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轮回 ALL YOU NEED IS KILL》 第一章 新兵桐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leo 校对:拜金马甲、maylog、stson 1 战斗才开始大约十分钟,士兵们的内心就已经被恐怖占据。 试着想像一下。 这是一个夺命钢铁四处飞舞飘散的地方。 远方枪林弹雨的乐音既低沉又混浊,而且是一种撼动腹部的干涩声响,掠过身旁的子弹发出高亢且澄澈的音色,并且传出震得头颅发麻的尖锐声音。子弹不断向我射来,刺得地面伤痕累累且尘土飞扬,而下一颗子弹又再度在尘埃布幕之中打穿一个洞。 在数千万颗令天空变得焦黄的子弹中,只要有一颗宛若指头般大小的铁块射穿身体,就会令人当场死亡;方才还生龙活虎、谈笑风生的家伙,下一瞬间就会立刻变成温暖的肉块。 所谓死亡总是出人意表,并且下手毫不留情。 即便如此,未曾细想就被夺去性命的人还算是幸运,因为大多数的士兵都是骨头断裂或是内脏破碎后,在身躯下流着一大滩血并且痛苦挣扎,他们只能孤独地在烂泥巴中一边喘息,一边默默等待死神从背后悄悄降临,看着它用冰冷的双手勒断自己的脖子。 就算真的有天国,那里也一定是个奇冷无比、黯淡无光而且孤独寂寞的地方。 我感到相当恐惧。 我用颤抖的手臂和僵硬的指尖扣紧扳机,扫射灼热的枪弹驱赶逼近的死神。 哒、哒、哒,枪身不断传来后座力,那是比心跳声更为强烈的节奏,士兵的灵魂早已不在体内,而是沉睡于武器当中,随着枪管越发炽热,支配肉体的恐惧也渐渐化为愤怒。 对着只会以小猫两三只的航空救援敷衍了事的司令部大骂:fuck! 对着只会研拟狗屎作战计划的参谋本部大骂:fuck! 对着不愿意向左翼轰炸的炮兵连大骂:fuck! 对着已经阵亡的那个家伙大骂:fuck!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那些想取走我性命的混帐敌人!我要将这份钢铁的愤怒重重打在你们身上! 会动的东西都是敌人! 你们全都去死吧,全都变成不会动的尸体吧! 我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发泄出怒吼声。 这把每分钟可以发射四百五十发子弹的二十毫米机关枪即将用尽子弹。管他去死!如果变成尸体,我还能发射子弹吗?所以我立刻交换弹匣。 “换弹匣!” 听到我的叫声能够替我做掩护射击的同伴已经死了,被分解成电波的言语空虚地回荡于天际,我继续扣下扳机。 队上的与那原被敌营射来的第一弹正面击中,长矛弹射穿他的机动护甲,弹头前端穿透身体而变得扭曲变形,并且沾有分不清是血液还是机油的黏稠液体。与那原的机动护甲发出约十秒令人做恶的舞蹈后,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已经不用呼叫医护兵了,与那原的胸膛下方被打出一个直径约两公分的弹孔并且直穿背部,被子弹的冲击力所贯穿的弹孔周围由于摩擦生热而开始燃烧,橙色的火苗在内不断跃动摇曳,而这也是距离战斗开始的警报还不到一分钟内所发生的事。 虽然与那原动不动就倚老卖老,而且还有随意透露推理小说凶手的癖好,但是他还不算是个该死的坏家伙。 我所属的中队——三零一师团装甲步兵第十二连队第三大队第十七中队的一百四十六名士兵奉命固守特牛岛的北端,任务是搭乘运输直升机登陆后,埋伏在敌营左翼后方,逐一击破无法承受正面攻击而脱队的敌军个体。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在战斗开始之前,与那原就已经挂了。 我们的部队遭到突袭,与那原是否已经毫无痛苦地魂归西天了呢?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所属的部队已经位于战场的中央。不分敌我,大家都朝着我们发射子弹,我所听到的声音尽是惨叫、啜泣以及“fuck!fuck!fuck!”的咒骂声。畜生!小队长早就已经挂点,最老的军曹也已经上西天了,我渐渐听不见救援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通信早已断绝,小队也变得七零八落。 我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是因为我在与那原被射杀时匍匐于地的缘故。 在大家奋勇杀敌的当头,我正躲在机动护甲的残骸中发抖——覆盖士兵全身的机动护甲是用日本夸耀全世界的复合装甲板所制成的。我一时之间认为一件护甲或许会过于单薄,但如果是两件的话,敌人的子弹应该就无法贯穿了吧?我的内心希望只要躲到无法发现敌人身影的地方,它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失。没错,我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我是个刚从训练学校毕业的新兵,我虽然知道机关枪跟桩炮的使用法,可是我却不晓得如何操作得宜。 不管是谁,只要扣下扳机,子弹就会砰的一声发射出去。但是,要何时射击才能命中敌人?要往哪里射击才能突破重围?我对这些有关战场上的知识可说是完全一无所知。 又有一颗敌人的子弹瞬间飞过头顶。 口中突然有股鲜血的味道。 这是铁的味道,这个味道也同时证明我还活着。 手套下的手掌湿湿滑滑,机动护甲传来的震动表示电池勉强还能使用,我闻到一股机油的臭味,外面的臭气隔着快坏掉的防毒滤片不断渗透进来,敌军尸骸所发出的气味就像是揉碎树叶时所发出的臭味。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腹部以下毫无知觉,本来应该会痛的伤口却没有任何疼痛感,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有人说痛苦是生命的存在证明,但是对我来说,无须在意机动护甲中的尿失禁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油气枪榴弹的剩余量是零,二十毫米机关枪的剩余子弹数是三十六发,子弹再过五秒钟就会用尽,配给每个士兵三发的火箭筒在还没使用前就已经不知去向,头部辅视器严重破裂、左臂护甲半损坏,在火力全开的状态下战斗输出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二。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左肩上的桩炮竟然丝毫没有折损。 桩炮是一种以火药将碳化钨弹头射出的近身武器,它只能使用于与敌人近身肉搏的短距离中。每一颗装满火药的弹壳都有成年男子的拳头般大小,当弹头以九十度角击入时,除了战车的前方装甲以外,没有任何物质能够防御这种子弹。桩炮的弹匣装填数是二十发,当初听到这个数字时曾经想过——应该没有人能在战场上遇到需要以桩炮射击二十次的场面,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情况好像与想像中大相径庭。 只剩下四发子弹。 已经发射十六发子弹,恐怕有十五发都没射中。 也许是十六发。 已损毁的抬头显示器(hud)上的影像歪歪斜斜,画面上扭曲变形的地方就是死角,敌人也许就藏身其中。 只要穿惯机动护甲,即使不使用辅视器也能够察觉周遭所发生的状况。战斗所需的技巧不只有视觉而已,战斗经验丰富的士兵可以透过穿透金属或精密陶瓷的堆栈构造后所撼动的冲击力道、扳机的扣合状态、脚底传来的感觉、读取仪表板上所显示的数字等等情报确实把握战况。 可是,我却不懂这些经验。 初临战场的新兵不可能懂得这些经验。 吐气。 吸气。 我闻到一股既闷热又令人皱眉的汗臭味,而且想擦掉流出的鼻水。 我转头确认显示器旁的时钟,战斗开始距今才经过六十一分钟。 天啊!我怎么觉得战斗好像已经持续三个月之久。 我环视前后左右。 并且 握紧在手套中的手掌,但是我告诉自己不要用太大的力气,因为射出的子弹会偏往下方。 突然,有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没有时间确认多普勒雷达了。 总之,先发射再说。 哒哒哒!前方一阵尘土飞扬。 敌人的子弹有如撕裂空气一般直扑而来,但是我所发射的子弹却像具有超能力般在准星前方轻轻绽开。虽然训练学校的教官曾经说过,枪这种武器的特性就是这样,然而我却觉得,如果敌人没有听到迎面而来的子弹掠过的摩擦音,那实在很不公平。不管敌方还是我方,都应该一边近身感受死神的气息一边穿过枪林弹雨,这样才算公平吧? 不过,就算听见生命终结所带来的惨叫声,这些不似人类的敌人也未必会跟一般人一样心生恐惧。 联合防疫军的敌人是一群怪物。 人类称它们为“拟态”。 但不管如何称呼,敌人就是敌人,你们都去死吧! 子弹终于用尽。 淡褐色的尘埃中出现一个歪斜球状的阴影。 它的高度比人类还矮,大概只到机动护甲兵的肩膀左右。假设人类是垂直立起的棍棒,那么拟态的外型就像圆木桶,并且于圆形身躯之上接上简短的四肢手脚及一根尾巴,我们都称这是拉直臃肿膨胀的青蛙溺毙尸体后的模样;然而以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它们却不像青蛙,反而比较像海星。 比起人类,这些家伙的身材较小,因此攻击上很难瞄准,但是它们的体重却比人类还重。如果把美国人制造波本威士忌的超大圆木桶灌满混水的砂土,大概就是这些家伙的重量。它们的密度很高,身体七成由水分构成的哺乳动物根本无法比拟,只要被它们短小的手臂一挥,人类的身体就会轻易地被打成碎片。从他们的喷射孔中所射出的长矛弹,具有等同于四十毫米机关炮的威力。 我们藏身于借着机械增强肌肉力量的机动护甲当中,以最先进科技所创造出的武器如刺猬般强化自身,机动护甲的装甲即使在极近距离被霰弹枪击中也不会造成伤害。我们借此与拟态对峙于战场,即便如此,这些家伙的强大威力还是无与伦比。 面对拟态的时候,并不会像是遭遇黑熊或是被饿虎凝望时产生生理上的恐惧感,拟态不会像动物般吼叫、也不会面露凶相、更不会张开翅膀夸示自身的庞大,它们只会一味地猎杀人类。那时候我的感觉就像一只野猫正在马路中央等候直线前进的砂石车轮胎一样,我无法理解为何自己必须碰到这种悲惨命运。 子弹已经用尽。 妈妈,我要死掉了。 我要死在这个狗屎混蛋的战场上了,我要与痛苦、恐惧以及身体漏出的屎尿一起在这个没有朋友恋人、也没有同伴家人的偏远孤岛上死掉了。在朝着我驰骋而来的敌人面前,我无法以唯一的武器防卫自身,仿佛早已用尽的子弹一般,我也已经同时将战斗力量倾吐泄尽。 拟态已经逼近身旁。 死神的气息轻拂耳际。 死神的身形映照在hud显示器上。 我看见…… 死神的全身都沾染上红色,约莫两米高的巨大镰刀也是一片通红,与其说是镰刀,它的形状更近似于战斧。在敌我双方都涂抹上灰土色的伪装迷彩当中,它向四面八方挥洒出红铜色的金属光辉。 死神以凌驾拟态的速度直奔而来,然后用深红色的脚将我踢开。 装甲瞬间凹陷,我的胸口无法喘息,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显示器的警告信号大约一半左右都变成红色,从嘴中喷出的鲜血完全覆盖住整个显示器,桩炮也瞬间击发。 我飞离原地十米以上,背后的装甲板刮削着地表并且嘎嘎做响,然后便以倒挂的姿势停下动作。 死神挥下战斧。 并且发出一种将难以切断的物体硬生生砍断的尖锐声响。 就像是列车紧急刹车时的回响。 拟态的棘皮向外迸裂。 只靠一击。 只靠这一击,拟态瞬间化为静止不动的尸体,从横切面飘散出灰色的砂土,分为两半的身躯各自抽搐痉挛并且发出颤抖。眼前的家伙居然能轻易地以数千年前蛮族所使用的战斧,不费吹灰之力地歼灭人类智慧所发明的最新武器才勉强能够给予伤害的敌人。 死神缓缓地回过头。 在满是警告信号的显示器上亮着一圈绿色的光点,这个光点表示队友正传来通信。 “……的,是……吗?” 是女人的声音。 里面含有杂音,所以没办法听得相当清楚。 我已经无法站立,顶多只能以不听使唤的肉体与机动护甲将倒转的姿势回复原状。 当我睁眼仔细一瞧,这并不是冥界使者,她跟我一样都是机动护甲兵。不同的是,她并没有配备桩炮,而是改用粗犷的战斧,肩膀上的徽章不是jp而是us。普通机动护甲的颜色都是类似在砂地上泼倒咖啡般的沙漠迷彩,但是她的机动护甲却散发出一种鲜明强烈的金属红铜色光彩。 我听过她的传闻。 战场上的母狗。 她是个为了追求战斗而在全世界到处游走的战争狂,我也曾经听说,人类杀掉的拟态约有半数都是这个女人所属的联合防疫军us特殊部队所创下的战果。看到她以一身有如请敌人攻击自己的姿态在战斗中存活下来,或许她才是真正的死神。 深红的机动护甲携着战斧向我靠近,并且伸出手在我的肩膀处寻找插孔,打算进行接触通信。 “我想问你一件事。” 这道拥有女性特征的声音听来非常清晰,这是一道无法与刚刚在眼前发生的战斗以及两米长的战斧产生联想的高音声调。 “书上写说日本餐厅用餐后的绿茶是免费的……这是真的吗?” 从拟态体内溢出的传导流砂在风中飘散,子弹发出瑟缩的哭泣声,正在远方不断飞舞。 这里是战场。 这里是与那原跟乌格队长以及小队的全体伙伴阵亡,而我则洒光所有的钢铁子弹。然后在机动护甲中屎尿齐流,并且在鲜血与泥水混杂的沼泽中到处匍匐爬行的鬼地方。 “当时我完全按照书中所写,不过却遭到难堪的对待。从那之后,我就决定要向当地人问个清楚。” 然而,这个女人的口气却有如在路边跟相遇的邻人聊天一般。 在别人沉溺于屎尿而濒临死亡之际,却突然询问餐后的绿茶?一声不响地踢人一脚,然后询问日本的绿茶?这个女的脑袋烧坏了吗?我很想大骂脏话回答她,但是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嘴巴已经全部忘记脑袋中记得的乌言秽语,已经发音的咒骂词语只能在喉头中回荡空转。 “小说这种东西,就是作家把毫无根据的事写得好像亲眼看见过一样——一位写战争小说的作家告诉过我这个道理。对了,你最好吞一下口水,放松扣在扳机上的指头,然后深呼吸一次。” 我按照她说的话做过一遍,直冲脑际的血液也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逐渐缓和下来,这个女人的话语仿佛有种让我安定心灵的效果。 一直淡忘的腹部痛楚也渐渐恢复,机动护甲把肌肉的痉挛当做操作信号一般不断抖动,就好像与那原在死前所跳的舞一样。 “会痛吗?” “废……废话。” 我使尽力气所发出的声音有如耳语一般低声掠过。 深红的机动护甲屈膝于我的面前,仔细端详着被削平的装甲板,而我提出一道问题:“战况现在如何?” “三零一师团目前处于崩溃状态,主力部队正退至海岸线准备重整战力。” “你的部队呢?” “不用替他们担心。” “那……我的身体……怎么样呢……?” “子弹贯穿并且停留于后背的装甲之中,里面全都变成炭了。” “很严重吗?” “很严重。” “畜生。” 我抬头望着天空。 “不过……天空竟然还这么漂亮。” “没错,我很喜欢这个国家的天空。” “为什么喜欢?” “被大海环绕国家的天空拥有一种澄净美丽的颜色。” “我会死掉吗?” “没错,你会死掉。” 我不禁流下眼泪。 我很庆幸脸颊是被无法透视的头盔所覆盖,因为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看到我可怜的样子。 深红的机动护甲温柔地怀抱着我的头部。 “你能说出名字吗?不是你的阶级单位,而是你的名字。” “启二……桐谷启二。” “我是丽塔·布拉塔斯基。在你死亡之前,我会陪在你身边。” 女人如此说道。我对她的话语感到非常高兴,但是个性乖戾的我嘴上依然继续逞强。 “你也会死掉的。” “我还要在这里办点事。启二,如果你死了,我就会从你的机动护甲上拿走你的电池。” “真是过份的家伙。” “所以你不用客气,安心离开人世吧。” 就在这个时候,丽塔收到一道通信信息,这次是个男人的声音,与她联机的我也自然而然地听见声音。 “饲主呼叫丧犬。” “收到。” 丽塔如此简短地回答。 “已经以武力压制主机‘α’外围,控制维持时限十三分钟,请接受披萨外送。” “丧犬收到,以下封锁通信。” 丽塔的深红机动护甲站起身,并且切断接触通信。 在她的背后隐约传来一道爆炸声响,地表的震荡让我感到背脊颤抖。 从天空飞来的雷射导弹插入地面,并于穿透岩层后爆炸。白灰色的砂地就像是烤焦的煎饼般膨胀,裂缝当中喷出与黑糖水相同颜色的石块。地面发出一阵摇摆晃动,泥巴雨敲打着机动护甲的外壳,只见丽塔的战斧散发光芒。 烟雾渐渐消散。 许多物体正在导弹形成的弹坑中蠢动,多普勒雷达上显示出红色的光点,这是敌人的信号,因为数量太多,所以点跟点几乎都是以重叠的方式显现。 她似乎点了点头。 然后,开始往前冲去。 挥砍、挥砍;转身,再挥砍。随着战斧闪烁,拟态的棘皮纷纷应声撕裂,从横切而溢出的传导流砂乘着旋风飞扬飘散,就像用小刀切取奶油一般,丽塔轻松地斩杀敌人,她守护着我,并且不断转圈移动。 虽然丽塔跟我都是受过同种训练的士兵,但是我就像电池用尽的玩具一般横躺在一旁,而她却是挥舞战斧与敌人奋战,她没有受到任何人逼迫,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意志来到这个狗屁不通的战场上,但是我却完全派不上用场。本来我应该随意尸横荒野,但是我却连累前来救援我的友军身陷危险。 我心想,我如果不把桩炮里剩余的三发子弹用完,我绝对死不瞑目。 于是,我以单腿撑起身体。 并将手置于膝上。 起身。 大声叫喊。 拼命向前猛冲。 丽塔的深红机动护甲回头观望。 耳机中听到些许杂音。 但是我却听不懂丽塔正在说些什么。 敌群中有一只异样的拟态,这只拟态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外表怎么看都像是青蛙的溺死躯壳。不过,它所散发的感觉跟其它个体不太相同,也许这是我在生死交关中磨练到极致的第六感让我能够一眼看出值得决一死战的敌人,就决定攻击这个家伙。 我扑向这只拟态。 拟态立刻用尾巴反击。 我感到身体突然变轻,我的手臂被敌人切断,还好是右臂,桩炮还配置在我的左肩上。 我扣下扳机。 子弹却被弹开。 保持九十度角。 再来一枪。 棘皮再度被打出一个洞。 再补一枪。 失去意识。 2 枕边有一本阅读到一半的平装书。 这是一本侦探小说,主角是一名自以为是东洋通的美国侦探,我的食指正指在事件关系人聚集在纽约和风餐厅的那一页。 正当意大利籍委托人想在餐后点杯浓缩咖啡的时候,这名侦探制止他并且炫耀地表示日本餐厅在餐后会送上绿茶,他接着说明酱油跟绿茶非常搭配,还有印度奶茶为何要加香辛料之类。他的目的是为了找出凶手才大费周章地召集关系人,但是他却绵延不绝地说着与主题毫不相干的话语。 我揉了揉眼睛。 并且隔着衬衫摸向肚子,我摸到半年前还没有的腹肌线条,腹部并没有伤口的痕迹,也没有变成黑炭,右手臂还完整地接在肩膀上,因此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总结来说,就是因为阅读此种小说读到睡着并且做了一个恶梦。 在女疯子丽塔电波斯基询问侦探小说内容的时候,我早该察觉这是一场梦,横跨太平洋专程前来支援战事的us特殊部队队员并不可能阅读这种畅销侦探小说。这些家伙如果有这种空闲时间,应该会用来维修机动护甲吧! 感觉很不舒服。 今天是首次出击的日子,上战场前就梦到自己特别晋升两个军阶,这实在让人哭笑不得。(注:任务中战死便可获得提升两个军阶的功勋。) 狭小的两层式铁床上铺回响着低沉混浊的电台音乐,那是年代非常久远的摇滚乐。dj异常亢奋的动画式说话声、基地开始活动的噪音以及其它家伙四处闲扯蛋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脑际中震耳欲聋的声音正用轻松滑稽的腔调播报天气预报——延续昨天的好天气,今天群岛方面晴朗无云,下午开始发布紫外线警报,请特别注意阳光日晒。 只用防火材料组合而成的简易兵营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古铜色肌肤泳装少女的海报,不晓得是谁动的手脚,少女脸蛋的部份已经被人撕破,并且被换贴上军报中剪下的首相面容。泳装少女的脸正在不远处一张摆出姿势的肌肉男海报中露出甜美的笑容,而肌肉男的脸目前行踪不明。 我在连成一整排的铁床下铺伸起懒腰,以钢管焊接而成的耐用床架因此不断嘎吱嘎吱地作响。 “启二,签个名吧。” 与那原从上铺探出头,他在我梦到的战场中一开始就已经阵亡,在现实中这种人物却偏偏都活得特别久。 与那原仁是一位比我早入伍三年的机动护甲兵,他的身体比我多削掉三年份的赘肉,也比我多增加三年份的肌肉。假设他也像一般人在社会上生活的话,他那轻浮无礼的态度应该会大为收敛,进而成为一个圆润香滑的帅哥吧?不过,现在的他与其说是精悍,总之算是拥有一副军人的模样。 “这是什么?” “宣誓书,之前说明过的那个。” “我昨天就签过了。” “咦?那就奇怪啦……” 上铺便传来翻东找西的悉窣声。 “没有,跑到哪里去啦?算了,你再签一次吧。” “你应该不会拿去乱用吧?” “这份文件也只有配给尸体袋的时候才用得到,根本就没办法乱用。当然,如果你会死个两三次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联合防疫军的前线基地有个传统——士兵们会潜入军中杂货铺(p)偷酒来喝,以做为出击任务前的余兴节目。如果战死,就再也无法享用美酒了,反正明天便会身在战场,而且就算喝醉,留在血管里面的乙醇也会因为注射药物而被强制分解。 如果偷窃行为被发现,就会移送惩戒委员会,搞不好还有可能遭到军法审判。不过也必须等到作战结束返回基地之后才会发现物资减少,而作战当中一定会有士兵战死,战死者的罪名则不会被严格追究。万一东窗事发,只要推给战死的人便可,因此全体参与者都会留下字据,用以证明计划此次偷窃的人是自己。 听说被偷的店家也知晓这件事,明知会被偷走,老板还是会在店里摆放好酒,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在出击之前把酒分给全体士兵加油打气呢?根据店家所说,这似乎是一种传统做法。 “你都不会紧张喔?” 我把那张纸接过来。 “如果现在就开始紧张,到作战前大概就挂了吧!” “我下午都会穿着机动护甲练习匍匐前进。” “你打算一直穿着吗?真是个怪人。” “现在不穿,那要什么时候穿?” “你脑袋烧坏了吗?出击任务是明天吧?” 我不禁从床头翻滚落地,与那原跟躺在隔壁床上看着黄色杂志的队友瞬间眼神交会之后,便转头注视着我的面容。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作战延期了吗?” “没有延期,本来就是明天,我们准备在么勾洞洞(19:00)用偷来的酒进行秘密演习,喝个痛快之后,明天就是地狱的开始,完全按照预定计划。” 我记得昨天才喧闹狂欢地喝着从p偷来的酒,因为首次出击而感到非常紧张,所以不想喝酒的我很早就离场回去看推理小说了。我记得很清楚,与那原跟女兵缠绵温存之后,还是我把醉醺醺的他拖到上铺去的。 或者…… 这也是梦中发生的事呢? 我拿起放在床上的推理小说,本来认为有空就要读一读的,但是却在队形训练以及公务跑腿中用掉大半时间,因此小说都一直躺在手提包里面,没想到出击前一天终于有机会阅读小说。我当时一边苦笑,一边心想老天真是会捉弄人。 我翻开书本。 我确实读过自以为是东洋通的美国人侦探这段,就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他自夸地展现关于绿茶的学识。 如果今天是出击的前一天,那天我所读到的内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涌入我的脑袋的呢? 我不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嗯,作战只要随便唬弄一下就好啦!” “真的是这样吗?” “你只要没有射到同伴的背脊而能活着回来,就算有八十分了。不用太担心啦!” “……喔。” “你如果太过烦恼,在还没失去性命之前就会被宇宙的怪电波打中脑袋喔!” 与那原用手指比着枪炮的形状,然后紧贴于自己的额角。 我所顶替的前一个士兵就是精神变得异常之后而被送到后方去的,听说他的脑袋好像接收到人类即将灭亡的电波。联合防疫军的机动护甲士兵竟然会收到人类灭亡的电波,这真是不伦不类,虽然这种士兵并不像战死的人那么多,但多多少少还是存在。 战场无论对健全的肉体还是健全的心灵同样都是有害的,我不过是来到前线基地而已,也许我的脑部已经发出危险信号并且让我开始产生幻觉。 “……照我看来,那些在战场上不会发疯的家伙,脑袋才是少了几根螺丝吧!” 与那原夸张地这么说着。 “请不要吓唬新兵。” “你看看费列渥那个老家伙吧,人为了存活下来,就必须失去某些身为人类拥有的重要特质,像我这么细致高尚的人不适合上战场吧!真可怜喔~~” “军曹是个好人。” “这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他的心脏搞不好是用钨做的,还有他的斜方肌练得太厉害,导致脑容量减少等等之类的问题。” “那样说不太好吧……” “那你能肯定电波斯基也同样是人类吗?” “这个嘛……” 如同平常一般,正当我们不着边际地说着丽塔的坏话时,军曹立刻现出身影。 巴托洛梅·费列渥是我们小队的首任军曹,他是一个长年存活于战场的老兵,也是实际操兵带队的人。大家都说构成费列渥这个人的要素当中,百分之七十是很会照料人的大叔,百分之二十是无可救药的体能训练狂,而剩下百分之十的成份就是铁跟碳了。 费列渥板着面孔望向我们一眼之后,朝着手握字据的与那原眉头一皱。 “偷偷潜入p的是你吧?” “没错。” 与那原一派轻松地如此回答。 四周横躺在床上做着杂事的好汉们,这时就像一群倒霉的的蟑螂突然遇见杀虫剂似地,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到棉被当中,因为大家都知道,眉头深锁的军曹只会带来坏消息。 “难道是……警备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我向眉宇间宛如加上增强装甲般扭曲脸孔的费列渥提出这个问题。在我的梦中也发生同样的事情——当与那原潜入p的时候,不幸发生其它事件,因此本来作战结束后才会被发现的偷窃行为却马上被抓包。 “你怎么会知道?” “没有,我是……猜的。” “到底怎么啦?” “有一群混蛋在跟你们无关的地方捅出娄子,虽然不是你们犯错,我们在么勾洞洞(19:00)还是要在第一临海演习场佩带第四级装备集合,记得把命令传达下去。” “你在开玩笑吗?明天就要出击,我们现在还要做基础训练(pt)喔?” “与那原伍长,复述命令。” “么勾洞洞(19:00)在第一临海演习场佩带第四级装备集合……但是军曹,乔治亚强攻作战应该是每次都会被骂的事吧?为什么这时候才要在鸡蛋里挑骨头?” “……你想知道吗?” 费列渥瞪大双眼,我不禁紧张地吞下口水。 “当然,不管怎么说都太夸张了吧?” “自己去查。” “等……等一下,军曹!” 费列渥以标准的步伐走出三步,然后停下脚步。 与那原以钢管床架与字据为掩蔽物,发出抗议的声音。 “提示一下答案嘛~噗~噗~” “少将大人抱怨说:‘这个基地的烂警备体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件事不只是我,就连中队长也没辄,你死了这条心吧。” “难道他想让我们留下美好的回忆吗?” “有人会在出击前一天没事找事做吗?笨蛋。” 其实,我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这也是在梦中所发生的事。 一年半前,我们在冲绳登陆战中吃下大败仗,因此对联合防疫军jp来说,夺回位于房总半岛海上的特牛岛就成为一个绝对必要的任务。如果让敌人在岛上建立侵略据点,东京就会岌岌可危,即使皇居跟政府机关已经迁到长野,不过经济的中心还是在东京。 参谋总部也明白此次的作战成败攸关日本生命线的维系,因此除了调动两万五千名机动护甲兵之外,许多斗志高昂的将官也陆陆续续地进驻位于房总半岛的花线前线基地。不仅如此,我方高层将领还征询冲绳战中婉拒参加作战的us特殊部队,请求他们也共同加入作 战。 东京就算变成沙漠,美国佬也不痛不痒;但是如果生产世界第一轻巧强硬复合装甲板的临海工业地区被拟态侵占蹂躏,那可就大事不妙,虽说零件的七成都是在中国的工厂生产,但是制造出人类智能结晶的机动护甲还是需要日本的技术。基于此种理由,美国佬才决定前来支援。 由于他国的部队加入战局,因此警备比平常变得更加严格,原先跟警备方面串通准备共同窃取的预备物资好死不死地也列入盘查对象,而不知前因后果的将官听到这件事之后非常生气……然后事件就爆发出来。 “真衰,到底是谁搞的飞机啊?” “原因不是我们小队,铁面女王的部队是美国佬的重要部队,因此我们就像处女走夜路一样紧张兮兮的。” “唉……” 与那原夸张地叹出一口气。 “哎呀,痛痛痛痛~~我突然肚子痛!军曹,我快痛死了!可能是盲肠,也许是上次演习受伤时感染破伤风菌!一定是这样没错,真糟糕。” “你们记得先做好天黑前不会结束的心理准备,好好补充水分,别把疲劳延续到明天。” “痛痛痛,哇~~” “桐谷,记得要喝水。” “是、是的。” 费列渥完全不管躺在床上装病的与那原,缓缓地走出兵营。 “好痛……啧,这老头真难对付,他一定是把幽默感忘在富士山麓了,我绝对不要变成这种老头,你也这么认为吧?” “嗯……” “唉~~真是个倒霉倒霉倒霉倒霉日,真是狗屎狗屎狗屎,怎么都不会发生好事啊!” 事情的发展就跟记忆完全一样。 之后,装甲步兵第十七中队连续进行三个小时的pt训练,接下来佩带闪亮勋章的少佐对累坏的我们训话三十分钟后才终于解散,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嘴中不停咒骂——如果我还穿着机动护甲的话,我就用强化肌肉后的手指把你的狗屁股毛全都拔光。 我的记忆中虽然没有参加费列渥跟与那原两个人的对话,但是发生的事情经过几乎完全一样。 我开始怀疑。 今天早上,我所经历的真的是一场梦吗? 3 有种动作叫做前体支撑。 这是一种以俯卧撑向上的姿势一直维持不动的动作。 看起来似乎简单,其实相当吃力,不但手臂与腹部会渐渐发麻,而且还会逐渐失去时间的感觉,等到脑中跳过栅栏的绵羊数超过一千只时,想要换做俯卧撑的愿望就会排山倒海地蜂涌而至。两只手臂并不是铁棒,它之所以有关节跟肌肉就是为了做出伸缩运动,伸伸缩缩、伸伸缩缩,这是多么愉悦的事啊!可恶,胡思乱想只会让人心情沮丧。你是铁棒,你要变成铁棒,快变成一根笔直的铁棒吧! 机动护甲兵原本并不需要过度的肌肉力量,不管你的握力是三十公斤还是七十公斤,只要穿上机动护甲,就能够以最大三百七十公斤的握力抓取任何物品,对机动护甲兵来说,以某种姿势保持肌肉不动或是拥有持久力的训练更为重要。 因此必须做前体支撑,有时也会进行蹲马步等训练。 还有一种说法,前体支撑曾经是旧自卫队禁止掴掌或拳头殴打教训部属之后所衍生出的一种惩罚方式。虽然我并不认为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合并到防疫军的自卫队旧习残留在装甲步兵部队当中,但不管怎样,想出这种训练的家伙最好现在立刻死掉。 “九十八!” “九十八!” “九十九!” “九十九!” 我们配合中队专属准尉所发出的口令,以拼死一搏的大声量朝地面用力喊叫。 汗水渗入眼眶。 “八百!” fuck you! 强烈的日光描绘出轮廓清晰的形影,高挂在晴空中的队旗啪哒啪哒地迎风招展,吹拂临海演习场的风含有海潮的腥味,把海水的湿滑感黏答答地残留在皮肤之上。 在宽广的演习场正中央,装甲步兵第十七中队一百四十一名士兵正保持着前体支撑的姿势进行训练,三名小队长各自在小队前站立不动,表情严肃的中队长则正在营地帐棚的遮荫处眺望我们,中队长旁边坐的是隶属参谋总部的少佐,而吩咐进行这场多余训练的少将大人此刻想必正坐在空调冷气吹拂的办公室里轻松地喝着绿茶吧!真是狗屎混帐。 少将是存在于云端之上的人物。他的地位十分崇高,比我还伟大、比与那原还伟大、比费列渥还伟大、比小队长还伟大、比中队长还伟大、比大队长还伟大,比有如天神一般统驭花线基地的连队长还上一阶的就是少将。由于实在太过伟大,所以反而缺少真实感。 一旦成为少将,就不必再偷酒喝,每天都可以早睡早起,睡前不但可以刷牙,也可以修剪胡须,就算是调动士兵前往可能丧命战场的前一天,也可以心如止水地在座椅上稳如泰山。呸!明明只要在长野制定作战计划就好,他干么多管前线基地的闲事啊!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耶!好吧,你要是敢若无其事地前往战场的话,我一定用流弹把你变成敌前阵亡(kia)——一些倘若暴露出来就会被枪毙的想法掠过我的脑际。 酷刑游戏的观众不只少佐而已。 最高兴的还是第四中队的那些家伙。我们中队与第四中队一向交恶,原因是我们在橄榄球对抗赛中以超过三十分的悬殊比数赢过他们。他们明明今晚也要喝酒,但是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放声嘲笑。真是些混帐家伙,等你们在登陆特牛岛陷入危难时,我绝对不会伸出援手帮助你们。 us特殊部队的家伙加上跟着他们的几个貌似战地记者的男子,正在远处聚众观察我们滑稽的姿态,他们也许认为前体支撑很稀奇,所以美国佬的粗壮胳臂正指着我们并且放声大笑。他们的叫嚣声随着海风传进我们耳中,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还是觉得很吵。如果此时将气球放在距离他们极近距离的位置,搞不好会被他们的噪音震破。啊,居然把相机架起来了。拍个屁啊!你们全都列入kia名单,给我记住。 疲劳与痛苦渐渐侵蚀全身。 好累。 我感到非常无趣,虽然这是梦中发生的事,但是我已经是第二次接受基础训练(pt)了,而且还是前体支撑,身体完全动弹不得。此时我突然想起训练学校教官的教诲,他说我们要积极地在苦痛中寻求快乐,因此我保持头部不动的姿势并将目光射向四方。 脖子上挂着通行证的美国记者劈里啪啦地拍着照片,他是个体格健壮的男子,站在拥有许多壮男的us特殊部队身旁丝毫不显逊色,看来他似乎比我更适合上战场。 us特殊部队的气氛感觉很像费列渥军曹,他们把压力与痛苦当作挚友,对立即可能降临身旁的危险总能保持微笑地打招呼:“来得正好。”对于我这个新兵来说,我实在没办法模仿他们。 在众多粗汉壮男当中,有位独具异彩的女子跻身其中。 这个女子形只影单地站在距离这些特殊部队队员不远的地方,她的体态非常娇小,跟那些身材高壮的特殊部队的家伙并排站在一起。让视线有一种远近失焦的感觉。 《清秀佳人从军记》 我的脑中蓦然浮现出这个标题。 这种感觉就像蒙哥马利(montgomery)突然脑筋秀逗写出一篇外传,描述腋下夹着机关枪的安(anne)趋身前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 这位女性的发色呈现一种泛红的铁锈色,但是并非火焰燃烧或鲜血等等令人感觉骁勇强悍的颜色,如果她没有身穿灰色的衬衫,很可 能会被误认为到基地参观而于东张西望时迷失方向的学生。 就像中世的平民仰望王公贵族一样,这些粗壮的男子汉们远远围观着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女性。 我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女的就是丽塔。 没错,一定是她。如果不是的话,不可能会有这么不像装甲兵的女性夹杂在us部队之中。普通的女性机动护甲兵看起来都是一些长得像猩猩跟人类混血的女子,如果不是长成这样,就不可能跟战斗于最前线的装甲步兵部队一同并肩作战。 丽塔·布拉塔斯基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军人。 在我志愿加入联合防疫军的时候,网络新闻每天都打出“天才指挥官出现!”、“女武神(valkyric)的化身!”等等标题,甚至听说好莱坞曾以丽塔为女主角拍摄电影,但是我在公映前就已经入伍,所以没有看过。 丽塔所隶属的us特殊部队在战斗中所击毁的拟态数量大约占人类成功扫荡数量中的五成,而且美国佬以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轻松地达到我们必须花费二十年才能击倒的敌人数量。丽塔对于以拟态为敌而不断失败的联合防疫军来说,就像降临人世的救世主一样。 ……这毕竟是传闻中的说法。 实际上,我个人认为她只不过是宣传部队中的一员,目的是为了要配合开发新武器及新战术借以拉回战线进行反攻。 防疫军的士兵中六成是男性,如果换做是前线浴血杀敌的机动护甲兵,比例就会扶摇直上达到八成五。以来历不明的生命体为对象持续二十年的战斗生涯,而且还是不断节节败退,请问此时出现在这群脑袋长满肌肉的壮汉面前的救世主,是男的还是女的比较好呢?如果我是参谋总长的话,肯定会选女的。 只要有us特殊部队参加的战线立刻士气大振,原本在悬崖边进退维谷的联合防疫军马上展开反攻。us特殊部队结束北美防疫战之后,也参加第二次欧洲防疫战,随后又支援北非防疫战,而这次则是来到敌军迫近本州岛的日本。 us的士兵都称她为战场上的母狗,或者是“queen birch”。 而我们都私下叫她女疯子丽塔电波斯基。 丽塔·布拉塔斯基身着赤红色的机动护甲,脑袋有点脱线。她对技术人员搏命开发出可以躲避敌人目光的电波吸收漆嗤之以鼻,并且把机动护甲涂成金属红铜色,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红色,而是荧光色涂料。只要天色变暗,她的周围就会吐出吸收的光线而发出微晕的红光。 也有人私下传言,她身上的红色涂料是队友流下的鲜血。由于在战场上特别显得特别突出耀眼,所以她会受到敌人以密集火力攻击。由于是宣传队员的关系,她可以轻易地将伙伴一脚踢开,甚至当做自己的挡箭牌,而当她的偏头痛发作的时候,她会不分敌友地疯狂乱闹,借此不让机动护甲擦到半颗子弹,就可以从鬼门关前全身而退……等等的谣传满天飞。 传说中的轶闻趣事以及略带夸张的情节,正好可为苦闷无聊的士兵提供打发时间的素材。在同一个前线基地起居,同样也是机动护甲兵,但是我至今却没有见过她的真正面目,也许我们打从内心就不喜欢这个同为士兵,却受到特别待遇的丽塔·布拉塔斯基。 我兴味盎然地眺望着丽塔发端笔直翘起的短发。 仔细一瞧,丽塔的脸蛋长得相当标致,也许可以归到美女一类。她拥有细长的鼻子以及尖尖的下巴,虽然身为一名机动护甲兵,但是脖子既细长又白皙;顺带一提,她的胸部非常平坦,她的胸部小到令人觉得她不是白色人种,其实这也无关紧要。 看到她的身影会联想到“战场上的母狗”这个字眼的家伙,脑袋一定有问题,不管怎么看,用可爱的小狗会比较适合吧?无论如何,在一群杜宾狗当中如此稀松平常地夹杂着一只小狗,想必这只小狗应该也是非同小可吧……? 如果在今晨的梦中,这个女人在红色机动护甲啪哒一声裂开后从中现身的话,想必我一定会十分惊讶。我私下暗自认为,丽塔·布拉塔斯基应该是个既身材高挑又表情冷酷,并且带着一身完美的身材散发干练气息的女子——想到此处,我不禁莞尔一笑。 接着…… 我跟她双眼交会。 短时间内,她凝视着这个盯着自己不放的无礼新兵,而我就像一只冻僵的青蛙回望着她。 她开始移动步伐。 越走越近。 她走路的方式就像一只大型野兽,一步一步用力踩着大地并且飞快地迈开步伐,可是由于她的步伐太小,结果却变成一种慌乱急速的奇怪走法。 我可是动弹不得,不要靠过来!可恶!拜托你走开!去!去! 丽塔并未停下脚步。 糟糕,上臂的肌肉开始发抖。 乱步。 快走。 转圈。 或许是我的苦苦哀求得到上天回应,她在我的眼前做出一个九十度的转向,接着就走向少佐坐镇的营地帐棚。 她做出一个符合标准形式的敬礼,虽然不会令人感到松垮歪斜,但也并非飒爽利落,她的敬礼相当符合战场上的母狗这个称号。 少佐对丽塔投以狐疑的眼神。丽塔的阶级是准尉,在军队阶级当中,少佐跟准尉的差异大概可以比喻为略显气派的餐厅中的西餐与家常餐厅中的客饭,顺便一提,像我这种新兵是属于快餐,而且还是为了充数而大量出现的薯条。 然而,她隶属于联合防疫军us,除了是这次作战中的要角,还是比全世界任何军人都还重要的人物,因此两人实质上的权力关系相当微妙。 丽塔闷不吭声地站在原地。 少佐便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吗?” “属下可以参加吗?” 这道声音跟梦中一模一样,是一种高亢且尖锐的声音,而且是发声标准的高速英语。 “你明天还要参与作战。” “他们也是一样。属下所隶属的部队并没有经历过此种基础训练(pt),属下认为属下的参加有助于明天共同作战的合作成功。” 少佐沉吟片刻,而远处围观的us特殊部队的家伙正在吹着口哨起哄。 “为了作战成功,请务必准许属下参加。” “嗯……好吧。” “感谢长官理解与宽容。” 她严肃地敬礼,然后向右一转,丽塔便钻进这群与地面大眼瞪小眼的男子队伍中。 她来到我的旁边,开始进行前体支撑,紧绷贲张的空气中传来一道纤柔的肉体所散发出的热气。 我依然保持不动的姿势。 丽塔也纹丝不动。高空中传播热气的太阳灼热地烤着我们的肌肤,腋下缓缓滑落一珠汗水,丽塔的肌肤上也浮现出汗水的珠粒。fuck!这种感觉就像土鸡随着圣诞节的火鸡一同被关进烤箱一样。 她轻轻地晃动嘴唇,她的声音小到只有我才能听见。 “我的脸上沾到东西了吗?” “什么?” “你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我。” “不……没有……” “我还以为我被雷射瞄准器镇定了,我不太习惯这种肆无忌惮的视线。” “抱歉……并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喔,原来如此。” “桐谷,你这个笨蛋,身体打直!” 小队长的咒骂声传到耳里,我慌张地伸直臂膀,丽塔·布拉塔斯基的表情就好像这辈子第一次跟旁边的士兵说话一样,仍然持续做着前体支撑。 pt训练不到一个小时就宣告结束,惊 讶得哑口无言的少佐并没有对我们训话就自行返回宿舍,装甲步兵第十七中队也在出击前一天度过了一个有意义的下午。 这个发展跟我的记忆不太一样,丽塔在梦中既没有跟我眼神交会,也没有参加pt。 也许是我想太多,她或许是为了破坏少佐的兴致才参加我们的基础训练,在军队这种阶级代表一切的社会当中,只有女武神的化身才敢对将官决定的惩罚训练加以捣乱,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个性善变的电波女天线接收到奇妙前体支撑的信号…… 我认为丽塔·布拉塔斯基应该没有传说中那么恶质。 4 “天啊,昨晚真是太美妙了。” “是是。” “哇,她那纤细的身体好像装上弹簧一样反应超棒,让我的腹肌也劈里啪啦地一直晃动喔!” “她如果听到你跟别人这么说一定会生气。” “哪有人被称赞还会生气的,不过说真的,昨晚实在太美妙啰!” 与那原说话的同时,也使劲地刺出他的腰杆子。 身穿机动护甲的人做出此种动作感觉非常滑稽。实在很难想像,如此不经意的动作居然拥有摧毁一般住宅的威力。 小队队员穿着待机状态的机动护甲正埋伏于特牛岛北端,我们的面前立起一个高约五十公分左右的屏幕,并且播映着我们身后的风景——这个叫做光学迷彩,这种装置是为了让敌人从正面观看时难以察觉我们的存在,不过如果是在空袭过后野火燎原的地形,也就没有前后的区别了。 拟态平时躲在连接海底的洞穴当中,在登陆作战前,我方会不断发射钻地前进而在地底深处爆炸的飞弹,一颗飞弹的价钱就可以耗尽我一整年的收入,可是敌人总是能巧妙地躲过空袭,让我不禁怀疑它们好像事先就早已得知作战计划似地。制空权掌握在人类的手里,结果我们还是只能以大规模的地面战逼出拟态。 我们小队是潜藏的伏兵,所以我并没有携带光靠组装就可变为一辆小型车辆大小的大口径机关炮。我们配备的武器只有口径二十毫米的机关枪、油气枪榴弹、桩炮,再加上每人配给三发的火箭筒。 我跟与那原直接以通信导线连成一线,与那原跟费列渥连线,而率领小队的费列渥则是分别跟其它好几个人联机,再与小队长进行暗号通信。气温摄氏二十八度,气压是一零一四个百帕(hpa)。再过片刻,我方主力就要开始进军攻击了。 昨晚只花一个小时就成功结束pt训练之后,不同于记忆中的是,我参加饮酒喧闹,因为我不想阅读一遍好像已经读过的小说,接着我把跟女兵温存后酩酊大醉地回到营舍的与那原拖上床铺,这跟梦里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与那原的女朋友听说也是机动护甲兵。除了特殊部队之外,前线的男女士兵由于是分别编队,所以在战场上不可能彼此相遇。 “如果……有一方战死的话,应该会相当悲伤吧?” 我试着这么询问与那原。 “没错,的确会很悲伤。” “你无所谓吗?” “天国又不是瑞士,不可能让你把钱存到秘密账户之后远走高飞,能做的就只有在出击前爽快一下,这是身为士兵的基本原则。” “话是没错……” “别耍别扭啦!你也快点找个妞吧!” “我才没有耍别扭呢。” “电波斯基如何?你们在pt训练的时候不是说了几句话吗?她应该对你有意思吧?” “请不要胡说。” “那类小个子的在床上,通常是出人意表地热情奔放喔!” “说话的方式很下流喔……” “上床还分什么上流下流,人类已经进化到不管是小兵小卒还是少将大人,大家都是一律平等地掏出胯下宝贝嘿咻干活……” “与那原,你怎么那么多嘴。” “连军曹都这么说我,真让我难过。表面听起来是一堆蠢话,但是这其实是我纤细的脑神经经过呕心沥血后的思想结晶呢!大家说对吧?” “部份同意。” “我投弃权票。” “……” “基本上还算同意。” “我已经设定防毒滤片过滤你的笑话,所以跟我无关。” “先不论与那原的吐槽功力,我觉得桐谷的耍宝技巧有待加强。” “分队长!我觉得应该差不多该启动机动护甲的操作系统(os)了,如果在作战中死机那就麻烦大了。” “香烟香烟香烟……啊!好想抽烟喔。” “你的尼古丁中毒还没痊愈啊?” “你们很吵!你们吵得我睡不着觉啦,混蛋!” 以通信导线联机的分队男性成员七嘴八舌地回答感想,费列渥则耸耸肩膀表示无话可说。 这是真的,我在训练学校也曾经学过,人因为紧张过度而快要把身体逼到爆掉时,只要想着快乐的事就好,因此人类中近似野兽的家伙所想的“快乐的事”会集中在异性方面,那也是无可奈何。 话虽如此,不过我的脑中能够想到的人也就只有那位面容逐渐模糊的图书馆馆员,我甚至不晓得她现在过得如何,自从她结婚后已经过了半年,也许她现在正挺着肚子身怀六甲吧? 刚从高中毕业的我会志愿从军,跟未能掳获她的芳心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嗯,我想应该没有关系。 我之所以会从军入伍,是因为我认为如果将生命托付给运气决定一切的战场,也许我就可以在肮脏龌龊的世界里找到一点生存意义——那时的想法实在有够天真幼稚。如果现在的我是深蓝色的话,那么当时我就像是靛蓝色一样天真。很憾的是,我的生命好像连一颗飞弹的经济价值都不如,因此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出现愿意接受我以生命做为赌注,并且告诉我存在于世界的意义的亲切发牌员。 “我们不先挖个壕沟,光坐在这里好吗?” “挖壕沟就失去光学隐蔽的作用了。” “我觉得光学迷彩根本就没用,敌人的可视范围又不一定跟人类一样,像我们在冲绳的时候,敌人应该看不见的攻击直升机照样被打得落花流水,害我们吃足苦头。” “下次我碰到敌人的时候,会帮你问一下它们到底看不看得见。” “我觉得壕沟实在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真想挖个壕沟躲进去。” “回基地之后让你挖个够,我特别批准。” “那是对俘虏的刑罚吧。” “我常常在想,如果有人发明把这家伙的嘴巴缝起来的拉链,就算把我的老人年金都送给他也……混帐家伙,作战开始啦!记得注意顾好自己的卵蛋!” 费列渥发出大声呼喊。 身旁立刻发出枪弹交错的刺耳声音,远方炮弹爆炸的振动声响震耳欲聋。 我紧盯着与那原,虽然光看pt训练的场景就可以知道那是一场梦,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与那原战斗一开始就在我的身旁挂掉,这会让我感觉好像做出坏事。长矛弹从两点钟方向射来,它钻破光学迷彩的屏幕并且向我们疾驰而来,此时距离作战开始的信号发布还不到一分钟。 为了能够随时击倒敌人,我将力量贯注于全身。 手臂开始发抖,背部渐渐发痒,衬衣的褶皱压迫着侧腹的皮肤。 要来就来吧! 最后的结论是,与那原并没有死掉。 本来应该会射杀他的最初一颗子弹不明就里地以我为目标,我连一毫米都动弹不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颗混蛋到极点的敌人子弹朝着我直扑而来的情景。 5 枕边有一 本阅读到一半的平装书。 这是一本侦探小说,主角是一名自以为是东洋通的美国侦探,我的食指正指在事件关系人聚集在纽约和风餐厅的那一页。 我以躺着的姿势注意观察四周,营舍依旧不变,泳装少女的海报上贴着首相的面容,两段式铁床的上铺回响着低音混浊的电台音乐。已经过世的歌手静静地唱着:“就算她离开你的身边,也不要伤心难过。”我听到动画式说话声的dj正在播报天气预报之后,就从床上坐起身。 我在床上端正坐姿。 然后在手臂上猛然捏了一把。 捏过的地方立刻开始红肿。 好痛。 我不禁稍微泛出眼泪。 “启二,签个名吧。” 与那原从上铺探出头。 “……” “干么,你没睡醒吗?” “没事,签名吗?没问题。” 与那原缩回身去。 “我想问个比较奇怪的问题。” “什么?只要签名就好,其它的都不用写,也不用在背面画上小队长的人头肖像。” “我才不会那么做。” “喔,我刚开始就有。” “请不要相提并……我不是要说这个……出击任务是明天吧?” “废话。” “我们并不是重复过着相同的日子吧?” “你是睡到脑袋抽筋了吗?昨天的隔天是今天,今天的隔天是明天,如果不是这样循环经过每一天,就没有情人节跟圣诞节了,那简直等于地狱啊!” “……说得也是。” “唉,就算是出击前一天,你也用不着那么烦恼吧?” “喔。” “你如果太过烦恼,在还没丢掉小命之前,就会被宇宙的怪电波打中脑袋喔!” 我心不在焉地望着钢管床架。 在我小的时候,拟态跟人类的战争早就已经开始。当时小孩之间相当流行以外星人为对象的枪战游戏,使用的是以弹簧力道击出塑料子弹的玩具枪,游戏中就算被子弹击中也不怎么痛,那是一种在极近距离中射击也可以忍受的冲击力道。 我最擅长扮演死去的英雄,通常我都是扮演故意跳出来让敌人射击全身的角色。子弹只要射得越多,我就会以肉身抵挡子弹而不停弹跳。我非常适合扮演此种角色,由于英雄的死,队友就会奋勇突击敌军,最后的精采结局则是我付出宝贵的牺牲换取人类的最终胜利。 当人类宣告胜利时,扮演敌方的小孩还会回归人类的队伍一起高呼万岁,真是无聊透顶的一个游戏。 死去的英雄只有在“游戏”中才能办到。心智逐渐成熟的桐谷启二认为,要我在真正的战争中死掉而成为英雄,我绝对不干,就算在梦中我也不干。 有一种恶梦是清醒数次都无法挣脱的梦。我明明正在梦中,就算清醒好几次还是察觉我在梦中;明明知道是梦,无法从此种循环中脱身的状态就会变成一种焦虑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仔细考虑,这次发生的事是否也是这样。 展现在眼前的情景是已经体验过两次的出击前一天,也有可能是我正在钢管支撑的床铺上做梦呻吟。如果是梦的话,会发生跟记忆相同的现象也不出奇,因为这些都是脑袋当中发生的事…… 这太荒谬了。 我出拳用力敲向床铺的柔软部位。 向我飞来的那些黑点是梦?击破装甲板后穿过胸膛的长矛弹只是脑中想像的事?从口中喷出散落的器官碎片以及血块都是幻觉? 让我告诉你肺部被击碎的人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吧!那是一种溺水的感觉,却不是在水中,而是在空气中。就算你如何使劲想要呼吸,破碎的肺部也无法将赋予肉体活力的氧气传送到血液当中。你会在同伴们下意识呼吸的空气当中,一个人倒霉孤单地慢慢溺毙。 这是我亲身体验之前所不晓得的知识,我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凭空捏造,这一定是发生在现实当中的事。 每当我在深夜回想起这段情景,我一定会大声喊叫然后起身吧!那绝对不是梦。就算这无法跟任何人说,就算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存在于体内的感觉还是证明这是事实。痛楚化为电击在体内到处游走,下半身重得就像个结实沙包,还有心脏被捏碎般的恐怖,这些都不是梦中儿戏可以杜撰得出来的。我不晓得原因为何,但是我确定我曾经两度战死。 要我跟与那原说那些曾在某处听到过的对话,这无所谓,说几十次几百次我都奉陪,反正我本来就是身陷在平淡无趣且毫无变化的每一天里;但是要我重复地上战场,我可是不敢领教。 如果再这样待在这里,我还是会在战场上被杀死,不管是与那原先死还是我先死,结果都一样,我并无法在激战中存活下来。 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必须逃走才行。 我要离开这里逃往某处。 俗语说得好,容忍有度事不过三。虽然我并不会天真地相信神明或是佛祖保佑我,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把握上天赐给我的第三次机会。我在这里望着两段式铁床的内侧边缘,并无法改变我被装进尸体袋的命运。如果不想死,就要采取行动,行动之后再来考虑吧!这是我在训练学校学过的准则。 如果时间一直循环的话,数分钟之内费列温就会出现。目前这个时间带,第一循环时我正在厕所撇条,第二循环时我跟与那原正在进行着无聊的对话,之后我就会被抓去做浪费时间体力的基础训练(pt)然后搞得筋疲力尽。 不过仔细一想,装甲步兵第十七中队全体士兵都会参加pt训练,不但如此,闲得发慌的参观者也会络绎不绝地集中到临海演习场,这岂不是跟基地道别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如果考虑到训练结束后体力消耗殆尽的状况,那么现在就是能够成功逃脱的唯一机会。 故意受伤也是一个好方法,伤兵并不用参加pt训练。只要我稍微受点可以躲过pt训练的伤,而且是可以自由行走活动的伤就好。 我记得我学过头部如果受伤,伤口不深但却会大量出血,这是进行急救术课程时的注意事项。我当时曾经想过。在机动护甲之中被拟态轰掉头部的时候,任何急救术应该都会不管用吧?没想到我竟然会在此时活用这项知识。 所有行动都必须要迅速进行。 fuck!我重复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在重要时刻却没有充裕的时间,铁锤头的军曹马上就要来了。动作快!动作快! “你在那边摸东摸西的摸什么啊?” 与那原吊儿郎当地如此说着。 “我出去一下。” “出去一下?喂,先签名。” 我省略绑鞋带的时间直接冲向走廊,在撞上泳装少女海报之前急转方向,水泥地板发出喀滋声响,接着我以疾步跑过躺着阅读黄色书刊的男子身旁。 我并没有特定打算前往何处,总之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避免跟费列渥相遇,然后在没有人的地方想办法受伤,再抓准与那原跟费列渥结束对话的时机满身鲜血地回到寝室——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感觉相当不错。 啊~~可恶!早知道就把枕边的战斗刀带在身边!虽然它不太适合对付拟态,但是用来开罐、挖洞、砍树或是裁布倒还挺方便的,这可是士兵不可或缺的重要配备。我在训练学校时都因为使用战斗刀而受伤数次,只要有它,在额头上划道伤口实在轻而易举。 我快步通过营舍入口,暂时先往远离司令部的方向急奔,途中没有放慢速度,迅速地转过营舍转角。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这 个时间点真是太不凑巧了。 她正在吃力地推着马铃薯堆积如山的手推车,她那波浪起伏的黑发上披着纯白的三角巾,拥有健康的浅黑色肌肤与波涛汹涌的胸部,再加上细细的小蛮腰,如果在人类这种物种的雌性当中区分出美女、丑女以及除了入伍当兵之外别无他法的女猩猩三种类型的话,那她毫无疑问地可以归入美女那一类型。 她的名宇好像叫做蕾契儿·如月,是一名在第二餐厅工作的民间人士。 战争持续已经二十多年,如果将所有跟军队有关的人员全都变成公务员的话,将会无法维持经济平衡。即使在前线基地,非战斗人员也都尽量聘雇民间人士,由于国会曾经审议过非战斗地区的战斗物资运送应该交由民间负责的议题,因此到现在都还流传着招募士兵搞不好也会交给民间企业承包之类不知是否为真的笑话。 我听说蕾契儿并非厨师,而是担任近似营养师的工作。与那原在跟现在的女朋友交往之前曾经对她展开热烈追求,因此我还记得这位女性的脸庞,只不过听说她很讨厌轻佻的男性,所以从头到尾都没理会过与那原。 正当这些念头闪过心中之际,我的身体朝着马铃薯堆猛然撞了上去。想要保持平衡而踏出的右脚在马铃薯上一滑,我立刻跌了个四脚朝天。崩塌的众多马铃薯在我的脸上毫不留情地挥出刺拳,那是可以荣获世界锦标的连环攻击,倒落在地的金属推车挥出一记致命的右直拳并且击中我的太阳穴。 发出一道有如油气弹爆炸一般的声响,紧接着我就跌倒在地,好一阵子连气都喘不过来。 “你还好吧?” 我发出一声闷哼,蕾契儿看来似乎没有大碍。 “还……还好。” “对不起,我推着推车就会看不到前面。” “不,是我不好,我不该突然冲出来的。” “咦……你不是那个……” 蕾契儿张开绿色的明眸,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冲出而跌倒在地的男子,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挤出一丝笑容。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果然是你,你是第十七中队的那个新兵嘛!”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 我坐在地上向她道歉。蕾契儿双手叉腰并且望着倾倒在地的所有马铃薯,美丽的眉梢也刻划出些许失意的曲线。 “算了,既然已经散落一地,继续追究也于事无补。” “这样啊……” “马铃薯都长得圆圆的,难怪会四处乱滚。” “对不起。” “居然散得满地都是。” “……” “如果你能帮我一起捡的话,我就可以赶快捡完了。” “啊,不……喔,是。” “你到底要帮,还是不帮呢?” 蕾契儿占尽上风地挺胸说道。 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只要此刻不逃,明天就会丧命,我并没有时间可以轻松地捡拾马铃薯,可是她却拥有一种让人难以违逆的特质,从我分配到这个基地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是这样,因此我装作痛苦的样子慢吞吞地坐在地上。 为了回应她的问题,我深深地吸入一口气。 此时后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你在干什么?” 是费列渥。 费列渥从营舍转角现出身影,以无趣的表情俯瞰滚满整个水泥通道的马铃薯,他那平日嘶哑的声音,这时听来像是地狱看门狗的吼叫声。 “那个……这是我不小心……” “桐谷,这是你搞的吗?” “是的!” 我急忙起身,顿时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费列渥则是瞪大双眼凝视我。 “怎、怎么了吗?” “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不,没什么大碍。” 费列渥走近身旁,并将手伸向我的头部,查看发际边缘附近的部位。 一股剧痛突然侵袭整个脸部表层——费列渥用粗壮的指头用力剥开我的伤口,刹那间,微热的液体以摇滚乐般的节奏从额头上迸裂出来。一道带有黏稠度的液体穿过鼻梁、掠过嘴角并从下巴的前端往下滴落,然后在水泥地板上绽开点点滴滴的血花,闻起来就像是铁屑的臭味,我听到蕾契儿不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哼,这伤口倒是裂得挺厉害的,你撞到什么啦?” “是我把推车打翻的,对不起。” “是这样的吗?” “是我先撞上的,不过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 “是吗……伤口没有很深,放心吧。” 费列渥使劲地往我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鲜血瞬时飞溅,并且在我的衬衫上留下斑斑血迹。 他让我留在原地,接着返回营舍的角落,以足以击落停在墙上的蝉只的巨大音量呼喊:“喂!与那原,给我出来!” “来了来了来了,当军人还真是轻松啊~有什么事吗……蕾契儿妹妹午安~军曹大人,今天天气真好呢,难道因为天气太过宜人,我怎么好像看到水泥地里长出马铃薯啊?” “别胡言乱语,快去找人捡一捡。” “要我去找吗?” “你看看这家伙的样子,当然是你去找。” “哎哟~这看起来像是摔角比赛的流血战嘛……也就是说,打翻的人是启二啰?搞什么鬼嘛!我正在享受愉悦的早晨时光耶!” “哎呀,你不愿意帮我的忙吗?” “什么话,只要是蕾契儿妹妹的事情,不论马铃薯还是南瓜还是地雷,要多少我就捡多少。” “闭嘴,我们小队的这群废物老是不做正经事……” “军曹,您可是找到第十七中队最勤奋的人喔!” “桐谷,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快去急救室(er)!你可以不用参加今天的pt训练,我会向小队长报告的。” “pt训练?什么pt训练?” “昨天晚上有一群混蛋在p捅出娄子,虽然不是你们犯错,但是上头决定么勾洞洞(19:00)要我们在第一临海演习场佩带第四装备集合。” “你在开玩笑吗?明天就要出击了耶!” “与那原伍长,复述命令。” “么勾洞洞(19:00)在第一临海演习场佩带第四级装备集合……但是军曹,乔治亚强攻作战应该是每次都会被骂的事吧?为什么这时候才要在鸡蛋里挑骨头?” “……你想知道吗?” 我把听过的对话抛诸脑后,慌慌张张地逃到er去。 6 警备兵看过我的id卡之后,脸上浮现出怀疑的表情。 这里是花线前线基地与外界连接的栅门前。 由于us特殊部队进驻,目前这个前线基地使用两种警备系统。统辖整个基地的jp警备队由于权力问题,并没有办法干涉us的管辖区域;而us的警备队除了本身的事务之外,对其它任何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 如果没有上级批准的外出许可证,光靠桐谷启二的id并无法到基地外面,可是美国佬却没有限制,可凭发给的id证明自由外出。如果公用栅门前是由us警备兵负责看守,也许不用检查jp的id就可放行,因为他们的任务是排除接近特殊部队的不明人士,而不是检视想从战场逃脱的新兵。 警备兵猛盯着陌生的id卡。 栅门前的id检查哨应该只会对经过的人做下id纪录。没问题的,出击前一天应该不可能突然改变做法。我把力量集中到腹部,警备兵正在交互查看id上印刷不明的大 第二章 费列渥军曹 1 中国的领导者好像说过,会抓老鼠的猫就是好猫。 所以女武神丽塔·布拉塔斯基是上等极品的好猫,而在战场上只会摇头晃脑的我应该是一只皮毛只能拿去做三味线琴的野猫吧?少将大人会担心丽塔的发展状况,却不会在意一个新兵的生死存亡。 狗屎混蛋的的基础训练就这样持续整整三个小时。 当然,狗屎混蛋的前体支撑也是满满三个小时。 由于我正在考虑今后该何去何从,所以没有注意周围发生的事。us特殊部队的家伙参观三十分钟之后,便一脸无趣地返回营舍,因为我没有盯着丽塔看,所以没有发生丽塔加入训练的事件,而pt训练也就一直持续到最后。 也许,这可以看做是“我能改变即将发生的事”的一个证据——只要我猛盯着丽塔看,丽塔就会加入前体支撑,pt训练就会在一个小时内结束,没有特殊理由就突然决定的这个pt训练,也会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情况下突然结束。 如果我的推测属实,那么情况似乎并不是无法突破,就算是令人绝望的明日战场,也有可能开辟出康庄大道。管他只有百分之一还是百分之零点一的成功率,我都要练就一身高超的战斗技巧,然后撬开敞开机率极低的希望之门,只要我能穿越生存所需的所有关卡,或许桐谷启二就能抵达还未能见到的后天世界。 下一次的pt训练,我决定要盯着丽塔看。 对无冤无仇的人投以诅咒般的视线虽然令人觉得有些歉疚,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与其浪费时间在无法带到下一个时间循环的肌力训练上,还不如努力将战斗程序输入体内。 在烈日照射下结束训练的士兵们,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走向营舍。 我的脚步则迈向正在重新绑起鞋带的小队最资深军曹。仔细考虑过后,我终于做出结论,战斗技巧还是跟费列渥学习才是上策,不只因为他是小队中活得最久的人,而且据说他也曾经担任过训练学校的教官。 他扁平的发端冒出热气,虽然刚刚才结束整整三个小时的pt训练,但是费列渥的脸看起来似乎还可以参加铁人三项比赛并且轻松拿下冠军。 费列渥粗实的颈根处有一道皱折的伤疤,据说以前在正式采用机动护甲之前,士兵都会被植入可将神经高速化的芯片。虽然现在部队已经不做这种没有效率的事,但是费列渥的伤口却可算是在战场上生存长达二十年的勋章。 “是不是长水泡啦?” 费列渥维持绑鞋带的姿势如此低头说道,他的腔调是巴西人特有的卷舌高速英语。 “……不是。” “你会害怕吗?” “我并不会特别害怕出发迎战,虽然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是我觉得就算逃走也没办法改变现况……” “以刚从训练学校毕业的菜鸟来看,你还算适应得不错。” “军曹,您要继续做训练吗?” “嗯,没错。” “可不可以让我跟着您一起练习呢?” “这个笑话不好笑。” “这不是笑话,我是认真的。” “赴死前一天不要憋在狗屁闷热的机动护甲当中,如果想流汗的话,找个小姐在她的双腿之间好好地流吧!” 我不禁涨红脸颊。 费列渥依然仔细地绑着鞋带。 “我的话说完了,快滚吧。” “为什么……为什么军曹不这么做呢?” 费列渥抬头看向我,他那深陷黝黑肌肤中的滚圆双眼以二十毫米穿甲弹的破坏力射穿我的心脏,而太阳仍然灼热地烧烤着肌肤。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宁可汗流浃背穿着机动护甲,也不愿意抱女人大腿的同性恋啰?”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算了,你坐下。” 他使劲地搔了搔短发,接着用同一只手拍打地面。 于是我屈身坐下,阵阵海风吹拂于两个男人之间。 “这是在石垣一岛战斗时发生的事……” 费列渥开始叙述。 “应该已经有十年了吧?当时的机动护甲质量非常粗糙,胯下的……刚好就是这个位置的装甲板常常会把皮肤磨破,训练时破皮结痂的部位会在实战中再次磨擦破皮。因为相当疼痛,所以有些家伙就会在匍匐前进的时候站起来,我会马上跟他们说危险快趴下,他们却说痛得没办法趴下,对敌人来说刚好就是活靶。砰砰砰!好几个人当场就挂了。” 费列渥拥有日裔巴西人的血统,他的出生地是全境半数以上地区都被拟态侵略的南美洲大陆。 我们作战时所穿着的机动护甲是一种精密的机械,在农产品比工业制品还贵的日本也许情况有些不同,不过实际上许多国家的士兵都是被迫只能戴着防毒面具并且扛着旧式火箭筒与拟态作战。当然也不会有大炮跟飞机的航空支援,因此就算能够击退敌人,被纳米机械侵袭肺部的士兵们在作战结束后都会纷纷死去。就这样,人们所居住的土地逐渐变为死亡沙漠。 费列渥的家人舍弃寸草不生的土地,把生存契机寄托在科技城墙保护下的东方岛国。日本的联合防疫军士兵如果拥有家室,就可以优先取得移民权——基于此项理由,费列渥加入联合防疫军jp,除了他之外,在最前线作战的装甲步兵部队当中还有许多此种移民士兵。 “你听过‘斩后而得以习之’这句话吗?” “啊?” “就是在斩杀敌人后才学会刀的用法的意思,这是武士的用语。” “对不起,我没听过。” “冢原卜传、伊藤一刀斋、宫本武藏……这些都是五百年前活跃于日本的武士。” “我在漫画中读过武藏的故事。” “现在的年轻人连冢原卜传都不认识吗?” 费列渥叹了一口气,巴西出身的他却比纯正日本人的我还要熟悉日本历史,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武士以战斗做为生计,跟我们一样都是靠战争过活,你知道刚刚说的这些人在去世之前曾经杀死多少敌人吗?” “这个嘛……五百年后的今天都还流传着这些人的名字,所以我认为应该不只十人或二十人吧?” “数目远远超过你的想像。虽然没有留下正式纪录,但是一个人至少杀过三百到五百人,而且还不是用枪或炸弹,而是使用不具威力的近身武器砍杀敌人。这应该是一个可以获颁勋章的战果吧?” “怎么能够杀死那么多人呢?” “只要一个礼拜杀死一个人,十年就可以达到五百人,他们必须不断砍杀,才能强到被称为剑豪。” “我不太明白、这就像是角色扮演游戏(rpg)一样,只要打倒敌人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吗?想要变强还是需要训练的……” “但是敌人并不是稻草人,而是活着的人,同时也是跟自己一样配带刀、一样想存活下去的真人。武士如果想要斩杀这些人,就必须出其不意或是巧思陷阱,有时还要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原来如此。” “怎么做就会身陷危险?怎么样才能安全地砍下敌人的项上人头呢?只能靠着在实战中亲身体会,只在道场上练习挥剑的毛头小子并不可能赢过为求生存而练就高强剑术的剑客,而五百人的数目也是经过日积月累而来。在日本名留青史的剑客,个个都是这样一路拼命砍杀过来的。” “这就是‘斩后而得以习之’吗?” “没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士兵又为何要接受训练呢?” “你发现到一个很好的问题,以士兵的水平来说, 你的头脑会不会太过聪明啊?” “您别开我玩笑了。” “如果要对付拟态,原本应该动用直升机跟战车,可是直升机的价钱太高,而且训练飞行员的花费也很大;而战车在满是高山河流的日本地形当中又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因此只好把大量的士兵装进机动护甲送上战场,这样才会比较有效率。” “喔……” “在训练学校学习的是最基本的防卫技能,那些准则是为了教会分不清左右的毛头小鸭在狗屁不通的战场上不要乱闯红灯。记得先看右边,然后再看左边,如果子弹迎面飞来,好孩子就要记得低下头。如此一来,运气好的家伙就会捡回一条命,运气不好的家伙就会死掉,而存活下来的这些运气好的家伙,就会从实战当中学到经验然后磨练成一个向阳的士兵。” 费列渥突然停止谈话。 “你在笑什么?” “嗯?” “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吧?马上就要进入实战了,脑袋的螺丝是不是掉了两三根啊?” 这时我才注意到。 我的脸上的确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在第一次被女疯子丽塔救助的那个混帐战场中,在那个满身泥泞、内脏被烧成黑炭、因为绝望恐怖而流下泪水的战场上,桐谷启二原来是个“运气不好的家伙”。 第二次的战场也是这样。 第三次虽然逃离战场,不过还是逃不过厄运。 我连一次都无法存活下来。 可是…… 冥冥之中,这个世界还是给我机会,它就像告诉我:“不要任由运气决定这一次的战斗,你必须靠实力继续存活下去。” 只要我不兴起从基地逃出去的念头,那么我就可以每隔一天重复进行训练与实战,如果实战比训练还要具有价值的话,那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可以不断重复“斩后而得以习之”的训练,我可以将五百年前的剑豪耗费十年才获得的实战经验凝缩到一天当中。 费列渥有如打断我的思考似地站起身,并且用他厚实的手掌轻轻地拍下我的屁股。 “总之,你现在再怎么心急也没用。你如果明白的话,就赶快去找个愿意跟你一起流汗的小姐吧!” “我也认为不需要太过心急,但是……” 费列渥瞪大双眼,而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如果我能在明天的战斗中幸存下来,那么我就可以迎向下一次的战斗;如果又再度存活下来,就可以再继续往下一次。为了能把实战中所获知的技术完全融入体内,所以要在实战与实战的空档期间进行模拟训练……我认为如果能在每次战斗时都学到一个活命技巧的话,那么我能够存活下来的机率会比较高吧?” “嗯……也许吧。” “现在开始就把训练的习惯培养起来,也不算是件坏事吧?” “真是个喜欢大放阙词的毛头小鬼。” “对不起。”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一样的家伙,不过或许是我的嗅觉已经开始生锈也说不定。”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军队当中有三种人——一种是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就不会显现活力的狂热份子;一种是没有其它方法可以过活,不得已只好当兵的家伙;还有一种,就是从桥上失足掉进部队的家伙。” “我应该是最后一种类型吧?”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 “军曹您是哪一种呢?” 费列渥却只是耸了耸肩膀。 “十五分钟后佩带第一级装备,到这里集合。” “好的……是全副武装吗?” “白痴,机动护甲兵没有装备要怎么训练?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做实弹射击的。快点去换装!” “遵命!” 我则是使尽全力地敬礼。 人类的身体构造非常不可思议,听说在出力的时候,它会同时发出“出力!”跟“别出力!”的命令。为了避免肉体因为过度使力而损坏,控制人类动作的操作系统(os)就会自动省下力气,而不具备这种功能的机器——例如汽车等交通工具,如果朝着墙壁把用力踩下油门,那么它将会不断出力直到车体前身被压扁以及引擎损坏。 在需要肉体发出最大极限力量的格斗技当中,有一种让选手在出拳攻击的同时发出嘶吼的训练,这种训练是为了让“喊出声音!”这个命令覆盖过“别出力!”这个命令。只要不断重复这种训练,就可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住节约出力的反应,换句话说,就是让选手能够得到破坏自己身体的力量。 覆盖士兵全身的机动护甲也跟人类的身体一样,具有自动节约力量以及取得平衡的功能。三百七十公斤的握力是一种足以把枪把握碎以及让同伴躯骨碎裂的威力,为了避免发生此种事故,机动护甲会自动节约力量或是取得平衡以消除惯性作用力,此种机能统称为自动平衡装置。 据说自动平衡装置可以瞬间延缓着装者的动作,这是计算速度远远超过人类的机器才能做到的事,这极短的瞬间短到让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 然而,这个短暂瞬间却能在战场上划分出生死界线。 经过三次一万名机动护甲兵所参与的作战之后,即使几率低到只有一个极端倒霉的家伙才会遭逢厄运,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被幸运女神抛弃的那个倒霉鬼。等到拟态逼近眼前,才开始抱怨自动平衡装置就来不及了,因此身为沙场老兵的费列渥在战斗一开始就会立刻关掉自动平衡装置的开关。 训练学校并没有教导我们这些技巧,必须先开始训练自己即使关掉机动护甲的自动平衡装置,还是能够快步行走。 费列渥告诉我。 必须达到不用思考就能够随意移动身躯的程度。 重复练习七次循环之后,我才终于变得能够跨步直走。 2 两名哨兵站在通往us特殊部队管辖区域的信道上。 这两名哨兵部是彪形大汉,他们那跟我大腿一样粗的手臂上悬挂着装有高速弹的步枪。 他们得意地显现出肌肉线条,无言地恫吓想要靠近的人,这些被训练成只听直属长官命令的家伙,不论是下雨还是炸弹爆炸都不会离开执勤的岗位。 只要能够避开哨兵的耳目走向共享栅门,便可抵达第二次时间循环中用来逃脱的路径。 逃走并不困难,以我现在的能力来说,甚至有可能通过拟态的袭击而逃到千叶市。 然而在这一轮的今天,我却有别的目的。 时间是么洞两勾(10:29),我驻足在四颗眼睛看不到的死角,脚步幅度是八十公分,离哨兵正侧面的距离是十五步。 海鸥在高空盘旋飞舞,远处的海潮声伴随着基地的噪音,我的身体所产生出的影子在我的脚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没有往来经过的行人。 哨兵则是一动也不动。 载着us尉官的燃料驱动车于此时经过。 哨兵随即敬礼。 行动就趁现在。 三、二、一…… 车辆开到三叉路口。 突然冲出一个抱着拖把的清洁阿姨。 紧急刹车,接着引擎熄火,哨兵则注视声音来源。 我便趁机从旁边偷溜过去。 身旁传来一阵肌肉块所散发出的热气,这个男人的臂力大概大到甚至能用指头插进我的屁股,把我的整个脊椎拔出来,瞬间仿佛有一股想要对抗此种强大力量的冲动在我的内心蠢动。 这位东洋人的新兵外表看起来好像弱不禁风,其实本事可不 小喔!来吧!我们来比划一次吧!最适合机动护甲的战斗技术在面对一般人类的武装士兵时,到底可以发挥多大的效用呢?我身为一个战士,到底变得多强了呢?就以眼前这两个顽强的男子做为量尺稍微测量一下,应该也挺有意思的吧? 右侧哨兵回过头。 我克制住情绪,维持不变的步行速度。 我很清楚他会从右向左扭转身躯,顷刻间,我灵巧地滑进另一个哨兵的庞大身躯所产生的死角当中。当他环视周边并且察觉到我的身影时,桐谷启二的形体早就已经融入基地的背景当中了。 “喂,刚刚那个是什么?” “别说话,大尉正在盯着我们,他好像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fuck you。” 我成功地侵入us管辖的区域。 我的目的是寻找us特殊部队的机动护甲,在重复经历数次战事之后,我的结论是必须得到jp部队所没有配备的武器。 标准配备的二十毫米机关枪并不是对抗拟态的有效武器——审慎考虑一个士兵所能携带的子弹重量,配合能够命中高速移动中敌人的连射速度以及后座力,最后则总结出二十毫米这个口径。跟以往相较,威力的确增加不少,但是若想要贯穿拟态的棘皮,则还是需要五十毫米机关枪。 联合防疫军的基本战术是先让埋伏在扇状队形中的装甲步兵部队发射所有枪弹之后,再趁着敌人反应迟钝的时机以大炮及战车炮等等加以击破;但在实际的战场上,装甲步兵部队几乎都是没有战车部队支援,所以我们必须靠着自己的双手给予拟态致命的最后一击。 资深老兵的压箱法宝就是随时横跨在左肩上的粗大桩炮,只要使用桩炮,就可以在拟态的肚子上轰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而火箭筒的威力也不算小,不过大部份的情况都是无法命中或是在关键时刻子弹用尽。我已经熟悉战场的气氛,也逐渐开始仰赖这种直径五十七毫米桩炮的威力。 可惜的是,这种武器还是拥有一个缺陷。 桩炮的弹匣装弹数是二十发,它跟机关枪不同,并无法更换弹匣。不管你是哭还是笑,都只有二十发子弹;无论你如何节省,还是只有二十发子弹;一个士兵最多就只能轰处二十个窟窿,子弹用尽的桩炮就会变成想要钉入垂死吸血鬼的胸口都会非常辛苦的木桩,设计机动护甲的人并不认为有人会在一次的作战中能跟拟态进行二十次肉搏战后还能存活。 真是狗屎混蛋。 我还是一直死掉,好几次都因为弹尽援绝而死亡,如今我却坐困愁城并且走投无路,若想避开这令人沮丧的结局,那么就一定需要没有使用限制的近身武器。 我只看过一次这种武器。 就在第一个时间循环的战场上…… 身裹深红机动护甲的女武神丽塔·布拉塔斯基挥舞的巨大战斧,也许应该说是斧头形状的碳化钨硬块比较正确。它的威力十分强大,既不会子弹用尽,也不会因为稍微变形而无法发射,不失为理想中的近战武器。 然而,桐谷启二在外观上只是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新兵。 就算我抱怨机动护甲标准配备的桩炮需要更换,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与那原会嘲笑我,费列渥会挥拳揍我,就算我直接向小队长申诉,他也肯定会置若罔闻而决定不予理睬,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可以在战场上活命的武器。 因此,我走向随同us特殊部队前来的机动护甲维修部队的营舍。 潜入us管辖地区五分钟后,我来到一个维修兵手拿活动扳手敲敲打打的地方。 这里的机油味压过海风传来的海潮味,而且也听不到围绕基地的男性嘈杂声,与人类仇敌对战的钢铁武器此时正在营舍后方的昏暗处短暂休息。 手握活动扳手的是一名女性士兵,名叫夏丝塔·莱露,她是民间企业派来的技术人员,阶级是与中队长同级的中尉,她的地位比我高过许多。根据我偷看的数据上显示,她的身高是一百五十二公分,体重是三十七公斤,视力左右都是零点零六,喜欢的食物是百香果蛋糕,拥有美国原住民血统,头发则是缠在一起绑成一条辫子。 如果把丽塔比喻成豹猫的话,那么她就是注定成为猎物的小白兔。她不应该在前线基地把全身弄得满是机油,而应该在安全温暖的房间里一面看着美国喜剧、一面大啃椒盐卷饼才比较符合她的形象。 我尽量压低声量地对她打声招呼。 “你好。” “啊……哎呀!” 看来我似乎吓到她了。 夏丝塔的高度数眼镜应声掉落在水泥地板上。 她手忙脚乱并且惊慌失措。 ……她好像找不到眼镜。我认为如果要找眼镜的话。应该要先把活动扳手放下再用双手摸索,但是她却只以单手探触地板,怎么看也不像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跳级进入麻省理工学院(mit)毕业的优等生,更遑论她还是一名极为优秀的技术人员。她曾经经由研究室而进入防卫产业,并且参加最新型机动护甲的设计,之后为了接触散发金属红铜色光彩的特别机动护甲而加入联合防疫军。我想就算是礼拜天下午播出的长寿卡通节目里的慌张大姐,也应该会采取比较聪明的行动吧? 我捡起有如嵌上两片放大镜的眼镜。 “你的眼镜掉了。” “虽然我不认识你,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用客气。” 夏丝塔用有如油性笔涂满圈圈的双眸注视着我。 “嗯……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做桐谷启二。” “谢谢你的回答,我是夏丝塔·莱露。” 我故意不说出阶级与所属单位,夏丝塔便立刻低下头。 “……嗯~~怎么说呢?这里虽然是个看起来很单调的营舍,不过这里是军事机密重地,所以没有许可证的人士一律禁止进入喔~~” “我知道。” “是吗?那就好!” “我找你有事。” “找、找我!找我吗?实在非常抱歉,这种事能否请你稍微克制一下呢?那个……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会很讨厌你啦……但是维修工作都还没结束……” “现在还是大白天。” “工作预定到晚上才结束!” “不是,我是说……” “从刚刚开始,我看起来就只是在装卸相同的零件……不是看起来,是正在这么做,所以我真的很忙,真的喔!” 夏丝塔激动地如此强调,而她的发辫也随之上下晃动。 她好像有所误会,如果就这样放任她不管的话,话题可能会一直岔到地平线的彼端,因此我决定强势地把话题拉回来。 “那件机动护甲听说是外部记忆装置故障了吧?” “是的……咦?你怎么会知道呢?” “外部记忆装置在战场上很少使用,但是控制用的特制芯片确实军事机密而受到管制,想从军部仓库中携出还得誊写很多申请文件。‘唉,真是麻烦耶~我都已经拒绝了,那个秃头大叔还是一直约我出去。我该怎么办呢?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就从jp部队的机动护甲上面偷几个过来好了……’” “偷、偷走……我并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吗?” “真的,不过也许稍微想过一下下,但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呢?” 我露出一脸神秘的笑容,然后从口袋中拿出用塑料袋密封的硅芯片。 “不晓得什么原因,我居然拥有这个旧芯片。” “请、请给我!” “我到底要不要给她呢?” 我将拿着芯片的手举高,夏丝塔的双腿拼命向上弹跳想要拿到芯片,但是只有一百五十二公分的她,不管怎么努力跳就是碰不到我故意摆高的那只手,沾染在她衣服上的机油味搔弄着我的鼻腔。 “请不要捉弄我啦~” 跳啊跳的。 “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弄到手的。” “拜托你,请把它给我吧!” 再度弹跳。 “要给你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有、有条件吗?” 她咽下一口口水。 夏丝塔将构造简单的活动扳手紧紧握在胸前,隐藏在吊带工作服下方的两团隆起物被挤压成为扁平状。一年到头都被特殊部队的野兽们奚落嘲笑,她的内心似乎早已完全充满受害者意识,看到她这种反应,我不难了解为何那些男人们都想戏弄她。 我用拿着硅芯片的那只手指向捆绑在营舍后方铁网上的巨大战斧,夏丝塔无法立刻明白我的食指所指之物,因此她开始东张西望。 “我是来借那个的。” “如果我的视力没有继续恶化的话,我想那应该是丽塔的战斧……” “一点也没错。” “难道你也是装甲步兵部队的队员吗?” “我是jp部队的。” “那个……很抱歉,我实在不太愿意这么说,不过如果你想要模仿丽塔的话,那只会受伤而已喔!” “你不愿意借我吗?” “如果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那只不过是个金属块而已,而且备用品也很多。刚开始制造的时候,是丽塔叫我把废弃的轰炸机主翼切下来制作而成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借我?” “……你会死掉喔!” “就算不用它,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 “你无论如何都想用它吗?” “没错,无论如何。” 夏丝塔沉默半晌之后,她便像抓抹布一样提起活动扳手,稍微低头凝望着某个地点,她那杂乱的刘海被汗水与机油染湿而紧贴着前额。 夏丝塔开始开口叙述: “这是我去北非时所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当地最优秀部队中的最优秀人物说出跟你同样的话,当时我也对他提出忠告,可是那好像事关他们部队的面子,总之因为许多复杂的状况,所以我还是无法阻止他。” “他死掉了吗?” “他勉强保住一条命,但是却已经不能再当兵了,我到现在都还很后悔这件事。” “那不是你的错。” “他并非是与拟态作战才受伤的,你知道惯性定律吗?” “我在高中时的物理课上学过。” “那把战斧重达两百公斤,虽然机动护甲的三百七十公斤握力可以握住战斧,不过就算经过肌肉强化,惯性还是不变。因此他在挥舞战斧时伤及脊椎骨。机动护甲挥动二百公斤的物体时,甚至可以把装备者的身体扭成两半。” 我明白她所说的话,而我需要的正是这种惯性力道,只有挥舞此种具有重量的武器,才能把身披坚固棘皮的拟态一刀两断,我才不管它是多么难以使用的武器。 “丽塔她是很特别的人。” “我知道。” “她真的很特别,她平常都不使用自动平衡装置,她并不是把它关掉,而是根本就不安装。在我们部队中只有丽塔一个人会这么做,她在集合所有联合防疫军精锐的特殊部队当中算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也是从很久以前就不再使用自动平衡装置。原来如此,把它拆掉也不错,这样一来身体还会变轻。” “你也认为你很特别吗?” “我不认为,因为我再怎么拼命也无法赢过丽塔·布拉塔斯基。”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丽塔时她所说的话,她说生长在战争世界的自己真的很幸福,你会说出这种话吗?” 夏丝塔透过厚重的镜片紧盯着我、她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则是无言地回望她那既黑又大的双眸。 “啊……可、可是,我不是说丽塔很可怕喔!真的!这是真的喔!” “嗯,我知道。虽然丽塔·布拉塔斯基经常招人误解,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夏丝塔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你为什么这么喜爱战斧呢?” “我并不是喜爱,只是因为眼前的武器比桩炮更有用处而已,不论是长矛还是短弯刀都没关系。为了在战场上存活下来,我必须解决只能使用二十次近身武器的问题。” “你是……” 夏丝塔的话讲到一半,便放松握紧活动扳手的力道。 “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一个很奇妙的人哦!” “是吗?” “我第一次制作战斧的时候,丽塔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跟女武神说同样的话,我还真是倍感荣幸。” “话先说在前头,这是一种很难使用的武器喔!”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练习。” “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机动护甲兵部队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因为无知而自以为可以赶上丽塔的人;一种是深刻感到丽塔的厉害而了解自己无法做到的人。明知此种绝望的距离感却还想缩短差距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喔!” 越了解战场上的状况,就越能深刻体会丽塔·布拉塔斯基的厉害之处。 在第一次时间循环中,我之所以能够毫无顾虑地用目光将她卷入狗屎混蛋的pt训练中,只是因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兵。在撑过不断轮回的时间循环之后,现在的我已经成为一个受过磨练的机动护甲兵,这时却感觉到与她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如果没有无限的时间,我大概也会放弃努力吧! 夏丝塔“哒”的一声跳起身子,并且将我手中的硅芯片抢走。 “请你等一下。既然已经交换成功,我写份文件给你,你就可以把战斧拿走啰!” “谢谢你。” “然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 “你的左手上写着四十七,请问那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我不禁哑口无言,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我无法立刻想出让一个在基地生活的机动护甲兵必须用油性笔在左手的护甲上写数字的理由。 “那、那个……我是不是问到不该问的问题呢?” “有些人会在月历上打叉做记号吧?就是类似那种记号。” “会写在手上,一定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吧?譬如还有四十七天就要退伍,或者是女朋友的生日等等之类的日子吗?” “……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我的忌日。” 夏丝塔不禁沉默不语。 我得到了战斧。 3 0600,起床。 0603,不跟与那原说蠢话。 0610,从仓库中偷走特制芯片。 0630,早饭。 0730,反复练习基本的身体移动方式。 0900,一面参加狗屎混帐的pt训练,一面进行想像模拟训练。 1030,向夏丝塔借来战斧。 1310,午饭。 1400,反省前一天的战斗并进行训练(机动护甲)。 1500,跟费列渥会合,进行实战形式的训练(机动护甲)。 1745,晚饭。 1830,小队会议。 1900,参加与那原等人的酒会狂欢。 2000,检查机动护甲的状态。 2200,就寝。 次日0121,把与那原拖到铁床的上铺。 我的“第一天”行程大概就是以此种模式反复进行。 除了训练以外,其它几乎都是固定的例行公事,每天做同样的事就会越来越熟练,因此我几乎可以一边打哈欠,一边穿过警卫哨兵的身旁。我有点担心在成为职业的战争高手之前,搞不好会先变成稀世大盗,不过就算我成功偷得稀世珍宝,只要一到后天,这个疯狂世界又会重新归零,根本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在哪个循环,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几乎都没有任何不同点。我如果采取某种行动,就会发生某个事件;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就像禁止即兴演出的舞台剧一样,这个狗屁不通的世界总是扮演着一成不变的出击前日。 么么叁六(11:36),我现在正位于第二餐厅。 打饭阿姨总是在同一个时间把份量完全相同的洋葱汤倒进完全相同的盘子里,我稍微举起手臂遮挡与平常一样的路径飘来的飞沫,然后穿越高谈阔论的壮汉们之间的空隙,并且坐在跟平常一样的位置。 丽塔·布拉塔斯基正在往前数第三排的座位上背对着我用餐,我并不是刻意选在她出现的时间用餐,而是在无意之中变成此种场景。每天都看着她的斜后方的背影吃饭,不知不觉就变成我的日常生活中的一幅景象。 依照规定,第二餐厅并不是准军官丽塔应该来的地方,虽然这里的餐点还算可口,但是对于能够独占军官专用的空中休息室并且任意活动的女王来说,这里并没有任何可以让她满足的高级设备,而且us部队也有专属的厨师随行,因此她的来访更令人感到双重的疑问。 除此之外,她的全身还围绕着一种类似蟒蛇一般的不友善气氛,就像是刚刚生吞老鼠之后才过来用餐一样。 因此,战场上的女神虽然是独自一人用餐,但是却没人敢开口跟她攀谈,所以她周围的座位总是空荡荡的。 丽塔·布拉塔斯基的吃饭方式很像小孩子,她会将嘴边的汤汁用舌头舔干净,或是拿筷子在餐盘里涂鸦。 她不太习惯使用筷子,所以在么么四三(11:43)的时候会失手掉落一颗豆子,那颗豆子会在旋转数圈之后并于托盘中弹跳一次,然后在桌子上再弹跳一次,接着以顺时针的方向一面旋转,一面开始往水泥地板掉落,此时丽塔的左手便会以神速倏然伸出,在半空将豆子夹住,然后迅速送入口中,中间大约只有零点二秒左右的时间。如果她生长在西部拓荒时代,她拔枪的速度可能会比比利小子(billy the kid)还快;如果是生长在武士时代的话,那么她也许可以学会佐佐木小次郎的飞燕还巢。战场上的母狗连吃饭的时候。都能够发挥战场母狗的本性。 今天的她也正准备吃下酸梅,她似乎误以为那是搭配的水果,只见她用筷子夹了两三次都没夹中,当她一夹住之后,就直接把整颗酸梅往嘴里送。 而且是一口含住。 哇,真是胆识过人。 丽塔就像被五十七毫米速射炮击中腹部一样,整个身子往前弯曲,并且背部微微发出颤抖。她那红褐色的发丝就像快要竖起来似地,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不肯把它吐出来,此等耐力非同小可。 突然,她一口气吞下酸梅,当然是连籽一起吞下去。 接着,她以遇见杀父仇人般的气势拼命喝着杯中的水。 丽塔的外表看起来应该二十二岁左右,但是观察她的行为举止过后,她却令人觉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我不禁遐想,她或许不应该穿着灰色军服,也许她可以像街头的女孩一样穿着拥有波形折边的衣服,这样看起来应该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 不过,这顿饭还真是乏味。 简直就是食之无味。 “老兄,你好像挺开心的嘛!” 我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以手拿筷子的姿势移动目光,眼前是个标高两米左右并且顶着一头平顶硬发的粗壮男子。他的脸让人感觉他的身体大部份都不是人类的血,而应该是恐龙的血,这家伙的祖先一定是迅猛龙,这是我刚刚才这么认定的。 看到他刺在肩上的纹身后,我不禁感到有些失望,那个图案是一只戴着王冠的狼。这个家伙隶属于装甲步兵第四中队,因为橄榄球比赛的关系,所以我所隶属的中队跟他们有些嫌隙。 我仍然保持机械性的动作将饭菜往嘴边送。 他那有如娱蚣的浓密眉毛往上跳了一下。 “我在问你是不是很开心啦!” “托您的福,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那你为什么摆着一副好像厕所棕刷一样的表情在这里嗑饭咧?” 在这间宽广的第二餐厅里,正有些许士兵稀疏地在餐桌上用餐,而厨房传来的香味四处飘散,荧光灯制造出来的人工光亮则是映照在装着炸虾的坚固餐盘上。 如果要我评断餐点好吃还是难吃,那么联合防疫军所准备的俄式饭菜应该是属于美味的一类。原本士兵们就只有“吃饭、睡觉、作战”这三件事情可做,如果饭菜不好吃的话,那么士气肯定会一落千丈,而且与那原也曾经说过:经过比较之后,花线基地的餐点算是相当不错的。 刚开始吃的时候,我还觉得这里的午餐蛮好吃的,以主观时间判断应该是五个月前的事,所以我的记忆有些模糊。当时间循环经过一个月后,我曾经故意用胡乱调配的调味料配着白饭食用,而难以下咽的调味料所产生出来的猛烈怪味反而证明我吃的食物的确存在。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 当我日复一日地连续吃下八十次相同的餐点,就算是三星级餐厅的厨师所做出来的料理,我大概也无法感受到它的美味。对现今的我来说,吃饭除了补充能量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其它意义。 “如果我的脸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那我道歉。” “喂,老兄,你这样说好像是我在找你麻烦一样耶?” “我有急事。” 我赶紧将盘中剩下的食物塞入嘴中。 那家伙用有如棒球手套般大小的手掌在桌上猛敲一下并且发出一声“磅”的巨响,逃过打饭阿姨魔掌的衬衫却沾上飞溅的洋葱汤汁。我并不在意,反正不管再怎么脏,只要一到明天,污渍用不着清洗就会自动消失。 “你是说,第十七中队的绅士不愿意跟第四中队的人说话啰?” 这个男人开始吼叫,我才发觉自己碰上一个麻烦的突发事件。 因为我在前一场战斗中害死费列渥,所以我在这个时间循环中变得极为忧郁。 以我的主观时间来看,从他吐血身亡的时间算起还不到五个小时,虽然我也一起跟着kia,但是那点小事并无足挂齿。费列渥为了保住混蛋新兵而死一事成为我心头忧郁的根源,也让最近非常烦恼的偏头痛更为变本加厉。 我原本打算观看丽塔与先前完全一致的姿态借以忘记悲伤,但是我的表情似乎比自己所想像中还要更为灰暗阴郁,而这也导致在过去的循环中未曾发生的状况因而发生。 我立刻拿着托盘准备起身离开。 而这名壮汉却挺身挡住我的去路。 希望见到一场乱斗的好事者开始在我们两人身边聚集,时间已经么么四八(11:48)了,如果在这边浪费时间,将会影响到预定行程。拥有无限的时间并不等于能够恣意浪费时间,因为每当浪费一个小时,便会削弱自己一个小时的实 力,然后在战场上反映到自己身上。 “你想逃吗?你这胆小鬼!” 男子低沉的声音让空气为之震动。 丽塔·布拉塔斯基转头一直盯着我,她似乎总算注意到在pt训练时瞪着自己的新兵,以及他跟自己正在同个餐厅里吃饭一事。 我突然觉得,如果在此时回视丽塔的视线的话,她就会像在pt训练时以及最初的战场上一样对我伸出援手。丽塔对求助的视线完全没辄,虽然外表看起来非常冷酷,但是她其实是个非常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人。 我如果向她求助的话,她会怎么做呢?她会拿出跟绿茶有关的话题,削弱这名男人正因怒气而脑袋冒烟的气势吗? 我不禁微微一笑。 “你这家伙,有什么好笑的!” “跟你无关。” 我的视线自丽塔身上逃开。 现在站在这里的桐谷启二,已经不是个连左右都搞不清楚、只会四处乱晃的新兵了。虽然外表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内在其实是已经上过七十九次战场的老兵,所以自己的问题能够自己解决。先前在pt训练上造成丽塔的困扰,又靠着耍嘴皮子骗来预备用的战斧,不能连午餐时间都还给丽塔添麻烦。 “你敢玩我!” “很抱歉,我现在没空陪你玩。” “在你胯下垂着的那两颗是什么东西?是装满空气的乒乓球吗?” “我没有打开看过,所以不知道。” “你这家伙!” “快住手!” 一道柔润的声音盖过我们的争执声,那并不是莉塔高亢的声音,前来搭救的女神从我意想不到的地方降临。 转头一看,有位肤色略深的女性站在餐桌旁边,我的视野有百分之六十左右被围裙所包覆的硕大胸部非法占据,她手上分装料理用的长筷还夹着热腾腾的炸虾。她身着围裙并且走进我跟那名男子之间,这名女性正是蕾契儿·如月。 “不准打架,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打架的地方。” “我只是打算教年轻小伙子在社会上做人处事的道理而已。” “还是做得太过火啰。” “搞什么嘛!蕾契儿你自己说自从花线基地成立以来,从来没见过有人摆出那么难看的臭脸,所以我才会打算教训他一下。” “虽然是这样没错……” 蕾契儿瞄向我一眼。 蕾契儿就算手推车上堆满的马铃薯被我撞得满地都是,脸上也不会表现出半点怒意,可是我的举动却让她有些不愉快,看来我刚刚的表情真的很臭,她或许也想整整那个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与那原仁身旁的新兵也说不定。我没有打算责怪她的意思,就像是掉在地上的马铃薯一事一样,既然这件事是桐谷启二自己招惹出来的,责任就在桐谷启二自己身上。 蕾契儿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受大家欢迎,这个男人会借故找碴的原因并非单纯出自部队间的对立,其实是为了吸引这位女性的注意。在这个不知不觉间染上咖啡色色调沙漠迷彩的基地内,像她这样的女性有时也会成为男人们心灵上的寄托。 “没关系啦!那是我说得太过份了。” 蕾契儿面对着壮汉,并且用手在背后示意要我离开。 “特别奉送这个炸虾给你吃,你就别再生气啰!” “不要,我就是不爽!” “好了啦~” “好歹也出个声吧!臭小鬼!” 这名男子越过蕾契儿的身旁,用布满肌肉的手腕撞向我。 我的身体反射性地开始动作。 我将右脚往顺时钟方向扭转,而左脚则向逆时钟方向一踏,我的脚自动踏出最适合机动护甲的步法,并且以左腕跟胸部让这名男子的手腕一滑,右手为了不让盘子掉下来而将托盘高高举起,并将重心保持在身体的中心在线。蕾契儿的炸虾随即从空中掉落,我则在空中游泳的炸虾落地之前抓住它的尾巴。 男子瞬间失去平衡。 他踏空两三步后,便夸张地将坐在对面士兵的午餐整个打翻,才总算止下脚步。 我用单手托着手上的托盘伫立原地。 “你的炸虾掉了。” 然后把炸虾还给蕾契儿。 周围的好事者们对我的动作开始喝采。 而那名男人的颈背因为愤怒而染上一片赤红。 “你这混帐!” 便立刻用身体再度冲撞。 唉,竟然还拳脚相向,真是个过份的家伙。 该躲开好呢?还是反击回去呢?还是应该夹着尾巴逃跑呢?在这个瞬间,我还能轻松地做出几个选择。 这名受过机动护甲兵训练的男子的引直拳虽然十分凶猛。但是如果与拟态的攻击相比,根本就与静止不动无异。毕竟他的攻击不过只是打算让对方尝到苦头而已,并非给予想取自己性命的敌人致命一击。 他那凝聚无用蛮力的手腕掠过我的鼻尖。 他的双脚毫无防备。 这时候,你已经被我杀死一次了。 男子于凶猛直拳落空后重新摆好架式,他的呼吸非常紊乱,并且以类似拳击手所使用的步法小跳步移动。 “别逃!出招吧!小鬼!” 什么?你还要打吗? 你跟我之间的实力差距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刚刚那记挥空难道没办法让你认清这个事实吗?真受不了。 他挥出一记左勾拳,我退后半步,唰。 又挥出一拳,我立刻后退。两次、三次、四次,他的空隙多到数不清,根本毫无计算的价值可言。只要给我一分钟时间,我至少能杀死这个家伙十次,可是我的工作并不是把太过血气方刚却相当优秀的机动护甲兵送进er,而是将人类的敌人送进它们专属的地狱。 随着男人的拳头一次次地挥空,围着我们的男性叫声逐渐上扬:“你到底在干什么!连摸都摸不到喔!”、“瘦的别一直逃呀!”、“打呀!打呀!打呀!”、“快点去门口把风!别让长官进来找麻烦!”、“我赌比较大只的十美金!”、“我下瘦子二十美金!”、“你这个王八蛋,居然趁乱抢走我的炸虾!”……随着围观群众之间的气氛逐渐沸腾,男人的手腕上便注入更多无谓的力道,因此更加无法打中我。 费列渥常说:“将一秒钟切碎。”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一秒钟就只是一秒钟,应该不会变长或变短。 时间的确不会变长,但是现在我已经了解时间可以无限分割。 只要一打开位于大脑深处的开关,每一秒就会如电影底片般被分割成一格格,然后逐格播放,由现实世界中正在上演的这一格预测接下来的十格,然后拟订出最好的对策——这些全都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工作。不知道能将时间无限分割的人,在战场上则会毫无希望可言。 虽然躲开攻击很简单,但是引发此次多余事端一事非常麻烦,我已经故意错开用餐时间,第十七中队的人就快要来餐厅吃饭了,必须在他们登场之前结束纷争。 在经过几番审慎思考后,我选择乖乖让他殴打以节省时间。 却没想到蕾契儿竟然冲出来阻止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挥出的右拳轨迹因此稍微偏移,本来预定只会轻触脸颊的一拳反而准确咬中我的下颚,一股灼热的感觉便自牙间一带窜向鼻腔深处,托盘上的盘子则在空中飞舞。我的眼角捕捉到丽塔走出餐厅的背影,这次的痛楚就当作是下一回的教训吧!我立刻失去意识,并且在彷若深陷泥沼的熟睡中徘徊,然后…… 当我清醒过来时…… 我发现自己正趴睡在用钢管椅排 成的克难床上,脸上盖着一条女性用的湿手帕,手帕上还带有柑橘的微微香味。 “你醒了吗?” 我现在正身处于厨房之中。 大型抽风机发出高亢的风扇声,蒸气则被不断抽走并于末端向上升起,受热翻腾的橄榄色液体正在有如时代剧中棺桶大小的锅中不断熬煮。墙壁上贴着这星期的菜单,在手写文字的最上方则有一张像是从海报剪下的男人头像。 我以有如在男人闪耀亮白的牙齿上挖出洞的眼神盯着这张头像,才总算察觉到这是在装甲步兵第十七中队营舍花坛旁边的肌肉男海报的脸。从男人味冲天的营舍墙上跑到这种地方,并且对着煮饭的欧巴桑们露出笑容,这张肌肉男的脸还真会精打细算。 蕾契儿顺畅地削掉马铃薯的皮,然后丢进大得可笑的篮子里,那是在第三次的循环中被我一头撞上的马铃薯,并且变成我已经吃过七十九次的马铃薯泥。 我没有看到除了她以外的厨师,正因为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替我们准备餐点。 我坐起身子,试着将嘴巴空咬几下,拜那漂亮的一记所赐,我觉得自己的颚骨位置好像有点歪掉。 “真的很对不起,他其实是个好人。” 蕾契儿对着我如此说道。 “我知道。” “你看不出来这么成熟呢!” “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我耸了耸肩膀回应。 除了出击前一天特有的浮动气氛之外,以及那个家伙想在大美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帅气的一面,然后还加上我的臭脸——只要少掉其中任何一个条件,那个男人或许就不会找我打架了,这次打架可以说是我的错。 她微微一笑。 “你是和平主义者吗?真稀奇,明明是个军人。” “要打架的话,在战场上就够了。” “所以你才不动手吗?” “什么意思?” “你其实比他还强吧?你好像都一直忍着不还手打回去呢!” 我仔细地观察以女性而言算是十分高挑的蕾契儿。 花线基地成立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如果她在取得营养师的执照后才到此处服务的话,她至少大我四岁,但是外表却似乎有些不太相符。她虽然没有刻意装年轻,但是茶褐色的肌肤蕴含的跃动感以及带有健康活力的笑容,实在令人无法推测她的实际年龄。 这一点和我曾经爱慕的图书馆馆员有些相似,当年我还是个普通高中生,曾经被灿烂的笑容欺骗而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帮忙晒图书馆的书。 我如此说道: “人生乃当镌于石上之物,如果写在可以任意涂改的纸上则毫无意义。” “你的话还真是深奥。” “真的吗?”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明天应该就要出击了吧?” “没错。” “如果是今晚的话,我有空喔!” 我紧紧盯着她那绿色的瞳孔。 蕾契儿似乎有些慌张。 “你不要误会喔!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说的。” 我知道,她对待与那原时十分冷淡,因此我听与那原抱怨一个礼拜以上“这年头上怎么有这么死板的女人”之类的牢骚,虽然我多少认为这应该只是因为与那原的交友范围太过偏狭而已。 “现在几点了?” “快要下午三点,你已经昏倒整整三个小时啰。” 么五洞洞(15:00),快到我和费列渥一起练习的时间了。像我这样被关在不断重复循环的时间牢笼内的人而言,非做不可的事情可是堆积如山。 尤其是在前个时间循环中错误的行动,结果让费列渥和小队长为了掩护我而战死,全都是因为我太爱出风头的缘故。在费列渥的机动护甲内侧贴着角落被火烧焦的全家福照片—— 他被多得不象样的弟妹们团团围住,在巴西强烈的日照下露出笑颜。 桐谷启二只是个并未拥有高人一等的能力的凡人而已,因此对于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做不到的事情以及现在虽然还力量不足,但是如果持续进行模拟训练的话,过几轮之后也能做到的事情等等,我必须在这些事情中做出抉择与取舍。因为一名自信过剩的大蠢蛋的失误而害死自己的大恩人,我已经不想再见到这种事情发生……如果是仅只一次的人生,或许我会选择和她共度出发前宝贵的时光,不过…… “抱歉,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我还是选择跑出房门,往浑身臭汗的训练狂军曹等待我的演习场而去。 “混蛋!你去死算了!” 身后则是传来一阵咒骂声。 4 第九十九回。 战斗开始后四十五分战死。 第一百一十回。 因为与那原而造成战线整体崩溃。 “启二,那个小说的犯人是……好想吃……海发菜……” 说完之后,这家伙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战斗开始后五十七分kia。 5 第一百二十三回。 大约于第五十回前后便开始的偏头痛格外严重,发生原因不明,从军医处拿到的头痛药毫无用处。姑且不论战场上的状况,光想到之后恐怕非得继续与头痛为伍一事,我的心情就变得非常阴沉。 战斗开始后六十一分kia。 6 第一百五十四回。 战斗开始八十分后意识突然中断,虽然我没有战死,却也没办法从时间循环中成功逃脱出来。 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完全无计可施。 7 这是第一百五十八回的事情。 我总算熟练在战场上挥舞碳化钨战斧的技巧,现在只要稍微挥动手腕,就能将拟态的棘皮完全切碎。 为了粉碎这些外壳坚硬的敌人,人类至今开发过利用高周波振动杀敌的刀刃,以及用秒速一千五百米打出的桩弹。听说在所有曾经构思过的武器之中,甚至出现利用门罗效应抵销拟态防御力的爆裂性武器,但是因为射击兵器有弹药上的限制,而且也有可能卡弹,甚至发生故障;至于纤细的刀剑类武器,只要斩击的角度梢有偏移就会断掉。(注:门罗效应——munroe effect,又称聚能效应。只要使用火挖出一个圆锥状的孔,火引爆的能量将会被孔引导集中,并且往前方喷出一股激流。这个理论通常应用于制作高热穿甲弹,用以破坏坦克装甲。) 碳化钨战斧则是战场上的女王丽塔·布拉塔斯基所使用的武器。 这个东西做得很好,从致动器发出的惯性质量会完全转换为破坏力,虽然难免也会有整只弯掉或者缺角的时候,但是就算刀刃弯掉,也不会减损身为武器的价值,没有锐利的刀刃也是个重点。以战场上所使用的近战武器来说,其实几乎都是以“打击”的方式进行攻击,因为日本刀一类锐利的武器砍进人体之后,反而会拔不出来,所以甚至传说在打仗之前会先拿刀敲打石头以磨钝刀刃。也就是说,丽塔的斧头是在战场上所锻造而成的武器。(注:利用磁铁或流体压力产生能量来源,让机械能够自行做出运动皆称为致动器;惯性质量则是依据牛顿第二定律所计算出来的质量,惯性质量等于力除以加速度。) 我们小队全员身着切换至待机模式的机动护甲,埋伏于特牛岛的北端。 小队长发出战斗开始信号之前的五分钟,无论重新来过几次都是令我最为紧张的时间。 我能理解与那原拼命讲一大 堆屁话的心情,身为老兵的费列渥则是根本无视于我们的闲话。 “……所以说,快点找个女朋友会比较好。穿上机动护甲之后,就算着急也已经来不及啰!” “原来如此。” “你觉得电波斯基如何?你不是在pt训练上跟她讲过话吗?她对你有意思吧?” “原来如此。” “你真是有够冷静的。” “是吗?” “你根本不像个菜鸟,我第一次上战场可是更加紧张害怕喔!” “因为这就像段考一样吧?” “那是什么?” “你高中的时候没考过吗?” “年代太久远啰!” “原来如此。” “……” “原来如此。” “我什么都还没有说。” 与那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明明最近才开始接触战场,我却好像已经在同样的地方持续打仗一百年似地。我在半年前只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对于正往全世界蔓延的血淋淋战争根本毫无兴趣,只是跟父母还有朋友们过着平静的生活而已。我当时从来没想像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站在战场上。 “你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 “是吗?” “你别把自己的脑袋烧坏啰,我不想让自己队上剩下两个人而已……话说回来,你的手上拿的那个大铁块是什么东西?你打算拿那个干什么?自我表现?还是搞艺术?” “斧头是拿来砍的。” “砍什么?” “主要是拿来砍敌人……” “如果进行肉搏战的话,不是可以用桩炮吗?说到最会用斧头的人,人类之中最强的应该是当樵夫的那个嘿嘿喝吧?” “他的名字不叫嘿嘿喝,叫做与作。”(注:与作是指日本演歌歌手北岛三郎所演唱的《与作》,曲中描述一位名为与作的樵夫的生活,里面不断重复砍柴时的吆喝声“嘿嘿喝、嘿嘿喝”。) “反正就是那个啦。” 费列渥突然插嘴: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不过我觉得你的确有办法把那个大东西用得很漂亮,但是桐谷,当敌人跑到自己面前时,逼不得已才会进行肉搏战,而不是自己冲到前面跟敌人打起来。现代战争的基础就是射击,你别忘记这点。” “是的。” “然后,与那原。”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你就保持这样子吧。” “等一下!你都称赞启二,我却受到这种待遇吗?军曹,纤细的我也希望能够有人能温暖地鼓励自己耶。” “要我鼓励你的话,我还不如一边擦二十毫米机枪,一边跟枪管对话算了。” “这是差别待遇~噗~噗~” “我常常在想,如果有人发明把这家伙的嘴巴缝起来的拉链,就算把我的老人年金都送给他也……混帐家伙!作战开始啦!记得注意顾好自己的卵蛋!”(注:老人年金是日本的国民年金制度为一种由国家主办的人寿保险,国民全体皆参加此保险,满六十五岁后即可开始领回年金,期间并且享有各种保障。) 战斗开始。 我拖着缆线向前飞奔,并且把机动护甲的多普勒音波开到最大。 是那个家伙。 射击。 趴下。 长矛弹从头上飞过。 “是谁啊!冲太前面啦!想死是不是啊!” 我假装听从小队长的指令,并且把它当作耳边风,如果乖乖遵从军官学校高材生的指令的话,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突然发出一道惊人的巨响,子弹开始交织飞舞,我立刻把黏在头盔上的沙子拍掉。 我瞄向费列渥一眼。 他点头表示了解。 他一瞬间便察觉我的牵制射击已经有效制止敌人的奇袭,老兵的直觉告诉费列渥,这个看似弱不禁风而且又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桐谷启二在实战中是个“有用的家伙”。他拥有接受可谓无谋的直觉的气度,而这也正是巴托洛梅·费列渥之所以能够持续存活二十年的原因。 说得极端一点,这个小队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费列渥而已,就算是比我早入伍的学长,顶多也只上过两三次战场而已。士兵存活下来,便代表他们并未体验过人要如何才会死在战场上的意思。 他们无法分辨生与死的界线,他们不懂在骸骨堆积起来的死亡界线正上方才是最能够在战场上安全存活的地方。渗透我全身的恐惧告诉我何处才是最可怕、最艰困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就是跟拟态战斗的方法。我不懂其它战争,桐谷启二的敌人乃是人类的敌人,我才不管其它事情。 恐惧并未从我的体内离开。我正处于极度恐惧的状况并且发出颤抖,每当我注意到视线以外的敌人之际,一股战栗感便会毫不留情地蹂躏我的背脊。“让恐惧渗进身体之中”,告诉我这句话的究竟是谁?是小队长吗?还是费列渥?抑或是训练学校的教官呢? 恐惧一直在我的心中萦绕,我虽然不停颤抖,却又能拾回一股安心感,逃离绝望并且放纵自己陷入由肾上腺素所引起的兴奋的人无法在战场上安全存活。战场的恐怖犹如甩也甩不掉的坏女人,除了学会如何与她安然共处以外别无他法。 周围充满炸弹爆炸的声响、子弹划破天际的声响、金属断裂的高亢声响,我染上一身的机油、尘土以及血,死亡则在鼻头前十公分的地方布下天罗地网。 三零一师团装甲步兵第十二连队第三大队第十七中队只是被舍弃的棋子。 只要主力部队攻击成功的话,从包围网逃出的拟态便会化作奔流袭向我们;如果主力部队作战失败的话,我们就会变成留在敌阵中央的虚弱战力。无论如何,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小队长应该非常清楚,而资历最老的军曹费列渥也应该已经得知这项消息,毕竟是将冲绳溃败的部队拼凑而成的中队,所以才会被派到这种用途上。我们只是在两万五千名机动护甲兵作战的战场上区区一百四十六人的中队而已,我们被歼灭一事对参谋总部而言根本不痛不痒,这只不过是作战上必然的牺牲。 不过,战场上只会出现三种可能:“糟糕”、“真的很糟糕”以及“糟到极点,完全束手无策”,所以无须慌张,不管什么时候,战场总是与往常一样充满混乱及混沌。机动护甲如此、敌人如此、己方的士兵们也是如此。我的身体也和往常一样,对士兵而言仍嫌不足的肌肉正在发出哀号。 话虽如此,支配毫无增长肉体的操作系统(os)却已经产生戏剧性的变化,我曾经只是一个被战况玩弄的新兵,但是如今已经是个能够控制战场的老兵。 无限循环的战斗对我而言已经不带任何苦痛,因为我是战斗机械,因为我是以血液及神经传导物质取代机油及电流的杀戮机器。 战争机器不会思考多余的事情;机器不会流泪;机器将苦笑的面具黏在脸上。我事先预测战况,手上杀死一个敌人的同时,眼睛便开始寻找下一个敌人,脑中也继续想着下一个敌人。虽然无法得到幸福,却也不会得到不幸。我以沉着冷静的心境持续战斗,如果这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话,或许也没什么不妥。 击发、奔跑、伸展肢体、用力蹬步、蹬蹬、零点一秒前身体所在的位置飞过一枚长矛弹、长矛弹刺进地面、传出爆炸声、扬起一阵尘土、好机会。我知道敌人的感觉无法越过砂上,就在那里,一、二、三,我穿过临时搭建的砂土色窗帘并且收拾掉三只拟态。 我毫无预警地踹开一名己方士兵,感觉就像双手抱着东西 时用脚踹开门一样。我用左手拿枪,右手已经与战斧融为一体,幸亏天神赐给人类四肢,如果只有三只手足的话,我就没办法拯救这名不认识的士兵了。 我回身一斧,打倒一只拟态。 然后跑到被踹飞的士兵身旁。 他的装甲板上画着一只戴着王冠的狼——是第四中队的成员,既然他们会在这里,代表我们已经与主力部队合流,而战线已经开始分崩离析。 他穿着战斗服的双肩微微颤抖——这名男子已经陷入休克状态,或许是因为差点被拟态杀掉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被我一脚踹飞的关系。总而言之,他现在无法掌握周遭状况,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只要再过三分钟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我用手在他的肩上摸索插口,然后试着跟他讲话:“你还记得在前阵子的对抗赛里,结束时的分数差距多少吗?” 男人没有回答。 “我是说你的部队输给第十七中队的那场比赛。” “什……么?”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干渴的喉咙无法准确发声,所以回答的话语只能含在嘴巴里面。 “你忘记那场橄榄球的比赛了吗?既然是能够名留队史的比赛的话,我想应该不只差距十分或二十分,总之差距很大就是了。唉,像这样子搭话虽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但是如果军队发明的东西皆为军队所有的话,那么她应该也会跟我收版权费吧?” “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 “看来已经没问题了。” 果然跟我当初还是新兵的时候截然不同,他回复得相当迅速,因此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得欠我一次喔,第四中队的……” “村田小五郎上兵。” “我叫桐谷启二。” “居然还敢耍帅,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彼此彼此,祝你好运。” 我们轻轻地以拳头互击后,我立刻离开他的身边。 我环视左右。 开始奔跑。 并且扣下扳机。 身体明明非常疲倦,方才的日常对话却让脑袋中的一部份清醒过来,就像输送带上的机械能将形状漂亮以及缺损的苹果分开一样,我舍弃多余的信息,并且让必要的信息送进脑中。 在“今天”,我也见到丽塔·布拉塔斯基的身影。 她和爆炸声一同出现在战场上,攻击机在敌人攻击不到的高空盘旋,它所发射出的雷射导弹不到二十秒便跨过与我相隔的距离,并且在战场上的女王指示的地点正确引爆。 精确制导的导弹倾泻于她所前往之处,无论生物尸体一律化作尘埃,从弹坑焦土中爬出的东西则是全数成为战斧的饵食。 我明明还在战场上,却在看见红色的机动护甲后涌现一股安心感,丽塔仅仅只是现身而已,已经溃败的战线却能够开始重整旗鼓。 她身怀卓越的战技,同时也是联合防疫军us所创造出来的“soldier of soldier”,当然并非只是如此,因为她也是战场上的女神。 战场上士兵的视野捕捉到她那引人注目的机动护甲,然后一边让脑子想着她的事情一边战斗,如同在不稳定的吊桥上相遇的男女坠入爱河的道理一样,身处不知死亡何时会降临的战场上,这群男人们或许也会因此而爱上丽塔,就算丽塔拥有“战场上的母狗”这个不雅的别名,事实上也是他们认真想出来的一个称号。(注:吊桥是指心理学上的“吊桥理论”,推论人会将紧张的信息误判为一种恋爱的信息。) 虽然觉得不可能,或许……我也开始对丽塔·布拉塔斯基这个人抱持某种特殊感情也说不定。 这样也不错,我无法从这个狗屎混帐的时间轮回逃脱,也表示我没有办法与他人相爱。 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就算跟某位女性拥有感情发展,只要一到下一个时间轮回,那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不断循环的世界同时也剥夺走人与人共同拥有的重要时间。 在我还很脆弱的时候,那个人曾经帮助过我一次,而她正是在战场上以毫不相干的绿茶话题使我平静下来的人,也是说出会一直陪着我到死去为止的那个人。我对遥不可及的女神怀着单相思的心情,对我而言正是再好不过。 即使不断想着这些事情,我的0s还是自动做出各种反应——身体扭转、双脚踏出,在眼前展开的战斗并不需要多加考虑,多余的思考对于身为精密机械的我而言反而会降低我的性能。那么做比较好、或者这么做比较好,在训练中才会让身体随着脑袋思考的动作;身处于实战中,如果还一直思考各种时机的话,等着出场机会的死神就会露出奸笑,然后挥下它的镰刀。 我持续进行战斗。 战斗开始七十二分钟时,田中、马爷、宇部跟二条已经kia,负伤七人,行踪不明人数则为零人。 在墙壁贴上泳装女郎海报的二条,从中国内地深处来到此处、沉默寡言的马爷以及不太认识的另外两位,我在内心深处强烈地刻下这些我所见死不救男人们的脸庞,希望不要忘记这些人在数小时后便会消失的痛苦。这些苦痛犹如荆棘一般不断刺伤我的内心,并且会让我在下一个战场上更为坚强。 我总算勉强保住小队的完整,细微的螺旋桨声则是支援直升机在空中未被击坠的最佳证据,这次的结果算是目前最好的一次。小队长已经对于在战场上出神入化的新兵专断独行的行动完全不予置喙,而费列渥则是偶尔会以正确无比的射击掩护我。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家伙。 那是我在一开始被卷入狗屎混帐的时间循环时,我所面对过的敌人。 那是在丽塔帮助我的那个战场上,我用桩炮打中三发的敌人。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我知道是它,虽然外观还是全然无异的溺死青蛙尸体,就算已经重复一百五十七次战斗,我还是记得在最初的战斗中杀死自己的敌人。 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干掉这个家伙。 总觉得只要能收拾这个家伙的话,就能让某些事情告一段落,虽然在下一个今天、下下个今天或是下下下个今天的战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我还是觉得只要能杀死这家伙,或许就能稍稍改变毫无变化的每一天。 在那边好好等着。 我马上给你一个痛快。 说到段落,我突然想到自己都一直还没阅读那本推理小说。在卷入时间循环之前,我用仅止一次的重要时间阅读过那本小说,虽然侦探都已经把登场人物集合准备揭开谜底,后来却因为一天到晚都在拼命训练的缘故,小说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接近一年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感觉。 或许差不多该是可以继续阅读的时候了,只要把这家伙杀死之后,我要一口气看完那本书。 我握紧战斧。 绷紧神经并且逐渐靠近敌人。 突然从耳机传来一道杂音。 似乎是人的声音。 是道女人的声音。 那时,战场上的女神丽塔·布拉塔斯基、人类最后的王牌、女狂人丽塔电波斯基如此说道: “你现在……已经第几圈了?” 第三章 战场上的母狗 1 强烈的日照描绘出轮廓鲜明的影子,队旗在雷射瞄准器似乎能够照得很远的万里晴空中迎风飘扬,从太平洋吹来的南风带来些许潮气。 丽塔·布拉塔斯基从海风中感受到一股自鼻腔穿过喉头并且直搔舌根的香味,她挑起红色的眉毛并且露出讶异的表情。那股气味与拟态发出的臭气不同,这或许正是“鱼露”所特有的香味。 如果不是为了战争而来,其实这片极东之地并不是个挺坏的地方,在看来易攻难守的海岸线西沉的夕阳十分漂亮,空气相当清新宜人、水也非常好喝,既然连对风雅体认仅及常人十分之一的丽塔都会感到赞叹的话,来这里渡假的人们想必能够饱览一派美景吧……虽然湿气太重这点有些令人不敢领教。 今夜万里无云,正是绝佳的轰炸天候。只要太阳一西下,满肚子gps导弹的轰炸机便会接连升空,并且将作战目标岛屿炸得弹坑累累。无论是人类的敌人、美丽的珊瑚礁还是岛上多采多姿的生态系,都得面临化作灰烬的命运。(注8:gps导弹是使用gps——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全球卫星定位系统——作为制导方式的导弹。) “天气真不错,布拉塔斯基准尉。” “……” “如果在这种日子里拍摄飞机的话,就能拍到光影丰富的好画面喔!” 一名拥有凌驾机动护甲兵平均值的粗脖子,上面还挂着一台传统底片式照相机的男人如此说道。 身旁的丽塔则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讲话的语气还真像个摄影师。” “你真过份,居然对我这个唯一许可在日本远征行动时随队的摄影记者说这种话,我很自豪这份把战争的真实面披露给大众的工作呢!” “你这家伙的嘴里到底有几片舌头呢?” “只有一片而已,神在创造美国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不过听说克里特人跟俄罗斯人就长有两片舌头喔!” “在日本,似乎有神会拔说谎的人的舌头,你最好特别小心只有一片的宝贝舌头。” “喔喔~好可怕喔!” 两人正站在海风正面吹拂的教练场一角,日本装甲步兵中队一百四十六名士兵则在大得吓人的教练场正中央维持奇怪的姿势。据说这是一种称为“肘体支撑”的训练,对丽塔而言十分新鲜。 丽塔的队友们在不远处群聚,并且举起自己长满手毛的粗壮手腕,对着摆出奇怪姿态的武士后代们不断喧闹。 在出击前的三十小时内,同队的人并不会接近女王丽塔·布拉塔斯基的身边;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不成文规定,只有少根筋的美国原住民工程师,以及现在在她身边的莱尔夫·梅铎两人会毫不忌讳地找她搭话。 丽塔开口询问身边的男人: “这些家伙难道都不活动手腕吗?” “听说是长官要求他们要这样一直撑着不动的。” “这就是你刚刚说的武士训练法吗?我觉得这还比较像瑜伽。” “印度的神秘之处跟东洋的神秘之处,其实没什么差别吧?” “九十八!” “九十八!” “九十九!” “九十九!” 配合随队准尉的口令,这群男人就像是得知驴耳朵国王秘密的理发师般朝着地面大叫答数。全中队一百四十六人的声音在丽塔的脑袋里来回共振,使她感到一阵头痛,这是已经习惯的偏头痛,但是今天却痛得特别厉害。 “又在头痛了吗?” “与你无关。” “都已经配备一整个小队规模的医师团了,却连个小小的头痛都没办法治好。还真是不可思议。” “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帮我问问原因吧。” “那些家伙口风太紧啰,每次我要进行取材采访的时候,都会被他们赶出来。” 梅铎开始啪嚓啪嚓地按起快门,他想拿眼前进行的奇妙训练的照片做什么呢?他或许想卖给那些爱搬弄八卦的报社也说不定。 “你居然能拍下这种令人讨厌的照片。” “照片就是照片,才不分讨厌或不讨厌的。如果是一个会秀出尸体照片的网页超级链接的话,好孩子的妈妈们就会告上法院;但是一模一样的照片如果挂在泰晤士报的网页上的话,就会被提名角逐普立兹奖喔!” “真是不知羞耻的语气。” “会吗?” “昨天潜入情报单位的家伙是你吧?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这些人吃尽苦头,可是你却拍下这些人受罚的照片,这种行为应该非常讨人厌吧?” “喂喂,我可是清白的喔!” 他按下快门的间隔似乎越来越短,两人的对话则是被嘈杂的声音所掩盖。 “跟中央比起来,这里的保安的确有些松散,我不知道你想在边境的前线基地里调查什么情报,但是你不要让别人造成无谓的困扰。” “都被你看穿啦……” “就算手上握有独家新闻,只要被政府的新闻审核挡下来而无法发表的话,你们也就只能乖乖放弃吧?” “真相的报导就交给政府处理吧。不过,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确认真相为何,就算不被允许报导也一样。” “你真是个利己主义者。” “每个新闻工作者都差不多。顺带一提,我的手边有个有趣的话题,你知道那些‘做梦的人们’吗?” “我对怪异的电波宗教没有兴趣。”(注:电波宗教是指教义内容荒诞不经,犹如外星而来的洗脑电波一般,无论是宗教本身或者教徒的想法都毫无道理可言的诡异宗教。) “当你在佛罗里达的作战里非常活跃的同时,你知道他们也开始活动的消息吗?” 所谓“做梦的人们”指的是从事反战运动的平民组织。由于拟态的出现而导致海洋生态系大幅度改变,原本高唱保育鲸鱼跟海豚等等海生哺乳类的团体面临自然消灭的困境,随后这类团体便以继承者的姿态出现。 这群人认为拟态是拥有智慧的生物,主张因为人类没有向拟态进行沟通,所以拟态也只能被迫进行战斗。如同拟态一直持续进化兵器的部份,如果人类努力不懈地向拟态沟通的话,拟态沟通的能力或许也能够随着进化,而认为人类无法赢过拟态的厌战派分子也广为接受此种论调,因此在近两三年间,相关的社会运动便快速推展。 “在抵达日本之前,我曾经采访过几个人。” “真亏你这么大费周章。” “同一天内,同一批人皆体验到相同的梦境,他们梦到人类跟拟态作战然后输掉,因此认为这是拟态传送给人类的信息,虽然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消息……” 梅铎舔了舔嘴唇,他那与身体尺寸毫不相符的小巧舌头在双唇之间的夹缝中如软件动物般蠕动。 “但是经过调查之后,才发现他们所谓的‘同一天’其实都集中在联合防疫军us特种部队进行作战的前一天,而且‘做梦的人们’的人数近年来逐年增加,虽然不能公开,其实在军中也拥有不少信徒喔。” “你全盘接受那些认为在神秘的大海里,任何东西都会拥有智慧的电波宗教教徒们的妖言吗?” “一些学会可是很认真地讨论有关于拟态是否为智慧生命体的议题喔!如果拟态是拥有智慧的生命体的话,那它们会对人传递信息也不是怪事。” “你最好不要再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硬解释成拟态的信息,如果一直抱持这种想法的话,你一辈子就都只能当政府的跑腿小弟而已。” “生物随着单细胞、冷血动物、 恒温动物一路进化下来,每一阶层的能量消耗会是前一阶层的十倍,而以人类社会消耗能源的方式看来,能源消耗量理所当然是恒温动物的十倍;可是应该是冷血动物的拟态,其能源消耗量竟然也跟人类一样是恒温动物的十倍。” “真是有趣的理论,你应该拿去写成论文发表。” “你也说过你曾经做过梦吧?” “的确。虽说是做梦,不过只是一些很普通的梦而已。” 丽塔认为在梦境中找出意义是一件毫无帮助的事情,恶梦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恶梦,那与丽塔·布拉塔斯基在每回战斗之时都会卷入的狗屁时间循环相比,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今天也是出发迎击的前一天,你采访过的家伙们有接到信息吗?” “当然,我今天早上已经打通电话到洛杉矶确认,三个人全都收到那个信息。” “看来他们露出马脚了,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接收到信息。”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今天’只不过是第一次而已。” “又来了,今天没有分成第一次或第二次吧?” “不懂的话,就别懂比较好。” 梅铎刻意作势耸了耸自己宽阔的肩膀,丽塔的视线则回到在教练场上流汗的倒霉男人们身上。 一般都认为机动护甲兵不太需要臂力,与其训练可能会将体力耗尽的臂力,持久力跟耐久力还比较重要。丽塔所隶属的特种部队里使用犹如跨在马背上不动的姿势进行训练,此种姿势在中国拳法中称为马步,不只能够强化脚力跟腰力,在培养平衡感上也很有帮助。 在此种称为“前体支撑”的武士式训练中到底能够获得何种效果,丽塔完全无法理解。 真要说起来,还比较像是一种惩罚。 日本人部队几乎毫无空隙地排成一排,并且保持同一个姿势固定不动。 这对他们而言,想必会是这辈子里排行倒数几名的悲惨经验,但是丽塔却相当羡慕他们能够拥有这类无聊的回忆,丽塔已经越来越无法与人共享许多令人想丢进马桶里冲掉的回忆了。 富含湿气的海风抚弄着铁锈色的头发,以短发而言过长的刘海搔得额头有些痒意。 这里是还没有重复的“第一次”的世界,在这里所发生过的事情仅会留存在丽塔的脑海之中。无论是jp士兵流过的汗水,还是us特种部队对他们的嘲弄,一切都会消失殆尽。 放着他们不管吧。 但是,这些士兵在出发迎击的前一天还必须在湿透衬衫紧贴肌肤不放的闷湿气候中进行训练,确实有点可怜,因为丽塔把梅铎带来这个基地,才间接让他们遭遇到这种倒霉事。 如果可以的话,丽塔想要缩短这段除了锻炼武士魂以外似乎没有其它益处的pt训练,就算这只是因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已。 丽塔环视演习教练场。 然后,她对上那双带有挑战意味的眼神。 那个男人以似乎涵括世上所有诅咒的双瞳瞪着丽塔,虽然丽塔已经习惯暴露于带有敬畏与憧憬或是有如看见恐怖东西的视线之下,被不认识的人以有如弑亲之仇一般的眼神盯着的经验仍然相当稀少。如果人可以从眼睛射出光线的话,丽塔大概不用三秒就会与圣诞节时的火鸡一般面临被烤熟的命运。 她以前曾经有一次与拥有相同率直视线的男人相遇的经验。 阿瑟·罕醉克斯——这个男人拥有无惧万物的蓝色瞳孔,丽塔曾经杀死他,然后将那双眼睛埋葬进深沉黑暗的土壤之中。 这名男人正在做前体支撑,以身上的肌肉的样子判断。他的阶级应该是新兵或者相去不远。他与罕醉克斯不同,罕醉克斯身为中尉而且是个美国人,并且曾经担任特种部队的小队长。 瞳孔的颜色不同,头发的颜色也不同,脸孔跟体格也完全不同。 可是…… 战场的女神丽塔·布拉塔斯基却对这个东洋男人渐渐产生兴趣。 2 如果有种能够测定一个人才能的机器,世界上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丽塔曾经思考过这件事情。 有些dna能够决定人的身高与面貌,那么应该也有决定人类才能的dna吧?父亲、母亲、祖父跟祖母——以代代祖先体内所流着的血一路遗传累积下来,然后决定一个人的素质,而此种准确而不为外物所动的冰冷测量机械就跟量身高或体重一样测出一个人所具备的资质,并且将其数值化。 如果一个人拥有能用数学式解开宇宙奥妙的资质,但是却志愿成为一个文学家的话呢? 如果另一个人的才能是能够烤出极为美味的面包,但是却志愿成为一个工程师的话呢? 希望从事的工作如果与上天所赋予的才能有所歧异之时,对于本人而言,究竟该选择那一边才会是最幸福的呢? 当这名少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能够让她挺胸自豪的顶多只有掷马蹄游戏以及假哭一类的事情而已,她完全没想过自己的dna里隐藏着战斗的才能。(注:掷马蹄游戏是在地面立起一根棒子,然后把马蹄用丢的套上棒子,比赛分数高低的一种游戏。) 直到十五岁那年失去双亲为止,少女曾经很不喜欢自己那一头有如胡萝卜般的棕红色头发,并且是个极为普通的小孩。她并不会对运动方面特别拿手,中学时的成绩也普普通通,不喜欢吃青椒与芹菜,也没有特别异于常人的特征,但是唯独装哭这点可以说是与众不同,只要对象不是能够看穿少女一切举动的妈妈,她有自信能在一百次中骗倒其它人九十九次。 少女的外观上除了那头从祖母隔代遗传而来的红发以外,没有其它任何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简单地说,她只是两亿四千万美国人中的一员而已。 少女一家人所居住的匹兹菲尔德,乃是个位于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宁静村落,这里既不是佛罗里达也不是麻萨诸塞,而是伊利诺伊州的匹兹菲尔德。少女的父亲生为传习柔术的有名武术家系之么子,却不愿意走上军官学校或运动选手之路,而选择在这极为偏僻的乡下地方养猪度日。 如果不论那些离开村子志愿从军的年轻人的话,住在匹兹菲尔德的人们几乎早已遗忘人类正与未知的敌人战斗一事,并且过着和平的每一天。 少女并不讨厌这个人口不满四千人的小村落。 虽然猪只每天噗噗叫十分扰人,但是这里也拥有清新的空气跟宽广的蓝天,而少女最喜欢的游戏则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找寻四叶酢浆草的踪影。 有位据说是退休贸易商的老人在村子里开了一家小店,他的店里从食物到日常杂货,甚至连用来赶跑拟态的银十字架等等,各式生活用具应有尽有;就连别处绝对无法取得的天然咖啡豆也陈列在老人的店头。 由于未知生命体的侵略,使得发展中国家的农田逐渐走向沙漠化,也因此让天然的咖啡豆、茶以及香烟等等奢侈品消失无踪,只能用代替品或是化学合成调味料替换;就连少女所居住的村庄,也感受到整个庞大的国家以及军队对于农产品及猪肉的大量消耗所带来的生产压力。 据说拟态是从人类防线最脆弱的地方开始侵略,也就是非洲以及南美洲上最贫穷的国家以及东南亚诸岛国等处。这些国家未能持有充足的军备,使得领土受到侵蚀而逐渐走向沙漠化,在这些受到侵略土地上居住的人们便停止咖啡豆、茶、香烟跟香辛料的栽培,改为种植能够填饱肚子的豆类跟蕃薯。各个先进国虽然在海岸边境处挡下拟态的侵略,但是这些曾经在人类社会里大量消费的农产品其中一部份便因此消失无踪。 父亲年少时住在物资丰沛的都市里,对于咖啡的爱 好可以说是到了中毒的境界。父亲虽然不碰烟酒,但却相对地把钱都花在咖啡上,因此父亲曾经瞒着母亲带着少女到老人的店里好几次。 杂货店的老人拥有一身浅黑色的肌肤并且蓄着杂乱的白色胡须,嘴里叼着一柄连着大玻璃瓶的烟斗,整日埋首于不知从何国输入的商品里。 店内陈列着许多作成动物形状的小型银制工艺品、无论怎么看都不可爱的人偶以及不知道上面花纹究竟是鸟还是动物的木雕柱子,店里充斥着老人吐出的烟雾、谜样香辛料的气味以及混着泥土芬芳的天然咖啡豆香气。 “这些是在智利种的豆子,那些是非洲的马拉威出产的,然后这些则是从越南沿着丝路一路运到欧洲之后,再远渡大西洋而来的豆子。” 老人用手指着那些少女看来并无不同的豆子如此逐一说明。 “还是坦尚尼亚产的比较好……” “把那些豆子都喝光的人就是你吧?” “别像我家黄脸婆的口气这么说嘛……我最喜欢那种豆子了。” “那么,这个怎么样?这是在夏威夷种植的最高级柯纳咖啡,这可是极品喔!就算在华盛顿dc也非常少见,闻闻看它的香味吧!” 老人露出满面笑容,因此让脸上的皱纹揪成一团,父亲则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并且嘴里念念有词,露出一副对于烦恼这些事情而感到十分愉快的表情。少女努力垫高脚尖,从略高于她的身高的柜台探出头四处张望。 少女如此开口说道: “我从电视上看到夏威夷也沦陷了呢!” “你还真是博学多闻,小妹妹。” “不要小看小孩子喔!比起只对棒球跟足球有兴趣的大人,小孩子看的新闻报导还比较多呢!” “真是输给你啰。” 老人再度揪起自己的脸庞。 “这些已经是世界上收成的最后一批柯纳豆,如果把这些豆子喝掉的话,柯纳豆就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 “那么,你是怎么拿到这种东西的呢?” “我可不能告诉你唷,小妹妹。” 麻袋中装满奶油色的豆子,这些豆子除了比较圆润以外,看起来跟其它豆子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少女试着抓起其中一颗豆子,还没经过烘焙的生豆的触感有些冰冷。 少女曾经听父亲说过有关大海环绕的土地的天空的故事,夏威夷柯纳豆是在无限宽广的青空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生长茁壮而成的咖啡豆,虽然少女并不讨厌匹兹菲尔德犹如洗去蓝色颜料的清水一般带有淡淡蓝色的天空,但是她很想见识看看那片倾注灿烂阳光于这颗豆子上的天空颜色。 “小妹妹喜欢咖啡吗?” “我不是很喜欢,因为那又不甜,我比较喜欢巧克力。” “那还真是可惜呢。” “但是,在香气的部份可以算是及格,跟店里所有的气味比起来,可以说是闻起来最香的味道喔!” “有前途,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接班人呢?” 老人用带有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道,到刚刚为止一直拼命注视咖啡豆的父亲则慌忙阻止老人的发言。 “不要拐走我家的独生女啰,我的农场可是要交给她继承的。” “就像我把工作交给小妹妹一样,你就把农场让给有兴趣的年轻人继承吧!” “我会考虑看看……” “还真的呢。” “考虑看看也不错,毕竟这里一直都是个相当自由的国家。” “爸爸,我觉得还是要多准备几条未来的人生道路喔!除了军队以外,我不论什么职业都想挑战看看呢!” “小妹妹,你也讨厌军队吗?联合防疫军可是满不错的喔。” “这孩子不是男生,而是女孩子喔……” “每位年满十八岁的国民均拥有志愿加入保护国家与国民的联合防疫军的权利,这项权利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干涉——你应该也很清楚这条法律吧?” “可是,让一个女孩子去当军人也实在是……” “爸爸放心,我不会加入军队的。”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因为书上写说拟态不能吃,而无故杀死不能吃的生物是不对的行为,老师跟神父也都是这么说的。” “这孩子将来会成为大人物喔!” “虽然一直反驳很奇怪,但是我还是觉得平凡的生活比较好喔!” 大人们则是相视而笑。 少女当时并不明白他们露出笑容的原因。 当拟态袭击匹兹菲尔德时已经是四年后的冬季,那是个往年不曾来访的寒冬,无论再怎么除雪,交通依然被积雪所影响而接近瘫痪。 虽然这点是后来才查明的,总之拟态集团似乎会事先派出类似斥候的部队,这些敢死队只会尽可能地前进,并且将情报传送回去。它们躲过联合防疫军的警戒网,并且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三只拟态溯密西西比河北上而来到匹兹菲尔德。 据说如果村人没有发现拟态的可疑身影的话,这支斥候部队或许会直接通过仅有农场跟养猪场的匹兹菲尔德也说不定。 夜间巡哨所击出的猎枪子弹则成为虐杀行动的导火线。 州警备队被深积的雪阻隔,根本无法行军。 在联合防疫军的直升机抵达之前的三小时内,村子的一半被大火烧毁,并且有一千五百名村民惨死,共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一,村长、神父以及杂货店的老人也都已经死亡。 不愿从军而选择养猪度日的男子也为了家人而英勇战死。 对拟态而言,猎枪一类的武器并无法发挥作用,即使开车去撞,也会被它们坚硬的外皮反弹回来,而拟态射出的长矛弹却能轻易贯穿木造的简朴房舍。 一名男子空手冲进并排的三只敌人之间,并且看准敌人开炮的瞬间以身体冲撞,让拟态受到友军的炮击而被击碎,他以这种手法杀死两只拟态之后,则被最后一只拟态打碎身体。 少女被伤势不轻的母亲抱在怀中,在雪中不断注视父亲战死的勇姿,随着浓烟猛烈燃烧的火焰卷起阵阵漩涡,炫目的火粉自下方窜往天空,她抬头仰望,只见到夜空染成一片赤黑的颜色。 少女在逐渐冰冷的母亲躯体下独自思考。 每当少女装哭的时候,身为虔诚基督教徒的母亲便会告诫少女说谎会遭到天谴,而且死后无法上天堂;每当少女问起:“那些来自地球以外的拟态如果不说谎的话,是不是也会上天堂呢?”时,母亲便会生气。天神不只创造人类,也创造出拟态;那么上天堂之后,人与拟态还会继续争战吗?爸爸跟妈妈所要去的难道就是那种地方吗……? 少女后来被远亲带走,然后被住在隔壁破公寓内而且比自己大上三岁的女性难民偷走护照后,便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往联合防疫军办事处。 国内因为久战而充斥着厌战的气息,联合防疫军不断募求在最前线战斗的士兵,只要不是重大犯罪要犯的话,联合防疫军并不会特意拒绝志愿从军的民众。少女虽然尚未达到能够志愿从军的年龄,但是专任官员仅仅只是看过难民护照上所记载的年龄后便盖下许可章。 为了让一时冲动的人有机会重新考虑志愿从军一事,联合防疫军会特别给予最后一日自由时间,而易名为丽塔·布拉塔斯基的少女则静静地在联合防疫军办事处的坚硬长凳上度过这一天。 她只有一个愿望。 她要将狗屎混帐的拟态完全驱离这个星球,继承父亲血脉的自己一定能够实现这个目标。 3 试着仰望夜空看看。 看向人类称为巨蟹 座的方位,描绘于宇宙的巨大螃蟹右螯上钳着一颗静静闪耀的星星。 无论你如何注视也看不到这颗星星,如果想看到它的话,就必须要有一台大得像座小山的天体望远镜才行。 若以一秒间能够环绕地球七圈半的光速进行星际旅行,从地球出发还得花上四十年的时间才能抵达那颗行星,而人类所发出的电波则会因为扩散而无法到达那颗行星,现在所要叙述的则是有可能在那颗行星上所发生的故事。 在那颗星球周遭公转的行星栖息着比地球还要多样的生命,并且发展出比地球还要进步的文明,还有比地球人更加优秀的智慧生命体在上面生活,在故事中姑且先称这种生命体为“人”。 有一次,有个“人”想出一种叫做“绿色炸弹”(terra f bomb)的东西。 将此种炸弹装在一艘没有生物搭乘,而且比起一般载客机种还要轻巧且没有丝毫多余的宇宙飞船顶端,让这艘宇宙飞船以强烈的加速度向宇宙疾驶而去,然后在目标行星上爆炸。 随着爆炸而散播至全土的纳米机械便会开始进行环境改造,使未开发的行星变成“人”能够生活居住的土地——虽然实际情形还必须经过许多繁杂的过程,不过简单而言就是以此种方式进行改造——然后“人”所搭乘的宇宙飞船不急不徐地出发,当抵达该行星之际,纳米机械也理应完成行星改造的工作了。 “人”之中的学者如此反驳:破坏尚未事先调查调查星球的环境,万一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的话,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适合我们“人”居住的环境,同时也代表容易孕育出生命的环境,为了我们一己的好处,就该恣意强夺他们的土地吗? 提案者回答道: “人”的生命本来就是成立在无法挽回的开发之上。 随着版图扩张,“人”至今一路不断牺牲各式各样的生命——砍伐、填海造陆、建造水坝、开采各种资源,生活环境因为“人”而遭受破坏,最后走向绝灭的生物可说是不计其数,难道你们能够残害自己星球上的生命,却不能牺牲外层空间生物的生命吗? 外星也有可能存有智慧生物,因此行星开发必须由“人”监督。 我们抱持的问题其实并没有答案吧? 行星上的居民因为人口过度膨胀而需要能够移居生活的新星系。 距离不能太远,既不是双星或耀星而且行星公转轨道上拥有能够保持液态水的行星的g型恒星系。而符合这些条件的则是被人类称作太阳的星球。“人”完全没想到宇宙的一角竟会住着与自己同样拥有智能的生物,不过也没有能够与之联络的手段。(注:耀星——re star——指一种亮度突然增加,却会马上恢复原状的恒星;g型恒星系是一种依据光谱特性的恒星分类法,由神父赛奇——shi——于1867在罗马提出,后来由哈佛大学确立,依序分为o、b、a、f、g、k、m、n、r,越前面的恒星在光谱上越偏向于蓝色。) 住在遥远行星的“人”制作的宇宙飞船便抵达地球,宇宙船里并未乘坐外星人,也没有用来侵略地球的武器,而是装有类似土木工程器具的东西。 自外层空间飞来的人造物体立刻吸引人们的目光,但是无论怎么对其发出信号,它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官方称呼这些宇宙飞船为陨石。这块陨石分裂成八块,其中四块沉入海中,三块在大陆上着陆,剩下一个则留在卫星轨道上。掉在澳大利亚及北美的部份移交至nato处理,而掉到亚洲的部份,俄国与中国双方皆极力争取所有权,最后则交由中国保管,至于轨道上类似母船的东西,由于各国不断进行争夺,最后被飞弹击中而变成宇宙中的灰尘。(注:nato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orth antic treaty anization——的英文缩写,由北美以及一部份欧洲国家共同组成的军事共同防卫组织。) 落在地球人所无法触及的深海的自动机械则是宁静并且确实地开始执行所交付的任务。自动机械选上棘皮动物,并且以纳米机械的型态潜入坚硬棘皮的内侧建立共生关系,接着进行大量增殖。 这些东西会把土壤吃进肚子,而经过它们体内排泄出来的土壤便会化为对地球生物有害的物质,并且形成利于外星生物居住的土地,因此生态系遭到破坏的土地渐渐步向沙漠化,而海洋则化作混浊的绿色。 起初人类认为这些东西是因为人类倾倒的化学物质而生的突变生物,或是栖息在深海却因地壳变动而出现在陆地上的上古生物,此外,虽然不知道这此种论点的根据何在,但也有学者认定它们是由山椒鱼进化而来的生物。 最后,它们以群体的姿态开始登陆,完全无视于人类的社会活动,开始进行行星改造。 起初登上陆地的东西并非强韧到能够称作兵器的物体,动作也十分缓慢,随便一个带着武器的男人就足以对付它们。但是这就跟蟑螂也逐渐产生对杀虫剂的抵抗力一样,外星的自动机械也在持续进化,因为将环境彻底转化完毕之前,必须先排除阻碍自己执行交付命令的物体。 战争因此在世界各地爆发,战火急速扩大,而促使组成全球规模的联合防疫军。 令人类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敌人,人们称为“拟态”。 4 丽塔·布拉塔斯基在获颁“雷神托尔”奋勇杀敌勋章的战役之后,则被编入联合防疫军装甲步兵特种部队。 “雷神托尔”勋章仅颁发给在一回战斗中击倒超过十只拟态的步兵。当将官将这枚描绘有大锤的闪亮勋章别在丽塔胸前时,拼命赞许她杀死的拟态居然能够达到二位数实在极为难得。 在第二次参与作战行动就能得到这个勋章,丽塔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毕竟敌人是必须以五十人的装甲步兵小队层层包围,并且以枪林弹雨压制行动才能够勉强与其匹敌的拟态。 有人问她,究竟如何才能在两回实战中就学得屠杀敌人的技术呢? 丽塔则是提出反问: “新婚妻子都会在厨房里煮饭,但是这件事情对她会非常危险吗?” 大部份人都回答不会危险。 只要转下开关,瓦斯炉马上就会喷出火焰,点火的燃料却存放在流理台底下;柜子上陈列的锅子若以雪崩之势砸在人身上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而且菜刀也能够简单地致人于死。 但是没有人认为这些事情非常危险,实际上危险性也的确很低。煮饭的人清楚什么行为会危险、什么行为则会保持安全,因此妻子既不会在猛烈燃烧的烈火上洒油,也不会拿菜刀抵着自己的颈动脉。 丽塔认为,战场上也是相同理论。 拟态的攻击十分单纯,跟她在匹兹菲尔德所豢养的猪群十分相似。人类在攻击拟态时是一次瞄准一个敌人攻击;但是拟态却大相径庭,它们就像用扫把清扫沙子一样对一整群的人类进行攻击,只要知悉如何避开扫把的刷毛,则无论拟态攻击几次都能躲过,即使只有一粒灰尘掉在地上,也要用扫把不断去扫——这就是拟态的战斗方式。 并不是躲开危险,而是在死亡在线死命狂奔——这才是能够在对拟态的战斗中存活下来的秘诀。 丽塔建议访问的人也可以尝试看看。 发问的男人听毕,只摆出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后随即离去。 才刚满十六岁的丽塔似乎拥有战斗方面的才能,但是比起此种才能,她还比较想得到能够做出好吃肉派的才能。上帝真是爱捉弄人,搞不好上帝发现自己星期日跟爸妈一起上教堂的时候都在拼命打瞌睡的事情,所以才会遭到天谴也说不定 。 特种部队据说是群不守规矩的犯罪者充斥的集团,据传闻许多穷凶恶极的罪犯被迫在死刑或入队二者之间做出选择,才不得已签下入队契约。那些家伙完全不把杀人当一回事,无论对象是拟态或人,只要有必要,便会一视同仁地以手上的二十毫米机枪进行扫射,由于不断有士兵因为严苛任务而战死,所以这个部队一直大量寻求人员上的补充。 可是,丽塔抵达此处后也发现这个部队是历战老兵的集合体,若将部队全员所持有的勋章收集在一起,重量大概可以与奥林匹克举重竞赛上使用的哑铃媲美。 这群曾经多次出生入死的部队队员,都是一群即使在逆境中也还能够谈笑自如的刚勇之士,虽然他们的玩笑话总是充斥猥亵词汇而令人感到非常困扰,但与传闻相反的是,里面其实也不乏平易近人的队员,因此丽塔也逐渐喜欢上这个部队。 负责统整这个小队的则是一名叫做阿瑟·罕醉克斯的中尉,他是一位拥有一头闪亮金发与蓝色眼睛的男人,而且拥有一位似乎用力抱紧就会被折断的美丽妻子。由于他无论参加再怎么小的作战之前一定会打电话通知妻子,而这件事情便成为队员们揶揄的对象。 在这个无论是男是女、每个人讲话时的用字遣词都脏到让教会修女听到八成会马上气死的特种部队内,只有他讲话不会使用肮脏的字眼。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把丽塔当作妹妹一样对待一事让丽塔觉得不太愉快,不过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被卷入时间循环则是在进入部队半年以后的事情。 这场战役让战场上的女神丽塔·布拉塔斯基一战闻名,对于联合防疫军us也是场非常特别的战役——美国总统看准眼前的选战并且决定再度参选,因此需要能够满足国民的硕大战果。 以完全镇压佛罗里达半岛为目标,这场作战倾注所有能够动员的战车,攻击直升机以及超过十万人的装甲步兵部队。这场作战既危险又鲁莽,在丽塔所经历过的所有作战之中算是最艰困的一场硬仗。 特种部队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老兵集合体,但是光靠一只部队并无法扭转不利的战况。 机动护甲仅能带给士兵肌力,却无法创造超人,虽然在一百多年前发生过的第二次世界大战里,德国曾经有位王牌驾驶员缔造一个人击溃五百台战车的辉煌战果,但是最后德国还是输掉此场战争。总之,如果参谋总部立定无法达成的目标,该作战会失败也是理所当然。 在佛罗里达的地表上充满被名为机动护甲的棺材所包裹的尸体。 丽塔·布拉塔斯基在比钢琴线还要细小且曲折的死亡线上勉强存活下来,桩炮早已折断不知去向,而身上残存的弹药也所剩无几,二十毫米机枪有如焊在自己手上一般无法放下。丽塔一边强忍吐意,一边从同伴的尸体身上拔下电池,并且重新将枪身夹在腋下。 “看来你也很惨。” 她听到一道同伴的声音。 这是罕醉克斯的声音。 他在彷若镶嵌在洼地内的丽塔身旁弯身坐下,并且作势抬头仰望,一枚长矛弹则在不远处急飞而过且发出高亢的声响。丽塔一边看着高耸入天的黑烟,一边忆起匹兹菲尔德熊熊燃烧的夜景。 丽塔并没有回话。 因为喉咙干渴异常,仿佛连吞咽口水都有困难。 “妈妈告诉过我,听说住在中国内地的人们都会把动物的血混进茶里饮用。” “……” “那些过着游牧生活的民族,无论男女还是小孩子都会骑马,传说他们活用此种行动力,在中世纪时几乎占领整个欧亚大陆。当然欧洲也无法幸免于难,东方国家接连沦陷,喝血的异族就这样步步进逼,很可怕吧?也因为这个原因,流传于东欧的吸血鬼传说或许就是意指这些游牧民族也说不定喔!” “……中尉?” “你觉得这个谣传很无聊吗?” “我没问题了,中尉。作战中还让您如此费心,真的非常抱歉。” “哪里,无论是谁都会有想要喘口气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长期抗战之中。再多加把劲,只要再一下子就可以洗个舒服的热水澡,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说完这番话后,小队长便跑到下一个士兵的身边,而丽塔则是重新投入战斗。 然后…… 她一个看到特别怪异的敌人。 它的外观与其它拟态并无明显差异,跟普通的拟态一样,看起来就活像是只溺死青蛙,不过就是有些地方不同,或许这是因为长时间处在生死关头下而彻底琢磨出的敏锐感觉,而此种感觉让丽塔发现平时绝对无法察觉的秘密。 在杀死那个家伙之后,便开始无限的时间循环。 拟态中拥有身为网络中心点的个体,外表看起来与其余拟态并没有太大差异,就像外行人无法分辨每一只猪只一样,拟态也有只有丽塔能够辨认的差异性。在无数次的战斗中,丽塔自然而然地学会如何分辨这种差异,但是无论对别人如何说明,还是没有人能注意到此种差异性。 要藏匿一棵树木的话,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里面。 要藏匿一名将官的话,最好的地方就是士兵之中。 成为群体中心的个体就是以此种理论混藏在拟态群里,而暂时先称此种拟态为“拟态主机”。 若将主机杀掉,拟态之间的网络便会发出某种特殊的信号。后来丽塔询问学者时,他们说这似乎是叫做速子的一种可以超越时间的粒子,但是丽塔却只是一知半解。无论如何,只要杀死主机,拟态就会送出能够穿越时空的信号,对过去的自己发出危险的信息。(注14:速子——ta——一种在科学上运动速度快过光速的假想粒子,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超过光速的物体能够回到过去。) 这个告知危险的信息则会以将来发生事情的预兆的型态插入拟态的记忆中,而得到这个预兆的拟态就能够修正自己的行动以回避这些危险。这是外星生物经过长时间演化后所发展出来的技术之一,这个功能则是为了避免要长期进行的行星改造计划突然发生意外,因而加装在这些自动化机械上的保险装置。 但是,若使用电流连系的方式杀掉拟态主机的话,人类也能够接收到这个预兆,不分拟态抑或人类,都能接收到拟态主机所传送的速子通信。对人类而言,这个预兆会以非常真实的梦境方式呈现,由于人类的脑容量比拟态的记忆容量还小,所以人类的记忆会比较鲜明。 将含有备份的拟态网络破坏之后,如果无法杀掉主机的话,还是无法打倒拟态,因为它们会一直改变自己的作战方式,借此演算出击溃人类的最好方法。 一、破坏发信用的天线。 二、将备份用的拟态杀戮殆尽。 三、完全阻断拟态对过去的通信之后,将拟态主机打倒。 以上是逃向未来的三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丽塔直到第两百一十一回的循环时才搞清楚这些事情。 不管跟谁说都不会有人相信,在称为军队的现实主义结晶中,并不会有人相信时间循环之类的蠢话。 当丽塔总算抵达不会从头来过的明天时,却也得知阿瑟·罕醉克斯阵亡的消息,他的名字也被列在两万八千名战死者的名单之中。 在这两天里,丽塔不分昼夜地一个人调查战史、上网四处搜集拟态的资料以及请迷糊的整备兵准备战斧,最后丽塔成功存活,并且逃出循环到达未来。虽然作战宣告成功,可是亚瑟·罕醉克斯的名字旁边却写上kia三个字。 丽塔总算理解。 这就是所谓的战争。 只要引发战争,就会有人死去。丽塔得到能够掌握 时间循环这项能力,今后便能够拯救特定的人物,但相对地就会有些人死去,死去的人拥有父亲、母亲、朋友,或许还有弟弟、妹妹、恋人或是小孩子。第两百一十一回的循环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或许就能够拯救罕醉克斯,但是这种作法必然又会导致别人死亡。丽塔·布拉塔斯基仅只自己一个人被卷入回圈,如果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死去的话,就无法迈向明天。 战场上死去的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可以事先预期的损失而已,与个人所背负的人际纠葛、爱情、恐惧心态等等都毫无关联,谁会死掉、谁又能活下来,全都是由称为机率的冷酷死神所决定的。 作战前,罕醉克斯打了一通电话,他得知小孩诞生的消息而非常开心,后来打算打印贴在护甲内侧的图片,却因为画质太差而相当生气。其实他应该很想回家吧?但是他却以作战为第一优先。 这是重复两百一十二回,听到都能反复背诵的电话内容。 由于显赫的战功,丽塔·布拉塔斯基便受颁一枚勋章。 “女武神”英勇杀敌勋章——这是赠与单场战斗中击倒一百只敌人的战士的勋章,后来根据消息,原来这个勋章是为了丽塔而特意创设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能够在单回作战中杀死一百只拟态,在世界上也就只有丽塔一人而已。 总统把闪闪发亮的女神勋章别在丽塔胸前赞赏她有如鬼神般的作战表现,并且直呼她为美国人的骄傲。 这是以弟兄死亡所换来的勋章。 丽塔却无法流泪。 因为战鬼并不会掉泪。 5 接着,丽塔在北美转战四方。 人们怀着敬畏之心传颂战场上的母狗之名。 政府也秘密成立研究时间循环的专属研究团队,他们彻底翻弄过丽塔的身体之后,这群穿着白衣的男人们写下丽塔的脑子可能是因为循环或者其它缘故,才会导致她产生头痛的症状之类毫无建树可言的报告书。不过只要能把拟态从地球全都赶出去的话,就算自己的脑袋因为接收外星的怪电波而痛得快要裂开也无所谓。 总统给予丽塔可以在战场上自由行动的特权,因此她跟部队的人讲话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至于那些配戴不完的勋章,丽塔则是全都塞在纽约的出租保管箱里面。 6 随后,丽塔在欧洲奋战。 7 接着是北非。 丽塔听说下回作战将要到位居东洋的岛国时,心里觉得这样也不错。 丽塔已经看腻白人或是黑人的尸体,那些拼命吃生鱼的东洋人,切开身体喷出来的血液也是红色的吧?看来在下次作战结束之后,丽塔大概也会看腻黄色人种的尸体。 8 曾经听人说过,日本有种传统行业叫做养鱼鹰人。(注:鱼鹰,即蕾鸶,中国及日本的一部份渔民会豢养这种水鸟协助捕鱼。) 丽塔认为丽塔·布拉塔斯基跟军队的关系,就像是鱼鹰跟养鱼鹰人一样。 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丽塔便投奔军队的旗下,将拟态击溃并且带回养鱼鹰人处就是她的工作;相对地军队保障丽塔的生活,并且在她还没发现之前就帮她处理掉种种恼人的琐事。 这是合理的平等交换,也是一种均衡的合作关系。 虽然丽塔也对扮演拯救世界的女神这个角色不敢领教,但是她也只能这么做,在已经充满绝望的情势下,需要一名扮演英雄的小丑提振士兵的士气。 日本的绝对防卫线已经濒临崩溃,如果连特牛岛都沦陷的话,拟态就会从本土临海工业地区大举登陆。如果丧失这些拥有最先进轧制加工技术的日本工厂的话,支撑联合防疫军的机动护甲性能就会因此减弱三成,所以这便成为联合防疫军全体的问题。 如果没有人能够阻止拟态的速子通信的话,战斗就不会结束。当然,只要能够准备压倒性的兵力,也是能够把拟态逼退;只要让它们了解到无论重来几次都无法得胜的话,拟态就会撤退以换取最小的牺牲,但是却不代表失败。它们会在人类力量所不能及的深海中重整自己的战力,然后组成人类所无法匹敌的军势再度袭击人类。 与拟态的战争就如同直到玩赢为止的小孩子游戏一样,胜负已经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而人类的版图就如此渐渐缩小。 拟态创造出来的循环大致上是每三十小时一轮。 丽塔·布拉塔斯基只会让时间重复一次,第一轮的战斗先用于确认己方的损失,第二轮的战斗才用来分出胜负。无论是何种作战、又无论谁会死去,她都只重复一次循环,至于无可取代的伙伴们的生死问题,丽塔决定就交给冷酷的死神做出选择。 丽塔会在战斗前以集中精神的理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这是战场上女神的特权,丽塔申请了一间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私人房间。 特殊部队的队员们明白作战前的三十小时对于丽塔十分特别,一般队员虽然不知道时间循环一事,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女武神在作战前不会积极与人对话。他们体贴的方式就是与丽塔保持距离,对丽塔而言,这一段自己与别人保持的空间偶尔也会让自己感到寂寞不已。 丽塔从高塔上眺望闪闪发光的太平洋。 在这个称作花线的前线基地中,除了电波发射塔之类的设施以外,没有其它比丽塔的房间还要高耸的建筑物。 只要拟态一登陆,这个地方就像请它们尽情射击的靶子一样,居然在此种脆弱的地方设置军官用休息室,着实令人哑然失笑,本土没有遭到侵略的国家在这方面总是容易疏忽。 叫做日本的这块土地十分和平。这列孤岛如果再和大陆拉开距离的话,现在可能早已全国迈向沙漠化;如果再近一些的话,拟态应该会在侵略亚洲大陆之前先登陆日本吧?日本的和平都是建筑在偶然的幸运上。 这个军官休息室拥有毫无意义的宽广空间,占据整个视野的观海窗景似乎已经有一流的旅馆的水平,却在房间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坚固耐用的钢管床,看起来格外滑稽。 丽塔按下一个开开。 里面封装液晶的防弹玻璃逐渐变得无法透光,借此遮住外面的景色。 丽塔之所以把自己的起居处选在这个军官专用的接待室里,是为了选择一个尽可能不要接近特殊部队同袍们的地方。这群把战斗的行为彻底写入体内os的男人们,应该不会想在这个有如射击标靶的建筑物里多待一分钟,丽塔其实也很讨厌这间房间。 日本的工程师曾经对自己说明这片混入碳纤维的玻璃拥有等同于装甲车的硬度,因此安全上毫无问题之类的话。丽塔心想,既然对此种材料拥有这么大的自信的话,应该要拿到前线使用吧? 不过,可以不用与他人碰面这点让她觉得相当不错,只要可以不用碰见明天将要舍弃的同伴的话…… “叩”,一声细微的敲门声打断丽塔的思考。 在起居室的入口处是一扇内封有液晶的玻璃门,而它现在是不透明的状态。 丽塔用非常不快的语气开口: “我之前应该说过,出击前三十小时我会非常焦躁,所以不准接近我。” “……” 却从门外传来一股奇妙的感觉。该说是被肉食动物逼到绝境的小动物呢?还是在夜路上被杀人魔追赶的少女……糟糕,是夏丝塔。 丽塔立刻按下开关,在变成透明的玻璃门另一侧出现一名娇小的美国原住民女性身影,她是机动护甲的整备主任夏丝塔·莱露中尉,虽然她的阶级比较高,但是身为战场上女王的丽塔并不需要采取符合阶级的谦卑态度,不过丽塔不讨厌这名年纪比自己大、军阶也比自己要 高,讲话时的语气却依然客气过头的中尉。 突然传来“叩”的一声。 额头撞上玻璃门的夏丝塔马上屈膝蹲下。 由于房门突然变成透明色,因此她误以为房门已经打开,就一头撞了上去。 夏丝塔用握有奇怪物体的手抵着额头,就像是濒死的蝉般不断颤抖,正因为她的脑袋里装的东西优于常人,所以更令丽塔感到傻眼。 不过话说起来,或许这才是所谓的天才,就算是被称作单兵战斗天才的丽塔,其实跟别人并没有太大差异,集中力才是真正差异的地方。就如同丽塔无论何时都在想着战斗的事情一般,现在夏丝塔应该都把心思放在手上握着的怪东西上吧? 丽塔将门半开,夏丝塔便扶正因为撞到房门而歪掉的眼镜并且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让你看看的东西……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向丽塔弯腰致歉,因此额头又再度撞到玻璃门角。 叩。 “啊……痛、痛、痛……唔……” 夏丝塔又蹲下身子。 “该怎么说呢……如果是中尉的话,无论什么时候过来都没关系,毕竟每次都必须麻烦你检视我的机动护甲。” 夏丝塔突然跳起身,并且泪眼汪汪地看着丽塔。 “啊!你又叫我中尉!不要那样叫我啦!叫我夏丝塔就好!” “可是,中尉……” “叫我夏丝塔!真是的!就像平常跟别人说话那个样子嘛!” “我、我知道了,夏丝塔。” “这样才对。” 她立刻破涕为笑。 “那么……你想让我看什么呢?” “对了,请你看一下这个!我找到很棒的东西喔!” 夏丝塔张开手,只见她小小的手掌上拿着一个“奇怪”的物体,丽塔则是左右打量着这个东西。这是个用鲜红色的颜料着色、形状十分复杂的物体,尺寸比九毫米手枪子弹还要大上一号,子弹虽然会随着用途不同而在弹头涂上各种颜色,却不会在弹壳上着色。 丽塔用手指拿起这个不明物体。 这个不明物体原来是一个人的形状。 “你看,做得很精巧吧!因为之前基地的人告诉我有这个,所以我就立刻跑去馆山一趟喔!我把手上的钱都转光啰!” “转?” “就是把硬币投进机器,然后旋转上面的扭盘,只要喀恰喀恰地转一转,装有人偶的转蛋就会碰地一声掉出来喔!” “这是小孩子的玩具吗?” “才不是呢!这是不折不扣的大人们的收藏品喔!如果是稀有品的话,甚至会出现一只卖到一百美元以上的情况呢!” “这种东西值一百美元?” “是的!” 夏丝塔用力地点头表示同意。 丽塔将这个小东西举到室内的白色光源底下检视。仔细一看,这个人偶是一个穿着机动护甲的士兵,而且从全身涂成鲜艳的红色、手上还拿着一只战斧的特征来看,这就像是丽塔穿着机动护甲的样子。 “这个人偶的造型做得还真不错,像这个平衡板做得跟真的没两样,机动护甲应该是军事机密吧?” “专门的模型师似乎光靠模糊的剪影就能做出接近真品的东西喔!日本制造的原型特别高级,在拍卖会上的价码都很高呢!” “世界上还真多浪费才能的家伙。” 丽塔把手上的人偶翻转一圈。 脚底的地方刻有made in a几个小字。 “中国现在居然还有制造这种玩具的兴致,之前还听说机动护甲的控制品片生产量严重不足……” “劳动人口差很多喔!之前不是有个被迫下台的参议员说,就算中国死掉跟我国人口一样多的人,也还剩下十亿人口的话吗?事实上,中国在南方战线好像已经死掉好几百万人,却还是靠人海战术维持住战线的样子喔!” “听起来真不像是在同个地球上发生的事。” “就算是我们的国家,战争期间也还是有人在拍些笨笨的电影吧?” 丽塔也深有同感。 联合防疫军为了守护这个不断创造荒谬事物的世界而存在,能在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事情上倾注心血其实是件很美好的事情。丽塔并不厌恶人类这种生物的此种态度,特别是对除了击倒拟态以外便没有其它才能的丽塔而言。 “我这边还有很多喔!” 夏丝塔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拿出数个玩偶。 “这个像是栖息在亚马逊深处的怪物青蛙是什么?” “那是拟态。” “不是光靠模糊剪影就能做出很像真品的东西吗?” “在电影里出现的拟态就是长成这个样子,虽然说是真品,不过其实指的是电影里的模样,这些人偶连皱折都分毫不漏地依照电影全数忠实重现喔!” “那么,这个是……” “这个就是丽塔。” 这个丽塔·布拉塔斯基的人偶身材既高挑还拥有傲人的胸部,而且还加上金色卷发,想要从丽塔本人身上找出相似处还比较难。话说回来,之前借着研究角色的名义,丽塔曾经与担纲扮演自己的女演员做过一次面谈,虽然别人说自己根本不像是个机动护甲兵时,自己心里其实也抱持着同样想法,但是这位被挑选为电影主角的妩媚女性怎么看都不像在前线战斗的士兵。 丽塔拿起自己的人偶跟拟态的玩偶互相比较。 若是这样的话,拟态的玩偶或许还比较传神。 “这个可以给我吗?” 丽塔拿起那个似乎是战场上的母狗,却完全不像的人偶。 “咦?” “我觉得带着一只这种东西好像也不错。” 此时,夏丝塔的表情显得极为有趣。 那道表情该说像是在床上幸福地睡觉,却被饲主一脚踢落的小猫呢?还是说自己期待好久的巧克力坚果太妃糖剩下最后一个,却被自己最喜欢的外婆拿走,因而拼命忍住不哭的五岁小孩的表情呢?如果被人知道这就是在麻省理工学院(mit)第一名毕业的人,来年的入学人数应该会大幅减少吧? 说到这边……不对,丽塔又重新认真思考。 对于能够进入此种等级大学的特殊人种而言,这种类型的女生或许反而拥有等同于油气弹的极大杀伤力也说不定。 “我是开玩笑的,我不是要故意捉弄你的。” “对不起,因为这个是特别受欢迎的珍贵角色……我一直转到最后也只有转到一个而已。” “我不会从砸下身上所有钱的人手上抢走这个东西,你别在意。” “真的非常抱歉……这一个给你作为补偿,这也是很稀有的角色喔!” “这是什么?” “电影中登场的丽塔专属整备兵,这一个角色也就是我。” 夏丝塔露出腼腆的笑容。 这个模型就像是绘画中经常出现的典型女性整备兵,拥有一副看起来非常认真而且在校成绩非常优秀的严肃表情,脸上还长满雀斑。如果把连每一颗螺丝或螺帽都不会搞错的未婚完美主义者实体化的话,大概就会长成这个样子,虽然天才工程师的本尊其实是个头常常撞到柜子的人。 夏丝塔略略俯着身子,并且抬起脸颊窥视丽塔的表情。 “……这个不好吗?” “根本就不像。” “丽塔的也不像吧!” 两个人随即相视而笑。 “也好,我就当做护身符啰。” 在这之 后,当丽塔听着夏丝塔毫无休息地讲解每个人偶的时候,又有另外一个客人登门拜访。 他是在电影里没有登场的人物,他的地位比较偏向于制作电影的一方,这名人物是在粗脖子上挂着一架传统底片式照相机的莱尔夫·梅铎。 “早安,两位小姐。” 对于这名不速之客,丽塔吊起半边铁锈色的眉毛并且露出抗议的表情。 夏丝塔看到铁面女王翻脸的表情,对底细不明的壮汉记者也不禁感到有些恐惧,因此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选择躲到丽塔的身后。 “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 “因为我的头衔已经变成你个人专属的团队成员之一,所以没人拦住我。” “我明白你的目的了,你确实是专属团队的成员,所以你可以回去了。” 丽塔并不喜欢这个不会直接上战场的男人,但是换句话说,他与夏丝塔不会在战场上死去,丽塔才不必担心下一回的战场上对他们的死见死不救,而能够安心地与他们交谈。因为太过恐惧而无法与可谓手足兄弟的队员谈话,却能够与随便闯进房间的男人放心交谈,这件事情更为加深丽塔的焦虑与不悦。 “我特地到这里来,不用摆出一副冷淡的态度吧?我得到一件有趣的消息,所以才想要通知你的喔!” “那很好,你就寄去纽约时报请他们用整页版面帮你刊载吧。” “有趣的事情现在才正要开始喔!” “你的有趣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jp部队现在正在进行pt训练,似乎受到昨晚的混乱拖累而被处罚……” “滚回去,我在出击前心情会非常不好。” “喂,你不想看看jp部队的pt训练吗?据说他们的所有训练都是武士式的训练喔!他们一定会请女武神大人务必做为参考,并且希望您能给予他们批评指教。” “你的良心看来不太足够,出生的时候忘在妈妈的肚子里了吗?” “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么辛辣的话。” 梅铎装模作样地做出惊讶的样子。 “同样的话我不想讲两次。” “不过,你倒是常常会说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彼此彼此。” “算了,没良心顶多就只是下地狱而已,我在印度尼西亚拍下一个逃离拟态群的小孩子边哭边跑模样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骂过了。” “你还是别下地狱吧,万一你在地狱一展记者的专长,连撒旦的独家照片都可以偷拍的话,你八成会被它从后门送上天国吧?” “不知道你是揶揄还是鼓励我喔?” 女武神的脸上浮现出一道笑容,那是在战场上最苦痛的时候所露出的、隐藏在头盔下不为人知的笑容。 夏丝塔不禁全身僵硬,梅铎则是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丽塔开口说道: “地狱是我要去的地方。在到达那个世界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9 结果,丽塔还是决定观看jp部队的pt训练,夏丝塔没有跟着过来,身旁只有讨人厌的记者而已,至于特殊部队的队友们则和丽塔保持一定距离。 丽塔在此时遇上那对带有挑战意味的眼神。 那个男人以似乎涵括世上所有诅咒的双瞳瞪着丽塔,虽然丽塔已经习惯暴露于带有敬畏与憧憬或是有如看见恐怖东西的视线之下,但是被不认识的人以有如弑亲之仇一般的眼神盯着的经验仍然相当稀少。如果人可以从眼睛射出光线的话,丽塔大概不用三秒就会与圣诞节时的火鸡一般面临被烤熟的命运。 丽塔·布拉塔斯基开始对这个东洋男人产生兴趣。 于是,她迈开脚步。 走近他的身旁。 丽塔迅捷地以适合机动护甲进行战斗的步法前进,并且自然而然地以不发出脚步声的方式移动。为了百分之百发挥机动护甲的性能,必须拥有即使在铺满鸡蛋的地面上走路也不会造成任何裂痕的完美体重移动技巧。 这名男人紧紧盯着丽塔。 丽塔在男人前方以直角角度一转,并且面对少佐的帐篷。 符合标准形式的敬礼。 少佐对丽塔投以狐疑的视线,虽然丽塔的阶级只是准尉,但是她所隶属的部队却是联合防疫军us,当中实际的权力关系其实十分微妙。 丽塔记得这个男人,他就是在毫无意义的欢迎会上,一开始便找丽塔要求握手的少将身旁所跟着的少佐。虽然没有上过前线的经验就能一路升官的人十分常见,不过他似乎是个喜欢精神主义以及出风头的人。(注:精神主义指坚信无论任何事都只要靠一己之精神就能够克服,就算现实条件几近不可能也是抱持相同标准的人。) 丽塔闷不吭声地站在原地。 少佐便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吗?” “属下可以参加吗?” “你明天还要参与作战。” “他们也是一样。属下所隶属的部队并没有经历过此种pt训练,属下认为属下的参加有助于明天共同作战的合作成功。” 少佐沉吟片刻,一瞬间他似乎偷偷瞄向丽塔,却感到一股无形的气魄,便立刻将脸别开。 而远处围观的us特殊部队的家伙正在吹着口哨起哄。 “为了作战成功,请务必准许属下参加。” “嗯……好吧。” “感谢长官理解与宽容。” 丽塔开始在那名带着诅咒视线并且瞪着自己的男人身旁开始前体支撑,透过紧绷的空气,他那身为一介士兵尚嫌不足的身体所散发的热气传到丽塔鼻中。 士兵依然保持不动的姿势。 丽塔也纹丝不动。 太阳在高空上散发热气,不停灼烧两人的肌肤,丽塔用身旁的男人才听得到的细微音量 悄声对他说话: “我的脸上沾到东西了吗?” “不……没有……” 除了声调多少有些奇怪以外,这名男人的高速英语十分清晰易辨,住在北非旧法国领地里的居民讲话方式才真的非常糟糕。 为了消弭多国籍军团在沟通上可能出现的问题,将英文的单字数量删减并且极力减少文法上的例外,便形成此种高速英语。创造这个语言时,虽然学者特地将男人在讲话时必定加在字汇前面的肮脏定冠词从指定字汇里删除,但是这群粗鲁男人还是成天把fug挂在嘴边。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吧?” “那个……的确没错……” “有什么事情吗?” “现在这个姿势没办法讲那种事情。” “那么,我就等训练结束之后再问你。” “启二!你这个笨蛋!身体打直!” 从旁边传来小队长的怒骂声,丽塔·布拉塔斯基的表情就好像这辈子第一次跟旁边的士兵说话一样,仍然持续做着前体支撑。 前体支撑实际上相当辛苦。从发际滴落的汗粒沿着太阳穴直至脸颊,然后流过喉咙,最后滴进胸口里面。此种训练必须忍耐身上传来的痒意,令人想起穿着机动护甲时的感觉,看来武士魂也相当不简单。 痛苦的时候就放开自己的思考——丽塔的思考从遭到虐待而频频抗议的腕部肌肉中解放,然后开始感觉周遭空间的变化。 隶属于参谋本部的少佐正因为预料之外的不速之客而不知所措。 对于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战场的少佐而言,这个海风吹拂的教练场或许就是他的战场,没有闻过战场上混着血、尘埃及金属燃烧气味的人并无法理解战场 上所发生的战争。在世界上唯一能够将连平凡的出击前一天都当作战场看待的,只有被卷入时间循环的丽塔·布拉塔斯基一人而已。 在这段时间内,丽塔也曾经梦见自己遇到同伴,甚至连暗号都清楚地浮现于梦中,而这个暗号必须是只有丽塔才知道,而且是丽塔与同伴之间共有的语句。 出现被卷入时间循环的人,也就代表有丽塔以外的人在偶然的情况下打倒拟态主机,就像丽塔抛下其它人一个人踏进时间之轮一样,那个人也必然会抛下丽塔并且受到孤独感的煎熬吧? 虽然无法跟那个人拥有共同的时间,但是自己至少还能够给予一些意见,互相分享彼此的孤独,还能够告诉他自己重复两百一十一回战斗所拼死研究的逃离时间循环的方法。 那个人必然也会跟丽塔一样一面抱着困惑一面持续战斗,并且逐渐成为优秀的战士。 不过…… 丽塔内心深处的某个冷静角落告诉她,能够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人绝对不可能出现。 拟态的速子通信是经由进化而至的究极技术,借由这项技术,它们拥有成为这片宇宙霸者的权利。丽塔在佛罗里达收复战时卷入循环,对人类而言确实可说是不可多得的幸运,如果没有发生这个偶然的话,人类或许早已被拟态灭亡。 随着每一回的作战,随着每一次被视为英雄的举动,丽塔的孤独感也跟着与日俱增,虽然成功逃离循环,但是现在的日子与不断重复同一天并无两样。人类一定会胜利——丽塔·布拉塔斯基的内心仅仅抱持着这个希望,然后一面期待将敌人全数抹杀之后这份矛盾的孤独感就会消失,一面持续不断屠杀敌人。 战场非常不错,因为在战场上并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无论悲伤、大声谈笑的场景还是那个令自己悲伤不堪的回忆,只要钻进红色的机动护甲就能够全部忘记,因为丽塔的归依就是布满硝烟的战场…… 过了一个小时之后,pt训练便宣告结束。 措手不及的少佐慌张地走回宿舍。 当丽塔站起身的同时,身旁的男人也站起身子。 在勇猛的机动护甲兵之中,这个男人长得并不算高挺,却有种不符合实际年龄而且习惯战场气氛的样子,由于他身上的衣服近似新品,因此产生一股微妙的不协调感,而脸上挂着的东洋人特有微笑也令人更加难以推测这个男人的年龄。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个以杂乱字体写成一百五十九的阿拉伯数字,丽塔虽然不清楚这个数字代表的涵义,不过这还真是个特殊癖好,拜这特征所赐,或许他会在丽塔的记忆里停留一段时间。虽然在机动护甲成为标准装备之前,听说上战场的战士们会把写有血型的胶带贴在脚底,但是没听说过士兵会用油性签字笔在自己的手背上写字。 “你好像有话要说,有什么事?” “啊……嗯。” “希望你能速战速决。虽然我不是个没耐性的人,但是我在出击前一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关于你的问题……” 这名男人开口说道,如果稍微形容一下的话,他的语气就像用平板的声音念出三流剧本台词的新人演员一样。 “日本餐厅的绿茶的确免费。” 身为铁面女王以及奔驰于战场上的母狗,但是实际上只有十九岁的丽塔竟然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第四章 刽子手启二 1 “混帐家伙!作战开始啦!记得注意顾好自己的卵蛋!” 第一百五十九回的战斗开始了。 我桐谷启二一如往常拖着缆线向前飞奔,并且把机动护甲的多普勒音波开到最大。 是那个家伙。 射击。 趴下。 长矛弹从头上飞过。 “是谁啊!冲太前面啦!想死是不是啊!” 小队长说出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话。 突然发出一道惊人的巨响,子弹开始交织飞舞,我立刻把黏在头盔上的沙子拍掉。 我瞄向费列渥一眼。 他点头表示了解。 战斗将会在“今天”进入尾声,如果今天选择见死不救的话,与那原跟费列渥就再也无法起死回生,机会只有一次,这是场无法重来的战役。这与对死亡的恐惧有所不同,一股对于无法预料的未来所产生的恐惧感一直揪着我的心脏,我现在真想抛下战斧跟机枪,马上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不过…… 此种感觉相当正常。 我在自己的脸上挂上不屈服的微笑。 这个世界并不会重新再来一次,所有人都与相同的恐惧对抗,并且把自己唯一的性命暴露在敌人面前。 依照丽塔·布拉塔斯基的说法,我实际上似乎并没有经历过时间循环,虽然我的确经历过一百五十八回战场,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那个我”其实并不存在。不论痛苦、欢笑、悲伤还是撒在护甲里的小便,对于已经不存在的“那个我”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但对于现在的我却不过是记忆的碎片而已。 虽然丽塔说人的“经验”与“实际经验的记忆”其实可以划上等号,但是这些话太过哲学,让我有点听不太懂,搞不好连说明的丽塔自己或许都不甚了解。 我在小时候读过的漫画书中,曾经有主角在得到时光机之后,想要进行时光旅行借以改变过去往事的情节。虽然当时我觉得真的能够改变过去的话,意图改变过去而从未来回溯时空的主角也应该会消失不见,但是书里面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剧情而已。 我的情形就像从旁窥视拟态的梦境一样,我在受到丽塔帮助的第一回战场上偶然打倒称为主机的拟态,虽然从第二回开始到第一百五十八回为止打倒拟态主机的人都是丽塔,但是由于我跟拟态之间已经架起由电流串连而成的网络,因此被卷进循环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拟态为了让未来的情势变得对自己有利,因此拥有能够让事情从头进行的能力。第二回的战场上,掠过与那原的那枚长矛弹其实一开始就是以我为目标,而从基地逃脱的那回所碰到的拟态也并非偶然。我一直都被拟态们追杀,如果没有丽塔的话,我早就已经轻易地成为敌人的枪下亡魂了吧? 战斗还在进行中,今日的战场也依然充满混乱。 在自己还没被长矛弹打烂之前,我滑进分队所藏身的弹坑,而这些钵状弹坑距离作战开始位置一百米远,并且是昨天晚上以gps导弹所轰炸而成的坑洞。 一颗长矛弹命中脚边,瞬间沙土飞散。 “当初在冲绳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费列渥把背贴在泥土构成的防护墙上并且如此说道。 “那场仗还真是惨烈啊!” 与那原打完手上的子弹又躲回来后如此答道。 “那时候也是被团团包围,结果打到机关炮没子弹了,结局就是搞得灰头土脸。” “真是个乌鸦嘴。” “但是……” 费列渥探出身子进行掩护射击,然后又躲回来。 “我的破脑袋现在正在想,或许我们真能打赢这场狗屎混蛋的烂仗,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第六感而已。” “军曹居然会说出这么乐观的话,看来今晚八成要从天上下枪雨啰!” 与那原也发射几发子弹之后躲回来。 “与那原,你好好看住旁边那个新人啊!看他那个样子,如果放着他不管的话,他八成会跑到敌人面前大跳吉鲁巴舞吧!”(注:吉鲁巴舞——jitterbug,有时会被纳入国际标准舞蹈之中,属于一种快拍子的双人社交舞。) “我才不会跳什么吉鲁巴舞。” “废话。” “我也来用用看那把怪得吓人的大斧头吧!” “别闹了,你一定会把骨头甩断吧?” “这是差别待遇喔!差别待遇!噗~噗~” “在两点钟方向发现敌人!” “拟态一行人大驾光临啦!” “去他妈的!是哪个家伙在战场的正中心传这么大的文件过来!” “香烟香烟香烟香烟……好想抽烟喔……” “吵死了!快发射!打呀!打呀!” 小队的队员们纷纷从掩护中探出头,用手上的枪瞄准眼前整群的敌人,贯穿空气的子弹却无法阻止拟态的前进,而我则是握紧手上的战斧。 突然有数颗炸弹自天而降——精密制导的雷射导弹打碎地表的岩盘,并且于潜进地底之后爆炸,下陷的地盘将拟态群尽数吞噬入地中。 在一阵尘土飞扬之中,出现了一道深红色机动护甲的形影。 砍劈、再砍劈、转过身砍劈,会动的东西瞬间被全数消灭。 一股杂音则从耳机传来。 “让你久等了。” 一名拿着巨大战斧的机动护甲兵出现在每个人都身着土灰色机动护甲的小队正中央,她那红铜色的装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轻轻地举起手。 “不会,我才刚到。” “呃……喂……为什么战场上的母狗会……?” 与那原早就忘记应该躲在掩体后面的事情,只是呆滞地看着那具深红色的机动护甲。虽然我想反驳与那原在本人面前说人家母狗的举动,但是考虑现在的状况之后,我还是决定置之不理,不过看不到与那原隐藏在头盔下面的表情确实有些遗憾。 丽塔开口对费列渥说道: “我要跟你们小队的长官讲话,帮我联络他。” 费列渥则打开跟小队长的通信线路。 “连上线了。” “我的名字叫做丽塔·布拉塔斯基,我有事想要询问三零一师团装甲步兵第十二连队第三大队第十七中队第三小队队长。长话短说,我要借走桐谷启二这个人,可以吗?” 她并没有表明自己的阶级,在这个如果长官说是卡其色的话,连玻璃都会是卡其色的阶级社会中,只有女武神丽塔一人得以跳脱这个制约。在最初的狗屎混蛋战场上抱着濒死的我的人,也不是隶属于联合防疫军us特种部队的布拉塔斯基准尉,就只是“丽塔·布拉塔斯基”这个人而已。 小队长回答丽塔的声音不断颤抖。 “桐谷……?如果要执行作战任务的话,你应该需要更有经验的士兵……” “这是丽塔·布拉塔斯基的要求,你的答案是yes还是no?” “y、yes。” “感谢你的协助。事情就是这样,军曹同意吗?” 明白状况的费列渥则是以耸肩代表回应。 “抱歉,军曹。” “别在我们队伍附近跳吉鲁巴喔。” “吉鲁巴是暗号吗?” “那是语言上一种含蓄的修饰。” “喂……启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抱歉,学长,我回来之后会再跟你说明的。” “我们要直接从十二点钟方向冲进去。” “嗯。” “启二!如果路上 看到商店的话,顺便帮我买包烟回来喔!” 二条的玩笑话让丽塔噗哧一笑。 “我很喜欢你的队伍,准备好了吗?” “麻烦你手下留情啰。” “说这种话的对象不是我,去跟敌人讲吧!” “……这是开玩笑的话吗?” 丽塔似乎点头表示同意。 拟态纷纷从陷落的地面爬起,两个机动护甲兵立刻闯入敌阵,瞬间视野便被拟态层层包围。 我们奔跑、躲避、然后攻击。 更换弹匣。 然后继续狂奔,并且喘一口气。 友军找出敌人所潜伏的位置,然后进行精确轰炸。随着导弹爆炸,一阵烟雾腾袅,随后便从其中喷出黑色的尘土,接着从中炸出拟态的身体,两人立刻闯进爆炸处中心处开始进行扫荡、不断扫荡、将敌人彻彻底底扫荡殆尽。 就算是每天不断重复的事情,战场与平素的日常生活比起来还是有天差地远的差异。砍下去的战斧只要有一度的误差,就会改变敌人的生死;存活下来的敌人下一秒钟就会对我方的士兵露出獠牙,使我方的士兵死去,战线就会随之崩溃,因而造成更多士兵死亡——战场就是被此种令人无法想像的微小误差所深深影响。 无数的拟态向我们逼近,多普勒雷达上充满白点。 它们的重量比完全武装的机动护甲兵还要笨重,如果想要在它们皮肤紧覆的骨骼上开孔的话,就必须使用五十毫米以上的穿甲弹;如果要打倒一只拟态的话,一般认为至少需要一个分队的十名机动护甲兵。唯有以躲在掩体后方摆出扇形阵式、拼命扫射直到弹药用尽的战斗方式,人类才能够得到跟拟态相抗衡的战力。 但是,丽塔·布拉塔斯基却不停下自己的动作。 她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挥舞手上的战斧——击飞拟态、踏出脚步、再度挥舞、击飞、踏步、挥舞、击飞。 那是至今为止从未曾感受过的感觉。 致命的敌火在空中交织,虽然自己目前正身处于伸手可及敌人的危险地方,但是我却被一股柔软的安心感包围。 因为身旁有一位能够守护自己背后的伙伴,就因为这些差异,恐惧便不足为惧,本来将我紧紧掐住的恐惧却被丽塔温暖的身体蒸发,并且化为对人无害的水。我虽然与死亡相邻,但是背后却紧紧偎着能够寄予完全信赖的女性。 借由模仿丽塔挥舞战斧的姿态,我得以学会如何在战场上存活,因此我对她的习惯可说是了若指掌。 不论是她踏出脚步时,首先踏出哪一只脚。 或者如何用武器瞄准眼前敌人。 遭到包围时,从哪个敌人开始收拾。 以及在什么时间点挥动武器,然后什么时候开始移动。 全都毫无遗漏地写进桐谷启二的操作系统之中。 丽塔一面躲开危险,一面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屠杀敌人,对她而言,所谓的掩护不过是将毫无效率的敌人打倒而已。我们虽然是接受不同训练的士兵,但是在经历无数战场所锻炼出来的战技简直如同双胞胎般毫无二致。 四只拟态一齐发动攻击。 即使是丽塔也难以应付,她受到挥舞战斧的惯性影响,身体向旁边一晃。我以自己空着的手轻轻地推她一下、丽塔虽然瞬间有些惊愕,却马上了解我这么做的理由。 丽塔·布拉塔斯基果然是战斗的天才,还不到五分钟时间,她就已经习惯我的掩护了。 当她判断我的四肢只要任何部份维持自由,并且可以推动她的身体躲过敌人攻击的话,她便会毫不闪躲地直接冲向下一个敌人,就算敌人的上肢逼近到离自己的鼻子十公分之处,她也丝毫不以为意。 我们是由有机方式连系的两个单位,我们一面将对方的护甲置于视野角落,一面以惊天动地之势屠杀敌人。我们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肢体语言,我们攻击敌人的一举一动以及踏出双脚的每一步,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 如果敌人是因为不断进化才持有回溯时间的能力的话,那么人类能够得到的技能可说是非常多样——人类之中有擅长整备机动护甲的人、有擅长于战略跟后勤的人、有擅长于后方支援的人以及纯粹擅长于战斗技术的人……人类会借由环境跟经验将自己变化为各式各样的角色,而借由这种特性,人类才得以阻止于事前得知危险借以存活的敌人。 也因此…… 战斗能力优秀的人类,便会成为战场的支配者。 依循丽塔的习惯,两名机动护甲兵以和缓的曲线一面画出顺时钟的螺旋,一面进攻。 经历一百五十八回化为悲惨亡骸的死境后,我已经达到地球上的生物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的境界,而女武神丽塔则是位于比我还要更高的位置。凡我等二人通过的地方,无论是敌人还是友军,都会留下由无数抽搐痉挛尸骸堆成的山丘。 战斗开始四十二分。 我发现了“那家伙”——那是让我陷入时间循环之中的元凶,也是我跟丽塔两人的唯一连系——拟态主机,就是因为这个家伙才让我不停在吐血、内脏散落一地以及不知何时才会终止的战场上生死徘徊;就是因为这个家伙,我才得以跟丽塔·布拉塔斯基相遇。 “最后收尾了,启二,必须由你亲自杀掉主机。” “嗯,我知道。” “你应该还记得做法吧?首先由你破坏掉主机的天线,然后我把其余备份用的拟态找出来并且打倒,等到最后才能杀掉主机。” “这样就结束了吗?” “笨蛋,才正要开始无法重来的真正战斗,在将拟态一只不留地完全歼灭之前,战斗永远不会结束。” “也、也对,说得也是。” 防疫作战等同于歼灭战。虽然在现代战争中只要兵力损失三成就会视同全灭,对拟态的战争却必须连最后一只敌人都尽数驱逐殆尽;就算将拟态主机打倒,战斗依然还会继续,我们能够做的只不过是将部队从敌人创造的循环中拯救出来而已。至于将战斗导向胜利,则依然需要其它努力,然后不论是我战死还是丽塔战死、与那原或费列渥或是小队中其它伙伴、甚至是第四中队那些令人讨厌的家伙,就算有人战死,时间都不会再度逆转,崭新的一天终将到来。 根据丽塔所述,将拟态主机打倒的方法就像开罐头一样。如果要打开罐头,只要使用开罐器即可,但是问题在于能够撬开拟态主机的开罐器,至今除了丽塔的双手之外别无他物。 恭喜地球的统治者们,人类又再度得到一把名为桐谷启二的开罐器,现在只要购买丽塔开罐器的话,居然还可以买一送二喔!如果像这样子搬上电视购物频道的话,必定也会算我一份。 我们绝对不分开贩卖,丽塔与我都是黑心商人,不管是谁有任何意见,我们两人都不会再分开,我根本无法想像一起度过相同时间的两人分开的情景。在狗屎混帐的战争结束之前,我跟丽塔两人将会肩并着肩持续共同杀敌。 天线已经破坏完毕。 “结束了!” “备份已经破坏了!” “我要上了!” 我举起战斧,并且奋力往下一挥…… 于是,我在床上醒来。 于是,我拼命地用手捶墙泄愤。 于是,我用油性签字笔在左手上写下一百六十。 2 说出明知会弄哭对方的话,其实还挺令人难为情的。 如果还被一大群自己人围起来的话,难为情的程度便会益发抬升,如果连与那原仁都在场的话,就可以说是最糟的状况,明知如此,上一回我居然故意讲 出装帅的话。虽然我想要从现在开始重新思考说的方法,不过如果要以一句话向丽塔点出我正在经历时间循环的事情,其实还找不到别的关键词……如果用普通的讲法会不会比较好?混帐,完全想不出来。 我这不是很灵光的脑袋对于可以脱离的循环却无法成功一事抱持无数的问号,明明都已经遵照丽塔的指示全数照办,不过桐谷启二仍然抱持这些困惑并且身处于出击的前一天。 第一临海教练场的天空在第一百六十回的今天如同往常一般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上午十点,太阳强烈的日光毫不留情地朝着我们火力全开,在狗屎的pt训练结束时,围绕于脚边的影子里还留有尚未彻底蒸发殆尽的汗水污渍。 还不认识我的丽塔·布拉塔斯基站在我的眼前,她拥有铁锈色的头发以及一身以士兵来说十分罕见的白皙肌肤,并且以茶黑色的瞳孔凝视我。 “你好像有话要说,有什么事?” 时间到了,可是我还没有想到新的说辞。 与其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在pt训练之前就先去找她才是上策。 没办法。 我只好面向丽塔,并且把之前讲过的话重复一次,就是关于绿茶的那句话。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比第一次讲得还好,看来自己做得还不错……不,我只是想要这么说服自己而已,不过……狗屎混帐。 两行泪水悄悄地从铁面女王的脸颊滑落,并且从尖细的下巴滴了下来,泪滴在空中飞散,落在我伸出的手心之后又再度飞溅。由于运动结束的关系,双手本来就已经十分热烫,但是这滴泪还是令我感到犹如被二十毫米穿甲弹击中一般炽热,渐渐加速的心搏不断增快,就如同第一次将自己的爱慕传达给对方的初中学生一样,就算是作战即将开始之时,内心也不曾如此紧张。 丽塔紧紧地抓住我的衬衫下摆,由于用力过度,她的指尖呈现缺血的白色。在战场上,我对于丽塔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就完全无从得悉,能够轻易躲开拟态成千上万次攻击的操作系统却在重要的时候完全使不上力。我保持呆站不动的姿势,脑里只能担心“糟糕,她摸到汗水淋湿的部份了。”之类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丽塔恢复平静并且重新向我说话以前,前一个循环里的桐谷启二就只能一动也不动地僵硬于原地。 如果这个场景能够让我重来十次左右的话,我也应该能够如同习惯日常琐事般习以为常,并且可以十分自然地将哭泣的丽塔拥入怀里,然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不过这同时也代表我必须将好不容易才能相逢的女性当做例行公事处理,比起此种做法,我个人觉得如同一具木偶般呆站原地的做法还比较好。 与那原以有如看到动物园里的熊突然跳起华尔兹的眼神看着我们,他完全没有说出平日总是挂在嘴边的轻薄话;而身为老兵的费列渥则是有礼貌地别开自己的眼神,但是他的眼角依然确实地捕捉我们两人的身影;至于其余队员们的举动也是大同小异。混帐,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在跳华尔兹的熊。别一直看啊!不准讨论!我要收钱喔! 紧张的时候只要在手心写上“人”并且吃进肚子里面就不会紧张不对那是在很多观众面前让自己不要紧张的方法。在军校里应该学过当神经紧绷到快要炸开的时候只要想一些快乐的事情就好混帐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快乐得要死这才应该是在战场上非想起不可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这件事情这么棘手呢?不论是谁都好,快点告诉我为什么吧,就算是神仙佛祖也好,快点告诉我吧! 我握住丽塔的手腕,她则是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的名字叫做启二,桐谷启二。” “我是丽塔……布拉塔斯基。” “总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吧?” “有什么好笑的?” “嗯,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太高兴了吧?” “你真是个怪人。” 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不过丽塔的表情还是渐渐和缓下来。 “我们要由两点钟方向逃脱,准备好了吗?” 我与丽塔抛下那些傻掉的家伙开始奔跑,我们随着水泥地上累积的热气一同钻出教练场的铁网,奔进充满潮水芬芳的凉爽海风中。我们持续跑了好一阵子,左手边遥远处是海岸线,看起来没有防御作用的铁丝刺网另一侧则是一望无际的钴蓝色大海,这是我们从敌人的侵略中死守下来的蓝色大海。将天空与海分隔开来的海平在线,拖曳着白色轨迹的巡逻艇就像我们一样四处奔驰。 男人们粗犷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在水泥地上奔跑的军靴声、大得吵人的心跳声以及丽塔·布拉塔斯基的喘息声…… 就像当初突然开始奔跑一样,我突然停下脚步。 刹车不及的丽塔一头撞上我的身体,或许是操作系统的运作瑕疵,我的脚往不合理的方向一偏,丽塔也试图站稳脚步稳住自己的平衡。我们顺势紧紧抱住对方的身躯,我的双手环抱丽塔的身体,而丽塔的双手也抱住我的身体。 真是个几乎犯规的冲撞,我一身充满弹性肌肉的肉体在此犹如反应式装甲般挡住丽塔的惯性力道,此外我还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没有穿着机动护甲的我目前可说是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散布于空中的化学物质里。(注:反应式装甲——reactive armor,在两层金属装甲板中间的夹层放入不容易被误引爆的钝性炸药,这些炸药在遭到攻击时会瞬间引爆,借以产生一股反方向的力道打乱或弹回敌方炮弹的冲击力,达到防御的效果。) “啊……抱歉。” 丽塔首先开口道歉。 “我、我……我才应该抱歉,突然没头没脑地停下脚步。” “不是,虽然很抱歉……” “没关系。” “不是,你可以放开我的手吗?” “对不起。” 丽塔的手腕一直被我用力握紧,因此出现一道环状的红色掐痕。 “真的很对不起……” 我们一起计划战术并且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我来说,丽塔·布拉塔斯基犹如已经相识十年的好友一样;但是对她而言,桐谷启二不过是个初次见面的外国人而已。到现在为止,丽塔眼中所看到的我只是个在时光之流外侧的灰色剪影。 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到那股紧贴背脊时的安心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两人视线相对时那股犹如电流的心意交流;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怀着那份近似憧憬的感情。 我在入伍前曾经看过电视节目里演出自己的恋人因为意外而丧失记忆的桥段,那部戏的主角曾经感受到的感觉,应该跟我现在感受的寂寥感完全相同吧?这就好像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甜点被风吹逝,自己却无能为力,因而感到悲从中来的心情。 “那个……呃……” “你是为了解决刚刚的尴尬场面,所以才把我带出来吗?” “那个……可以算是这样没错。” “那就好。话说回来,这个异常宽广的地方是哪里?” 丽塔开始环视四周。 我们位于一边铺满铁丝刺网,其余的三边则被普通的铁网包围而没有其余东西的空间中。覆盖此处广达一万平方米面积的水泥布满龟裂,隙缝间则有纤细的杂草探出头。从海上吹拂的风比起第一临海教练场还要激烈许多,岩岸的气味也更为强烈。 “……这里是第三临海教练场。” 从教练场跑出来,结果又跑到另外一个教练场上,我的脑子到底蠢到什么地步?看来是跟费列渥在一起太久的 缘故,居然连我都感染上训练狂病毒的样子。 “这里还真是荒凉。” “对不起。” “你并不需要道歉,我不讨厌荒凉的地方。” “那还真是……很特殊的兴趣。” “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兴趣,只是因为我成长的环境其实也是个荒凉的地方,不过倒是没有大海。” “原来如此。” “被海包围的土地,天空会呈现清澈的漂亮颜色。” “你……喜欢天空吗?” “与其说喜欢天空,不如说我喜欢天空的颜色。” “那么,为什么你的机动护甲会是红色的呢?” 两人突然陷入一股沉默。 “匹兹菲尔德的天空颜色比这里还要更加淡薄,那种颜色就犹如洗去蓝色颜料的水一样,令人不禁认为地面上所有水分都跑到天上,才将天空的颜色稀释了呢……” 我紧紧盯着丽塔。 丽塔则以茶黑色的眼睛回视。 “抱歉,忘记刚刚讲的话吧。” “为什么?” “刚刚的话并不像丽塔·布拉塔斯基会说的话。” “并没有这种感觉。” “就是有这种感觉。” “才没有这种感觉,刚刚那些话不管听几次都很不错喔。” 丽塔不禁张大眼睛,在她安稳的表情之中一瞬间闪过战场上的母狗所独有的眼神。 “你说什么?” “刚刚那些话不管听几次都很不错。” 不知为何,她突然露出放心的表情,然后用抬至额头高度的手指玩弄自己铁锈色的头发。从指缝间流露出来的眼神浮现出至今为止未曾见过的复杂光彩,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松开内心紧绷的丝线,也像是说谎的少女在母亲面前自白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什么。” “我、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虽然我一直想要说出这句话,不过……我没有抓准说出口的时机……” “我们曾经在以前的循环里进行过相似的对话吧?然后,只有你一个人拥有那段记忆。” “是的……对不起。” “我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所以你不需要道歉。” “那么,又是怎么回事呢?” “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打算。” “因为很多因素,总之事情非常复杂,我自己也有很多地方还搞不清楚,而且我还要向你重新问清楚关于脱出循环的方法。” “我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在开玩笑吗?” “我非常认真。” “你真的想要知道我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事情吗?” “我可是第一次向别人问起将来的打算,这比自己被卷入循环还有趣。” “一点都不有趣。” “丽塔·布拉塔斯基说有趣就是有趣。至今为止,我都是一个人拼命奋斗,所以从今以后的苦差事都理所当然地轮到你身上。” “真是败给你了。” “启二,你不要装蒜。”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们的目的地是餐厅,你应该想吃点日本的食物吧?” 我们两人便一同走向已经重复吃过一百五十九次饭的第二餐厅。 —————————— 餐厅充斥着一股喧闹的气氛。 在角落,有群正在比赛三分钟内能够做几下俯卧撑的家伙。 然后,有群已经喝下根本无法分辨是芥末酱还是橙汁的混合液体,并且彼此都不服输的家伙。 在最里面的地方则有群正在悠然自得地一边弹着五弦琴,一边唱着七十几年前曾经流行过的不知是民谣还是动画歌曲的家伙,虽然这首歌一开始原本似乎是电波宗教反战的曲子,但会在意此种小事的家伙根本不会加入联合防疫军,而且由于这首歌的旋律朗朗上口,因此在军中也十分受到大家喜爱。 加入联合军吧~加入吧~加入吧~ 已经重复一百五十九回的景象再度重演。我活在不断重复的世界,却没有注意到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为了即将到来的实战以及每天的训练,我一直都活在灰色并且没有半点声响的餐厅内,静静地将食之无味的餐点送进消化器官。 即使作战成功,在这里的人有一部份也没有办法再回来;如果作战不幸失败的话,死者的数量就会变得更多——这件事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装甲步兵就像带着满袋子弹,将名为杀戮的礼物送给敌人的圣诞老公公,因此更需要在如同圣诞前夕般的作战前日中尽情放声高歌及享受。 丽塔·布拉塔斯基在我的面前坐下,并且开始享用第一百六十回的午餐。 酸梅也是第一百六十颗。 当然,我没有告诉她关于酸梅的事。 “这是什么?” “这是将梅子放在阳光底下晒干之后腌渍而成的食物。” “味道如何呢?” “吃饭跟实战一样,都是必须由自己亲身体验的喔。” 她用筷子重复夹起几次之后,总算下定决心将酸梅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她就像是吃下超重量级的拳击手一记重击似地向前弯下腰,并且不断发出颤抖。 “好吃吗?” 丽塔维持前俯的姿态,而且开始动起自己的嘴巴。 她那白皙的喉头轻轻动了一下。 接着吐出某样东西。 一颗被剥得干干净净的酸梅子便在托盘上滚动,而丽塔则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然后“呼、呼”地喘着气。 “一一一、一点都不会酸喔!” 她还是拼命逞强。 “这个餐厅里面的酸梅只能算是普通酸而已,毕竟这里可是汇聚全国各地士兵的地方,所以不能拿出太夸张的东西。” 我从自己的托盘里甩手拿起酸梅,然后一口吃进嘴里,并且故意慢慢品尝,虽然我的嘴巴酸到都快要变成*字形了,但是我还是刻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好吃。” 丽塔站起身,脸上还带着非常认真的表情。 她不理会有些呆然若失的我,便在塞满男性士兵的通道上左钻右窜,一路走向领餐的柜台。 在柜台前,一只只要举起手似乎就能够碰到天花板的伪猩猩正在与拥有一身健康肌肤的美女说话,那是在很久之前的循环中以铁拳招呼我的下颚的第四中队的家伙,大概因为自己话题中的对象正朝着自己走来,所以伪猩猩跟蕾契儿都挂着满脸惊讶的表情。 丽塔以高亢的声音说道: “我的名字叫做丽塔·布拉塔斯基,你能不能给我放在此处的晒干梅子之类的东西呢?” “……你是说酸梅吗?” “就是那个。” “嗯……这个可以吗……” 蕾契儿取出一个小盘子,并准备从塑料制的大瓮里面拿出酸梅。 “不用麻烦了。” “咦?” “只要把左手拿着的整个给我就好。” “那个……这是酸梅喔?japanese pickles,ok?” “不能给我吗?” “虽然可以……” “感谢你的协助。” 丽塔便抱着成为战利品的大瓮回到座位上。 并且将瓮重重地放在餐桌的正中央。 这是个直径三十公分的容器,如果小猫掉进去的话,或许会在里面淹死,而此种大小的瓮中则有一半左右塞满红通通的酸梅。这是让两千个男人果腹用的营业用酸 梅,光是这么一看,就让我感到舌根处似乎开始产生一股奇妙的钝痛。 丽塔从放满酸梅的瓮里挑出一颗,然后放进嘴巴里面。 她嚼了嚼,吞下喉咙,然后呸地一声吐出种子。 “一点都不会酸喔。” 她的眼角却浮现泪光。 她大力地将手压在瓮上,似乎正在表示下一个轮到我的意思。 我尽可能地选择一颗比较小的酸梅,然后放进嘴里。 吃进肚子,然后吐出种子。 “我也不会酸。” 这是拼气魄的比赛,我接受你的宣战。 丽塔将筷子伸入瓮中,但是前端不断颤抖,当筷子夹空两次之后,她直接用筷子插进酸梅的果肉,然后送进嘴巴,从果肉滴落的汁液在托盘上留下淡红色的污渍。 许多打算看好戏的好事者在我们周遭开始群聚,这群人最初只是吞着口水并且静静看着我们,但是随着吐出来的种子数量越来越多,周遭围观者的情绪也跟着开始慢慢沸腾。 我们一面像放在夏日艳阳下的冰啤酒瓶一般浮出滴滴冷汗,一面用种子堆起一座惊人的小山。 随着我们轮番将酸梅一颗颗丢进自己嘴里,围观的好事者们开始传出呼声。第四中队的家伙也在这群男人之中,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开心的表情,跟之前打架的时候全然不同,蕾契儿则是站在略远处,浮现出似乎有些困扰却又有些快乐的微笑。 “到底在干什么!节奏太慢啦!”、“怕什么啊!一口吃下去啊!一口!”、“不准输给一个女人!”、“你在说什么,我们的女王不可能输!”、“快吃!快吃!吃呀!”、“呀呼!”、“快点去门口把风!别让长官进来找麻烦!”、“我赌男人赢十美金!”、“我赌女人赢二十美金!”、“你这混蛋,居然趁乱抢走我的炸虾!”。 我们的周围充满此种温暖又有点嘈杂、却又非常舒服的气氛,这是活在无尽循环中的我无法理解的牵绊,得到无可取代的明日后,我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成为心中万分重要的回忆,我也觉得置身于喧闹之中其实感觉还不错。 结果,我们两人把这瓮营业用酸梅吃得一干二净。 吃掉最后一个酸梅的人是丽塔,我虽然认为应该算打成平手,丽塔却高声宣言是由自己先开始吃起,所以是她获得胜利。我也对这个结果提出抗议,结果丽塔却露出一抹微笑并且提出再来一瓮的提案,那是一道令人搞不清楚到底还能继续吃、还是因为吃下太多酸梅而把脑袋搞坏的微笑,而第四中队的伪猩猩则把犹如装满红色恶魔的酸梅瓮“碰”地放在餐桌的正中央。 我那时只觉得自己从脚趾直到腰际都被酸梅装满,所以只好举白旗投降。 之后,我跟丽塔开始谈天说地,包括长舌的与那原、身为训练狂的军曹费列渥以及将我们视为仇敌的第四中队;丽塔则告诉我许多在“上一个今天”里无法说完的话,不在战场上的母狗是位与笑中含羞的表情十分相配的女性,她的指尖带有机油、酸梅以及些微的咖啡香味。 我就有如触发了某个关键似地,我跟丽塔在第一百六十回的“今天”中迅速加深关系。 与那原仁伍长则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在地板上迎接翌日的清晨。 3 对我来说,睡眠并无法获得休息的效果。 不论是被拟态杀掉或是在战斗中意识突然中断,接下来就会进入一片空白,而意识便会毫无预警地切换回来,咬着扳机不放的食指被夹在平装书的后方数来约四分之一处。我横躺在坚固耐用的钢管床上听着dj以动画式声调播报天气预报——今天群岛方面晴朗无云,下午开始发布紫外线警报,请特别注意阳光日晒——这些字句钻进我的耳朵深处,仿佛不愿离开似地在内逗留。 当dj说到“群”的地方的时候,我就会抓起油性签字笔;说到“方面”的时候,我就会在左手写上数字;而当提到紫外线云云之际,我就会从床上跳下并且走往仓库——这就是我第一天起床的模式。 作战前一天晚上的睡眠都是当做延长训练之用,毕竟我的身体不会累积疲劳,只会留下不断重复的记忆以及学起来的技术而已。我一面在床上辗转,一面在脑子里模拟白天学习的身体动作,并且将这些程序烧录在自己的小脑中。为了在此次循环里达成上个循环中无法达成的事情、为了将无法打倒的敌人打倒、为了拯救无法获救的伙伴们,我必须重复做着这种恶梦。 这一天早上,我也是一醒来便立刻切换为战斗模式。 我在床上保持仰躺的姿势,借以确认全身肌肉的状态,就像飞行员在战斗机起飞前把开关一个个打开似地,我也逐一检查身体每一个部位的状态。这个检查工作连一根小指头都不能随便蒙混过去,毕竟再过不久,我就要披上一身拥有三百七十公斤握力的兵器了。 我以臀部为支点将身体做出九十度的回转,然后顺势从床上跳下来,接着张开眼睛。 糟糕。 眼前的风景跟平素所见截然不同,被移花接木到泳装女孩脖子上的首相头像海报不知去向,当我察觉到这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用力纵身跳出的身体遵循惯性法则,而在踩空原先就不存在的踏脚台的情况下,我从床下滚了下来,脑袋则猛然撞上贴满瓷砖的地面。直到此时,我才总算察觉自己目前身处何处。 阳光通过拥有防爆功能的复层玻璃照亮异常宽广的室内,由空气清净机制造出来的人工空气包覆平趴在地上的躯体,前线基地中总会听到的嘈杂噪音则是被厚墙跟玻璃完美隔绝。 这里是花线基地的空中休息室。 由铁灰色以及卡其色的防火建材所构成的前线基地中,唯一经过装潢的地方就只有此处。这个地方原本用途是军官专用的会议室兼接待室,但是从这片防爆玻璃看出去的内房夜景相当壮观,就算开始收费经营,也应该会有一堆观光客想来这里玩吧? 从这里眺望出去的景色虽然优美,却不太适合人类居住,只有看到高处就会想要马上爬上去的山羊,或是不想见到任何人的家伙才会想来这种地方吧?我曾经听与那原说过,在这层只有军官能够进入的区域还要更上一层楼的地方,有个秘密的空间被他拿来泡女孩子用。 从这个地方环视海面,能够发现海平面确实是一条曲线,早晨的内房被一层轻雾覆盖而显得有些朦胧,海上波浪在高高拍起之后又化作泡沫消散,而在视野前方则是已经化为拟态巢穴的海岛。 我仿佛在一望无际的蓝色中突然看到一抹鲜绿,而不禁眨了眨眼。 那只不过是波浪灿目的反光而已。 “你睡得真沉。” 从旁传来丽塔的声音。 我缓缓地抬起自己贴在地板瓷砖上的头。 “感觉似乎整整有一年不曾如此过了了。” “什么意思?” “能够好好地睡觉、然后好好醒来,睡觉其实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你常常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话。” “你应该能了解我的意思吧?” 丽塔则是挥挥自己的手,似乎表示“我知道了”的意思。 今天早上的女武神似乎比昨天沉静许多,那对平素锐利的眼神在早晨清冷的朝阳下看起来和缓不少,而一头铁锈色的头发在阳光的透射下绽开橘色的光晕,丽塔对我摆出“真受不了你”的表情就像是顿悟的高僧般闲静,而且非常美丽。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丽塔十分耀眼,就如同面向太阳时眯起自己的眼睛。 “话说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虽然闻起来不坏,不过却是种难以形容的微 妙香味,伴随空气清净器过滤的纯净气流将微粒散布在整个室内。如果说是食品的香味,似乎略嫌有些刺激;但若以香水的味道而言,却又似乎太过勾起人类的食欲。老实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我只是把袋子打开而已,你就闻到味道了,你的鼻子还真灵。” “我在军校里学过,只要闻到不明异味的话,就有可能是机动护甲上的防毒滤片损坏,所以必须时常提高警觉……如果这里是战场上的话。” “没有人会把食物的香味跟化学战放在一起,这个味道很香吧?” “与其说味道香……倒不如说有点恶心。” “你真没礼貌,我难得想泡杯早安咖啡给你喝的说。” 丽塔似乎有些忿忿不平。 “这是咖啡的香味?” “没错。” “难道你为了报酸梅比赛的一箭之仇,打算整我一顿吗?” “把种在土里的咖啡树结成的咖啡豆烘焙过后就会发出这种香味,你没喝过咖啡吗?” “我天天都有喝类似的替代品。” “经过冲泡之后,这种气味会更加浓烈喔。” 我不知道还有天然咖啡豆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虽然我知道还有留下一些,但是我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还在喝这种东西。 现今普遍称为咖啡的饮料调味包是以替代用的豆子配上化学合成香料调合而成。咖啡代替品的粉末既没有丽塔磨好豆子的强烈香气,也没有刺激鼻子延伸至喉咙深处一带区域的强烈气味。把咖啡替代品的气味加强数倍之后,就会变成天然咖啡的香气,但是当那股香味通过鼻腔时,两者所带来的冲击就犹如九毫米的手枪子弹跟一百二十毫米的战车炮弹之间的差距。 “这个东西应该很贵吧?” “我说过我来到这里之前,我曾经加入北非的战线吧?这是获得自由的村人们送的谢礼。” “真了不起。” “身为女王也不尽然都是坏事。” 在玻璃制的桌上有一台手摇式的咖啡研磨机,因为我曾经看过古董店把这个当作室内摆设品贩卖,所以应该不会有错。旁边则有一个用陶器作成的漏斗状物体,上面还盖着一块变成茶色的布,虽然我不甚清楚咖啡的制作过程,不过似乎是要把磨好的豆子放进这块布的中央部份。 桌上还摆着一个由军队配发的野战用小型瓦斯炉,以及一个坚固耐用的军用长柄平底深锅,锅子里透明的溶液正在咕噜咕噜地沸腾,此外还放着一只凹陷的马克杯,然后旁边摆着一只全新的马克杯,而桌边则放着一个装有茶黑色豆子的拉链塑料袋。 丽塔的私人物品似乎非常少,桌脚旁有一个称为“see bag”的帆布底背袋,这个袋子的形状就像是拳击选手的沙包一样,宽广的房间里并没有这个袋子以外的行李,光只是取出泡咖啡的道具而已,这个袋子就显得相当干瘪。遵循命令征战全球的士兵虽然只能携带最低限度的行李,丽塔的行李却似乎还要更少,不过会携带手摇式咖啡研磨机也非常奇怪。(注:“see bag”是一种由透明塑料材质制作而成的圆筒形户外活动用背袋。) “你可以躺在床上等。” “好像很有趣,让我继续看吧。” “好,我现在开始磨豆子。” 丽塔不断旋转咖啡研磨机的手摇柄,玻璃桌子随着机器发出的阵阵喀哩喀哩声不停振动,铁锈色的头发似乎也愉快地随之晃动。 “在这次的战斗结束之后,我请你喝最棒的绿茶当作咖啡的回礼吧。” “听说绿茶的产地好像是中国吧?” “如果说中国是始祖的话,那日本可以说是正统吧?虽然绿茶似乎从以前就没有出口,毕竟……” “如果进餐厅的话,他们就会免费端绿茶出来吧?” “没错。” “等这场战斗结束……吧。” 丽塔说话的声调似乎带着些许寂寞感。 “没问题,这场战争一定会结束,因为有我跟你两个人在。” “没错,只要有你在的话,一定会结束的。” 丽塔把磨好的豆子拿出来,然后放在铺着布的漏斗状物体上。 “先进行闷蒸的手续很重要。” “是吗?” “省略这个动作所泡出来的咖啡味道会截然不同……以前教我泡咖啡的老爷爷曾经这么说过,至于会有差异的原因,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丽塔舀起一些冷却的热水淋在磨成粉状的咖啡上,淋上热水的部份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奶油色的泡泡,并且产生一股混杂苦味、酸味跟甜味的剧烈香气,这股香气在玻璃桌的周遭空间一口气溢散。 “你还是觉得这股味道很恶心吗?” “不,好香。” 丽塔以画圆圈的方式缓缓注入热水,泛着黑茶色光泽的液体逐渐填满铁制的马克杯。 就在此时,一声穿过厚墙跟抗爆玻璃的巨响贯穿我的耳朵。 瞬间,铺满瓷砖的地板开始震动。 然后,传来一道有如木头折断的沉重冲击声,听起来不像玻璃碎裂,而比较接近厚重的电话簿用力砸到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防爆玻璃出现数道如同蜘蛛网般的裂痕,而在玻璃表面上的裂缝里则流出蓝黑色的液晶,一枚土色的长矛弹插在裂痕的中心点上,而这个正是由名为拟态的生物所发射的子弹。 我们的视线在相当接近地板的高度相互交会。 我跟丽塔都在感到摇晃的瞬间趴下身体。 接着,基地警报声开始大作,窗外窜起三股浓烟,近海处则是染上一股鲜艳的绿色。 “敌……敌人来袭?为什么……” 我的声音不断抖动,身体大概也在颤抖。在一百五十九回的记忆中根本没有敌人来袭的径验,在联合防疫军进军特牛岛之后才会开始与拟态的战斗。 接着第二、第三发子弹陆续飞来,窗框全体向内侧凹陷,看来似乎还能勉强支撑,玻璃到处都是裂缝,在分割的视野中闪耀地反射细微的光芒。 丽塔·布拉塔斯基站起身,不急不徐地将手上的长柄平底深锅放回携带用的小型瓦斯炉上,并且用熟练的动作关上瓦斯炉。 “这片玻璃的强度还不错,难怪他们敢如此自夸。” “出击……不,得先跟军曹联络……对了!机动护甲!” “你先冷静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拟态是为了战胜才会发动时间循环,拥有循环记忆的不只你一个人。” “难道因为我上一次失败的关系……” “它们应该判断使用这种方法才能够打倒我们,如此而已。” “但是,基地被……它们到底怎么打到这里来的……” “它们曾经有从伊利诺一路溯溪而上抵达内陆的纪录,毕竟它们原先就是栖息在海里的生物,突破在陆地上生活的人类所构筑的警戒网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得也是……” “交给负责拟定战略的军官们伤脑筋就好,对我们而言,只是战斗场地从特牛岛移到这里而已。” 丽塔对我伸出手。 我借丽塔的手站起身,她的手指根部长有因操作机动护甲而长出来的茧,刚刚握着平底深锅的手掌比我的手掌还要温热,随着丽塔的体温,我心中的恐惧跟紧张也如融冰般缓缓化解。 “机动护甲兵的工作就是打倒眼前的敌人吧?” “嗯……没错。” “我要先去us的仓库穿上自己的机动护甲,然后准备两人份的武器,接着我会一面掩护你一面前往jp的机 库,你清楚到这边为止的步骤吗?” “了解。” “接着找出主机并且杀掉它,这次一定要让循环终止,然后将剩下的敌人扫荡殆尽。” 身体的颤抖瞬间停止。 铁面女王则是露出不屈的微笑。 “看来没时间喝这杯早安咖啡了。” “咖……咖啡冷掉之前,我们打得完吗?” “你真容易得意忘形。” “对不起。” “咖啡如果重新加热的话,味道的确会比较难喝,天然咖啡豆只要放着三天不管就会发霉,我在非洲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事后非常后悔。” “那个好喝吗?” “怎么可能好喝。” “你有喝过吗?没喝过?所以搞不好很好喝也说不定。” “你自己喝发霉的咖啡然后拼命拉肚子吧,要出发啰。” 放下刚泡好的天然咖啡,丽塔马上离开桌子。 当我们准备走出空中休息室的时候,有位娇小女性用有如撞坏房门的气势冲进房间,她那以黑发编成的麻花辫在后脑勺摇摆晃动,原来是继承美国原住民血统的夏丝塔·莱露。 “敌袭,是敌袭,敌人来了敌人来了敌人来了!” 她一面喘着气,一面如此叫喊。 她的头上戴着由白色羽毛制成的头饰,就是在电影里面印地安酋长头上戴的装饰品,除此之外,她的脸上还画着红色跟白色的线条。 丽塔退后一步,望着这位拥有以mit第一名成绩毕业的超优秀头脑的女性。 “不对……竟然连别的印地安部落也打过来了吗?” “不是啦!是敌人啦!说到敌人的话,当然是指拟态啊!” “你都在战斗的时候打扮成这个样子吗?” “啊、这个……真的那么奇怪吗?” “虽然我不打算批评他人的风俗习惯或宗教,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这身装扮应该有点走错时代,大概搞错两百年左右。” “不不不不是那样子的啦!昨天晚上虽然我一直说不要,还是被他们硬打扮成这个样子啦!丽塔不在的时候每次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来她也挺辛苦的。 “那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对了,丽塔的武器不在机库里,而是放在整备场里面喔!我是为了说这个才跑过来的……” “我了解了,谢谢你。” “嗯,丽塔也要小心喔!” “夏丝塔,你等一下打算怎么办?” “因为我在实战里毫无用处,所以打算不做任何无谓的抵抗,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活下来也说不定。” “那么你就躲在这间房间里吧,长矛弹似乎打不穿这里的墙壁跟玻璃,看来似乎比外表还要坚固。” “这样好吗?” “不要紧,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有、有、有什么事吗?” “在我或者这个男人回到这个房间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这个房间,拜托你。” 夏丝塔听完丽塔的这番话后,才注意到站在身旁的东洋男子,她那眼镜底下的黑色瞳孔充满讶异地凝视我,我在这个循环中跟夏丝塔·莱露还没认识。 “啊……那个,不知道您是……” “我是桐谷启二,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虽然很啰唆,不过我还是再强调一次,无论是谁都不准进来,你能答应我就算总统来也会把他赶出去吗?” “我明白了。” “拜托你了,然后还有一件事,就是……” “什么事呢?” “谢谢你给我的护身符,我会好好爱惜的。” 为什么我这装满肌肉的蠢脑袋此时居然没有思考丽塔如此再三嘱咐叮咛的原因呢?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关于迫于眼前的战斗。 我跟丽塔急忙奔向机库。 4 由于我跟丽塔身处的空中休息室比较遥远,所以当我们到达之时,us特种部队早已以机库为中心布下强力的防御阵线。 丽塔用两分钟穿好机动护甲,然后花费一分四十五秒跑到整备场,而在前往第十七部队机库的路上为了解决掉两只拟态又花费六分十五秒,若从离开空中休息室的时间点开始计算,至今已经经过十二分三十秒。 前线基地陷入一片混乱。 四处都窜起火舌,路上倒着好几台翻转的车辆,营内道路都被一片薄薄的烟雾掩盖,根本看不清楚四周。刚刚那阵哇哇哇的声音应该是对拟态毫无作用的轻机关枪声,接着传来一阵撼动腹腔的火箭发射器喷射声,好不容易成功出动的攻击直升机沐浴在敌人长矛弹的炮火下,结果螺旋桨引擎中弹,然后不断在空中旋转并且坠机。 有人往北跑、也有人往南跑,没有人知道何处才是安全的地方,而司令系统也因为遭受奇袭陷入一片混乱——三大糟糕混在一起就变得超级糟糕,令人束手无策。 路上几乎没有看到拟态的尸体,也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在基地内应该多达一万名的机动护甲兵,倒是看到一些尸体,其中身体消失一大块、一眼就能得知kia的尸体占大多数。 在机库前三十米处有一具尸体。 一名肚子正中央已经变成一团绞肉的男人尸体趴倒在地,双手上还紧紧握住一本杂志,上半身净空的金发女演员在积上一层薄薄砂尘的纸面上轻轻微笑,我看过这名女演员的丰满胸部,这是我跟与那原在营舍里打屁聊天的时候,隔壁床上的队友所拿在手上阅读的东西。 他的名字叫做二条。 “生前看的最后一本书居然是色情书刊……” “启二,你应该已经明白我要说的话吧?” “我明白,这一切都无法再重来,无论是谁死都一样。” “时间宝贵,走吧。” “嗯,这样子不就是大屠杀吗?他妈的!” 机库的门已经敞开,上面还留有别人用拔钉器之类的东西拆锁的痕迹。 丽塔将两手所持的战斧一端插在地上,并且将挂在腰后的二十毫米机枪拆下来。 “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三分钟就够了。” 我便往建筑物的内部长驱直入。 机库是个纵长很深的长方形房间,顺着两边的墙壁配置着一件件的机动护甲,每个小队都有一间房间,每间的长度都刚好能够并排。二十五件机动护甲。 机库里滞留的混浊空气带着一股潮湿的感觉,不知道是否因为电力供应不足的缘故,嵌在墙壁上的电灯毫无规律地明灭闪动,绝大部份的机动护甲都还留在挂勾上没有拆卸,而且室内还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大滩血泊,这滩血泊渗进水泥地里并且成为一片浊黑的血塘,而从这片似乎能够让小孩子汲水洗澡的血塘里延伸出两条如同用画笔描上去的红线,朝着跟我进来的位置相反的另一个入口而去。 这道血痕是有人在这里搬运受伤的人所留下的痕迹,至于为何会留下两条血迹,因为在搬运用的器材以及人数不足的情况下,只好直接拖着负伤者的脚离开现场的缘故。如果泼得满地都是的血全都是由同一个人所流出来的,而且又没有进行输血的话,那名伤员现今大概已经kia了吧? 没有半个人,也没有半只拟态,此处会动的物体只有我一个人。 有数具机动护甲被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人形生物把自己脱皮下来的躯壳留下来一样。 我们可以把机动护甲想成是背后有拉链 的金属制人偶装,而在没人穿的时候,就会把背后供人进出的洞打开并且挂在墙壁上。 机动护甲能够读取出穿着者的肌电信号,并且将人类的力量增强数倍,款式上完全依照每个人的个人差异订制,因此就算跟别人借来穿也完全无法使用,轻则单纯不能移动,重则可能造成骨折,总之结果都会非常糟糕,每个从军校毕业的士兵都学过这种常识。至于这里被丢得满地都是的机动护甲,便代表曾经有人虽然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却因为被逼到绝境,而不得已只好试穿别人的机动护甲。 或许这就是遁入地狱的us特种部队与jp部队之间的差异。 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打开机动装甲的开关,同时省略穿着前应做的三十七项检查项目的其中二十六项后,接着开始脱下衣服。 就在此时,我看到血迹延伸方向的出口有一道不明身影,丽塔防守的方向在另外一边,紧张的电流信号瞬间在我的神经里面窜流。两处距离不到二十米,如果以拟态的移动速度计算的话,从那里移动到此处的时间不用一秒钟,如果是直接发射长矛弹的话,速度就会更快。 空手能不能杀掉拟态呢?不可能。能不能与其对峙呢?可以。拟态的速度虽然比穿着机动护甲的人类还要迅速,但却非常容易预测。我还有办法躲开攻击并且让对方撞上墙壁借以争取数秒贵重的时间,然后逃到丽塔身边。我的身体径自开始行动,右脚往顺时钟方向一扭,左脚则往逆时钟方向扭动。 然后,我的脑袋总算认清映入眼帘身影的真正面目。 原来是与那原,他的下半身染满鲜血,在额头上的血渍已经干涸,看起来就像是三流的前卫艺术画一样。 他因为紧张而僵住的表情缓缓浮现微笑,然后跑到我的旁边。 “启二,你来的正好,因为到处都找不到你,让我好担心喔!” “学长,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回避动作的程序立刻停止,我拿起衬衣,然后开始把自己穿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在地上。 与那原则以一张由紧张与疑惑交织而成的表情盯着我。 “你在干什么?” “就像你看到的,找正在穿机动护甲。” “你是白痴吗?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你的意思是说,机动护甲兵还有别的事情吗?” “当然有。例如选择进行战略性的撤退、或是跑到没有敌人的地方,还有就是逃跑!” “us的部队已经开始展开防御战,我们也必须快点加入防御阵线。” “那群人跟我们不一样啦,不要管他们啦!手脚再不快点的话,连我们都会来不及逃走的!” “如果连我们都逃走的话,那还有谁会打仗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接受训练的。” “无论你怎么挣扎,这个基地都已经完蛋了!” “只要有丽塔跟我在,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已经穿好衬衣,机动护甲设计成只要穿好衬衣之后直接把两手两脚套进去,就会自动将使用者的全身包起来。 与那原抓住我的手腕,衬衣因此产生皱折,而我则是皱起眉头。 “你别做白日梦了,战场根本就没有所谓需要的人。虽然我不懂正义感,但是根本没必要跑去白白送死吧?我们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跟特殊部队的家伙或者费列渥军曹不一样。” “我不认为战场需要我。” 我挥开与那原的手。 “是我需要战场。” “你这家伙……启二……你……没发疯吧?” “我只不过是已经适应了而已。” 而且丽塔·布拉塔斯基就在那个黑烟漫天的战场上。 我穿起机动护甲并且切换视野显示,随着马达声逐渐高扬,与那原的脸被切换成头盔内部的影像显示,至此一共花费四分钟的时间。 “我不管了。” 我无视于与那原以放话而言略嫌软弱的话语,并且跑出机库。 除了我跟丽塔以外,似乎也开始出现其余穿好机动护甲的士兵,在抬头显示器里的影像中,代表友军的图示在战场上零零星星以两三人为一组,躲在营舍跟弃置的战斗车辆阴影里零零落落地朝拟态射击。 拟态们发动的奇袭十分完美,至于士兵们看起来则是完全没有统整组织,就算身上穿着机动护甲,如果不是在组成队伍的状况下作战的话,士兵们也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如果要与拟态分庭抗礼,本来应该要一整队装甲步兵以扇形阵式埋伏,然后拼命发射子弹才行,一对一或二对一的状况根本没有胜算。 表示我方部队的图示不断增增减减,而数量完全没有减少的只有us特种部队的图示而已,不过代表拟态的图示似乎也没有减少,传来的通信大部份都是杂音,里面混着一些怒吼,然后就是fuckfuckfuckfuck!根本听不到半个作战指令,如果再这样下去,与那原说过的话或许就有可能成真。 “怎么办?” “没什么好说的,机动护甲兵只要打倒拟态就好。” “虽然没错……” “跟着我来,我教你该怎么做。” 我们冲入敌阵。 丽塔·布拉塔斯基的深红色机动护甲发挥旗帜的作用,她先往遭到孤立的友军处移动,然后把人带出来,并且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我跟丽塔一直重复此种工作。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直到将混帐拟态全部歼灭为止。 战场上的女神在花线基地中纵横驰骋,并且将福音传给所有的将官士兵们,虽然jp部队第一次跟丽塔共同进行作战,但是只要身着红色护甲的丽塔与他们同在,士兵们便能够重拾先前早已消散的自信与战斗意志。无论是何种战场,战火都是以她为中心交织飞舞。 只要穿上机动护甲,丽塔就是所向无敌,旁边的桐谷启二虽然称不上无敌,不过至少不会输给拟态。 欢迎你们,人类的敌人们。 就让我告诉你们,其实你们已经跳进地狱的洞口一事吧! 踹倒、用力殴打、从尸体上拿走能源包跟子弹——我们不断跳着吉鲁巴舞,用战斧将形成阻碍的建筑物毫不留情地击碎,引爆燃料仓库将拟态整群炸飞,然后将天线塔从根部折断做为据点防御的墙壁——战场上的母狗与她的骑士持续不断散布如钢铁般的死亡。 我在熊熊燃烧的装甲车旁边发现来不及逃离的人跟拟态,我察觉到丽塔以默契传达的信息,在此必须由我负责动手,所以我立刻展开攻击杀死敌人,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四散飞舞的传导流沙跟男人之间,人类如果没有穿着任何装备吸进这些东西的话就会非常危险。 丽塔站在倒下的男人身旁并且观察周遭的状况,装甲车冒出的黑烟严重影响视线,铁塔横倒在六点钟方向十米外的地方,多普勒雷达上满满都是代表敌人的白点,再过不久拟态就会抵达此处。 眼前这名男人的脚被翻倒的装甲车夹住。 这名筋骨壮健异常的男人,在比我还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台传统底片式照相机,这家伙就是在我们被硬抓出去的pt训练之际,在丽塔身旁啪嚓啪嚓地狂拍照片的美国记者。 “这次碰面的场合还真是奇妙。” 丽塔语毕,便屈膝反复观察这个男人的脚。 记者露出含有讽刺意思的笑容,嘴边还挂着煤炭与机油的黑色污渍。 “真是个好角度,布拉塔斯基 准尉,如果我拍下这个画面的话,必定能够得到普立兹奖,然后我就会被卷进爆炸而死。” “你这样到底算运气好,还算运气差呢……” “能够在地狱跟女神相会,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关于你的脚,它已经被装甲板夹住了,短时间内不可能破坏这片装甲板。” “有选项可以选择吗?” “看你想在被拟态踩扁之前,继续拼命按下快门呢?还是想在切断一只脚之后,被人抬到急救室里呢?两个里面选一个。” “等一下!丽塔!” “最多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成群的拟态就快来了。” 男人不禁屏住呼吸。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如果活下来的话……能不能也让我拍张稍微象样点的照片呢?” “我答应你。” 铁面女王便挥下战斧。 —————————— 在战斗进行两小时之后,jp部队与us特种部队总算会合,当原本高挂东方的太阳通过我们头上之际,才好不容易形成能够称为战线的防御网。虽然这场仗打得十分惨烈,不过我们还没有全灭,并且生存而继续活动,持续战斗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我们在化为战场的前线基地中四处奔走。 5 好不容易构筑的战线跨越花线前线基地的中心并且往海岸线延伸,形成一个半圆的形状。描绘出和缓曲线的防御阵线中央部份也是敌方的压力最为强烈之处,而此处是由us特种部队负责坚守,这群顽强的家伙堆起沙袋并且将自己的身躯藏在瓦砾山后方,以唾液、骂声跟子弹洗礼敌人。 若由us特种部队置身之处朝特牛岛拉起一条架空的路线,中途会经过第三临海教练场,此处就是拟态最初的登陆地点。性质近似土木机械的拟态并不会采取埋伏或诱敌深入之类的复杂战术,因此敌人的弱点就在敌人最多而且防守最密不透风的地方。 无论是钻进岩盘在地底爆炸的飞弹,或是分裂为数千枚小型炸弹的爆裂物,以及在石油气上点火借以烧尽周遭一切物体的炸弹,还是借核分裂之力将万物化为微尘的炸弹,由人类所创造出已能称为艺术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在拟态的面前却无法发挥任何效果,因为如果不以近似于拆解定时炸弹般的精确步骤打倒它们的话,它们便能够将这段时间重来一次。 手上抱着战斧的红色机动护甲跟土灰色机动护甲将彼此无防备的背部紧紧相贴,一面闪避敌人的炮火,一面砍飞拟态,并且用钢铁制造的钉鞋在水泥地上打洞,直直朝着敌人首领的方向前进。 为了不让循环再度发生,首先必须要将天线跟备份破坏,以阻止它们往过去的自己发送通信电波。 我在第一百五十九回里的做法应该可以算是非常完美,而我也不认为是丽塔失手,不过我为什么会再次卷入循环之中呢?虽然在第一百六十回中能与丽塔建立亲密的关系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代价却是让花线基地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就连非战斗员都被卷入战火之中,并且造成许多伤亡。 丽塔的心中似乎已经有底,毕竟她或许有些事情比我经历更为丰富,所以我无法得知她的想法,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老兵,但是跟她比起来,桐谷启二不过就像只雏鸟一样。 我们抵达第三演习场。 这里的一边是铁丝刺网,而其余三边则是普通铁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目前铁丝刺网已经被连根拔起,承受不住拟态重量的水泥地则出现许多龟裂、不平的凹凸以及整片翻起的地方。开始西下的斜阳在地面上映照出复杂的影子,从海上吹来的风还是跟昨天一样激烈,但是透过机动护甲的防毒滤片所闻到的空气中却不剩丝毫岩岸的气味。 我立刻找到那个家伙,而丽塔也于同时间发现它的踪影,或许因为它会发出些许电波所致,总之我与丽塔一眼就能够认出它的模样。 “你还记得做法吧?” “首先必须破坏掉主机的天线,然后把其余备份用的拟态打倒,接着把主机杀掉,最后再将拟态完全歼灭。” “我无法联络支援部队,所以这次不会有轰炸支援。” “对我而言可是家常便饭。” “那么,我们上吧!” 拟态塞满广达一万平方米的广场,我们两人则以战斧如秋风扫落叶般蹂躏它们。 前进。 达阵。 加起来共有四只的短手短脚,还加上一条尾巴,拟态的身形无论怎么看都像溺死青蛙站起身的样子,以外观上而言,主机跟子机毫无二致,而二者微妙的差异只有我与丽塔能够辨认。 这些家伙会吃下土壤,而通过它们体内排泄的土壤则会变成有害物质,生态系遭到破坏的土地将会逐渐沙漠化,至于海洋则会化为混浊的绿色,制造这些家伙的外星智慧生物拥有能够跨越广阔星海以及穿梭时光传送信息的能力,他们意图将树木、花草、虫子以及一大群密密麻麻的人类居住的地球环境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我们这次一定要正确无误地打倒拟态主机,若非如此,无论再打多久,这场狗屎混帐的战斗都不会休止。 我利用惯性挥动手上的战斧,破坏主机身上的天线。 “干掉了!” 我大声喊叫通知丽塔。 同时,从背后感受到一股杀气。 在我还来不及思考之前,身体就已经开始做出反应,身处战场的我会将肉体所有的操作从“桐谷启二”的意识中解放,交由冷酷、正确且精密的操作系统处理。 脚边的水泥地瞬间裂成两片,灰色的粉末应声爆散,右脚自行跳起摇滚舞蹈,攻击者在视野外,短时间内没有能够挥舞沉重战斧的余力。 我移动双脚与双手并且改变身体重心,做出回避动作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感到一股战栗感在全身的神经回路里窜流。如果背后的装甲板跟神经相互连接的话,现在应该会啪哒啪哒地发出声响吧? 我将战斧的蹲部用力一捅,只要做法没错的话,这个东西便能发挥出等同于桩炮的威力,以三百七十公斤的握力垂直打下的精确无比攻击,可以打穿除了战车前方装甲以外的所有东西。 攻击却被弹开。 fuck! 视野外的身影突然迅速往前冲刺,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我做好防御冲击的准备,深吸一口气进入肺腔,冲击力道让身体腾空飞起并且让我在地面翻滚,地面天空地面天空地面天空地面,我一骨碌地爬起来,立刻举起手上的战斧。 红铜色的机动护甲兵以举起一只脚的姿态站在原地。 踹我的人正是丽塔·布拉塔斯基,究竟是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有拟态想要攻击我呢?还是因为单纯碍到她呢?总之丽塔踹了我一脚,这点绝对不会有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色的机动护甲蹲低姿势。 刺出一斧。 战斧的斧刀画出一道光的轨迹。 她是来真的。我将战斗的过程交给自己的直觉,经历过一百五十九回实战的精密机械开始进行圆滑的运作。我勉强躲过横扫的第一击,以战斧的柄挡开挥下来的第二击,他妈的,这时候拟态还真是格外讨人厌,真是挡路,我一脚踹开拟态,然后在第三击袭来之前跳开,与对方取出一段距离并且喘了口气。 就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已经将丽塔视为敌人了,顿时一股惊愕感袭上心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丽 作者后记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 我喜欢玩游戏。当我还只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在玩游戏了,而我对其中有些游戏也玩得相当熟悉。 但是,即使我克服各种困难好不容易攻略超级困难模式之后,却不会涌上让全身发出颤抖的感动。我不会哭、不会觉得萌、也不会兴奋到摆出胜利动作四处跳动,却有一股如同冰块一般冰冷且寂静的兴奋在内心深处静静地卷起漩涡。 这或许近似从高处俯视兴奋的自己所产生的感觉。 都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吧? 俯视自己的自己这么说着。 另一个我的脸上挂着有些坏坏的微笑,那是只有到达某种层次的老兵才会露出的微笑。 可是只会说出固定句子的村子长老却会这么说: “真不愧是xxx大人,我一直都相信继承勇者之血的您一定能够办到。” 真是个狗屎混帐王八蛋。 我的身体才没有勇者之血之类的鬼东西,拜托请不要称赞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人而已,而我也以此非常自豪。我能够走到这种境界完全只是靠着努力,加上手指在游戏杆上不断摩擦而长起的水泡。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更不是大喊一声“不要啊~~”,敌人就会碰一声爆炸的超能力少男少女桥段,为了使出必杀的一击,我前后重复不断读取上百次纪录档案,这个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请不要在我的身上挂上勇者之类的词汇。 我在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中,脑子里就是正在思考这种事情。 这本书集结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问世,虽然故事本身是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掉的黑暗剧情,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本身或许算是一部十分幸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