟你交谈那么多。」 他这口气是什么意思?是觉得遗憾吗?我不禁因为自我意识过强而脸颊发烫。不知道是为了掩饰难为情还是怎样,我的手自动在收银机上敲来敲去。那声音真吵。 他完全不在意我的态度转变,像在描述梦想似的骄傲模样说: 「从以前我就很想画一幅画,为了画那幅画,必须有很多鞋子。」 「喔?」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店长有所反应。喂!不要介入人家的谈话!我发出恐吓的目光后,店长先是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跟著指向店里的墙壁说: 「你该不会是以那个为模特儿吧?」 店长指出的方向,有一张用大头针钉在墙壁上的相片。可能是已经老旧了,相片受到日晒而泛黄。相片里的美丽女孩依旧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很想这么说,但很遗憾地,相片里只出现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正在丢鞋子,左手臂上还刺著刀子。鞋子丢出的方向有一个上班族打扮的男人蹲在马路上,其四周散落一地的鞋子……这什么情境啊? 我在鞋店打工已经有一小段日子,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相片的存在,但得到的不是感动,而是问号。另一方面,他和店长正聊得起劲,把我排挤在外。 「喔!是的,就是这个。我猜的没错,那果然是这家店的鞋子。」 「对啊,好令人怀念喔!」 「您该不会当时也在现场吧?」 「是啊。不过,当时我拔腿逃跑了。」 「哇!请务必跟我分享当时的状况……」 「要我分享是没问题。不过,你看!」店长一边笑,一边指著我的脸。 他的注意力原本完全被四十岁大叔带走,这时总算回到正途,难为情地对著我展露微笑。那感觉像是为自己表现出孩子气的兴奋态度感到丢脸一样。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很想画出像那张相片一样的画。所以,我一直在确认哪些鞋子搭配起来最好。」他别开视线,加快说话速度说明瞭购买目的。 为了绘画啊~~ 「绘画……美术。」 抓住商品的右手加重了力道,不小心捏垮纸箱角。 「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大事啦。我现在的状态还只是处在『纯粹兴趣』和『够资格当展出作品』的夹缝间,千万不要觉得我好像格调很高。」 他那谦虚的说话态度压迫著我的左肺。 「你喜欢画啊?」 我想起他昨天离开前告知的嗜好,一边控制不让说话声音变得颤抖,一边问道。 「是喜欢没错。」他不带迟疑地表示肯定后,递出万圆大钞准备付鞋子的钱。「谢~~」 我一边以暧昧的店员态度应对,一边找钱。 我把鞋盒一一装进蓝色的大袋子里。装完鞋盒,把袋子放上柜台后,抓著高度超过我身高的袋子递给他。 然后,我装出给袋子顺便问一下的态度,趁著袋子正好挡住我和他的视线那一刻—— 「那下次可不可以让我看你画的画?」 我从柜台里探出身子,这么做出提议。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不应该这么提出要求的。 事到如今,对别人的绘画感兴趣又能怎样?你可不可以不要被冲动冲昏了头啊!我忍不住对自己感到难以置信。 对于我的反应,他也瞬间瞪大眼睛。不过,他立刻扬起嘴角,接过袋子说: 「不用等下次,今天也可以喔。」 「咦?」 「等你打工结束后,我来接你。要不要来看我的画?」 彷佛后脑勺被球棒爽快地敲了一记的冲击感贯穿全身,那股力道虽不会让人觉得疼,但有种牙齿全掉光,被换上爆米花的感觉。 鼻孔吸进异常凉快的空气,一阵痛楚扩散开来,宛如鼻子深处的血管被冻伤了一样。 彷佛舌根被剪断似的,我楞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偶尔也想听一听别人的评价。」 「告啊。」突然口齿不清。我绝对不是要告人的意思,应该说我这个举止可疑的人纔有可能被告。 「你几点下班?」 「几、几点来著?」 我向店长求救。正面传来的窒息感和压迫感把我逼退到墙角,我的目光被迫往旁边逃离。店长一边露出笑容嘲笑我如此狼狈的模样,一边当起我的代理人告知下班时间。 「知道了。」他点点头回答后,摇晃起蓝色袋子。 「到时候我再过来。先这样啰,请努力工作吧。」 帅哥丸发出「哈哈哈」的笑声,轻快地跑回去了。 持续发楞中的我走到店外目送他离去,挥挥手说:「保重喔~~」回到店里后,看见店长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我搭腔说: 「店长。」 「干嘛?」 「我被帅哥共和国的居民邀请了耶。」 「是啊。」 「可是,我的护照过期了耶。」 「嗯……那还是用得上护照的领域吗?」 「应该说,我几乎是第一次被男生邀请耶。」 「忽然想到一件事,未来如果可以去宇宙旅行,不知道搭火箭的时候是带护照就行吗……」 「去他家?可是,万一他是自己一个人住,那个……嗯,呃啊,我的胃抽筋了。」 「好烦喔,都不知道答案。」 我和店长应该都觉得对方很吵,彼此为对方的无聊烦恼感到厌烦吧。 顶著不同发色的两颗头在店里摇来晃去,寻求著答案。 § 「啊!番茄他们在走路。」 「你除了携带刀子之外,是不是还服用违禁品?」 「不是啦,那是还称不上朋友的同学绰号。」 我轻轻指出方向说道,指尖的另一端可看见南瓜、番茄和西印度樱桃正准备下坡往大学的正门走去。不知道他们三人是不是排成一列,事实上我只看见在最后面的南瓜的庞大身躯。不过,庞大身躯的左右两侧时而会长出手脚来,所以另外两人应该也在场吧。 西印度樱桃就住在大学正对面的公寓,不知道他们今天是不是也打算聚在公寓房间里,尽兴玩棋盘游戏或扑克牌。真羡慕他们感情这么好。我这么想的同时,也接受自己没有受邀的事实。毕竟我跟他们连手机号码也没交换过。 不过,如果偶然遇到,我也会排在最后面,加入火车噗噗跑的游戏就是了。 对了,她一直低著头,看也没看一眼我指的方向。 「对了,刚好问你一下,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不愿意。还有,什么都还没开始你就说刚好,要不要重修一下国语啊?你不要在自己的脑袋里想出结论,还期待对方会一一猜到你思考的内容好吗?」 她一脸不悦的表情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把在二郎腿上托腮的手挪到嘴边。下课后她一直心情不佳,或许应该说,这纔是她的正常态度吧。也就是说,我可以不用为此担心。「走开!」她每分钟会用各种说法发出三次以上的命令,而我现在也越来越能够享受被命令的乐趣了。 性别论下课后,看见她加快脚步试图逃跑,我也跟著她走出教室。现在我们来到盖在大学中央的山丘上、高高耸立的大楼入口附近。在吸烟区的长椅坐下来后,她开始斜眼瞪起阶梯下方的一切事物。我也在她的旁边坐下来。 「所以我说真的很难懂。」 彷佛识破我心声似的吐槽话语传来,但没有任何意图。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下课后我还可以侥幸继续跟她在一起。 轻风不停吹拂而来,为建盖在山坡上的大学披上一层轻柔的薄纱。为了避免头发被风吹乱,她用手按住头部侧边。她这姿势也很可爱呢~~我在一旁大饱眼福时,她的瞪视目光从在阶梯下方有说有笑的团体,迅速转移到我的身上。 「如果你有朋友在那边,就快去啊!」她又发出「走开」的命令。在她的眼中,我就像老是对她摇尾巴的小狗,她心情好的时候会赏我一块肉吃。对此,我没有任何不满。 「我跟他们没有感情好到称得上是朋友。我们是很速食的关系,应该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几乎没什么机会碰面了。」 「我跟你的关系还不敌你们,你却一直缠著我,实在很难理解你的优先顺序。」 她再次把视线拉回脚下的方向。有一群男生坐在另一张长椅上抽烟,香烟的烟雾随风飘来,她完全不在意那群男生的注意目光。那群男生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可能是在评论她的容貌,也可能是在质疑我怎么会坐在她的身边。我猜如果是同届学生,就两者都有可能吧。 一群女生爬上阶梯而来,其中一人和我对上视线,并在经过时轻轻点头跟我打招呼。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我还是点头做出回应。想起来了!是跟我参加同一个研究会的女生。 「可以帮我拿酱油吗?」「好。」我记得参加集训时,好像跟对方这么交谈过。 那女生的五官和发型都像沙画呈现出来的感觉一样工整。 包含那女生在内的一群女生像被吸引进去似的消失在中央教室大楼的自动门后,我观察著她的反应。她连看我一眼也没有。如果看见刚才的互动,不知道她会不会说些什么?我只能以静止的画面,想象她忌妒我的交友关系的模样。 「你在大学交到朋友了吗?」 「如果有那么美好的存在,我肯定会不惜踹开你也要去见朋友。」 「喔~~也就是说,我是你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啊……超开心的~~」 幸福的气氛在四周扩散开来,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 「……看你说得像真的一样,我更是满肚子的火。」 她一副不悦的表情毒舌地补上一句:「别忘了,我也有选择朋友的权利。」 「嗯~~那有没有其他像是高中一起升上来的朋友?」 「是有几个跟我念同一所高中的同学,但算不上是朋友。」 「是喔。」 「你跟那位番茄同学是同一个菜园出来的?」 「不是,我跟他们是在开学前的集训认识的……你好像没来参加喔?」 「是啊,我不习惯参加集体活动。」 「好巧喔!我也是耶!」 她又看了我一眼。这次的凶狠程度没有增强,只是普通凶狠地瞪著我。 「也是啦,看你这种个性也不难猜出来。」 「没错,我是那种会破坏团体和谐气氛的人。看到除了我之外的其他所有人都露出厌烦的表情,其实待在现场还挺痛苦的。」 「才挺痛苦的而已喔!」她带著嘲笑的意味低喃道。在那之后,她忽然左右张望起来,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她甚至回头看了背后一眼,看起来像在巡视,也像是有所戒心。 「你不习惯参加集体活动,干嘛还去参加集训?」 「我从小被教育就算不喜欢青菜,也要乖乖吃下去。」 「你有一对很好的父母亲。刚刚那位番茄同学也是一样的道理?」 「虽然我没有特别意识到这点,但应该是吧。」 「你身边除了番茄同学之外,还有什么蔬菜会长出两只脚走路?」 「南瓜和西印度樱桃。」 「西印度樱桃是水果耶!」 她表情僵硬地展露笑容,看似开心地晃动著肩膀。从我认识她以来,这是她看起来最开心的一次。 「所以啊。」 我试图偷看她的表情,结果她又摆回臭脸,别过脸去。 「怎样?」 「我们好像磁场挺合的喔。」 「不~~我们是同类相斥~~」 她用著像在唱歌的语调,毫不犹豫地否定我的说法。在风声的伴奏下,还真的很像是歌词。她的声音很像敲打高纯度竹炭时的声音。 她不客气地盯著我的脸到处看。我心想如果状况反过来会很正常,然后一边感受这显得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边也注视著她。「不好意思,可以麻烦让视线保持单行道吗?具体来说,就是希望你不要和我眼神交会。」「好~~我知道了~~」「你这个人真是嘴巴说说而已。」「听说眼睛比嘴巴还会说话喔。」「我不想听你这种像是有所关联,但其实毫无连贯性的日语。」「好~~我知道了~~」 观察完毕后,她嘀咕说:「以客观的角度来说,七十五分。」接著又说:「我说你啊……」 「嗯?」 她说到一半停顿下来,抓了抓手背。这会不会是她的习惯动作? 「你身边其实应该不缺女生吧?」 「没那回事喔。我被甩过六次……啊!加上你的两次,现在总共八次。」 「不过,应该有两倍的女生对你有好感。你是那种类型的人。」 「是吗?」 「是啊。」 「那有可能真的是吧。」 「相信我,真的是啦!」她像在叮咛似的说道。 最后,她以一句「白痴差不多都是这样」终结了评论。 她拿出淡红色的手机,确认出现在液晶萤幕右下角的时刻后,开口说: 「你可以去上课啊?」 「我第四节没有排课。」 「真够倒楣,我也没课。」她一边咋舌,一边收起手机。 「……哈哈!」 「干嘛?不过,你本身已经够恶心了,所以这样笑也不会觉得特别恶心。」 「我是在想原来你也有滥好人的一面。」 「啊?」 「不是吗?如果想要摆脱我,只要骗我说要上课就好了啊。你没有若无其事地临时扯谎骗我,证明你应该是个好人吧?」 「……唔!」她原本摸著手背的指头竖起指甲,指甲随之陷入肉里。她的反应好可爱喔~~ 不过,以我的立场来说,就算她不讲道理地对我拳打脚踢,恐怕也只会说一句「好可爱喔~~」就让事情落幕。我不是被虐待狂喔!被她的三白眼一瞪就会觉得背后一阵寒意,完全是一种坠入情网的反应。 她原本按住头发的手朝向我伸来。我本来以为她想要正面挥出拳头,还是戳我的眼睛,结果她的手来到我的胸前便停住了。少了固定物的发丝随风扬起,不停摇曳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颊和耳朵。 「刚刚那把刀子借我看。」 「咦?」 「我喜欢刀子类的东西。」 她像是随便找个说法这么说之后,弯一弯手指催促我拿出短刀。 「怎么觉得你有点像在掩饰难为情的感觉。」我心想如果这么说出口,她应该会用手戳我的肚子,结果一试之后,果真被用力戳了肚子,害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在那之后,我在包包里翻找,一边注意不要让讲义被风吹走,一边拿出短刀。她粗鲁地抢走短刀。 「小心你的手!」 「我爸妈都没你啰嗦!」她解开手帕,再次让短刀的刀刃暴露在外。 她入迷地低头看著短刀,感觉都快要伸手紧抓刀刃的部位。她不会是真的很喜欢刀子类的东西吧?如果真是如此,假日陪她去购物时,地点一定就是选在刀具卖场了。 「你已经做好用这把刀刺人的心理准备了吗?」 她用刀尖指著我,以像在挑衅似的口吻问道。 「如果我回答……只要是为了你我愿意呢?」 「我会跟你说你很适合去参加新兴宗教,彻底当你是白痴。」 「伤脑筋耶……我其实是挺认真的。只要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我真的愿意不惜伤害他人。」 我用食指的指腹抵住刀尖。 如触碰到图钉般的微弱刺痛感爬上肌肤。 「你就是这种表现很像少女漫画里的主角。」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说道。 奇怪了,我明明不是当得了主角的优秀人才啊! 「不过,少女漫画好像很多都是女生纔是主角。」 「这种小事一点也不重要。」 她缩回短刀,重新握好刀柄。女生还是比较适合拿菜刀……我差点这么脱口而出,但她似乎拿短刀比较好看,所以我决定闭上嘴巴安静欣赏。 对我来说,她的存在近似美术馆,而且馆内还有很多很多感觉新鲜的画作。我不禁自嘲地心想:「在我的认知里,现实世界里的美术馆明明是一个比抓蚱蜢更无趣的设施,现在却拿来比喻她。」 「你听我说。」 「嗯。」 「过去我喜欢上的人当中,没有像你这种脑袋秀逗的人。」 所以,请不要抱持任何期待。她这么补充一句后,轻轻抚摸起短刀。 「我不在意。反正我只要努力让自己的个性跟现在相反就好。」 啊!但这样不就会变成完美无缺的人吗?基本上,人只要反过来,任何人都会变得完整吧? 嗯~~她要求的水准相当高。没办法,毕竟如果水准没有那么高也配不上她。 她一脸不开心的表情嘟起嘴巴。这般孩子气的表现和平常的她有所落差,所以更觉得可爱。没多久,她张开形状扭曲的双唇,像是死了心似的,以自暴自弃的语调慵懒地说: 「……对你——」 「啊!我的名字是——」「谁理你叫什么名字,不要打断我说话。」 「是。」 「对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不过……」 「也不讨厌,是吗?」 「放心,我会颁一个『最会打断别人说话』的奖给你,但你可不可以先闭嘴?我准备要说无聊透顶的话,所以很不爽,想要赶快讲完它。可以请你配合一下吗?」 「好……」 在她的烦躁情绪施压下,我轻轻点了点头。 她发出两声咋舌声后,不是瞪著我,而是瞪著阶梯下方说: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可以跟你交往。」 第二章 他与她的实情 「我觉得啊,对一个人来说,结果并非一切。」 「没那回事的,结果最重要。」 「如果那个人的心中完全不存在其他人,或许结果就最重要吧。」 「嗯?」 「因为有可能在形成结果的过程中,决定某个人的『结果』也说不定啊。」 「嗯~~?」 「如果有自己重视的人,怎么可能让过程草率带过,我是说我啦。」 「喔~~」 「你没认真在听吧?」 「托你的福。」 「好啦,我不会再说深奥的事了,请你好好听我说话。」 「瞭解~~」 我把手指伸进耳朵里挖了挖。很好,牙根没有咬得紧紧的。哎呀,糟了,我忘记下班后还没洗手。不过,双手看起来干干凈凈的,可能是在擦鞋子上的灰尘时,鞋子和抹布把手上的污垢擦干凈了。身为一个店员实在不应该抱有这样的期待。 下午五点前准备下班时,他准时在店长告知的时间再次出现。「嗨!」他对著我打招呼,到处挥洒爽朗的氛围,就好像蓝色夏威夷(淋在刨冰上的蓝色糖浆)的产地就在他的鼻子深处一样。 他很完美,一副未被玷污的纯真模样就站在那里,看著那彷佛在说「黄色书刊和腋毛都跟我无缘」似的模样,我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烦躁。看见过于完美的人的时候,人们在怀抱敬意之前,似乎会先感到不悦。还是只有我会这样? 我们朝向跟平常的回家路线相反的方向并肩走出去后,他做了方纔那段开场白。 「伤脑筋,我本来是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会思考深奥事情的人,结果彻底失败。」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衣袖随著傍晚的微风舞动,模样像个淘气少年似的搔了搔鼻头。他的身高很高,我必须一直抬头看他,看得脖子好酸。 「那以后我也来思考深奥的事情好了。」 虽然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但我顺著当下的气氛做出宣言。我一边说话,一边确认左右来车后,横越十字路口。 「什么样的深奥事情?」他问道。 「当然就是那个啊,深奥到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事情。」 「我怎么觉得你的态度比白天还要马虎……我说错了,我是说态度变得比较柔和。」 「我懒得紧张了。」 因为上班时太紧绷,所以在反作用之下,现在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连脑浆也变得松垮。 就物理性来说,我现在的脑容量似乎能够吸收一整本字典的知识。 「喔。的确,毕竟我的画根本不值得让人紧张。」 他一脸失望的表情抓了抓后脑勺。你把重点放错地方了吧! 就是这样,我才会受不了男或女的性别记号前面多了一个「美」字的家伙。真搞不懂,这些人多年走来一直被异性捧来捧去,应该自知拥有胜过他人的美貌才对啊。 不过,美貌是天生的,搞不好他们会认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不觉得自己特别。 「欣赏绘画是你的兴趣啊?」 以方向来说,目前正朝向车站移动脚步。他散发出找到同好而欢喜的氛围问道。 「也没有到成为兴趣的程度。不对,反而应该说我对绘画不感兴趣。」 我同时左右摇手又摇头表示否定。 「那你为什么会说想要看我画的画?」 「关于这点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随便给了一个敷衍的答案。事实上,我本人更是觉得难以置信,事到如今还想看画作做什么? 以前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我为美术倾倒,甚至重视社团胜过于课业。不过,后来发生很多事,所以现在早就已经放弃。未来不论我再如何振作起来,这双手也不会提笔绘画。 唯独这点我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是我说什么也不会让步的梦想。一个必须持续面对现实的困难梦想。 「那你会画画吗?」彷佛从旁偷窥到我的信念似的,他一派轻松地说出口。 「不会,我已经不画了。就像在打击练习场连续挥棒落空三十颗球的人一样,毫无机会可言。」 「这样啊……」 哎呀,帅哥好像有些落寞的样子。帅哥表现出惆怅的画面宛如一幅画。比起自己亲手绘画,这男人如果自拍应该可以更快创造出艺术。如果把他适度冰冻起来,再拿来当摆饰品应该会不错。我不禁想要把他推销给世界上有特殊嗜好的有钱人。 他的表情像骰子在滚动一样,由消沈转为柔和。 像是要取代阳光似的,他流露出慈爱的目光低头俯视我。尽管是正面的举动,单方面被施予情感还是让我心生抗拒。不过,也没必要掀起风浪来破坏气氛,所以我很不自在地接受了他的慈爱目光。 「那你有其他兴趣吗?」真是不死心的男人。而且,专门找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来问我。 「玩、玩电动吧。」 「是喔~~我以前也蛮喜欢玩电动的。最近没什么玩就是了。」 「是、是喔~~」一时情急之下,我随便给了一个答案。 不过,我之前玩了那么久的电动,要说是兴趣也不为过吧。 家里蹲的那段时间,我坐在没有连上网路的老旧电脑前面,只靠著玩伤心小栈→新接龙→蜘蛛接龙→伤心小栈的回圈,就消费掉一整天的时间。我能够度过将近半年这样的日子都不觉得腻,怎么会忍受力不足地放弃很多事物,变成只爱自己的房间呢?我不禁感到怀疑。不过,我竟然会想要以这种标准来衡量自己,或许就表示对于未来抱持的不安情绪大到难以言喻。 对了,现在纔想到或许太晚,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相信帅哥丸,乖乖跟著他走吗?听说所有骗子都有著清爽整洁的外表。万一就这么被带进某栋诡异的大楼里,突然对我做起改造手术,我的未来就没了。 不过,店长目送了我和他一起离开。最惨还有店长的证言可以锁定犯人。希望到时候可以揪出帅哥共和国的阴谋,为地球的和平和发展带来贡献。我当然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我甚至担心起万一街头小混混是他的同伴,一个接著一个出现该怎么办?但是,得知他会画画后,是我自己主动说要去看画作。而且,凭他的外表,他只要轻轻呼一口气就能够成功把到妹,不需要为了约女生出去而大费周章地花钱买那么多鞋子。我乐观地改变想法,觉得没必要对他有所戒心。 在那之后,我和他漫无边际地聊著最近看了什么书或喜欢什么颜色,聊一些像是跟绘画有关又像是无关的话题,一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待会儿达成「欣赏绘画」的目的后,可能要用跑的回家,不然晚餐会被收掉。想到这里,不禁被勾起了食欲。 没多久,他指出方向说:「到了!」眼前出现一栋除了人类之外,绝对还有其他生物栖息的公寓。公寓的外观荒废,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倒塌,如果是个废墟狂,应该会开心雀跃地大口吸入屋里的空气吧。公寓四周的空地上可看见玻璃碎片、干枯的泥土、任凭践踏的杂草,呈现出带有世纪末感的迷你空间。 原本应该是灰色的墙壁被染上黄土的颜色,感觉只要踹一脚,就会失去作为隔间的功能,和隔壁房间并成一间。 「啊!我老家是在别的地方。」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眼神,他像在辩解似的加快说话速度做了说明。 「这里是用来当我的工作室。这里的房租便宜,也没什么声音,可以让人静下心来。」 「声音……嗯,真的耶。」这里不会有车子经过,也没听到这时期会有的虫鸣或在电线杆上的小鸟叫声。没想到这 里不过稍微偏离闹区一点而已,却有机会感觉到耳鸣。 「说真的,你不要对我的画期待过高。」 带我走进公寓之前,他回过头叮咛道。 「好~~意思就是绝对值得期待,对吧?」 「不是这个意思啦……算了,请不吝严厉指教。」 他带著我走到位于公寓左侧的房门前,随便一拉门就开了。「咦?门锁呢?」「一开始就没有门锁。」竟然有这种蠢事!房门上确实没看见锁孔,也没有门闩那一类的机关,采用了「只要把门推来推去,就可以搧起风来」的设计。 「请进!」他踩在玄关的鞋子上,轻轻脱下鞋子后,对著我招了招手。刚刚那句话不是笔误喔!玄关里排满一片从我们店的花车买来的鞋子,根本看不到水泥地。 这里跟我们家的玄关很像。不过,我没有因此觉得亲切。 房间里被薰得黑黑的,墙壁变得像蜡烛一样,感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有碎片掉下来。除了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之外,最里面还有一间房间。他可能是把绘画工具收在最里面的房间,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里顶多只看见煮水壶随意搁在地上。 在没有门锁的地方也不能安心睡觉,如果住在这里,除了绘画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如果是我住在这里,可能不是三天就发疯,就是化身为三年寝太郎。 (注:三年寝太郎 日本的一则民间故事,故事内容描述一名持续睡了三年、看似懒惰虫的男子突然爬出被窝,做起了灌溉的伟大工作。) 尽管有些排斥,我还是跪坐在房间正中央,等待著他从最里面的房间走回来。 然后,我看了他画的画。 我看了他一边说「失败作品」、「画到一半而已」、「下次我会用心画」之类的藉口,一边拿出来的画作。 § 三星期前,社群进行了每年例行的清水沟活动。 因为大家说什么需要年轻活力的加入,害我落得必须代表我们家去参加活动的下场,还穿上不知道几年没穿过的长靴。参加清水沟活动还可以顺便重拾童心,拿铲子玩泥巴呢!我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严格说起来,我算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进行了把囤积在排水沟的污泥和垃圾集中丢弃的作业。参加者几乎都是中年以上,除了我之外,只看见一个年轻人。说是年轻人也太年轻了,对方根本还是个国中生。国中生的脸上挂著极度不甘愿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回到清水沟的话题。我缺乏热忱地适度动著铲子,一边跟附近的大叔大婶聊天,一边清理水沟。清理到一半时,铲子的前端碰触到有别于排水沟的水泥材质、像是金属物的触感。我连同周围的泥巴挖起该物,移动到其他位置进行调查。调查后,那把生锈的短刀从泥巴堆里现身。 那是一把比水果刀笨重许多,不属于日用品的短刀。我在不被其他大人发现之下,偷偷把短刀带回家把泥垢清洗干凈。洗到一半时,被半梦半醒之中的妹妹发现,我要求妹妹不要告诉爸妈,相对地也被妹妹抓到了一个把柄。 至于为什么要把短刀带回家……我找不到可以表现情感的字眼。不过,我不是心中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而是相反。整个过程中,我的脑中任何想法也没有。 在发现短刀的那一刻,我便认定它是属于我的东西。不过,我并非明显感应到命运,而像是有某种液体从胸口窜入的感觉。 那液体顺畅流动的感觉,豪迈到甚至带来恐惧感。 我持有违反刀械管制条例的物品。 这就是我当时的心境。如果要做其他补充说明,或许就是觉得要丢掉很可惜吧。而且,短刀这种东西,很少有机会碰触得到。短刀没什么实用性可言,这点也莫名地吸引了我。 最近市面上也有采用防锈材质制成的短刀,但这把短刀似乎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传统产品,未经过特别的处理。它只具备了刺穿切开的功能。 还有,刀刃部位的锈色特别奇怪,也已经腐朽。该不会是沾过血液吧?有一半的刀刃看起来都腐化了。 不过,好像没听说过家里附近以前发生过杀人事件或伤害事件。 椅背发出嘎吱声响。我的意识随著声音从过去迅速拉回现实。 我在灯光底下举高短刀,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呼气后,感觉身上的重力逐渐加重,让人担心起肩膀会不会就这么脱落。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可以跟你交往。 我不停反刍她在大学说过的话。在她的催促下,我表现了喜悦,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消化事实。她打算跟一个不喜欢的物件交往。除非是接受苦行或修行,否则背后一定是非情感面的利益考量。 「可是,物件是我耶。」 不是我自认卑微,但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到特别的技能。即使身边多了我,也不会带来可结识他人或取得人脉之类的副产物。而且,我和她都很肯定地表示自己不习惯团体行动。 「嗯……」我本来猜想她可能在校园里看见某个男生而一见钟情,所以想利用我当桥梁,但依我相当有限的交友范围来说,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目前只有这点可以比较安心。 另外,她在告别之际出了习题给我。这部分也是相当难解的难题。她说:「你回去之后厘清一下交往时如果是在对对方没有好感之下,有哪些是被允许做出的举动。」这说法不太容易理解,但说白一点,她的意思就是要区分什么是「可以做的事」,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事」。她说她今晚也会想好答案,还跟我约好明天拿出彼此的答案给对方看。 所以,我现在坐在书桌前,承受双重的痛苦。首先,以绰号称呼彼此x。接下来是两人坐在一起上课或在学生餐厅吃饭。这应该是○。我还处在被甩的状态时已经做过这样的举动,所以就延续旧例下去。牵手就很难做出判断了。这部分如果画上△保留答案,应该会惹火她。豁出去地画○好了。「接下来是……」 「我回来了~~」 走廊上传来妹妹拉长语尾的虚弱声音。妹妹一副标准的精疲力尽模样。 「喔~~你回来啦~~」我保持面对书桌上的活页纸的姿势,挥挥手答道。 「你在做什么?」我的书桌就在门口旁边,妹妹走进房间后,探出头往桌面看。「哇!不要看!」我趴在书桌上,遮住她出给我的习题。妹妹眨著眼睛,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干嘛那么害羞?跟个青春期的小男生没两样。我不记得你有羞耻心啊?」 「没有啊,我只是很想做一次这样的动作看看而已。毕竟我从来没写过情书之类的东西。」 「也对,你都是直接用嘴巴说出来。所以,你在写什么?」 我一边说:「百闻不如一见。」一边把活页纸举高到妹妹的眼前。妹妹以视线追著文字跑后,歪起头来,一副看了不但没能帮助理解,反而更加模糊的模样。 「这是以一种自以为有趣,事实上一点也不有趣的感觉列出你过去做过的事情,以及未来想实现的愿望吗?」 「这是针对男女在排除情感之下交往时应有之正确态度,加以定义的习题。」 「喔……原来大学生都挺认真在学习这么呆的事情啊。」 虽然解读方向错误,但妹妹一副钦佩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我似乎让妹妹对全国所有大学生有了偏见。不过,我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拥有的常识都是偏见的堆叠」,所以无所谓吧。 「你状况怎样?看你很累的样子,跟男朋友交往得顺利吗?」 「我才没有什么男朋友哩!」 「他叫什么来著?帅哥丸?」 「我跟他不是异性,而是属于异文化交流的关系。」 妹妹用指尖弹了一下活页纸说道。发现摆在书桌上的短刀后,妹妹识破我的心声说:「干嘛?你今天又在烦恼了啊。」妹妹知道我会在房间里拿出短刀把玩,通常都是在沈思些什么。 「真是个没办法没用没辙的哥哥。」 妹妹一副得意的表情拍打胸脯。 「有什么烦恼尽管跟我这个人称loveq比的人说吧。」 妹妹是因为不论吃什么都爱淋上q比美乃滋,纔有这个称号,这叫我如何抱以期待?不过,至少妹妹跟她的性别相同,也不能断言妹妹说的话不会有参考价值就是了。 嗯……凡事都值得一试嘛! 「我是在想女生会有什么原因愿意跟不喜欢的男生交往。」 「嗯?」 听到我的问题后,妹妹让视线在空中游走。可能是视线捕捉到了答案,妹妹拉回视线,简洁有力地说: 「钱。」 「我看起来像是个资金雄厚的人吗?」 「现在是在说你自己啊?嗯~~我收回前言。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妹妹的视线再次游走,但立刻用拳头拍打掌心说: 「她爱你爱到无法自拔!但因为她害羞,所以用这种说法来掩饰难为情!」 「那就棒呆了。」 「也有可能是喜欢某个男生但对方不理她,所以故意要做给对方看,让对方忌妒。」 「嗯~~那就惨呆了。」 我觉得这两种猜测都是错的。不过,我暗自祈祷著希望不要有第三种可能性。 妹妹主动说要提供谘询,却谘询没几句就说:「今天的明信片解答时间就到此告一段落,哈哈哈~~」还做出像大叔拿著扫把在扫地似的动作离去。 算了,期待一个调味料狂提供恋爱谘询本来就明显是个错误的举动,所以也没什么好失望。 「嗯~~」约会x……不对,这要画○,不然可能永远不会有进展。暂时先画○吧。 我愿意为了她花心思是一定的事情。 但是,对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生,她何必花心思要我列出这些事项呢? ……对喔,很简单啊!这又不是考试,只要去找出题者寻求答案就好。 明天直接问她就好了啊!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做出这个结论。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想著她并思考跟她有关的事,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幸福的。 § 睡眼惺忪,感觉睡意还萦绕在发丝上。我抓了抓头发,挥去睡意。 昨天回到家没多久后,我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我本来打算躺在床上,面对各种纠结、决定或很酷的事情好好烦恼一番,但欠缺紧张感的脑袋轻易地被睡意打败。 「啊~~」我从喉咙深处挤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声,然后像僵尸,也可以说像食尸鬼一样脚步摇摇晃晃地在房间里徘徊走动。在朦胧的视线拨云见日之前,我乖乖地在室内动作身体。 在因为打哈欠流泪而呈现一片朦胧的视野里,我试图重现虽然轮廓不清,但印象深刻的画面。 昨晚看了他的画作。那画作有一定的水准,技巧绝不算差。进展顺利的话,他的潜力足够画出可卖来赚外快的作品。如果才华还有成长的空间,也相当有可能获得一番成就,让我充分感受到他为什么能够画得开心。毕竟觉得有趣会是进步的重要因素。不过,看见他的每一张画作都受损,让人很纳闷就是了。 我没有绘画的才华。所以,我承认自己觉得羡慕也忌妒,不敢确定愿不愿意替他加油。 「至少我没有讨厌他。要不是他有那张俊俏的长相,我可能……不,我绝对会讨厌他。好险~~」 我这么脱口而出,以缓和自我厌恶的情绪。好了,出门吧。 房门大开后,走廊上那不算宜人的温暖气候让人皱起眉头。四月已经来到下旬,热气和湿度都逐渐往上攀升。房间的空调坏了,一想到夏天就觉得郁闷。 我在半规管呈现不稳定的状态下,摇摇晃晃地走下阶梯。明明是笔直的阶梯,看起来却像一条勾勒出螺旋状的曲线。 今天也是要打工的日子。午餐吃什么好呢?捏饭团带去吃?还是在鞋店附近找东西吃?昨天晚上没吃饭就睡著了,现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情绪也莫名地变得烦躁。我现在饥肠辘辘,未来也相当吃紧,一旦少了从容感,眉头只会越锁越紧。 「妈~~早~~」 走下一楼后,我随便打招呼说道。不知道妈妈还在不在家?想到这里,我才发现起床后还没确认过时刻。等了一会儿后,家里还是没有人回应我。于是,我一边发出啪躂啪躂的脚步声,一边往厨房走去。 「耶~~一个曾经是家里蹲,身上没有肌肉,连肌肉酸痛的机会都没有的人上场~~皇上大人亲自出马啦~~耶~~嘿嘿嘿嘿!」家里似乎没人,我大方地自言自语起来。万一被人听见了,我的历史恐怕即将结束,所以自言自语也是相当冒险的行为。抵达厨房后,幸好没发现任何人影,看来今天也能够活得好好的。 厨房里有人帮我准备了两颗饭团。我拿起用保鲜膜包住的饭团,心存感激地行了一个礼。开始打工后,就有人帮忙准备午餐,我不禁感慨万分地心想:「一个人有没有头衔也挺重要的。」我解开包住饭团的保鲜膜,准备好热茶和美乃滋,吃了早午餐。饭团包了我爱吃的鲑鱼。「嗯~~……」加了美乃滋后,味道变得香醇,饭团也更加美味。真不懂我们家其他人怎么都不加美乃滋。 「糟了!」无意间抬头看了厨房的时钟一眼后,发现时针就快走到十点钟。动作要快点,还要用跑的!我急急忙忙把饭团全塞进嘴里,再用美乃滋和热茶让饭团滑过喉咙。 躂躂躂!从走廊飞奔到洗手台前面后,我试著一边刷牙,一边洗脸。「噗哈!」水跑进鼻子里,害我差点没窒息。看来刷牙和洗脸似乎不能同时进行。不过,生活中一定会有什么地方是多余的,只要加以改善省略,就能够有效利用时间。小学导师曾经这么教导过我们,所以我为了实践导师的教诲而勇于尝试。虽然有一种曲解教诲的感觉,但导师也说过勇于挑战的态度很重要,所以我应该有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吧。 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没时间到必须有效利用时间的地步。 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啊! 我一头乱发,只把翘得厉害的几个地方梳平后,戴上帽子加以掩饰,便拿著钥匙冲向玄关。玄关里依旧是满满的鞋子,我回想起自己还是「家里蹲」的时候,每次看到这一大片鞋子就会感到郁闷。 鞋子明明是为了让人行走而存在,我却哪里也去不了。我内心产生这样的感受,也觉得好像有人在责怪我。如果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不论在何处行走,也到不了任何地方。 话说,怎么都是鞋子啊!他租的公寓房间也是鞋子和住户人数的比例严重不符。 「嗯~~」 那幅画和我们家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联?妈妈和店长是朋友,而且店里还挂著那张照片。哪天再找机会问一问细节吧。 一场守城战在满是鞋子的屋子里展开后,现在宣告结束。此刻只有一个该前往的地方,那就是屋外。 我走出家门。虽然现在做饭后运动稍嫌早了些,但我在马路上奔跑起来。昨天,我像逃跑、像被追赶似的从他租的公寓跑回家。我摆动四肢,试图重现昨天的举动。因为没有体力,很快地就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变得意识朦胧,还因为缺氧而引发头痛。 整路上,我以两成快跑、三成快走、五成蹒跚的比 例抵达鞋店后,按住发疼的侧腰,趴在店里的柜台上。都还没开始上工,就已经耗尽体力。请到一个体质虚弱的女工读生,真不知道店长有何感想?抬高左眼球确认后,看见一张明显感到难以置信的脸。 「欢迎在我们店里挑一双舒适合穿的漂亮鞋子~~」 语调缺乏抑扬顿挫的挖苦话语传来。反正店长已经觉得我很离谱,再离谱一点也不会怎样吧。于是,我厚脸皮地提出要求说: 「请给我一双不用走路就会自己前进的高科技鞋子。」 「关于这一类的要求,麻烦去找令人怀念的多啦a梦帮忙。」 「不然,请给我一个只要玩伤心小栈就可以对社会有所贡献的身份。」 「或许你应该继续乖乖待在房间里度过一辈子,才会对社会更有帮助。」 轻松反击后,店长重新回到排鞋子的工作上。店长今天似乎没打算直接递围裙给我。 「他画的画怎样?画得好吗?」 店长主动提出这个话题,但口吻听起来似乎对于后半段的技巧好坏不太感兴趣。 「……看得见未来。」 我气喘吁吁地老实说出感想。店长转过身,直直看著我的脸。 「你这种充满艺术性的评语,我这个欧吉桑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耶。」 「直接照字面上的意思解读就好啊。」 如果真要深入探讨刚刚那句话,我也会很伤脑筋。那样会被人发现我有多么肤浅。 「也对啦,每个人在死之前都有未来。」 店长低声补上一句说:「只不过未来是明是暗就不一定了。」我压低下巴心想:「那当然了。」 不过,这样说来,我一路跑来这里的举动,是不是也会确实连结到未来呢? 可以的话,希望能像植物一样往有光的方向连结。 胸口的心脏每跳动一下,我的上半身就会在柜台上微微隆起。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这么说或许有些鸡婆。」 「什么?」 「你今天没有排班喔。」 「喔?」 「你这么拼命赶来是要干嘛?跟他约好了啊?」 店长用著调侃年轻人的老头子口吻,开朗地说出玩笑话。 我则是耳鸣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不用闭上眼睛,我已经感觉到眼前一片黑暗。 § 「九成以上都是x。」 「我这边是八成。」 「你太放纵愿望了,要更懂得自制一点。」 「喔……」与其说像女朋友,她的口气更像妈妈。 在大学上完第二堂课后,进入午休时间。我和她在大学正门的坡道下会合后,一起来到庭园咖啡店喝咖啡。大白天里艳阳高照,很少有学生坐在阳光直射的户外座位上。不过,她表示喜欢坐在视野辽阔的地方,所以只好选择坐在户外。 基本上,光是看到她确实现身会合地点,就已经够我满足了。老实说,我本来猜想她会找个什么理由提出取消交往的要求,到时候又要重新告白,从头努力一遍。正因为抱著这样的想法,所以看见她顶著一张臭脸出现时,我忍不住兴奋过了头。 「你干嘛笑得那么恶心的样子!你是怎样曲解了我的表情?」 「哟?原来你知道自己臭脸啊?」 「你欠揍啊!」 经过这些互动后,我们各自端著点好的饮料来到座位上。互相拿出活页纸给对方看了后,她立刻抓起毛病。 「如果是不喜欢的物件,不被允许的事情还真是多得夸张。」 她坦率地表达出感到意外的情绪,针对昨晚的成果做出总结。「喔~~这样啊~~」对于不符期望的结果,我只能点点头含糊附和,然后含著吸管啜饮一口红茶。 「对了,虽然很不愿意,但坐在一起摄取饮料的举动我画了○,所以放心吧!」 她毫不客气地展现善意说道,这句话像在对我说:「恭喜你喔!」我是把这类举动涵盖在约会的范围里才画上○,答案应该可以算是一致吧。 我们交换了写上答案的活页纸,互相确认内容。她一边吸著黑糖拿铁,一边发出彷佛要射穿活页纸似的凶狠目光,为我的习题打分数。我心想如果发现有什么令人在意的项目,她应该会主动发问,于是也让视线集中在她写出禁止项目的列表上。 「我问你。」 很快地,她在桌子底下用指尖轻轻顶了顶我的脚发出呼叫声。我抬起头说: 「怎么了?」 「牵手是x吧!应该说禁止触摸。」 她挑眉说道,那模样像在责怪爱恶作剧的学生说:「你在乱写什么答案!」……她现在应该是当真在责怪吧?身为一个对她一见钟情的人,我不禁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羞愧。她平常就一副眼神凶狠的模样,实在难以辨别出细微的变化。 「平常店员在找钱时不是也会摸到手吗?应该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吧?」 「那你去摸店员的手就好了啊。」 「又不是什么人的手都好,我是想摸到你的手。」我豁出去地说出真心想法。 「很遗憾地,你和我要互相触摸到的难度,就跟楼梯的第二阶和第七阶要彼此相邻一样困难。」 「好像还蛮有希望的。」 「你是不是打算不论我怎么比喻,都要这样回答?」 她一边眯起眼睛抬高视线瞪著我,一边看似失望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蠢到不行。这时代就连国中生也不会为了牵不牵手这种问题争论。」 说到最后,她还朝向我低喃一句:「不愧是个白痴。」算了,这部分就不计较了。 「讨论重要的事情跟年龄无关吧。」 就算年纪还轻,也会用不够成熟的话语传达自己的真心想法。不论年纪多寡,都可以传达自我主张。 「就跟你说你这样当成重要的事情来看待,会让人很难为情!拜托你不要拉低大学生的等级,不要像早熟的小学生情侣因为怕被同学嘲笑,所以刻意约在校外会合,再感情要好地偷偷牵手,彼此脸上挂著恶心的笑容一起回家好不好!……对于我的这般要求和提议,请问你明白了吗?」 她一副为自己放大嗓门说话感到难为情的模样,用手遮住嘴巴清咳几声。 「不过,既然这是一件让你如此强烈表示否定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要认真思考才对。既然有所坚持,就应该好好守护。」 「实在是受不了你……」 她一边搔抓手背,一边紧紧皱起眉头。如果把她现在的表情移到窗户边,应该会美得像一幅画。不过,她有可能就这么用拳头击碎玻璃窗就是了。 「那我问你一个蠢到极点的问题,我的手有什么让你那么想牵的?」 她用著轻蔑的口吻说道,跟著举高右手到肩膀的位置,胡乱左右挥动。 「还是觉得很丢脸。」她这么埋怨一声后,啜饮一口黑糖拿铁。 为什么想牵手?答案很简单啊。 「因为我想跟你紧紧相连。」 她喷出口水。更正,应该说她喷出从吸管吸进嘴里的黑糖拿铁。黑糖拿铁像吐血也像流鼻血似的滴滴答答滴落在桌面,她的眼眶泛起泪光。 「你、你没事吧?」我急忙从放在桌子底下的包包里拿出面纸递给她。她一边接过面纸,一边不忘用眼神对我施压。 「你、你给我克制一点!」擦拭嘴角后,她满脸通红地拍打桌面骂道。 「是、是。」 她的气势凌人,那愤怒的模样彷佛就快看见背后冒出烟来。 咚!她以掌心再次拍打桌面后,毫不害羞地大喊: 「羞耻心快觉醒吧!」 「咦?喔,嗯。」 「你、你真的是白痴一个。」 不知为何,她像是感到害怕似的让身体往后仰。 「事到如今还需要确认吗?」 「而且,你要不要生气一下啊?你知道这三天我不屑地骂你白痴多少遍吗?」 「不知道。我没有认真数过,这种陷阱题恐怕……嗯……」 「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用到『货真价实』这样的形容字眼,货真价实的白痴先生。」 「你不要故意这样说来转移话题。」 她发出咋舌声后,用门牙咬住吸管。「嗯嗯啪喔嗯嗯吃。」她含著被咬扁的吸管前端,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猜应该是在说「好可怕的白痴」吧? 她松开嘴里的吸管瞪著我(只要解读成「看著我」就好了)。 「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一路来是怎么活过来的?」 「就这样活过来啊。」 「你这样子可以存活到现在,是不是代表著现实是残酷无情的?」 她一副愤慨不已的模样。从她托腮的姿势、嘟嘴的感觉看起来,也像是在闹脾气。我把视线拉回看到一半的活页纸上,等待著她恢复好心情。 重新认真看过内容后,发现她写得相当琐碎。勾手x、跟别人介绍是女朋友x、打电话x(啊!结果到现在还没问到她的手机号码)、定下只属于两人的纪念日x、拥有相同的饰品x、凝视对方的脸超过一秒钟x、相依偎地走在一起x、下午五点钟后一起行动x、以名字称呼对方x、互借课堂上抄写的笔记x、出意见干涉对方的生活x……等等。 这内容应该比普通朋友的限制还要多吧。我怎么有种自己像是硬进入名校的高中生,结果成了学校里最低等存在的感觉。 尽管是最高等的物件,在恋人关系上,却是最低等。不过,只要以常识来思考,彼此只会有一个恋人,所以也不用太悲观。如果只有一人,就不会有排名问题,也不会有竞争。 「为了列出那些事项,我不惜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你应该要好好感谢我。」 她保持托腮的姿势刻意打了哈欠,要求我回报称赞的话语。 「谢谢。这表示你很认真在思考跟我交往的事情。」 「你应该是脑袋瓜里面单行道标志最多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吧。」 她露出显得不自然的笑容,态度爽朗地判定别人脑袋瓜里的交通状况。 我好像……被称赞了。就这么解读吧。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这活页纸角落画的稻草人是什么?」 竖立在右边角落的稻草人画得栩栩如生,好像随时会跳出来说话一样。 她板著脸皱起眉头,低喃一句:「我太大意了。」她一副被人瞧见弱点似的懊悔模样,手指不镇静地卷绕起发尾,拨弄著发丝。 「我在思考的时候无意之间画上去的,没其他用意。」 「是喔~~原来你是个多纔多艺的人呢。」 「要不要我画你的画像?」 「麻烦你了。」 她拿起自动铅笔写上「白痴」两字。 好吧,继续看。 保护我○。 我盯著写在倒数第二项、属于约占一成比例的○项目看。 「我啊……」 「你说的那些什么喜欢你之类的丢脸发言,我已经听够了喔。」 「没有,我现在不是要说那些事情。」 「……唔!」她在桌子底下的脚用力踩踏我的鞋子。虽然牵手的提议被驳回,但彼此的脚相叠在一起的举动似乎在她的容许范围内。很好,我等一下就提议看看。 「我要保护你不被什么伤害?」 如果是那种帅气的抽象内容,像是「保护我不被世上的所有不合理伤害」,难度会非常高。不过,我对于保护人这种行为一点也不熟悉,所以就算她具体指出物件,我也没有自信。 她明显流露出有别于面对我时的不悦表情。尽管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但只要想到蟑螂在家里某处跑来跑去就觉得恶心。她皱著眉头的表情像是想象了这样的画面,看似痛苦。 然后,她像是要说出仇人名字似的挤出低沈的声音说: 「……跟踪狂。」 「咦?我吗?」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没有啊,我只是顺著话题这么说而已。不过,我是吗?」 「你是啊。而且是浑然天成的。」 「是喔,原来是这样啊。」 「是这样没错。」听到她的支援话语,我开始有了自觉。原来我是跟踪狂啊。我想要瞭解她更多,也期待跟她感情变得要好,就这方面这来说,确实和跟踪狂有相似之处。 不过,如果要这么说,所有单恋的人都会被认定是跟踪狂就是了。 「好像有比你更黑暗阴险一些,属于纠缠不清型的跟踪狂。」 「喔……咦?跟踪狂?货真价实的?」 「你也是货真价实的啊!」她刻意露出笑容,一副彷佛在说「你不用表现得那么讶异」似的模样。 「不是啊,玩笑话就先摆在一边。」 我伸出双手,做出把东西摆上柜子的动作。 她偶尔会做出巡视四周的举动,原来那是在注意阴暗处或死角有无监视目光朝向自己投来。 「你有报警吗?」 「就算去报警,警察也只会用『自我意识过强』的理由来打发我。」 「不会吧,像你这样的美女,应该不会被冷漠拒绝才对。」 还有,她长得这么可爱,想必很容易让陌生人摇身变成跟踪狂。我也是一个例子啊!不过,这种事情好像没必要说得如此得意。 「哼!」她难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鼓著腮帮子,表现出不满的情绪。我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地方惹她不开心了吗?对于我的几乎所有发言,她都会找碴,所以很难判定是否有失言之处。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踩地雷游戏。 她抢走我手上的活页纸,动作粗鲁地拿笔在禁止项目的最后面加上「称赞是美女x」。「为什么?」「因为这样我很难发脾气。」「是喔。」你不是发脾气发得好好的吗? 「所以,为了回报我明明不喜欢你却愿意跟你交往,请好好保护我。放心,我不会期望过高,还奢望你打跑跟踪狂。」 「你是怎么发现有跟踪狂的?」 「发生过很多事情。」 「你想得到会是谁吗?」 「我只想得到眼前的这一个,其他没想法。等我想起来或是有什么发现的时候再跟你说。」 她带著自嘲的意味嘀咕一句:「如果可以在那之前结束事情就好了。」 「嗯……不过,有个地方我觉得很怪。」 「我也有个地方觉得很怪。为什么我会这样跟你一起喝咖啡呢?」 「不是我自卑,但我连应该要有的肌肉都没有。我是个毫无特殊专长可言、大家口中所说的瘦皮猴耶。」 「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会要我保护你?」 以你的姿色,就算是从冬眠中醒来的熊也会愿意帮你出气。 她不停眨著眼睛。 「我懂了。」我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并以轻率的态度回应她的动机。 「刀子。」她指著桌下的包包说道。 「那把刀都生锈了耶。」 「就是这样纔好。如果杀伤力太强,要伤害对方时不是会迟疑吗? 」 「……是这样吗?」 「是这样没错。」 她自信满满地表示肯定,还一边用手指抚摸手背。 她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事不关己的表情,斩钉截铁地继续说: 「还有,我只是遵从『以毒攻毒』这句至理名言而已。」 § 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跟妖怪公寓算是亲戚的破旧住宅前面。 「……哇!」我真的是在无意识之下走来这里,所以惊讶地往后仰。 原本为了打工而出门,失去目的的双脚把我带到这里来。 阳光洒落在眼前的荒废光景,营造出就是看见乌鸦在附近的荒野啄食尸肉,或是野狗叼著来路不知的肉块从旁边走过去,也不会觉得突兀的氛围。仔细一看后,我才发现公寓背后有座山,还有一大片苍郁森林。或许是吸收了阳光,森林呈现出彷佛会形成诡异漩涡的黯淡色彩。如果在那些树木底下挖一挖,搞不好会挖出尸体也说不定。这么想象后,不禁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背脊。就在这时,公寓最前面的房门突然开启,吓得我整个人跳了起来。 从房门背后出现的不是脖子长得吓人的妖怪,而是一个普通女生。而且,那女生留著一头短发,外表比我这个一头蓬松乱发的人来得清爽。「你好。」对方主动向我打招呼,我带著「现在是要换我进去住吗?」的意味低下头回应:「你好啊。」女生会主动打招呼,就表示她可能误以为我是公寓住户。「嗯~~」女生离去后,我忍不住拨弄头发调整成鬼太郎的发型,还扮演起眼珠老爹用假音说:「喂~~鬼太郎!」嗯,开始觉得有点空虚了。好了,怎么办好呢?我让视线集中在他的房门。不知道帅哥丸在不在家? (注:鬼太郎 日本的漫画作品,于1959年开始连载,由有「妖怪博士」之称的已故日本漫画家水木茂所创作。故事主人翁「鬼太郎」是一个身穿黄黑横纹背心和传统日式木屐的小男孩。) 我的脚步勾勒出左摇右晃的曲线,朝向让人对帅哥共和国的审美观心生疑念的颓废建筑物走近。我做不到笔直前进的动作。我的个性从以前就这样,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总会感到难为情。爸妈经常会说我跟哥哥完全相反。 哥哥总会一脸认真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没有一心一意地追求,就对对方太失礼了。」真是一个完全缺乏日本人美德的男人。我们明明是在同一对父母和同样的环境下被教育长大的孩子,哥哥的个性竟然会错得这么离谱,真不知道是受到谁的影响。我猜哥哥的脑袋八成被小陨石撞过,所以受到未知名的病毒感染。 走到一半后我几乎是拖著脚步,来到他的房门前。我还真的来了。我没有来这里的理由,跟他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店员和老主顾。「我自己跑来了,嘻嘻!」只要敲敲门笑容满面地这么说,就可以应付过去吗?话说回来,我来找他要做什么?找他聊天?不是我爱自夸,我什么嗜好也没有,顶多只能聊喜欢的画家话题。而且,我不太想聊这方面的话题。这下好了吧,要怎么办? 脑袋浮现了问句。明明找不到答案,我却像益智节目的参赛者要按钮抢答一样敲了门。「啊!」我惊叫一声。不过,比起敲门的举动,敲门之后房门差点脱落的惊吓程度更大。房门的扣环松动,感觉上只要用力一踢,理应往外拉的房门就会强制性地变成往内推的房门,而且无法复原。万一变成那样,我就不叫访客,而会变成强盗。 屋内没有传来具体的生命反应。四周一片静谧,安静得甚至让人担心起敲门声会不会吵到其他房间的住户。看来他似乎不在家,说不定是被海关拦下来了。 他好像说过老家在另一个地方喔。虽然我不是期待见到他才来到这里,但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天啊~~根本就像在找藉口嘛! 为了再做一次确认,我放轻力道敲门。确定他真的不在家之后,我打算转身离开,但……双脚却被敞开的房门吸了进去。喂!这是非法侵入民宅耶! 我把鞋子乱脱在鞋子上,不客气地往房间里面走去。反正都走进来了,也没必要抗拒了。我的思绪也随波逐流。走到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墙壁边之后,我停下脚步。 他果然不在。跟昨天一样,煮水壶随意搁在房间的角落。往左边一看,看见位在最里面、散发出仓库氛围的房间一小缝隙。他的画作就收在那间房间里。 「嗯~~」我像刚起床时一样,在房间里绕著圈子徘徊走动。每次静不下心来的时候,我总习惯先走来走去,等待整理出思绪。反正我的脑袋本来就没有在转动,所以镇静下来也没差。看吧,半规管开始不受控,感觉越来越不舒服,好镇静啊~~ 「恶~~」我跪坐在地上,感到一阵作恶。 好了,我找到结论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我决定再看一次画作,消除挂在心上的事情。 推开半掩住最里面房间的拉门后,微弱的滑动声随之响起。 我举高放在门口附近的画作,细细观看。 画作里的男人双手套上鞋子跪在地上,就快要被横越马路的汽车辗过。 我欣赏了好一会儿。 ……最后得到「画得很好」的肤浅感想。 「……嗯?」 放在最里面的画作当中,混著几幅已破损和被撕破的画作。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像陶艺家会狠心摧毁自己的作品一样,也把不满意的画作撕毁? 他连这些举动都那么符合艺术家的表现,令人好生羡慕。 我几乎是用丢的放下画作后,紧紧阖上拉门,那力道之强,像是不肯让一丝空气流过似的。 我抱著恨不得把门后的空间化为宇宙的心情,狠狠隔开房间。 在那之后,我整个人瘫软地蹲下来,背靠著墙壁弯起一边的膝盖,把脸埋进大腿里。 万一他回来了怎么办……没关系啦~~总有办法解决的,其他很多事情也一样。就这么想吧! 一半的视野被遮挡住,另一半的视野里映出化为玄关装饰品的鞋子王国。 现实的上半身和记忆的下半身跳著滑稽的华尔滋。 「鞋子堆里的守城战……」 我以前画过的画作当中,好像有一幅画取了这样的标题。 唉~~ 梦想的翅膀啊,断了吧! § 「不要跟著我!」 「可是,既然要保护你,没有随时跟在你身边怎么行。」 「你把自己升级成真正的跟踪狂是要做什么?根本是恶性回圈嘛!你马上给我消失!」 她露出感到不安的目光赶我走。那模样很像被开心的小狗缠住而感到厌烦。的确,我一直以她为中心绕来绕去,真的蛮像一只小狗的。 后来我们换了场地,来到名为共同教室大楼、新盖好的建筑物里。随著学生人数急遽增加,学校增设了这栋教室大楼。从以前我们学校就是一所学生人数众多的大学,最近规模更是从长毛象快要膨胀成恐龙。也有人把学校形容成老鼠学校,来揶揄多得吓人的学生人数。 等一下她要去二楼的「201教室」上课,而我没有修那堂课,所以到第四节课之前都没事做。因为这样,我纔跟著她来到这里。「很烦耶!」被她嫌弃了。「哈哈哈!」我一边笑,但还是一边退后一步紧跟在她后头。 没办法,根据她订下的条例,我被禁止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我和她的脚步声在二楼的走廊上低沈响起。可能是就快到了上课时间,走廊上不见其他身影。因为阳光便足以照亮所有角落,所以走廊上一直都是只点亮一半的电灯,营造出气氛冷清、 彷佛空气在震动似的凉快空间。 我缓缓吐气,但光是如此就觉得快要冒出鸡皮疙瘩。 我很喜欢这里的气氛,感觉很像不会有人靠近的荒废研究所。 「放心,跟踪狂在有人注意的地方不会表现太活络。」 她一副彷佛在说「所以,你乖乖坐在那里」似的模样,在我的面前摊开掌心,制止我移动脚步。「万一来上课的所有学生都是你的跟踪狂呢?」「就算你在场,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来也没用。」「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再见。掰掰~~谢谢~~再~~见~~」 她像在唱歌似的这么说,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我跟你说。」 「怎样?」没想到她还是愿意回过头。嗯,满足。 「我会在这里等你,下课后我们可以聊个五分钟。」 「……随你便。」 她虽然用著不屑的口气,但还是认同了。于是,我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准备目送她离去时,她看似不耐烦地踹了一下地面,停下脚步。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本文库版的书,往我这边丢来。书本被丢偏到了后面,我接住书本确认封面的内容……橘川英次?这应该是作者的名字喔? 「你如果太无聊,可以看那本书。」 「谢谢。」 「虽然那本书的内容很无聊,但如果是你,搞不好会喜欢。」 说著,她推开「201教室」的门,消失在门后。做出拿书给我的一连串动作时,她一副打从心底感到不悦的表情搔抓著手背。我渐渐明白这个习惯动作代表著什么意思。 被留在原地的我用掌心盖住书本的封面。 她摸过这本书,所以这样算是间接握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应该说我具有相当坚强的实力可以当上跟踪狂。我猜她应该会讨厌跟踪狂,我要好好克制一下才行。 我坐著让脸部和视线保持水平后,贴在墙壁告示板上的海报正好映入眼帘。现在正值举办开学典礼的时期,有些像是宗教团体等校外人士很容易趁著校内社团的招揽活动混进校园里招揽信徒,海报上的插图呼吁著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也就是说,这时期她的跟踪狂也很容易混进校园,我提醒自己必须加强戒心。 重新燃起决心后,我从海报上挪开视线,低头看向书本。 书本封面上画出漂亮女生的插图,欣赏了几次后,我翻开书本。 我从书本最前面被标上「序章」的文章,开始缓慢阅读起。 ……好难读喔。条理不明的字句拼凑而成的叙述文像是要霸占页面似的,写得密密麻麻一片。而且,文章里的比喻方式太拐弯抹角,要看很久纔能够理解在表达什么。没想到世上会有人写出如此怪异的文章。 「这个作者有很红吗?」 我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一下。我跟书本一向不是好朋友,所以对文学界相当生疏。不过,这个作者的笔风独特,似乎具有让人看了会上瘾的特性。只不过,合得上磁场的人应该很少吧。 确认版权页的内容后,我发现这本书在十五年前就已发行第一刷。作者今年四十一岁啊。 「喂!」 我发现好像有人在叫我,于是抬起头看。「……啊,老师。」跟对方对上视线后,我立刻点头致意。 对方是我参加的研究会的指导教授。这位教授不算年轻,但也不算老,是一个年纪不上不下的大叔。 虽然我不习惯参加团体活动,但基于必修学分的考量,必须参加为期一年的基础研究会。虽然在集训时各教授都介绍过自己负责指导的研究会内容,但我几乎没认真在听,所以随便选了一个。以结论来说,我没有选到一个理想的研究会。 教授大步走到我面前,扬起嘴角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说: 「今天晚上要举办研究生的联谊会,你也要参加喔。」 「我不习惯参加那一类的联谊活动,请允许我婉拒参加。」 「不是我爱说你。」教授轻轻顶了顶我的头,夹杂著难以置信的表情笑著继续说: 「联谊会就是为了你这种内向男生才举办的。」 听到教授的发言后,我不禁抱著感到憧憬的心情心想:「原来教授属于不懂我们心情的那种人啊!」拥有良好人际关系的人总会在不自觉之下,强势要求他人。对于教授的这般举动,我忍不住在脸上浮现苦笑。 只要让同伴们聚在一起,大家自然会变得感情要好。只要形成几组感情要好的团体,就不会有人被排挤在外。教授想必是那种会抱著这般茫然乐观想法的人。 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会有人独坐在最旁边座位或在会场角落,默默等待时间流过。光是提升空间的人口密度,根本不可能解决沟通能力不足的问题。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电玩游戏里出现过「手无寸铁的人」的形容,那句话真是至理名言。这位教授也发现了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没有朋友。不过,为了帮助我解决问题,教授从「拥有武器的人」的优越角度构思出解决办法,所以这个办法和我无缘。 有些女生会谦虚地说:「我很不擅长与人交际。」但这种女生大多不需要花费太多心力,即可成为热闹场合的中心人物。她们总是不带挖苦意味说出那种话还不自觉,那纔是最大的讽刺。 真正不擅长与人交际的人只会低著头,根本连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无法跟人变得感情要好的人在一对一的状态下可以自然交谈,但一旦被丢进团体之中,就会立刻变得沈默。「拥有武器的人」想必不知道这样的事实。如果问他们,他们也只会笑著取笑这方而已。 「你只要想会有很多机会跟可爱女生变得亲近,意愿自然会提高,对吧?」 「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因为我已经一见钟情爱上世界上最好的女生。」 「是喔~~」教授表示钦佩地说道,但一副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的表情。很好,是个很容易被看出心声的教授。 「只要参加这次的活动,可以拿到算学分的分数喔。」 教授在钓钩挂上新的诱饵。唔~~这是研究会,所以不会有期末考,不过…… 万一翘课毛病发作导致没取得学分,明年还是必须参加,我可不想事态演变成那样。 「我知道了,就仅此一次。」 「反正下次如果要再办联谊,就要你们同学自己安排了。」 教授心满意足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设法让所有人参加联谊有那么大的价值吗?我不禁感到纳闷歪著头。不过,既然教授看起来那么高兴,我就不多嘴了。 「八点在中央教室大楼前面集合喔!你到时候来得及搭最后一班电车吧?」 「是,应该没问题。」 「是喔,那就好。那就等一下见啰。」 教授一边说:「掰啦~~」一边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我目送著教授的背影离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 我不觉得朋友是有价值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形成这样的个性呢? 我个人喜欢蓝色。 我也不想认定红色毫无价值。 可是…… 我从包包里拿出使用频率很低的手机。目前的时刻是一点半,距离第三节课的下课时间还要一个多小时。不过,过了一个小时就能再见到她让人感到开心。 虽然目前只是可以跟她预约聊天时间的关系,但我已经感到满足。 我找出妈妈的手机号码,思考著应该写简讯还是打电话传达「今天不回家吃晚饭」的讯息。一会 儿后,我漫不经心地动起手指头。 § 如果在这里睡著,他可能会摇我的肩膀叫我起床吧。 半梦半醒之间,朦胧的意识期待著这样的状况发生。 醒来时的干渴喉咙和刺痛鼻子吸入帅素分子后,帅素分子会发挥如面包酵母般的作用,带来湿润感。 照理说应该会是如此理想的起床状况,哪知道…… 一个素昧平生的女生踹了我的肩膀一脚。她的脚……不对,她的鞋跟用力踹倒我,还没苏醒的脖子大幅度地晃动,作恶的感觉随之涌上。 眼前的世界像飞机在空中盘旋一样变得倾斜,玄关里的鞋子全跑到了天花板上。我的视野放大,想象著如果躺在马路上看路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应该也会是类似这样的画面。充满知性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好想从这样的角度看鞋子一双双流过啊~~不过,以现状来说,危机意识还是赢过好奇心。 女生没脱鞋子就走进房间,直接踩在榻榻米上。好可怕~~她在瞪我。也对,我是非法侵入者,当然会被瞪……不对,别急著下结论。女生也有可能是非法侵入者。这里是他的房间,更重要的是,女生没有脱鞋子。女生看起来不像是欧美作风的人,以一个日本人来说,她的举止似乎不太符合世俗礼仪。 「你是谁?」女生这么询问,但我回了一句:「你又是谁?」 这状况并没有让我那么害怕。平常一直对世俗或未来感到害怕,所以不知不觉中我的胆子也变大了。「啊~~」女生没有显得胆怯,而是一副伤脑筋的模样抓了抓脸颊。怪了?女生刚才明明气势凌人,却可以说踩剎车就踩剎车。女生的手上也没有拿著利器,双手空空的,该不会是……他的女朋友? 如果真是他的女朋友,我现在表现得太强势,事后只会更丢脸而已。但愿这样的猜想不要成为事实,我如此祈祷著,想要为自己保留一条后路。 女生像在寻找答案似的,一副举止可疑的模样让视线在空中游走后,轻轻击掌说: 「我走错房间了。」 女生留下这句话后,随即用著竞走的速度离去。现场只留下地板上的鞋印。 相当有技巧的退场。女生趁著这方正在思考的时候撤退,让人想追上去都懒得追。所以,纯粹是懒得动的我自己下了许可令,决定就这么继续躺著休息。 仔细一想,我很久没有在外面跟年纪相仿的女生交谈了。算是有了收获。就是这个画面!好想画下来啊!内心隐隐作痛。为了添满空洞的内在,空有形式的兴趣栏位高高弹起。那股跃动感就跟棺材盖弹起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然而,我没有挺起身子,也没有提起铅笔或任何笔。为什么呢?因为浪费时间在绘画上,对我的未来毫无意义可言。毕竟我没有才华。 不过是被家人称赞很会画画就得意忘形,能当饭吃吗?我没有可以让绘画成为职业的才华,所以就算作画,也不可能让事态好转。 另一方面,不相称的反抗心作祟下,我也无法满足于让绘画停留在纯属嗜好的领域。 所以,我不作画。 如果有时间作画,应该把时间用在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上面。更何况我是个每天关在家里过日子,比其他同年纪的人落后许多的人。 「…………………………………」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人们为什么要画画呢?拿苹果来当例子好了。以拥有美丽红色的苹果为题材,画出苹果的样子。这是美术课会有的上课内容。大家会画出和真的苹果十分相似的画。也是啦,内容就是要画苹果,画出来的东西当然会是苹果。 ……然后呢?画完之后,我会忍不住这么想。尽管完成作品后会感到无比喜悦也一样。是说,当时我参与美术的时间比其他人多上好几倍,画出来的作品比别人好看许多就是了。 画出比别人好看的作品想怎样?完成画作后,思考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顿时陷入迷失,不知道绘画有何价值? 画出来的苹果不能拿来吃,也不能填饱我的肚子。不过,一切是因为自己想要创作,才会有那张画。 创作是以什么样的原理,促使我行动呢? 说到底,创作欲望会不会只是想要得到某人的认同? 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确认后,发现时刻已接近下午两点钟。如果再晚一个小时,我可能会把刚刚那个女生误认成是母亲来我的房间叫我起床。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家里蹲的生活让我养成的习惯。 「她到底是谁啊……」 她是看上帅哥共和国居民的一群女生当中的一个吗?……嗯?我也是? 嗯……的确,如果可以的话,应该会想要像玩踩地雷游戏一样,在他的四周埋下地雷吧。 对我个人来说,他喜欢画画算是一个扣分点。我没办法坦率面对。 又不是哥哥,我平常就不是个性坦率的人……有时候还蛮羡慕哥哥的。 对于「活得坦率」这个难度最高的生活方式,除了哥哥之外,我从来没看过有人能够那么彻底实践。 「……唉~~」真是没完没了。榻榻米会扎人,躺得很不舒服。我试著拿地上的煮水壶来当枕头,结果脖子和脸颊差点没被割破皮。我放弃挣扎,乖乖平躺下来,并闭上眼睛。 经过约莫二十分钟后,这次真的是他开门进来。 「咦……呃……」他的困惑情绪只持续一秒钟,立刻用著爽朗的态度打招呼说:「你好。」 「嗨~~」我像是早一步来到社团教室、慵懒躺著的社员一样,懒洋洋地做出回应。他脱下鞋子走进房间,没有责怪我未经许可就擅闯进来。我看见他手上拎著鞋店的袋子。 「你今天没有打工啊?」 「放假……但我不知道就跑出来了。」 「是喔……所以你才来这里啊。有事情要找我吗?」 他在房间的中央坐下来,一边伸手拿水壶,一边询问我来访的目的。 「没什么事,我只是回过神时已经来到这里,然后很想睡觉。」 「啊?原来你的个性挺自由奔放的嘛。」 他显得很佩服的样子。那表情就跟我在旁边看著某人尽管觉得哥哥的举止难以置信,却也表示称赞的时候一样。 「你会口渴吗?」他把水壶举高到我面前说道。 「嗯。」我一副彷佛在说「有劳你啦」的跩样表示肯定。 「这样啊,等一下喔,我去泡茶。」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站起身子往玄关旁边的洗手台兼厨房走去。 窝在被窝里注视妻子准备早餐的身影。我抱著这般像古时候男人的心情,看著他的举动。没多久,水壶被放上炉子加热,散发出不知道煮了什么的香味。 「稍待片刻。」他一边低喃道,一边回到我的面前。在整个动作的过程中,我发现他连脚指头的形状都长得很好看。我和哥哥的无名指长得歪歪的,整个弯到中指底下。 还有,耳垂中间像是有一条线,以及手指的中指第一关节到指尖的部位外倾的地方也跟哥哥一样。我们的父母双方都没有这样的特徵,只有我和哥哥简直就像父女一样长得这么像。对于这点,我从以前就感到莫名地厌恶。 「我刚刚去了鞋店,但没有看到你,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毕竟我是那家鞋店的必备品嘛~~」我保持仰卧在地上的姿势,无意义地动著下巴。感觉好空虚啊~~ 我想起擅自帮他顾家时有访客来过,于是向他报告说: 「刚刚有个怪怪的人来过。」 「怪怪的人?」 他像是猜得出怎么回事似的眯起 眼睛,眼神变得犀利一些。 「怪怪的女生。她没脱鞋子就直接踩进来,还问我是谁。」 「喔~~」他一副搞清楚状况的模样点了点头。「不用在意。她是我妹妹。」 原来他有妹妹啊。也就是说,将来会是我的小姑。没有啦,七成是在开玩笑。 「她说走错房间,然后就离开了。」 「咦?那有可能是其他人也说不定。」 他很干脆地撤销断言。他走进最里面的仓库,再走出来的时候,看得出来脸上带著些许失望的表情。不过,他以一句「算了」结束原本的话题,转移到下一个话题说: 「未完成的画是不是应该完成它比较好?」 「不知道耶。只要作画者本人可以接受就好了吧。」 「接受啊……」他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露出苦笑。 「再说,画作本身又不是拥有心灵或生命。」 若是物品拥有心灵,将会失去与生物之间的界线,那可是不乐见的状况。我不想看见生物变成物品,也不想看见物品变成生物。两者尽管得以共存,也不可能共享羡慕的情绪。 所以,每次看到有故事描述到非人类的存在对人类感到向往的情节,我就会感到不满。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如果是狗或猫等动物渴望过像人类一样的生活……这或许多少还能够体会。包括平均寿命的差距。 在和他的视线没有交会之下,沈默的时间流过好一会儿。最后,他站起身子,朝向流理台走去。这时我才总算挺起身子,慢吞吞地重新坐好。头好晕啊~~ 他拿来两只像是随便捡来的杯子以及老旧的水壶,准备倒茶。很适合用来盛麦茶的玻璃杯里,倒进了红茶。不断从水壶倒出的液体看起来很像泛红的锈水。我发楞地凝视著冒出阵阵白烟的玻璃杯。 「你不喝吗?」 「小女子我怕烫。」 「哎呀~~」 倒好红茶后,他立刻喝了起来。看他发出「嗯」的一声轻轻点头的表现,我猜想味道应该很不错。 为了品尝味道,我一边吹气,一边含了一小口红茶。 不知道是舍不得放太多茶叶,还是水壶太大不够泡,红茶的味道淡薄。因为喝起来还是有点像水一样,所以很容易入口。老实说,我不爱喝香味浓郁的红茶。 只是,太烫了。红茶烫得夸张,感觉舌尖瞬间被烫熟了。 「要不要聊聊天?」 他露出天真的笑容,提出对话的要求。我一边吐出被烫伤的舌头,一边说: 「要聊什么?」 「嗯……聊保罗·克利之类的?」 (注:保罗·克利(paul klee) 德裔的瑞士籍画家,亦为可媲美毕卡索、米罗等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画家之一。) 「我不喜欢聊跟画画有关的事情。」 「这样啊……好吧,不然换成足球好了!」 他大口大口地轻松喝光杯中物后,站起身子。 「为什么?」他的意思不是要聊足球,而竟然是真的要踢足球。 「比起打棒球,我更喜欢踢足球。」 嗯,不愧是帅哥丸,谈话内容明明上文不接下文,却相当条理分明。他保持爽朗的态度穿上鞋子,也没拿球就往屋外走去。真不知道他想拿什么来当球踢? 「……!」 该不会是想拿我的头颅吧?光是罚我游街示众他还不满意,还要我忍受头颅被当成球的耻辱…… 这么做了想象后,愉快的心情胜过了害怕。自己的头颅像馒头一样飞来飞去的画面缺乏真实感,只让我觉得滑稽好笑。 我把玻璃杯放在窗户边的稳定位置,期待红茶降温。为什么要踢足球?虽然依旧感到纳闷,我还是脚步缓慢地走向玄关,然后穿上鞋子跟在他的后头走出屋外。 他在公寓的空地上等著我,脚下踩著一颗普通的足球。虽然那颗球的表面沾到一些泥土以及黑色污垢,但明显看得出其材质非属蛋白质。 「你想踢足球啊?」 我说话的口吻像是一个想要偷懒的后进社员。没办法,我一向不擅长礼貌说话。 「我总是自己一个人玩,所以偶尔也想传球给其他人,纔不会老是传给墙壁。」 他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搔了搔鼻头,露出腼腆的笑容。 凭他的姿色,想必只要向附近的女生搭讪,很容易就能召集到足以组成两队女子足球队的人数。 「还有,我发现跟你没有其他话题可聊。」 「原来如此。」 「所以纔要踢足球。」 他用右脚轻轻踢出足球。我和他正面相对,彼此拉开些许距离,足球在地面上轻弹两次后滚到我这边来。我用脚背勾起足球,让足球浮在半空中后,踢回给他。 我以前常跟哥哥踢足球,身体不知不觉中已经记住踢足球的动作,而且似乎没有变得太生疏。 「画画遇到瓶颈时,我习惯这样踢踢足球。从以前就这样。」 他发出「啵~~」的一声踢出高度十足但力道不重的高球后,一边抬头看球,一边说道。正在享受青春的感觉十足喔!我带著这般感受,不感兴趣地回了一句:「是喔~~」 「踢球要踢到完全投入之前一点都不好玩喔~~」 「你每次都自己一个人踢啊?」 「对啊,我没什么朋友。」 他用胸口接球,跟著让球在大腿上轻弹一下,最后在地面上用脚踩住球。这男人怎么每个动作都那么完美?就算看见他在清理水沟的画面,周遭的人恐怕也会以为他在拯救地球吧。 「以你的外表,应该会有交不完的朋友才对啊。」 「我不擅长与人相处。而且,会接近我的都是女生。」 他踢出球,这次的力道增强了一些。啵!我用脚背侧边接住球,结果被打得好痛。 「没办法,如果站在你旁边,会变成衬托你的绿叶。」 「嗯?喔……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他又踢出了高球。球朝向光芒之中飞去,彷佛就要被太阳融化。 「多亏这点,我纔有时间埋头画画,所以就结果来说,或许是好的吧。」 他眯起眼睛仰望天空,等待著足球归来。 「现在我觉得真的比较亲近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只要有一、两个人就够了。」 他用头部顶出球后,以达到足球漫画里的配角水准的俐落动作接球,最后让球安稳落在脚下。 「所以,就这点来说,跟你培养感情会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说啥?」 看见我的装傻态度,他一副觉得我的反应很可爱的模样,使出微笑攻击。 少来,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难为情或有所期待。不是啊,这男人的喜好会不会太特别了? 与其说不擅长与人相处,我看他根本是没有看人的眼光。 球这次带著更强的力道滚来。我使出就像准备踢球似的强劲力道,用脚底接住球。他注视著我的脚边,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说: 「你习惯用左边吧。」 「嗯?」 「我是说左脚。我看你是用左脚踢球。」 听到他这么说,我看向脚边做确认。踢球。下意识做这个动作时,我的左脚会自然做出摆动动作 「真的耶!」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也坦率地觉得感动。我确实是个左撇子,但没想到连脚也是。忽然想到跳跃动作……像是打篮球在做上篮动作的时候,我好像是用右脚蹬地。 「不过,听说这跟 第三章 日常性的命运 太难了。这样安排下去,会变成行走拉力赛。 喝茶→随处晃晃→喝茶→漫无目的地行走→喝茶→……只能一直反复这样的行程。这样的安排想要赢得她的笑容,恐怕是缺了名为爱情的调味料不可。很好,前提就无法成立了。原来如此,难怪她会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把这张禁止条例交给我。 我忍住哈欠,瞪著活页纸看。缴交功课的期限是明天,看了一眼挂在房间墙上的时钟后,发现明天已经变成了今天。好久不曾这样过了半夜十二点钟还清醒著。 平常我总会在十一点钟前后就睡著。在大学考试要做最后冲刺的时候,我也不曾熬夜过。应该说,我没办法保持清醒超过二十四小时。开始上大学,也开始搭电车后,我跟周公更是变成了好朋友。只有周公没有其他好朋友也是个问题就是了。 不过,现在身边有了她的陪伴,所以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嗯~~」我把脚跨在书桌上,痛苦呻吟著。我的手上今天也握著短刀。 首先,面对面吃饭x、两人一起去某个特定的游乐设施x、购物x。在被禁止这三项的情况下,要安排出约会行程根本是难上加难。 一起喝茶没问题,我是说应该啦。毕竟我们中午时间在大学一起喝过茶。再来就是走路走到天荒地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感觉很像旅人在寻求安居之地。虽然沿路上多处会碰上名为绿洲的咖啡店,但是……她会觉得开心吗?对我来说,光是和她聊天或只看著她的脸,都可以让我开心到快要飞上天,但理想的约会当然还是要对方也觉得开心。 「也可以去山上或海边啊!」我很想这么说,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还有一项「两人一起去观光景点x」的条例。虽然每个人对于观光的定义不同,但想必游山玩水那一类的活动都是被禁止的吧。 而且,不可以去山上。照她所说,她目前被复数的跟踪狂缠住不放,没必要特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这样的话,不就是不要约会比较好?可是,她都会来大学上课,看起来也没什么危机意识。 「嗯……」 如果被卷入空难,死亡的机率相当高。但是,搭飞机很方便,也有很多人必须搭乘飞机。跟她约会或许就跟搭飞机的感觉很相似吧。 至少对我来说,那会是很有吸引力,也渴望去做的事情。如果能尽量想出不危险的方法来享受约会乐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实在太困难了。 还有,回到刚才的话题,基于另一种原因,海边也不能去,我只是小小期待一下看到她穿泳装的模样,就整个人兴奋起来。想一想,她怎么可能穿泳装嘛!她把我埋在沙堆里,然后就这么回家去的画面还比较容易想象。我不想死,因为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为她而死等于不能为我自己而死,这让人相当为难……话说回来,赌上生死来约会似乎太过头了。还是回到本题,不要为其他不必要的事情烦恼吧。 唯一有希望的应该是关于游乐设施的那项条例。只要去不包含游乐设施的地方,在哪里享受一些什么乐趣就好。去国民运动中心打桌球……这点子如何?我以前经常和妹妹去那里打桌球,还玩得蛮开心的。 先写下来当候补吧。现在除了行走拉力赛之外,又多了第二个约会行程了。奇怪了,为什么都是往运动方面安排啊? 「嗯……」 我还以为是哪只睡意朦胧的羊在叫,结果发现是睡意朦胧的妹妹。 妹妹走到走廊上,揉著眼睛被从我的房间流泻出去的灯光吸引过来。妹妹在几乎是眯著眼睛的状态下,踩著不稳的脚步左摇右晃地靠近。 「你在干嘛……?尼遮摸遮摸湾哈乎水。」 妹妹像一边在咀嚼什么似的说出含糊不清的话语。我试著翻译说: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喔,因为我在写课题。」 「柯提?」 妹妹「碰!」的一声倒在地上。「好痛喔~~」躺在木板地上这么抱怨后,妹妹又发出「嗯~~」的声音舒服地躺起来。为了不让灯光照到脸,她用手臂盖住眼睛。 那模样简直就像深夜里喝得烂醉的上班族。 「夸气水嗯。」 妹妹应该是在说「快去睡吧」。可能是地板太硬,妹妹频频挺起身体,针对碰触到背部的位置进行微调整。 「你呢?你在干嘛?」 「呃车缩~~」 「上厕所?」 「姆~~」 妹妹抖了抖指尖,取代点头的动作。 不只抖动指尖,妹妹的脚趾头也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脚趾头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互相打打闹闹。 「喂!你不要把这边搞得一大滩喔!」这样会很难清理的,就像以前那样。 「包在我身上。」 妹妹举高手臂摆出力大无穷的姿势,但根本无力到彷佛就快传来消气的声音。好忐忑不安啊~~ 妹妹在地板上弓起身体,呼吸开始变得稳定,一副准备呼呼大睡的模样。虽然妹妹的优点就是无论在任何地方都睡得著,但照这样下去,肯定会很惨。我摇了摇妹妹的肩膀叫醒她说: 「喂~~十七岁姑娘,我劝你还是在闹出一辈子的笑话之前赶快起来比较好。」 「人家想睡觉~~」 「请你回房间去睡。」 「都是你害的~~」 「咦?我?」 「嗯~~」 妹妹用力点头,应该说她是无力地垂下头比较贴切。她应该是认同我说的话吧? 「喔~~对不起。」我试著道了歉。如果听到人家道歉,至少不会觉得不开心吧。 「嗯~~」妹妹好像颇为满意的样子,也总算愿意站起来。可能是意识变得清楚后,对尿意也变得敏感,妹妹发出「哇啊~~~~」的声音在走廊上快步走去。 「她真的是我的亲妹妹吗……」 不,一定是睡昏头才会这样。我这么告诉自己。虽然她平常也是那副德性…… 「啊……呼~~」哈欠连连,停不下来。我的脑袋转得太厉害,变得更想睡觉了。 我坐在椅子上,双脚往书桌上一跨,椅背随之嘎吱作响。 我凝视著天花板。 细长的光线让人看得眼底一阵疼痛。 我举高生锈的短刀到眼前。 「……约会啊。」 脑中浮现各种回忆。在其中某个回忆的影响下,我不禁想要飞奔到夜里的街上。 ……出去跑一跑好了。我真幸运。我没有被跟踪狂缠上,所以晚上也可以尽情奔跑。 如果晚上要外出,她肯定不行吧。我猜她应该回我说:「我本来就不想被人当成可疑人物,所以不会做那种事。」 我走出房间,走下一楼来到玄关。我们家不仅鞋柜,就连水泥地上也铺满一大片鞋子。你们想穿哪双鞋都可以。因为母亲这么说过,所以我随便挑了一双蓝色鞋子。 包括根本没有人穿的鞋子,母亲每天都会细心地擦拭。对于这点,母亲似乎有她的坚持。我也不太清楚背后的原因,但听说是跟我还没出生以前的事情有关。 不过,每次拿起一双双鞋子时,母亲总是流露出怀念的眼神。而提到怀念这东西,大多也会伴随寂寞感。 从厕所走出来后,妹妹用著意识清楚的声音发问: 「你在干嘛?」 「我出去跑一下。」 「哈?」 怀疑加上打哈欠的半吊子声音传来。我一边笑妹妹的反应,一边说: 「我出门了喔。」 我静静关上玄关门,往屋外跑去 。比起从大学回来的时候,或是送她回家但只送到半路的时候,夜里的空气加深了寒意。冷空气像披肩似的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 等一下跑著跑著,我应该会融化吧。连烦恼也一起。 § 我的睡意已经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脑袋也做出「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的判断,但意识就是不肯变得朦胧。 我连打个盹都没有,只能够在床上生气地翻来覆去。脑袋彷佛被啃食掉一半的状态持续之中,烦躁的情绪就快一触即发。虽然有些晚上我也会睡不著,但今天感觉像是初级版的地狱。 昨天也睡不著觉。等到上半身放松下来,好不容易睡著了的时候,下半身忽然发出水灾警报。慢吞吞地走到一楼的厕所,完成会让女生觉得难为情的那件事,再钻回被窝时,脑袋已经半清醒。拷问时间再次展开。我怎么也睡不著,只能让肌肤和床单不停磨蹭。 耳鸣好烦人啊~~我让耳朵用力磨蹭枕头,以消除声音。嗯?耳鸣算是声音吗?嗯……后来我决定听音乐。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播起一直放在老旧随身听里的cd。随著音乐传来,脑袋反而转得更加厉害。感觉好像走在回廊上一样。我想起灯光昏暗,湿气恰到好处的美术馆。 如幻影般的美术馆苍白座落,建筑物本身宛如以薄薄的玻璃建盖而成。馆内如日用品一般擦得亮晶晶,明明感觉得到有人,却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像玩偶一样动也不动,入迷地欣赏著画作。 是才华所赐?还是努力的结晶?常人的目光被异世界深深吸引。 当被分类为天才的人以形体呈现出其才华时,常人总会停止思考。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作用,以避免自己因为对明明是相同种族,却拥有不同世界的人感到向往而发狂。尽管奉献了心灵,但为了保护身体,而选择放弃理解。 被留下原地的身体深深理解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实,与身体连结的灵魂因此受到撼动。 才华就像用来煮味噌汤的味噌。即使努力学会调味或斟酌用量,如果少了味噌,还是煮不出味噌汤。 如果没有来源,根本无计可施。 才华。如果说得好听一点,也可以说成是适性。无论是参与哪种工作,或哪种运动、创作,一定会被要求适性。「请问我要怎么做纔能够变成○○呢?」大家经常会这么问,但除了回答「因为前提是必须拥有才华,所以我很难给你一个正确答案」之外,其他任何答案百分之百都是在骗人……唉~~我也好想拥有红味噌喔~~错了,我是说才华。 如果想要实现这个愿望,除非可以想出超越时空和困难度的方法,在自己还没出生之前,便祈祷名为偶然的上天愿意大发慈悲。说来说去,也只能靠运气而已。 运气是一种很轻松的东西,有就有,没有就算了。如果在看不到的地方有某个陌生人遭遇不幸,自己就可以相对地变得幸福。只要没那么恰巧发现他人的不幸,就可以一直沈醉在幸福之中。而且,一切的进展速度都会很快。比起才华,进展速度表现得更加优秀。 好运的人周围都显得黯淡。不仅如此,他们因为自己闪闪发光,所以不会有任何察觉,既开朗又健康。这当然是很理想的状况,但问题是运气不是你努力就有的东西。 最后说到努力这东西,它是最残酷的。而且,不方便。 很多人参加运动类的社团,三年下来比任何人都努力练习,但还是一路坐冷板凳坐到毕业。只要看见这样的事实,任何人都会明白努力有多么残酷。不过,也有人是反过来的状况。有可能升上三年级后,被新来的社团教练看不顺眼,原本在二年级之前都是正式选手,结果在最后一年的夏天参加全国大赛时被迫坐冷板凳。 好了,题外话就此打住。 说穿了,努力适合万人,但并非万能。 明明事实如此,我却除了倚赖它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念国中时我觉得自己没有绘画的才华,但相信只要努力就会走出一片天。在那个当下,我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相信自己有才华其实也是一种才华,但我让自己连拥有这般才华的机会也没有。在这样的状况下,当然不可能进步。我自己亲手捏掉才冒出来的嫩芽,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太矛盾了吧! 才华、运气、努力。假设做某一件事情时这三点加起来共有十分好了,当中如果努力的分数最高,应该感到骄傲。如果才华最高,就好好沈醉一番。如果运气最高,就去庙里投香油钱。 我记得学校老师在考试前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这段话其实还有下文。 如果其中有一项是零分,就表示没有成功。 我的才华是零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后悔了吧! 我在回廊上走著。双脚自动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墙上以一定的间隔展示出画作。 那些画作凈是一些只要掀开美术相关的月刊杂志,至少绝对会出现一次的名画。 「…………………………………」 对于创作这个行为,有些人会觉得比起累积创作,留下创作能够带来更大的喜悦。 世上也有人希望自己创造出一个非生物的存在,而那个存在的寿命能够比自己更长,一直存留在地球上。就算不是世界闻名的名画,相信也有很多人会好好珍藏家人的画作。 子子孙孙也会。 说得极端一点,生物就是为了留下什么而活。 这是非常崇高的行为,但简单来说,就只有这样一个理由而已。 可是,只是为了这点而活对吗?我的脸上不禁浮现苦笑。 为某人或在世界某个角落留下什么后就结束,这样好像有些寂寞。 就算留下了什么,一旦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这的确是事实,但让人感到心急。 我也想要在活著的时候得到一些什么。这是一种奢侈的想法吗? 回廊上挂满无视价格和持有权的画作。 一直欣赏画作虽不会腻,但我走路走得好累。毕竟我的体内还残留著家里蹲的成分。 而且…… 如同尸体如果置之不理,肉会被分解,最后露出骨头一样,画也会逐渐变质。 墙上的画一幅幅变成比世界名画更有亲切感的低阶涂鸦。我的画爬满了墙面。 我捂住眼睛呻吟。 这是一场梦。这是梦吗?我什么时候顺利进入梦境的?不过,幸好是一场梦。 如果在现实里必须承受这种折磨,我一定会变成蓑蛾。我好不容易纔脱离蓑蛾生活的。 (注:蓑蛾 幼虫会收集树木、叶子或其他物体做出自己的睡袋挂在树上。) 回头一看,原本被画作吸引的所有人都只留下鞋子消失了。鞋子整齐排列著,彷佛那些人都自杀了似的。「也表现得太露骨了吧!」不愧是梦境,可以呈现出这般残酷。 或许是对家里的玄关印象太强烈,才会出现只剩下鞋子的梦境吧。被留在美术馆里的鞋子看起来也有些像是就这么被关在画作里,所以也有可能是「足迹」吧。 鞋子散落一地的画。他追求的东西。他对我提出的要求。 明明分别有著三角形、四方形、矩形,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像是围成了一个圆圈。 我瞪著眼前的画。 颜色不明的色块。尽管是在可忠实呈现过去的记忆里,我依旧抗拒将它重现出来。 不过,我至少画得比哥哥好。 这样不就好了吗?哥哥的声音化为广播声在馆内响起。 我扭曲著嘴角,用额头撞上墙壁。 视线慢慢被黑暗和双脚淹没。 我的脚 上穿著梦境帮我准备好的鞋子。那是一双我平常绝对不可能穿的白色高跟鞋。 如果要让这双鞋子也跟梦境扯上关系…… 我的脸上浮现苦笑心想:「别再赖皮了,就老实承认鞋子不合脚吧!」 我不适合穿高跟鞋。 也没有适合穿高跟鞋的大姐姐朋友。 现在说这个这好像没什么关系喔。 好吧,不适合穿的鞋子就别穿了。 但我真的有必要丢掉那双鞋吗? 我用手顶住比我的面板更加白皙的墙壁,让额头从墙壁上挪开。 我想起他的笑脸。 他的直率话语扣下板机,带来了开端。 你做错的原因在于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 我决定采取错误的行动。 § 大家都说我们大学在上课之前必须先通过一项考验。 这项考验就是爬坡。如果没有爬完至少持续三分钟以上的陡峻坡道,就没机会看到大学的建筑物。 多数学生会在这时候宣告放弃,决定回头走去坡道下面的咖啡店,或更直接地走回地铁站。曾经通学过的母亲说过夏天的时候尤其辛苦,想到夏季已逐渐逼近,我忍不住开始皮皮挫。 虽然学校还有另外两个入口,但一个必须绕到跟正门位置相反的研究大楼后面太麻烦了。更重要的是,那里一样有坡道,所以很少人会走那里。另一个入口在学生餐厅附近,算是专门给要去旧教室大楼的人走的坡道。那里的坡道平缓,走起来比较不辛苦,但距离地铁站很远,所以同样不受欢迎。 三个入口当中,正门的坡道坡度最陡,我爬坡爬到一半时,遇到番茄、茄子和南瓜……嗯?一个好像应该是西印度樱桃才对。他换了发型,变得不太像。 「嗨~~」乘以三次。「嗨!」这是我。番茄三人异口同声地打招呼后,吐著舌头碎念说:「好累喔~~」「好想睡喔~~」「好热喔~~」今天也是个大晴天,天气热得感觉鼻子都快变得干巴巴的,好烦人啊。 「你怎么老是一脸开心的表情啊?」 番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望著我。想必我脸上的表情跟这条爬坡路一点也不搭吧。 「因为我恋爱了。」 你们要不要也尝试看看啊?当对方很冷淡时,这方热情如火刚好可取得平衡喔。 「竟然可以说得这么笃定还不觉得不好意思,你也太厉害了吧!」 番茄明明说出感到佩服的话语,却是一副气馁的模样低下头。 「应该说呢~~」茄子……前西印度樱桃对著空气低喃后,忙著擦汗的南瓜接下话题说:「他可以保持开心的诀窍应该是拜个性所赐吧。」 「是吗?」 我歪著头问道。我期待著听到她强势地说:「是这样没错!」但没有传来声音。 嗯~~看来我已经中了她的毒。现在耳朵最先出现症状。 「话说回来,你跟那个女生告白了啊?真的假的?」 番茄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模样问道,跟他的名字十分搭配的鲜红舌头若隐若现。 我挺直胸膛。无论任何时候,值得骄傲的事情都在于与物件的关系。 「那还用说吗?三天前我就告白了。以结论来说,我们现在正在交往。」 「不会吧!」南瓜整个人往后仰。南瓜连表现出惊讶的情绪也很辛苦的样子,看得我有些于心不忍。番茄一副感到可疑的表情眯起眼睛。「确定不是你的幻想?」前西印度樱桃以试探的态度开口问道。 「有种幻想成真的感觉。」我这么回答后,西印度樱桃(经品种改良)发出「窝~~」的一声,难以判定是什么样的反应。 负责压轴的番茄接下话题说: 「容我先说一下,单方面死缠烂打的关系不叫男朋友——」 「叫跟踪狂。」 我猜出番茄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说道。番茄在脸上浮现和跟踪狂的字眼不相符的爽朗笑容。 「答对了!」「她也会这样叫我。」我打从心底感到遗憾地说道。不过,毕竟可以一天到晚都看见她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也没必要抱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只不过重点是必须在不会对她带来困扰之下进行。 「那就不对了啊。」 西印度茄桃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我是单恋。他的想法也不算错误,所以我没有否定地露出亲切的笑容。但愿哪一天我可以激动地大声否定就好了。 「你今天上完课之后有空吗?」 「没有,我应该会跟她见面。」或许不该说应该,而是希望。 先不说番茄三人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当真,他们互看彼此笑著。 「那你今天不行啊。」 南瓜搔了搔后脑勺说道,感觉不出有太大的失落感。 「你们今天要玩什么?」 「玩怀旧电玩。他带了超级任天堂来玩。」 番茄指向南瓜说道。「真的喔~~」我配合地表现出惊叹的情绪。毕竟超级任天堂是我们爸妈那一代在玩的东西。 「没关系啦,你如果改变心意,或是被她甩了再来玩吧。」 西印度樱茄插嘴说道。虽然我们的关系不深,但他不拒绝人的态度让人颇有好感。 「好啊。」我发自内心这么说。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就这样,番茄三人离开了……往下坡的方向。他们似乎决定放弃,打算回菜园里(公寓)去。虽然我从来没看他们来上过课,但只要抱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就能够一边心想「真是美好的友情」,一边面带微笑目送他们。毕竟就快要期末了,我忽然祈祷起但愿不要跟他们变成挚友。 我继续爬坡。走去哪里好呢?虽然今天没有跟她约好要碰面,但我决定利用第二堂课开始之前的时间寻找她的踪影。 我先一路爬到最高的地方,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如果事先交换过手机号码,在这种时候就会方便许多。当然了,我跟她之间没有做过这般有益的互动。 就算有肥沃的土壤,如果没有播种,也不可能冒出嫩芽。嗯~~有道理。 我四处东张西望。在好几株大树的守护下,形成一条树荫大道,学生们背著包包或肩上挂著包包走在树荫下。在春夏季,茂密的树叶可以帮忙遮挡阳光,相当可贵。冬天时树叶雕落,不会遮挡住带来些微温暖的阳光。这可说是非常理想的状况。 一边跟旁边的人说话,一边从长椅前方走过的学生们都是从右手边走来。从隔著马路的左手边走来的学生大多是一个人默默前进。明明没有被规定,却自然形成这样的趋势,每个人也都乖乖遵从。坐在拉开一段距离的长椅上,以客观的角度观察后,忽然觉得这样的光景很奇怪。 大学的模式和高中完全不同、上大学很自由。一路来,老师都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根本没有改变。大学里有趋势,中间也隔著一道墙。擅长社交和不擅长跟人相处的人,各自被分配到不同的容器里。一方是气氛热闹的昆虫盒,另一方是孤独的水族箱。 至于会被分配到哪一个容器,那是根据一路来的累积而定,所以没有人会抱怨。 就算出了社会,想必这样的模式也不会改变。我们就是为了学会这么做,才会费上十六年的岁月上小学、国中、高中和大学。十六年的岁月为的就是让我们被洗脑。 一旦被洗脑了,就没办法改变想法。一个人在团体里的定位不是加入团体后才决定,而是早在加入团体之前,就会根据那个人身上背负的东西而决定。我和她都不擅长交 朋友,参加聚餐时会坐在角落的座位。 这或许代表著我和她都适合这样的定位吧。 即便如此,有时候还是会想要抗拒自己的定位。也就是喜欢上某人的时候。 我一边伸展身体,一边等待她出现。不知道她今天会怎么痛骂我,又会用什么样的态度跟我相处?我兴奋地期待著,乐在等待的时光之中,差点快忘了还要上课。 没多久,到了第二堂课即将开始的时间,她出现在坡道下方。 她从左手边走来后,在校长室前方停下脚步,直直看著我。她在人群之中停下脚步。没有混在一起的人群,如一颗颗沙粒一般追过她。尽管露出感到诡异的眼神看向突然停下脚步的她,大家还是立刻重新面向前方前进。 她一副「我也不例外」的模样面向前方,比方纔更加快脚步前进。她力道十足地踩著刻意不让身体左右摇晃的脚步,彷佛都快听见她说:「就当作没看到他吧!」 先确认过下方没有来车后,我横越马路追上她的脚步。虽然大学禁止学生开车上课,但经常会有送货的卡车开进来,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竞走跟快跑一决胜负后,后者赢得胜利。我绕到她的面前打招呼说:「早安。」 「……早安。」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后,用著一如往常的不悦态度做出回应。 「你第二节有要上什么课吗?」 「问别人之前,你应该先说自己有没有要上课吧。」 「我有啊。呃……亚洲论。」 「谁想知道你的行程啊!」 哪有人这样~~ 她快步走了出去后,口气平淡地补上一句说:「开玩笑的啦。」 我大步追上来到她的身边后,像已经预演的被骂了一句:「不要走在我旁边。」 「还有,我没有选亚洲论,所以我们要去不同地方。」 她指著中央教室大楼的方向说道,做出「滚到那边去」的标准动作。虽然她可能没注意到,但路过的人纷纷再次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几秒钟。我再次体认到她是个美貌足以吸引他人目光的美女,同时也有所自觉。我知道像我这种配不上她的家伙笑嘻嘻地跟在身边,会更容易吸起人们的注意目光。 「可以一起走到半路嘛!」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上什么课,竟然敢这样提议,还说得理直气壮。」 「所以你要上什么课?」 「你很假耶!文学论啦!教室应该是在同一栋大楼啦。那又怎样?」 她显得烦躁地加快说话速度,但这样的态度现在却让我在脸上挂起微笑。她的态度就像在等待著我的答案。 「那还是一起去吧!」 「只要你不要在方圆两公尺的范围内跟我共享空气,我就勉强接受。」 听到她的回答后,我不禁露出苦笑心想:「她还真是辛苦。」为了跟我保持距离,她必须找出各种理由。在交往上,如果不喜欢对方果然是吃亏的。没错,就是这样。我试著这么接受,对各种错误想法视而不见。 看见我一脸奸笑,她投来冷漠的目光,但主动开口说: 「你看起来好像很想睡的样子。你昨天真的想了要怎么约会啊?」 「那当然啊!我一直想到过了晚上十二点钟,连上床后都还在想。」 「你真是好骗耶,不愧是烂掉的脑袋瓜。」 她的批评一针见血。「你也可以试试让自己变得好骗喔。」「去死吧你!」 她用话语一脚踹开我的建议。我们穿过通往体育馆的通道前方,来到新盖的教室大楼。一群人排排站在入口处旁边抽烟,热得皱起眉头。 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后,没有走进教室大楼,而是瞪著我说: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 「你帮我安排了什么样的美好约会行程?」 就算呆头鹅如我,也听得出来她是在挖苦我。 而且,我再怎么蠢,也看得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 「去国民运动中心打桌球。」我试著先提出首选的提议。「驳回。」结果被她冷冷否定了。 「我觉得要否定别人的时候应该保留一些思考的时间,纔不会那么困难。」 「我不是你,没那个必要。」 「说得也是。」 「……真是个让人想骂白痴都没劲的男人。那种感觉就跟用力去推门帘一样。」 她一副感到无力的模样,放松僵硬的表情。 那一刻,她的眼神少了犀利感,脸上浮现显而易见的温柔表情。 看见她彷佛拔掉毒针似的反应,我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难以保持镇静。 不过,她立刻绷紧眼角的肌肉。 同时也刻意挺直原本有些弓起的背脊,手扠著腰放大嗓门说: 「拜托一下,我们不是小学生耶!」 「小学生……喔~~的确,我是小时候跟妹妹一起去国民运动中心的。」 「谁在乎这些事情啊!没有其他行程吗?」 「一直走路,然后中途找时间喝咖啡。」 「如果是我,我不会说那是约会,我会说是散步。」 她说得很有道理。虽然跟她散步也很吸引人,但在大学里也可以散步,没必要特地选在假日进行。更重要的是,她应该会觉得无聊吧。 享受完吞云吐雾时光的学生一个接著一个走进教室大楼里。上课时间应该快到了。她也望著那群学生移动脚步,然后叹了口气。她垂著肩膀,像在为自己所处的状况哀叹。 「你干脆放弃吧。」 「不要。」 「真是不死心的男人。」她一边说,一边搔抓手背。 对我这个脑袋瓜空空的人来说,要在那样的条件下想出其他约会行程,实在是比登天还难。而且,我昨晚烦恼了六个小时以上,也没有想出其他答案,现在怎么可能临时想出什么。呜……无计可施。面对这种状况的时候,要改变一下思考角度。换一个方向好了,不要被规定绑住,而是要思考如何钻漏洞。 这么一来,必须跟她确认一件事。 「问你喔,游乐设施是什么意思啊?」 对于我提出的疑问,她一副感到讶异的表情眯起眼睛。不过,那也只持续短暂片刻,她立刻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说: 「做开心事的地方不是吗?」 「这样喔。」 反过来说,只要是做不开心事的地方就行了。 也就是说,我觉得无聊的地方。 我在记忆里翻找,找出所有跟约会或和家人出去玩有关的回忆。如果是跟亲近的人一起出门,若是去到无聊的地方就只会一直聊天而已。我试著想出像这样的地方。 ……哟?想到了一个。小学的时候,曾经在妹妹的要求下一家人去过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无聊到了极点,我记得我一直打哈欠,结果挨妹妹的骂。 「啊!」 她的视线看向中央教室大楼的方向,同时惊讶地发出短短一声叫声。 「怎么了吗?」 我弯起膝盖,一边调整到跟她一样的视线高度,一边询问惊讶的原因。 她从教室大楼挪开视线,一副不爽我弯下膝盖的模样伸直背脊。 「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跟踪狂在那边出现而已。我是说应该。」 「咦?真的喔。」太刚好了。「我去处理对方一下。」 「啊?」 她明显地僵住身子。真难得,她竟然会这样无防备地表现出真实情绪。 「如果复数能够变成单数, 只有我一个人应该也应付得了。」 我开启包包,让她从缝隙里确认短刀的刀柄。虽然状态有些不可靠,但我随时备著武器。这把短刀或许很难打败或赶走对手,但至少刀尖还是锐利的。 如果只是要刺伤对手,应该没问题的。 「不是啊,你等一下。」 「但愿可以得到成果,免得我白白翘课。」 「我说等一下,wait!你在那边发表什么暴力派的发言,明明外表就是个温柔男。」 出乎预料地,她明明身为受害者却试图留住我。尽管困惑不已,她还是像要抓住缰绳控制我似的顶出掌心,语气也显得激动。 「嗯~~可是,如果周遭一直有跟踪狂跟著,你也会很危险。我是不是应该稍微割花对方的脸,要求对方签下切结书保证绝不会再接近你?」 有跟踪狂跟著也不方便约会,而且不能专心。更重要的是,必须在她身陷危险之前,完成动作比较好。这样肯定以后比较不会后悔。 或许是没打算做出更强烈的制止行动,她再次把目光移向中央教室大楼的方向。她的视线前方是否捕捉到跟踪狂的身影? 「问一下参考资讯,跟踪狂的外表长怎样?」 「……矮矮胖胖的男生。头发染成咖啡色,没有很长。好像是穿著蓝色衬衫。」 「嗯、嗯。」脑中浮现了南瓜的身影。不过,应该不是南瓜。 「不过,你真厉害,距离这么远还看得那么清楚。你视力很好喔?」 「我只是对危险很敏锐而已。」 「真的喔。」 她一边垂下眼睑,一边冷冷丢出像口香糖嚼到没味道、毫无情感的话语: 「我搞不好挑错人了。」 「放心啦。我对我的臂力没有信心,其实根本不可能弄伤对方。」 我发自内心地这么发表主张后,摸了摸上手臂。好一个肌肉不足的纤瘦手臂,就算猛力挥拳,恐怕也只会弄痛自己的手和骨头就下台一鞠躬。 她可能以为我是在说无聊的笑话,僵著脸接受我的无能。 「可是,你不是有刀子吗?」 她提出质疑说道,我面带微笑地压低下巴说: 「所以我会保护你。」 我这么回答后,她一副像是被神明的启示,也像是被诅咒勒住脖子似的停住呼吸,瞪大著眼睛。 明明是她要求我保护她的啊! 或许她还没有做好被保护的心理准备吧。嗯……晚一点再跟她讨论这点。 「你这个人……该不会……」 她好像低喃了什么,但音量压得太小声,我没听清楚内容。再继续跟她交谈下去,可能会不够时间逮捕跟踪狂。 尽管舍不得,我还是跑了出去。跑出去之前还故作悠哉地喊了一声:「开始吧~~」等一下她必须独自去上课,会不会有事啊?我们没约好集合地点,希望可以在下课前搞定一切,然后再去到教室大楼前面等她。 「啊!」我学她刚才的反应叫了一声。 我忘了请她告诉我跟踪狂的具体所在位置。 算了,反正跟踪狂看见她的反应和我的行动后,应该察觉气氛不对劲,拔腿逃跑了。 我只要找到试图躲起来的家伙,然后稍微修理一下那家伙就好。 § 每次要认错时,心情总是糟透了。 如果是被名为「他人」的客观存在指出错误,我应该会顽固地不认错。至少可以肯定我是那种个性的人,所以不会有想要表现懦弱的时候。我是指在思想或行动的动机方面。 如果要问我会不会有例外,顶多只有迷路时向某人问路,对方亲切为我带路的时候。 被人指出错误后,打从心底深深反省,并重新审视过程,下定决心从头来过。除非是圣人君子,不然就是平常没在动脑袋的人,只有这些乐天派的人纔可能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做到这点。 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是对的。只要有自我,就一定会。 我现在会决定选择相信自己错了,想必也是类似举动。 所以,此刻的我正陷入如此水深火热的心境,但还是勤快地移动双脚到鞋店打工。我头痛得厉害,不确定昨天到底有没有睡著。尽管如此,早上还是被从窗户细细流泻进来的阳光叫醒,准时抵达打工地点。 不过,一路上展开了一场苦斗。那种疼痛不堪的感觉就像颈部内侧和后脑勺被埋了蜂窝一样。 「今天我有排班吧?」 「就算没有排班,你也是可以来帮忙的。」 在店内忙著排鞋子的店长把围裙丢给我说道。我准备立刻套上围裙,从尼特族变身为打工族。「来哟!来看喔!」绑好围裙的绳带后,我拍了拍手试著招揽客人。 「你对著店里面拍手有意义吗?」 「我错以为是节分,想说这样看可不可以赶走恶鬼。」 「你现在是把我当成恶鬼了啊!」 对于职场上的沟通,我已渐渐习惯。我原本预计花三星期的时间和店长培养出好感情,但现在必须修正计划。我自己拟了几个针对昏暗未来的改善案,和店长建立超越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就是其中一个改善案。 只要和店长变得感情要好,一切顺利的话,店长退休时说不定我可以继承鞋店。就像运动选手退役时,会把器具让给学弟妹的意思一样。现在的我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甚至应该说脚下的地面已经下陷,整个人浮在半空中,找不到地方落脚。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拥有稳定的未来几乎可以和人生目标画上等号。 虽然被「绘画」这个眼前的烦恼玩弄也没什么不好,但不可以忘了脚下的危险而到处走动。人生的终点在于死亡,帮助他成就某件事不代表故事将会落幕。就算有再多道镁光灯打在自己身上,也不会会错意。 「那个帅哥老主顾昨天也来了喔。我看他现在应该不是为了鞋子,是为了你而来。」 「少来~~你再继续开玩笑,我要笑了喔!」 「既然知道是开玩笑,你就不要每次保留住,正常笑出来就好了啊。」 「哈哈哈!」 原来真的是在开玩笑的啊!店长这个人也算是个好好人,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个性。 「喏!花车交给你啰~~」 「收到~~」 我接下抹布后,拿水桶装水准备开始工作。每次起身或蹲下,后脑勺的闷痛感就会达到活性化,让人受不了。如果再反复这样的动作下去,恐怕会侵入胃部深部唤来恶心感。 头痛的原因并非完全因为断断续续的睡眠,也包含必须给他答案的紧张感和抗拒感。难怪我会觉得整颗头比平常更加沈重。 虽然已经过了上学时段,但一名女高中生悠哉地骑著脚踏车经过鞋店前方。女高中生脱下外套,把外套绑在腰上。那一幕充分表现出象徵本日温暖气候的意境。 只有我纔有这样的感受吗?正因为我对高中生活还有所留恋…… 「呜~~」 「你干嘛突然对著空中张开五爪?」 「我在跟过去搏斗,换言之就是跟自己搏斗。我要打赢自己。喝啊!喝啊!」 连该有的肌肉也没有的手臂缓慢地划过空中。 「……不要在店外面会被人家看见的地方做这样的动作。」 你想不想回高中念书?父母这么问过我两次。两次我都是老实地回答「yes」。我是说在心情上。 我并没有不喜欢校园生活,但不否认教室里的同性学生多多少少会疏远我。也曾经有朋友揶揄我,说这是我该缴纳的美女税。美女啊,其实没 什么人会这样说我耶! 「你变可爱了呢~~」顶多只有去美发院剪完头发后,会听到这种纯粹是恭维的话语。说我变可爱,意思是说我进到美发院之前很呆吗?题外话就此打住。不过,我没去上学过了半年后,那位朋友也没有再主动跟我联络了。事实证明,因为归属于名为学校的团体而维持住的友情开始变得淡薄之后,只要两个月的时间就会断线。我不禁独自笑了出来。「这样就好了。」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反过来说,只要再归属于团体,想必又可以交到朋友。我以愉快的心情接受事实,也不觉得焦躁,真是奇妙呢。 我一边擦拭花车的生锈脚架,呼吸器官很自然地一边哼起了歌。 今天外头也是个晴朗好天气,洗好的衣服和鼻子应该很快就会干。不过,后者会让我有些困扰,原因是我跟小狗很像。 「那个~~」 「哎呀!」 背后突然有人跟我搭腔。而且,对我来说,那声音的主人还不仅止于客人。 是他。他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姓名。这肯定是在埋伏笔。为了某人在埋伏笔。 我扮演起小说里的登场角色,努力让自己恢复镇静。谁来帮我写写故事吧! 好希望有个人用他的眼睛纪录下我就在这里的事实。 ……没有啦,这不是我内心的感叹声。那是谁来著?呃……没事,反正跟我无关。 我只是想起以前读过的书本里,出现过这样的人。那本书的主角是个纸人。 他今天的出没时间……更正,出现时间比平常来得早,也有些紧张地僵著肩膀。 「欢迎光临。」店长从店内搭腔后,他亲切地点头回应。 「喔?你今天比较早到。」 「没有啦,就觉得一直待在房间里很痛苦。」 他的眼睛下方严重黑眼圈。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难为情地摸起后脑勺。 「昨天一直睡不著。」「啊!我也是。」「是喔~~」「伤脑筋啊~~」 我再次挑战食指指尖互碰的动作。失败了。因为我的指甲太长。忽然有种我可能一辈子都想跟别人互碰,但跟谁也无法搭在一起的感觉。 姑且当我是在杞人忧天吧。 我挪动脚步跟他拉开一步的距离后,呆立不动。「你不用这么拘谨啦。」你很烦耶,我也想那样,但紧张感就是不让我那样。毕竟我根本配不上你的美貌水准。 吸气~~呼气~~我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呼吸。发现呼气时的状况出现异常后,我缓缓修正呼气的节奏。 随著调整呼气,明明没有戴耳机,耳边却开始播放昨晚因为耳鸣而一直听的音乐。 那张cd是我的宝贝。cd里的小提琴声让人听著听著,会产生想要抬头挺胸阔步前进的念头。多亏了那些音乐,我纔能够走出自己的房间。 当中我特别喜欢三首曲子。〈time messenger〉、〈ethanal〉、〈交响诗『希望』〉。三首曲子混在一起在耳中化为音符跳动。因为混音混得太厉害,让人很难从中捞取勇气。 (注:〈time messenger〉、〈ethanal〉、〈交响诗『希望』〉 三首曲子皆为日本小提琴家叶加濑太郎作曲的作品。) 「喂~~工作中呈现这种像要告白的距离感适当吗?」 因为恋爱带来动机才一直打工下去、曾经年轻过的某人插嘴说出调侃的话语。就当作没听到吧。 我按住额头,用指尖抵著眉间使力下压。 在头痛的伴随下,我开始摧毁在梦境里看见的回廊。 你给了我放弃的理由。这件事一定会为我的未来带来小小的收获。 命运啊,谢谢你让我与他邂逅。 所以…… 我的头部瞬间发烫。 「可以让我当你的画画助手吗?」 斩钉解铁地说出来后,我把手从额头上挪开,然后抬高头。 好一个灿烂的笑容啊~~ § 「玉石同焚和玉石同沈只差了一个音耶……应该是这样的表现方式吧?」 告白后的这四天,虽不至于次数多到数不清,但每次她命令我做什么让人气馁的事,总会被她批评是白痴。所以,我决定硬是要表现出智慧的一面。趁著对付跟踪狂的时间,我试图先想好可以让人觉得很聪明的话题。 「海枯石烂和海阔天空只有一个音相同耶……那又怎样?」 应该要先从这方面跳脱出来纔好。 但是,在一边跑步,思考速度也一边加快的情况下,思绪很难说停就停。即便角度不对,也只能直直往前冲。 跟她在教室大楼前分开行动后,我一直在追踪跟踪狂。不对,应该说搜寻吗?冲上通往中央教室大楼的阶梯后,我先根据证词将物件锁定在矮小的男生,利用眼球持续展开搜寻。正在走路的人、逃跑的人。虽然有发现矮矮小小的男生,但都跟其他证词不一致。 忽然想到一件不重要的事,我以前一直误以为绘本的摘瘤爷爷是个矮矮小小的老爷爷。我也一直以为那是会帮忙吸走脂肪的温柔鬼怪(整形外科)的宣传绘本。 (注:摘瘤爷爷(こぶとりじいさん) 日本的著名童话故事,描述鬼怪以换取物品为条件摘走长在老人脸上的肿瘤。摘瘤的日文发音恰巧和形容矮小的形容词发音相同。) 我到底过了什么样的童年啊?回想起来,真是忍不住想摇头。在那同时,也感叹地心想自己以前个性挺扭曲的。 我走进中央教室大楼。这么做的原因是我觉得如果想逃跑,应该会往人多的地方逃。我用视线追著离我远去的人们跑,并从中筛选出跑得异常快的人。好像没发现这样的人。 现场状况缺乏明朗性。看见我突然跑来,只有瘦弱的男生和女生露出惊讶的表情,没看见像南瓜那样感觉很可爱、身材圆滚滚的男生露出害怕的表情。 我的目前位置是这栋教室大楼的二楼,这里有一块告示板,早上爬坡上来的学生们闹哄哄地聚在告示板前方。不过,几乎每个人都是期待看到停课通知才跑来确认。等一下我也来确认一下好了。 我从告示板前面快步走过,一路来到位在后方的教室大楼出口。没看见有人从后方的阶梯往下冲。跟踪狂会不会是搭手扶梯往楼上逃跑了?还是逃到楼下的员生消费合作社了?对方有可能很习惯逃跑,也可能很懂得甩开追踪者。如果真是如此,这场抓鬼游戏我可能毫无胜算。 「嗯~~」我在胸前交叉双手,暂时停下动作。边调整呼吸边让氧气送到脑袋里。 如果现在让跟踪狂逃跑了,对方将会对我产生戒心而更加谨慎。那不是我乐见的情况,但我此刻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 从一路来的态度,可看出她应该有什么原因才会对跟踪狂(搞不好还是复数)置之不理。不过,我没理由袖手旁观。谁知道跟踪狂哪天会变成暴徒。可是,我跟她签订的合约内容是要保护她,人家没说要我帮忙打跑跟踪狂。 这句话带著像在划清界线的感觉,我不禁有些在意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有看见一个矮矮小小、穿著蓝色衬衫的人从这边跑过去吗?」 我试著打听线索。一群女生单手拿著饮料纸杯,背靠著墙在聊天。「你有看到吗?」「没有。」她们互看彼此做了确认后,摇摇头。后来她们看了看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吗?」「没有啊~~」女生们一回答完,又表现出不知道觉得我怎样的态度笑了出来。 难道我的长相很讨喜吗?不对啊,她每次都像被严禁微笑似的板著脸 ,所以就算我的长相真的有这方面的力量,恐怕在效果方面也不值得期待。 「谢谢,拜拜!」慢慢走远后,我纔想起那群女生也跟我参加同一个研究会。不过,我没有回过头再跟她们搭讪就是了。 我打算跟下一群人打听线索,而慢慢拉近距离的那一刻—— 「喂!」 响亮的声音传来。告示板前方的空间也被称为学生大厅,声音响遍了整个空间。 我回过头看。 她站在视线的前方。 可能是跟我一样匆忙跑来,她的肩膀上下起伏个不停。 她的双手握住拳头,情绪显得相当激动。 她追上来了。为了我,她追上来了。 「哇!好开心啊!」这正是所谓让人开心得想要高喊万岁的事情。 「请你不要只是自己擅下定论,过程中还在那边沾沾自喜。」 她叹了口气说道,在那同时也松开拳头。 她把头发往上一拨,看似不满地发出恶毒的话语: 「人家说跟白痴相处会很累,原来也涵盖了物理上的含意。」 抱怨的同时,她还一边扶著左侧腰,看起来平常运动做得不太够。我虽然没有特别爱运动,也不会参加社团锻炼体力,但因为习惯晚上到处去跑步,所以对全力冲刺挺适应的。如果告诉她这件事,她有可能会说:「辛苦你了,这么积极从事变态训练。」下次跟她说说看好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追上来? 已经开始上课了耶。 「因为你实在太笨了啊。」 她竖起比河里的小石子更加浑圆透亮的食指,朝向我的额头伸来。 「就算提醒你不要做蠢事也没用,不是吗?你的所有行动都蠢到不行。」 「说得一点也没错。」 「所以,我才会在你采取行动之前赶来阻止你。还不惜翘课。」 翘课、翘课、第一次翘课。她像在忏悔似的,说了好几遍形容不良行为的字眼。 在本质上,她应该是个性认真的人。我忽然觉得彷佛窥见了她的高中生活模样。 「可以上到一半再去。」 「闭嘴。那堂课一开始就会点名。没点到名,还去上什么课!」 她这么否定后,掌心向上地顶出右手,一副要跟我请款似的模样。 「我为了你在浪费时间,你是不是应该表达一下谢意。」 「谢谢你为了我这么做!」 「明明是我强迫你道谢,你却发自内心在表达谢意,现在反而是我想要转头逃跑。」 她迅速缩回右手,然后搔抓著手背继续说:「你怎么有办法这么坦率?」 「因为物件是你啊!」 「又不是听到对方要求道谢,就一定要做出回应。」 「可是,物件是你啊。」 对我而言,只要物件是你,就永远不会苦恼,也不会做出闹别扭之类的麻烦事。 我自认这么给了答案,但她的表情变得复杂,而且继续搔抓著手背。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跟我好好交谈。」 「嗯?」她的声音很小声,我没听清楚内容。我猜八成不是为了我而编织的话语。 可是,好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没事。好了,走啰!」 她忽然像个妈妈一样对著我招手说道。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决定表现得像一个全心全意爱妈妈的小孩一样朝向温暖的手飞奔过去,站到她的身边。「不要站在我旁边!」她用指尖指著我的鼻头,制止我的举动。 我往后退一步,刻意没有先询问要不要去上课,而是说: 「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随便啦~~随便~~」 她一副不负责任的模样一边挥动手掌,一边答道。我终于看见眼球以外的五官部位浮现笑意。她那模样像刻意在说反话,强调著「我一点也不愉快」。 她朝向方纔进来的出入口走去,我急忙追上她的脚步。对了!跟踪狂呢?追上脚步的同时,我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而转过头看。告示板前方的人墙已经散开,大家分散在设定于周边的几张桌椅上,聊得起劲。 这下子难找了。不过,走动时可以一边注意看看四周有没有出现如证言所指的人物。 「既然没有要去哪里,要不要下坡去下面那家咖啡店?」 听到我的提议后,她投来显得刁滑奸诈的目光说: 「你现在是打算进行刚刚说的约会行程吗?」 「没有啊,我只是口渴而已。」 「那就好。」 她的允诺话语似乎别有含意。我很想识破是什么含意,但我如果有那么聪明,就不会被说是白痴了。 我们走出中央教室大楼。此刻白云遮住了太阳,户外笼罩在少了阳光的蓝空底下。一旦少了阳光的温暖,从山丘上吹拂而过的风也跟著失去热度。 冰冷的风儿带著宛如贴上贴布似的触感抚过脸颊,眼睛四周随之感到有些刺痛。 几个见过面的男女同学爬上阶梯正准备前往中央教室大楼,我像没有点上润滑油的机器一样用著生硬的动作点点头,与他们擦身而过。昨天办联谊时跟她搭腔的男生和坐在我旁边的女生似乎也在那些学生当中,但每个人看起来都只觉得是「见过面的同学」。 那感觉就像去到一片花海看见各式各样的花朵绽放,也只区分得出来「白花」或「黄花」的不同一样。 从教室大楼走下阶梯后,我向她搭腔说: 「关于约会的事情……」 她面无表情地用掌心抚顺头发,一副怕头发被风吹乱的模样。 除了这个举动之外,她没有做出言语上的反应,保持沈默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尽管受到口渴的折磨,我还是更往前踏一步,提出第三个约会行程: 「明天要不要去美术馆?」 她停下脚步。停在只差两阶就可以走完阶梯的位置。 她挪开保护头发的手,让发丝随风扬起。她的衣服也往一边掀高,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氛围。 神秘感取代了无可挑剔的可爱感觉,她摇身一变,变成像是在站在荒野上的魔女。 我明明是站在阶梯上方的位置,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美术馆?为什么?」 「因为美术馆一点也不好玩啊。对我来说,美术馆毫无娱乐性可言。」 「……小朋友一个。」 她冷冷地道出我的精神年龄。相当精辟的意见。不过,我难以认同「理解艺术就称得上是大人」的标准。以我个人的想法来说,能够广泛理解凡事,才称得上是大人。 风儿划过她的长发,在长发遮住双唇之下,她在脸上浮现冷酷的笑容说: 「不过,我也很讨厌美术馆就是了。」 「真的喔,我们很合得来呢!耶~~」 我举高双手高喊。她没有举高双手,手指头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似的反复做著开开合合的动作。 「所以,我们一起去也不算是一种娱乐活动。」 「是吧,肯定一点也不好玩。」 「我就说吧!所以啊,就这么决定。」 「在那之前,我有一个小疑问。可以先回答我吗?」她笑容可掬。 「什么疑问呢?」我露出白牙回以笑容。 「去不好玩的地方要做什么?」她狠狠瞪了一眼。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不禁觉得她好耀眼。啊!原来是太阳露出脸来了啊。她背后金 光闪闪的。 走完阶梯后,她整理了一下服装,整理到一半时还不忘叹了口气。 「你听好啊!」说出这句固定会有的开场白后,她抬头瞪著我。这次真的有她在我下方的感觉。 「你这个人实在是……」 她以标准的反应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情绪。这或许就是常见的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的状态。 「我会想办法让状况变得好玩……呼~~可以吗?」 我一边下楼,一边低调地说服她。说到一半时,我不小心打了哈欠。看来是没望了。 我这么心想,但她探出头看著我的嘴巴,眯起眼睛说: 「这次就看在刚刚那个哈欠的份上,不拒绝你好了。」 「……你说真的?」 「我很希望不是真的。」她板起脸说道。 她坚持不坦率说出肯定意见,这般态度让人觉得好可爱。 「耶!当当当!」我大声高喊。「安静!」她用力把我举高的双手拨下来。 「不要大声吵闹。」 「是。」 我听话地停下动作。 看见我的乖巧表现,她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受不了你。」她这么低喃一句后,没有继续说话。 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眯起眼睛望著我的脸。 在那之后,她别开视线看向远方,眼里发出深感兴趣的目光。 「美术馆啊,不知道多少年没去了。」 § 帅哥丸心满意足地回国(公寓)去了,而我则是还在打工。 等你下班时我再来接你。他用那张甜面(硬是要把「甜美的面容」简化)说出甜言蜜语当诱饵,让我乖乖上钩。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请见谅啊! 我现在很high,情绪高昂得很!差不多是这样的感觉吧。擦花车的力道也无法控制地加大,结果把抹布勾破了。「感谢!」「你用错字眼了吧!应该要说对不起吧!」 感谢纠正!我明明不是运动健将型的人,却回答得如此简洁有力,有那么急著过完日子吗? 店长一副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地回到工作上。他从最里面拿来新的抹布丢给我,我接住后低下头说:「感谢!」结果得到一句:「这次说对了!」 我将再次参与绘画的工作。虽然有一部分是碍于情面,但说穿了,还是凭我自己的意识做出决定。出乎预料地,情绪高昂的感觉竟然强过抗拒感。看来今天应该可以不受胃痛之苦,安然度过一天。 体验过一天睡上十二小时的家里蹲生活后,我只得到一个跟睡眠有关的教训。 唯有能够放松地躺在被窝里等待入睡的人,纔可能得到幸福。我清楚得知这个事实。如果对明天怀抱不安,入睡前的那段时间会是一种痛苦折磨。唉,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又跟今天一样?好烦啊!我应该要做某某事的~~想到自己有该做的事情必须去做,就会心生厌烦。内心其实有某部分是在抗拒入睡。相反地,如果每天过得很开心,就会迫不及待明天的到来。惨了,越来越有神,兴奋到睡不著觉……啊~~这是多么甜美的感觉。 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对于平日会心生抗拒,但对于星期五和星期六则是满怀期待。 失去已久的对于明天的活力重现。我感受到希望,纤细的手忍不住加重力道。「啊!」抹布破了。 就当作没看到吧。 「可是……」 他说要我当助手,不知道具体上要我做什么?就这点仍是个疑问。 我没打算画画,可能是要我帮忙准备画具或跑腿买东西吧?真是这样也无所谓。 反正才刚开始要做复健而已,不可以一下子就让复健者负荷过重。 我就这样一直呈现轻飘飘的感觉,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嘿!发日薪啰~~」「我们店是采月薪制。」「肄业女高中生完成工作后,照约定向老大不小的叔叔讨钱,结果遭到拒绝的状况。」「拜托你去到我们店以外的地方不要这样乱说话。」店长给了我一百圆的遮口费。 我脱下围裙收好,也把打扫器具收拾干凈时,他出现了。「嗨~~」听到他偏甜的打招呼话语,我展现高姿态地回应说:「你来啦。」他听到后,只是露出微笑而已。 「那我先告退了,感谢!」 「你该不会是只知道『感谢』这句简短说法吧?」 「明天见~~」 我向店长挥手道别后,走出店外。不知道为什么,他跟著我一起点头致意。你以为你是我爸啊!如果是在平常,我应该会挑衅地这么说,但以今天的气氛来说,如果说这种话就太不懂风趣了。 走著走著,我忽然想到今天可能也不用回家吃饭。先要跟妈妈联络一下纔好。 「你说要当助手,具体上是要做什么?」 「啊……关于这点……」 他一副难以启口的模样闭上嘴巴。他驼背的感觉有点可爱。 这感觉就像得知一个个性暴躁的人喜欢吃甜食一样。当一个人轻度表现出弱点时,会让人产生亲切感。 来到十字路口时,他停下了脚步。我心想可能是遇到红灯而抬头确认,结果发现是黄灯。匆忙的行人纷纷急著过马路,但他没有要前进的意思。他可能是个重视安全的人吧。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全力冲刺,但今天自制地配合他的步调。一个人如果完全没有要配合他人,根本就没资格与人往来。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也是老师跟我们说过的话。 过去与那位老师的交流,让我得到各方面的指引。到现在仍牢记老师说过的话。 那位老师能够在自然流露之下尽到职责,不仅是个好老师,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灯号转为红灯,但还有几个行人在斑马线上奔跑。他用目光追著那些行人跑,那模样看起来比平常显得冷漠。我忽然觉得他现在跟我紧张时的表情很像。 「我说要请你帮忙,可能也包含比较奇怪的请求。」 他像在试探我的反应似的,斜眼观察我的表情。 「啊?」 我装傻答道,但有一半是真的傻了。不是啊,这样一路交谈下来,我根本猜不出他的意思。 不过,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进展成要画我的裸体的事态。 「在提出请求之前,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先意图明显地给一些糖。」 「tang?」汤?soup? 他猛地伸出右手。我充满戒心地猜想他可能是要跟我握手,结果发现他的手上已经握著票券。我还来不及确认是什么票,他已经先说出目的: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美术馆约会?」 如果是哥哥听到这样的邀约,受创程度可能会比被人揍了一拳来得猛烈。 「不要。」 我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或许是感到意外,他一脸讶异的表情,顿时忘了露出笑容。 毕竟他是来自帅哥共和国的居民,有可能不曾被拒绝过约会的邀请。这样的人生太令人羡慕了吧!我擅自做起想象而在那边忙著愤慨和惊叹时,他的脸上恢复了笑容。他探出头看著我的脸,那低调的态度衬托出其微笑之美。 「应该不是因为考量到日期喔?我也根本还没说时间。」 他挥了挥手上的票券。 「不是日期,而是场所。我现在还不想去跟美术方面有关的场所。」 「……这样啊。」 虽然他的样子不像已完全接受我的答案,但还是点头表示认同。他在胸前交叉起双手,仰望天空一会儿后,开口说: 「那这样我拿著也没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约。所以,送给你。」 说罢,他把票券塞到我的手里。天啊!喂!他握著我的手耶!我摆错重点地情绪动摇起来,然后看了看留在我手上的东西,再看了看他的脸。 「不是啊,我不需要。」 「你身边如果有人想去,就送给那个人好了。虽然很遗憾,但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会想去美术馆。」 「嗯……好吧。」 我认识的人当中也没有人会想去啊!我这么心想,但在这里跟他拿票券推来推去也没意义,所以以明显表现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收下票券。 他像是收拾好什么东西似的拍了两次掌心后,朝向我展露一如往常的微笑说: 「可以回到原本的话题吗?」 「嗯。」 就这样,他开始说明起需要我帮忙的内容。 § 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痛苦挣扎。然后,思考著明天的约会。 说到趴在枕头上,双脚不停在棉被上踢来踢去的动作,如果是女生来做会很可爱,也是大家可接受的事情。不过,如果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大学生来做,就毫无价值可言。对于这种甚至不能给人家看见的滑稽模样,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改成在地板上,摆出像一只虾子被往后撑开的姿势。我知道我的形容很怪,但不用在意。 明天赶快到来~~我越是这么期待,睡意越是遥远。时针的转动速度慢得让人觉得时钟是不是老化了。不过,我知道事实上应该是因为我看时钟的频率比平常多出了五倍。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明天的到来?「我想太多了。」反而应该说,她的心情或许就像小时候被迫要配合大人参加无聊活动一样。那真的很痛苦,到现在我还是很怕参加那样的活动。我觉得以后不管我多大,一定会一直保有孩子的感性。 「呜~~~~~~」肌肉已经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保持虾子往后撑开的姿势。我缩回身子,换成仰卧在地板上。 我在半空中合起脚掌,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也就是说,有可能发生她明明本来没有报名星期六的教职员课程,却突然决定去上课的状况,或者是发生像高中时我持续三年提出约会的邀请,结果每星期都去看牙医的那个女生突然怪病发作,最后我被迫在相约地点消磨假日时光的状况。不对,比起这些状况,我更担心她会不会突然遭到跟踪狂的袭击,而且越想越不安。我提议过要到她家门口接她,结果被她臭骂说:「拜托一下,把你训练成表现卓越的跟踪狂是要做什么!」这时如果能够巧妙地反驳回去,或许就可以表现有智慧的一面。我抱著这般想象,在道别之际做出莫名其妙的宣言说:「不是啊,我是在跟随你本人,应该说是在跟随深深的爱意。」她听了后,不发一语地走了。嗯~~临时要想出巧言妙语真的有难度。 「哥哥,你今天也这么晚还没睡在做什么?练瑜珈吗?」 妹妹突然从走廊上露出脸来。妹妹今天看起来还蛮清醒的,只是她一直用右脚在左脚的脚踝上磨蹭,看起来似乎正在跟尿意搏斗。 我像不倒翁一样往前滚地挺起身子后,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刘海。 「我只是太兴奋才睡不著觉。我明天要去约会。」 「是喔~~要去哪里约会?游乐园?」妹妹用著揶揄的口气指出我的幼稚。可惜啊可惜,猜错了喔! 「美术馆。」 听到我的回答后,妹妹瞪大眼睛。她会有这般反应并不稀奇。每次只要我一发言,周遭的人常常会像这样做出惊讶的反应。我的发言跟常识之间真的有这么大的落差吗? 「美术馆?你?」 「这次约会的主旨就是要去不好玩的地方。」 「啊?毫无梦想,也毫无希望可言。」 「一点也没错。不过,我打算扮演带来欢乐的圣诞老公公来解决问题。」 妹妹挥挥手说一句「别傻了」后,继续说: 「严格说起来,你是属于那种迟钝型的人。」 「有可能。」 在那之后,妹妹在脸上浮现有些得意的表情说: 「嗯,媚术馆啊~~」 「你干嘛腔调变那么重?」 「这样啊……」 妹妹一脸正经的表情点著头发出「嗯、嗯」的声音。身为长年看著妹妹长大的哥哥,我知道妹妹其实什么也没在思考。 不过,我的猜测错误……真的猜错了吗? 妹妹挺起胸膛,用拳头往胸口一槌,结果弄得自己大声呛咳。妹妹像父亲宿醉时不堪其扰的模样,双手扶著膝盖不停咳嗽,呼吸也乱了节奏。 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等到呼吸恢复平顺之后,妹妹打起精神重来一遍说: 「那么,就让我这个芋头a梦给你一些好东西吧。」 芋头a梦?来自未来的乡巴佬?我歪著头感到纳闷时,妹妹已经跑开了。没多久,妹妹发出比离开时更剧烈的脚步声跑回来。 「喏!来点音效吧!」 妹妹一边藏起右手,一边勾了勾左手的手指头提出要求。 「咦?喔,登登登登~~」这音效对吗? 「美术馆的入场券~~」 怪了,这家伙的个性平常有这么活泼吗?看见妹妹展现出不同的一面,我不禁感到困惑,同时也探头看向妹妹顶出的右手。妹妹早已表明是什么东西,我还刻意辨识似乎有点蠢,但经过确认后,确实是入场券。 正确来说,应该是类似优待券之类的美术馆入场券。感觉上那优待券应该是相关人士纔拿得到,一般人不太可能取得,但妹妹怎么会有这样的优待券呢? 「你怎么会有?」 我直率地发问后,妹妹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但听起来感受不到什么开心的情绪。 「耶~~我想有就有~~」 「……耶~~」 毕竟是要伸手拿别人的东西,我没多想地配合妹妹的演出。我和妹妹像在做广播体操里的深呼吸动作一样,往上举高双手。 我们两人的手臂都很修长,但都显得弱不禁风。没办法,毕竟我们彼此都被取过长臂猿的绰号。 「我也会遇到些不得已的事。总之,我觉得入场券应该给你带著比较有用。」 「是喔……」我倒觉得美术馆的入场券应该比较适合妹妹拿去约会才对。 还是妹妹只没收了人家的入场券,把邀她去约会的男生给甩了?原来我的妹妹是个坏女人啊~~只不过,妹妹现在下半身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要看出她到底是不是坏女人实在相当困难。 「不过……」 「嗯?」我从入场券上抬起视线看向妹妹。 「你不要在美术馆站著睡著喔。」 听到妹妹摆错重点的建言,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三年前算是很久以前的事吗?时间过得真快。」 我们笑了出来。我和妹妹用来撑起笑脸的支架材质或许不同,但笑声是共享的。 笑过一阵后,妹妹忽然发出「唔」的一声,跟著全身僵住不动。接下来,双脚开始扭来扭去。 「糟了,下半身发出警报了。」 妹妹在走廊上快步奔去。我像个缠人不放的小孩一样,对著妹妹的背影提出确认: 「喂~~这真的要给我吗?」 「真的啦~~就这样啰,约会顺利啦~~」 妹妹亲切的回答声音拉长到了楼下后,慢慢转弱消失。 第四章 day与day 今天。today。投代。从以前我就习惯直接以拼音的念法来读英文。 透过我的眼球,super会是「苏佩尔」,liar会是「里阿尔」。后者的发音跟real一样,显得讽刺意味十足,我还为此感到沾沾自喜。 有可能被英文单字控告公然侮辱的我的today是个雨天。雨水稀哩哗啦地不停落下。雨滴猛烈敲打著屋顶,有种像是台风家的小孩第一次被爸妈派出来买东西的感觉。 「唉呦~~一大早的就下个不停。」 我一边学著附近大婶的口吻说道,一边探头看向窗外。从四月开始打工到现在,印象中几乎没遇到过雨天。虽然几天前下过雨,但那次没下多少雨。假设今天真的出门了,还真不知道距离上一次被雨淋湿到现在过多久了。 我都忘记要怎么撑伞了。没有啦,我说得太夸张了。应该啦。「按下、用力往上推、『啪』的一声撑开、雨声滴滴答答……」我试著模拟了一次,嗯,应该没问题。 从以前每次要收伞的时候,我总是没办法把伞收得整整齐齐,但现在就不特别提这一点了。每次都是回家后,再请妈妈帮我收伞。妈妈有一双巧手,应该说每个人的妈妈都很懂得收伞让我惊讶不已。再过几年后,我也将年满二十岁,但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取得这项大人的资格。不知道是不是举办成人礼的时候都会特别开课讲授喔? 我离开窗户边,拉上窗帘。囤积在窗帘滑轨上的尘埃随之扬起,附著在窗户上。真是的,家里蹲生活一宣告结束,就变成这状况。我不再自动自发地打扫房间。 没想到一开始到外面工作,应付家事就会变得马虎。人就是这样,只要找到藉口,很快就会萌生自我堕落和妥协的想法。 顾此失彼。用这句成语来形容这状况不知道对不对? 比起准备去鞋店打工的时候,今天在服装仪容上比较用心。至于化妆嘛……还是算了。从展开家里蹲生活后,就一直没有化妆,所以现在反而有排斥感,觉得要化妆怪怪的。反正我也慢慢习惯以素颜面对世人的眼光了。 感觉天气会蛮冷的,所以多套上一件衣服。我把自己包得像一颗粽子,连脖子都暖和了起来。担心的天秤这回反过来倾向另一边,担心起会不会唤来周公。 只要没有排打工的日子来帮忙就好。他这么告诉我,而今天刚好是鞋店的公休日。我因此才必须在雨天确认该如何撑伞,今天也必须绷紧神经。 「总觉得应该晚一个星期再跟他说愿意帮忙。」 不过,具体上也没有其他事项是我帮得上忙的。虽然有些迂回的感觉,但确实跟绘画有关,以复健来说,也很适当……应该啦。只不过,针对方向性这点,有点为难就是了。 我本身完全没有打算作画。我的上进心已枯竭,不会想要参加像是「给你们四个小时画素描」之类的美术大学考试。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恢复到愿意直视绘画并好好欣赏的状态。 把侧背包的背带挂上固定位置后,稍微扶正难得戴上的帽子。「很好!」钱包和手机今天也都放进包包里了。即便如此,没有放其他东西的包包依旧轻盈。 包包有可能再次变得笨重吗?敬请期待!我抱著事不关己的心态把想法拋到脑后。 我离开房间。为了保持通风,我让房门敞开。房门没有门锁,所以不可能彻底关在房间里完全不跟家人接触,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做了一场半吊子的搞自闭。很符合我的作风。 「好了,可以出门了。」 除了撑伞之外,今天还要做一件很久没做的事。 从国中参加班级旅行到现在,就没再搭过电车了。 § 约会。date。搭铁。我习惯直接以拼音的念法来读英文。 对我来说,knife是「科尼福」,shoes是「斯后耶兹」。 我当初考得上大学真是太厉害了……这种沾沾自喜法会不会太讽刺了点? 迎接清晨后,我整个脑袋塞满了「搭铁」。搭铁听起来很像在搭地铁的感觉,也符合其字面上的含意在我的脑海里高速宾士。脑袋瓜里一片闹哄哄,但平常的我好像也是这样。应该是你的脑袋里一直有教堂钟声之类的声音响个不停,思考才会那么地不可靠。我记得有人这么跟我说过,那是在调侃我吗?还有,那个人是谁呢?我有过这样的朋友吗? 先不管这些了,今天是约会的日子,所以要精挑细选服装。话虽如此,但我的衣服都很相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好选。因为喜欢蓝色,一路来都是挑选蓝色的衣服,所以蒙上尘埃的衣柜里呈现像电玩里会出现的冰窟状态。不论穿上哪一件衣服,我都会是一身蓝,跟去大学上课时的打扮也没有太大差异。 只要不穿跟昨天一样的衣服就好了吧。我放弃挣扎地选了适当的衣服换上。反正她应该也会放松心情,以跟平常一样的打扮出现吧。搞不好还可能为了具体传达出不满的情绪,穿著睡衣披头散发就出现。如果真是如此,我会开心到飞上天。毕竟很少有机会可以看到她的睡衣装扮。 携带物品有包包、钱包和入场券。手机也丢进包包里好了。如果有机会,我想再跟她要一次电话号码。不过,以我的个性来说,或许不要知道电话号码正好。不然我应该会无法克制自己,不停发简讯或使出夺命连环叩。与其带给她困扰或让她觉得不舒服,不如不要有通讯方式还比较好。 只要就读同一所大学,又可以一起行动的话,除非假日,不然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而且,我们假日还约好要约会。这阵子每天都可以和她腻在一起,根本不需要使用工具作为媒介。 「啊!差点忘了。」 也要记得带著短刀。至于手电筒,又不是要去冒险,应该不用准备吧。 我抬头确认时钟,时刻还不到八点钟。忽然想起我今天还不到六点钟就起床了。以前遇到远足或班级旅行时我总会早起,想到自己仍保有这般期待心,脸上不禁浮现笑容。不知道我能够持续保有童心到什么时候?我不想忘记这种兴奋情绪涌上心头的感觉。 接下来是发型,我犹豫著该不该整理头发。我平常就没有使用发类造型产品的习惯,大多是让头发自生自灭。说实在的,说到要整理头发,除了梳好乱翘的头发之外,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动作。既然是要约会,我当然希望做到尽善尽美,但所谓尽善尽美的发型究竟是什么样的发型?还是走安全路线,就这样出门好了。 想了半天,最后站在镜子前面的我还是跟平常的打扮没什么两样。也就是她平常把我视为跟踪狂的打扮。我一边以「保持自然」的美好形容来修饰自己,一边准备下楼。 我这个人天生无法忍受乖乖待在房间里等待时间到来,所以决定绕远路一边散步,一边前往相约地点。每走一步路,脚底就会感到一阵热,心情也越来越焦急。食道周围的肌肉像是被一直往上拉扯,我强烈感受到血液一路流窜到指尖。很明显地,我很紧张。 来到接近楼梯口的位置时,我让视线往最里面的妹妹房间移去。房门敞开著。不过,妹妹应该还在睡觉。妹妹很会睡,以前我曾经吵她起床陪我玩,结果她因为起床气跟我吵起架来。那次真的是很对不起妹妹,我到现在还觉得后悔。 来到玄关后,我在胸前交叉起双手。穿哪一双鞋出门好呢?上了国中后,我再也没有烦恼过没鞋子可穿的问题。成长到十三岁之后,我脚的大小正好符合摆在玄关里的无数鞋子尺寸。玄关里的鞋子五颜六色,跟最新款的鞋子比起来,都是造型比较过时的鞋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每一双都是二十年前的鞋子,听说还是那种摆在花车里贩售的 鞋款。不过,很多双鞋子都很好穿,所以被我当成宝贝看待。我喜欢这些鞋子设计简单,只强调实用性的地方。 而且,每双鞋子都被妈妈每晚擦得又白又亮。妈妈从未穿过排在这里的鞋子。询问原因后,妈妈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告诉我因为她的脚大小不合。 我今天选了黑色鞋子。穿黑色鞋子就算散步途中弄脏鞋子,也不会太明显。 我抱著祈祷她会在相约地点出现的心情,把脚伸进鞋子里。 后来…… 「经过这些有的没的之后,我一抵达相约地点就看见你站在那里,著实吓了一大跳。」 「总结一句就是你如果没有绕到其他地方去,就不会迟到,是吗?」 「总之,我们先出发吧。」 今天气候不佳,不适合站在户外说话。我们加快脚步进到室内。 我们相约在车站碰面。车站有一座非常醒目的金色钟塔,因为当地居民大多会约在金色钟塔碰面,所以我也学起大家指定金色钟塔为相约地点。 我明明指定了地点,她却是站在车站外。她身穿黑色衣服,跟平常一样臭著脸。 我跟她一起移动脚步到手扶梯下方的墙角,和钟塔四周的人潮拉开一大段距离。墙角只看见几个女生坐在地板上,今天明明是假日,几个女生却是穿著制服。 我转身面向她,打算重新有个好的开始。淡妆配上白色鞋子。翡翠颜色的小巧项链配上手提包。她的装扮似乎跟在大学时有一些差异。我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挑战难度极高,但吸引力十足的找错游戏。 她没有改变表情,只是眯起三白眼,红嫩的双唇正在跟臭脸较劲。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生气?想要从她的表情只揪出愤怒的情绪,可说是比登天还难。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生气,或许这么解读会比较简单吧。 「呃……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难得都来了,就看钟塔一眼吧。我抬头仰望位在上空的钟塔,以确认时间。别说是已经超过约好的十点半,短针甚至还没走到十点钟的位置。就好的一面来说,我们两人都无视于遵守时间这件事。 「如果只针对遵守约定时间这点来说,你没有迟到。」 她的说法有些迂回。不过,在用字遣词上还算是柔和,所以我猜她应该没有在生气。我忽然觉得她是藉由保持一定程度的臭脸,致力于不让人识破内心,而把本该藉由表情表现出来的情感,托付给其他方面去分担。 她的行动和声音直率,没有披上迷彩。察觉这点后,怜爱之情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 她表现出来的态度成熟,但事实上,或许拥有比妹妹更加孩子气的部分。 我不是想搞笑在暗指「胸部」喔。我是说真的。再说,她挺丰满的。 「不过,对不起。我比你晚到。」 我表达了歉意。可以坦率低头道歉的感觉真好。 「你不用放在心上。应该说你如果这时间已经先来等我,只会让人觉得害怕。」 她一边说话,一边像是恨得牙痒痒似的模样搔抓著手背。我不禁有股冲动,想要坏心眼地询问:「要不要借你止痒药膏?」不过,她本人或许没有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习惯动作吧。 「不过,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好像搞错约定时间了。」 她抬头仰望钟塔,一脸苦涩的表情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怪了,我怎么不觉得她是会犯这种错的人。 「这种芝麻小事一点也不重要吧。不说这些了,真的要去吗?我是说美术馆。」 她一边撩起发丝,一边表现出嫌麻烦的模样提出确认。她说话的声量很小,明明就快被四周的喧哗声和月台上的广播声掩盖过去,我却清清楚楚听见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这果然是因为我特别意识到她的存在吗?除了这点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就一起去嘛!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定可以很开心的。」 她也已经特地来到这里,该不会突然说要回去吧?我一边说话,一边这么思考著。 「那样不就只有你开心?我跟自己在一起又不会觉得开心。」 她一副打算甩开我似的模样快步走了出去。 「你在生气吗?」我克制地没有加上「今天也」三个字。 「如果是在生气,就是气假日还要跟你相约见面,然后一起行动。」 哇!这是最根本的问题耶。如果是这样,也只能请她死心了。我一脸笑眯眯地走在她身边。 「喂!」 她带著责备的意味斜眼瞪视我。我往后退一步。她把水平伸直的右手挥向后方,对我发出每次都会有的指示。看来要跟她玩踩影子游戏似乎很困难。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假日可以特别放松规定?」 「如果只特别优惠假日,平日就太可怜了吧。」 「原来如此~~」 虽然我听得一楞一楞的,但既然她说不行,也只好乖乖让步。 「对了,去这个美术馆可以吗?」 我一边说话,一边在她的面前递出入场券。 「这入场券是我妹妹昨天给我的。虽然有点远,但我知道在哪里。」 瞥了入场券一眼后,她发出「嗯~~」的一声,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停顿一下。 「原来你有妹妹啊。」 「咦?对啊,大家都说我妹妹跟我很像。」 「那不就像噩梦一样可怕。无所谓啦,去哪里都好。如果可以跟你去不同地方的美术馆,我会更大声地表示赞成。」 「你真是爱开玩笑耶!」 「少跟我装熟!」 她生气地嘟起嘴巴,对我的态度发出警告。不知道哪天她会不会反过来跟我装熟?真希望以后可以跟她培养出那样的关系~~我一边妄想,一边回以微笑。 「没见过像你这种脑袋秀逗的人。」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说道。很好!我不禁感到开心,只是这次她没有回过头看。 售票处没什么人,我们排队买了车票,穿过剪票口。她的动作流畅如水,彷佛早就知道要搭哪一条路线的电车,就可以去到离美术馆最近的车站一样。 「你有去过这间美术馆喔?」 我看著她的背影问道。她保持面向前方的姿势,摇晃发丝回答: 「是啊,以前跟我交往过的男生带我去的。」 「是喔……」 「那次无聊到了极点,而且很烦。每次走到作品旁边时,他就一一讲解给我听。」 她回过头露出苦涩的表情,表现出对当时的愤怒。她说跟对方交往过,就表示她曾经喜欢过对方,我的心情可说相当复杂。所以,或许情绪不同,但我猜此刻的表情应该跟她很相似。 男朋友啊~~虽然她交过男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听到在话题中出现,心情上还是会受到影响。记得以前跟我交往过的女生听到更之前交往过的女生话题时,好像也很生气的样子。 「这方明明没有发问,对方却单方面地一直讲解,真是一种痛苦折磨。难怪在学校上课会觉得无聊。」 「喔,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完全不认得有哪些艺术家。」 「我们真的是没资格去美术馆的二人组。」 她轻轻笑了出来。好想拍下照片喔~~我伸手准备寻找手机时,她已经转头面向前方,爬上通往月台的阶梯。我保持隔开两段台阶的距离,跟上她的脚步。 爬上月台后,抬头一看立刻看见了电子看板。发光的橘色文字显示出每站停靠的电车即将抵达五号月 台。我们来的时间似乎刚刚好。 快速电车已经抵达月台在等候乘客上车,但快速电车不会停靠我们要前往的车站。 「其实我也去过这间美术馆。应该算是一家人出游的时候吧。」 她站在标示著八号的乘车位置等车,我站在她的斜后方搭腔说道。 「你的家人……如果只凭想象,会觉得每个人都是脑袋空空的感觉。」 「没那回事喔,我的家人都很可靠,只有我的个性跟家人一点也不像。」 「是喔。那搞不好是只有你没有血缘关系。」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我的长相跟家人很像,所以应该是不可能。」 「……听到这种话你应该要马上否定的。」 她别过脸去,用鼻子哼了一声。电车像是被她的动作引来似的,驶进了月台。 明明是假日,每站停靠电车里的乘客却是少得可怜。搭上电车后我们立刻背对背站在车厢的正中央。这辆电车没有吊环,车厢内也几乎全是空位,背对背站好不到五秒钟,我开始觉得此刻的画面很滑稽。我试著把这样的感受传达给她知道。 「好吧,那我们改变模式。」 电车驶了出去,在脚步随著电车摇来晃去之中,她移动脚步坐上座椅。那是可以一边两人、共四人对坐的座椅,但她指向位在背后、一般常见的两人座椅。原来如此,我懂了。只要我坐在她指示的座位上,就一样是背对著背。 这是我茫然之中所期望的就坐法吗?虽然内心升起小小的疑问,但我还是弯下腰安稳就坐。喀隆喀隆,熟悉的电车声响传来,我和她随著电车摇啊摇。 背对背坐在电车里。我想不起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画面,但感觉颇有故事性,脑海也同时浮现带有颓废感的景象。怪了,这里明明看不到有什么灰色的东西。 「你今天也带著短刀吗?」声音从背后、从我的视线捕捉不到的地方传来。 「嗯,你想看吗?」 「借我看。」 我没预料到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禁有点扫兴。我是基于开玩笑的心态才问的耶。 她从座位上方伸出手来,我从包包里拿出缠上手帕的短刀递给她。如果这时候她突然心境改变,拿起短刀往我的胸口一刺,不知道会怎么样?会死吗?我一边想象,一边静静观察她的举动。我歪著头偷看她。她没有任何反应,可能是没发现我在看她,不然就是发现了,但不在意。 她用指尖轻轻抵著短刀,像在沈思似的注视著。她露出像是困了的表情,但改变角度凝视后,会发现也像是感到满足的表情。彷佛某种需求藉由触摸短刀而获得了满足。 「这是你捡到的?」 「对啊,在我家附近捡到的。现在我觉得很感激。」 「感激?」 「因为我在猜应该是我有那把短刀,你才会愿意跟我交往。」 一路来我一直把短刀视为护身符,现在终于发挥出本领。不过,真的是不可思议的缘分。从短刀的劣化程度看来,应该被丢弃在排水沟里好几年都没有被发现,我恰巧去清理泥垢时发现了它,把它捡回家。如果形容这是命运的安排,或许太夸张了一点,但应该算是一种奇缘吧。 「……有可能。」她轻声赞同我的意见。看见她如此坦率,我不禁有些讶异。 「事到紧要关头时,你会用这把刀子保护我吗?」 她说得很顺,就像在复诵合约内容一样。 「我是有这样的打算。」 「是喔。我会好好期待的,期待程度比中乐透头奖少一点点。」 「你说喜欢刀子是讲真的吗?」 虽然当时只是很快地带过,但我记得她曾这么说过。不过,我把她的反应解读成是一种掩饰难为情的举动。 不知道当中是不是也包含了些许真实? 「是真的啊。」她抬起头,对著正前方的无人座位扬起嘴角说道。 在那同时也垂下眼帘,像是要偷偷藏起眼底发出的光芒一样。 然后,她用手背抚摸刀腹说: 「因为我一路成长过来,目睹过太多鲜血飞溅的画面。」 § 电车摇来晃去。嗯?是我在摇晃吗?到底是谁在摇晃?两者都有?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因为电车在摇晃,所以坐在车厢里的我也跟著摇晃。营养午餐饱食一顿之后,趁著午休时间去踢足球,结果胃部剧烈晃动下,胃里的食物也跟著翻滚。差不多是像这样的感觉吧。 说到踢足球还真是激烈,尤其是用头顶球。头部接住足球的那一刻,那震动力道可以从颅骨一路传达到肠胃深处,最后炸裂开来。如果要形容得好听一点,会是像这样的症状。 我怕如果形容得太恶心,我珍贵的粉丝人数会从一人变成没半个人,所以换成好听的形容。再说,这件事跟正题一点关系也没有。好了,言归正传……没错,在电车的车厢内。 我匆忙跳上了电车,就像是要赶上夜车一样。我坐在最后面的座位把身体压得低低的,也垂著头。从胸口反弹回来的呼气声传入耳中,而且相当有规律,我冷静地做起自我诊断,心想:「差不多快要打瞌睡了。」为什么交通工具都会让人这么想睡觉呢?是不是因为很像摇篮摇来摇去啊?不对啊,我不管到哪里都很想睡觉……好吧,就当作我搭乘了地球号太空船,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不过,据说明年会发射载人火箭到火星去,这项创举不知道会如何改变我们这些地球居民的存在方式?我偶尔也会认真思考这种充满梦想的事情。 因为低著头,帽子和刘海遮挡住一半的视野。剩下的另一半视野看见了鞋子。有的从座椅上离开,有的安稳地坐在座椅上,一双双脚的前端可看见色彩丰富的鞋子群。 我很喜欢鞋子。应徵工读生时说的这句谎言,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真实?对于被人穿在脚上的鞋子,我不太感兴趣。不过,望著没有被人穿上的一双鞋子或一大片鞋子时,那些鞋子会自己走起路来,一路走到我的内心。 我没有感到满心雀跃。在身心两面,既没有体力,也没有开朗的心情。不过,我的心还是跳动著。我渴望画出这样一颗心的存在。所以,我握住铅笔学习如何素描,成功让画笔到手。 虽然细微,但观察鞋子的距离也是一项重点。所以,我希望保持住不近也不远的微妙距离感,靠著缺乏技巧的欲望描绘出鞋子。 不过,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我现在面临的放弃心态……算了,无所谓。我没有太强烈的后悔情绪。本来有的,但渐渐像冰块融化了。如今,放弃心态化为希望,在背后推著我前进。 鞋子不会自己选择走哪一条路。只要穿上鞋子的人做出选择,不论面临什么样的道路,鞋子都必须往前走。不知道鞋子会不会感到不安?很单纯地,未知的事物让人害怕。至少我是这样的人。 举例来说,比起自己受苦,看见别人受苦会更觉得可怕。姑且不论痛苦的程度有多深,但「想象」一个怕寂寞的人,只有一发现有多余的空间,就会拉出各种情感来填满空间。有时用梦想,有时则是用绝望来填满。像哥哥那种可以彻底实践「既然不知道,就不会特别在意」之原则的人,算是例外。 我们难以理解他人的痛苦,所以感到害怕。有了物体当媒介后,在传达上会变得特别迟钝。就算看见电视上出现某个遥远国家遭受飞弹攻击的画面,我也不痛不痒。不过,会觉得可怕。 我有时会想,或许人质就是凭靠这样的道理才得以发挥效果。看见犯人像连续剧里常有的情节一样,抓了一个女生当人质躲在某处时,我总会歪著头纳闷犯人为何要那么做。 犯人虽然把刀子架在女生的脖子上以示威胁,但如果真的杀死女生,就没戏唱了。如果警察毅然决然地展开攻坚,一旦确认犯人的身份后,有可能会射杀犯人。也就是说,犯人既不能杀死人质,而万一警察无视于人质的存在展开攻坚时,杀不杀死女生也不再具有意义。 这么一想之后,就会觉得即使看见犯人抓住人质,也可以毫不客气地展开攻击。明明如此,人质的存在却大多可以发挥喝止的效果。嗯~~真是不可思议。这下子我又更纳闷了。 事不关己的恐惧时而会让人变得胆怯。因为那是未知,也无法掌握的恐惧。 至于会不会渴望知道或承受那份恐惧,就暂且不提了。 如果能够直接感受到别人的痛苦,大家应该会分散开来,选择在不会传达出情感的距离之下过生活……我记得曾经在某连续短篇小说里读过这段话。 那本书相当老旧,就收在妈妈的书房里。我已经忘记书名,所以这个话题结束。猜得出书名的朋友请把答案写在明信片上,然后发挥念力寄来给我。 抱歉,刚刚举的例子有点冗长。总之,鞋子很了不起,是个胆量十足的男子汉。不对,鞋子当中应该也有女生才对。在日本,人们外出时脚上大多会穿著鞋子。在这里看见的无数双的脚也当然都穿著鞋子。 鞋子带领我们前进的同时,我们的双脚也带领鞋子前进。 或许我现在正要化身为他的鞋子也说不定。 我诚挚地期望自己能够带领他走到画布的前方。 ……咦? 话说回来,这辆电车载得了这么多乘客吗? 「……嗯~~」 我微微张开眼皮。什么嘛,原来早就掉进梦乡了啊……嗯~~ 就让我再次潜入梦境去思考吧……呼~~ § 「我开玩笑的。」 收回扭曲的笑容后,她收起短刀。她用手帕重新缠起短刀后,刀柄朝前地从后方递给我。我收下短刀,放回包包里。幸好车厢内几乎没有其他乘客,不然万一有乘客跑去通报车掌,说有人拿著危险物品示威,约会地点将会被迫更改成站务室。不过,站务室同样不是有趣的地方,要当成候补约会地点也无不可。 「开玩笑。」 我像是要吞下她的说法似的,只说出这个字眼。其实我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她看起来不像在打打杀杀的环境中长大的人。我觉得她或许出乎预料地是在气氛祥和,应该说怡然过活的家人围绕下长大。所以,她想必不习惯隐瞒事情。 「你也没当真吧?」 「嗯。」 「也对啦,如果我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生,就算来两、三个跟踪狂,不用依赖你也可以独力击败跟踪狂。」 「喔?原来你是在依赖我啊!」 我开心得回过头看,结果对上一双瞪视的眼睛,也被补上一句:「回头看也是禁止条例。」 可是,她也回头了啊。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修正头部角度。 「不过啊,如果真的有跟踪狂……」 「真的有跟踪狂怎样?」 「还是应该去拜托警察比较好。」 我是说真的。没错啦,她能够正常出门去大学或美术馆,或许就表示对方还知道克制,不会做出让人产生危机意识的行为,但还是会担心。谁知道对方哪天会不会掏出利器。毕竟是单方面被跟踪,所以变数太大了。对方的动机也不明,掌握不到是出自恶意还是爱意。顺道一提,我可以斩钉截铁说自己的动机是出自百分之百的爱意。 不过,听说像我这种人的意念才最强烈而且危险,真的是这样吗? 「你现在是要警察也当我的跟踪狂吗?又不是在参加拖轮胎跑步的竞赛,背后被那么多东西绑住是要烦死我啊?而且,除非我直接遇到受害状况,否则警察纔不会认真采取行动。」 「搞不好警察会在你家四周巡逻,加强戒备也说不定啊。」 「……那当然是值得开心的事,但我讨厌警察。不对,说不定是警察讨厌我。」 「警察讨厌你……?」她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吗? 「反正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情就对了。你该不会以为在你遇到我的那一刻之前,地球上不存在我这个女生吧?」 「………………………………」 「你的脑袋里现在在想什么,我瞭若指掌。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瞭解。」 「你那么瞭解我,真是让人开心。所以,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自己想。」 虽然觉得她的发言不太合理,但我还是听话地思考起来。 ……这真的有难度。有谁愿意相信正确答案是一片空白? 在这样的互动下,车厢内传来告知即将抵达目的车站的广播声。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但她还坐著。 「不用那么急,你真的是像小孩子一样。」她一副觉得受不了的模样出声责备。 究竟是她很有母爱,还是我真的是一个让人看不下去的幼稚小孩?如果把这两点加在一起,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冲进她的怀里撒娇?千万不行,会死人的。 我保持站在离座位不远、离车门不近的尴尬位置,等待电车停下来。她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直直瞪著座位看。如果在她正前方的座位坐下来,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应该会骂人吧。好想被她骂喔~~我抱著这样的想法正准备移动脚步时,车站渐渐靠近。电车缓缓放慢速度驶进月台。 「到站了喔!」「用看的也知道。」「我只是在想用听的会更清楚。」「你告诉我知道得那么清楚有什么好处?」「嗯~~可以想起约会地点,增加兴奋感。」「唉~~」 我们一边做著熟悉的互动,一边走下电车。目的车站坐落在山谷之中,月台宛如一把长剑刺入山麓之间。比起我平常搭车的车站,这里的乡村风情高了两个级数。四周一片静谧,让人心情变得平静。 先等她踏出步伐后,我纔跟在后头前进,边走边注视著她没什么色素沈淀的手,无所事事地往下垂著。我不曾主动摸过她。 我跟她之间有著其中一方简直就像是画中人物般的距离感。我一步一步慢慢拉近距离,但凭我这种速度,她会愿意一直等到我追上她吗?一边爬上阶梯,不安的情绪也随之变得强烈。一旦跟踪狂的危机解除后,可能就没有我上场的机会了。 不过,我当然没有因为这样就想要支援跟踪狂。 乡下车站竟然有自动剪票机,我抱著讶异的心情穿过剪票口,走出车站外。宜人的风景在车站外无限延伸,四周没看见公车或计程车的搭乘处。我们家附近的车站一年到头都在施工,还会不时感受到地面在震动,可说跟这里的车站大不同。至于天气,这里的天气状况似乎还可以。 「我们就慢慢散步过去吧。」 反正急著去到美术馆也不能在那里得到什么乐趣。 「要走路啊,确定喔!」她这么说道,但直接往右手边前进,没有表现出不愿意的态度。这个方向跟前往美术馆的方向一致。她以前果然去过,真厉害,到现在还记得怎么走。以前的男朋友啊……听说对方不是像我这样的人,但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想象不出她曾经喜欢过什么样的男生,却不禁感到轻微的自卑感。 我们走在路面平整的马路中央,慢慢远离车站。四周人烟稀少,只见几处有民宅散落。这里的植物丰富,眼前也有一望无际的泥地,完全属于人口稀少的地区。体会到宁静的氛围后,我轻易理解了美术馆被盖在这块土地上的原因。以客人的角度来说,这是无可挑剔的环境,只是不知道营运状况好不好而已。 「对了!等一下喔!」 我离开马路,一脚踩进草丛里。「你在干嘛?你如果想要回归野生生活,我就自己先走了喔!」我把她的发言暂时搁在一旁,蹲了下来。然后,拨开草丛。 这里没有铺上柏油,也似乎没有人在清理,应该找得到才对……找到了! 我握住找到的东西回到她的身边后,递给她说: 「遇到突发状况时,这东西可以拿来当武器,所以你也带著比较好。给你!」 她有些发楞地接过东西。那东西就是刚好可以一手掌握、方便用来砸人的石头。如果是我用石头砸人,万一正好砸中头部,有可能会害死对方。不过,她的手臂纤细,最惨也顶多只会害对方受重伤。如果对方受伤的程度没有严重到爬不起来,就继续拿石头砸对方砸多少次都行。我的意思是基于正当防卫上,应该可以这么做。 「……我纔不要这种东西,会弄脏我的手。」 「别说这种话嘛!」她试图把石头塞回给我,但我反过来再塞回给她。 她没能够完全松开石头而面带苦涩的表情,但还是低头看了石头。 「石头啊……还真是原始的做法。」 「可见从以前大家就觉得石头是随时可得的方便武器。」 而且,甚至还有「投石」这样的字眼。 她看著我。我露出苦笑猜想她可能会责怪我趁机站到她的旁边,但对于这点,她没有做出反应。她用力握紧手中的石头,紧紧握到连指尖都泛白。 途中遇到公车经过,我们让开路到马路边。果然有公车可以搭。 「没有啦,我也会卯足劲的。我当然会保护你,只是我很弱,所以有可能冷不防地先被对方攻击。我知道很没出息,但我没办法轻易承诺绝对保护得了你。万一遇到那样的状况,你就拿这个狠狠砸下去。」「你是说你倒在地上的时候,狠狠往你的头砸下去?」「对啊、对啊……唔!嗯,没错。如果你想这么做,也可以。」 我硬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她让视线聚焦地回过神来后,笑了出来。 她松开使力的指尖,改以轻抚石头的表面,并且让淡淡的笑意融化在表情里。 「我开玩笑的。」 这是今天第二次的「开玩笑」。这次的语调没有刚才那么具有真实感,感觉得出来是在替交谈增添情趣。她把石头放进包包里后,抱怨外加发表感言地说:「等一下会弄得包包里面全是泥巴。还有,跟小学生的举动没两样。」我们行走的这条路也正好充满了牧歌情怀和童趣。 「一发现好看的石头,就放进书包里带回家。明明过一星期后就会变成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的摆饰品,捡回家的那一天还是会很珍惜地摆在书桌上装饰。很蠢吧?」 她主动认同自己的愚蠢,而不是采用「感觉很蠢吧?」的说法。应该说真难得,还是她卸下了心防呢?我刚刚做了什么可以让人放松心情的动人演出吗?我完全想不出答案。不过,很好。 「可以这样变成能够跟别人分享的回忆,不是很好吗?」 我猜她现在肯定也还没丢掉那些石头。 「也许吧。」她表示赞同说道。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表示赞同。她的态度好像变温和了,我一边沈浸在感动之中,一边回头确认有没有人跟在后方。越是开心的时候,越容易掉以轻心,让别人可以轻易乘隙而入。所以,我不敢疏忽地保持戒备。现在想想,走在她后面其实是对的。 针对可能被人刺伤的部分,现在算是想好简单的应付方法……啊!针对背后什么也没想耶! 可是,对方似乎是累积多年经验的高手。即使对方在后方出现,我可能也察觉不到。不过,至少可以当肉墙啊。脑中忽然浮现小学操场的画面,画面里我和足球队友排排站在球门前阻挡对手射门。当时没有人技巧好到能够从肉墙缝隙里踢进球门,所以肉墙作战相当有用。 「你……」 她搭腔说道。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不过,明文规定禁止以名字称呼对方,所以我叫「你」、她叫「你」。 尽管如此,我却不会觉得见外。我的脑袋配合度很高,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保持正向思考。 「你会为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认真著想……愿意……」 「嗯?我没听清楚你后面说什么?」我刚刚注意力太散漫了。 她原本低著头,现在抬起头转过身来,甚至还停下脚步。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挥手。那表情凶狠的模样显得怒气冲冲。 不过,她没有搔抓手背。 「就这点,我可以认同你。」 「……哈哈!谢啦~~」 「这跟小朋友会写名字就有奖励的认同程度一样,你还觉得开心?没见过这么缺乏上进心的男人。」 她瞪了我一眼,所以我回以笑容。 明明才刚开始约会而已,我却已得到成就感。 真希望有天可以听到她直率地说一声「谢谢」。这算是一种有上进心的表现吗? § 如果要当跟踪狂,物件要挑学生比挑社会人士来得好。原因是学生没什么地方可逃。 严格来说,学生还属于未加入社会的身份。所以,即使拥有自由,能采取的手段也有限。就算冲进警察局求救也一样,大多要是社会人士,警方纔会比较严肃看待。 被逼到绝路时,就算想要透过人脉寻求帮助,拥有的人脉也多是学生,没有专业人士。所以,最终学生只能自己采取行动,行动也很容易受到诱导。 我记得有人跟我讲解过上面的内容。我不记得是谁了。而且,我也不记得当初是在什么状况、在聊到什么话题之下才会听到这些内容。我不禁为自己对过去只有模糊的记忆感到讶异。 好了,睡得饱饱的,也已经脱离梦境的我慌张失措地走下车。电车已经来到目的地的下一站。我上楼又下楼地快跑冲到对向的月台,跳上电车往回坐一站。他竟然会想要依赖我这种不中用的人,到底是有多欠缺人才啊?我忍不住为他的窘境悲泣。他明明只要向大众呼吁,就可以召集到人数众多但限定是女生的一大群人啊! 我慢吞吞地爬上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的阶梯,穿过剪票口。先在无人售票口买了回程的车票后,我确认起位置图。这里没什么人潮,我想要利用人体指南针采取行动也有困难。喔!红砖砌成的砖墙上大大写出目的地的名称,连箭头都帮我画上了。真是帮了大忙啊~~我学起邻居大婶的口吻表达谢意后,照著指示开始移动脚步。 爬上阶梯后,又爬了一次阶梯。就是这样我才讨厌乡下地方的车站。这种地方没有手扶梯。或许正是因为在这些小地方可以锻炼到身体,大家才会说在乡下生活可以让身体健康起来。如果肌肉酸痛算是身体健康的一种证明,那我明天应该也可以加入行列。 因为受到雨天的影响,阶梯变得容易打滑,我差点就要跌倒。我的双手撑在台阶上,虽然弄脏了手心,但勉强避免像青蛙趴地一样摔跤。 「……呜~~」因为四下无人,我大方地发出呻吟声。我利用雨伞当第三只脚,脚步摇摇晃晃地爬上阶梯。来的时候撑过伞,雨伞上还布满雨水,不停有水滴往下滴落。 「我到底在干嘛啊……」对未来感到懦弱的想法差点再次发作,但我忍住了。 我反刍起在那之后又梦见的梦境。其实也不算是梦境,应该说是记忆的重播。我梦见和家人一起去美术馆。三年前我们二度前往美术馆,但我梦见的是另外一次。第一次去美术馆是在十年前左右。当时爸爸牵著我的手,妈妈牵著哥哥的手。一家人分成两组,一组 兴致勃勃,另一组比起来到不能活动筋骨的地方,更想去保龄球馆。那次我挺意外的,我以为爸爸和妈妈会是相反的想法。我本来以为妈妈是担心全家人只有哥哥不想去美术馆会被孤立,才做出贴心举动,没想到妈妈是真的在闹脾气。回想起来,妈妈也讨厌观看运动比赛,她说与其看人家运动,不如自己运动还比较开心。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也难怪会排斥去美术馆。不知道妈妈有没有过想自己画图或捏黏土的念头? 总之,在我的任性要求下,全家人趁著五月份的连休安排去美术馆游玩。那年的天气异常温暖,尽管才五月份,美术馆已经开放冷气。就只有这点,哥哥也显得很开心。 爸爸和我这一组自始至终享受著欣赏画作的乐趣,妈妈和哥哥那一组则是只逛了馆内三分之一的空间就脱队。他们跑去户外充满大自然的公园玩耍。我们走出美术馆时,他们两人弄得双手和指甲缝满是泥土,开心雀跃地告诉我们发现形状美观的石头。当时我还笑他们是笨蛋。 「好怀念喔~~」 像是要用雨伞挖开地面似的,我使出强劲力道让雨伞的前端压在地面上撑起身子。 照我这种体力消耗速度,下次可能会落得必须以走马灯方式回顾那天的下场。 就快走到车站外了。不知道外面还需不需要撑伞? 「……还真是夸张啊~~」 想起离奇的请求内容,我忍不住又笑了。不过,一半是想要笑著掩饰麻烦事。 我答应帮他监视妹妹后,不知道他会怎么完成画作?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甚至感到期待。 § 进美术馆之前,我决定先吃饭。标准的先甘后苦。 她没有否定我的提议,所以决定光顾在半路上发现的小吃店。光顾小吃店的主要原因是,四周没看见其他可以用餐的店家。以她的容貌来说,比起这种小吃店,日本料理店应该会更加合适。我一边在背后看著她的秀发,一边幻想起来。 当然了,小吃店门口的招牌上并没有写著「入店前请先幻想」。 自助式的小吃店没什么客人。店内的桌椅间隔拉得很开,即使要用「空荡荡」来形容也不夸张。店员在收银台里面没什么干劲地招呼说:「欢迎光临。」我们一边点头回应,一边穿过收银台旁边拿起淡黄色托盘。 大学里也有像这样的小吃店,而且历史相当悠久。听说我父母那一代就读大学时,就已经存在了。那家店采用自助式,价格相当低廉。咖喱饭二百圆、炸猪排咖喱饭二百八十圆。即便现在隔壁多开了一家拉面店,小吃店的生意依旧兴隆。 我就读的大学共设有七处可用餐的店家,当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这家历史悠久的小吃店。应该说大家几乎都不会光顾其他店家,所以听说不久的将来会有撤除的计划。到时候部分学生可能会引起暴动。不过,反抗也没用吧。毕竟大学并非为了学生而存在。 我们顺著l字型绕著店内,把配菜和白饭放上托盘。她抢先我一步走在前头,先拿了炖鱼、炸海苔竹轮放上托盘。如外表给人的印象一样,她果然比较喜欢吃日式料理。我从这点开始发挥,一路妄想到她穿上和服的模样。这是我第几次对她一见钟情啊? 每次和她见面或每次想象,迷恋她的程度就会不停升级。如果老实这么告诉她,她肯定会觉得恶心,刚刚难得拉近半步距离可能会再拉远,所以我噤口不语地往收银台走去。我似乎越来越懂得怎么跟她相处了。 我放上托盘的料理一共四百八十圆,她的一共四百三十圆。以菜色内容来说,价格算是相当便宜。 「我来付就好。」 虽然她也同时拿出钱包,但我还是试著这么说。她狠狠瞪著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不用。」 她非但没有让我请客,还拿出千圆纸钞也帮我付了钱。我想要拿钱给她时,她还不肯收地说:「不用,我请客。」她像要拨开小狗的前脚似的,粗鲁地拨开我的手。 「你帮我出了美术馆入场券,现在算是回给你。还有,石头的钱也算在里面。」 「啊?」 我试著表现出难以接受的态度。不过,一直做出不甚瞭解的反应还蛮困难的。我抱著如此莫名其妙的感想时,看见她迅速往座位走去,只好表示接受地说一声:「谢谢。」 她忽然惊讶地抬起头,露出犀利的眼神瞪著我。 「忘了一件事。禁止条例。」 「咦?」 「两人一起吃饭……应该是禁止的吧?」 「喔~~」为什么她的语调会这么没有自信啊?算了,我也来回想一下。首先,从列出禁止条例的那张活页纸慢慢回想起。 的确,因为有这项条例存在,我才会安排约会行程安排得那么辛苦。她似乎也完全忘了有这项条例,直到付了餐费纔想起来,现在一脸伤脑筋的表情。 不过,我记得那项条例好像加了不能面对面之类的条件。 「总之,现在不能随随便便就坐下来吃饭。」 她让身体整个转向侧边,不肯面向桌子。嗯~~头痛啊~~ 「那我们轮流吃饭好了。一个人吃完后,另一人再吃。」 这样就不算两人一起吃饭。只是有一个人在吃饭时,另一个人刚好在旁边看而已。单纯喝饮料明明就可以,这么做实在很多余。 因为总不能打翻整个托盘,她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坐下来说:「就这么决定。」跟她面对面坐下来后,我把托盘放一边,在桌上托起腮。料理还热腾腾的,应该让她先吃饭比较好。她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想法,拿起筷子说:「那我先开动了。」 她的手指拿起筷子后显得更有美感,摸了应该会有水嫩柔软的感觉吧!我的脑中只浮现这般带有肯定意味的想象。难道我有恋手指癖?所以才会这么想跟她牵手啊~~ 嗯~~回想起以往邂逅过的女生后,我发觉自己可能真的有恋手指癖。 她把筷子戳进炖鱼后,停下动作。眼球在空中绕了一圈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这样被人看著我很难好好吃饭。」 「那真是伤脑筋耶。」 「你转过去。」 「收到~~」我越来越习惯了。干脆把「背对她」解读成是受到信赖的表现好了。 这么一想后,别说是觉得不开心,我的脸颊甚至反应机敏地表现出幸福感。 我转身背对她和料理。哈啰!墙壁你好吗? 看见店员朝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我回以微笑。怪了?店员的脸颊肌肉怎么抽动了一下?或许我们的表现不是异样,而是特异,可惜我没有可以治特异的好法子。 「你喜欢吃鱼啊?」我保持面向墙壁的姿势跟她搭腔。 「只要是海鲜类,大部分都喜欢。你呢?」 「我喜欢吃鸡肉。鱼还好。」 「是喔~~我们果然兴趣不合。」 「就是因为没办法百分之百投合,跟他人相处才会有乐趣,不是吗?」 「说你是白痴,口齿倒是挺流利的嘛!应该是脑袋根本没在动的关系吧?」 说得一点也没错。她的见解和妹妹如出一辙。 我想象著她在吃东西的模样。明明本人就在我身后,却还要这么麻烦用想象的。她吃了鱼肉,中途咬了一口竹轮,也吃了白饭、味噌汤和酱菜。反复动作。用餐完毕。在我的想象里,她没有被噎到,也几乎没有咀嚼就吞下食物,所以一转眼就吃个精光。 啊!对了,想到会被噎到,忽然想到一件事。来去倒杯热茶吧。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店内角落的保温茶桶前,在茶杯里装进满满的 金黄色液体。我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她。 事实与想象相差甚远,她吃得很慢,顶多只吃了一块鱼肉而已。她伸手接过茶杯,又不直率地表达谢意说:「挺周到的嘛。」 在那之后,我乖乖等待她用餐完毕,没有再交谈半句。 「我吃饱了。」说著,传来轻轻合掌的声音。我回过头看。我越来越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少不了颈部运动。她喝完热茶后,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背对我。其实我根本没有要她背对我的意思啊! 在不能说全无的寂寞感陪伴下,我吃了午餐。妹妹以前关在家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抱著这样的心情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我终于知道妹妹为什么会变瘦了。 「你跟你妹妹的感情很好吗?」 这回换她主动提供话题。我把抓在手上的炸莲藕片放在盘子上,歪著头说: 「算好吗?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兄妹感情怎样,但我们家的可能比普通还要好一点吧。」 「普通是怎样的程度?」 「不会吵架,但也不会特别说很多话,差不多是这样的感觉吧。」 「那样不就只是像空气一样?感觉漠不关心的。这样算是感情普通喔?」 她像在抬杠似的丢来问句。真难得,她竟然会如此高度关注跟我的交谈内容。不过,她立刻像感到退缩似的改变态度说: 「如果那样算是感情普通,就太美好了。我也希望跟你永远感情普通。」 这种闲聊话题就先搁在一旁吧。 话说回来,不知道她有没有兄弟姐妹?我询问后,她稍微让后脑勺往前倾地说: 「有啊,有一个哥哥。」 「哥哥啊,感情好吗?」 我客套地反问道。 「这个嘛……有段时间感情变得不好,但最近和好了。不过,感觉又要变不好。」 我让手指在半空中比划,画出像心电图一样的曲线。 「感情不好的意思是说常常吵架吗?」 「如果你说的吵架是指单方面表示责怪,那或许就是吧。」 她吊人胃口地这么回答后,停顿下来。我耐心等待,但没有等到后续的话语。 当下的气氛让人不敢追问,我也明白自己的立场不够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沈默的气氛再次降临。背对著背真的很难跟对方交谈,跟隔著话筒的感觉相似。我不想沈默的气氛一直持续下去,试著加快吃饭的速度。虽然噎到了几次,但最后我一鼓作气地把食物全吞下去。 喉咙还残留著硬吞食物的感觉,我一边呛咳,一边学她也轻轻合掌。 「谢谢你的招待,下次换我请客。」 「你在说什么梦话?我们是禁止一起吃饭的,这次算是例外。」 「那这样,不要请吃饭,换请别的——」「我不要石头了喔。」 她以玩笑话打断我的话语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这么率先走出店外。「谢谢惠顾~~」店员一副慵懒的模样只用声音送她离开。 真的要去美术馆了,但这次总不能在外面抓蚱蜢。 我准备跟在她的后头也离开座位时,望向窗外注视起云层。 彷佛碎花片片从云层底下飘落的气象,让人看了忍不住没劲地叹出一口气。 不过,一大早天气就不太对劲了。 「唉~~今天还是下起雨来了。」 § 雨滴在撑开的伞面上不停跳跃,在哗啦啦的雨声催促下,我往前踏出一步。视野里一片灰茫茫,彷佛大自然被从天空落下的雨水石化了一般。 配合著透明塑胶伞的哗啦哗啦声,脚下也发出哗啦哗啦声。不过,地面上的声音就没有那么清脆响亮了。在辽阔的视野里,我为自己的无力双腿悲叹。唉~~人工果然还是敌不过天然。 没走几步路,我的腰已经开始发酸,挺直背脊也变得辛苦。「嗯~~」左脑开始玩起假设的游戏。假设我到公司行号正式上班,每天早晚都要搭电车通勤的话,不知道几天就会喊苦?「三分钟热度」的结论传递到神经细胞。 在保持身体向前倾的不健康姿势下,尽管没有刻意要前进,双脚也会自己往前走。双脚为的就是避免我跌倒,而且是无条件付出,就像父母亲的亲切态度一样。天气如果好一点,至少不会这么惨。我抱著怨恨的心情仰望天空。抬头后称不上吉利的光景映入眼帘,我像是被人又补了一枪似的意志消沈。 好了,我该监视的可爱妹妹在哪里啊?他透过手机传了妹妹的照片给我(耶!我们顺便交换了电子邮件的信箱!)如果要直接根据那张照片给予评价,在忽略过身为同性的忌妒心之下,他妹妹算是个黑发美女。不愧是他的妹妹,就像哈密瓜园里不可能长出白萝卜的道理一样。 不过,他妹妹的凶狠眼神让很多方面被扣了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可爱小鱼儿为了回应河面上的波光闪闪,以及春天的和煦暖意而在小河里活泼游动时,一株大树突然从上游往下流,彻底改变原有光景的那种感觉。照片里的妹妹别开著脸,像是不愿意被人拍照的样子,或许这部分多少也有所影响吧。 说到照片里的那张脸,我以前在他的公寓里见过。没错,就是找藉口说「走错房间」的那个女生。重新细看后,我发现他妹妹的长相很像哥哥会一见钟情的类型。他妹妹的眼球周围的特徵明显,我估计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就可以找到她。 我在靠近马路正中央的位置暂时停下脚步,留意著有没有雨伞和人的动静。因为是雨天,根本没有人会在户外优雅地,或是和气融融地昂首阔步。不过,路上还是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照他们前进的方向看来,似乎都是打算前往位在最深处的建筑物。我低下头闪躲水泥地上形成的水洼,也朝向该建筑物前进。 抵达后眼前出现一栋洁白如新、散发洁凈感的建筑物。其外观就像把豆腐直立起来,然后直接放进冷冻库冰上两天后的形状。看见几个大哥哥、大姐姐一脸后悔来到这里的无聊表情,在入口处旁边一边吞云吐雾地抽著烟,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不由得低下头。尽管年纪相差不远,我还是不禁感到畏缩。 高中时我和学校里的小混混(表现像小混混的学生)也是毫无交集。尤其是那些头发剃得短短、一部分还染成红发的同年级学生,我更是刻意避免跟他们有瓜葛。虽然那种人有可能藏著温柔的本性,或是对动物很有爱心,但他们满身是刺,我还没机会碰触到他们的本性就先开溜了。 远方响起某人透过麦克风发出不输给雨声的吶喊声。我被突如其来的歌声吓得跳了起来,连从容欣赏歌声的心情也没有,就这么头低低地逃进建筑物里。 建筑物里挂满一大片勒克斯度数高的电灯,整个空间充斥著足以拂去云层的光量。灯光彷佛化为掌心似的压在我的头上,睫毛不禁颤抖起来。我像笼子里忽然被丢进电动玩具的天竺鼠一样,失去了冷静。我在自己房间的时候很少开灯的! (注:勒克斯(lu) 为一种常用的光线照明度计算单位,表示1标准烛光在距离1米的物体表面所产生的照明度,又称为米烛。) 方纔的热情歌声没有传进室内,但可能附近某处在打雷,轰隆声响响起,再次划破寂静的气氛。 我带著想要逃避喧闹、想要寻求昏暗空间的心情,像只蛞蝓似的在走廊上拖著脚步前进。尽管动作缓慢,但我没有懈怠,仍然像热心义工在街上帮忙寻找走失的小狗一样,积极地搜寻他妹妹的行踪。 在走廊上前进到一半时,我发现有个像图案的东西,镶嵌在色泽如柠檬奶油一般(小说里偶尔会读到用奶油色来形容色彩的文章,但我个人希 望可以描述得详细一些,说明一下是哪种奶油色。像我们当地就有比较罕见的红豆奶油)的墙壁上半部,目光不禁被吸引过去。 「哇~~是电视耶~~」 虽然我不是生在电视机初问世的七○年代的人,但看见墙上的液晶萤幕之大,还是忍不住赞叹起来。 或许是我个人的认知不同,我认为电视机是放在家里的东西,除了运动设施之外,其他场所不应该有电视机。 我一个人往光的方向「聚集」。我的动作左右又上下晃动,所以即使是个体,应该也可以看待成复数。我擅自这么做出判断。没有其他人聚集在电视机下方,可见来惯了的人同时也看惯了电视机的存在。 真是一群好命的家伙!我学起为丰衣足食时代感到气愤的大叔,试著表现出愤慨的情绪。跟人家借来的怒气不到两秒钟就软化,我目不转睛地看著出现在萤幕上的即时报导。 「哎呀!」 看了报导内容后,我忍不住叫出声音,惊讶地往后仰。 电视机里的声音播报出连我这个家里蹲,也知道其存在的某著名女歌手自杀的讯息。 第五章 在描绘出来的世界另一端 「我以前曾经在那个公园玩,还抓过蚱蜢呢。」 我指向公园说道,站在「旁边」的她露出不感兴趣的眼神瞥了一眼。「是喔。」她一边低声简短回了一句,一边握紧雨伞的握把。她自备了某些地区会用蝙蝠伞来形容的深蓝色折叠伞,雨滴轻轻打在雨伞上的声音简直就像我的心跳声。 无比幸福的时刻。此刻她允许我站在她的旁边。 美术馆大门就近在眼前,她鼓著腮帮子,看似不满地闭上眼睛。即便如此,她还是跟我保持著不变的距离,既没有丢下我,也没有用手推开我。而且,我们共撑一把伞,就像情侣一样。 我不禁有股以后都要崇拜雨天过生活的冲动。 时间回溯到五分钟前。那时刚刚从小吃店走出来,正抬头望著雨水打在马路上。我没有带伞就出了门,忍不住搔了搔脸颊说:「这下伤脑筋了。」 「辛苦你啦!」她这么带过我的嘀咕话语后,急忙从包包里拿出折叠伞,往马路上走去。只要她不会被雨淋湿就好了。在小吃店屋檐下躲雨的我暗自松了口气后,也冲出马路。然后,若无其事地踩起步伐。 「你真的没带伞啊?」 「是啊,我想得很简单,想说如果真的下雨,路上再买伞就好,完全忘了这里如此偏僻。」 「是喔。小心别感冒啊。」 「我也这么想啊,可是要怎么小心?美术馆附近应该有便利商店吧?」 「但愿啰。」 她冷漠地回应后,快步走了出去。我快步追在她的后头。降雨量不大,可能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淋湿头发。不过,因为湿气变重,四周的土壤涌上阵阵土味。每次当土味充斥四周后,我不知为何就会开始呛咳。不过,相反地,心情会变得莫名平静。 「好怀念喔~~」「怀念什么?」她没有回过头,继续晃动著雨伞。「以前跟家人来美术馆的时候,我们也是在刚刚那家小吃店吃饭。原来那家小吃店没有倒掉。」「………………………………」「我妹跟我妈啊,她们两个人互抢盘子要吃剩下的炸虾……」「……」好像气氛不太对劲喔。 我闭上嘴巴,回应她的沈默不语。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 她停下了脚步。我耐心等著,但她迟迟没有重新踏出步伐。 「你是不是脚抽筋了?」 我试著以缺乏运动的我家妹妹的基准做出判断。听说妹妹经常两只脚同时抽筋。 她保持身体面向前方,只把头部转向正后方……如果是这样,就可以拍恐怖片了。我只是想表达她转身的速度之猛烈有多吓人而已。她的眼球充斥著血丝。 「唉~~」转过身后她一边按住额头,一边像在忍受什么似的大大叹了口气。 血液里失去氧气后,取代氧气而集中的怒气爆发出来。 「气死我了!」 「咦?跟我有关吗?」 「除了你还会有谁!」 这是一句多么热情又美好的断定话语,只可惜不是令人开心的内容。 「你干嘛不要求一起撑伞!明明就是个厚脸皮到极尽的家伙!」 她把伞往旁边一甩,对我发出严厉谴责……这只是假设说法喔!很明显地,我挨骂还不肯承认。对了,雨伞整个翻面过来,变成像杯子一样。要把雨伞反折回来其实挺麻烦的,而且还下著雨。 「你这个白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合理性啊!杯~~痴!明明是极度接近原始的想法,只要稍微动一下脑袋就不可能忘得了的话语,你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唔!」「唔什么唔!还不快回答!」 她究竟在气愤什么? ……「呜~~」「你是在呜什么意思!」难道我感冒了?试著思考后,感觉都快要发烧了。 我想不出她在生气什么,只好宣告放弃,决定先只针对她要求的答案做出回应。 「因为如果一起撑伞,就会站在你旁边啊。」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要求,事情总该有优先顺序吧!好比说,这么做总比被淋湿的好之类的……啊~~气死我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像来不及说服自己接受似的模样搔抓额头。 「可是,如果一起撑伞你的肩膀会被淋湿,搞不好会感冒。我不希望见到那样,所以……」 她明明骂人骂得很凶,却显得有些尴尬的样子,所以我也不好意思把我的优先顺序清楚说出来。她一副沮丧的模样低下头,不停搔抓额头外加拨弄刘海。没多久,一道犀利的目光从刘海之间射来。 她主动朝向我往前踏近一步,跟著轻轻抓住我的手腕。 「哇……哇啊!」 忽然进展到差一点就要牵到手的事态,我陷入惊慌失措。如白鱼般的手指像是要把脉似的摸著我的手腕,看得我心头小鹿乱跳。「呼……」就在我打算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把我拉进伞下。这次变成差一点就要抱住她。不过,我想起她身上带著石头,勉强止住冲动。 她明显表现出不悦的情绪,举高手把雨伞撑高到可以遮挡住我头部的位置。「你愿意让我一起撑伞?」她松开我的手腕后,我开口问道。她一边别过脸,一边点头,表现出珍奇难见的接受态度。「谢谢。」「闭嘴。」 她就像用飞弹对付蚊子一样,火速摧毁我的谢意。 「你的道谢话语既廉价又没诚意,我才懒得接受。」 「嗯。」她的意思是要我表现得更严肃一点吗?就像古时候的武士说话那样。 她原本面向草丛,现在转向我这边。近距离看见她的脸,我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不是善人,纯粹只是个白痴。」 「现在还有必要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吗?」 「闭嘴。我是在说服自己要这么接受事实才行。」 她最后轻声补上一句:「不然哪天我可能会错误解读。」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含意,只能敷衍地露出微笑,祈祷著她恢复好心情。 「要不要我来撑伞?」 「不要。这样会变成间接握手。」 她用了似曾相识的字眼表示拒绝。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一起撑伞来到美术馆前面。老实说,我很想就这么从美术馆前面走过去,一直走到雨停为止。不过,看她停下了脚步,我也只好放弃。 「我不会陪你抓蚱蜢喔。」 「我知道。那我们进去吧。」 她没有理会我的催促,收摺好雨伞后,便独自迅速往前走去。我当然明白自己的立场,所以退后一步跟在她的后头。即便如此,脚步却是比平常轻盈许多。 如同我对美术馆抱持的印象一般,馆内弥漫著带有凉意的空气。如果是热气沸腾、人潮拥挤的美术馆,就太难以想象了。我知道是自己不喜欢来美术馆,才会抱持偏见认为美术馆没什么人,但这次似乎是对的。 「入场券。」 她说话的速度极快,像验票员的代理人似的要求我拿出入场券。她的声音渗入一片静谧的气氛之中,就彷佛红色颜料滴落在白纸上一样明显。 顺道一提,脚步声也显得响亮。脚步声听起来不像平常鞋子会叩叩叫的硬质声响,而是高了八度的感觉。雪白整洁的感觉相辅相成之下,馆内宛如一栋荒废的研究所,呈现出我喜爱的氛围。 我递出一张入场券给她。接过入场券后,她立刻重新面向前方,快步拉开跟我之间的距离。我配合著她的步伐也往前进,路上还不忘感谢妹妹的赞助。 出示入场券走进美术馆后,先确认了位置图。根据位置图的资讯,整体美术馆的左后方空间是展示间,右 后方是用来播放影片的大会厅,大会厅旁边有一块名为市民展示间的空间。说到市民展示间,妹妹的画作曾经在那里展示过,当时就是妹妹想来看画作才会来美术馆。我和妈妈也一路陪同到看到妹妹的画作。现在想一想,我和妈妈的态度还真是明显。 比起挂在展示间里的名画,我比较看得懂挂在供市民使用的展示间里的画作画了什么东西。具有价值的画作给人一种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想要对它有所理解,肯定事先要知道一些什么法则。好比说,必须让身体浮起来,让视线高度与画作同高纔有办法理解之类的。以上是我个人的解读。 「要从哪边逛起?」 我指著位置图,询问她的意愿。我个人觉得坐在大厅聊天应该最能炒热气氛,所以在询问意愿时,不忘以眼神传达这样的看法。 她的视线似乎也停留在大厅和大会厅的位置。不过,她甩了一次头后,斩钉截铁地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展示间啊。」怎么看也觉得她是在逞强。 看见她移动起脚步,我等到拉开三步路的距离后,开始在后头追著。不论再怎么小心,走著走著还是会拉近跟她之间的距离。既然如此,干脆一开始就把距离拉开一点。 我和她的脚步声如乐器的二重奏在馆内响起。除此之外,顶多只听得到二、三人的脚步声,而且距离很远。柔和的雨声传不进室内来,静谧的气氛加深了四周的寒意。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动作诡异地看来看去?毕竟是跟我一起来的。」 她根本没有回头看,却能够猜中我的举动。究竟是她太聪明,还是我太单纯? 我的脑海里经常浮现这一类的疑问,但每次都不可能在两者原因各占一半的完美状态下接受事实。分成两等分的做法显得人工,无法让人得到安心的结果。 「我只是觉得这里面的气氛很赞,所以看墙壁在做确认。」 「是喔。那下次开始美术馆也列入禁止条例。」 「啊!原来你允许还有下一次的约会啊,太好了!」 「……唔!我不喜欢到处走来走去,也不喜欢打桌球。」 虽然手上有的约会行程都被她打了x,但我还是逞强地回答:「明白!」 或许是我多心,但她似乎加快脚步往展示间走去。沿途中,有几道脚步声接近,或往其他方向消失。四周被墙壁包围,看不见屋外的景色,唯独脚步声感觉特别响亮,让人忍不住在意起来。在有跟踪狂缠著她的状况下,随时随地遭遇危险也不足为奇。毕竟除了潜入美术馆或躲在某处跟踪她之外,跟踪狂也可能做出其他疯狂事。 另一方面,这或许跟我的成长环境有关也说不定。可能是因为每天看著排满鞋子的玄关长大,我和妹妹对于跟脚有关的东西似乎都比较敏感。 「……有好有坏啊。」 有别于大学,美术馆内会带来注意目光的人数本身就不多。这代表著没办法好好躲起来,但同时也有犯罪现场目击者减少的好处。在大学里没有做出具体行动的犯人若是也跟到美术馆来,搞不好会做出什么行动也说不定。 还是多留意一下比较好。我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前进。 在走道上直直前进后,来到展示间……应该说是一个被墙壁包围的空间。淡橘色掺杂其中的墙壁上,以一定的间隔展示出画作。除了画作之外,这里似乎没有展出其他类型的艺术品。这里虽然冠上了「市民」的称号,但只因为没有其他美术馆与其竞争,所以规模做得很小。 在非透明的墙壁和天花板包围下,凭靠照明营造出不自然的明亮空间,这样的设计让人无法完全忽视压迫感。尽管空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她两人,还是会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第一个先站到挂在展示间角落的画作正前方。我从她的肩膀上探出头望向画作。这个人很有名……吗?画作下方的牌子上写出姓名,我记得好像在电视上看过那名字一次,但不是很肯定。画作部分是以绿色为基本色调,画出一个看似自然卷的女人,要躺不躺地坐在那里……就这样。如果我有丰富的感受性而被画作感动,或许就能够增强语汇能力,口若悬河地发表评语。然而,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我观察著她的反应,而她也保持著沈默。 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比较好?而且我邀她的时候,还夸下海口说会让她玩得开心。「这幅画很有个性喔。」「应该是吧,所以呢?」「用色用得很美。」「应该是吧,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很好~~看下一幅画吧!」「我很期待你会对隔壁这幅画发表刚刚以外的评语。」 我们两人往隔壁移动脚步,然后欣赏了画作……脑海里没有浮现描述话语。这类画作因为会透过电视萤幕来欣赏,感动的程度才会变得淡薄,只要亲眼看到,哪怕像我这种外行人也会有被打动之处。我本来茫然地抱著这般期待,而且从最后一次来到美术馆到现在,至少我的年纪也增长了,应该已经培养出接近大人的眼光。以结论来说,我根本不可能有这般成长。如同到现在还不敢吃辣的食物一样,我的眼光似乎也没有变好。 我和她一起反复做著欣赏画作约五秒后,移到下一幅画的动作。以三十秒看完六幅画的速度进行绘画欣赏后,我领悟到这样是不行的。如当初所预料,美术馆对我们来说确实不属于娱乐设施,但也无法变成可以带来更多价值的场所。既然已经发觉到继续这样逛下去也没意义,当然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死命挣扎。 「这幅画里面的人跟住在我们家附近的长井小姐很像。」 虽然有些突兀,但我发表了这般感言。她露出感到疑惑的表情回过头看。刚刚一路来也是如此,每次只要她一回头,发丝就会随之波动。那画面比挂在这里的任何一幅画都来得美丽。 「谁是长井小姐啊?她是个够资格被当成绘画模特儿的美女喔?」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的感觉很像。长井小姐的五官长得很立体的。」 「是喔……」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边回答,一边让视线在画框里游走。然后—— 「这么说起来,这只小狗和我的小学老师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喔?你被一只狗教书却能够变得这么聪明,实在太厉害了。请允许我再次表达敬意。」 「你过奖了,我哪里比不上你呢。真不知道要被谁教过,纔有办法培养出像你这样的个性。你确定成长过程中有好好以父母为榜样吗?」 「嗯……我就试著难为情一下好了。」 「拜托你好好整理一下如何表达正确的情感。」 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冒渎艺术,中间还掺杂一些额外的话题,让气氛炒热了一些。因为我们是不擅长交际二人组,所以聊到一半时,长得像某人的系列话题也都用光了。最后我们开始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这水果跟我们家附近的超市在卖的水果一模一样」,或者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的少年未来应该会和体弱多病的少年约定好要打出全垒打」。我们变成互相在较劲,如果没有发表意见,就会觉得自己输了。不过,如果物件是她,其实我认输也无所谓的。 我跟她是可以不需要有竞争意识的关系。感觉上应该可以长久持续下去。反过来说,不会对对方抱有强烈意识的关系会变得脆弱吗?我跟人往来的经验不足,难以做出判断。 我强烈渴望拥有她是很肯定的事情,或许想得太深入是多余的吧。 不停歇地欣赏完画作后,我们没有带著一丝一毫回味无穷的情感走出展示间。来到走道上后,暂时停下脚步。如果直接往最里面走,右转之后就会遇到大会厅,但大会厅目前似 乎是关闭中。 这么一来,往回走之后该去哪里呢?不知某处的走道上,又响起脚步声。他/她们究竟为了寻求什么而在这间美术馆里走动呢? 「那边啊……」 「咦?」她眨著眼睛。 「可以绕路到市民展示间一下吗?」 「哪还有什么绕路不绕路的,根本就没有目的地啊。如果硬要说有,应该是自家住处吧。」 「说得也是,那就走吧。」 尽管是我指示怎么走,也是我表达想去的意愿,依旧是她走在前头而不是我。这样的状况让人不禁觉得好笑。或许我们的关系就是要保持像这样有些偏斜的状态,才最平衡也说不定。 市民展示间被利用于展出由市政府主办的美术展得奖画作,或是依四季决定不同主题来募集画作进行展出。我曾经在学校上美术课时,被要求照这里订出的主题「环保问题」画过作品,也曾经有几个同学的画作受到肯定,在这里展示过。 用于展示这类画作的空间,采用瞭如回廊般的设计。圆柱般的墙壁上展示著画作。以两道墙隔出的走道勾勒出曲线,连线起回廊的入口和出口。看见这样的设计我不禁联想起年轮蛋糕,可见我的艺术美感想必前途多难。 「跟刚刚看到的画比起来,这里比较多容易理解的作品。」或许应该说画得比较直接。 「是啊。」她也很干脆地表示赞同。 妹妹画过两次够资格被展示在这里的画作,两次都拿到了努力奖。第一次得奖时妹妹很开心,但第二次反而因为这样就再也不画画了。真不知道妹妹在不满意什么,能得奖已经很厉害了啊。 对妹妹来说,努力似乎不是想要获得的评语。嗯……妹妹可能是在凡人连当个理解者的资格都没有的领域,奋战了很久吧。所以,在反作用之下变成家里蹲,一直到现在。 四月十日那天看见妹妹踏出房门时,我还为妹妹可以复活过来深感佩服。 「我哥哥的名字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她一边望著五十三岁中年人所画的家人绘画,一边提起自己家人的话题。她会这样主动说出口,可说相当难得。 「原来你哥哥会画画啊。」 「画画是他的生存意义。」 「我家妹妹也是。不对,应该说曾经是。不过,感觉应该会跟『哥哥』很合得来。」 我试著以开玩笑的心情,别有含意地这么发言。不知道有没有被她识破?我探出头想要看她的表情,但她本来就别开著脸,不让我看见表情。还想互开什么玩笑,根本连她的脸都看不到。 「别忘了不准看脸也被列在禁止条例之中。」 「有吗?」 「当然有。」 「喔……」 「真的有啦!」既然订定者都这样强调了,我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 在回廊上绕了一圈后,回到原本的地方。理所当然地,妹妹的画作早已被撤下。她哥哥的画作不知道还有没有被展示著?不过,也没看见她特别注意哪幅画就是了。 走出一般走道上后,她不知道确认到什么,立刻快步走了出去。会不会是打算走到大门去啊?「你要走了啊?」我在后头追上,试著询问她的行动目的。「不要跟来!」她瞥了身后一眼后,拒绝我一同行动。 那怎么行呢?我不能放她一个人独处。 脚步声热闹响起,我和她在走道上展开竞走。她为了甩开我而脚步仓促,我不慌不忙地追在后头。「就跟你说不要跟来!」「为什么?」 她瞬间停下脚步,跟著把脚往后踢,轻轻踹了我的小腿胫一脚。 「你可不可以机灵一点!要去厕所啦!」 她指向天花板说道。就像车站内一样,指示厕所位置的标志亮著灯。 「啊!」原来如此。 尽管脑海里响起「别说!」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说出:「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我自己也搞不懂如此发问有何意义。明明如此,却还是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办法,本性使然。 她的脸颊抽动一下,喉咙高高鼓起,感觉得出极度想要开口说话。不过,她吞下话语,笑容可掬地表示关心说:「你的脑袋瓜也只有一个人独处没问题吗?」 最后,我跟著她一起来到厕所前面,目送她走进厕所。「你再继续跟上来,我会把你丢进马桶冲走。」被她这么叮咛后,我挥挥手说:「我在外面等你。」 「你真的有够夸张!」她一边骂人,一边往厕所最里面走去。走到一半时,她回过头说:「如果有可疑人物出现,就拜托你处理了喔!还有,注意一下安全。」「任务收到!」我接下了警卫任务。 在厕所前面监视到一半时,我忽然想到跟踪狂也有可能从窗户爬进来,或是早就躲在厕所里埋伏。我应该要先进去女生厕所看一看,就像先试吃有没有毒的道理一样。不过,这样有可能构成另一条罪状。英雄和罪犯之间总是只有一线之差。 「该怎么办好呢……」 如果现在闯进去,馆方人员肯定会被叫来,而且是被她叫来。现在已经错过时机了。 我慢慢走进男生厕所,确认有没有窗户。如果男生厕所有窗户,应该就表示女生厕所也有。就像一般的厕所一样,最里面果然有窗户,看得我越发不安。 走回厕所外面后,我把后脑勺靠在墙壁上,抬头仰望天花板。灯光映入眼帘,眼球表面像在消毒杂菌似的带著热度。我像点完眼药水一样闭上眼睛,用指尖拭去渗出的泪珠。 还有一件事也要想想看该怎么办,也就是接下来的行程。我当然没有想要欣赏什么,只有一个想要跟她联络感情的目的……就坦率地去到大厅,坐下来背对著背聊天好了。 脚步声又在远方响起。可能是从屋外走进来,脚步声之中夹杂著被雨水淋湿的鞋底和地板的摩擦声。仔细聆听后,忽然陷入一种彷佛鞋子自己在冷清清的美术馆里走动的错觉。我记得妹妹的画作当中,有一幅画是类似这样的内容。我可能是受到那幅画的影响吧。 有双鞋踩在我脚下的地板上,高亢的脚步声在厕所前方的走廊上响起。 另一道脚步声像是要盖过声音似的慢慢靠近。从走道上走来的身影娇小,打扮得像个少年。对方的中性穿著打扮像是做了伪装,难以分辨出性别。 对方从我的旁边走过,打算走进女生厕所。脑海里响起警报声。「等一下。」我搭腔说道,但对方不理人。我往前踏出一步试图喊住对方时,对方的脚步突然转向我这方。 女生?对方把帽子压得低低的,长长的刘海遮挡住面容,让人无法即时辨别。对方像在打量我似的,停下动作直直注视著我。 我的目光最先集中在对方的脸上。我就是会这样浪费时间,才会被说是白痴。 当我察觉到对方手上握著泛起朦胧光芒的物品时,不小心少根筋地叫出声音: 「啊!」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浮现的瞬间,某思绪在后脑勺炸裂开来。警报声狼狈地转为进入戒备状态。 尽管对方的真实身份让我恐慌不已,还是得这么做。 情急之下,我把手伸进包包里,紧紧握住刀柄到指尖发白的地步。 危险讯号不停闪烁,而且是红色。鲜血的颜色深深烙印眼里,警告著我应该停下脚步。 在脊髓的反射动作下,我准备拔出短刀,但很快地变成多余的动作。 「………………………………啊。」 背部撞上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沈默之下,身体某处被人猛力捅了一刀。 §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妹妹,却发现对方一身湿答答。这也只能怪她不撑伞在雨中走路。不仅如此,妹妹的右手上还紧紧握著看似拉面店会有的玻璃杯,难道是打算用来接雨水吗? 妹妹不知为了何事感到内心动摇,一副失去镇静的模样。一路走到有屋檐遮挡的地方后,妹妹才急忙擦拭头发,也拨去肩膀上的雨滴。乌黑的发丝被雨水淋湿后,显得更具吸引力。 我看得不禁有些羡慕。可能是平常日子过得放纵所害,我的头发变得毛燥。发丝一旦受损,要花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纔可能修复。 在忙著擦干身体的过程中,妹妹总算有所察觉地把玻璃杯举高到与视线保持水平的位置。妹妹一脸苦涩的表情瞪著玻璃杯的表面,手腕一扭把玻璃杯里的水往地面倒。在那之后,妹妹把玻璃杯收进包包里,若无其事地踏出步伐。 我躲起来监视著妹妹。因为我并非本校人士,如果被老师……不对,应该说教授吧?总之,如果担任教师职务的人发现我的举动而出声谴责,将可能构成问题。监视行动还是适可而止就好。 我忙著监视妹妹的这段时间,他在公寓里绘画。根据他本人的说法,如果我趁他画画的时间帮忙监视妹妹,似乎是「一石二鸟」之计。可是,我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当起了妹妹的「跟踪狂」吧? 我想象中的绘画助手其实没包含这样的工作内容耶…… 至于我必须认真打工的时段,照计划将反过来由他「尾随」自己的妹妹。比起我这种矮冬瓜,他假装成大学生应该比较容易混进校园。 不过,如果被控告是跟踪狂集团,就伤脑筋了。只是,这方面好像不需要担心。 照他所说,妹妹似乎很不愿意跟警察有瓜葛。他没有明讲原因,只敷衍地说:「下次再跟你说。」不过,我打算下次好好问个清楚。 他妹妹没有先擦干衣服,就这么进去一个叫做教室大楼里的某间教室。怎么办?要追上去吗?我听说过其他学校的学生也可以一起上课,但前提是必须先取得许可,我不确定能不能擅自当自己是学生。一开始会先点名吗?嗯~~无解。对我来说,大学是一个未知的领域。 发现状况不妙的时候再逃跑就好。做出这般结论后,我抱著凡事都该多加尝试的想法,跑进教室里偷看。「哇!」教室里的空间比我想象中的宽敞许多,我不禁瞪大著眼睛。就算把五、六间高中教室合并在一起,恐怕也不及这里的一间教室大。那也就算了,学生们还坐得拥挤不堪,一片闹哄哄。 以前念高中时我也觉得上课前很吵,但大学的境界不同。吵杂声掩盖了整间教室,那气氛之热闹,宛如实力歌手即将在此展开地方演唱会一样。我被吵得甚至想要带上耳塞。雨天的宁静气氛不知道被隔绝到哪里去了。我忍不住用手捂住耳朵后,纔想起进来这里的目的。妹妹(虽然我这么称呼,但她其实大我一岁)正在教室中央的走道上笔直前进。教室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妹妹却连看一眼也没有。 我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口不动,所以决定追上妹妹的脚步。可以的话,我比较想要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默默观察,但无奈我的视力不佳。而且,我没料到最后一排座位距离前面有那么远。万一哥哥也在教室里怎么办?怕什么,反而还可以叫哥哥帮忙啊!脑海里瞬间浮现这样的念头,但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没道理让哥哥也被卷入其中。 我弯著腰,偷偷摸摸地移动脚步。怎么觉得我这个样子反而更可疑啊?妹妹在教室最前面的座位坐下来后,托起了腮。前面的座位几乎都空著,充分表现出整体学生的学习意愿有多高。 妹妹孤零零地坐著,似乎没有约好要一起上课的朋友。 说到这个,他好像提过妹妹也不擅长与人往来。哥哥也好,他也好,怎么我的周遭凈是一些交友范围狭窄的人?不过,当中堪称第一名的人应该是我吧。 两天前我纔跟妹妹照过面,她有可能还记得我,所以我没有把距离拉得太近,在拉开约三段台阶、距离适当的座位坐下来。坐在隔壁的一群男学生讶异地瞪大眼睛看著我,但我努力地伸直背脊,不让胆怯的心情流露出来。万一被发现我谎报身份,根本不是大学生该怎么办?对于这般会让人冒冷汗的想象,我抱著「天啊~~万一被搭讪就伤脑筋了」的开玩笑心态敷衍带过,同时低头看向妹妹。唉~~心跳声吵死人了! 妹妹不知道是不是视力不好才坐在第一排的座位?她一副彷佛在说「我不想跟任何人要好」似的模样独坐著,其背影散发出「不准靠近」的氛围。这时如果从正面看过去,在凶狠的眼神相辅相成下,将他人阻挡在外的高墙肯定会变得更加坚固。念高中时我也遇过几个像妹妹那样的人。好比说,午休时间明明吵得不能睡,却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的人。那模样彷佛强调著自己跟四周吵吵闹闹的学生不同,执意保有孤立的立场。不过,内心却有某处对喧哗感到向往。 升上二年级时我就是站在这种立场的人,所以能够体会这些人的心情。去到幼儿园或托儿所时明明想跟大家一起玩,却说不出「我也想一起玩」,这样的孩子在团体生活中将永远无法融入人群。这时可能会有老师看不下去,或是特别有责任感、负责带头的小朋友硬是让孩子加入团体,但这样只会让孩子在团体之中过得不自在而已。这样不过是「被孤立在外」或「被孤立在内」的差别罢了。从旁看来,在团体之中低著头独自身处角落的状态或许比较体面,但大部分的孩子都不希望有人来爱管闲事。毕竟这样只会让双方都觉得不愉快。 让我回想起这些事情的背影没有缩成一团,而是像在奋力抵抗似的直直挺起背脊。妹妹很逞强呢~~我这么心想的同时,也想起自己要帮的忙就是查出其中原因。 开始上课后,四周仍然是一片喧哗。讲台上的老师也没有出声警告,一拿起麦克风便开始解说经济方面的专业知识。救命啊~~我这个连报纸都不看的人根本无法消化内容。 监视了半天,结果妹妹周遭没有任何状况发生。 上完这堂课后,妹妹走下大学的坡道,往地下铁的方向回去了。对了,在那之前,妹妹先绕到像学生餐厅的地方归还玻璃杯。既然妹妹已经离开,我继续留在大学里也没用,所以决定一起搭地下铁回我们家附近的车站。 准备搭地下铁的途中,妹妹多次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明显表现出对周遭状况的戒心。妹妹第一次回头时我以为被目击到而冒了一身冷汗,但妹妹没有特别做出什么反应,就这么继续往前走。妹妹可能是对视线特别敏感,不然就是很习惯被人尾随。 这天一整天下来,很顺利地没遇到任何状况。应该说我的任务是要监视会不会有什么状况发生,但其实要分辨有没有状况还挺困难的。 好了,在大雨之中完成尾随任务的隔天到了。这天的天气跟昨天截然不同,一片蔚蓝占据了天空。我在中午过后来到他的公寓,但他不在家。 在鞋店打完工后,我直接前往公寓,看见屋内没有半个人,便擅自走了进去。反正我已经取得他的核准。在狭窄的玄关里脱下鞋子,让鞋子成为鞋群的同伴后,我做出滑垒动作「唰~~」的一声滑到房间里的榻榻米上。我陷入一种错觉,工作带来的疲惫感就像打在沙滩上的阵阵海浪似的,在房间里延伸开来。我双脚乱踢地挣扎著。疲惫感以及肌肉酸痛感让人感觉很舒服。 昨天像柔道社的社员参加集训一样上上下下坡道,所以现在肌肉进入了叛逆期。即使双脚动来动去,也不会增强的隐隐作痛感,以一定的时间间隔附著在小腿腹上。 我用著如蛙式般的姿势滑动手脚,让身体慢慢移动。最后用尽了力气,趴在榻榻米上 。 在这里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动作妥当吗?虽然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疑问,但既然这是我做得到的事情,何不好好接受它,让时光静静流过吧。未来也一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 两天前在这里听他亲口说出的事实,从榻榻米的缝隙之间苏醒过来。 他从仓库里拿出被斜斜划破好几刀的破损画作,这么说: 『每次妹妹只要一发现我开始画画,就会割破我的画。』 他在脸上浮现像在责怪没教养的小孩爱恶作剧似的苦笑,以没有明显表现出喜怒哀乐情绪的反应,坦承说出妹妹的奇特行径。被损坏到无法修复程度的画作朝下卷起,像是调皮地吐著舌头。 几天前妹妹可能也是算准他不在公寓的时间,前来确认自己的哥哥有没有著手绘画。 『目前知道一个明确的原因,但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如果我单方面地逼问原因,我妹妹一定什么也不肯说。所以,我想要瞭解她的动机。』 我无法理解以干涉他人兴趣为兴趣的人的想法,所以只能先发出「嗯」的一声点点头,做出「我有在听你说话喔」的反应。虽然我一副在思考事情的模样用手指轻轻抵著嘴边,但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针对妹妹的心态回答。 『我会再开始画画。而且,这次我想要找出妹妹会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画,另一方面应该算是……为了妹妹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为了妹妹,但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会很开心。』 这就是他委托我的「帮忙内容」。在这样的来龙去脉后,我昨天试著监视妹妹。他给了我一个小提示,告诉我他们兄妹在相处上没什么大问题。听说他们兄妹虽然感情平淡,但只要他不画画,关系就不会交恶,可以一直维持感情普通的关系。不过,只要开始画画,就一刀两断。 「嗯……」 我一边在榻榻米上游起自由式(在水中不会游),一边试著针对这个事件做推理。我驱动金黄色脑细胞(很好动的感觉),彻底探讨妹妹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说实话,我只是想消磨时间等他回来公寓。 「唔~~~~~~」因为那样所以这样,然后因为这样所以那样……「嗯~~~~~~」 糟糕,金黄色脑细胞开始慢慢脱漆了。过热现象发生,思考中止。算了,反正等到知道原因后,肯定会发现其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人们的行动往往都是因为单纯的欲望而定。 「不是啊。」 也可能纯粹是极度讨厌他画的画。 我慵懒地趴在地上,恰巧在乱挥手脚的时候,他出现了。「我怎么觉得你完全像是住在这间公寓里的人啊。」他一边开玩笑说道,一边脱鞋子。 「欢迎回来~~」 「你也是。工作辛苦了。」 他一边说道,一边在脸上浮现感到伤脑筋的笑容。 「怎么了吗?」 「我想说等一下要踢足球,结果发现藏在草丛里的球不见了。」 「哎呀~~」 「这已经是第三颗球被偷了耶。又要找时间去买球了。」 他的脚步声在房间里静静响起。他的身高这么高,脚步声却如此轻盈,我不禁感到羡慕。 「球被偷你很开心啊?」他脸上确实是这样的表情。 「我每次都会换地方藏球,但有个家伙一定能够找到,而且偷走。所以,我就在想下次一定藏在不会被那家伙发现的地方……啊!很幼稚喔?」 他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坦承遭到偷窃的被害事实后,在我的头部上方坐下来。我也慢吞吞地弯起膝盖,动作缓慢地挺起身子重新坐好。 「你今天还是去了大学啊?」 「对啊,为了追我妹妹。会不会很像有恋妹情结?」 「什么很像,根本就是啊。」 「我想也是。」 他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笑笑,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这应该是所谓的无自觉性偏爱吧。 「要是被我妹妹发现,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也被当成跟踪狂喔?」 「什么当成跟踪狂,根本就是啊。」 「是吗?」 对于这点,他的反应则是微微歪著头。虽然话是我说的,但我也觉得如果是他,顶多只会让人觉得可疑。至于我,就姑且不论了。 「对了,我们是约星期六吧?」 我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确认一下他约我去美术馆以外的地方约会的日期。虽然变得我像是在掩饰难为情,才装出「因为没那么在意这件事,所以就快忘了日期,才会刻意做确认」的态度,但我真的没有其他用意,相信我! 「对,我们一起去玩个尽兴吧。但是要先把开始著手的画藏起来。」 针对自己的境遇开了玩笑后,他干笑几声。 在那之后,他的情绪稍微转为沈静,收紧五官维持著标准的表情。 「我有一些发现。没有啦,也包含回想起一些事情。不过,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他的吊人胃口态度让我忍不住扭动起手腕和脚踝,就像觉得手脚发麻一样。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伤脑筋……事情有点复杂。」 他就像一个在目送女婿的父亲一样,脸上挂著苦涩之中夹杂著奇妙成就感的表情继续说: 「好像有个男生跟我妹妹告白,而且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们还开始交往了。」 § 以某个角度来说,我先被刺伤算是出乎预料。 我不是因为她遭人攻击,为了保护她才受伤,而是直接被捅了一刀。我中镖了。还是应该说中刀? 慢慢远离我、从我的身体被拔出的短刀没有生锈,刀刃平整光滑。我屈膝跪在地上后,脸朝下地趴倒在美术馆的坚硬走廊上。基于个人因素,我没能够做出防卫动作。继膝盖撞上地板之后,这回是下巴猛力撞上地板。眼前的世界转动个不停,还看见金星在空中飞舞。 「呜……」 我痛苦呻吟,试图稍微扭动一下身体。动作失败。肚子发出声音。好热闹的声音。啊~~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在流血啊~~不知道量多不多?我确认不到。不过,感觉得出正在积血。体内不知道哪个部位被浸湿了。不停旋转的血液形成了漩涡,不妙,血液就像浴缸里还没排空的水一样不停被排出。 有液体从头顶上方往地板滴落,就算再怎么离谱,也知道那不是房子在漏雨。 站在我的头部旁边的纤细双脚往前踏出第一步,准备走向女生厕所。 在断断续续的视野角落看著那双脚远去后,我大大松了口气。 呼~~还以为我要去见阎罗王了。现在至少可以免于当场死亡。 我还要再乖乖趴著演戏一下,免得对方再来补上一刀。虽然状况不允许我悠哉地趴在这里,但必须再保持这个姿势几秒钟,然后从背后给对方冷不防的一击。 幸好我有看那部漫画。话虽如此,但漫画里好像是用飞刀的招数。一般人不会用刀子直接攻击头部。大部分只要往腹部攻击,就可以杀害对手,而且不论身高上是否有差距,都很容易攻击。因为事前想到这点,我采取了漂亮的防御措施……好像不应该这么自夸,毕竟不是毫发无伤。 为了预防跟踪狂的攻击,我事先在腹部前方塞了杂志。杂志突然得到上场表现的机会,想必也难以抚平惊讶的情绪吧。不过,周刊杂志的厚度果然不够。刀子刺穿纸叠,以「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深度刺中我。 「至少应该拿月刊……或是双周刊来用比较好。」 如果是厚厚一本的少女漫画杂志会更好……不对喔,那样可能外表看起来会让人起疑心。如果因为这样而被她甩,就本末倒置了。我这种身材如果小腹凸出,一般都会退避三舍吧。不论是哪种身材的人,只要身体有一部位明显呈现如四方形凸起物般的状态,都无法吸引对方的目光,而是会吓走对方。 可恶!我把跟她的第一次约会看成大事一桩,现在却变成不同层面的大事一桩。 就不能像电动游戏一样经过重重关卡后,由这方主动前往决战的场地吗?答案似乎是否定的。灾难都是爱恶作剧的小孩,它们会自己长出脚来偷偷靠近你,然后从背后跳出来吓你。 不过,灾难的力气实在太大,而脆弱的人类无力招架。 我站起身子,咬紧牙根到智齿都快要断掉的程度。 彷佛有透明的血液从抽搐的腹部不断流出。 这伤势不知道要不要紧?有严重到必须止血的地步吗?被血液浸湿的杂志黏在腹部上,扭曲著表面。好恶心。衬衫被刺破的洞孔和周围的深蓝色相辅相成下,像是海面上出现一道裂缝。我用鞋跟抹开滴落在地板上的血液,让线条拉长。刺伤我的人毫不怀疑地认为我受到致命伤,表示附著在刀刃上的血量多得足以让对方如此认为。 不过,现在必须追上刚才那个女生。毕竟我够资格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是要保护她。 「僵尸复活……」 我轻声做出复活宣言后,从包包里抽出短刀。我解开手帕,握紧短刀。 为了应付这种紧急状况,刀刃恢复了昔日光芒,就像猛兽伸出原本藏起的利爪一样……纔怪。事实上,不停有红锈从刀刃剥落。实在很怀疑这把短刀还能不能用,搞不好刺了人之后会断成两截,整个碎裂开来。 现在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对方拥有敢刺伤人的胆量,可说在精神面、技巧面、体能面均获得充实。但是,此刻没时间去向馆方人员求救,唯有突击一条路可走。 谢谢! 谢谢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冲进女生厕所! 我握紧短刀冲进厕所。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从某处挥下短刀,沿路上危机四伏,所以我也不忘提高警戒。转角处、死角……虽说危机四伏,但距离很短。我很快地直捣除了负责打扫的时候之外,从未进来过的女生厕所。 「啊~~~~~~~~~~!」 尖叫声响起。声音的主人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正在洗手的女生。镜子里照出我的身影后,女生当场吓到腿软地瘫坐在地上,后脑勺还撞到了洗手台。「啊!不是那样的。」我慌张地停下脚步。我担心如果停下脚步的瞬间被攻击会没戏可唱,情急之下往旁边跳开一步,提高警戒地观察四周的状况,但四周根本不见其他人影。跑哪儿去了?会不会是躲在某间厕所小房间里?对方是情急之下先躲起来,还是刻意在其他地方等著她走出来?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场似乎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不对,刚刚刺伤我的人真的是跟踪狂吗?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搞不好也可能只是杀人狂。烦死人了,有没有必要这么复杂!不过,我好像看过那张脸。这么一来,「偶然」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还有,虽然思考这点也很重要,但短时间内,必须优先处理退缩到厕所角落的女生。 先以客观的角度来回顾一下我目前的状况好了。 目前的状况就是,一个手持短刀、衣服被割破的男生公然出现在女生厕所里。 不妙,这状况很糟糕。 我瞬间冒了一身冷汗,透明的血液也加快了流动速度。 女生一脸泫然欲泣的害怕表情抬头看著我,这画面也相当不妙。 照这样下去,等馆方人员抵达时,我会从求救的立场反过来变成被逮捕的立场,罪状还可能不止一项。怎么办好?撤退吗?现在可不是说一句「抱歉,我以为是男生厕所」,就可以搞定的状况。不仅如此,还有这把短刀。这点足以让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想要找藉口都难。可疑人物和危险人物该有的特点我都有了。 我怎么也没料到会在如此冷清的美术馆里,在这种状况下遇到非预料中的人。 这不像爱情喜剧小说里会出现的意外情节,可能要用「人生开始走下坡」来形容会比较贴切。 「你、你想干嘛?不要过来!救命啊!」 恐惧心促使了误会加深。脸色铁青的女生好不容易挤出了叫声,泪眼汪汪地来回看著我的脸和短刀。「不是那样的,只是……我该从哪里否定起纔好?」 我陷入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纔可以强调自己的正当性。血流似乎在体内某处停滞下来,脑袋瓜没有在转动的感觉。虽然我大概猜得出血流停在哪里,但在这里就刻意不去关心这个问题。 我把短刀往背后藏起,但女生反而变得更加害怕。女生的喉咙胀得鼓鼓的,感觉随时可能当场呕吐出来。唉~~真是麻烦,我根本什么也没做啊! 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保护喜欢的人而已。 我必须刻意喊出声音。她认得我的声音,所以应该会知道我的意图。 大叫之前,我先让腹部使力后,透过肌肤和衬衫捕捉到某物涌出的触感。哇!一股寒意爬上太阳穴。尽管如此,我还是缩起脚趾头,用力踩在地上。 「厕所里面有个家伙拿著短刀!小心!」 「那个家伙就是你自己吧!」 女生尽管感到害怕,还是没忘记用著高亢刺耳的声音吐槽我。可恶,这样很容易引起误解。那也就算了,女生说的话还相当正确。难道那个跟踪狂兼杀人狂的嫌疑犯暨现行犯(我到底在说什么啊?)早就预料到会这样?还是看见我复活过来冲进女生厕所,所以很惊讶? 如果我是对方,绝对会是后者。以各种角度来说都是。 『喂!你……气死人了!我到底要先确认什么纔好!』 最里面的小房间传来她的声音,至少现在确认到她平安无事。我松了口气地往下抚摸肚子后,发现鲜血黏答答地附著在手掌心上。哎呀?这感觉是不是挺严重的啊? 一旦亲眼看见后,就无法完全忽视那令人难忘的红色。有所自觉后,伤口的副作用瞬间像感冒病毒一样开始入侵我的身体。头痛一阵又一阵地发作,嘴唇不住颤抖。 我第一次看见自己流这么多血,所以可能在精神面上,也陷入对未知状态感到困惑的情绪。我的视野变得混浊不清,像是眼球里有杂沓的人群走过一样。 不知何物在我的体内不停旋转,带来不祥的预感。 「你先不要从小房间里面走出来比较好。我猜对方应该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是哪里?』她用著低沈的声音问道,那声音像是因为害怕而捂住嘴巴似的显得模糊。 「可能在某个小房间里,或者是……」我让视线移向最里面的窗户。对方也可能在情急之下从窗户逃跑了。不对,窗户好像是锁著的。而且,如果真的有人要爬窗逃跑,在这里洗手的女生应该会目击到对方。这样一来,就表示对方应该是躲在小房间里。 如果是躲在小房间里,她目前在最里面那一间,所以会是前面三间的其中一间。所有房门都关著,就算里面有人,也无法进行确认。而且,我目前站的位置距离小房间很近,如果对方突然开门展开攻击,我没信心可以做好防卫动作。我脚步摇晃地往后退了一步。 彷佛有空气从耳朵里流窜出来,情绪也无法保持稳定。精神无法集中,意识变得涣散。在这个关键时刻下,我的双脚竟然无法稳站地面。 不带幸福感觉的轻飘飘感,只是让内心更 加陷入不安。 不仅如此,目击到我在流血后,缩在角落的女生似乎从讶异升级到了惊愕。 看这样子不论怎么解释,女生也不可能相信我。既然如此,干脆真的恐吓女生,限制其行动好了。缺乏深思熟虑的思绪试图控制额叶。就物理面而言,明明不可能有一股血液冲上脑门,我却是越来越焦躁。不行!我握紧拳头让指甲陷入掌心,试图反抗激动的情绪。 我低头看著生锈的短刀,像是要吐出透明的血液般缓缓做起深呼吸。 冷静,不要理会那女生就好了。「你想逃就赶快逃,然后去把警察请来。」就算对女生这么撂话也无妨。虽然她讨厌警察,但如果真的有人把警察请来,她也没辙吧。 气息和视线都变得混沌。「异常状态:中毒」虚构的跑马灯从头上闪过。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中毒了。随著体力消耗,意识逐渐被吞噬。明明不是受了致命伤,我却实地学习到人体构造有多么脆弱的知识。我明明是读文学系的。 往好的一面思考吧。刺伤我的那个人现在不能轻率走出小房间。对方被关在小房间里,行动受到限制。接下来只要等警察或其他什么人抵达,在我被逮捕的同时,对方也会遭到逮捕。 这算是一种两败俱伤的状况吗?可是,只有一方受伤……喂!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吧! 『你有没有事啊?』 她战战兢兢地贴心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好感动啊~~不过,比起在女生厕所里隔著房门被关心,我比较想要在大厅很正常地被关心。 「我好得很。」 血液夹杂著不知名的透明物体,带著冰凉感从伤口潺潺流出,那感觉彷佛在对我说:「少说谎!」 「啊!这么说来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真是太开心了。」 你肯定是想要躲进女生厕所却失败了。怪了,她应该会这样想才对啊。 「你竟然还在说这些……」 她好像觉得很难以置信……不过,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她果然是最棒的女生。 不可以在这里变得懦弱。幼稚的心也具备勇气,不愿意只知道害怕。只要以保护她为最优先,根本没有多余心思在那边害怕发抖。为我自己加油吧! 这应该是老天爷为我安排的一生一次只有我够资格当主角的机会。 基本上,不可靠的短刀想要碰触到对方都难。不过,不需要靠短刀反而让人松了口气。 既然短刀不可靠,就找贴近生活的东西来替代。就让话语化为短刀吧! 如果犯罪的对方还保有人性的话,应该可以发挥效果的。 对方再怎样也还保有人性吧。因为犯罪即是人心所导致。 这样的说法或许以逞强的成分居多,但哪怕一些些也好,我祈祷著其中藏有真理。 我朝向虚空的正前方顶出短刀,反过来威胁对方说: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放弃挣扎呢?」 § 隔天……我只去打工,而他也没有来鞋店。所以,到了再隔一天。理所当然地,今天我也在鞋店当工读生度过一天。有事该做是人生中的一种幸福。即使清楚知道这份幸福被设定了有效期限,也要赖著现在不放。 「你那个老主顾的男生没有再来买鞋子喔。」 店长搭腔道,然后开心地告诉我今天早上就卖出三双鞋子。店长应该是刻意在我面前提起帅哥丸的话题,但我尽可能地保持冷漠的态度回答: 「应该是钱用光了吧。」 动嘴巴的同时,手也跟著动作起来。我使力擦拭放了收银机的柜台,想要把指纹擦干凈。虽然怠忽自己房间的打扫工作,但对于工作,我可不会妥协。 「你们现在不是很要好吗?」 「嗯~~还算可以吧。」 我打马虎眼地答道。如果要更深入形容,就像拿棒子在长出孑孓的水里面搅拌的感觉一样。 「他的外型算是配得上你,你应该要好好把握不要让他溜掉比较好吧?抱歉啊,爱管闲事了一下。」 店长在脸上浮现看似邪笑的笑容,提供建议说道。店长给了我过高的评价,并告诉我钓到了一只大鱼。真不知道店长是审美观有问题,还是对可爱的员工表现贴心? 「哈哈哈!」我假笑地带过话题。认真讨论恋爱的话题会让我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我不太习惯跟人家讨论这些的。毕竟一路来我很认真地想要跟美术当挚友。 我做好要回家的准备时,经店长公认的帅哥丸晃啊晃地出现在鞋店门口。很明显地,他是刻意挑在这个时段出现,背后还披著一大片「太阳逐渐西沈、黄昏即将到来」的景色。 「嗨~~我跑来见你了。」 他越来越不会难为情了,听到这种发言的我也一样。「嗨~~」我从容不迫地做出回应,一副像是早就约好要碰面似的模样与他面对著面。事实上,我们没有约好今天要见面。 明天纔是约好要见面的日子。 「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啊,今天不买鞋子回去吗?」 爱管闲事又爱做生意的店长插嘴问道。有这样的积极心很好,但可以低调一点。 「不好意思,我这个月已经花到没钱了。」 他感到过意不去地苦笑说道。那画面看起来像懦弱的学生遇到勒索惯犯时,拼命在找藉口一样。「没事啦,我只是问问而已。」看见他的拘谨态度,店长一副尴尬的模样。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把话题拉回这方来。他在脸上浮现别说是显得和蔼可亲,明明不是食物,却让人也想要夸奖口感绝佳、彷佛整颗心都快要融化似的笑容回答:「今天不要去公寓,要不要换成来我家玩?如果物件是你,我很乐意邀请你来玩。」 「嗯?」优阿好呜斯(your house)?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如果邀请你到干凈漂亮的房子来,你也会玩得比较开心。不过,我们家的玄关和走廊上基于一些原因,所以有些脏……啊!我母亲也在家,所以我们不会是两个人独处。你想大叫也没问题,让我来帮你培养十足的活力和肺活量。」 他一副在察言观色的模样,迅速做了补充说明,还不忘加上肢体动作。 我们都已经在那间狭窄的公寓里面对面接触过了,还担心什么两个人独处?他这条防卫线会不会拉得太没意义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邀请女生到自己房间是不同一回事。」 他又找来藉口……应该说他又补充说明瞭自己的心情。「我懂。」店长一副感慨极深的模样点著头,我猜想著这可能是所有男生都会有的心理吧。或许男生的内心存在著光靠合理性是看不出来的什么东西吧。我试图做更加深入的理解,但想到这里就放弃了。 「去哪里我都无所谓啦。等到了之后再聊吗?」 「好啊!」 他态度爽朗地接受了我的提议。拜托一下,是你主动邀我的耶! 经过这么一段互动,最后我还是决定到他家叨扰。打从国中之后,我再也没有去到朋友家里玩,现在反而是这件事让我比较紧张。 「我走了喔~~」挥挥手跟店长道别后,我和他并肩走了出去。放学回家的学生们早在四点前一窝蜂地经过,现在是第二批,也就是参加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把路面挤得水泄不通。相信校方也叮咛过学生,但学生们还是并排骑著脚踏车挡住整个人行道,然后一边龟速前进,一边开心聊天。我和他在人行道上行走时都快要踩到脚踏车的后轮,可见速度放得有多慢。学生们保持著缓慢的速度,只知道不停地动作嘴巴, 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我和他互看一眼后,为彼此的身份都不是高中生而露出苦笑。我们自己也经历过那样的时期,所以会觉得不好意思对学生发脾气。趁著马路上的车子变少时,我和他一起绕过脚踏车走到前方去。学生们看见我们的背影出现,丝毫不觉得过意不去。学生之间正是因为视野狭窄才会觉得有趣,也能够聊得起劲,所以我没有打算批评。 「那样的关系还是会让人觉得很美好。好怀念喔~~」 他轻轻回过头,眯起眼睛说道。 「咦?你明明就交过好朋友嘛!」 「当然有交过一些啦。虽然不确定有没有达到可以组成五人战士的人数,但我很努力地试著跟他们当好朋友。不过,我领悟到一件事。我领悟到自己顶多只能够跟五到六个重要的朋友维持关系。我是说以我的能力来说,只能这么多。所以,人数够多就好了,现在我不会想要交到更多的好朋友。」 他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分享自己的领悟心情。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五到六人还是太多了。 像我家的哥哥,就算没半个朋友,只要有一个喜欢的女生待在他身边就觉得足够。 「对了,关于我妹妹的行径调查。」 「嗯。」 「目前至少可以确定她已经发现我在跟踪她。那家伙虽然视力不好,但对四周的动静很敏锐。她还鼓吹男朋友来追我,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甩开对方。」 「她有感觉到啊~~战斗力可能比一般还要高喔~~」 我一边适度做出回应地带过调查报告,一边踩著脚步往斜阳的世界前进。 以前还是学生时,走在染上夕阳余晖的路上,我总会陷入极度的不安。如今则是一边忍住泪水,一边前进。我甚至不知道水分为何会在眼球蓄积。 就这样沈浸在感伤情绪之中时,抵达了他家门前。 「不是啊,这里离我家很近耶。」 以区分来说,搞不好还是同一个邻里呢!以前参加儿童活动时,说不定曾经遇到过。 「真的吗?那以后我也可以去你家玩吗?」 「可以啊~~不过,我家什么娱乐器具都没有,也没有足球。」 不过,有桌球用品。桌球台和网子则除外。以前我经常和哥哥在院子里打无界外的桌球。那时候桌球经常会裂开,不然就是跑进草丛里害我们找了老半天。 「我回来了。」他开启大门这么说之后,我跟著低声说了一句:「打扰了。」 堆高如山的鞋子在他家的玄关迎接我的到来。我是说我以为会这样,结果发现一切很正常,只排著四双左右的鞋子和凉鞋。玄关很干凈,没有蒙上一层灰。 不过,有几个地方像是有斑点一样,让人不禁有些在意。那斑点看起来有点像来自南美洲的毒蜥蜴表皮。至于颜色,则是呈现黑中带红的色泽。从颜色来看,可以轻易想象曾经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上面。 斑点看起来像是飞散到世界各地的肥皂泡泡留下的残渣,或许少了豪迈的气势,但带有一种幻想意境。 「你回来了啊。」一个举止和表情都显得柔和的女人,从走廊途中的房间探出头来。女人的视线移向他之后,接著移向我,跟我保持同样的视线高度迎接我的到来。 「还有,欢迎你来我们家玩。你们是好朋友?还是女朋友?我家儿子很少会带朋友来家里玩,所以我有点惊讶。」 这位脑袋清晰的阿姨,用著和蔼可亲的笑容欢迎我的到来。她看起来应该四十岁左右吧。阿姨似乎是他的妈妈,其充满慈爱的笑脸可以让人深深认同他们果然是一对母子。 「咦?」 他准备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妈妈抢先一步发出疑问声。妈妈看著我的脸,就这么暂停动作。连眨个眼睛也没有。 「妈?」 「………………………………」 即使听到他的声音,阿姨也毫无反应地直直凝视我的脸。这不算是会让人觉得舒服的应对方式。不过,可能是多亏了阿姨本身有的温和气质,我没有对她的态度产生更多厌烦的情绪。 「那个~~怎么了吗?」 我能够体会一个母亲看见儿子带女性朋友回家当然会在意。不过,如果要说这位帅哥丸从未带过女生回家,那就不太可能了。不可能的程度就像全世界体型最大的鳄鱼大声公布自己爱吃高丽菜一样。 看来我必须克服这次的考验,纔有机会跟他变得亲近。长时间被人盯著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家里蹲是一种极度害怕被人家打分数的动物。 尤其是我有过跟美术有关的那段往事,所以对被评分这件事有轻度的心理障碍。 「嘶!」 阿姨抽了一下鼻子。应该说,根本是哭了出来。阿姨抽鼻子的声音很可爱,感觉像闹著玩的一样,所以不觉得是真哭,但泪珠不停从她的脸颊上滑落。看见阿姨的这般态度,他比我更慌张地说: 「到、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抱歉,我没想到自己的脑袋还挺清楚的,所以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是在找藉口还是怎样,阿姨做出让人掌握不到其目的的发言,并擦拭起眼角。 「还请你多跟我儿子当好朋友喔!人家说小孩的幸福,就是父母亲的幸福。」 阿姨甩了甩头停止观察的动作,退回到最里面去。那样的举动跟我打桌球输给哥哥的那一天准备回家时,一走出国民运动中心就跑了出去有点相似。究竟是怎么回事?很明显地,阿姨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拜托不要再开玩笑说什么我有潜在的资质。 命运大人,我已经死心地正面承认自己没有才华,就这点拜托不要从我身上夺走。 「不好意思喔。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而且反应还那么夸张。」 他也对母亲的可疑举动和情绪不稳的表现,做出觉得不对劲的发言。从这点看来,阿姨似乎不是平常就会发楞地凝视别人,或突然哭出来的那种人。 「意思是说我够资格当你的朋友?」 「我妈不会那样没礼貌地打量别人。」 嗯,也就是说,阿姨的个性是会在优雅的动作背后给人打分数。好吧,先不管这个过度怀疑人性的看法。阿姨是在故弄玄虚,这肯定是在安排伏笔。如果只有我,就可以这样接受事实,然后继续往下走,但他…… 我观察著他的表情。他一脸惊讶,目光追著母亲往最里面消失而去。不过,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他露出笑容说:「算了。」然后,就这么一边说:「快上来吧!」一边邀请我进到屋内。 「嗯。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但这纯粹是我个人的兴趣。」 「怎么了?」 他一边只动脚粗鲁地脱下鞋子,一边表示愿意接受我的发问。 「这地板上和墙壁上的黑色斑点是什么?」 我真的纯粹是基于好奇心才会发问,也没有期待他会头头是地道把整个来龙去脉告诉我。只不过,我确实感受到某种非问不可的情绪。 「喔~~」他思考了起来。他别开视线,再次看向走廊最深处,但这般像在询问母亲的举动并未得到回应。「嗯~~」他举高右手搔抓著头皮。 「也是啦,没有那么刚好都不会发现有这些斑点……」 「没关系啦,如果要回答会让你很痛苦,可以不回答的。」 「我想想啊……」 他把我的意见当成耳边风,反而更加陷入思考。保持沈思的姿势爬上走廊后,他发出「嗯」的一声点点头。 「如果是你,说出来也无妨吧。」 「可以 告诉我你是以什么为基准在做区分吗?」 「只限定可以说给爱发呆的人听。」 什么!我明显摆出一张臭脸后,他乐在其中地补上一句:「开玩笑的啦!」 在脸上还带著笑意之下,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做起说明: 「那是血迹。已经历史太悠久了,所以怎么擦也擦不掉。」 「咦?」早已爬上走廊的我一边轻声惊叹,一边回过头看。虽然在我也预料到这个可能性,但实际得知答案后,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吸引过去。刚刚爬上走廊时,我还不小心踩到了。不过,我担心在地板这么干凈的地方抹脚底会太失礼,所以决定当自己没有踩到过。 「我不知道那是谁留下的血迹。听说是在我出生以前……差不多二十年前就沾到了血迹。」 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是方纔那位妈妈年轻时突然流起鼻血,结果忙著找面纸的时候不小心喷到走廊和墙壁上面。这不太可能吧!我一边吐槽自己,一边为自己只想得到如此缺乏说服力的可能性感到难以置信。猜测念头在我的内心萌生不到两秒钟,就夭折了。 他在走廊上前进,走了五步路后停下脚步。「这里是我的房间。」顺著他指出的方向看去后,我看见敞开的房门,以及门后那张给一个人睡稍嫌大了些的床铺。还有,墙上理所当然地也挂著几幅画。其中一幅小小的画是我以前在书上看过的画,描绘出被白雪覆盖的房子以及树林。 「我们有被告知流血的原因跟我父亲有关。」 他一边看著也飞溅到走廊壁面、呈现红黑色的血迹,一边以平淡的口吻说出「血液与我家与我」之间的关系,但身为听者的我无法保持冷静。很遗憾地,我没遇到过极可能成为犯罪者的人。现在得知这个家可能有这样的人,多少会感到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父亲是异常犯罪者……嗯~~异常犯罪者跟一般犯罪者有什么差别?我一边自顾自地让内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一边不安地抬头看著他。面对我表现出来的情感,他一副彷佛在说「我早就看惯了」似的模样露出显得虚幻的微笑。 「我父亲的流言蜚语在附近传来传去,我和妹妹也吃过各种苦头……嗯。」 「………………………………」 意思就是被当成犯罪者的小孩啊。难以想象。 「因为这样的关系,我很难邀请朋友来家里玩。还有……也很讨厌警察。」 「警察?为什么?」 「因为父亲被警察抢走了。」 他像在说俏皮话似的这么说完后,率先走进房间。我在接受到不明不白的资讯而整理不出头绪之下,也走进他的房间。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为我准备了坐垫。所以,我一屁股在坐垫上坐下来,而且坐在房间中央的灯泡正下方。呜~~坐得好不安稳啊~~ 「别说是朋友,我连女朋友也没带进来这间房间过。」 他用著诙谐的口吻这么脱口而出。「我没有外遇,我是清白的!」他对我的说话态度简直就像这么在跟女朋友做解释一样,我不禁觉得好笑。笑出来后,不仅脸颊的肌肉放松,恐惧感也松懈下来。冷静想想,就算跟血迹有关,也不等于他的父亲肯定就是犯罪者。如果要这么定义,在运动会的五十公尺赛跑上跑到一半时开始喷鼻血,原本明明是白队选手,跑到终点时却变成一身火红体育服而掀起一阵大爆笑的人也会变成犯罪者。 那次真是夸张到不行。负责播报赛况的学生也很懂得看现场气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学生连叫了我好几次「第一名是红白队选手」。那时前来参观的爸爸和哥哥也赞不绝口。 「好了,其实……我没有特别要跟你说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来后,耸了耸肩先告知「没事要找我」的事实。「我倒是有事情想问你。」我这么回应后,他满面笑容地说: 「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说看。」 「那你先说吧。」 「嗯。」 他一副拘谨的模样压低下巴,在床上重新坐正身子。在那之后,他张开长得端正的双唇说: 「你没有要再画画的意思吗?」 他投来的问句出乎预料地正中要害。可能是因为来得太突然,我不禁陷入呼吸困难。问句彷佛化为内在的我在催促自己做选择似的,在耳中回荡。 我在书中读过语言之所以会产生神秘的力量,据说是因为人体有八成是水分所构成,才会有这样的现象。无庸置疑地,他的话语让我体内的水分掀起阵阵涟漪。只不过,目前还不确定那是整齐均匀的涟漪,还是像被丢进石头而紊乱泛起的涟漪。 我一边像不倒翁一样让身体往后倒,一边回答: 「没有。就算四舍五入也没有。五舍四入也没有。」 「完全没有?」 「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我挺起胸膛答道。随著动作,也萌生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自豪心情。在那同时,尽管并非出自本意,我还是感受到自己有一部分可能受到哥哥的个性感化。 「我想起曾经欣赏过你画的画,才会这样问你。」 「喔……你是说放在首奖隔壁的那幅画啊?」 「我不讨厌那幅画。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有能力画出那幅画的人,没理由贬低自己。」 「………………………………」 由于他的意见过度主观,所以我依旧保持毫无反应。 「虽然你说不要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嗯~~」世界颠倒过来,血液集中到了脑部。可能是这样的关系,语尾变得迟缓。 「如果换成我,不论遇到什么样的状况,或陷入什么样的立场,我都会坚持要画画下去。」 「了不起~~」 我本来打算用脚底拍脚,但又觉得这样太失礼,所以改变念头乖乖地拍手。再说,如果真的拍脚,应该会传来「啪」的一声伤到髋关节。 他对绘画所持有的态度和热忱,那当然是表现得可圈可点,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符合理想。 「我一直以为你也跟我一样对画画有所坚持。」 他夹杂著苦笑,为自己的误解感到难为情。从他的态度中没发现失望的情绪,我不禁有些安心。我摇摇头说「不」,并否定说:「不好意思,你想错方向了。」 经过半年的家里蹲生活后,我把自己的可能性都吞噬光了。而我也得到了回报,被允许待在自己的房间休养半年的时间。只不过,走出家里蹲生活后的我,变成充满劣根性的动物,不知道该如何填满一片空白的二十四小时。 「透过帮你的忙来参与绘画已经是我的极限。」 「那如果过了好一段时间后,也有可能重拾画笔啰?」 「嗯……就跟你说不可能了啊!」 我像不倒翁在地上左右倒来倒去,用整个身体表示否定。 除了绘画之外,我会想尝试其他的可能性。了不起吧!我也是会发表伟大抱负的。 「是喔~~」他一副感到遗憾的模样仰望天花板。我不认为自己一路来在绘画上的表现,足以让人感到如此遗憾。他可能纯粹是想要有可以一起画画的同伴吧。 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不会把会作画的人当成同伴,而会认定是对手。那时候真是满腔热血又血气方刚啊……我学起知名棒球教练在回顾过去那样,缅怀著过往的热情。 修正头部位置到固定位置后,他直直看著我的眼睛说: 「我忘记说一件事。」 「虾米?」 「还有一件事我想清楚告诉你。我不是只为了要请你帮忙,才主动跟你说话或跟你变得要好…… 第六章 knife x shoes 看见自己在出门约会之前涂抹肌肉酸痛药膏的模样,觉得好没出息。 房间里的镜子映出一道身影。一个连电灯也懒得开,露出一双腿在涂抹药膏的女人身影。现在是准备要出门去约会,应该要抹化妆品才对吧?我自己都忍不住摇头叹气。 早上醒来后,肌肉酸痛开始严重发作。早上还不到六点钟我已经起床,这种像远足当天兴奋早起的举动没什么不好,但睁开眼皮到下床之前,痛苦挣扎了将近一分钟到底是怎样?可恨的肌肉酸痛,竟然到了第五天才正式发作。 我一边抹啊抹,一边为自己的身体年龄感到恐慌。涂抹完成后,我到一楼洗脸,吃了一大早就起床的妈妈做的三明治当早餐后,又回到房间。好了,该准备出门了。 必须先决定要穿什么去约会。「哎呀~~」选择太少了。衣橱里像贴著「店面出租」的字条贴了十年的店面一样冷清。 回想起来,买衣服的记忆在四年前就没再更新过了。高中时我因为懒得挑选衣服,所以假日也穿著制服出门,那时还被老师夸奖是模范生。 忙了半天,最后我穿上根本不值一提的便服。看见镜子里映出如果说正要去打工,也不会觉得奇怪的装扮,不禁感到无力。不过,如果穿著滚上一堆荷叶边的可爱服装去赴约,绝对会引来关注,更重要的是,我会觉得自己过度意识而被羞耻心压得喘不过气。我豁出去地心想:「穿平常的便服就好。」 说到约会,哥哥说过他今天也要去约会。我在走廊上探出头一看,发现哥哥的房门关著。不过,猜想得到哥哥应该已经起床。哥哥也是那种很容易兴奋的个性。 这种时候跟哥哥照到面会觉得难为情,所以我决定早一步出门。虽然相约时间是九点半,而现在才刚过七点半不久,但只要在车站里闲晃,应该不难消磨时间吧。真的混不下去时,就背靠著墙壁,站著睡觉就好。对于拥有不论任何姿势都睡得著的特技,我暗中为自己难得拥有具变通性的才华感到骄傲。不过,家人都很担心我可能被车撞就是了。 衣服就算了,但至少要挑一双漂亮的鞋子穿上。今天有可能会下雨,所以带著黑伞离开家门。一走出屋外,肌肉酸痛的双脚立刻发抖起来。我改变想法告诉自己肌肉酸痛可以拿来当迟到的藉口,所以不应该全面予以否定。 我们的相约地点是有名的金色钟塔……我是说可以监视到钟塔的百货公司墙边。我们本来约好在其他地点碰面,但后来手机传来电子邮件,所以照著指示更改了地点。他已经出现在相约地点。看见他没有盛装打扮,也是一身便服,我不禁为两人的装扮相符感到安心。 「抱歉,临时更改地点。」 「没事。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喔,嗯……」他突然结巴起来。我们一边散步,一边思考要去哪里吧!他不会是打算这样跟我说吧?根据我少得可怜的约会经验,这种模式到最后都会变成逛街约会耶! 要去逛街也无所谓啦……啊,糟了!我在手提包和口袋里翻找,但果然没找到。我忘了带钱包出门。我不是故意的,但就是没有带钱包的习惯。可是,如果告诉他这件事,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不,这是一种恋爱的表徵!如果我这样搞笑回他,会行得通吗? (注:搞笑 日文的「故意」和「恋爱」的发音皆为koi(こい),在此有谐音双关的意味。) 「抱歉,我今天又忘了带钱包。我回去拿一下。」 反正现在还是早上,时间也还早,只要用跑的回家,就不会损失太多时间。我基于这样的想法而做出发言,但他以柔和的态度否定说: 「不用啦,我请你。包在我身上。」 「可是,你在鞋店不是说过没钱了?」 如果他钱包里装的是帅哥共和国的货币,人生不是说有一点,而是会过得相当困难。 他在脸上浮现柔和的笑容,一副愤慨的模样说: 「听到你这么说好伤心啊~~为了跟你约会,我当然会保留约会基金。」 「飘飘然~~」 他刚刚的表现太帅了,也很有智慧。如果换成哥哥,应该会说「我去领钱一下」,然后到处寻找提款机。而且,哥哥还会用跑的,最后跑得满身大汗。 他一边让带著湿气的风轻柔地拂过刘海,一边改变话题说: 「其实呢,我妹妹今天好像也要去约会。」 「是喔,现在这么流行约会啊~~」我敷衍地做出回应。说到哥哥也是,怎么大家都在约会啊? 「所以,我想一边跟踪妹妹,一边在她约会的地点玩得开心。」 「……嗯?」嗯……嗯?我试著以脸部肌肤表现出难以接受的情绪。 看见我的反应后,他露出苦涩的表情说:「很莫名其妙,是吗?」「是的。」他发出「嗯」的一声表示理解后,在舌头动作稍嫌不够灵活之下,说明起约会的意图: 「我昨天想了一整晚,但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地方。我几乎不曾在假日跟人出去玩过。」 他低下头补上一句:「真惭愧。」没什么啦,如果要我分享这方面的经验,我也是跟他差不多。我都是一个人去书店,或是一个人去杂货店。而且,他视为终极手段的美术馆也被我驳回,所以不得已只好硬是采取吸盘鲨作战。算了,无所谓啦,今天就来一场间谍约会吧。以前我和哥哥也迷上过玩间谍游戏。 「而且,如果知道我妹妹假日会去哪里,或许会得到提示也说不定。」 他这么补上理由,试图合理化自己的决定。这就是他本来的目的吧,应该说他一开始就把这场约会的目的地交给妹妹去决定。我忍不住做起猜疑,但毕竟我的立场是被招待的一方,所以吞下所有的抱怨话语。「你妹妹人呢?」「她已经在等对方了。你看一下钟塔下面。」 我朝著他偷偷指出的方向看去后,妹妹抬头仰望钟塔的身影映入眼帘。妹妹的侧面背影充满日本人的味道,身为同性的我也不得不痛苦承认妹妹是个美女。不过,如果从正面看过去,妹妹的三白眼很像诅咒娃娃就是了。 「对方就快来了吗?」 「不知道耶。不过,我妹妹早上六点就出门了。」 言外之意说出他为了追上妹妹追得很辛苦。看著妹妹的过程中,妹妹忍住好几次呵欠,还不停揉著眼睛。过一会发现妹妹停下动作,下一秒钟就差点整个人往旁边倒。简单来说,妹妹就是站著快打起瞌睡来。 「她好像很困的样子。」我也跟著打起呵欠。 「她好像从昨天到现在几乎都没睡。」他也打了呵欠。真是无药可救的一群人。 「不知道会去哪里喔?约在车站碰面,是不是要搭电车?」 「我也不知道耶。不过,我大概猜得出来对方是谁。」 「是谁?」 「应该是她的大学同学吧。」 从语尾听来,没有那种证据确凿的感觉。或许应该说,他还不想承认吧。对了,几天前他好像说过妹妹交了男朋友。他应该是猜想著会是那个男生前来。 不过,如果是其他男生出现,应该也会是一个问题。 等待对方出现的这段时间,我背靠著墙壁小睡了一会儿。在一片喧哗之中入睡,可说是睡得相当安稳。 我在电车里都睡得著了,喧哗声根本连杂音都算不上。 「啊!她走掉了。」 「嗯?」 我应该睡了有三十分钟以上吧。我准备掏出手表,但忽然想到只要看钟塔就好。我抬头一看,发现长针和短针指出九点多钟的时刻。 「你妹妹呢?」发现妹妹从钟塔底下的集团之中消失,我东张 西望地寻找其身影。 「她跑到车站外面去了。我们移动位置到看得见她的地方吧。」 睡眼惺忪的我在被他拉著走的状态下,更改了监视地点。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只是在百货公司的墙边移动位置而已。 妹妹显得很不安,跟她的眼神一点也不搭。还有,依旧是呵欠连连。 「她好像恨不得男朋友赶快来的样子。」 「我第一次看见妹妹这个样子。」 这位哥哥一副感慨万分的模样说道。他的表情似乎说出接受了妹妹的「成长」。 嗯~~我再次背靠著墙壁低下头,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朦胧。那虚脱的速度之快,彷佛只要稍有松懈,就会灵魂出窍或整个人飞上云霄似的,连我自己也惊叹不已。 「啊!果然来了。」 「嗯?」我应该睡了有二十分钟以上吧。我准备掏出手表,但忽然想到也忘了带手表出门。根据我的生理时钟,目前时刻应该是将近十点钟。 「在哪里?」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寻找登场人物的位置。「在那边。」他指出方向说道,并注视著该方向。妹妹也注视著一样的方向,所以很容易辨别。不过…… 「恶~~」「嗯?」我忍不住对等候已久的人物有所反应,听见我发出近似蟾蜍叫声的声音,他歪起了头。 那个身穿眼熟的蓝色衣服、脚步轻盈的男生是—— 「他是我哥哥。」「咦?你是说我妹妹旁边那个?」「没错,就是我家的白痴哥哥。」「天啊~~」他抱住头。 「怎么了?你认识啊?」「他是我在大学交到的朋友。」「天啊~~」我打起寒颤。 我和他两人莫名地互指著彼此。在得知哥哥的女朋友、他妹妹的男朋友是谁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我和他之间的秘密被揭开来的感觉。 「他就是你哥哥啊~~」他的反应微妙,像在发楞,也像在笑。 「天啊~~」嗯?等一下!「有可能另外一件事纔是真正的不妙。」 「什么事?」 「咳!」察觉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我忽然有种脊椎被人顶了一下的感觉。 「……哥哥他们要去约会的地点是没树馆啊!」 昨天晚上我还把入场券送给哥哥,我何必在背后推一把啊! 他爆笑得合不拢嘴,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声可恨。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在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我和他随著电车摇晃,准备前往美术馆。我很想拒绝去美术馆,然后来一趟让人心花怒放的逛街约会,无奈对没带钱包的我来说,这个选项简直是梦想。 因为知道目的地是哪,所以抵达那边的车站后,我们抢先一步前往美术馆。这么做的原因是哥哥他们行走的路线没什么遮蔽物,不适合躲藏。车站后方有前往美术馆的公车站,哥哥他们不知道吗?啊!我想起以前去美术馆时哥哥那不感兴趣的态度,更肯定了哥哥不知道有公车可搭。哥哥当时那不甘愿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有印象。 在公车站乖乖等待后,我们搭上驶进公车站的白色大车。除了我和他之外,只有一个人在等公车。对方把帽子压得低低的,从体格看起来,应该是个女生。 那个人感觉不太对劲。我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选择忽视。万一跟对方有了瓜葛,最后惹火对方的话,除了怂恿他跟对方打一架之外,就只能选择逃跑。而且,在公车里无路可逃。 公车前进到一半时,我在马路上看见哥哥他们。妹妹手里好像握著什么,但就算看得再不清楚,也知道不是握著哥哥的手。公车从哥哥他们身边驶过时,我和他还是谨慎地在座椅上压低身子以免被发现。 就这样,顺利抵达美术馆过一会儿后,我们决定在美术馆内逛一逛。我们原本痴痴地等著,但等了老半天也没看见哥哥他们在入口处出现,所以决定先约会。而且,他似乎有其他目的。他的意图是如果让我接触到知名艺术家的作品,或许我就会找回画画的意愿。令人难过的是,我不是自己察觉到他的想法,而是他当面这么告诉我。 「如何?」「看了肚子会饿。」「这里好像没有会让人看了垂涎三尺的画作。」 我持续喃喃发表著相当实际,而且毫无价值的感想。 我们也逛了我相当熟悉的市民展示间。之前在梦里出现过的回廊果然是拿这里当作参考,我抱著寻找错误的心情,试著比对有哪些细节与梦境不同。 市民展示间里展示的画作都是没看过的作品,但当中有我认识的名字又拿到了努力奖。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我不会奢求说要拿首奖,但怎么没有拿到个鼓励奖呢?如果这个人是刻意要拿努力奖,那会是真正的天才,真是太可惜了。 「这幅画的鞋子让人印象深刻。」 他从旁边探出头后,低声说出对画作的感想。他的侧脸、挺拔的身材、俊俏的五官,以及头发的长度。他的整体外型,以及鞋子。咖啡色的鞋子上画著彷佛能够展翅高飞的羽毛图案。 我像在嘲弄人似的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儿后,开口说: 「我可以在这里问你昨天本来想问的问题吗?」 这个地点也挺相称的。我是说应该。人物也都……到齐了?还没?我不确定。 可能是我加了「在这里」三个字,他似乎有所察觉,表情也变得僵硬。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吝于分享笑脸,并表示接受地说:「可以啊。」不错,很有度量,这样会没有女人缘纔怪。 我抱著道谢和赔不是一次搞定的心态,低下头回答一声:「嗯。」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朝向他的胸口丢出一团火球: 「七年前拿到首奖被展示在这里的那幅画,是谁画的?」 他在脸上浮现带著忧愁的表情,甩了一下头。那态度也像是已接受事实,彷佛在说:「你果然是要问这个。」我忘记是谁这么说过,死心和动脑的速度都要越快越好。 顺道一提,我得到的努力奖就是被展示在那张首奖作品的隔壁。 「那幅画跟我在公寓里看到的画截然不同。拿到首奖的那幅画在那当下已经到了没有进步空间的境界。那个作品很早熟,也因此得到至高的评价。如果十岁左右就能够画出那样的画,当然会被夸奖是天才,但是……我认为那幅画在那当下已经达到百分之百的完成度,不能再更上一层楼。如果是在十八岁画出那幅画,只会是一幅发育良好的画,最后拿不到奖项就被淹没……哎呀,我竟然开始做起绘画的讲评。」 远方传来某人的脚步声。是哥哥吗?还是他妹妹?美术馆里几乎不见其他客人的踪影,简直就像少了鬼怪的鬼屋。现在是挂在墙上的画作,反过来考验欣赏画作的人。如果看在哥哥的眼里,想必知名画家的画作也会变得像是涂鸦。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就不会对绘画有所坚持。 「有点离题了。我想说的就是……」 「没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刚刚是要问我谁画了那幅画,对吧?」 他像是为我严重离题的表现在感叹似的,迅速帮我整理好问题。「是的,一点也没错。」我省略掉过程,直接等待他的回答。「如果有人问起,我会回答,但这件事不是什么需要特别到处张扬的事情。」做出这段开场白后,他在平常的笑脸加进少许落寞的神情,说出作画者是谁。 「那是我妹妹画的。」 「……果然没错。」也是啦,总是要自家人,纔有可能找替身。还有—— 「公寓里的画作风格很像拿到首奖的那幅画,所以我在猜可能是把那幅画视为目标。」 「嗯。」 他点点头答道,并在回 廊上踏出步伐。他像是踢著隐形足球似的缓慢前进。后来,我发现他是在配合我的步伐。 「那时我和妹妹抱著玩游戏的心态,互换名字报了名。说是说玩游戏,但其实是妹妹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和妹妹只差一岁,虽然我们念同一届,但小学每个班级的上课进度不同。当时我已经学过一些妹妹班上还没教的国字。所以,对妹妹来说,互换名字正合她的意。」 说罢,他往旁边看去。墙上挂著县政府举办的不知道什么奖的首奖画作。该作品画出一家人在海边嬉戏、内容幼稚的图画。虽然那是一幅适合给欣赏者有自信地表示「我画得都比他好」的画,但或许有著只有评审纔看得出来的特别魅力吧。很遗憾地,我没有像那样的好眼力。就算有过,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也已经消磨殆尽。 「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拿到首奖。还好我们早早就说了实话,事情才没有闹得太大,但被骂得狗血淋头。对方说什么大会的规定怎样又怎样,然后说我们没有遵照规定。从那之后,妹妹就不再画画了。」 「那你妹妹会把画割破是因为……」 「我猜应该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不过,感觉上不像是对这件事本身怀恨在心。当时因为骗了大人而挨骂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一点乐在其中的感觉……所以,我在想真正原因应该有一部分是因为不喜欢我画的画。」 他一副感触良多的模样低喃道。我的脑中至少浮现三到四句可以对他说的话,但我一句也没说,全都吞进肚子里。 一个能够自己解决各种问题的人,不需要提供给他多余的建言。 不出所料地,他很干脆地拋开沈闷的情绪,朝向这方射来柔和的微笑光线。 「这就是你想问的事情啊……为什么会想问呢?」 「没~~什么原因。就算解开了谜题,也毫无意义。不过,间谍游戏跟侦探游戏总是配成一套的嘛~~」 伤脑筋,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不小心陷入乡愁,怀念起哥哥的两光推理而已。 不过,如果是这种态度,恐怕不会再有人愿意在电视节目里推理悬疑事件。这样的说法或许残酷,但对我来说,这个问题不过是一种「娱乐」罢了。 「喔。」他一副彷佛在说「真是个怪孩子」似的模样,像个监护人一样面带笑容低头看著我。 我忽然颤抖起来,但跟他的笑脸一点关系也没有。 「哇!有感觉了。」 「咦?热血沸腾的热情回来了?」 「不是,厕所。我要尿尿。」 「……那一起去吧。」 他一副顺便也上一下厕所的态度往男生厕所走去,我没有目送他进去,便快步走进厕所。可能是离小房间比较近了,尿意很自然地越来越急。我绷紧神经地跟走出来的女生擦肩而过,冲进房门敞开著的第一间小房间。 「………………………………」 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完成在这厕所该做的那件事后,我喘口气地伸手准备开门的那一刻—— 『啊~~~~~~~~~~!』 门外响起别说是像杀鸡,根本是像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我从房门往后退一步,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有种思考被剥夺走了的感觉。我抗拒地左右甩头,等待著漂白水往脑袋角落消失散去。我还可以的!我像格斗选手向裁判表态要继续比赛一样,提高警觉注意著门外的动静。 该不会是有变态跑进女生厕所?从女生的惨叫声听起来,可能是可疑人物手持凶器出现,不然就是纯粹有男生闯进来。 目前状况不明,也无法确认,我只好缩起身子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殷殷盼望他潇洒出现。这时,再次传来叫声,而且换成是男生的声音。 『厕所里面有个家伙拿著短刀!小心!』 『那个家伙就是你自己吧!』 『喂!你……气死人了!我到底要先确认什么纔好!』 三道不同的尖锐声音各自提出主张,在狭窄的厕所里形成回音。而且,刚刚第一个出声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哥哥?哥哥确实符合「手持短刀的男人」的条件,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是变态?不过,如果选择相信哥哥大叫的内容,就表示厕所里有个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危险人物手上拿著短刀?我完全掌握不到状况。快赐给我透视能力! 我让眼球四周的肌肉使力,著手开发超能力,但事态没有理会我地持续发展。旁边的小房间传来从内侧用著足以破坏房门的强劲力道开门的声音,外面也变得吵闹,像是起了什么纠纷。哥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从声音听来,对方似乎是个女生。 我一直保持著沈默,竖耳聆听哥哥他们的对话。外面那个人好像是他妹妹的跟踪狂?而哥哥的对手似乎就是跟踪狂。对方一下大叫,一下乱打房门,那充满攻击性的声音使得我的部分脑袋冻结,变成像看见动物园里的调皮小孩,而害怕得缩在自己的栅栏里的小动物一样。 最快的方法就是从小房间里向哥哥搭腔,然后要求哥哥说明状况,但万一哥哥正好跟持刀人物扭打成一片,因为听到我的声音而被分散注意力,让对方可以乘隙而入,到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可恶!只要能够掌握外面的状况,就可以不用乖乖待在这里。 「……啊!」 彷佛受到头顶上方的光线指引似的,脑中闪过一个点子。只要抓住上方的门框让身体往上抬,再偷看外面的状况就好了啊!以前老师也教过人们会注意到左右两方,但对于上方的动静出乎预料地迟钝。虽不确定自己的臂力可不可靠,但我决定先挑战看看。 漫画里会出现男生躲在女生浴室里偷看的情节,那些男生的心情和所处状况可能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吧。我一边思考这些不符场合的天真事情,一边安静地抓住上方的门框,以吊单杠的技巧让身体往上抬。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踩著后方的马桶试著抬高身体,结果发现刚刚的担忧根本是杞人忧天,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动作。我让眼球以上的部位露出门外,从上方偷看外面的状况。 「………唔…………唔……唔………」 有三次我差点快叫出声音来。 如刚刚听到的内容,小房间外面看见哥哥和手持短刀的女生对峙著。虽然哥哥手上也握著短刀,但刀刃已经生锈,更重要的是哥哥本人满身是伤。在目视之下,也明显看得出在出血。可能是没打算展开攻击,哥哥整个人缩著,如果就这么被短刀女攻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回过神时,我已经松开抓住门框的手,双脚著地。 然后,我猛力推开房门,发出「喝!」的一声朝向短刀女丢出包包。 唯一让我安心的是,包包里没放钱包也没放手表,所以不怕搞丢东西。 § 虽然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我清楚知道一件事。来了一个不可靠的救兵。 「番茄,快去叫馆方人员过来!」 从发楞之中回过神的那一刻,我朝向关系微妙的朋友发出指示,而且语气不太礼貌。 「喔,我啊,可是!」 尽管因为被人拿刀相对而陷入混乱,情急之下的番茄还是把视线移向妹妹。不应该让我去,要让她去比较好。番茄的眼神这么强调著。好啦!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 如此狭窄的空间里挤了这么多人,反而会碍手碍脚地导致行动受限。一方面基于这样的理由,加上妹妹的脚程恐怕没有番茄来得快,我才会做出应该让番茄去叫人的判断。 准备去叫人的那一刻,我察觉到一件事。小研停止了动作。小研没有顶出短刀刺人,也没有拍打她的小房间房门。不过,小研的目光直直 盯著我的背后看。 「啊!」惊讶的叫声传来。声音的主人是在我背后的番茄。番茄的反应感觉像是在做白日梦,我一点也不期待见到这样的反应。小研则是在脸上浮现一抹邪笑,像是咬住番茄不放似的定睛凝视。跟看见妹妹出来搅局时的发楞眼神比起来,小研此刻的眼神散发出截然不同的内在。 「她是谁?」逃到我身边来的妹妹问道。不过,我没有余力转头看向旁边,所以只听著声音。 番茄回答了妹妹,但说得有些吞吐。 「她是以前跟我告白过的女生……同时也是被我甩过的女生。」 啊?真的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看不出小研跟踪她的动机,或许答案跟番茄有关也说不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番茄露出茫然的表情问道。 应该是因为被甩了,所以想泄恨吧。脑中立刻浮现了这样的想法。据说世上有很多人只是被甩了一次,就会放弃或变得悲观。虽然我难以理解这样的价值观,但还是懂得这方面的知识。我猜妹妹应该也会跟我做一样的联想。 不过,小研的主张不同。她没有说出怨恨的话语。 「因为这个女人会割破你的画。你、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小研以掌心猛力拍打房门,强调自我正义。这般宛如野生棕熊会有的举动,让人看了忍不住打起寒颤。 「我因为被你甩了,所以乖乖退出!我本来已经死心的,但看见你深受其扰!这女人割破你的画还在那边笑!我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为了你才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吧!对不对!」 小研寻求番茄的同意,并不停用侧面拳头拍打她所在的小房间房门。 不会吧~~严格说起来,小研应该是番茄的跟踪狂。她真是无辜的受害者。不过,或许有部分责任在她的身上吧。算了,这根本就不重要。 不论事实如何,都不会构成不再保护她的理由。小研为了番茄做出失控的善意行为是不争的事实,我只在乎能不能予以排除或予以破坏,没有意愿深入理解「事件」。 画作有没有被割伤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对我来说,有可能割伤她的小研纔是「万恶不赦的坏人」。 「要讨论事情请事后再讨论!现在先采取行动!」 我再次命令番茄采取行动。如果你对格斗技巧很有研究,或身上带著枪剑之类的武器,我很乐意跟你交换任务。我很想这么说,但番茄的武器明显倾向他的外貌。在看不出来番茄有什么其他武器之下,我这个手持武器的人只好站在前锋对抗敌人。 小研还没往这方冲来,也似乎没有要从窗户逃跑的意思。虽不确定番茄是听到惨叫声还是噪音才冲进女生厕所,但对我来说,他的出现无疑是一种幸运。多亏了番茄,小研渐渐失去冷静。方纔小研还保有身为经验者的戒心,但现在已经瓦解了一半。好吧,我撤回前言,番茄不是不可靠的救兵。 准备往外冲的前一秒钟,番茄以平稳的语调,对著小房间里的她搭腔说: 「虽然现在情况紧急,但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割破我画的画?」 『……因为你都不肯画自己的画。』 番茄先是露出彷佛在说「我猜的果然没错」似的表情,跟著像是要甩开念头似的快跑出去。 小研一副想要追上番茄的模样,一边口水飞沫四溅,一边往前逼近。小研拿著短刀乱挥一通,做出不是试图伤害,而是试图牵制对手行动的反击。 事实上,遇到有人乱挥利器时,除了让出一条路之外,没有其他普通选择。很少人可以鼓起勇气刻意扑上前,抱著「来吧!看你要刺我身体哪里都行!」的态度接住短刀来封锁对方行动。不过,以现状来说,我只能这么做。因为妹妹还在我的背后。 我朝向小研挥动短刀的移动轨道上,顶出手上那把生锈的短刀。我垂死挣扎地心想:「最惨这把生锈的短刀撞断了也无所谓,只要能够挡住攻击就好。」然而,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事态的发展跟我预料的相差甚远,我以为自己接得住小研的短刀,结果手上的短刀连同手臂被狠狠撞飞。我跟小研使出的臂力有著致命性的差距。 我低估了人们的拼命程度。「尽力而为」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如跑马灯一般从脑海里闪过,尽管只有短短几秒钟,我却觉得上了体会深刻的一课。 这状况看来,我如果没有逃跑恐怕很不妙。我抱著悲壮的决心做好心理准备的那一刻,事态起了变化。 方纔还不停发抖的那个女生保持弯著腰的姿势往前扑,然后把头贴在小研的腿上,缠住小研不放。小研的姿势失去平衡,行动被迫中止。 短刀这回只在空中勾勒出半圆形,没有割伤任何人。 「拿、拿到努力奖是因为很努力!是因为有拼命挣扎!不、不可以逃避!」 女生用著哽咽的声音,痛哭流涕地不知道在大叫什么。 有个人不像我还花时间思考这些,而是迅速做出反应: 「说得好!」 妹妹一副像在说自己似的模样痛快大吼,发泄出多年来的怨气。跟著,妹妹像是做起什么准备似的,弯著腰慌张地扭动下半身。该不会是在这种状况下,妹妹的膀胱发出第二次的泄洪警报吧? 另一方面,小研的杀意转移到抓住她的脚不放的女生身上。小研弯下腰,试图朝向女生挥下短刀。此刻就算我情急之下出手阻止,距离也太远了。 女生的泪眼达到最高潮的那一刻,传来一声巨响。 她从小房间里冲出来,朝向毫无防备的小研后脑勺不知拋出何物。 突如其来的该物体直接打中小研,发出一声闷响。 小研痛苦呻吟著。小研停止挥动短刀,并在情急之下用手保护头部。 小研的后脑勺被一颗石头打中。那是我在半路上捡给她当护身用的简易武器。 不过,她不是用来护身,而是用来攻击。那举动彷佛在说既然很容易一手掌握,就表示也很容易拋出去。 「人类世界会用到「投石」这样的字眼,你懂不懂!」 她像在说什么经典台词似的对著小研这么说,然后立刻缩回小房间里。小房间里传出慌张上锁的声音。 小研因为憎恨而变得盲目,在她没看清楚状况而准备转身的那一刻—— 我使出全力把生锈的短刀刺向小研的左手。 而我,我脱下了鞋子忘我地朝向那女人的脸猛力砸去。 第七章 奇迹的行踪 炸鸡块搭配美乃滋是一种自然法则,而我深信拿坡里义大利面佐美乃滋也可以列入宇宙法则或是其他什么的,以免吃亏。 不贴心的咖啡厅不会在桌上随时摆著美乃滋,所以特地请服务生去厨房帮我拿美乃滋过来。现在,我在意粉淋上美乃滋大快朵颐中。我刚刚去了哥哥住院的医院探望兼嘲笑回来。 上次发生美术馆事件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天。 「咩~~」我发出像绵羊或山羊(到现在临时要我说明,我还是说明不出它们之间有何不同)的叫声赞扬著美好滋味,享受满溢口腔的无限幸福。除此之外,这顿饭还是人家请客的,所以更显美味。 跟我同桌而坐、坐在正对面的是大家熟悉的帅哥丸……骗你们的啦,其实是拿到努力奖的女生。 在女生厕所勇敢对抗跟踪狂的这个女生跟我同年,同时是一个几乎每年都在某个美术展拿到努力奖的画家。以前参与美术比赛时我就认得女生的长相,但直到在厕所里听到那一声惨叫,才完全记起来。 女生因为误会了哥哥,所以也去到病房赔罪兼探望。她真的确认过纯粹是误会吗?身为哥哥家人的我不禁为女生担心,但既然女生本人愿意接受,就不多问了。探望完哥哥准备回家时,拿努力奖的女生不知为何约我一起吃午餐。所以,我正在大快朵颐。 「马~~」我把用四肢走路的草食性动物名字拿来赞扬美好滋味,大口咀嚼淋上满满美乃滋的沙拉。努力女也点了餐但没吃上几口,而是像在欣赏窗外景色似的望著我吃东西。 看不出来努力女有乐在其中的感觉。管她有没有乐在其中,被人盯著看就是会让我难以安稳。 「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可是推掉跟打得火热的男朋友约会,来陪你吃饭的喔。」 「喔,抱歉。」 「你这样就道歉?会不会太耿直了?骗你的啦!」 这方提出话题后,对方如果太认真回应,是要怎么让话题膨胀?感觉气氛都变紧绷了,连喉咙也紧得快要咽不下义粉。 对了,他今天约了短刀女出去谈话。他说有很多事想跟短刀女道歉,真不愧是个烂好人。不过,想必他只要凭靠俊俏的外表,就可以顺利说服对方。 「你是拿到努力奖的那个女生吧?」 「你自己纔是努力女吧。」 虽然我知道对方的本名,但刻意不称呼姓名。我暗自祈祷著今后不会再有机会遇到对方。建立美术相关人士的人脉有违我的决心。 「不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你哥哥告诉我的。」 不愧是白痴哥哥,完全没有想要保护个人资料的想法。哥哥的行事作风跟秘密主义者完全相反,或许该形容是开放主义者吧。哥哥不会想要隐瞒事情,这样的男人如果外遇了,肯定会立刻露馅。 「那时候听到你大喊『说得好』,所以对你有点感兴趣。」 努力女有些腼腆地说道,并拿起叉子。她把叉子戳进自己点的培根蛋汁面。 「那又没什么……」我含糊地答道。我只是把事情投射在自己的身上,才接在努力女之后说了那句话。 其实我根本不是在夸奖努力女。嗯~~一丝丝罪恶感涌上心头。 努力女喝掉杯子里一半的水,然后扶一下眼镜重新调整位置。 「你不再画画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我被人这么问的频率就跟家里大人在问小孩「功课写好了没?」一样,比起觉得烦人,脸上先浮现了苦笑。难道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对画画那么依依不舍吗? 「我不会再画画了。虽然我不会把话说得很死,说什么也绝对不会在购物清单的便条纸角落画碧奥兰蒂,但一辈子都不会再制造拿起画笔的机会。」 (注:碧奥兰蒂(ビオランテ) 日本电影哥吉拉系列电影中出现过的虚构怪兽名字。) 不过,我会拿起叉子。我把叉子戳进义大利面正中央,让叉子绕起圆圈。搞不好我会选择也不拿铅笔的生活。 「真的啊?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如果我有会觉得可惜的才华,一开始就不会感到挫折了。」 「你不想再努力了?」 「一点也没错。」 痛处总是藏有真理。不对,应该说不论何时,只要碰触到现实就会痛。尽管如此,人们还是会恐惧只对对方有表面的理解就结束关系,而彼此暴露要害。真是奇妙啊~~ 不说这些了,我在拿坡里义大利面撒上乳酪粉。乳制品是我的最爱。 「难得认识了一个努力奖同伴,真是可惜。」 努力女有些失望地摘下眼镜……没有啦,摘下眼镜的动作实际上跟失望一点关联也没有,只是努力女的用词带有失望的感觉,我才会省略了说明。 为了掩饰尴尬,我让问题的箭头转了方向。 「我也可以问你问题吗?」 「请说。」 「为什么你画的画很多都是在画鞋子?」 「鞋子。」 努力女转动眼珠一副踌躇的模样,最后成功找到答案: 「我爸拍摄过的得奖照片中,有一张满满是鞋子的照片,我猜应该是无形中被那张照片吸引了。」 「是喔。」虽然我联想到一张照片,但刻意没说出来。 「还有一个问题,你半年前在做什么?」 「在画画。」努力女毫不犹豫地答道。 「看吧,你跟我不一样。这样对你是好的,加油喔!别放弃喔!对了,后面的激励话语只是在挖苦人而已喔。不过,我很期待看你最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毕竟你就等于我的另一个可能性。 被我吞噬光的可能性当中,肯定包含了这样的可能性。 只要相信这点,就觉得还值得微笑看待过去。 人活在世上,不可以少了乐趣。 只要有值得开心的事,就可以跟不安对抗下去。而说到现在可以让我觉得享乐的事情,还是非他莫属。绘画助手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怎么办纔好? 他现在奋起努力要画自己的画,在这样的状况下有我帮忙的余地吗?我和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别想那么多了,总有办法发展下去的。 就交给事态自然去发展吧!对于跟他的关系,我决定不负责任地托付自己。 「努力适合万人,但不是万能。不过,努力并非无能。所以,累积经验不见得百分之百是在白费工夫。」 我利用别人来肯定自我,这么做出结论。或许是被我这段话的什么地方打动了,努力女用掌心捂住脸。努力女像是要洗眼睛似的不停用指尖按压眼球。 我祈祷著眼前的女生内心可以不断涌现新鲜的努力情感,不要对可能性的无力感到绝望。 在价值观崩坏之后,我失去花费在绘画上的时间,并一直害怕多出来的莫大时间在手中腐坏。 不过,现在不会了。在认识绘画之前我迷上过玩泥巴的游戏,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我的心中消失。就像这样时间会变质,而我也会改变。 时间不会失去。时间只会流动,并等待被填满。我的二十四小时将会渐渐地被其他嗜好,以及应投入其中的工作填满。 我已经不会再做恶梦,梦见空白一片的时间失去立足之地,最后慢慢崩塌。 至少跟他一起吃饭或踢足球的时间,为我带来了不同于绘画的充实感。 因为拥有了这样的充实感,所以不再做恶梦。 在那之后,我们离开咖啡厅(我照著约定让努力女请了客,应该说我根本没带钱包)。努力女的脸颊 微微泛红,发楞地低喃: 「在女生厕所以外的地方看见你哥哥,会觉得他蛮帅的。」 「喔?」 哪里帅了?我就快这么脱口而出,但立刻想通是怎么回事。原来是看外表啊!除了这点之外,应该就是哥哥那种莫名其妙的光明正大态度吧。 哥哥是个矛盾的动物,他明明很没自信,采取行动时却可以表现得那么笃定。 我猜应该是因为不管是没自信也好,表现笃定也好,哥哥都是毫无根据。 「下次见了喔!」 拉开约十步路的距离后,努力女说出包含「再见」意味的道别话语。 「我不会再跟你见面了。不过,我会去跟努力奖的画作碰面。」 我这么表态后,努力女在脸上装饰起淡淡的笑意。 努力女在最后说出对我的祝福话语: 「我以前很喜欢你画的画喔!」 「………………………………」 尽管只是平凡无奇的赞美话语,却深深打动了我的心。 谢啦。 我不是刻意要答谢,但祝你拥有多于零的运气和才华。 这么暗自祷告后,我告别了努力女。 我拿出手机,确认电子邮件的信箱。只收到一封信。我没有阅读信件内容,只确认过寄件者的姓名后,便收起手机。 晚一点再看吧。现在我的脸上挂著笑容,所以还不需要。 我抬头仰望。云朵的白色色彩变多了,透出黄色的阳光。马路上还算是热闹,车辆依旧熙来攘往。横越马路的行人络绎不绝,情侣们像是被吸引进去似的,消失在车站附近的电影院之中。每双鞋子在与人类和马路和平共处之下,相信自己最终可以抵达某处,而各自怀抱不同的意念在这个世界走动。 直直射来的阳光太刺眼,我不由得把手挡在额头上。 五月梅雨季里的晴朗好天气即将展开。 我踏出步伐,暗自说:「怎么可以只有我止步不前呢!」 「好了,去打工吧!」 § 大白天里光明正大闯进美术馆女生厕所的短刀男因为受伤而住院中。 ……尽管只是在描述事实,整句话里却都是会引起误解的完美字眼,让人不想忧郁都难。医生明明说伤势没有很严重,却要我住院接受治疗,这点也让人觉得纳闷。 『可能是也要一起检查脑袋吧?』 听到她的这般解读后,我恍然大悟地深深表示认同,结果不知为何挨骂了。 妹妹今天也来病房探望过我,直到刚刚才离开。还有,在女生厕所里哭的那个女生也特地来向我赔不是。女生比妹妹早来一步,问了我很多关于妹妹的事,我一律慷慨地做了回答。反正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嘛。我就是会这样自己允许自己把大部分的事情都说出口,搞不好祸从口出就是这样来的。话都说出口了,我现在纔在担心这些事情。 还有,番茄昨天来探望我时,有过这样一段互动: 『我是说如果,这只是一种假设,我纯粹是因为感到疑问才提这个问题。』 『嗯?』 『假设我跟你妹妹结婚、你跟我妹妹结婚,我们要称呼彼此哥哥吗?』 『嗯……』 果然是很难回答的问题,难怪番茄会问得那么做作。 思考了半天,我们没有找到答案。我们给彼此出了课题,说好要在下次见面之前查出答案来。 『『我妹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最后,我们抱著一半不负责任的心态,互换身为兄长的话语。然后,番茄就这么离开了。 我猜番茄应该是准备去找妹妹。 「嗯~~」 我摺好摊开在床上的书皮,再度拿起文库版的书本。她帮我挑了几本上次看过的那位作者——橘川英次的作品。她挑来的书大多属于娱乐小说,鲜少提及心灵层面或哲学方面的内容,读起来很轻松。而且,不需要专业知识就可以理解内容。除此之外,书中时而也会介绍在现实生活中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冷知识,所以比起看著墙壁发呆,在意识无法聚焦的状态下消磨时间会来得有意义。 只不过,从书中获得的资讯会像是番茄和颠茄同属茄科草本植物之类的知识。 她什么时候拿这本书给我的啊?两天前吗?可能是住院生活太过无聊,连周遭生活的记忆都褪色了。 她昨天没来,看样子今天会出现的希望也很渺茫。现在已经击退跟踪狂,明明不喜欢对方却要交往的计划也圆满结束。 她已经没有必要来找我。 所以,等出院后,我要再去告白一次。然后,被她狠狠瞪个高兴。 好期待喔~~ 我的脸上不禁浮现痴笑,结果看见同病房的人一副觉得恶心的模样。 今天的气候良好,似乎是个大好的拜访日。又有一个女生从走廊上出现。其实那个女生就是她。尽管是来探病,她依旧往上吊起三白眼,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亲切感。 我刚刚断言说她会出现的希望渺茫,这下子糗了吧!不仅如此,我还不小心暴露出自己观察她的能力不足。真是丢脸啊~~ 她今天也是一脸彷佛下一秒钟就会用鼻子哼声的不悦表情,拉出铁椅搁在床边坐下来。毕竟是探病,也没必要表现得特别开心,但她是真的一副觉得无趣的模样。 啊!既然这样,应该可以安排探病约会喔?首先,我要受伤,然后她会到医院探病……对喔,现在就是这状况。算了,看她完全没有要绽放笑容的意思,这个点子下次应该也会被驳回。 「状况怎样?」她像在执行自我业务似的,以平淡的口吻问道。 「状况很好啊。不过,我试著做过仰卧起坐,结果挨骂。」 「我是在问你的脑袋状况。」 「一如往常吧。」 「意思是说现代医学也救不了啊!」 她一副失望的模样低下头,弄乱了刘海。她一边用手梳理刘海,一边环视病房一圈。 她轻瞥三名住院患者的面容一眼后,把视线拉回我的身上。 「你的脸色看起来最不像受伤的人。」 「嗯。虽然我妈妈担心得要命,但其实真的不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是喔~~」 只不过,那把短刀被没收了。但我还是要说,感谢上天为我安排与她的坎坷命运。 话说回来,那把短刀还真是争气,最后竟然还能够刺伤人。 「我妈妈的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听说我舅舅在二十年前因为生病死了。可能是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吧。」 「关我什么事,谁想听你妈妈的事情啊!」她一边说道,一边搔抓手背。 在那之后,沈默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是在等我开口说些什么,还一直瞪著我。 我犹豫著要不要问她为什么愿意来探病,但后来改变念头,提出其他问题: 「这样合约是不是算结束了?」 她的脸颊抽动一下,然后闭上眼睛,用食指的指甲不停搔抓额头。 「是啊,结束了。你做得很好,我很感激。」 「感激啊……」 可能是不满意我说话的语气,她睁开眼睛说: 「你干嘛一副心有不满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好希望可以听到其他说法来表现感激~~」 「gan ji?」 我噗哧笑了出来。没办法,她的表情实在太正经了。她因为被白痴取笑,怒气险些飙到最高点,但中途似乎察觉到我在期待什么,而明显露出感到厌 烦的表情。 「喔~~好啦好啦!」她一副嫌烦的模样,闭著眼睛抚摸头发。 「好啦好啦好啦!」 明明没有人催促她,她却像在做出回应似的反复说「好啦」。然后,她用著彷佛可以听见眼球转动声似的力道,硬是把别开到一半的视线矫正回来,从正面直直注视著我。 「谢谢你……这样可以了吗?」 「嗯,心满意足了。」 「那就好。真是蠢到不行。」她别开脸低喃道。 「我也很感激。谢谢你那时候帮我报警。」 她在厕所里的报警举动原来不是在演戏。在那之后,一身标准乡下管区打扮的警察们真的抵达了现场。多亏警察的出现,我才能尽早送医治疗。 最让人开心的是,她明明不确定外面的状况,却愿意百分之百相信我说的话。 「都快要闹出人命了,怎么可能还在那边说喜欢不喜欢。理所当然要那么做!」 她这么撂话后,不停搔抓手背。 关于她搔抓手背的习惯动作,如果根据我一路来做过的几次观察来推测,应该是在没把话说完,或者是没说出该说的话时,就会有这种倾向。 如果站在这样的观点来回顾她的言行举止,应该是……不行,这样根本是照自己所愿在做解读。 「那这样,未来也请多多指教。」 我在全身感受到心跳加速之下,伸出右手说道。她直直注视著我要求握手的手,一脸诧异地说: 「……未来?」 「我喜欢你,请再次跟我交往!」 「不要。」 「你回答得真是爽快。」 「你知道什么叫节操吗?」 「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才会愿意出现在这里。」 身为一个人,懂得厚脸皮也很重要。毕竟都是拥有强烈欲望的人,纔能够最先得到宝物。 「我说你啊……」她颤抖著上嘴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把话吞进肚子里。 然后,她表现出像是放弃了什么,也像是认同了什么的态度。 「……唉~~」她夹杂著叹息声,伸出了右手。 我像是要黏住不放似的,紧紧握住梦寐以求的小手。 感受汗珠如泉水般从头皮涌出的同时,我整个人沈浸在喜悦之中。 「耶!」 「咦?」 「我终于牵到你的手了。」 我握住她的手举得高高的炫耀著,像是在要求周遭的人给予祝福。 「你、你干嘛!」 她被我握住的手背和脸颊变得红通通,显得惊慌失措地瞪大著眼睛,连说话也变得吞吐。我把手举得太高,害她从椅子上半抬起屁股,差点往前趴倒。为了避免跌倒,她手扶著床铺,狠狠瞪著我。 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近距离。 「放手!」 「不要。」 「我要生气了喔!」 「反正你平常就在生气。」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随时都在生气。」 「既然知道,你怎么都不做任何改善?」 「对不起。」我一边道歉,一边挥手。挥来又挥去~~ 「喂!你这个国中……不对,你这个小学生!当心我揍你喔!」 她的手有著无法想象的柔软度,幸福的感觉集中到了指尖。 有值得纪念的事就应该大肆庆祝纔好。只要印象够深刻,回忆就不会劣化。 或许未来有一天,她也会变成我的回忆。 握住这只小手的幸福感觉或许也会消失。 尽管如此,还是要这么做,好让自己在某天迎接死亡之前,能够回顾起往事说一句:「那时候好幸福啊~~」 我的小规模幸福就在此刻。 不管怎样,今天就是要像夏季的庙会那样好好狂欢一番。 我和她好不容易在这里并肩踏出了第一步。 下一个目标是跟她交换手机号码。 她顶出手肘,使出撞击我的侧头部的招数。 她像是打闹到累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保持著沈默,但隔了一会儿后,紧绷的情绪瓦解了。 「噗!哈哈哈!」 她破颜一笑。 表情化为笑脸后,遮盖住了彷佛象徵她的孤立似的三白眼。 全新的她出现在眼前,一个愿意在我的面前敞开心房,并绽放笑容的她。 然后,如同往常一般,她只靠简短一句话便搞定对我的「理解」。 「你真的是憨直老实到让人羡慕。」 终章 我的小规模鬼籍 「上次我捡到了五千圆。」 他一边用手指卷起披萨往下垂的乳酪,一边聊起这个话题。 那态度不像在乎开不开心,而是在乎有不有趣。 「哇!好厉害喔!请问要做多少善事,纔可能捡到那么多钱?」 「说是说捡到,但其实是在我家里。」 「啊?」 看见我瞪大著眼睛,他显得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 「而且还是旧钞票呢。好像是我曾祖父那时候掉的钱。」 说罢,他大口咬下披萨。每次看他吃饭,都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望著他的模样,我的脸上不禁浮现笑容。 「那张旧钞票上面印了圣德太子的人像。」 (注:圣德太子 日本飞鸟时代的皇族、政治家。其人像自1930年起,多次被印于百圆、千圆、五千圆、一万圆等日币纸钞上,当中以流通于1958年至1983年间的一万圆纸钞最广为人知,圣德太子甚至因此成了高额纸钞的代名词。) 「那算是稀有物品啰。」旧钞当中我只看过印有新渡户先生人像的钞票。 (注:新渡户先生 指新渡户稻造。新渡户稻造为国际政治活动家、农学家以及教育家,其担任台湾总督府殖产局长时对台湾糖业有重大影响,被誉为「台湾糖业之父」。印有新渡户稻造人像的日币五千圆纸钞,流通于1984年至2004年间。) 「这件事让我有了一个想法。我在想自己能够一路这样走来,有可能都是这些事情的累积。」 「嗯?」 「我的意思是素昧平生的某个人的行动,有可能在不知情之下帮助了我,或替我决定走哪一条路。这肯定会延伸到生存意义或其他深奥的事情。」 我喝口水让卡在喉咙的沙拉滑进肚子里后,表示同意地说:「是啊~~」 他把稍微沾到披萨酱料的手指擦干凈后,开口说: 「所以,说不定未来有一天可能也会轮到我要帮助别人。可以的话……身边的人……没事,当我什么也没说。」 说到一半时他把话含在嘴里,自顾自地结束了话题。 「不会吧!你别吊人胃口,快跟我说嘛!」 我让身体微微往前倾,不肯放过他。他一副难以启口的模样,但还是没有从我的身上别开视线。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够为你做点什么就太好了……」 「哈哈!谢谢你。」 我对他的心意表达谢意后,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目光也看向远方。 随著噪音传来,最后一次与他一同进餐那天的记忆中断了。 参加丧礼到一半时我离开到户外,随著阳光洒落在身上,回想起了往事。 影片在脑中结束了播放动作,看来我的记忆似乎只到这里。 有个声音询问我是否要倒转影片,但我摇摇头,含糊地回答一声:「没关系。」 从在他家进进出出的人们身上的黑衣打扮中,飘来了焚香的味道。我站在庭院的角落望著那些人,望著望著,才发现原来他有这么多朋友。虽然失礼,但我真的感到很意外。 在学校看到他的时候,他大多是一个人。他总是独自托著腮发呆。他不会积极地跟人搭腔,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像在等待著什么。 不过,每次我主动跟他搭腔后,他总是显得无比开心地展露灿烂的笑容,所以我擅自做瞭解读,猜想他可能是个性比较消极的人。现在我也已经知道有另外一个原因,而且是他本人跑来告诉我的。 屋子里他的家人都在哭泣。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失去了家人啊。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平常很少有机会见到朋友的家人。以前也听他提起过有个妹妹,这位今年升上大学的妹妹确实长得很可爱。不过,照他所说,他妹妹在外面似乎会装乖宝宝。可是,妹妹今天放声大哭,根本没在理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问题。原来对他妹妹来说,他不是「在外面的人」啊。明明不关我的事,我却不禁感到有些开心。这样会不会太不知分寸了? 白色花朵在庭院里绽放,花瓣随著白天的暖风轻轻摇曳。好一个几乎像是五月天的四月暖和天气。在天气好得甚至让人生恨的晴天下,今天将举办丧礼。 抬头仰望后,阳光钻进眼里,让一切景色脱了色。眼前的景物轮廓融化成一片,形成空无一物的白色世界。他去哪里了呢?每次都会浮现脑海的疑问,带著其他含意在脑中交错。 每次和他见面时,他总会像猫咪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消失踪影。 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也一样,他离开座位一下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已经帮他叫了救护车,他却离开了我家。后来因为丈夫的关系好几次造访他家想要赔不是,他也不知为何老是不在家。我担心著他的状况时,突然接到晴天霹雳的讯息。 「喔!你来了啊!」 一名青年准备走进屋内时停下脚步,向我搭腔说道。光芒烙印在眼底,人影渐渐呈现明确的形体,唤起我的记忆。 我记得他:「你是种岛同学对吧?」 「你还记得我真是太荣幸了。你也来参加丧礼啊。」 种岛是他的大学同学。种岛一身像是为了参加入学典礼而特地购买的全新西装打扮,一副穿得别扭的模样在脸上浮现半吊子的亲切笑容。那感觉像是为此刻的场合、状况以及物件感到困惑。我脸上的笑容八成也跟种岛差不多。 「是的,有朋友通知我。」 「你先生呢?」 「他有点事。」我丈夫因为伤害罪禁足家中。 他来访我家的那一天,丈夫在十字路口做出乱挥利刀的暴行。当时只有一人受伤。只不过,该名伤者因为是被刺中手臂,所以自力走离现场,也没有以受害者身份出面提告。多亏了该名受害者,丈夫的刑责减轻许多。 至于该名受害者是谁,在回想起他的伤口后,我立刻有所察觉。即使到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我还是无法形容当时的混乱情绪。当时的感觉就像有多个漩涡在脑中互撞。 「也好啦,你先生没来他应该会比较开心。」 「哈哈……」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笑到哪种程度。 「你有发现那家伙喜欢你到不行吗?」 种岛像在试探似的一边观察我的表情,一边问道。 「他有来向我告白。差不多在两星期前。」 「有够慢的!」种岛有些勉强地发出噗哧一声。我脸上的笑意没有因为他的反应而加深。 「结果你把那家伙甩了吗?」 「甩得很彻底,粉身碎骨那种。」 「哎呀~~真亏那家伙没有跑去自杀。话说回来,那家伙的个性不太可能会自杀就是了。」 种岛回想后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搔了搔脸颊。 种岛往庭院望去,低喃一句:「焚香的味道都飘到外面来了。」 「不过,实际上是怎样呢?你曾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那家伙吗?」 种岛丢出这个话题,那感觉就像国中男生偷偷要讨论喜欢的女生一样。 「哈哈。」我讨好地笑了笑后,尽管感到困惑,还是决定清楚传达自己的心情。 「他是很好的朋友。」 「好狠啊~~不过,你没有说『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让人觉得开心。」 种岛踢起庭院里的小石子。 小石子弹起后,滚啊滚地消失在茂密的杂草丛之中。 「那我问你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喔。」 种岛一边注视隔壁房子的窗户,一边开口说道。 「请说。」 「就算你 知道那家伙活不到一个月,他来告白时你还是会回答是朋友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应用题呢。」 「会吗?」 「不过,我还是会回答是朋友吧。」 「是喔。」 种岛显得落寞地低喃道,那落寞寡欢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他自己被甩了一样。 温暖的阳光洒落之中,四周却弥漫著潮湿的空气。 「不过……」 我的嘴巴擅自说出根本不需要说出口的话语: 「如果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他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我应该会喜欢上他。」 「……原来你这么残酷啊。」 「我自己也经常这么觉得,但今天第一次被人家这么说。」 这不是夸张说法,我是真的有所自觉。我是那种可以优先自己的幸福胜于他人幸福的人。 我不会逃避去面对自己很残酷的事实。 举个例子好了,假设我遇到在丈夫和他之间只能救一个人的状况。 我肯定会选择救丈夫,我甚至敢这么说出口。我明明是这样的人,他却…… 「为什么会是我呢?」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说了很多,但我都忘了。优点太多了。」 「没有啦,哈哈……」 我转过身,从庭院的花朵上别开视线。我忽然觉得与花朵互相凝视也让人难为情。 ……没错,我确实很残酷。 我很后悔在他告白之后,我还告诉他会遇到其他喜欢的女生。 不知道他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接受了我的话语。我不敢想象。 在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是我不认识的面孔。 他们为了他而来,也被他留下的故事所吸引。 「他生前曾经这么说过。」 「嗯?」 「他说,在世上留下什么可以延伸到生存的意义。」 尽管已经忘了方纔那段记忆的细节,我还是在内心里飘游。 对于在世上留下什么这件事,他找到了意义,他的身影宛如获得短暂的生命一般在我的内心动作起来。 「不知道对于害他失恋的我,他是不是也留下了什么?」 「应该说那家伙很想只为了你留下什么吧。」 「留下什么?」 「这个嘛……」 种岛一脸认真的表情陷入思考。 我也想好好地动动脑筋,苦恼一番到就快发烧的程度,但不知为何却陷入一种自己变成蛀虫把脑袋啃得满是洞孔的错觉,热气不断地从洞孔逃窜出去。 如果用丧失感这个字眼来形容,不知道适不适当? 没多久,种岛抬起头,说出单纯的简短字眼: 「……爱?」 「……是吗?」 「你歪著头表情那么正经地问我,我也很难回答耶。」 种岛一副感到难为情的模样别过脸去。 「就算真的是留下了爱,对彼此来说,也都会是一种困扰吧。」 种岛又搔了搔脸颊后,基于贴心的想法做出这般冷漠发言。 我不会那样觉得!我想要掩饰心情地这么说,却硬是闭上嘴巴,害得自己陷入缺氧的状态。 我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往前倾,最后索性当成在点头道别: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你要回去了啊?」 「我先生给他添了麻烦,我也不好意思一直待在这里。」 他的手臂上还留有伤口,而且永远都不会痊愈了。 「各方面的麻烦?」 「应该是的,在各方面都添了麻烦。」 「是喔。」 种岛面向阳光眯起眼睛后,朝向我投来锐利的目光。 「那我也要回去了。」 「你不是刚来而已吗?」 「没关系,现在要感伤还太早了。所以,要举办丧礼也还太早。」 说著,种岛快步走出了院子。 我用目光追著种岛的背影时,忽然想起他曾经给过种岛这样的评语。除了不喜欢猫之外,种岛算是跟我很合得来的朋友。 在他家门前与种岛道别后,我往相反方向踏出步伐。 我们彼此踏出一步后,传来种岛的声音:「那个~~」 我转过身。转身的动作意外地快。或许我早就预料到种岛会叫住我吧。 种岛没有转身朝向这方。 明明如此,种岛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近在耳边。 「为什么我都特地来了,还决定不参加丧礼呢?」 种岛不是说出道别的话语,而是这么低喃道。 彷佛跟某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的话语,化为没有轮廓的讯息。 带著如阳光般纯白光芒的讯息,渗入我内心的某处。 「因为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那家伙的命运还没有结束。」 莫名地想要走路。 我就是觉得很想让自己累个够。 所以,离开他家之后,我没有拦下计程车,不停地走路。像是被什么追赶著似的匆忙脚步渐渐失速,来到十字路口时也变得气喘吁吁。 明明是绿灯,我却停下脚步,停在最前面的汽车驾驶投来异样的眼光。我双手扶著膝盖,直直看向正前方。大部分的行人都已经横越马路,绿灯开始闪烁。 调整一下呼吸好了。我一边这么思考,一边急忙跑了出去。连我自己也感到讶异,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的思考和行动背道而驰,无法互相咬合,我有种彷佛化身为口香糖被人咀嚼似的不自在感。我心想如果现在停下脚步会被车撞,意识随之集中在跑步上的那一刻,呼吸困难的感觉达到最高点。我一边咳嗽,一边快跑冲过十字路口后,抱著这次真的要调整紊乱呼吸的想法低下头。每做一次呼吸,汗水便如泉水般涌出,我不禁觉得自己彷佛被笼罩在闷热的水蒸气之中。 我疲惫不堪,可说是达成了目的,但这回变成要担心发软的双脚无力走回家。 背后传来汽车的排气声以及行驶声。这般日常的声响显得遥远。参加完丧礼后又顶著阳光走路的现实变得虚幻。 调整好呼吸后,我抬头一看,发现一家鞋店出现在眼前。鞋店挂著写有「樱」的字眼、歪向右侧的招牌。摆在店外的花车上没有看见一双双特价的鞋子,空荡荡的画面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欢迎光临~~」看似工读生的店员从店里出现,吊儿郎当地出声招呼我。店员捧著堆高如山的鞋盒,运到花车来。 「小姐,你也是跟人家赶流行才来的啊?」 店员装熟的搭腔态度,以及搭腔内容都让我感到困惑。 「赶流行?」 「这些鞋子啊,只要放在这边的花车里,就会变成炙手可热的抢手货。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对我这个工读生来说没什么差就是了。虽然店员这么补上一句,但那得意的模样就像为自己的事情感到开心一样。「喔。」我一边回应,一边在旁看著店员工作时,发现店员似乎很想说话,于是开口询问:「发生过什么事吗?」店员一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大概在两个星期前啊,一个失控的上班族拿著短刀出现。那家伙刺伤了人,就像这样拿著刀子猛力一刺!」 店员像个指导演戏的老师一样,一边穿插肢体动作重现当时的画面给我看。我好不容易恢复平稳的心跳再次加快,并举高手指抵著干巴巴的嘴唇。 「当时我慌慌张张地就逃跑了,但有个小哥站在我们家店门口,就是刚刚说被捅了一刀的那个人。那位小 哥明明被捅了一刀却不动如山,还抓起花车里的鞋子,使劲地往上班族的身上砸。大家都说那小哥的举动实在太帅了!」 店员张开手臂向我表达兴奋的情绪,把怀里的鞋盒都拋了出来。「哎呀!」店员露出难为情的笑容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鞋盒,一边顶出下巴指向店里最深处的墙壁。 「挂在那里的就是当时的照片。」 我顺著店员指出的方向进到店内,往墙上的照片走近。我用手扶著墙壁以支撑身体,然后抬头看向那张照片……啊~~扭曲的叫声脱口而出。 说过喜欢我的两个男人出现在照片里。 其中一方的左手臂刺著短刀、右手抓著鞋子。 另一方一副不知道人生路上该穿哪双鞋的迷惘模样蹲在地上,四周散落一地的鞋子。 那画面看上去,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手上抓住鞋子的人是个虚弱的病人。 「拍照的人说要把那张照片拿去参加地区举办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摄影奖。跟其他照片比起来,那张照片的气势根本是不同水准,你不觉得应该很有希望得奖吗?」 「这……样啊。」 「其实啊,这家店本来好像差不多要收起来,结果临时打消主意。是店长这么说的。想到要重新找地方打工就嫌烦,所以算是帮了我大忙……」 店员的话说到一半时,声音早就传不进我的耳里。我的五感变得模糊迟钝。 我试著摸了摸眼角。虽然还不见泪水渗出,但我用力揉著眼睛。 「对了,小姐,你要不要也买双鞋子?」 「鞋子……喔,那我买一双好了。有照片里的男生拿著的那双鞋吗?」 「喔~~原来你也挺爱赶流行的嘛~~等一下喔,我记得……」 店员翻倒鞋盒,寻找著我要的鞋子。看见店员好不容易捡好鞋盒,现在又丢了满地,我不禁感到过意不去。过了一会儿后,店员朝向我递出装了鞋子的长方形盒子。「啊!糟糕!我忘了问你尺寸。」 「没关系,这双就好。」 「是吗?那就感谢你的惠顾啰~~」 店员丢下散落一地的商品,往收银台走去。我花了一些时间从钱包里掏出刚刚好的金额付了钱后,走出鞋店。 一走出鞋店,眼前就是十字路口,我像是想要描摹出照片似的呆立著。 从旁边行驶而过的车流因为红灯再次停下,群众和平地走在斑马线上。 那天他就是站在这里,然后像这样紧抓住鞋子。 低头看著丈夫的自暴自弃模样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比较著即将走到尽头的寿命以及被刺伤的伤口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即使在那样的状况下,他是否也想起了我? 越是思考这些问题,呼吸越是困难。 不过,即便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站上几十年,我的泪水应该也不会渗出眼珠吧。 或许正如种岛所说的没错。 他的「什么」还没有结束,还活在街上的某处、活在某人的身边。 所以,我还不行「开始忘记他」。 还不行忘了在我的朋友当中,变成特别存在的他。 ……既然这样,我也还不需要哭。 在他的命运来向我道别之前,不需要泪水。 「……唔!」低声喊出他的名字后,鼓膜出乎预料地受到强烈撼动。 在吹拂而过的风以及汽车排气的臭味笼罩下,我垂下眼帘。 一片黑暗之中,我紧紧抱著刚买来的鞋盒,吐出颤抖的气息。 光芒从眼皮透进来,我一边让光芒温暖地融化眼球深处,一边祈祷。 相信他的命运会化为力量,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背后偷偷推一把。 我诚挚盼望他留下的东西能够照著他所想象的形式持续存在。 就算…… 就算我无法直接感受到也无妨。 但愿他所祈祷的奇迹,能够一直存活在他所渴望的幸福身边。 直到腐朽的那一刻。 故事之后『你将会与某人恋爱』 「我们去约会吧!」 离开大学后准备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觉得舍不得离开她,所以试著提出邀约,但她跟平常一样没有理会我。她就这么沈默不语地走下坡道。她没有重听,我的嗓门也不小,所以肯定是听见了。再等一会儿她应该就会回答我了。我抱著这样的想法,笑眯眯地走在她的身边。为了避免引起误解,我还是在这里做一下声明,我无时无地都舍不得离开她。几秒钟前纯粹是因为压抑不住这般情绪,才爆发出来。 天空一片乌黑,感觉随时就要下起雨来。这景色和她显得不悦的侧脸十分相衬。只要是跟她的美貌相比,就连天气也会变成点缀品之一。 现在是七月上旬,梅雨季还没结束。这段日子经常下雨,湿气也很重。以前妹妹还是家里蹲的时候,我总是担心她的头上会不会长出香菇,但现在不用再去烦恼这些事情。这样的变化让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走下坡道后,我们安静地走到地下铁的入口处。她拿在右手上的折叠伞前端绕来绕去,不停画著圆圈。她拿伞的姿势简直就像在握剑一样。 她斜眼看向我。在三白眼充分发挥作用下,她的目光就像在瞪人一样地凶狠。应该说,她根本就是在瞪我。不过,和她对上视线后,我的嘴角更是上扬。 等了老半天,终于等到了她的回答: 「……你听好啊!」 「好。」 「不要眼神发亮。」 这要求让人相当为难。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眼神转为黯淡,于是试著先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这种动作会不会反而把眼神磨得更光亮?我从眼睛挪开手后,她叹口气说: 「我反省,是我不应该提出无理的要求。没办法,你的眼神无时无刻都在发亮。」 「每次只要看见你,我的眼睛就会瞬间亮起来,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吧。」 对我个人来说,这只是在描述真实发生的现象。每次在大学校园里看见她的身影,我的眼底就会开始有光芒不停闪烁。那光芒透过眼睛填满世界,同时窜入我的脑袋深处。我这么跟她说明后,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你的脑袋瓜已经够两光了,再多加光芒也没有意义啊!」 她今天的骂人功夫也是相当精湛。 「我先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你喔。」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提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且一边搔抓手背。 「嗯,我知道啊。」 四月的时候你也说过了,我还记得很清楚。我这么补上一句后,她举高手指按住额头。她像是要压抑住苦涩的心情似的用力按压额头,然后保持这样的姿势斜眼瞪我。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走在我的旁边?」 「嗯……嗯?」 「嗯什么嗯!你装那什么像松鼠塞了满嘴食物的表情!」 听到她如此具体的批评,我忍不住摸起脸颊。会不会是因为我一直傻笑,脸颊变得松垮,才会被说像松鼠?我也确认过牙齿的状况,看是不是像啮齿动物那样,但没发现有明显的暴牙现象。话说回来,我根本不知道松鼠的脸长怎样。 「有其他像松鼠的地方吗?」 「这完全不是重点,随便怎样都好。」 问题被驳回后,我从脸颊上挪开手。 「刚刚我们是在说什么来著?」 我不小心忘了,所以开口询问,结果看见她的脸颊抽了一下。虽然乍看下会以为她在笑,但我的眼睛可不会漏看任何细节。尤其在分辨她的表情这方面,放心交给我就对了。 不用怀疑,她现在的表情是在生气。 「如果我没记错,我刚刚应该是问你为什么走在我的旁边?」 「咦?因为喜欢你啊!」 我立刻说出最先浮现脑海的理由。我想得很轻松,心想事后再慢慢想其他理由就好,但真的动脑思考后,却想不出任何理由。这可伤脑筋了。在我陷入烦恼的同时,她表现出一副感到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的意思是看在我眼里是这样的表情。 「你应该要感谢父母把你生成这样的长相。」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发出评语说:「你太幸运了。」 「是吗?嗯,就是这样没错,一点也没错!」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好难得喔,竟然会觉得她的眼睛很大。 「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吧?」 「应该没那回事喔。」 「有那回事。」 「真的吗?」 「真的!」 既然她都这么强调了,所以我决定接受。她看起来比我更有自信的样子,肯定她纔是对的。 我搔了搔脸颊,朝向她露出笑容。她把头发往后拨,别过脸去。 「话说回来,上学期考试就快要到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啊?」 「考试?对喔,好像有那么回事喔。」 考试的事先摆在一边,重点是她什么时候要回答我可不可以约会?可能是我隐藏不住兴奋期待的情绪,她皱起了眉头。她这样的表情也很有画面,显得威风凛凛。 只可惜我没有像妹妹那样的绘画才华,不然要我画多少张她的肖像都画得出来。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上大学的?……算了,不用回答我。想也知道答案。反正你一定会回答是为了来见我,对吧?要识破你这么点心思,还难不倒我。」 「喔!你真厉害!」 她说话像机关枪似的说出笃定的话语,我对此表示称赞。说真的,她该不会是懂得读心术吧? 几个看似学生的人从我们旁边超越而过,往前方走去。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从刚刚到现在似乎有很多学生追过我们。我们前面本来没有半个人,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人群。看来我们似乎走得相当缓慢。 慢慢前进可以拉长和她相处的时间,我当然觉得开心。不过,她是个急性子的人,我担心她有可能会发起脾气而察言观色起来……嗯,她无时无地都在生气,应该没问题吧。 「欸,我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 「可以牵你的手吗?」 「请。」 她举高雨伞,让雨伞的前端在我的鼻尖前面绕来绕去。既然她都递出来了,我当然是试著握住。她的眼皮像抽筋似的不停跳动。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我们就这样一起握著雨伞,保持沈默地前进之中,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我一边心想:「真是难得~~」一边从包包抽出手机。她的眼皮停止了跳动,视线看向手机。 「好像是收到e-mail。」 「……是喔,还有人会愿意跟你e-mail往来喔?」 「是啊,但顶多是家人而已。」 「喔~~你妹妹啊。」 她一边眯起眼睛,一边让发丝缠在指头上。她的表情似乎变得柔和一些。 她自己也是番茄的妹妹,或许是联想到了什么吧。 我操作起手机,确认寄件者是谁……咦? 「不是我妹妹寄来的。」 她转身面向我。发丝还缠在她的手指第一关节上,双眼也依旧眯著。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是我哥哥寄e-mail给你吧?」 「不是啦,而且是女生。」 「……是喔。」 她重新面向正前方后,保持看向前方的姿势说: 「在大学认识的女生?」 哼了一声。她是不是根本不愿意想起那段往事? 对我来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被捅一刀,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她写信给你干嘛?」 以她的个性来说,难得会这样连续发问。尽管觉得纳闷,我还是老实地回答: 「嗯……她说想跟我约会。」 「啊?」 她竟然说话破音。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变成是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 她嘴巴开开的僵住不动,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 「那个~~」 「………………………………」 「你也不用打击这么大吧?我也觉得很纳闷啊,我跟那女生明明是在最糟的状况下认识彼此。」 「………………………………」 「你想一想啊,男女生会在女生厕所认识,算是相当夸张的状况吧。那女生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单方面地这么说之后,她忽然放松僵硬的表情。她用指尖抚摸脸颊后,把头发往后拨。然后,她有些僵住嘴角地走了出去。 「恭喜你啊,有了一场美好的邂逅。你就去跟那女生约会不是很好吗?」 「不是啊,我是想跟你去约会。对了,我刚刚的提议可以吗?」 她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展露微笑。不过,她的嘴角僵硬地往上扬,眼神依旧完全不带笑意。我只有在她来医院探病的时候,纔看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过,她现在的笑容或许也是一种心情的表徵。 「真是抱歉,原来我还没回答你啊。我不要。」 她一边搭配上赶人的手势,一边表示拒绝。 「这样啊,好可惜啊。我下次再约你喔!」 「……你可不可以学乖一下啊?」 她一副烦躁不已的模样搔抓头发。那举止显得优雅迷人,我看得都快神。 就在我们这样停下脚步的时候,天空下起雨来。雨滴打在她高挺的鼻子和我的肩膀上,发出轻轻声响。我猜这场雨八成是为了冷却她的怒火而下。 她动著嘴巴像是要说「放开雨伞」,但后来一副做好什么决心似的模样吞下话语,瞪著正前方看。她像在意气用事似的,就这么一边大幅度挥动雨伞,一边继续走路。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更加情绪高昂,大动作地摆动手脚跟她一起前进。 一支雨伞隔在我跟她之间,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具有形体。 「不准开心嬉戏!」即使挨骂,我也觉得雨滴像是一颗颗幸福的颗粒洒落在身上。 § 「咖啡厅的冷气很强,凉风咻地钻进衣服和肌肤之间的缝隙里。凉风每吹来一次,其夹带的湿气彷佛就会凝固剥落,让我蜕变成全新的我。 不过,不论蜕变多少次,我还是难以正视从正前方投来的直直目光。 「……你们去约会啊?」 「谁这样说了!」 哥哥的女朋友(?)发出凶狠的目光否定说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捱了骂,不禁感到畏缩。如果换成哥哥,他可能会觉得开心,但对我来说,现在就好像被叫到教职员办公室,跟老师僵持不下的感觉。我低下头,拿著汤匙不停搅拌咖啡。 我还是小孩子,所以不太敢喝咖啡,但有人擅作主张地帮我点了咖啡。 在过了下午五点钟、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的时候,帅哥丸的妹妹现身鞋店。妹妹一直在店里闲晃到我下班,我一下班后,妹妹立刻抓住我的肩膀说:「可不可以耽误一下你的时间?」妹妹的气势凌人,甚至让人担心看在旁人的眼里,会觉得她在恐吓我。 毕竟妹妹的眼神实在太凶狠了。凶巴巴的美女,这完全符合哥哥喜欢的类型。 对了,我刚刚问过妹妹:「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打工?」结果妹妹冷冷地说出资讯来源:「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问我哥哥的。」 可恨的帅哥丸,竟敢擅自泄漏我的个人资讯!也不想想我根本没有其他什么资讯。 「真是的,说什么约会,讲得这么难听。」 妹妹闭上彷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显得气愤不平的三白眼,啜饮一口黑麻麻的咖啡。大学生好成熟喔,竟然敢喝黑咖啡。我才觉得佩服,下一秒就看到妹妹皱起眉头说: 「好苦喔~~」 「应该加糖就不会那么苦吧……」 我像在碎碎念似的答道。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像妹妹这样的物件。 「无所谓。」 妹妹态度冷漠地这么回应我,再次把咖啡杯凑近嘴边。真是个不懂得社交的人。不过,或许这种人纔可能以画家身份被称为天才。如果要在社交能力和才华之间挑选,我比较想要拥有后者。不过,我这个曾经是家里蹲的凡人,两方面都欠缺就是了。 「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来著?」 「记性差好像是你们兄妹的共同点喔。」 妹妹扭曲著嘴唇,带著挖苦的意味说道。我猜妹妹应该是在笑,但完全没能够缓和气氛。 我大匙大匙地把砂糖舀进咖啡,低下头敷衍带过话题。好想赶快回家吃晚餐喔~~我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不满的情绪在脑中掀起漩涡。 妹妹原本一直把弄咖啡杯,晃动著漆黑的液体表面,这时放下了咖啡杯。妹妹一副有些不愿开口说话的模样嘟起嘴巴后,像在挑选字眼似的谨慎发问: 「你哥哥为什么会是那副德性?」 「哪副德性?」 妹妹刚刚有提到哥哥怎样吗?在内心同时浮现这个疑问之下,我歪著头反问道。 「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那么白痴?」 「我哥哥纔不是白痴!」 「你说真的?」 「没有,我也觉得他是白痴。」 我停下放砂糖的动作,啜饮一口咖啡。咖啡温温的,甜味也适当掩饰过了苦味。虽然因为太甜而变成不像咖啡,但我本来就不喜欢咖啡,所以刚刚好。 「我就知道他果然是白痴。」 「是啊。」 「他每次都像一只小狗一样,眼神发亮地冲过来,然后笑眯眯走在我身边。」 我的脑中闪过「要不要帮忙配上音效,学小狗汪汪叫」的念头,但看见妹妹的凶巴巴眼神,所以把声音缩了回去。 妹妹的手按住额头,叹了口气。 「他就像个喜欢黏人的小孩子一样,让人很难不理他。」 哥哥描述的那种态度还叫没有不理人? 这女人平常对他人到底有多冷漠啊? 难道哥哥其实是受到相当特别的待遇?那样的态度也算? 「呃……你现在是在抗议我哥哥带给你困扰?」 「……也不算是困扰。」 妹妹的回答显得含糊。在物件是这女人的情况下,光是如此都让人觉得她释出了善意。 「你讨厌我哥哥吗?」 虽然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试著发问。妹妹看向我,她虽然皱著眉头,但表情看起来不像在生气,而是感到疑惑。妹妹的眼神也难得显得少了杀气。 「老实说,我不知道。毕竟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明显示爱过。」 料地喜欢像哥哥那样的男生?如同曲线时而会渴望与直线交错一般。 「啊!对了!」 妹妹伸直背脊说道,眼神也恢复了犀利感。 那说话的态度像在强调只是忽然有念头闪过脑海。 「什么事?」 「你哥哥好像蛮常和女生出去玩喔。」 妹妹用著嘲笑的口吻说道,但我总觉得她是装出来的。 「今天好像也有女生约他去约会呢,虽然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哈哈哈。我干笑几声后,啜饮一口咖啡。尽管纳闷地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老实地回答: 「没那回事喔~~我哥哥现在似乎是完全被你迷住了。上次听说有个认识的女生约他出去,他也毫不在乎地拒绝了对方。」 「是喔。」 「是啊~~我哥哥从以前就是那样的个性。就算有个恶劣的人要求他拿命来救你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死给对方看,实在是……」 「那我先走了。」 「啊?」 妹妹一副事情已经搞定的模样,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咖啡都还没喝完呢! 也太突然了吧! 妹妹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看见她的手上拿著账单,我安心地松了口气,一口喝光杯里的咖啡。残留在咖啡杯底没有融化的砂糖结成一块,我用汤匙舀起砂糖放进嘴里咬碎。砂糖的味道变成像咖啡糖一样。 虽然没必要追上妹妹,但我没带钱包,一直坐在这里也无法心安。 「不是啊。」 说了半天,妹妹到底想要说什么?想要我针对哥哥的事情给建议……吗? 如果真是如此,我怎么不觉得有帮忙解决了什么? 清空杯底的砂糖后,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追上妹妹的背影。可能是一鼓作气喝光了咖啡,胃部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妹妹瞥了我一眼后,走出店外。 我也快步走出店外。 跟走进咖啡厅之前一样,屋外依旧飘著雨。妹妹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的屋檐下拨弄刘海。她携带的雨伞向下垂著,似乎没有要派上用场的意思。 「你不撑伞吗?还是伞坏掉了?」 我想起走来咖啡店的时候她也没有撑伞,所以这么发问,妹妹听了后,缓慢摇了摇头。她像要仰望天空似的抬高下巴,叹了口气。 「虽然肯定只是因为很无聊的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就是不太想撑伞。」 「那这样,请把伞借给我。」 我伸出手,要求妹妹把雨伞递给我。妹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著我。显得凶狠的部位转得柔和后,不禁觉得妹妹确实是个美女。我甚至有种觉得可惜的感觉。 「………………………………」 「我不想被淋湿嘛。」 趁妹妹的表情还没变凶,我试著表示催促,结果变凶了。不过,妹妹把雨伞借给了我。 妹妹丢出雨伞在空中勾勒出拋物线后,耸耸肩说: 「你果然是他的妹妹。」 「嗯?」 「不管是你也好,他也好,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够都这么憨直。」 妹妹像在自言自语似的,针对我们兄妹发表评语。 虽然无法接受被当成哥哥的同类,但我还是保持沈默地朝向天空撑开雨伞。 § 「咦?这是她的伞?」 妹妹回到家时把雨伞递给了我。接下沾满雨滴的雨伞后,我由上往下地看著雨伞。 「确实是耶,我看过这把伞。可是,怎么会在你那里?」 还有一个问题,把湿答答的雨伞带进家里,还拿到二楼来妥当吗?雨滴滴落下来,在地板上形成水痕。不拘泥于常识的妹妹脱下袜子随地乱丢后,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妹妹自己跑来找我的,但我搞不太清楚她找我要干嘛。」 「是喔,好羡慕喔~~」 她可能是在车站跟我分开之后,绕过去找妹妹的吧。实在很难想象她会有事要找妹妹。 会是跟番茄有关的事吗? 「就知道你会羡慕!所以,雨伞就交给你帮我还给她喔。」 「好啊。不过,我明天没有要去学校就是了。」 因为想把雨伞甩干,我一边往窗户的方向走去,一边答道。我回来时只是下著小雨,但现在豆大的雨滴打在屋顶上,感觉像是有火花四溅一样。雨斜斜地落下,从对面住家流泻出来的光线因此显得微弱。我开启窗户后,少量的雨水渗入,打湿了窗框。我让身体往后退,保持手臂往前伸出的姿势,把雨伞拿到窗外。 「问你喔~~」 「嗯?」 妹妹还没离开啊。我转身一看,看见妹妹双脚交叉地站著,脸上挂著邪笑。 妹妹把袜子套在双手上,看起来像戴著连指手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她说她没有不喜欢你,也不觉得你是困扰。」 丢下这句话后,妹妹便走出了走廊。 我一边甩动雨伞,一边简短回应一声:「喔。」可能是没有什么真实感,开心的情绪没有涌现心头。 我不认为她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应该是妹妹的猜测。可是,我没印象妹妹懂得慧眼识人。而且,妹妹本来就是不擅长去理解他人心思的那种人。 「不过……」 折起雨伞、关上窗户后,我独自笑了出来。 既然q比都挂保证了,我就试著有自信一点吧! 「好!明天也要活力十足地追著她跑!」 我试著把心情说出来,却意外地变成百分之百的变态发言。 § 隔天中午,我在鞋店最里面小口小口地啃著面包时,被店长叫了出去。一口吞下剩下的面包后,慢吞吞地走到店面时,看见帅哥先生正在等我。 帅哥先生摺好雨伞后,笑容可掬地举高手向我打招呼。 「嗨~~你好。」 「欢迎光临~~」 昨天是妹妹,今天换哥哥来找我。一如往常,帅哥先生依旧洋溢著清洁感和透明感,彷佛光靠呼吸就能够排出所有体内的代谢废物。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喜欢我,还多次前来找我,这世上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你的嘴巴旁边沾到面包屑了喔。」 「哎呀,让你见丑了。」 我猛力擦拭嘴巴。 「有没有擦干凈了?」 「变干凈了。」 他在脸上浮现和妹妹截然不同、显得祥和的微笑。 顺道一提,我走出来后,店长和我交接棒地进到最里面去。真是个懂得看状况的男人。 「你今天怎么会来?又来买鞋子吗?」 「嗯~~没有啦,有点事……」 他含糊地说道,然后摸起后脑勺。真难得,他今天显得有些慌,眼珠子也不镇静地左右飘移。说到妹妹也好,来找我的家伙怎么都让人掌握不到动机呢。 「对了,昨天你妹妹来过喔。」 「我妹妹?她有来这里啊?」 他像在寻找妹妹来过的迹象似的,慌张地环视店内一圈。 「万一我妹妹也会经常出现,好像会有点尴尬。」 「嗯~~我猜她会出现的机率应该很低吧。」 什么事情要找我商量,但也没特别说什么就走了。」 「我家妹妹还真是莫名其妙喔。」 他一副感到过意不去的模样露出苦笑。「不会啦!」我挥挥手这么说,也回以讨好的笑容。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我们两人时而眼神交会,时而露出暧昧的笑容。等到气氛完全恢复平静之后,他做作地清了清喉咙。那举动像是在划清界线,宣告著自己即将展开一场表演。 他站到我的正前方来。我试著往左手边移动一步,他也跟著我移动脚步。我试著左右迅速跳动。不用说也知道,他也跟著我一起跳。嗯~~这状况看来他似乎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问你喔。」 「嗯。」 他把手抵在嘴边,眼神在空中游走。像在逃避似的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后,他挺直背脊对我说: 「是这样子的,我打算下星期要告白,你愿意那天跟我去约会吗?」 「………………………………」 我沈默不语地挖了挖耳朵。看见我的举动后,他竖起食指说: 「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麻烦你了。」 「是这样子的,我打算下星期要告白,你愿意那天跟我去约会吗?」 可能是已经说过一遍,脸皮变得比较厚,他说得相当流利。 「你说的告白不会是要举发吧?」 「不是、不是。」 「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啰?」 「是、是啊,没错。」 「原来是这样啊……」 为了掩饰脸颊发烫,我在胸前交叉起双手,动作夸大地点点头。他说要告、告白! 他竟然忽略正常步骤,突然就跑来说这种话! 好一个帅哥丸,让人轻视不得。再怎样大胆展开攻势也不是这种做法吧! 这样的做法明明显得有勇无谋,也缺乏计划性,这男人做起来却能够发挥十足的作用。 「原来帅哥作风的告白是采取预约制的啊?风格果然与众不同。」 我说起俏皮话,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然而,彷佛失去意志而变得轻飘飘的说话声音,感觉像是从太阳穴被挤出来,显得事不关己。我觉得像发了高烧一样,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在说话。他轻笑几声带过我的俏皮话。 「你愿意吗?」 他在脸上浮现带有试探意味的微笑,看著我的眼睛再次问道。 呜~~好贼啊! 我这时如果点头,就等于也针对告白给了答案。 「不是啊,我没什么未来性可言耶。」 我慌张地挥手说道,试图拉起防卫线。他微微歪著头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只有一点点储蓄而已。」 「你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严肃了一点?」 「是、是你先提出严肃的话题吧!」 「喔,没有啦,我只是想把事情好好厘清一下会比较安心。虽然我有想到这样可能会有点突然。」 「什么纔有点突然,根本是突然到爆!」 「我想也是。所以,我傍晚会再来问一遍。」 「啥?等一下,喂!别跑!」 他没有撑伞就这么往店外跑去,还完全忽视我的制止声音,简直就像逃跑了一样。他该不会也在害羞吧?不管怎样,哪有人突然出现,然后丢下炸弹发言就火速逃跑! 「你当自己是台风啊!」 只在我四周登陆的一号台风吹袭之下,我的身心被吹得一片混乱。 我的意识像是不停随波摇晃似的无法集中。半规管彷佛被辗得扁平似的失去原形,也丧失了功能。我想要追他也追不了,只能够发楞地回想他的笑容。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就像制作和纸时,反复让纸浆在竹帘上流动滤过一样。 奇妙的感觉侵蚀著我的身体,就彷佛有人从额头倒进用来制作棉花糖的浓稠糖浆,糖浆慢慢流到身体每个部位一样。我担心起会不会有什么甜蜜温柔的不知名物体从体内破茧而出,不禁感到内心不安,情绪也随之高涨。脑袋像是有好几颗螺丝被松开再锁紧似的,反复进行著松开、收紧的伸缩动作。 眼里的世界变成具有弹性的汽球,不断地膨胀。 「有人在吗?」 「哇!」 有人在我的背后搭腔,我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看见店长开启一半的房门,只露出半张脸面无表情地站著。店长脸上那自由生长的胡渣,随著下巴的动作摆动起来: 「叔叔什么都知道,像你们这种举动像白痴一样的情侣叫做闪光情侣喔!」 「谁、谁像白痴了!」 白痴给哥哥去当就够了。 我这么大叫后,冲出了店外。不过,因为还在下雨,所以立刻折返回去。 在店门口的特价花车旁停下脚步后,我随手抓起蓝色鞋子排在红色高跟凉鞋旁边。我低头看著不论在尺寸或设计上,都完全不搭嘎的两双鞋子,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因为联想到自己家也摆了一大堆的鞋子,心情才会平静下来吧。我让身体倚著花车,拿起几双鞋子重新排列过。 「喂~~那可是要卖人的,等一下记得排回来啊!」 我敷衍地举一下手回应店长的碎碎念后,把黑色鞋子和白色凉鞋排在一起。 这些是没卖出去的鞋子,而且什么尺寸、颜色都有。只要把它们排在一起,就会知道可以互相搭配的鞋子少之又少。还有,就算整齐排列,恐怕也难以对齐脚步。 不过,人们却会想要站在另一双鞋子的旁边。不仅如此,还会尽所能地放大步伐,不然就是渐渐遗忘自己的走路方式,而想要跟著另一双鞋子一起前进。我们总是拼命努力地前进。 前进并非为了迷失自我,而是为了找到新的自我。 抬头后,看见了雨天的十字路口。在雨伞的遮挡下,好几只脚、好几双鞋子踩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每个人的步伐不一,也各有各的目的。不过,有一瞬间会和某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如此反复发生的连锁动作将掀起小小的涟漪,在未来的某天以某种形式呈现出来。 我低头看著花车里最先排列在一起的蓝色鞋子和红色高跟凉鞋,联想起那两人。 如果听到现在的我们的故事,不知道他们脸上会浮现什么样的表情? § 每天去到大学后,不是就能够马上见到她。如果是她没有修课的日子,当然不可能见到面,就算她有修课,也不见得就能够见到面。今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昨天我没有去上课,所以无聊得不得了,今天早上也不小心起了个大早。明明知道早起去学校也不见得一定会见到她,我还是忍不住这么做。 不过,既然有见得到她的可能性,要我再早起床也无所谓。 忽然想到一件事。昨天妹妹打工回来后整个人发楞得厉害,会不会是发烧了?半夜里还听见妹妹发出模糊的奇怪叫声,我不禁有些担心。 伞藏在衣服里,朝向地铁入口的右手边、往上坡的方向走了出去。擦身而过的人们时而会投来目光,看我不停任凭雨淋。衣服瞬间吸取了水分,紧紧贴在肌肤上。不舒服的感觉助长了七月的闷热天气发威,让人一下子就懒得继续往前走。 大楼之间的缝隙可窥见大学的校园,怠惰的心升起邪念,暗自祈祷著可以瞬间移动到校园里。然而,现实里只能靠著自己的双脚,一边低头看被淋湿的鞋子,一边持续往前走。 ……话说回来,学校还真不错,只要这方单方面地前进,就一定会抵达。 人就不同了,当想要接近某人时,如果对方不肯朝向这方走近,就不可能有抵达的一天。 我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爬上漫长的坡道。然后,我前往超高层教室大楼,准备到告示板前面做确认时,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跟一个看似学生的男生站著在说话。 我失去冷静的下半身很自然地停下动作,搔了搔鼻头。 水滴从我的身上不停滴落,彷佛硬要逼著我陷入焦躁之中。 我的内心感到惶恐不安。男生笑容满面地积极在向她搭腔,一眼就能看出男生对她的好感和居心。她眯著眼睛,一直保持著带有睡意的表情。她的手上拿著另一把雨伞,水滴不停滴落在地板上。我竖起耳朵聆听后,发现她只发出「是喔~~」或是「嗯、嗯」的附和声。基本上,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没在看眼前的男生。她的视线没有聚焦,不停环视著告示板和窗外。 她忽然发现了我的存在。瞥了我一眼后,她抬头仰望男学生。她连点个头也没有,只说一句「不好意思」便离开男生,往我这边走近。她走路的速度很快,表情明显变得不悦,彷佛下一秒钟就会听见咋舌声像雨声一样传来。 她在我的面前停下脚步,手指头顶向我的鼻尖。男学生发出咋舌声后,快步离去。我轮流看著男学生和她的手指头时,她开口说: 「你为什么会淋得像落汤鸡?」 她抓起我往下垂的刘海。我勉强找出「因为被雨淋湿」以外的理由: 「因为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有下雨。真是的,没想到才从车站走到大学而已,就淋得这么湿。上坡路也变成像瀑布一样形成水流,豪雨还真是威力强大呢。」 「你不是有带伞吗?虽然那把伞是我的。」 「我妹妹拿给我的,说要我帮她还给你。喏!还你。」 我递出了雨伞。然而,她不但没有接下雨伞,还用力抓我的头发。 「我没问你这些。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撑伞?」 「雨伞好不容易晾干了,我舍不得弄湿。」 她噤口不语,一脸愕然。她的表情彷佛在对我说:「从没听过这么愚蠢的理由!」她的脸色开始泛红,脸颊如云朵膨胀起来似的渐渐灌满怒气。她一副想要排解怒气的模样,用力踩踏地板说: 「啊~~我快受不了你了!」 「对不起。」 我出自本能地道了歉。她把刘海往后一拨,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瞪著我说: 「跟我来。」 她抓住我的手腕,然后拖著我走。从告示板前方一路被拖到站上下楼的手扶梯时,我才开始凭靠自己的意识走路。我低头看著被她抓住的手腕,看见手上还握著她的雨伞。 兴奋的情绪让手腕以下的部位就快变得通红。她的细长手指裹住我的手腕,完全发挥出手镯的功能。我入迷地看著,但从她的指尖传来的情绪不容我好好享受祥和的时光。 「呃……你在生气吗?」 她沈默不语。不过,她应该听见了我说的话,等一下就会回答我吧。 搭著手扶梯来到地下一楼后,她还是没有回答,而是像在踹踢地面似的快步前进。穿过餐厅前面,走进学生经常利用、名为「广场」的商店后,她笔直地朝向杂货区前进。然后,毫不犹豫地挑了蓝色小毛巾,快步折返收银台。 把毛巾用力摆在店员的面前后,她才总算回过头看我。啊!她在生气。 「还不快付钱。」 「是。」 如果只把焦点放在这句话上面,很容易引来天大的误会。我照著她的吩咐掏出钱。 「各付一半就好。」 她拿出零钱退给我一半的金额。我忙著把零钱收进钱包里时,她结完帐,然后拉著我走出店外。她不是走回通往地下一楼的出口,而是从通往超高层教室大楼外面的入口走出去。 户外的雨声有些拉远的感觉。我抬头一看,看见空中走廊如桥梁般横跨在超高层教室大楼和其他教室大楼之间,形成了遮雨棚。很多人聚集在空中走廊的底下,有的在等人,有的在滑手机。我们从商店的自动门前面,稍微往旁边挪动。这时,她放手松开我的手腕。好舍不得喔~~ 她从袋子里拿出刚买来的小毛巾,发号施令说: 「蹲下来。」 「嗯,哇!」 我还来不及蹲下,她已经用双手抓住我的头。她踮起脚尖用小方巾盖住我的头,往下一拉。我的膝盖很自然地弯起,身体下降到她要求的高度。她让脚底踩回地面上,动作粗鲁地用毛巾擦起我的头。 她的力道重到指尖都陷入发根的部位。其实蛮痛的…… 「喂!头不要晃来晃去的!你在兴奋个什么东西!」 「抱歉!抱歉!」 让她帮我擦头带来一种搔痒难耐的感觉。幸福感使得我的肌肤发痒,心脏像用力踩踏阶梯似的发出猛烈的心跳声。毛巾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不知道现在她脸上有著什么样的表情?我猜她应该还是在生气,但忙著动作双手。 「真是的,感觉像在照顾小狗一样。」 「汪!汪!」 「你要当我的宠物狗啊?太棒了,你就一辈子都在屋子外面乖乖等我吧。」 毛巾盖住了我的耳朵,雨声也变得遥远。不过,要形容是气氛静谧还远得很。我的听觉受到心跳声的干扰,毛巾和发丝的摩擦声音一下子拉远,一下子又拉近。我隔著毛巾感受到她的体温,整颗头发烫起来。即使笼罩在梅雨季的闷热天气之中,我依旧感受到存在感十足的异质热度。 梅雨季的闷热感会从我的身上带走许多,但她的热度会带给我许多。 「没见过像你这种白痴。」 她用著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我还来不及回应,她又继续说: 「我就是讨厌你这么白痴。」 「哈哈!说得也是喔。」 「现在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吧?」 我是在笑妹妹完全猜错了。她果然还是讨厌我。 我忍不住窃笑时,她松手放开了毛巾。好可惜喔~~ 我们没有就这样各自离开,而是很自然地直接坐了下来。快到走道之前有两段高的小台阶,我们并肩坐在上段的台阶上。我担心她的裙子会弄脏,赶紧递出小毛巾想要铺在地上,但她说了一句「不用」表示拒绝,所以我又把毛巾盖回头上。如果她愿意送给我,我决定把这条毛巾视为宝物。 她在大腿上托起腮,保持身体向前倾的姿势俯视路面,叹了口气说: 「我明明讨厌你,为什么你还会在我的身边呢?」 学生各自抱著自己的目的,撑著伞在雨中走来后,一一钻进空中走廊的底下。 说到这个,我也是打算去上第一堂课才来学校的……算了,无所谓。 反正我也没有朋友跟我一起上课,跟西印度樱桃他们也几乎没有再碰到面。至于番茄,毫无联络。妹妹应该比较清楚番茄的近况吧。 「嗯~~嗯~~……」 「你干嘛啦!刻意在那边嗯嗯叫的!」 一直保持沈默也很无聊,于是我试著把感到在意的事情说出来。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刚刚跟那个男生聊了什么?」 我这么发问后,她微微扬起嘴角,像在送秋波似的投来视线说: 「你很在意啊?」 「当然会啊。」 「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一副没辄的模样,张开双手往上举高。 「问你也没用,永远都会是同一个结论。」 她保持举高双手的姿势,以揶揄的态度说道。 「你真的很喜欢我喔。」 她表现出像是投降认输的态度,补上一句说:「我认了。」 「………………………………」 看见她愿意认同我的爱意,我忍不住发楞起来。原来一路来我的爱意确实传达出去了。 我感动不已,就像细细流出的泉水经过持续挖掘后,最后大量涌出。 她放下双手,重新托起腮,然后皱起眉头瞪著我说: 「这样我很难为情耶,还不快回答!」 「呃……是,我最喜欢你了。」 「谁叫你说得这么露骨了!」 看见符合她的作风、翻脸如翻书的态度,我不禁露出苦笑。不过,我不会纠正她就是了。 「我刚刚那样说没有任何意思喔。」 她一副在叮咛我不要会错意的模样,一边别过脸,一边用鼻子哼了一声。 「嗯……对了,刚刚我问你的问题呢?」 她让托腮的手在脸颊上慢慢往上挪,挤压一边的眼睛回答说: 「你说那个啊,那只是在问我要不要加入宗教团体而已。那些人装成学生大方地进到校园来,还啰哩啰嗦地要人家做问卷调查。可能是我脸上表现出对目前的生活有极大的不满,才会经常被搭讪。」 「喔,原来是这样啊。」 「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嘛。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泡妞。」 她没说话地笑了出来。那模样彷佛在自嘲说:「才没有那么好的事。」 「因为喜欢,所以在乎……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咦?你在说什么?」 「你第一堂不是有课吗?差不多要上课了喔。」 她硬是跳过了我的问题,提出忠告说道。 「已经这么晚了啊。咦?可是,你竟然会知道我修了什么课。」 「……你以前说过啊,我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差好吗?好了,还不快去。」 她做出赶人的手势。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像被她当成了小狗看待。 「你呢?」 「我这堂没课。」 「是喔……嗯?那你为什么这么早来?」 「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想答案。」 她严厉驳回我的问题。我照她所说动脑思考了答案,但脑中没有浮现任何答案。基本上,我再怎么思考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行程。 她上次跑去找妹妹,现在又明明没事还早来学校,最近真的怪怪的。 行径可疑的程度跟我有得比。 也就是说,她最近跟我一样是跟踪狂啊……她在跟踪谁呢? 我很想问她,但怕问题还没说完就被掐住喉咙,所以还是乖乖忍了下来。 我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然后顺便把毛巾收进包包里。 「呃……我一下课就马上回来。」 「你是白痴啊,我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以嘲笑的态度晃动肩膀笑著。 「话说回来,也没有跟你一起行动的必然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但是,你会追著我跑……因为喜欢。」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而被雨声盖过,我没能够听清楚。我做出强调耳朵的手势,迂回地表示催促后,她狠狠瞪著我取代说话。她嘟起双唇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在闹别扭。在这些反应之后,她在自己的小包包里翻找起来。 「我被你在大学里到处追著跑追得很烦,还是把这个给你吧。」 她把看起来像是一封信、被折叠起来的活页纸丢给了我。我接住纸张掀开一看后,发现满是摺痕的纸张中央,以潦草的字型写出十一位数的数字和一串英文。 以视线扫过数字和英文一遍之后,我立刻猜出是什么内容。我瞬间露出开朗的表情,看向她说: 「这该不会是……」 「那是我的手机号码和e-mail信箱。应该不用说明也看得出来吧。」 「天啊~~~~~~~~~~」 我像拿著写了神明指示的书信一般,高高举起皱巴巴的活页纸。虽然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盖住,但热度强烈过阳光的光芒在我的眼里不停闪烁。 「吵死人了!」 「啊!抱歉!可是,这张纸值得大叫啊!」 「请你不要吵到让我觉得值得生气。」 她夸张地动作嘴唇,以唇形说出「闭嘴」两字。看懂意思后,我照著她所愿,让自己镇静下来。然而,我的脚底好不忙碌地传来阵阵强烈的脉搏。 我就快无法控制自我意志,彷佛下一秒钟就会失控地绕著校园跑一圈。 「有事就e-mail给我,我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回信。」 「嗯!那我把我的也给你。」 「不用。」 「别这样说嘛~~」 虽然她表示拒绝,但我硬是要求她新增我的电子邮件信箱。 「我可以写信问你『现在在哪里』之类的吗?」 她像说不出话来似的紧闭双唇。不过,这样的反应只持续了一秒钟,她立刻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点了点头。 「如果让你老是做出在大学里特地寻找我的无益举动,也不好好上课的话,你的白痴毛病恐怕永远也好不了。这是逼不得已的因应措施。」 「有道理。」 虽然不太懂她的说法,但她都这么说了,肯定就是对的。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人家说话啊?」 「你说的话我当然有在听啊!只是,这张纸条怎么皱成这样啊?」 「因为我的包包太小了,我打算买个新的包包。这一点也不重要,快去上课!」 而且,这张纸看起来也旧旧烂烂的。我本来打算这么说,但被她催了一下后,错过了机会。在她的驱赶下,我快步前往共同教室大楼。 「还不快把雨伞拿来用!」 己做过什么好事,但正因为如此,才会满心雀跃。明明什么也没做,幸福却自己送上门来。这样不是太棒了吗! 在无从得知的形式下,某人的行动会改变世界。 其行动掀起的涟漪荡漾下,我们会忽喜忽忧。 这次只是刚好转向我会感到欢喜的事态。 我和她之间产生了联系。 这样的世界变化足以让人心生预感,觉得事情会有新的展开。 我抱著绝佳的心情冲进教室大楼的吸烟区旁边,折起雨伞时,收到了电子邮件。我立刻确认寄件者名称,发现是她寄来的。这是她寄给我的第一封电子邮件。我目不转睛地盯著手机萤幕看。 电子邮件写上了主旨,本文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不习惯写电子邮件?在不知道答案的状况下,我念出主旨: 『下星期陪我去买新的包包,顺便帮忙拎东西。』 「……怪了?我今天遇到的女生该不会是她的复制人?」 我按住额头,努力回想才刚刚开始的今天一天。 她那熟悉的犀利目光,从我的脑部贯穿而过。 嗯,今天的她肯定也是真正的她。 如果真是如此……我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应该可以吧? 那准备好了喔,1、2、3! 「呦吼~~~~~~~~~~~~~~~~~~~~!」 『吵死人了你白痴喔』 我回过头看。虽然看不到,但我的吼叫声似乎传到她坐著的地方。可能是急著传送出去,她没有打上任何标点符号。 她又寄信来了,我大叫也值得了。人果然要采取行动,才会得到结果。最近的我无时无刻都在对她发出行动。我的行动在今天得到一些些的结果,让我幸福得快要死掉。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无法停止恋爱。 后记 以上就是文库版的《我的小规模奇迹》。 这本书的精装版大约是在一年半前出版,以改版成文库版的时间点来说,或许比一般快了些。不过,既然也难得在播放动画,就搭个顺风车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图,但总之就是因为这样又那样,促成了这次的出版。 原本我打算重新看过整个文章再加以修正,但又想到或许有些描述是写作当时纔有的灵感。这么改变念头后,我决定不要大幅修改文章。到底哪一个决定纔是对的呢?即便到了写后记的这个时刻,我也还在苦恼这个问题。 说明完毕。接下来是近况分享。 虽然跟这本书的内容没有关联,但我想到一个《我的小规模自杀》的题材。希望今年内有机会发表这个新作品,如果成真,可能又必须取得某位漫画家的同意。到时候还请多多帮忙喔! 另外,我要感谢负责文库版插图的宇木老师。我本来以为宇木老师会画出海盗的插图,结果没有耶!不过,也蛮想看看海盗的插图就是了。 ……对了,有个人很啰唆地一直要我写出来,我只好乖乖写了。据说这本书的目录页上的插图是我父亲画的喔!哈哈哈!不好意思喔!我父亲最近相当得意忘形,还欣喜若狂地说什么有粉丝寄信给他。 好了,话题结束。 后面加上的短篇内容是本书故事的后续剧情。这么做是因为顾虑到如果有可贵读者原本已经有单行本版,又买了文库版,却没有为他们多写些什么会太过意不去。只不过,好担心根本没有这样的读者…… 后续剧情没有特别高潮叠起或有什么精彩结局,如果有读者觉得故事在本书里已经结束,没必要看后续的剧情,我完全不在意大家忽略过。想看的朋友,读完结语后就请继续翻页吧。 以上就是文库版的《我的小规模奇迹》。 这本书的精装版大约是在一年半前出版,以改版成文库版的时间点来说,或许比一般快了些。不过,既然也难得在播放动画,就搭个顺风车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图,但总之就是因为这样又那样,促成了这次的出版。 原本我打算重新看过整个文章再加以修正,但又想到或许有些描述是写作当时纔有的灵感。这么改变念头后,我决定不要大幅修改文章。到底哪一个决定纔是对的呢?即便到了写后记的这个时刻,我也还在苦恼这个问题。 说明完毕。接下来是近况分享。 虽然跟这本书的内容没有关联,但我想到一个《我的小规模自杀》的题材。希望今年内有机会发表这个新作品,如果成真,可能又必须取得某位漫画家的同意。到时候还请多多帮忙喔! 另外,我要感谢负责文库版插图的宇木老师。我本来以为宇木老师会画出海盗的插图,结果没有耶!不过,也蛮想看看海盗的插图就是了。 ……对了,有个人很啰唆地一直要我写出来,我只好乖乖写了。据说这本书的目录页上的插图是我父亲画的喔!哈哈哈!不好意思喔!我父亲最近相当得意忘形,还欣喜若狂地说什么有粉丝寄信给他。 好了,话题结束。 后面加上的短篇内容是本书故事的后续剧情。这么做是因为顾虑到如果有可贵读者原本已经有单行本版,又买了文库版,却没有为他们多写些什么会太过意不去。只不过,好担心根本没有这样的读者…… 后续剧情没有特别高潮叠起或有什么精彩结局,如果有读者觉得故事在本书里已经结束,没必要看后续的剧情,我完全不在意大家忽略过。想看的朋友,读完结语后就请继续翻页吧。 以上就是文库版的《我的小规模奇迹》。 这本书的精装版大约是在一年半前出版,以改版成文库版的时间点来说,或许比一般快了些。不过,既然也难得在播放动画,就搭个顺风车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图,但总之就是因为这样又那样,促成了这次的出版。 原本我打算重新看过整个文章再加以修正,但又想到或许有些描述是写作当时纔有的灵感。这么改变念头后,我决定不要大幅修改文章。到底哪一个决定纔是对的呢?即便到了写后记的这个时刻,我也还在苦恼这个问题。 说明完毕。接下来是近况分享。 虽然跟这本书的内容没有关联,但我想到一个《我的小规模自杀》的题材。希望今年内有机会发表这个新作品,如果成真,可能又必须取得某位漫画家的同意。到时候还请多多帮忙喔! 另外,我要感谢负责文库版插图的宇木老师。我本来以为宇木老师会画出海盗的插图,结果没有耶!不过,也蛮想看看海盗的插图就是了。 ……对了,有个人很啰唆地一直要我写出来,我只好乖乖写了。据说这本书的目录页上的插图是我父亲画的喔!哈哈哈!不好意思喔!我父亲最近相当得意忘形,还欣喜若狂地说什么有粉丝寄信给他。 好了,话题结束。 后面加上的短篇内容是本书故事的后续剧情。这么做是因为顾虑到如果有可贵读者原本已经有单行本版,又买了文库版,却没有为他们多写些什么会太过意不去。只不过,好担心根本没有这样的读者…… 后续剧情没有特别高潮叠起或有什么精彩结局,如果有读者觉得故事在本书里已经结束,没必要看后续的剧情,我完全不在意大家忽略过。想看的朋友,读完结语后就请继续翻页吧。 以上就是文库版的《我的小规模奇迹》。 这本书的精装版大约是在一年半前出版,以改版成文库版的时间点来说,或许比一般快了些。不过,既然也难得在播放动画,就搭个顺风车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图,但总之就是因为这样又那样,促成了这次的出版。 原本我打算重新看过整个文章再加以修正,但又想到或许有些描述是写作当时纔有的灵感。这么改变念头后,我决定不要大幅修改文章。到底哪一个决定纔是对的呢?即便到了写后记的这个时刻,我也还在苦恼这个问题。 说明完毕。接下来是近况分享。 虽然跟这本书的内容没有关联,但我想到一个《我的小规模自杀》的题材。希望今年内有机会发表这个新作品,如果成真,可能又必须取得某位漫画家的同意。到时候还请多多帮忙喔! 另外,我要感谢负责文库版插图的宇木老师。我本来以为宇木老师会画出海盗的插图,结果没有耶!不过,也蛮想看看海盗的插图就是了。 ……对了,有个人很啰唆地一直要我写出来,我只好乖乖写了。据说这本书的目录页上的插图是我父亲画的喔!哈哈哈!不好意思喔!我父亲最近相当得意忘形,还欣喜若狂地说什么有粉丝寄信给他。 好了,话题结束。 后面加上的短篇内容是本书故事的后续剧情。这么做是因为顾虑到如果有可贵读者原本已经有单行本版,又买了文库版,却没有为他们多写些什么会太过意不去。只不过,好担心根本没有这样的读者…… 后续剧情没有特别高潮叠起或有什么精彩结局,如果有读者觉得故事在本书里已经结束,没必要看后续的剧情,我完全不在意大家忽略过。想看的朋友,读完结语后就请继续翻页吧。 以上就是文库版的《我的小规模奇迹》。 这本书的精装版大约是在一年半前出版,以改版成文库版的时间点来说,或许比一般快了些。不过,既然也难得在播放动画,就搭个顺风车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图,但总之就是因为这样又那样,促成了这次的出版。 原本我打算重新看过整个文章再加以修正,但又想到或许有些描述是写作当时纔有的灵感。这么改变念头后,我决定不要大幅修改文章。到底哪一个决定纔是对的呢?即便到了写后记的这个时刻,我也还在苦恼这个问题。 说明完毕。接下来是近况分享。 虽然跟这本书的内容没有关联,但我想到一个《我的小规模自杀》的题材。希望今年内有机会发表这个新作品,如果成真,可能又必须取得某位漫画家的同意。到时候还请多多帮忙喔! 另外,我要感谢负责文库版插图的宇木老师。我本来以为宇木老师会画出海盗的插图,结果没有耶!不过,也蛮想看看海盗的插图就是了。 ……对了,有个人很啰唆地一直要我写出来,我只好乖乖写了。据说这本书的目录页上的插图是我父亲画的喔!哈哈哈!不好意思喔!我父亲最近相当得意忘形,还欣喜若狂地说什么有粉丝寄信给他。 好了,话题结束。 后面加上的短篇内容是本书故事的后续剧情。这么做是因为顾虑到如果有可贵读者原本已经有单行本版,又买了文库版,却没有为他们多写些什么会太过意不去。只不过,好担心根本没有这样的读者…… 后续剧情没有特别高潮叠起或有什么精彩结局,如果有读者觉得故事在本书里已经结束,没必要看后续的剧情,我完全不在意大家忽略过。想看的朋友,读完结语后就请继续翻页吧。 以上就是文库版的《我的小规模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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