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吧,青春小鸟!》 序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顺带一提作者是乙一马甲by狐仙 录入:顺带一提扫图是我家媳妇by二狗 修图:顺带一提我不会做蛋包饭by粉橙 我梦见一群少女在十字架下唱赞美歌。 气氛庄严,歌声清澈。 那是我儿时的记忆。 成为我加入合唱契机的日子和我对母亲的回忆结合在一起。 半夜醒来,辗转难眠,干脆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那是几个月前,还在为nhk大赛练习时的功课,我至今都没有写。虽然不用交,所以不写也无妨。这封信要写给「十五年后的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看着指导老师发给合唱团每个人的稿纸,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往事。 社团的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对立。 情书。 向井圭介的表白。 nhk大赛的练习和正式比赛。 原本很不起眼的男生桑原悟,如今成为学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十五年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我决定用写信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共同欢唱的伙伴。 第一章 敬启,寒威渐渐收敛,不知近来可好? 百花尚未含苞待放,我的肚子却越来越大。 不过,我并没有发胖喔。 关于之前我问你的事,校长已经答应了。 校长很感激,说这么一来,省下了征人的时间。 要找音乐老师来这里代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很放心把学生交给你。 合唱团那些活泼小鬼应该会很喜欢你。 只是你恐怕没有办法每天从老家来学校上班,请见谅,幸好这里的房租不像东京那么高一。 我和我老公都期待你早日返乡。 祝安好 *  * 期末考真是考惨了,我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断气了。上午举行完结业式,中午之前就放学了,但我不想这么早回家,就和合唱团的人在第二音乐室围着聊天,一个笨学妹嚷嚷着:「号外!」用力打开拉门冲了进来。 「各位辛苦了。」 这个学妹名叫福永洋子,比我低一年级。她似乎从走廊上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她手上拿着dvd光碟,装在一个透明盒子里。 「这是铃木老师刚才在教师办公室前交给我的,说是松山老师请她转交给我们。」 她说的号外似乎就是这件事。她打开放在音乐室的dvd播放机。 「松山老师今天有来学校吗?」 「听说她要做产检,来一下就走了。」 「这片dvd是什么?」 「nhk的节目。」 我偏着头纳闷。 「学姐,你不知道吗?上次电视上已经公布了那个。」 在场的大部分学生立刻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也差不多该公布了。」 和我同年级的辻惠理银框眼镜后方的双眼发亮。她做事很认真,所以明年将担任合唱团的团长。她功课很好,是班上的优等生,考试期间,合唱团的人都会影印她的笔记,也有人是为了这个目的来参加合唱团。 「nhk公布什么?红白大赛的主持人吗?」 「仲村学姐,你真的是合唱团的人吗!?」 福永洋子生气了。她的身高和长相都像小学生,完全没什么好怕的。 「我真的不知道。公布?连续剧的主角吗?」 「请你闭嘴啦。」 按下播放键后,荧幕上出现了事先录制的nhk节目。第二音乐室内的所有人一言不发地聚集在电视前,看到荧幕上播放的内容,我终于知道公布的是什么了。 nhk全国学校音乐比赛是日本放送协会、日本教育音乐协会和全日本音乐教育研究会主办的全国性合唱比赛,我们俗称为z赛,每年在夏季到秋季期间举办,从七月底开始,会先在东京都、大阪府、京都府和各县进行预赛。 nhk大赛的特征就是有指定曲,参赛时,必须分别合唱指定曲和自选曲。指定曲是音乐人每年特地为nhk大赛所写的新歌。在三月底公布每年的指定曲之前,全国各校的合唱团都不知道到底会是哪一首歌。nhk会在节目中公布指定曲,指定曲的乐谱会在公布后上市,全国各校的合唱团拿到乐谱后开始练习。dvd录的是nhk公布指定曲的特别节目,首先公布的是小学组的指定曲。 「我等不及了,赶快跳过去,跳过去。」 「好。」 于是,立刻快播到和我们有关的部分。 中学组今年的指定曲歌名是〈信~敬启 致十五岁的你~〉,节目中表演了混声合唱和女声三部合唱的版本。每个人都竖耳细听歌声、歌词和旋律,看完之后,又重播了歌曲的部分。有人坐在地上,有人坐在椅子上,有人和其他同学背靠着背,我们用各自喜欢的姿势聆听着指定曲,然后,一起练习了这首歌。 有人在走廊上嬉笑打闹,声音隐约传入第二音乐室。结业式结束后,每间教室都打扫得很干净,以后再也不会走进使用了一年的教室。四月开学之后,我们将搬去高一年级的教室。三年级的教室窗外可以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我们居住的地方名叫五岛列岛。 五岛列岛是集中在长崎县西部海域的一百四十座岛屿的总称,其中有五座岛比较大,其他中小型的岛屿点缀在这五座岛的周围。岛屿的海岸线是地形比较复杂的沉降式海岸,如果可以清楚看到海底,就会发现五岛列岛是沉入海底的一片连绵山脉的山顶部分,只有山顶零零星星地露出海面。五岛列岛是正式名字,我们平时都称五岛。 虽然有一百四十座岛屿,但只有三十座岛上面有人居住,总人口大约七万人左右。我们住在比较大的岛上,岛上有便利商店,也有超市,还有好几个渡轮和高速船的码头,可以搭船前往长崎港、佐世保港和博多港。搭渡轮去长崎港和佐世保港大约两个半小时,但要搭六个多小时的船才能到博多港。 岛上虽然有书店、服装店、cd行和杂货店,但商品种类当然无法和岛外比,所以,跟着家人或亲戚的大人搭渡轮去九州本岛,采购只有在那里才能买到的衣服和杂货是最幸福的时光。 今天学校不供应营养午餐,我们肚子的叫声也开始大合唱,不可能集中精神练习指定曲。我们关掉了电视和dvd播放机,在下午两点时,离开了第二音乐室。走出教室,从迎面吹来的暖风中,感受到春天的脚步近了。 「上次的欢送会好开心喔。」 辻惠理推着脚踏车说道。我每天走路上课,辻惠理虽然骑脚踏车,但我们通常都会一路聊到校门口。 她口中的欢送会,就是期末考前的某一天,我们去一位同学家开的ktv酒吧,欢送将在今年毕业的合唱团学姐。我们喝果汁、吃点心,连续唱了好几个小时,结果考试时就坠入了地狱。 「惠理,你不是用手机拍了照吗?传给我,我也把我拍的传给你。」 我们立刻开始互传照片,我特地选了一张戴着银框眼镜的她眼睛半闭的照片传给她。那张照片把她照得很丑。辻惠理收到照片后,一脸严肃的表情说: 「荠荠,今天不光是第三学期结束,你我的关系也到此为止了。」 「啊,对不起,我传错照片了。」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辻理惠也传给我一张我和松山老师的合影。松山晴子老师是我们的音乐老师,今年三十岁,也是合唱团的指导老师,个性很温和,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简直就像是菩萨。 「她的肚子越来越明显了,照片上也看得很清楚。」 听说老师的预产期是八月。从新学年开始,她要请一整年的产假和育婴假。 「松山老师不在,谁来指导合唱团?你有没有听说?」 我问了所有合唱团的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她稍微向我提了一下。」 「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因为这是秘密啊。」 「认真点啦!谁来指导我们?」 「老师说,是她中学的同学,有音乐教师的证照,现在人在东京。」 我只有从电视和杂志的照片上看过东京,松山老师是五岛列岛长大的,她的中学同学也是这个岛上的人吗? 辻惠理推着脚踏车走到校门口,向我道别时,拿起脚踏车篮子里的安全帽戴在头上。学校规定,骑脚踏车上学的人都要戴安全帽,但脚踏车的安全帽太丑了,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生都爱漂亮,大家只在学校附近戴一下,骑到老师看不到的地方,就立刻把安全帽拿下来,丢进脚踏车的篮子。辻惠理很乖巧,她一定会一路戴回家吧。她在下巴 下方叭答一声扣好了安全帽的扣子,沿着学校的石头围墙骑远了。 午后的阳光穿越高大树木的枝叶,在路上洒下很多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缓缓晃动。我也沿着以前曾经是城墙的围墙走回家。 五岛列岛中面积最大的福江岛上,有一所名叫五岛高中的学校,由于建在旧城的遗迹上,所以利用了旧城门当作校门。我就读的这所中学也是利用旧城的遗迹建造的,但因为从来没有媒体介绍过,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所以很少有观光客造访。 沿着石墙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整排椰子树的海边道路,海水的味道扑鼻而来。蓝天下,远方的海面上有一艘前往佐世保港的高速船. *  *  * 很快就四月了,体育馆内举行了开业式。校长介绍了代课的音乐老师。代课老师姓柏木,潇洒的模样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柏木老师身材苗条高挑,一头及腰的黑发令人印象深刻。柏木老师和我们一样,都是在五岛列岛长大的,但她住在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根本不会去的小岛上。 「虽然我只在这里代课一年,但还是请各位多多关照。」 柏木老师立刻成为校园内瞩目的焦点。那些在中午之前,整天揉着惺忪睡眼的男生,只要看到柏木老师出现,就立刻停下揉眼睛的手,希望老师尽可能长时间停留在他们的视野中。不知道是否出于嫉妒,有几个女生因此很讨厌她,但更多女生对她充满崇拜。 音乐课通常都在第二音乐室上课,柏木老师的主要出现地点当然就是音乐室,所以,她一天当中,会在音乐室和教师办公室之间来回好几次。有几个对老师一见倾心的男生,居然调查了老师每天走的路线,知道星期几的几点几分老师会经过,特地跑去看老师美丽的身影和一头飘逸的黑发。 我从来不加入这种游戏。我和其他男生不一样,每次下课,我都趴在桌上装睡。 新学年后,虽然重新编了班,但这个学校的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级,班上的同学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从早到晚几乎都形单影只,也从来不和同学交谈,也就是进入所谓的孤鸟状态。不用说也知道,孤鸟状态就是孤单一人的意思。我是孤鸟专家,无论修学旅行,或是上体育课时要求两人一组,不管在任何时候,我都可以立刻进入孤鸟状态。 偶尔有同学找我说话。这种时候,我总是很紧张,希望自己赶快回答,但我的脑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卡在喉咙里。即使简单的问题也无法顺利回答,每次都陷入自责,胀红了脸跑回家。 早上到学校上课,放学后就直接回家。我日复一日重复这样的生活。如果参加社团,日常生活或许会有变化,但我当惯了孤鸟,能适应社团活动吗?况且,因为家庭因素,我每天放学后,必须马上赶回家。 「那不是柏木老师吗?」 某天放学后,我走在一楼的走廊上,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那时候刚开完班会,我把借阅的书归还图书室后,正走向鞋柜。说话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他和他的同学一起看着中庭。 「那些排队的人在干嘛?」 「应该是合唱团的人吧。」 有十个身穿制服的女学生在校舍包围的中庭排成一排,柏木老师也在那里。 「那位老师是合唱团的指导老师,来帮松山老师代课。」 「对了,今天布告栏上好像有写要举办什么活动。」 这个季节,经常可以在布告栏上看到各个社团制作的五彩缤纷海报,为了吸引新血加入,各社团会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运动社团通常会举办比赛,茶道社举办茶会,我的确在布告栏上看到了合唱团的活动海报。 「她们现在要唱吗?」 几个学生聚集在面向中庭的窗前。这所学校的学生人数本来就不多,所以,聚集的人数当然也不可能多到哪里去。大部分男生应该都是为了看柏木老师才会挤在窗前。 合唱团的人都很害羞,有人抓着头,有人腼腆地低着头,也有人躲在旁边的女生背后。我在左侧角落看到了长谷川琴美的身影。 长谷川琴美。 一年级时,她曾经在上课时帮我捡过橡皮擦。 「合唱团?有这么多人吗?」 「我也不知道。」 「排成一排唱歌,还真老土啊。」 几个女生用手肘架在窗边窃窃私语,从她们的室内鞋的颜色,可以判断她们是新生。 柏木老师走到合唱团的那排女生面前,面对挤在校舍窗前的学生鞠了一躬。柏木老师似乎担任合唱的指挥,她的脚下放了一台小型cd播放机。她微微俯身操作,播放了音乐,但音乐声很轻,几乎听不到。站在窗边那些女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盖过了音乐,她们拍着手,笑着聊天。不光是女生,男生也相互打闹着,作势把其他男生推下窗户。没有人对合唱有兴趣。我转身离开,准备走向鞋柜。我转头看向中庭,想看长谷川琴美最后一眼,猛然停下了脚步。 合唱团的人和刚才不一样了。她们前一刻还忸忸怩怩,排得很不整齐,此刻都抬头挺胸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晃动,和前一刻判若两人。她们的身体既没有用力,也没有放松,双手自然下垂,笔直地站在那里。气氛和刚才不一样了。在一片杂音中,只有合唱团的周围充满了宁静。 柏木老师一挥手,响起了犹如涟漪般的声音。那不像是人声,而像是温暖的水。好几重声音交织在一起,浑然一体,形成了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歌声。音乐从那排整齐的女生中扩散出来,飘扬在被校舍包围的中庭。合唱团开始唱歌时,还在窗边嬉闹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中庭的合唱团成员。 *  * 第一次和柏木老师说话,是在升上三年级的第一天。那天,我还沉浸在两周春假的余韵中,昏昏沉沉地沿着海边走路上学。早晨的阳光洒落在停了很多小船的码头。 学校的校门以前是城门,粗大的木柱顶着瓦屋顶。我穿越校门,走向校舍。校园内的樱花盛开,好像爆米花般朵朵绽放。校舍外的公布栏前围了一群人。公布栏上贴着新年级重新编班的名单。这所中学全校只有一百五十名学生,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我在公布栏前寻找自己的名字。合唱团有四个三年级学生,只有我被分到三年一班,其他三个人都在三年二班。我叹着气,走向校舍入口,看到第二音乐室窗前有人影晃动。大家可能聚在那里聊天,我换上室内鞋,走去第二音乐室。 快走到第二音乐室时,传来钢琴的声音。那不是cd播放的声音,有人在弹钢琴。我没听过那首曲子。我悄悄打开拉门,以免干扰钢琴演奏,看到一个弹钢琴的女人的背影,但不是合唱团的人。我瞥到她弹琴键的手,手指的动作宛如施了魔法。琴键微微起伏着,发出琴声。这时,她的手指突然停下来不再弹琴,空气中飘着琴声的余韵。她察觉到我的动静,回头看着我。我不认识她。 「对不起。」 我鞠了一躬。我打扰了她的演奏。 「没关系,这首曲子就只到这里为止。」 她回答说。 「喔……」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只发现她容貌出众,美得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关上琴盖,站了起来。虽然她很高,但肩膀很窄,腰也很细。一头飘逸的黑发晃动时,反射着从窗户流泻进来的阳光,简直就像是洗发精广告的画面。她是老师吗?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学校看过她。 「你是三年级的学生吗?」 她看着我的室内鞋问。我点了点头。年级不同时,室内鞋侧面的线条颜色也不一样,所以,不必因为升级就换新的室内鞋。 「你来音乐室有事吗?」 「没有,我以为其他同学在这里。我是合唱团的,经常来这里玩。」 「原来是这样,请多关照。」 我不知道要关照她什么。 铃声响了,我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要去教师办公室。」 她抓起放在钢琴旁的皮包背在肩上。 「走吧?你也要去开班会吧?」 我们走出音乐室,来到走廊上。她一身长及手腕的长袖衬衫,和长及脚踝的长裙打扮。我们在楼梯口分手,我走向三年一班的教室,她走去教师办公室。 即使走进三年一班的教室,也没有太大的新鲜感。由于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班上所有的同学几乎都认识,班导师也和去年一样。早上的班会结束后,大家一起走去体育馆参加开业式,我发现刚才那个弹钢琴的女人也在那里。远远望去,她犹如鹤立鸡群。学生都很好奇她是谁,频频回头看她。不一会儿,校长介绍了她,我才知道她是来代替松山老师的代课老师。 开业式结束后就放学了。我和合唱团的人在第二音乐室内聊春假的事,笨学妹福永洋子嚷嚷着「号外!」,用力拉开了拉门。 「这里怎么会有小学生呢?」 我代表大家调侃她。 「荠荠学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刚升上二年级的福永。」 「小学二年级吗?」 「中学二年级啦!」 但是,她的身高和长相看起来都像是小学生。 「有什么号外?」 「松山老师来了。」 松山老师挺着大肚子出现在敞开的门外。 「老师!」 我们纷纷叫着,跑向松山老师。看到老师熟悉的亲切脸庞,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老师,你的肚子变得好大喔!」 「还会更大呢,现在只是暖身而已。」 所有人围在松山老师身旁,摸着她圆润的肚子。老师的肚子不像积了很多脂肪那样软绵绵的,里面好像有很多水,摸起来硬梆梆的。 「晴子,你简直就像nhk的节目中,被小孩子团团围住的大布偶。」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代课的柏木老师抱着双臂,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 「不要叫我晴子啦,在学校要叫我松山老师!」 「喔,对喔,对不起。」 「没关系,进来吧,进来吧。」 松山老师邀柏木老师走进第二音乐室,室内的空气因为美女的光环而有了些微的变化,福永洋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柏木老师。 「这位是柏木老师,我请假的这段期间,拜托她担任代课音乐老师。接下来这段时间,由她担任社团的指导老师,大家要齐心协力,为nhk大赛而努力。」 在松山老师的提议下,柏木老师也加入了闲聊。松山老师可能希望我们和代课老师交流一下。校长在开业式上介绍说,柏木老师高中之前都在五岛列岛生活,考进音乐大学钢琴系后去了东京。她花容月貌,身材好,经历又很惊人,在我们眼中,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时髦。她和我们合得来吗? 「从音乐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在东京稍微参加了一些活动,真的只是稍微而已。」 柏木老师说了一口标准语,完全听不出任何方言的味道。 「活动?具体是哪些活动呢?」 长谷川琴美问道。她和我一样,都是三年级学生。这个充满博爱精神的美少女梦想当幼稚园的老师。 「只是偶尔在婚礼会场弹弹钢琴,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基本上算是尼特族,音乐大学毕业的尼特族。」 「她在谦虚啦,之前还在管弦乐团弹过钢琴呢。」 松山老师立刻补充道,但柏木老师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那里的人际关系,早就辞掉了。之后整天窝在家里玩wii。」 「但是,她很会弹钢琴!中学时就被称为神童!」 「那是陈年往事了,现在只是尼特族,晴子看到我整天在家挥wii的遥控器,所以把我找回来了。」 我们面对这位曾经被称为神童、如今自称是尼特族的美女代课老师,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今天没有营养午餐,所以,我们没有练习就解散了。大家一起来到停车场送松山老师。老师挺着大肚子坐进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 「那就请各位同学加油罗。」 松山老师打开驾驶座的车窗说道。 「要记住『嘴里唱着歌,开朗地唱』!」 看到我们纷纷点头后,松山老师发动了引擎。 车子驶出校门后,停车场只剩下合唱团成员和新的指导老师。之前有松山老师和大家一起聊天,但接下来我们必须自己和柏木老师建立关系,大家突然变得很不自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该对柏木老师说什么。这时,老师小声地说: 「好吧,肚子饿了,今天的社团活动就到此为止吧。」 「好、好啊,老师辛苦了。」 新团长辻惠理回答,我们也纷纷说:「老师辛苦了。」 我们的东西还留在第二音乐室,所以一起走向校舍。 「晴子临走时说嘴里什么的,那是什么?」 柏木老师问辻惠理。 「那是松山老师喜欢的一首诗中的一部分,我记得是德国诗人写的诗。」 「是喔。」 「『嘴里唱着歌,不要丧失勇气,心中有太阳,就可以克服一切!』大概是这样的内容。」 教师专用的停车场内有一辆满是泥巴的小货车。合唱团的成员忍不住议论纷纷,不知道是哪一位老师的车子。小货车车身上的泥巴都干掉了,油漆剥落的地方露出红色锈斑,还有不少擦撞的痕迹,车窗只有雨刷可以刷到的部分勉强看得到玻璃。我们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有人把车子开到这里丢弃?还有人说,根本是一堆废铁,没想到柏木老师羞赧地低下头,抓了抓头发说:「对不起,那是我的车子。」所有人都同时向她道歉。 *  *  * 五岛列岛周围的海域是水产资源的宝库。受到黑潮主流分流后北上的对马海流,以及列岛附近所产生的沿岸流的影响,这里可以捕到鲫鱼、竹荚鱼、鲭鱼、沙丁鱼和莱氏拟乌贼。我家有亲戚经营鱼板加工厂,专门加工五岛近海捕获的鱼类。这个亲戚经常送我们很多鱼板,所以,家里的餐桌上几乎鱼板不断。虽然吃鱼板吃到有点想吐了,但我很感谢这位经营鱼板工厂的亲戚,如果不是亲戚,他会雇用我哥吗? 看完合唱团为了招募新血在中庭的合唱表演,我立刻骑上脚踏车回家。我像往常一样,沿着海边的路骑到鱼板工厂。工厂的停车场内停了好几辆员工的车子,旁边有冷藏保存原料鱼货的巨大仓库、把鱼加工成鱼浆的平房,还有一楼当作办公室使用的亲戚家。我把脚踏车停在办公室前,把白色安全帽扔进脚踏车篮子内。我要来接在这里上班的哥哥桑原晃生,一起走回家里。 斜坡上有好几栋零零星星的房子,远处的夕阳渐渐沉向海面,海岬和建在海岬上的灯塔宛如剪影。我推着脚踏车,轮胎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转动着。 我哥有自闭症。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正常,但内心不太正常。他今年二十岁,从来没有独自上下班。让哥哥独自出门很危险,不知道他会走去哪里,可能会掉进海里,也可能跑上山后下落不明。因为担心他的安全,所以我这个当弟弟的,每天清晨和傍晚上下学时,顺便接送我哥上下班。 「哥哥,对不起,我今天来晚了 。」 「…………」 哥哥很高大,但很瘦,我永远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阿悟……」 哥哥微微驼着背走路,微微张开嘴,结结巴巴地嘀咕着。 「嗯?什么?」 「阿悟……来接你之前……你去……办公室等……」 「嗯,对啊,我来接你之前,你都在叔叔家。」 哥哥说的话,是在复述工厂老板的亲戚叔叔平时叮咛他的话。哥哥经常会复述他曾经听过的话,应该说,他只能重复别人说过的话,无法根据自己的想法组合词汇、表达完整的句子。当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像播放录音带一样,把记忆中的话说出来。 哥哥的记忆力惊人,只是他的记忆力对生活没什么帮助。他曾经一口气说出几年前家人之间超过十分钟的对话,也曾经背了神父念的好几页难懂的圣经内容。虽然他并不了解圣经的内容,也许是五感受到的某种刺激,打开了哥哥记忆仓库的门,找出了和这种刺激有关的内容。 「刚才我在听合唱团唱歌,很好听喔。」 我慢慢地说话。 「很好听喔……」 哥哥也喃喃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前方出现了哥哥喜欢的公车站。经过那个公车站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如果有人恶作剧,把公车站搬到其他地方,哥哥就会陷入混乱,无法再走一步。因为当熟悉的东西不在固定的地方,哥哥就会倍感不安。 「你知道什么是合唱吗?就是大家一起唱歌。」 「大家、一起唱歌。」 「就好像在教堂唱歌一样。」 「在教堂。」 「有点像唱诗班那样。」 「那样。」 我推着脚踏车,沿着倾斜的道路走向回家的方向。从大海那一侧照过来的夕阳把我们的身影在柏油路上拉得长长的。车子经过时,我碰了碰哥哥的手肘,提醒他小心。我要提醒他什么事的时候,都会碰碰他的手肘。接送哥哥上下班并不是一件苦差事,慢慢走在路上和哥哥聊天是我的宝贵时光。如果我的在校生活没有充分发挥孤鸟的才华,放学后,一定会有同学邀我去玩,我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接哥哥。真是好险。 星期天,通常都是全家一起去教堂做弥撒。 天主教在日本受到镇压的时代,治理五岛列岛的藩主对天主教徒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政策,因此,有很多天主教徒都搬来五岛。虽然直到明治政府允许宗教信仰自由后才建了教堂,但岛上有好几座超过一百年历史的教堂。融入日常风景中的教堂目前仍然是重要的观光胜地。 附近的教堂有一个唱诗班,唱诗班的成员都是接受过天主教洗礼的小学五年级至国中二年级的女生,男生则是当神父的助手。神父洗手时,他们要帮忙端水,或是搬蜡烛。教堂中的某些地方只允许男生进入,所以,需要有这样的小帮手。哥哥无法保持安静,在弥撒时,有时候也会站起来,但大家都了解哥哥的情况,没有人责备他。哥哥很喜欢教堂的镶嵌玻璃,可以不知厌倦地看那些色彩缤纷的玻璃好几个小时。当唱诗班开始唱歌时,哥哥就会竖起耳朵。他听赞美歌时的表情纯洁无瑕,看着他的样子,会不由得以为他可以听到上帝的脚步声。 我家是传统的日式房子,唯一的优点就是空间很大。我嘎啦嘎啦地拉开玄关的拉门,说了声:「我回来了。」哥哥也跟着说:「我回来了。」 今天的餐桌上,有几天前附近的渔夫送我们的鱼。刚送来时吃生鱼片,隔天烤来吃,今天的晚餐菜肴是红烧鱼。当然,餐盘里还有鱼板。我家的客厅是榻榻米房间,放了一张矮桌。饭菜放在矮桌上,大家一起围着矮桌吃饭。 「妈妈,哥哥的杯子在哪里?」 我找不到哥哥喜欢的那个杯子。他对任何事都很执著,如果找不到他平时用的杯子,他可能会抓狂哭出来。 「等一下,我还没洗。」 哥哥阖上他最喜欢的图鉴,跪坐在餐桌前,双手合十后,就开始吃了起来。爸爸已经喝了啤酒躺在一旁,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鱼板。这是我家晚餐时常见的景象。 晚上十一点,我在看漫画,突然感到一阵睡意,赶紧钻进被子。关了灯,听着收音机,抬头看着眼前这片漆黑。快睡着时,突然想起了合唱团的事。正确地说,是想起唱女高音的那名少女。 重新编班时,我和长谷川琴美没有分在同一班,她一定早就忘了我。 中学一年级第二学期时,长谷川琴美就坐在我后方。她有一双大眼睛,长得很可爱,说话轻声细语,个性很文静,感觉她连一只虫子都不忍心杀死,班上无论男生、女生,还是老师,都很喜欢她。打扫的时候,看到大家讨厌擦灰尘,她会抢着拿起抹布去擦拭,也从来不说别人的坏话。即使班上同学嘲笑讨厌的老师的身体特征时,只有她露出为难的表情,不参与大家的讨论。当那位老师在走廊上不小心把讲义掉在地上时,只有她停下脚步,帮老师一起捡。她总是笑盈盈的,她的周围飘散着神圣的空气,浑身散发出博爱精神。如果这个世上有天使,一定和长谷川琴美长得一样。 我会在临睡前想到长谷川琴美,一定是她之前找我说话时,我拼命假装睡着的关系。有一天课间休息时,我听到长谷川琴美在我身后自言自语。 「我想睡觉……,脑袋昏沉沉的……」 那时候,我趴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中。我用这种方法打发找不到人说话的时间,也避免让别人发现我是孤鸟。 我听到名叫菊池的男生正在吵闹。他的个性很活泼,说话的嗓门特别大。即使我闭着眼睛,也可以感受到他在教室里跑来跑去。 我在教室里几乎是一个透明人,再加上正在装睡,简直和不在没什么两样,长谷川琴美对我完全没有任何警觉,所以才会脱口咕哝说: 「菊池烦死了……,吵个屁啊……,怎么不去死一死……,小心我宰了你……」 她很小声,但说话的内容和她平时天使般的形象差太远了。我在装睡时,忍不住怀疑刚才的是不是幻听? 「……我有说出声音吗?」 我用力闭着眼睛,努力保持均匀的鼻息。 我的心跳加速,觉得千万不能让她发现我还醒着。 「……你刚才听到了吗?」 她在后方轻声问道。 「你是不是听到了?你没睡着吧?你是叫桑畑吗?」 我叫桑原。我很想这么回答她,但只要我稍微动一下,她就知道我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虽然我反应很迟钝,但总觉得应该假装没有听到她刚才说的话。 「你是不是听到了?对不对?请、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第二学期的制服还没有换季,我穿着白色薄质制服,趴在桌上装睡时,祈祷腋下不要渗汗,甚至希望自己真的睡着。 「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喔,因为这不符合我平时的样子……。如果有人知道,我、我就不饶你……」 难道长谷川琴美平时笑脸盈盈,不说别人坏话,像天使般的性格都是她演出来的吗?我用力闭着眼睛,吓得快哭出来了。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也没有菩萨吗?虽然我是天主教徒,但我的信仰动摇了。其实我家会信天主教,有点像是交朋友的延伸,所以原本就没那么虔诚。 「你真的睡着了吗……?喂……你不是在装睡吗……?」 这时,一群男生走过来找长谷川琴美。「长谷川。」听到那些男生叫她,她「有」了一声。她恢复了平时在教室时说话的声音,用可爱的女高音回答。她此刻的声音仿佛铃铛般清脆,和前一刻差太远了。几 个人走了过来,她和那群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我仍然没有松懈,在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教室之前,我都一直装睡。 下一堂课时,我始终感觉到她来自背后的视线。或许是我多心,我总觉得她盯着我的脖子后方。我太在意她的视线,橡皮擦不小心掉在地上。橡皮擦在脚边弹了一下,滚去后方。长谷川琴美用漂亮的手指帮我捡了起来。 她纤细的手臂从白色制服的袖子下伸出来,从后方把橡皮擦递给我。她没有说话,可能觉得不能影响老师上课。我也没有说话,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把橡皮擦接了过来,然后瞥了她一眼。长谷川琴美眯起眼睛对我笑了笑。那次之后,我们也从来没有说过话,但我从此喜欢上她了。 *  * 不知道是否在中庭唱歌吸引新生的策略奏了效,翌日放学后,有三名新生来到第二音乐室。三个人都是女生,她们并没有马上报名,而是想参观一下我们练习的情况。我们的室内鞋都很旧了,但新生的室内鞋新得刺眼,其中有一个人还在犹豫到底该参加吹奏乐队还是合唱团。 「来我们合唱团吧,很开心喔。」 「指导老师是美女,学姐还会辅导你们功课。」 我和福永洋子欢天喜地跳到她们面前,她们的反应却很冷淡。我们很担心她们没有报名就逃走了,还和福永洋子表演了为了眼前这种情况特地准备的相声,但直到最后,都没有听到任何笑声。 「对了!如果你们现在参加,团长会帮你们写功课。」 当。有人敲了我的脑袋。我以为福永洋子在绝佳时机吐我的槽,没想到团长辻惠理站在我身后。 「不要随便帮我承诺!」 我挨骂了。这时,柏木老师进来了,三个新生露出紧张的表情。 「我们来练习发声。」 柏木老师坐在钢琴前说道。 「老师,还没有做准备运动。」 辻惠理举起手。平时社团练习时,先做准备运动,然后是发声练习、各声部分别练习,最后一起练合唱。 「今天不用了,赶快练发声。你们随便找地方坐,放松一点。」 柏木老师对来参观的三名新生说道。 我向辻惠理咬耳朵。 「可能老师不想让她们看到吧?」 「为什么?」 「因为那几个新生看到我们躺在地上练仰卧起坐,一定会打退堂鼓,觉得加入合唱团很累。所以,老师才故意跳过不练吧。」 「真聪明啊。」 辻惠理露出惊讶的表情。 调好呼吸,才能发出好声音。放松身体,呼吸才会顺畅。想要声音有力,就必须练腹肌。所以,在发声练习之前,要先躺在音乐室的地上做仰卧起坐。夏天的时候,常常练得汗流浃背,所以必须换运动服。柏木老师担心新生看了会吓跑,所以今天没有做准备运动。 在柏木老师的伴奏下,我们开始练习发声。所有人随着钢琴的节奏,同时发出「丝」的声音吐气,或是发出「啊」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发「玛—莉—亚」的声音,有时候也会一直发「玛—玛—玛—玛—玛—玛—玛—玛」的音。 为什么发声练习要发「玛—玛—玛—玛—玛—玛—玛—玛」的音?以前,我曾经问过这个问题,松山老师回答说,应该是母音的「a」和子音「m」的组合很理想。 「a」在母音中属于中性的存在,所有发声都是以母音「a」为基础,进而分为「i」、「e」的系统和「u」、「o」的系统。虽然每一个系统的练习方法不同,但先练好基本的「a」,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子音「m」和「n」在发出声音之前,在口腔中会有停顿的时间酝酿发音,声带在发出声音之前就短暂的停顿,所以,可以在调整好声带的状态下练习发声,是容易发出动听声音的子音。子音的「l」和「r」也有短暂的停顿时间,具有相同的效果,而且,发这两个音时需要用舌尖,所以,也可以活动舌头。在发声练习时发「玛—莉—亚」的音,也许是经过合理思考后的结果。 发声练习结束后,就分成女高音、女中音和女低音三个声部,分别在第二音乐室、隔壁的技术室,和因为学校的学生人数减少后、不再使用的空教室练习。练习地点每天轮流,在第二音乐室练习的声部由柏木老师用钢琴伴奏指导,其他声部只能用cd播放机来合音。 各声部的练习结束后,所有团员在一起合唱,但在此之前,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你们对刚才的练习有什么疑问吗?」 休息时,柏木老师问三名新生。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问: 「刚才练习的是什么曲子?」 「是比赛的指定曲。你们知道nhk大赛吗?」 三个人都摇摇头。她们可能从来没参加过合唱。 「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世界上有nhk大赛这种东西……」 柏木老师开始向她们说明。 「每年都只有女生来报名。」 同年级的横峰香织走到我旁边,看着三名新生说道。她晒得很黑,同时参加田径队和合唱团。一年级时,为了影印辻惠理制作的期末考笔记加入合唱团,之后就留了下来。她是目前四个三年级的团员之一。 「这样很好啊,根本不需要男生。」 虽然合唱团并没有不招收男生,但多年来,始终没有一个男生参加。也许对男生来说,加入全是女生的社团这个挑战太大了。 「你不会想练一下混声合唱吗?」 「才不想,男生都很臭。只要他们一走过去,就会闻到一股臭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但这才是男生的优点啊。」 「香织,你是变态吗?你参加田径队的目的,该不会是想接近那些满身大汗的臭男生吧?」 「你太可恶了,有种别跑!我要揍你!」 我们嬉笑打闹着,我忍不住想像有男生进入合唱团的场面。想到第二音乐室会被男生污染,就感到不寒而栗。 合唱团有两种。 一种是只有女生的合唱团,另一种同时有男生和女生。 前者是只有女声的合唱,所以称为女声合唱,后者则是女声和男声的混声合唱。女声合唱和混声合唱的乐谱不同,nhk大赛的指定曲也发行了两种不同的乐谱。对合唱团来说,有没有男生加入有重大的差别。 我很喜欢目前只有女生的合唱团和女声合唱的歌声,所以很希望一直持续下去。一旦有男生进来,反而觉得很麻烦。因为必须放弃之前练习的女声合唱,也要重新分声部。 「话说回来,男生的臭味和爸爸的老人味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是半斤八两吗?」 「荠荠,你爸爸不臭吗?」 「有臭吗……?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离现在已经很久了。」 「喔,对喔……」 横峰香织露出「惨了」的表情,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幸好这时柏木老师说话了。 「又要开始练罗!」 休息结束,原本散在四处聊天的团员纷纷聚集。全体合唱是团练的高潮。我们排成两排一起合唱,柏木老师偶尔停止伴奏,小心翼翼地问辻惠理: 「团长,刚才的部分你有什么意见?」 辻惠理张大了银框眼镜后方的双眼,指出了刚才合唱时的不足之处。柏木老师担任合唱团指导老师还没有进入状况,目前暂时由辻惠理指导大家歌唱的重点。但柏木老师也没闲着,她偶尔会录下合唱内容带回去,请示松山老师的意见。 我们才刚开始练指 定曲,就像是凹凸不平的道路还没有铺上柏油,必须在正式比赛之前慢慢调整。这是针对我们对歌曲内容理解程度的考验,逐渐把每个人不同的意见往相同的方向整合。 翌日,那三名来参观的新生交了加入合唱团的报名表给柏木老师。照理说我们应该对此感到高兴,但因为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所以根本没工夫高兴。 因为老师还同时收到了另外两张报名表。 而且,那两张报名表上写的是男生的名字。 *  *  * 那是下午课间休息时发生的。我去上完厕所,回到三年一班的教室时,发现一个男生坐在我的座位上。他叫向井圭介,是三年二班的学生,来我们教室找同学聊天。他正和坐在我旁边的三田村陆聊得口沫横飞,可能走进教室时,看到有空位,就不加思索地坐下来聊天了。 早知道不应该去上厕所。我后悔地站在教室门口。在孤鸟路上一路狂奔的我,并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我当然不可能对他说:「这是我的座位,还有其他空位,可以请你坐去其他地方吗?」赶人会让对方不高兴,搞不好会因为这个原因开始欺侮我。况且,我今天到学校后,还没有开过口,声音绝对很沙哑,搞不好还会岔音,那就丢脸死了。 只能等他聊天聊到腻,然后去其他地方,但我总不能一个人站在教室后方,所以,还是再去一次厕所吧。我正打算转身去走廊,差一点撞到正走进教室的女生。 「啊,对、对不……」 我想道歉,但勉强发出的声音很沙哑。她是我们班上的仲村荠,和长谷川琴美一起参加合唱团。因为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到了三年级,即使没有说过话的同学,也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仲村荠露出凶巴巴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虽然我用大摇大摆来形容她走路的样子,但其实她并不胖,只是耸着肩膀走路,让我有这种感觉。 「圭介,我有话要对你说。」 仲村荠走向擅自霸占我座位的向井圭介。向井圭介在同年级的男生中也算很高大,虽然没有参加社团,但他是运动高手,体育课时经常看到他杰出的表现。他转头笑着看向仲村荠。 「我刚才也在找你,关于社团的事……」 「你想干嘛?」 她双手抱在胸前,站着俯视向井圭介。向井坐在椅子上,但视线的高度和站着的仲村只差一点。 我站在教室门口,忍不住盯着他们,不知道后续会有怎样的发展。虽然教室内很吵,但还是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参加合唱团。」 向井圭介拍了拍刚才和他聊天的三田村陆厚实的肩膀。三田村高大壮硕,参加了柔道社,从制服的领口和袖子下露出肌肉饱满的身体。 听到向井圭介口中说出「合唱团」三个字,我不禁有点惊讶。 「以后就请多关照啦。」 向井圭介开朗地说完,仲村立刻用脚踢向他坐着的那张椅子。 「别踢了!」 她连续踢了好几次,他终于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参加合唱团?」 「当然是因为我想唱歌啊。」 「什么?想唱歌?你是不是在动什么歪脑筋?」 「才没有动什么歪脑筋呢!」 仲村用力踢着向井刚才坐的那张椅子,因为向井没有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哐隆的声音。千万不能忘记,从刚才就被猛踢的那张椅子是我的。 「你突然报名加入合唱团,太可疑了。」 「又没有规定我们不能参加,我们还问了柏木老师,男生可不可以参加。对吧?」 向井征求三田村的同意。 「对啊,她说男生也可以。」 三田村点了点头,他说话时的粗犷声音好像是从岩石中迸出来的。 「还说没有合唱经验也没问题,对吧?」 「对,她说没唱过歌的人也可以。」 向井和三田村说话时闭着眼睛。 「柏木老师真是大正妹,对吧?」 「对啊,超正的。」 所有人都知道,柏木老师是他们心目中的女神。他们经常在校园内跑来跑去,只为了多看老师一眼。 「你们该不会……?」 仲村瞪着他们。 「你们是为了柏木老师才参加合唱团吧?」 「啥!?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嘛!」 向井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飘移起来。 仲村生气地把椅子踢飞了。那是我的椅子。 「动机也太不纯洁了!」 「每个人的动机都不同啊。」 三田村安抚着她的情绪。 「仲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有新成员加入,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仲村没有说话。这时,有一个女生从站在教室门口的我身边走过。她叫辻惠理,戴着银框眼镜,是三年二班的女生,也是合唱团的团长。我和她读同一所小学,我从小学时,就已经具备了孤鸟的才华,算是菁英级的孤鸟,所以几乎没有和她说过话。进中学后,和女生说话变得更加可怕,我现在根本不敢看女生一眼。 「荠荠,原来你在这里。」 辻惠理走向他们三人。 「惠理!你来评评理!他们好像是为了柏木老师才参加合唱团!」 「我早就猜到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冷静?」 辻惠理推了推眼镜,转头看着向井圭介和三田村陆。 他们四个人围在我的座位旁,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坐回去? 「只要你们认真参加团练,我并不在乎你们的动机。向井、三田村,那就请多关照。」 「喔,好啊,谢谢。」 向井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惠理,不会吧?要招男生?真的要招男生?」 仲村抱怨着,铃声响了,下一节课快上课了。 「我走了,向井,你也别迟到了。」 辻惠理转身走向教室前方的出入口。 「你讨厌男生的毛病还没好喔。」 向井说,仲村立刻一拳捶了过去,但他机灵地躲开了。三田村耸了耸肩,转身面对教室前方,仲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刚才他们四个人围着我的座位说话,因为那张椅子被踢了好几次,所以被踢出那一排座位。 无论如何,终于可以坐回自己的椅子了。我松了一口气,走向自己的座位,没想到班上最凶的男生被那个椅子绊了一下。虽然他不是不良学生,但听说他爸爸是黑道兄弟。他虽然没有跌倒,但一脸火大地看着周围,刚好和我四目相接。 「这是你的椅子吧?」 「对、对啊……」 「挡到路了。」 「……啊,呃、那。」 仲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托着脸颊看着窗外,三田村开始打瞌睡。我很想说,那不关我的事,又觉得自己解释不清。 「你身体干嘛晃来晃去?」 「对、对、对不起……」 他咂了一下嘴,把我的椅子踢到一旁,走向自己的座位。我扶起椅子,放回原位坐好时:心疼地摸了摸座椅表面。对不起,全都因为是我的椅子,才会受到这种待遇。我觉得自己很窝囊,但也同时很在意那个同学刚才说的那句话。「你身体干嘛晃来晃去?」我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来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地摇晃。 哥哥也经常摇晃身体,这是他的自闭症特征之一。搞不好我也有某些发育障碍,只是没有表现出 来而已。 还是说,我只是太软弱,没有所谓的骨气,只要稍微不安,就会开始摇晃? 我没来由地想起合唱团的人唱歌时的身影。 她们在中庭唱歌时,浑身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站立的身影很优美。 放学后,我走去鞋柜准备换鞋回家,在走廊上被班导师塚本老师叫住了。 「喔,刚好,桑山。喂,桑山!不要假装没听到!」 老师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在叫我。 「啊,是、是在叫我吗……?」 回头一看,发现老师抱着纸箱站在那里。 「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个学生叫桑山?」 「老师……我叫、桑原……」 「别唬人了,你不是叫桑山吗?」 老师把纸箱放在脚边,翻开放在纸箱上的点名簿确认,停顿了一下后,才再度开了口。 「我说桑原啊,老师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可不可以请你把这个箱子搬去第二音乐室?」 老师刚才抱的纸箱上用胶带封住了,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纸箱上方用麦克笔写着「合唱团用品」。听老师说,刚才在停车场遇到正在请产假的松山晴子老师的妹妹,交给他这个箱子。松山老师在去年之前,是合唱团的指导老师。 「合唱团在第二音乐室团练,你可不可以代替老师送过去?」 既然是塚本老师的拜托,我当然无法拒绝。老师向我道谢后,快步走去教师办公室。我抱起箱子,发现很重。走去第二音乐室的路上,我放下箱子休息了好几次。 今天和合唱团真有缘。我想起了课间休息时的灾难。居然有人为了色心参加合唱团,真是太莫名其妙了。柏木老师的确是正妹,但那些认真练合唱的人知道他们为这个理由加入,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 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和放学准备回家的学生擦身而过。他们开心地和同学拍肩、打闹、开玩笑。这种正常人与朋友之间的沟通和我无缘。走廊远处传来哄笑声,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在笑我。真希望赶快去接哥哥,真希望赶快和哥哥走在一起看夕阳。哥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我的人。 第二音乐室位在校舍的后方,平时很少有机会去那里。第二音乐室隔壁就是技术室,以前曾经去那里做木工美劳,那里总是飘着淡淡的木屑香味。我在第二音乐室的拉门前放下纸箱,深呼吸后,打开了门。 原本以为合唱团的所有人会同时看着我,幸好里面没有人,只有一架大钢琴。墙上贴着类似音乐史年表之类的东西,和dvd播放机连在一起的电视放在角落。合唱团的人都不见踪影。虽然已经放学,但时间还早,可能社团的人还没有到。我发现不需要和人说话时,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快放下东西走人,只要在黑板上留言就好。 音乐室的黑板上有五条黄色的线,上课写音符时,可以节省画五条线的时间。这天,第二音乐室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了很大的英文字母,完全无视那五条黄线的存在。横向写着「aeiouea」,左侧的a下方又以a开头,纵向写着「akstnhmyrwgzdbp」,但因为黑板写不下了,所以纵向那行字在中途转弯了。这到底是什么?我想了一下,推测应该是发声练习时参考的记号。横向那一排是母音,纵向的是子音。 「你想参加合唱团吗?」 突然有一个声音问我。这位一头黑发的老师,穿着长及手腕的长袖衣服和长及脚踝的长裙,手扶着敞开的拉门看着我。 「啊,呃……那个……」 我无法顺利发出声音。近距离观察,发现柏木老师真的很漂亮,难怪大部分男生都奉她为女神。我没有想到万人迷柏木老师会对我说话,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你等一下。」 柏木老师从皮包里拿出资料。是一份空白的报名表。 「给你,填这份表就好。」 看着递到我面前的表格,我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不,我……」 我发现自己在晃动身体。 「我借你笔,给你。」 老师从皮制笔袋中拿出一支可爱花卉图案的自动铅笔。那是小学女生喜欢的设计,我有点意外。 「不、不不、不是……」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却不由自主地接过笔,看着右手中花卉图案的笔,差一点发出惨叫声。柏木老师似乎终于发现了我的困惑,对我说: 「我知道了,你不想马上加入,可以先来参观,参观之后再决定。虽然其他男生并没有这么做。」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进第二音乐室,是我认识的女生。 我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上升。 柏木老师问她: 「琴美,团长呢?」 「惠理说要先去图书室一下,马上就来。找惠理有事吗?」 「对,晴子打电话来,说要和她讨论伴奏和指挥的事。」 长谷川琴美终于发现了我。 出乎意料的是,她双眼发亮。 「桑原,你要参加合唱团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的脸,然后又羞赧地移开目光。首先,我很高兴她记住了我的名字,我记得她之前好像说错我的名字,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正确的名字。而且,她误以为我要加入合唱团,为什么会露出兴奋的表情?我的心跳加速,耳朵发烫。 「不,我……,其实……」 「哇,你的背影太令人怀念了。我们以前的座位一前一后。」 长谷川琴美害臊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参加合唱团,会有更多机会像这样和她接触吗? 我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立刻摇了摇头。 我不可能参加社团。 因为哥哥在等我。 哥哥是世界上唯一需要我的人。 「那就请多关照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我会教你!」 「嗯……咦?」 我忍不住盯着自己的手。报名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了名字「桑原悟」,而且明显是我的笔迹,正准备拿去交给柏木老师。 *  * 晚上,我躺在二楼自己的房间内,把佐久间硬糖含在嘴里。佐久间硬糖是佐久间制菓公司出产的糖果,长方形的铁罐里装了草莓、柠檬、橘子、凤梨、苹果和薄荷各种不同口味,颜色也五彩缤纷的硬糖,就是动画《萤火虫之墓》中的节子很舍不得吃的那种糖果。 楼下的电话响了。不可能是找我的。朋友找我时都会打手机,没有人会打家里的电话。专门做观光客生意的祖父还没有回家,祖母正在泡澡没办法接电话。我正在听nhk大赛的指定曲,所以把cd播放机的音量调大,假装没有听到电话铃声。但是,电话响个不停。 「荠荠!电话!」 浴室传来祖母大吼的声音。只要对方不放弃,家里这个传统的黑色电话就会响个不停。 「知道啦!」 我按了cd暂停键,下了楼,走去电话架旁接起电话。 「喂?找哪位?」 我声音可能有点不悦,电话那一头没有反应,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喂?这里是仲村家……」 这一次,我语气温柔地问,立刻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 「……荠荠吗?」 是父亲。一定又想回来要钱。 我用力挂上电话。他还会再打来吗?我在电话前站了一会儿,他没再打来。他害怕了吗?我瞪着电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像拳击手在等待对方出手。祖母洗完 澡,摇着扇子走到我面前。 「刚才的电话谁打来的?」 「不知道,应该打错了吧。」 我回答后,和祖母闲聊了几句,一边喝着麦茶,一边看电视。在玻璃杯中加入冰块后,再把麦茶倒进杯里,冰块碰撞、碎裂的声音很悦耳。 我小学五年级时,父亲移情别恋,离开了五岛。当母亲住院、癌症末期饱受病痛的折磨,甚至临终时,父亲都在那个女人家里,没有回家看一眼。我直到很久之后,才得知这件事。因为母亲死后,父亲也没有回家,我很纳闷,问了祖父母,他们才告诉我真相。 祖父母当时好几次去母亲娘家道歉。岛上除了小钢珠店以外,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所有人都很喜欢聊八卦。父亲没有现身这件事也在转眼之间就传开了,小学班上的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只要我在学校和别人吵架,对方一定会用我父亲的事打击我。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男生。男人抛弃了母亲和我,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和男生当朋友的感觉。 放在第二音乐室角落的纸箱上用麦克笔写着「合唱团用品」几个字。是松山老师的字。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乐谱,还有《慕尼黑音乐学校的合唱教材》、《孔空奈五十曲》和匈牙利作曲家高大宜合唱曲的乐谱。 放学后的操场上传来棒球队练习的声音,金属球棒打到棒球时的声音格外清脆。我翻着纸箱,问辻惠理: 「这些乐谱哪里来的?」 其他团员也都聚集在周围,向纸箱内探头张望。 「松山老师家的,昨天加入的桑原搬来这里。」 「是喔,但桑原是谁?」 「他不就在那里吗?」 辻惠理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回头看向后方,一个矮小的少年站在角落清洁用品柜旁。由于他太不起眼,刚才根本没看到他。我和那个看起来很无助的少年视线相遇时,慌忙向他微微点头。 「你不是、和我同班的上原……?」 「喔,不,我是桑原……,对不起……」 「喔,原来你叫桑原。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来参加合唱团!?」 我惊讶地问,辻惠理告诉我: 「他昨天交了报名表,但在大家集合之前就先离开了。」 桑原悟看到我找他说话,惶恐地缩起肩膀,我想像着他越缩越小、最后消失的样子,但他当然不会消失。他也是为了柏木老师参加合唱团吗?柏木老师真是魅力无法挡,连这么老实的学生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在向井圭介和三田村陆之后,又有第三个男生……」 我嘀咕道,很担心第二音乐室被男生的味道污染。辻惠理摇了摇头说: 「还有其他男生也来报名了,我刚才没告诉你。」 她是团长,中午会去柏木老师那里讨论放学后的练习流程和课题,她似乎在那时候听老师说的。据辻惠理说,一年级和二年级各来了两个学弟,总共有四个男生拿了报名表去找柏木老师。怎么会这样?现在合唱团有七个男生了,八成都是为了柏木老师而来。 「……真是的,要赶快阻止他们啊。」 我绝望地说道。这时,第二音乐室的拉门打开,团员纷纷走了进来。除了认识的团员以外,向井圭介和三田村陆也在其中,还有以前没见过的男生,从他们室内鞋的颜色,知道他们是二年级,应该是新加入的男生之一吧。 「咦?关谷?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妹福永洋子一脸灿烂地问那个二年级的男生。 「原来是福永,因为我也想加入合唱团。」 名叫关谷的二年级男生对福永挥了挥手,这个小帅哥简直就像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第二音乐室内已经聚集了二十名左右学生,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站在教室角落的桑原悟无所事事的样子,长谷川琴美走过去和他聊天。过了一会儿,我回头看他们,发现桑原悟不见了。难道他在那里,但因为太不起眼了,所以我眼睛看不到他吗?我问长谷川琴美,原来他家里有事,今天提早离开了。 柏木老师打开第二音乐室的拉门走了进来,教室内立刻安静下来。老师要求大家排队后开始说话,那些男生都露出陶醉的眼神看着她。 柏木老师说明了今后合唱团的活动内容。七月底,nhk大赛将举行都府县地区赛,参赛时,要合唱指定曲和自选曲,指定曲已经公布了,但我们还没有决定自选曲。比赛时,由柏木老师担任钢琴伴奏,团长辻惠理担任指挥。虽然辻惠理无法和我们一起合唱很可惜,但这是她打电话和松山老师商量后决定的。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订nhk大赛指定曲的乐谱。因为晴子三月分时买了一份,我原本想影印后发给大家,结果晴子很生气地说,不可以这么做,每个团员都要买一份,但我很懒得写订购单,这件事一直搁在那里没处理。现在想起来,幸亏没有那么早订。」 我们互看着,偏着头,搞不懂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 「乐谱的订购单上有一栏要勾选是女声合唱还是混声合唱用的乐谱。之前,这个合唱团只有女生,只买女声合唱的乐谱,原本这次也打算照办,没想到现在有这么多男生来报名加入,所以我刚才订了混声合唱的乐谱。」 辻惠理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应该事先已经听说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 「呃,要不要改变主意?因为所有男生都没有经验,应该来不及参加比赛。」 「但是,可以成为很美好的回忆。」 「只有女生去比赛的表现应该比较好……」 「那就叫唱得不好的男生只张嘴,不要唱出声音好了……」 「老师!」 辻惠理瞪着柏木老师。 「我开玩笑的啦。」 合唱团的团员都已经知道柏木老师是一个很随兴的人。虽然她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参加合唱团的团练,但上音乐课时常常意兴阑珊,和凡事都很认真的松山老师完全相反。 有人从身后拉了拉我制服的袖子。回头一看,向井圭介从斜后方伸手过来,小声地问: 「你们刚才一直在说什么?什么是浑身合唱?」 我咂了一下嘴,向他解释说: 「是混声合唱,就是你们男生也要参加合唱比赛,老师买了有男声部的乐谱。」 「什么?我们也去参加比赛?正式团员吗?」 他开心地欢呼着:「太棒了。」我瞪着他说: 「超白痴,笨死了,赶快在nhk大赛之前申请退团啦。」 这些为了柏木老师加入合唱团的男生会认真参加团练吗?nhk大赛的长崎县赛在七月底举行,只剩下三个月了。 「另外,晴子给大家出了一个功课。啊,晴子就是松山老师,她才是合唱团的指导老师。」 柏木老师拿出一叠四百字的稿纸发给大家。 「她说,为了让你们在唱〈信〉这首歌之前充分理解歌曲的内容,所以要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就像那首歌的歌词一样,写给十五年后的自己。」 男生都发出「啊!?」的叫声,他们一定觉得写信很麻烦。 「你们别发出这种声音,写完之后不用交,写的信也不必给任何人看,可以藏在抽屉里。我猜有超过一半的人明明没有写,却假装有写……。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 那些男生听到不用交,就闭嘴不再说话。 「如果有人要写,希望你们写下自己的真心话。」 所有人看着手上的稿纸,开始烦恼该怎么办。十五年后,自己还在这座岛上吗?还是去别的地方生活?会变成怎样的大人? 三田村陆拿了好几张稿纸,向井圭介立刻把自己的稿纸塞给他。 「这个也给你用。」 「你不打算写吗?」 我忍不住责备他。 「我会写,我写我写,绝对会写。」 他打着呵欠回答,我看他百分之百不打算写。这时,柏木老师把手放在嘴唇上。 「但是,我好想看你们写的信,如果谁给我看,我就公布我的电子邮件信箱。」 向井圭介立刻叫着:「我写!白痴,赶快还给我!」说完,从三田村陆手上把稿纸抢了回来。 第二章 致十五年后的向井圭介: 你住在哪里?在做什么工作呢? 我现在十五岁,明天要去佐世保参加nhk大赛。 在佐世保住一晚之后,就要去谏早市的比赛会场。 距离上次老师要求我们写信给未来的自己已经过很久了。 柏木老师说,要公布电子邮件信箱是开玩笑。 所以我一直懒得写。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是你,所以我告诉你,我现在有了喜欢的人。 虽然我们之前有时候关系很差…… 没想到心情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太神奇了。 *  *  * 把东西分类、排列是哥哥的幸福时光。 大家都知道「柿种花生」这种零食吧?就是「柿种米菓」和「花生」混在一起的零食。哥哥曾经把父亲当作下酒菜买回来的大包装「柿种花生」统统倒出来排列在桌子上,把「柿种米菓」和「花生」分类,等间隔地排列,每一个都排成相同的方向,画面十分壮观。 听母亲说,哥哥从小就喜欢玩这种游戏。比方说,他有一次把朋友家的旧迷你车玩具偷偷带回家。但是,面对各种不同种类的迷你车,他不是像普通的小孩子那样把它们当成真车子开着玩,而是根据颜色和大小分类,排在窗边观赏。把杂乱的状态变成整齐的状态似乎能够让他感到安心,这和他喜欢数字,可以长时间看着月历不无关系。哥哥只要看到按一定规律排列的事物就会感到安心。 不知道哥哥怎么看这个世界,也许觉得自己被丢进一个充满颜色、光和声音的混沌状态中。即使对我们来说,和他人之间的沟通,也充满无法预测的事,社会就像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绳子。 在这样的世界中,按照一定规律排列的东西,或许可以让他感受到和混沌无缘、不可动摇的纯粹,这成为他的心灵依靠,只要紧紧拥抱这些东西,也许可以忍受这个世界。 哥哥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生活。这十多年来,起床时间、就寝时间都没有任何改变。吃饭的时间和看电视的时间也都固定,他对这种一成不变、周而复始的日子感到安心,但是,遇到电视节目的换档时期就很辛苦。当他发现自己喜欢的节目不见了,就会不知所措地在电视前摇晃身体。我们必须很有耐心地告诉他,为什么他喜欢的节目不再播出了。哥哥很难适应所谓的变化。 「……我有话要说。」 我走到正在洗碗的母亲身旁说。 「什么事?」 「从明天开始,我想一天去接哥哥,一天放假,这样不行吗?」 我诚惶诚恐地问。 「什么?你在说什么?」 母亲用力关上水龙头回头问我。厨房就在客厅旁,只要稍微斜一下眼睛,就可以看到躺在榻榻米上的父亲,和弯着膝盖、静静看电视的哥哥。 「早上我可以送哥哥去上班,但傍晚可能没办法每天去接他。」 合唱团都在放学后团练,所以,我无法像之前一样每天去接哥哥下班。 「你不去接晃生,他要怎么回来?」 母亲用围裙擦着手,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是每天都不去……,隔天就好……」 如果每隔一天去接哥哥,我或许可以继续参加合唱团。 「你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事,为什么?有什么原因吗?」 「我想参加社团。」 「社团!?你不是已经三年级了吗?」 「对啊。」 「三年级也可以参加社团吗?」 「还有好几个三年级的同学也都参加了。」 「你要参加什么社团?」 「……合唱团。」 母亲还没有开口,有一个声音从隔开客厅和厨房的拉门那里传来。 「什么狗屁合唱团,别去了,别去了。」 原以为父亲暍了啤酒和烧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没想到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晃着圆滚滚的肚子发表了意见。父亲从五岛列岛的高中毕业后,一直做土木工作养活一家人。 「合唱根本没有屁用,你有空唱歌,还不赶快读书?」 「但是,阿悟难得主动想做什么事……」 母亲向父亲抗议,似乎打算支持我的要求。 「阿悟以前有要求过什么吗?从来没有吧?他对任何事都很消极,眼睛好像死鱼一样无神。」 「我的眼睛像死鱼……?」 虽然我反问,但他们并没有听我说话。 「这我知道啊,他从来没有主动说想要做什么,是个随波逐流、不中用的小孩。」 「我不中用……?」 「但是,现在去练合唱根本是浪费时间,我劝你好好读书还比较实际。况且,阿悟,你要丢下晃生不管吗?」 父亲瞪着我。父亲的身高和体重都高于平均值,手臂肌肉饱满,好像树干一样。相较之下,我在班上算是最矮、最轻量级,手臂像树枝一样细。 「我、我……」 我害怕父亲粗壮的手臂,再加上对哥哥的愧疚,所以说不出话。 「你为什么想参加合唱团?我从来没听你唱过歌。」 即使打死我,我也不可能说自己参加合唱团是因为想要见某个特定的女生。虽然我在心里指责那些为了柏木老师而加入合唱团的男生,其实我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如果你不去接晃生,他可能会抓狂,给工厂的叔叔添麻烦。」 父亲连声说着「别去了,别去了」。当时钟指向晚上八点时,哥哥看完电视,准备去洗澡。我趁父亲不备,逃进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母亲长期的训练,哥哥已经学会自行拿换洗衣服,独自在浴缸内洗澡,但是,他对泡澡的时间完全无法有半点通融。一到晚上八点,即使有人在浴室里洗澡,他也毫不在意地走进浴室。他很执著,任何事都要在固定的时间去做。以前,住在福冈的亲戚一家人来家里玩,亲戚家的女大学生泡澡泡太久,不小心过了晚上八点,结果差一点天下大乱。我们聊得很投入,根本没发现哥哥走去浴室。那个女大学生身上裹着浴巾,大叫着从浴室冲了出来,哥哥在她身后一如往常地洗澡。 我躺在被子里,看着老旧的天花板,不由得犹豫起来。现在应该可以要求退出社团,只要对柏木老师说,我临时改变主意就好。虽然有点丢脸,但应该不至于挨骂。因为一直想合唱团的事,我突然想起那张光碟还放在书包里没拿出来。我跳了起来,在书包里摸索了一下,终于找到了。那是长谷川琴美交给我的。 「nhk大赛指定曲·信」。圆形的白色光碟上用麦克笔写了这几个字。 虽然如果不加入合唱团,根本没必要听,但我还是放进了cd播放器,按了播放键,扩音器内传出了歌声。 今天放学后,我去第二音乐室,发现有很多合唱团的成员在那里,不管是新成员还是旧成员,大家都和自己认识的同学聚在一起聊天,我当然没有聊天的对象,独自站在角落的清洁用品柜旁,避免影响到任何人。不知道是否觉得我可怜,长谷川琴美向我走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桑原,你今天没有翘掉团练,太好了。」 「啊,对、对不……」 长谷川琴美看着周围说: 「好可怕,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人。今天应该会开始练习了吧。」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沉默了很久。周围的人都聊得很开心,更衬托出我们之间的无言。我着急起来,觉得自己必须说点话,于是,不加思索地开了口。 「呃,那个 ……」 「什么?」 「我有事,今天也要提早离开,没关系吗……?」 「有事?」 我要去鱼板工厂接哥哥。 但是,要怎么向她解释哥哥的事呢? 我结巴起来,长谷川琴美先开了口: 「你先走也没关系,我帮你向老师请假。」 「好,对不起。」 「没事。」 她露出亲切的笑容,让我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中学一年级时,我装睡时听到她的自书自语,该不会是我听错了? 「对了,桑原,你等我一下,就在这里等,不要走喔。」 长谷川琴美说完,跑向她放在第二音乐室角落的书包,不知道拿了什么出来。 「这个给你。」 她手上拿了一张装在透明薄盒子里的光碟。 白色光碟上用麦克笔写着「nhk大赛指定曲·信」。 「这是什么?」 「我们在练习的曲子,即使你没有练习,只要重复听这个就好了。」 她告诉我,这是把她们在柏木老师的钢琴伴奏下的合唱录音后烧的cd。 「这只有一张吧?我用电脑烧录后要还给你吧?」 「你会烧录吗?你电脑很厉害吗?」 「只是普通而已……」 长谷川把脸凑了过来。 「那下次我可能会请教你电脑的问题。」 可能因为她微微低着头的关系,她的眼睛被刘海遮住了,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问题,有问题就问我。」我回答后,看了一眼手表,要去接哥哥了,我急忙冲出第二音乐室。 天亮了,朝阳中浮现出山的棱线。我下床打开窗户。 「好啊,妈妈会去接哥哥。」 母亲在厨房准备早餐时说。刚才,她开始煮味噌汤时,我向母亲宣布,我要参加合唱团。 「不必隔天,我可以每天去接晃生,之前都是你负责接送他。和小学时相比,晃生现在进步多了,学会了很多事,也很少因为抓狂而大闹了。阿悟,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我知道母亲的辛苦。在哥哥读小学之前,还不太了解发育障碍的相关知识,当时还活着的祖母一味责怪母亲没有教好哥哥,所以他才无法像其他小孩子一样。 「以前,你奶奶还说是因为我对晃生缺乏爱,才会变成这样。太过分了,我明明这么爱他。」 母亲看书了解了自闭症,得知那是与生俱来的大脑障碍,并自行设计了学习课程,教会哥哥一件又一件的事。 「我很期待去接晃生,你爸爸那里,我会跟他说,你就去参加社团吧。」 「真的可以吗?」 「如果你不去参加社团,就交不到朋友。虽然我对你的婚事不抱希望,但至少要交几个朋友。」 虽然母亲说的话很过分,但我能够体会到母亲的用心。 「嗯,对不起。」 「你不要整天说对不起,这种时候要说谢谢。」 「是吗?谢谢。」 哥哥去盥洗室洗脸后,坐在客厅的电视前。晨间节目中的占卜专栏是哥哥的最爱,母亲把味噌汤装进碗里时问我: 「阿悟,昨天被你爸那么说,你不是有点打退堂鼓了?为什么又突然改变心意了?」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我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我是昨晚听了cd里录的歌,才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呢?虽然我也搞不懂,但我想去合唱团唱歌,和大家一起唱歌。」 我换好衣服后,和哥哥一起走出家门。母亲答应接哥哥下班,我每天还是必须送哥哥去上班。看到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鱼板工厂内,我骑上脚踏车,踩着踏板直奔学校。 一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三田村陆找我说话。当又高又壮的他把身体弯向我时,感觉好像一座山压过来。 「桑原,你不是加入合唱团了吗?昨天没练完就走了吧?」 「啊,嗯……」 我紧张地回答。他在为我昨天没有留到最后责备我吗?没想到才刚加入,就被欺侮了。我不禁感到绝望。虽然刚才向母亲表达了加入合唱团的决心,没想到此刻脑海中立刻浮现退社两个字。三田村书包里拿出好几张四百字的稿纸,放在我的课桌上。 「老师给合唱团所有人出的功课,要写信给十五年后的自己。你昨天提早走了,没有拿到稿纸吧?我帮你拿了。顺便告诉你,这个作业不用交。」 我听着他的说明,看着稿纸,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看着他说: 「谢、谢谢!」 听到我这么说,三田村挥了挥手说:「没事,没事。」 *  * 由于之前合唱团内都是女生,所以参加nhk大赛时,都是以女高音、女中音和女低音的女声三部合唱参赛,但今年要以混声合唱参赛,所以,女生分为女高音和女低音两组,男生只有男声这一组。女生分组时,除了柏木老师根据歌声进行判断以外,还会参考同学自己的意愿。 由于新团员几乎都没有合唱经验,所以将重点放在发声练习上。柏木老师要求大家在第二音乐室的墙壁前排成两排,从右向左,依次是女高音、女低音和男声。柏木老师开始放cd,cd中传来了简单的音乐,作为发声练习的节奏。我们配合音乐吐气,像在吹气球般用力发出「咻——————!」的声音。那几个没有参观过团练就直接加入合唱团的男生,发现这种发声练习和合唱大有差别,个个都目瞪口呆。 「尽量用力吐气。」 柏木老师配合音乐的节奏,用手打着拍子发出指示。 我站在女低音的后排,向井圭介和三田村陆就站在我的左侧,目前还没有闻到我担心的臭男生味。 接着,再用各种音阶发出「嗯」和「玛」。 在正式比赛时担任指挥的辻惠理不参加发声练习,负责逐一纠正新团员的站姿。 「可不可以站直?腰必须用力。」 有合唱经验的人站立时都会自然放松,没有经验的人不是歪歪斜斜,就是左摇右晃。 「那个男同学,发声练习不是扯开嗓子大叫就好,这里不是加油团。正在变声的男生只要自然发声就好。喉咙放开一点,男生唱的时候,要有把喉结向下压的感觉。」 辻惠理大声指导着。 之后是母音和子音的发声练习。辻惠理站在黑板前,指着粉笔写的英文字。当她指着「a」的时候,我们在cd的伴奏下,发出「a—e—i—o—u—e—a」的声音,当她指着「k」的时候,我们就发「ka—ke—ki—ko—ku—ke—ka」。 「na—ne—ni—nu—ne—na」 「ha—he—hi—ho—hu—he—ha」 「ma—me—mi—mo—mu—me—ma」 辻惠理的手分别一一指着按照五十音顺序排列的子音的英文字母。 柏木老师走到前排的女低音区,把手掌轻轻贴近一年级新进女团员的肚子,但不会真的碰到她们的肚子,肚子和手掌之间会有一公分左右的空隙。这个动作可以让团员将注意力集中在腹部,学习运用腹式呼吸的发声方法。那个团员发声时一脸紧张。柏木老师把耳朵贴近她的脸,听她发出的声音。我们的声带就像是乐器,是会随着成长变化的乐器,如今,我们正在接受调音。 柏木老师听了那个女生的声音大约一分钟后,向侧面走了一步,又把手伸到旁边那个女生的腹部前。 辻惠理的食指指完所有子音的英文字母后,又再次从头练起。 「a—e—i—o—u—e—a」 看到柏木老师检查的样子,我左侧那群人开始坐立难安。排成两排的男生在发声练习的同时,频频用眼角注意老师的动向。当柏木老师向左移,把手放在前排男生的腹部前方时,就代表女低音区已经结束,即将进入男声区。老师会把手放在每个人的肚子前,把耳朵靠近他们的脸。对那些为了老师而加入合唱团的人来说,可以近距离观察老师的这种状况太令人兴奋了。 把手放在女低音团员腹部前方的柏木老师终于向左跨出一步,站在男生面前。其他男生用眼角瞥见了老师的最新动向,练完「ma—me—mi—mo—mu—me—ma」后,在呼吸的同时,用力吞着口水。柏木老师抬起纤细的手臂,轻轻把手放在她面前那个男生的肚子上,耳朵贴近他的嘴边时,为了听得更清楚,把长发拨了起来,露出了白色的脖子。我站在后排,只能看到那个男生的后脑勺,但想必他一脸色相。 我立刻瞥了一眼向井圭介和三田村陆。他们两个人站在后排,用既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着前排那个和柏木老师近距离接触的男生。他们在练习发声的同时,不停地用手、用身体相互打闹,很在意柏木老师的移动路线。这些臭男生还真能一心多用。前后有两排男生,柏木老师依次辅导前排的团员。当她辅导完前排最后一个,就会折返来辅导后排吗?他们似乎在担心这件事。由于他们站在后排,如果柏木老师不折返,就无法近距离接触。他们的担心简直无聊透顶。 合唱团共有七个男生。前排有三人,后排有四人。柏木老师移到前排的第二个男生前,把手放在他的肚子前方。那个背影是和我同年级的桑原悟。柏木老师突然看着我说: 「荠荠,帮我一下。后排就麻烦你了。」 后排的四个男生发出「ka—ke—ki—ko—ku—ke—ka」的同时,用惊愕的眼神转头看着我。我对老师点了点头,准备把手放在站在我左侧的向井肚子前。他在发出「sa—se—si—so—su—se—sa」的同时,对我摇着头想要逃开。我在发出「ta—te—ti—to—tu—te—ta」的同时,拉住他的制服,把他拉了回来。我把手放在他的腹部前方,把耳朵靠向他的嘴。「na—ne—ni—no—nu—ne—na」。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刚才的活力。 「再大声点。」 我提醒他,他用力瞪了我一眼。当其他人发出「ha—he—hi—ho—hu—he—ha」的声音,而我的耳朵凑近他的嘴边时,听到他在说:「你—给—我—乖—乖—记—住」。我用手肘捅向他的胸口,确认他痛苦地呻吟后,也和柏木老师一样,向左移动了一步。三田村的肚子特别大,几乎快把皮带撑断了。当我准备伸手时,猛然发现后排的男生人数变少了,居然只剩下向井圭介和三田村陆两个人。刚才前排只有三个男生,现在增加到五人。在我和柏木老师竖耳认真听的时候,有人偷偷从后排移到了前排。 自从男生出入第二音乐室后,福永洋子突然好像从邻居家借来的猫一样特别乖巧。一问之下,才知道新加入的男生中,有她喜欢的对象。八成就是她第一天主动攀谈的那个二年级男生关谷,他的长相也很讨女生的喜欢。 「关谷好可爱。」 练习的空档时,另一个女生也一脸陶醉地看着他。 那个人就是三年级的横峰香织。 「完了,这些笨男生来了之后,合唱团的风气开始堕落了。」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横峰香织说: 「这点堕落没关系啦,那些男生练得很认真啊。」 「但偶尔会打闹。」 「我们有时候也会打打闹闹啊。」 「是没错啦。」 除了我以外,其他女生似乎都很欢迎男生的加入,但是,他们会认真练习,并不是基于无论如何都想要合唱的迫切欲求,而是希望得到柏木老师的指导。 柏木老师会用钢琴细心指导男生,协助他们发出正确的音。柏木老师用钢琴弹出「do」的音后,要求男生也发「曲」的音,但是,男生每次都发出错误的音。他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发出正确的音,声音像迷路的小孩般东张西望,在原地打转,一下子往东,一下子往西,很不稳定。老师敲着琴键引导他们:「赶快来这里!」 有时候觉得男生在发「do、re、mi、fa、so、si」的音时,就像是有瑕疵的住宅楼梯,从一楼到二楼,从二楼走到三楼时,会突然少了一级阶梯,或是楼梯的高低参差不齐,片刻都不能大意。 大部分男团员都处于变声期,没有任何一个男生还没有变声,不是已经变完声,就是还在变,他们的声音像泥水般混浊。柏木老师指示他们:「发声时尽可能放轻松。」 「以前的合唱团,在男生开始变声后,就不再让他们唱歌,要求他们学习作曲,但现在认为适度唱歌可以使变声期提早结束,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声音训练也有各种流派,意见各不相同,所以无法断言。」 休息时,柏木老师告诉我们。虽然那不是她的专业,但可能担任合唱团的指导老师后,看了声音训练相关的书。根据老师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知识,男生在十一岁至十四岁期间会开始变声,声带黏膜充血,声音失去透明度,在三个月至一年半期间,声带会急速发育,但声带肌的发育跟不上脚步,所以,导致男生在这个时期无法顺利发声。 「从某种角度来说,男生真可怜。」 我说出了感想。 「嗯?为什么?」 「因为开始变声之后,不就失去以前的声音了吗?即使有再动听的声音,也会硬生生被夺走。」 「但是,之后可以得到低沉的声音,不是很好吗?老师很喜欢低沉的声音。」 偷听我和柏木老师说话的那些男生,每个人都突然开始用低沉的声音说话,真让人火大。男生统统早点去死。 「以前的男生变声的时间比现在晚,在巴哈的时代,差不多十八岁才变声,舒伯特在十六岁时变声。所以,以前的男童高音和我们现在能够听到的男童高音可能完全是两回事。不光是声音的浑厚度不同,十六岁和十八岁时,对音乐也会有不同的理解。」 「男生为什么要变声?」 「就和你的乳房一样啊。」 「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没听过旧约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吗?他们禁不起蛇的诱惑,偷吃了禁果,突然对自己没穿衣服感到害羞,在意对方的目光。亚当吞下禁果后,变成了喉结,夏娃吃的禁果变成了乳房。所以,喉结也称为『亚当的苹果』,虽然这种说法把禁果和苹果混为一谈了。总之,在吃禁果之前,亚当没有喉结,夏娃的胸部也没有隆起,代表他们还是小孩子。」 五岛列岛上有很多天主教会,读小学时,班上也有很多天主教徒,小孩子从小就知道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但是,听柏木老师刚才的话,会觉得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是在阐述人类的第二性征,也可能是因为背后隐藏了这种意义,才会留在很多人的记忆中。 况且,是夏娃先偷尝禁果,亚当才跟着吃了禁果。人类也是女生较早发育,男生更晚才开始长高。对不穿衣服感到羞耻的亚当和夏娃,似乎代表了少男少女开始在意异性的眼光,让他们从小孩子变成大人的禁果到底是什么? 「对了,合唱团里有人谈恋爱吗?」 柏木老师好奇地问,是因为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让她想到这个问题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 吧。」 我嘴上这么回答,其实知道合唱团里有一个女生和比我们大一届的学长交往。虽然他们在学校里假装不认识,听说在校外偷偷约会,只是我和她平时说话时,从来没有聊过这个话题……。 *  *  * 我就读的这所中学由五所小学的学区组成,学生所属的学区不同,通学的方式也不相同。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徒步通学,稍微远一点的学生骑脚踏车,更远的学生搭校车。 全校学生有几乎一半都是搭校车。这座岛大部分都是山,岛上居民居住的村落分散在海岸线和山间。从这个村庄前往另一个村庄时,必须经过蜿蜒的山路,而且山路的坡度很陡,如果想骑脚踏车走山路,半路就会耗尽力气。因此,住在偏远地区的学生只能搭校车。 早上送哥哥去鱼板工厂上班后,我在海风中骑着脚踏车。沿着旧城遗迹的石墙来到校门口时,刚好看到校车停在空地上,学生纷纷从校车上走了下来。之前,我上学一整天都不会开口说话,已经习惯孤鸟状态的我,嘴巴就像贝壳般闭得很紧。自从加入合唱团后,这种状况发生了变化。当我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旁边座位上的三田村陆这个肥壮的同学对我举起肌肉饱满的手臂。 「早啊。」 他发出中年大叔般的声音。除了合唱团以外,他还参加了柔道社,学弟在走廊上遇到他,都会向他鞠躬,让路给他。几个星期前,我根本无法想像,这个体育社团的中心人物,除了向我借作业抄袭以外,竟然会主动找我说话。 「我哥有你推荐的那本书喔。」 「没想到五岛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有这本书。」 「洗完澡后,我翻了几页,真的很有意思。」 虽然三田村看起来肌肉发达,却很爱阅读。受到正在读高中的哥哥影响,他也看过好几本国外的科幻小说,但他并不认识其他爱看书的同年龄朋友,所以经常和我聊书的事。话说回来,想像又肥又壮的他拿着文库本的样子,有一种熊在看书的幽默感。 向井圭介是个没有定性的人,人脉很广,会经常去其他班级的教室找朋友。如果说,三田村像座山一样稳,那向井就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定性。前一刻还看到他和那群人在聊天,下一秒就发现他加入了另一群人的聊天;抬头一看,发现教室内已经不见他的踪影,在走廊上被老师责骂。他在学校好像有无数个分身。他读书很不用功,从来不做功课,即使上课时,也从来不打开课本,所以,他的课本永远都像新的。 有一天午休时间,向井和三田村把我叫到校舍旁。向井站在只有高大苏铁树的空地上对我说: 「阿悟,我们把你当朋友,才带你来这里。这里可是学长告诉我的奇迹宝地。」 「奇迹宝地?」 我看看四周,只看到白色校舍、绿色植物和操场后方蓝色的大海,没看到任何称得上是奇迹的东西。 「这里是之前的学长一届一届传承下来的,有一次,一位很有学问的学长称这里为奇迹宝地,之后大家就一直这么叫了。」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你在这里站一会儿,很快就知道了。」 向井和三田村开始闲聊,我仍然站在原地听他们聊天。不一会儿,校舍方向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他们立刻不再说话,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校舍。 校舍外设置了铁梯,绕来绕去的铁梯从一楼通往三楼。我们站在树丛的缝隙中,刚好可以看到铁梯,如果再往后退几公尺,就会被树叶遮住。 两个女生从三楼的铁门内走了出来,一边聊着天,一边沿着铁梯走了下来。 「阿悟,千万别看那里,我们假装在聊天,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瞄。」 向井难得用严肃的语气说话。 不一会儿,那两个女生走到铁梯的楼梯口时,一阵海风吹来,周围树木的枝叶摇晃起来。两个女生的头发被吹乱了,裙子也飘了起来,整条大腿都露了出来。她们发出既不像是笑声,也不像是惨叫的声音,按住了裙子。向井和三田村仍然用锐利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女生。当两个女生来到一楼,走进校舍后,他们才终于放松下来。 「呼……」 向井吐着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真是赏心悦目啊。」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宝物鉴定师正在欣赏人间国宝做的茶杯。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 向井问三田村。 「当然有看到啊,这就是我靠柔道练动态视力的目的。」 他们带我去见识奇迹宝地那一阵子,合唱团的气氛还很不错。男生认真练发声,在夕阳映照海面时离开学校。当有一个女生在第二音乐室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时哼起歌,其他人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唱,大家自然而然地跟着合唱。当他们唱得不亦乐乎,忘了回家时,柏木老师就会很受不了地提醒他们: 「搭校车的人动作不快一点,校车要开走了。」 只要有几个合唱团的人聚在一起,不管在何时何地,都会忍不住唱歌。走去校门口的路上,或是在等校车发车时,合唱团的女生都会快乐地唱起歌,一派幸福景象。 在团练前后和休息时间,我曾经和长谷川琴美闲聊过几次,通常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一次,我突然想起来问她: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问我电脑的事吗?」 「喔对,要怎么删除电脑里的档案?」 「删除档案?要把电脑丢掉吗?」 很多人在丢弃电脑前,担心个人资料遭窃,会先删除电脑内储存的资料。 「嗯,差不多吧。」 我教她全新安装的方法,但她似乎听不懂。她可能缺乏电脑知识。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破坏硬碟。」 「硬……碟……?很硬的……光碟吗?」 「硬碟是一种记忆辅助装置,让涂满磁性体的碟片高速旋转,转移到磁头,记录和读取讯息。」 「……摸硬碟会触电吗?」 她担心地问。 「不会。」 「太好了。」 长谷川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  * 每次合唱指定曲时,就会想起写信给未来的自己这个作业,但我至今仍然没有在稿纸上写半个字,空白的稿纸被丢在家里的书桌上。和合唱团的同学聊天时,也聊到这件事。「你写了吗?」「没有。」「我也没写。」只有福永洋子露出无敌的笑容。 「当然写了啊,因为是作业啊。我和你们不一样,作业都会认真写。」 我们立刻架住她,检查她的书包,在她书包中找到空白的稿纸,戮破了她的谎言。原来她拿到稿纸后塞进书包就忘了这件事,问她为什么要说谎,她回答:「因为我想要有优越感……」 五月过后,合唱团内出现了裂痕。分声部练习时,三个声部的团员分别在第二音乐室、技术室和空教室练习,女高音、女低音和男声三个声部轮流使用三间教室,在第二音乐室练习的时候,由柏木老师用钢琴伴奏。其他的日子,就由指挥辻惠理指导完全没有经验的男声组。但是,柏木老师不在时,那些男生就完全提不起劲,拖拖拉拉地一直聊天,直到辻惠理说重话,他们才很不甘愿地开始练习。当辻惠理指导他们「这里不行」、「应该这样唱」时,他们也完全无意改正。这些人完全没有上进心。 男生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柏木老师开教师会议晚来的日子,男生的团练出席率就很低。即使来到第二音乐室,也围在一起打打闹闹,或是玩摔角、交流 打电玩心得,都做一些和合唱完全无关的事。向他们抗议时,他们也不理不睬。他们似乎厌倦了单调的发声练习,原本以为合唱团只要开口唱歌就好,所以很轻松,加入合唱团之后,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的站姿始终纠正不好,唱歌的时候肩膀一高一低,或是浑身懒洋洋的。 桑原悟是唯一卖力练习的男生。即使柏木老师不指导他们那一组,他也在辻惠理的指导下进步神速。他刚进合唱团时唱不出声音,如今已经可以唱出稳定的歌声,也懂得配合柏木老师钢琴弹出的音程。 原本以为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学生,就可以带动其他人,但这种想法显然太天真了。桑原悟在合唱团内就像保鲜膜般透明,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我甚至怀疑有团员根本不知道他也加入了合唱团,也因为这个原因,合唱团的大部分女生只看到男生不好的一面。 合唱团内对男生的反感越来越强烈。虽然我一开始就敲了警钟,如今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件事,赞同我的意见,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团长辻惠理和我站在同一阵线。她向来讨厌做事不认真的人,之前男生练习很积极,但现在发现他们趁柏木老师不在就松懈,所以,辻惠理立刻加入了反对派。 「荠荠,对不起,没想到被你说中了。」 男生反对派的人数迅速成长,我成为这一派的中心人物,但仍然有少数女生始终坚持男生肯定派的立场,横峰香织和福永洋子是肯定派的核心人物。她们忘记了合唱这个崇高的目的,完全被和男生交往迷昏了头。比起唱歌这件事,她们觉得在放学后讨论二年级的小帅哥更有青春的味道,我曾经用手指着福永洋子和横峰香织大骂: 「你们是不是在蛇的诱惑下吃了禁果?我和你们之间的友情到此为止!」 但她们回答说: 「学姐,你再成熟一点就能理解我们的心情了。」 「对啊,荠荠,你太嫩了。」 原本以为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没想到突然变成了敌人。既然她们高举拥护男团员的大旗,恐怕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在走廊上手牵着手唱歌了。 但是,在某天之后,我退出了合唱团女生内部的派系斗争。虽然我是男生否定派的掌门人,但因为某个秘密协议,不得不拒绝在这件事上继续表态。男生否定派的中心人物从我变成了辻惠理,我从此袖手旁观。和我缔结秘密协议的不是别人,就是向井圭介。 我认识他很多年。幼稚园时,我们经常跟着母亲去对方家串门子。小学低年级时,他穿着t恤和短裤跳进海里,在海里抓了蝾螺给我吃。看到我高兴的样子,他又跳去海里抓了一只又一只。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盗渔,但当时根本不知道,我们把盗渔来的嵘螺当点心吃,还曾经一起坐在檐廊上,吃我妈做的刨冰。当他伸出手时,我就甩一甩佐久间硬糖罐,他接过各种不同颜色的半透明糖果丢进嘴里。当时,我很喜欢经常陪我玩的向井。 在小学高年级后,我和他断绝来往。母亲死了,父亲移情别恋,不知去向。之后,我对男生的态度就很冷漠。 「荠荠,我有事找你。」 某个雷雨的日子,向井圭介在走廊上对我说。雨打在窗户玻璃上,宛如瀑布般往下倒。明明是大白天,校舍内却像夜晚一样黑暗。 「干嘛?」 「你还记得这个吗?」 向井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可爱的粉红色信纸。 「啊?那是什么……」 说完,我定睛一看,记忆顿时宛如遭到电击般苏醒。我对那张信纸并不陌生,那是少女漫画杂志附赠的礼物。 「这、这是……!」 雨更用力打在窗户上。窗外强风吹拂。 「看来你还记得,这是你小学二年级时写给我的情书。」 窗外亮起一道闪电,雷鸣接踵而至,震撼了空气。校舍内到处传来女生的尖叫。 「……喂,你没事吧?」 向井担心地问。因为我掩着脸,发出了尖叫,但并不是害怕打雷,而是他手上的东西太可怕,我的胃惊吓得痉挛起来。我忍着痛苦,瞪着向井。 「你想怎么样……?」 我的脸一定因为害羞胀得通红。 「我在家里的抽屉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 「赶快烧掉……!」 「烧掉?这未免太可惜了,这可是你我之间的回忆。」 向井摊开信纸,举到我面前。用铅笔写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笔迹。我隐约记得侰的内容,记录了当时鬼迷心窍时的心情。 「不要给我看……!」 我把手放在脸前,不想让那些内容进入视野,像吸血鬼看到十字架般大叫着。不认识的学生经过时,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我们。向井拿着信纸靠近我,我退到走廊的墙壁。 「要不要我在这里念给你听?嗯,这首诗写得实在太优美了,你真有诗人的才华,真想大肆影印,让所有人好好欣赏。」 「……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被别人看到信上的内容,我真不知道在毕业之前,还有什么脸见人。虽说是小时候写的,但被人知道我曾经喜欢向井这件事就丢脸死了。如果被别人知道,我恐怕只能咬舌自尽。 「如果你不想被别人知道,以后团练时,就不要再对我们罗哩叭嗦。」 雷电在向井背后的窗外闪现,他的影子挡住了我的全身,整片墙壁都是他的影子。 「卑鄙无耻。」 「岁月的流逝真残酷……,想当年,你这么喜欢我……」 向井看着信,喃喃地说。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给任何人看这封信,你放心吧。」 我狠狠瞪着他离去的背影。 那天之后,我开始转为模糊的立场,既不是反对派,但也不是赞成派。 *  *  * 五月黄金周假期,我除了打电动,和哥哥一起散步以外,几乎没有出门。只有母亲说要去购物中心逛街时,和她出去了一次。那是岛上最大的购物中心,有百圆商店、游乐广场和书店。和九州本岛的购物中心规模相比,当然就觉得是小巫见大巫了。涂了油漆的柱子上出现了锈斑,购物中心内也空空荡荡的,但这里是年轻人重要的游乐场所,因为岛上并没有其他地方可玩。一到假日,小学生、国中生和高中生就搭公车,或是由父母开车,从岛上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经常看到两群看起来像是不同中学的人在擦身而过时大眼瞪小眼。我很不喜欢在这种地方遇到同学或是熟人,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恐惧,所以,我尽可能远离那里,但购物中心内的书店有卖各种不同的书,很吸引我。书架上的漫画种类绝对是岛上第一。我低着头,祈祷着不会遇见任何人,走向书店,买了几本漫画和小说回家后,在家里打发了整个黄金周。 听说有一段时间不练唱歌,声音就会退化。我很担心这件事,有时候会独自练习发声,但在家里练,会吵到其他家人,于是,我走去后山,在没有人的地方练习。时而练习从丹田用力吐气,时而发出「吗」或是「嗯」的声音。声音穿越茂密的树林,传向远方,我感到心情格外舒畅。 不久之后,传言四起,据说山上出现了会发出奇怪叫声的动物。这件事成为左邻右舍间讨论的话题,有小孩子听到那个奇怪的叫声受了惊吓,居民去向公所备案,讨论是否应该驱除那个动物。 「你不要再去后山练习了。」 父亲说。 「我知道了,听说山上有会发出奇怪叫声的动物,万一我一个人上山时遭到攻击就惨了。」 「幸亏你之前没有 被攻击。」 母亲说道。虽然我和父母都隐约察觉到那个动物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佯装不知。 黄金周结束,终于回到学校上课、吃营养午餐。放学后,去第二音乐室团练时,发观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我想等一下应该就会有人来,放下书包等了一下,门打开了,长谷川琴美走了进来。 「桑原,你来得真早。刚才听惠理说,今天老师有事不能来了。」 长谷川把书包放在教室角落。第二音乐室很安静,教室外传来运动队的哨子声和学生放学的热闹声音。我很不习惯和别人在同一个空间内独处,所以打算去图书室打发时间,逃离现场。我正打算走出去,长谷川说: 「原来你也想溜,你和其他男生一样,也是为了柏木老师才加入合唱团。」 「啊?才、才不是呢!」 「你不是想回家了吗?」 「我的书包还放在这里。」 「你看到柏木老师不在,就想回家了吧?」 她似乎以为我和其他男生一样,是为了多看柏木老师几眼才加入合唱团。我没有澄清这个误会,因为没必要说出真心话。 「不然你是去哪里?」 「我想去图书室打发时间……」 「就留在这里吧,来,坐吧,坐吧。」 长谷川拉了椅子叫我坐下。 「其实我有事想问你,但不是电脑的事。」 她自己也搬了一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她的一对纯洁无瑕的眼睛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害怕起来,很想转身逃走。普通的男生像这样和女生单独相处会感到高兴吗?我感到紧张不已,更担心因为做错事被她讨厌。 「我想问你的是关于男女之间微妙的关系。」 「……男女之间微妙的关系?」 「对,最近合唱团的男生和女生关系不是很糟吗?就是这件事。」 「原来是合唱团的事……」 「你以为是什么事?」 「当然是合唱团的事啊。」 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最近团长好像真的不太高兴。」 「因为老师不在的时候,男生都没有认真练啊,对不对?」 「……嗯。」 分组练习时,负责指导男声部的辻惠理很辛苦。练习时,她用cd播放机播放指定曲,要求男生跟着唱,但大家都懒洋洋地不想唱。 「分组练完之后,你们不是都三三两两地回来吗?没有认真练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就会这样。」 「但是,我并不觉得关系特别糟啊,男生和女生午休的时候,不是经常在这里聊天吗?」 向井曾经找我在午休时间一起来第二音乐室,看到男生和女生在这里聊得很开心。我当孤鸟惯了,无法融入这种开朗的气氛,一句话也没说。 「那些应该是男生肯定派的女生,现在合唱团里的女生分成了两派。」 「喔?是这样喔?你是哪一派?」 「都不是。」 长谷川琴美告诉我,团内十三个女生中,有四个是男生肯定派,还有七个反对派,有两个人不属于任何一派。 「不知道为什么,荠荠最近也变成了『都不是派』。但是,我希望可以用混声合唱来唱〈信〉这首歌,所以,搞不好也算是『男生肯定派』。」 「为什么唱混声比较好?」 长谷川琴美站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信~敬启 致十五岁的你~〉的乐谱。 「这首歌有两个角度。」 〈信〉这首歌的歌词是从「我」角度,用第一人称写的。 但是,同时有两个「我」,分别是「十五岁的我」和已经变成大人的「现在的我」。 敬敔:正在看这封信的你,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十五岁的我,有着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烦恼。 如果是写给未来的自己, 我一定能够坦率地说出心里话。 现在的我快要认输,泪水快要决堤, 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到底该相信谁说的话继续走下去? 我的这颗心,一次又一次地被撕裂, 我活在痛苦的当下, 活在当下。 「这首歌设定的是『十五岁的我』写给未来的我,对不对?」 长谷川小声哼唱着开头的部分后问我,「这部分是女生唱的,男声只是背景的一部分,之后就是『现在的我』回信的内容……」 敬启,谢谢你的来信,我也有话想要告诉十五岁的你, 自己是谁?到底该何去何从?只要不断扪心自问,就会找到答案。 波涛汹涌的青春大海虽然艰险, 但还是要驾着梦想之船,驶向明日的彼岸。 现在的你,不要认输,不要流泪,觉得自己快要消失时, 相信自己的声音,继续勇敢向前走。 即使我已长大,也会有深受伤害的不眠之夜, 我活在苦涩中带着甘甜的当下。 「这部分是长大后的『现在的我』回信给『十五岁的我』,混声合唱时,男声会加入这个部分,用低沉的歌声劝告还没有长大的自己。『十五岁的我』以女生高吭的声音为主,『现在的我』则是以低沉的男声为中心。」 长谷川琴美看着我。 「你的意思是说,分成变声期前的『我』,和变声期后,变成大人的『我』吗?」 「没错,因为这首歌词的内容,所以可以用这种方式表演,可以运用高吭的女声和低沉的男声,分别代表还没长大的,我』和成年后的『我』,如果只有女生的声音,无法充分表现,必须有男声的加入,所以,我想和男生一起合唱。」 长谷川琴美说完,露出羞赧的表情。 「我一个人说太多了。」 「我学到很多知识。」 长谷川笑了笑,看着乐谱,哼着女高音的部分。海风吹动着第二音乐室窗户前的窗帘,缓缓地鼓起、晃动,我的脑海中浮现接下来的歌词。 人生中的一切都有意义,不要畏惧,培育你的梦想, keep on believing, 快要认输,泪水快要决堤, 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到底该相信谁说的话继续走下去? 啊,不要认输,不要流泪,觉得自己快要消失时, 相信自己的声音,继续勇敢向前走。 无论在任何的时代,都无法逃避悲伤, 展露笑颜,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 敬启,正在看这封信的你, 我会为你的幸福祈祷。 当。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白色的球高高打向空中。学生全速奔跑,接住了棒球。我们怔怔地看着棒球队在操场上练球。 「听说你和惠理读同一所小学,真的吗?」 「我们也住得很近。」 「她以前就这样吗?」 「她一直都当班长,老师也都很信赖她。」 「听说她有一个妹妹。」 「我记得好像读小六。」 「那她来读这里时,我们刚好毕业。桑原,你家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子。」 以前,父亲曾经对我说。 如果有人问有没有兄弟姐妹,就回答说没有。 虽然父亲有点想太多了,但据说相亲时,有人听到家中有人需要长期照顾时,原本谈得很顺利的姻缘也会突然告吹。所以,父亲不太想 让人知道家中有人有自闭症,甚至觉得有这样的儿子很丢脸,母亲经常为这件事和他吵架。 但是,真的只是因为父亲的关系吗? 我情急之下,不敢说出哥哥的事,难道不是因为我自己想隐瞒这件事吗? 以前在学校没有说话的对象时,哥哥是唯一和我对话的人,但我内心深处,是不是觉得有这样的哥哥很丢脸? 门打开了,几个二年级的女生走了进来,三年级的男生和女生也紧跟着走了进来,教室内突然热闹起来,长谷川被几个学妹包围,问她黄金周是怎么过的。我孤单一人,像往常一样,直直地站在清洁用品柜旁。 得知柏木老师今天有事不能来,几个男生立刻掉头回家了。虽然有几个男生留了下来,但开始团练后,他们仍然围在一起模仿人声打击乐。人声打击乐就是模仿打击乐音色的口技,最近在男生中流行模仿不同的音乐,几个人聚在一起表演。 向井圭介和三田村陆也在其中,他们一下子模仿打鼓的声音,一下子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发出很像刮盘的声音,用各种不同的声音打着拍子。有人用舌头发出「叽、叽、叽」的声音配音,也有人发出难以形容的电子音。他们正在演奏的是改编成嘻哈风的「超级玛利欧兄弟」音乐。 「别再玩了!赶快来练习!」 即使辻惠理大声叫着,那些男生仍然没有停止演奏。如果是平时,仲村荠会一起数落他们,打他们的头,但是,今天的她坐在教室角落,看着辻惠理和那群男生。「都不是派」。我想起了长谷川琴美之前告诉我的话。 不一会儿,几个男生反对派的二年级女生也加入战局,和辻惠理一起指责他们,他们才无可奈何地演奏了「超级玛利欧兄弟」游戏结束时的音乐,跟着她们去练习了。 仲村荠背对着大家,看着窗外的蓝天。 *  * 我喜欢女声合唱像玻璃般纯净的声音。一直以来,我们只练过女声合唱,所以觉得男声在合唱中格格不入,和练习不足的男声部合音时,离谱的感觉令人绝望,就像在歪斜的地基上努力建造一座玻璃城堡。即使勉强盖起来了,别人也不会觉得漂亮。既然这样,还不如只有女声合唱更轻松。 放晴的日子,吹奏乐团在放学后的校园练习。噗嗡,铜管乐器的声音传向高空,吹奏乐团的活动室是第二音乐室,因为放乐器的音乐准备室就在隔壁。吹奏乐团活动室的第一音乐室,和合唱团的活动室第二音乐室距离很远,可能刻意避免在团练时的声音影响彼此。 真羡慕吹奏乐团。虽然吹奏乐团内也有几个男生,却没有发生类似合唱团的问题。因为是使用乐器演奏,所以,无论演奏者是男是女都没有影响,但合唱团必须用自己的身体演奏,男生和女生的身体构造不同,演奏出的声音也完全不同,合唱团里有没有男生,合唱的方向性也会大不相同。像运动队那样,按照性别明确区分比赛项目或许比较简单,其他社团绝对不会像合唱团那样,因为有男生的加入,就受到这么大的影响。 自从男生加入后,合唱团内部分成了很多派系,大家缺乏共同努力的方向,练习指定曲时也无法投入,但时间不等人,我们差不多该决定参加nhk大赛的自选曲了。 第二音乐室内,柏木老师面对聚集的团员时轻咳了一下,才开始说话。 「我们要讨论自选曲的事,有没有谁可以提议想唱什么歌?也可以从这个纸箱里挑选。」 柏木老师的脚下放了一个装满旧乐谱的纸箱,就是之前桑原悟搬来的那个箱子。我们聚集在纸箱周围,看着一本又一本的乐谱,讨论要不要唱这首或那首,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曲子。中学部的自选曲表演时间必须控制在四分三十秒以内。 有几首候选的曲子,〈无尽的海〉、〈资格证明〉、〈致未来〉,都是信长贵富老师作曲的作品,我们合唱团内有很多人都是信长老师的歌迷。但我们发现,信长老师的作品几乎都不适合混声三部合唱,如果是混声四部合唱,就可以增加很多选择,要不要从这个角度重新考虑? 柏木老师坐在钢琴前,原本在练习〈信〉的伴奏,但似乎很快就腻了,开始弹别的首子。这首曲子的旋律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弹了一会儿,老师突然停止弹奏。 「老师,这是什么曲子?」 我问。 「对了,荠荠,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好像有听过。」 「啊!就是那首只弹到一半的曲子!」 就是开业式那天早上,柏木老师在这里弹的曲子。 「为什么只弹到一半?」 向井圭介问。 「因为我在东京时只写到一半,之后没再继续写下去。」 我们惊讶不已。 「原来是老师作的曲!?」 原本在纸箱周围挑选自选曲目的所有团员都放下了乐谱,聚集在钢琴旁。柏木老师在我们的要求下,弹奏了那首未完成的曲子。老师的感性变成了指尖的动作,指尖的动作经由钢琴化为音符,音符穿透我们的心,留下淡淡的惆怅。 讨论自选曲目时,由团员举手说出想唱的歌名,辻惠理写在黑板上。从比赛中常见的曲子,到从来没听过的曲子,黑板上写了一整排歌名。 「还有没有别的?没有了吗?」 辻惠理问,向井圭介举手回答: 「刚才老师弹的那首曲子。」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最惊讶的当然是柏木老师。 「但是,不能用自创曲参加比赛吧……?」 老师回头看着辻惠理问。 「并没有特别禁止,我记得过去也曾经有学校在参加nhk大赛时,自选曲是由老师作词作曲的。」 辻惠理在黑板上的候选曲目中增加了〈老师的未完成曲〉这个选项。然后,我们当场表决,〈老师的未完成曲〉获得了超过半数的支持,应该说,几乎所有人一致通过。也许大家并没有认真思考,只是受当时的气氛影响,也可能是前一刻听到的旋律,让大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们都想唱这首曲子。 「老师,那就请你赶快完成,并改编成适合合唱的乐曲。」 辻惠理对柏木老师说。 「你说得真轻松,歌词怎么办?」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对了,荠荠,你来写歌词,你不是很会写诗吗?」 向井说。 「什么?!」 「诗啊,诗啊。」 「诗?!」大家都议论起来。他指的是我八百年前写给他的那封情书,我慌乱得说不出话。 「不然,要不要把你写的诗念给大家听听看?」 向井扬起嘴角,露出笑容,他完全乐在其中。 「你闭嘴!我写!我写就是了!」 如果我继续拒绝,他搞不好真的会公开那封丢人现眼的信。我无法抵挡这份恐惧,脱口答应了。 走上楼梯,推开铁门,来到校舍顶楼的露台,一片蔚蓝的天空立刻映入眼帘。露台上围着栏杆,我靠在栏杆上发呆。看着在操场上享受午休时间的学生,忍不住叹着气。被迫写自选曲目的歌词这件事挥之不去,向井手上那封要命的信也是我的烦恼之一。我烦恼得头部痛了,虽然刚吃完营养午餐,但我也许需要补充一点糖分。 确认四下无人,我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了佐久间硬糖的铁罐。带零食到学校违反校规,被老师看到会挨骂。我打开盖子,把铁罐倒了过来。铁罐里的糖果也跟着倒了过来,发出卡啷卡啷的声音,一颗薄荷口味的白色糖果掉了下来,我用手心接住了。正想把糖果放进嘴里,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我吓了一 跳,糖果也掉了。 出现在铁门另一端的是辻惠理。 「荠荠,原来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我把铁罐藏进口袋,她走到我身旁踮起脚。还好,她没有发现。 「真舒服。」 隔着石墙和护城河,旧城的一部分在树木枝叶的缝隙中若隐若现。风吹来,吹动了我们的头发,操场后方,可以看到地平线。 「你最近有点奇怪,是不是被向井抓到了什么把柄?」 「……我没怎样啊。」 「但是,你对男生很手下留情。」 辻惠理戴着银框眼镜的双眼看着我。 「那些男生都不好好练习,完全没有进步,他们根本不看指挥。」 「柏木老师也无视指挥。」 音乐大学毕业的钢琴家演奏时,和为合唱伴奏时的要求不同,柏木老师和辻惠理有时候会争执。 「这里我想这样弹。」「不行,老师必须配合我的指挥伴奏。」「团长,你的指挥太平凡了。」「老师,你弹得太自由了。」「独奏的部分让我自由发挥一下。」「不行!」「这简直就和套着项圈的狗没什么两样!」 我不由得想起她们在第二音乐室的对话。 「nhk大赛没问题吗?为了松山老师,我们也要好好加油。」 辻惠理一脸愁眉不展地说。 「你那么担心nhk大赛吗?」 「我是担心松山老师……」 「原来你是担心老师,她一定会顺利生下小宝宝的。」 「……嗯。」 虽然她点了点头,她脸上的不安并没有消失。难道她在担心什么吗? 从顶楼露台看到的天空一望无际、清澈无比。蓝天中飘着白云,我觉得很像吉卜力工作室的动画中出现的景象。 「那片云好像是《天空之城》里的云。」 我说了一部动画电影的名字,辻惠理的银框眼镜反射得阳光变白了。 「荠荠,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啊?什么意思?」 「《天空之城》负责美术的人是五岛人。」 「喔,是喔。」 「对啊,《穿越时空的少女》的背景也是他做的。」 「是喔。」 「无论是《天空》的天空,还是《穿越》的天空,也许都是从五岛的天空得到的灵感。」 「你想太多了吧?」 「可能是他把小时候的记忆融入了动画。」 「会吗?」 果真是这样的话,大部分日本人即使不知道五岛列岛,也不知不觉地体验了这里的天空。光是这么想像,就觉得很开心。 「《萤火虫之墓》的美术制作也是他。」 「你知道得真详细。」 我不由得感到佩服,但马上想起刚才掉了一颗薄荷口味的佐久间硬糖,低头看着脚下,发现脚下果然有一颗白色糖果。 「怎么了?」 辻惠理看着我的脸问。 「嗯,没事,只是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你听了也会觉得很无趣。」 「也对,那我们再来聊动画的事。」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让我说,虽然只是很不重要的往事……」 那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我摇着佐久间糖的铁罐,倒出一颗糖果,但在放进嘴里之前就掉了。那是最后一颗糖果,即使猛摇铁罐,也完全听不到声音。我很不甘心,很想捡起掉在地上的那颗糖果。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但还是觉得不卫生,所以,我有点害怕地缓缓把手伸向那颗糖。 「……就在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我身旁站了一个不认识的男孩,他毫不犹豫地捡起那颗糖放进嘴里。」 「就这样而已?」 「对,就这样而已。那个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年幼的我为最后一颗糖被人抢走难过得哭了起来,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母亲不知道说了什么安抚我情绪的话,叫我不要哭,但我哭个不停,根本没有听母亲说话。我觉得太可惜了。不是因为那颗糖,而是因为没有听母亲说话,因为我无法问一个死去的人:「那时候你说了什么?」 这时,眶当一声,顶楼露台的门打开了。因为太突然了,我和辻惠理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福永洋子喘着粗气跑过来。 「原来你们在这里!」 「吵死了,怎么了?」 「有人在第二音乐室打架!」 福永洋子结结巴巴地告诉我们,打架的是向井圭介和二年级的男生筱崎。刚才大家都在第二音乐室说说笑笑,他们两个人在角落聊天,突然打了起来。 我们离开露台,冲到第二音乐室时,长谷川琴美已经把打破的窗户玻璃扫干净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发一语,好像在参加葬礼。筱崎被送去保健室,向井不知道去了哪里,下午也没来上课。听当时的目击者说,是向井先动的手。 *  *  * 大家都在讨论,十五年后的自己是怎样的人。 那时候,我们还留在五岛吗? 或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这个岛上大部分人都在高中毕业后离开岛屿,因为五岛没有大学,工作机会也有限。其中有几成的人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回来岛上,继续在外面打拼,也有人考取某些证照后,又再度返乡。 自己是谁?到底该何去何从? 〈信〉的歌词中有这句话,但是,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未来将走向何方。我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个世界,也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情况特殊,和别人不一样。 刚进合唱团时,老师要我们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三田村陆说,这封信不用交,不用写也没关系。但是,既然有稿纸,我决定写信给十五年后的自己。提笔写了之后,才发现一张四百字的稿纸不够用。我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找,找到了白纸,把没写完的部分继续写完了。 「阿悟,乌龙面煮好了!」 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我应了一声:「知道了!」时钟的指针指向正午。我起身折好信,夹在笔记本里。 走进厨房,母亲正把在大锅子里煮的数人份乌龙面分别装进大碗。五岛乌龙面的面条很细,剖面为圆形。星期天中午,全家一起吃乌龙面时,我向父母报告了七月底可能会去参加合唱比赛,就是nhk大赛的九州区长崎县初赛这件事。初赛在谏早市的文化会馆举行,长崎县内有二十所中学参加,只有名列前茅的学校可以进入九州大赛,如果在九州大赛中也获得好名次,就可以参加全国比赛。全国比赛将在东京涩谷的nhk礼堂举行,那里也是除夕举办nhk红白歌唱大赛的地方,而且电视会实况转播。一旦进入全国比赛,就可以站在只有在电视上看过的舞台,在艺人表演的舞台上唱歌。虽然一切都太遥远,完全没有真实感。 「那全国比赛的时候全家都要去看,也要带晃生去。」 母亲吃着乌龙面说道,父亲立刻反对。 「带晃生一起去?万一惹什么麻烦怎么办?晃生就留在家里,你一个人去就好了。」 「我觉得带晃生去各种地方看看,会对他有帮助。」 父母在关于哥哥的问题上经常意见不合。 比方说,开车去采买时,父亲希望把哥哥留在家里。父亲认为,「万一我们在采买时,他一下子走不见了,结果发生意外怎么办?让他留在家里比较安全。」因为把哥哥独自留在家里反而不放心,所以,每次都是我或母亲留下来陪哥哥。 母亲觉得应该让哥哥体会各种经验,所以,她开车去采买时, 都会带哥哥一起去。在收银台结帐时,也会让哥哥付钱,训练他买东西。所以,哥哥在十五岁时,终于学会了自己买东西。 哥哥吃乌龙面时拿筷子的动作很笨拙。他对身体感觉和我们不太一样,觉得自己的手和脚在很远的地方,无法顺利操控自己的身体。虽然吃饭时,大家频频提到哥哥的名字,但他漠不关心。他并不是听不到周围人说话,而是完全相反,听得太彻底了,只是无法像我们一样,可以选择传入耳朵的资讯,决定听或是不听,就像是一个音量无法调整的收音机整天都开着的状态。如果周围的环境太吵闹,哥哥就会抓狂,蹲在地上或是大吵大闹。 「现在还不知道我能不能上场比赛。」 我对父亲和母亲说。 「是这样喔?」 「因为男生练习还不够,只有女生去参加或许可以得高分,所以有人觉得只有女生去比赛比较好。」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合唱团?既然不能去参加比赛,根本就没有意义,赶快退团,好好准备考试。」 父亲黝黑的手臂肌肉饱满,几乎快把t恤撑破了。父亲这么强壮,竟然会生出像哥哥和我这样矮小瘦弱的儿子。我没有回答,低头吃着乌龙面。如果惹父亲不高兴,他可能会举起粗壮的手臂把我打一顿。想到这一点,就不敢反抗他。 这时,始终低头吃乌龙面的哥哥小声说: 「……什么狗屁合唱团……别去了……别去了。」 这句话很熟悉,是之前父亲对我说的话。 「……合唱根本……没有屁用……你有空唱歌……还不赶快读书?」 当时,哥哥明明在看电视,原来他听到了父亲说的话。哥哥的记忆盖子似乎打开了,机械式地一再重复着。 走进学校的图书室时,刚好和合唱团的一年级女生擦身而过。虽然没有和她说话过,但我认识她,如果不理不睬,可能会让她觉得「那个人很讨厌」,对我留下坏印象。于是,她经过我身旁时,我向她点了点头,但那个女生没有注意到我,从我身旁走了过去。我点了头,对方却没反应,真是尴尬极了。 我在合唱团里也很不起眼,是一个无限透明的透明人。如果不是向井和三田村主动找我说话,我可能会觉得自己根本不存在。 那天午休时,向井和二年级的筱崎好像在第二音乐室打架。我当时不在场,听说筱崎受了轻伤,还把窗户打破了。至于吵架的原因,至今仍然搞不清楚。柏木老师和辅导学生的体育老师问他们,两个人也都没有开口。 「没有理由,只是看到他很火大。」 向井圭介这么回答,被老师痛骂了一顿。 我以为他们两个人会从此交恶,其中一个人会退出合唱团。但是,几天之后,他们又开始聊天,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玻璃破损的窗户贴了瓦楞纸应急,如果窗户修好了,大家可能会忘了他们打架的事。虽然没有留下疙瘩是好事,但自从打架那件事之后,合唱团的女生对男生的看法更冷漠了,她们似乎认定男生都是粗暴的动物。 「阿悟,明天下午你有空吗?」 向井在学校时间我。翌日是星期六,学校放假。 「阿陆要比赛,我们去看他比赛。」 翌日,我跟着向井来学校观摩三田村所属的柔道社练习比赛。学校角落有一栋名叫武道场的建筑物,建筑物内是柔道社的活动室和铺了榻杨米的房间。柔道社的指导老师得知我们是合唱团的人后,对我们皱起了眉头。可能他痛恨我们影响了三田村练习柔道的时间,但其实并没有占据太多的时间,所以,我很希望指导老师可以再多分一点人手给合唱团。 来自其他中学的柔道社成员和本校的柔道社成员在武道场内比赛。身穿柔道服的三田村与那些和他同样又高又壮的对手比赛,漂亮地获得了胜利。虽然窗户都打开了,但比赛后,武道场内还是弥漫着热气。 三田村洗完澡,换上便服,离开武道场时,柔道社的学弟都对着他鞠躬致意,他用宏亮的声音向他们打招呼。可以感受到学弟都很敬仰他,他和我属于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三田村每天必须搭校车翻山越岭来学校,校车假日停驶,他必须搭一小时一班的公车回家。学校会发给搭校车的人一张类似通行证的东西,只要向公车司机出示通行证,可以免费搭乘住家和学校之间的路段。 距离下一班公车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附近吃拉面。这是我第一次和同学在外面吃饭。吃面的时候,听三田村介绍了他所住的地区。他住的村落在岛上很偏僻的地方,直到几年前为止,由于通往村庄的山路太窄,公车无法通行。上学时,只能请求渔师协会协助,用船把学生送到公车能够通行的地方。 「现在山路都整修过了,公车也可以通行。每次有公车经过我家门口时,我奶奶就对着公车拜拜。」 由于缺乏娱乐场所,所以,他开始认真练柔道,在家的时候,受他哥哥的影响爱上了阅读。 向井趁我不备,偷吃了我的叉烧肉,三田村虽然点了大碗的面,但似乎吃不饱,又点了炒饭和饺子。 「合唱团的长谷川好像也住得很远。」 向井说。我不知道她家住哪里。 「长谷川住在哪里?」 三田村回答了我的问题。他说的地区的确更偏僻。早上的校车会从最远的地区依次载学生上车,长谷川好像是第一个上车的学生。 「我记得她和神木学长住在同一个地区。」 向井说,三田村点点头。 「神木学长?」 我问出口之后,才想起那位比我们大一届、已经毕业的学长。 神木学长很帅,但感觉不太正派。 虽然他的发型和服装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浑身散发出不良少年的味道。 我想起以前在走廊上遇到他时,心里都会感到害怕。 「他们还在交往吗?」 三田村问。 「什么?」 「你不知道吗?」向井告诉我,「因为他们住得很近,所以是青梅竹马,虽然在学校时故意保持距离,刻意隐瞒,听说回家之后就很恩爱,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第三章 敬启 嫩叶吐芽之际,料想身心均健。虽然想写一些季节问候语,但可能根本不需要吧。因为当十五年后的你看这封信时,并不一定是和现在相同的季节。 写信给自己有点害羞,但反正我所有的事你统统都知道,所以想一想就觉得其实还好,既然机会难得,我想把自己的烦恼写下来。一旦写下来,可以顺便在内心整理一下。 我目前有三大烦恼。 第一个烦恼就是合唱团的男生都不好好练习。如果不是所有人都齐心协力,这次的nhk大赛一定惨不忍睹。 第二个烦恼就是我很担心自己的指挥能不能顺利,也许我「希望大家这么唱」的意识太强烈了,让大家感到很有压力。希望我日后能够敏感地察觉现场的气氛,懂得随机应变。 最后的烦恼是关于松山老师。老师目前请了一年的产假和育婴家,准备专心待产和育儿。得知松山老师怀孕时,一开始我很高兴,但在去教师办公室后,听到了关于松山老师身体状况的传闻。老师天生心脏就很弱,虽然我们这些学生都不知道,但其实老师之前曾经多次住院,其他老师也都很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我去问了松山老师,她叫我不要告诉合唱团的其他人,以免大家为她担心。 听说老师在分娩时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和家属都希望她重新考虑生小宝宝这件事,但老师决定要生。柏木老师会放弃东京的生活,暂时回五岛当代课老师,应该也是担心松山老师的身体。 我现在很不安,之前还做了梦。 我做了这样的梦。 大家练习合唱时,柏木老师接到了松山老师的家人打来的电话。柏木老师接电话时,我们也停止练唱。老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掩着嘴,一动也不动。「发生什么事了?」即使我们问柏木老师,她也只是忍着泪水不告诉我们…… 你一定已经知道结果了。真希望他们母子都平安健康。 祝安好 *  * 午休时,男生反对派的女生在辻惠理的带领下前往教师办公室,虽然我并不在现场,但事后听辻惠理说了详细的情况。她们走进办公室后,围住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的柏木老师,为男生的事直接和她谈判。 「自从男生进出第二音乐室,教室就变得很脏。」 「窗户玻璃也被他们在打架时打破了。」 「我们不想让男生再进第二音乐室了。」 辻惠理也抗议道。 「以男生目前的水准,去参加nhk大赛太丢脸了,是不是应该改成练习女声三部合唱?」 她们对柏木老师说,之前合唱团只有女生时,一切都很顺利,合唱的水准也很高,没必要故意让实力不足的男生一起去参加nhk大赛,可以在学校的校庆或是其他校内活动时表演混声合唱,想要在nhk大赛中获胜,很希望这次以女声三部合唱的方式参赛。 「好,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了,这里刚好有nhk大赛的报名表。」 柏木老师听完大家的意见,从办公桌里取出一张表格,表格上有学校名字、指挥姓名、伴奏者姓名等多个栏位已经填好了,但歌唱人数和自选曲的名字,以及歌唱形态的栏位还空着。合唱团的女生希望老师在歌唱形态的栏目中填上「女声三部」。柏木老师拿出原子笔,当着大家的面填写。 「这就是答案。」 「混声三部」。合唱形态的栏目内写了这几个字。合唱团的女生在办公室内惊叫起来,其他老师都同时回头看着她们。 「我决定了,所有人一起向前走,不会舍弃任何一个人。」 柏木老师这么说。 「为什么?」 辻惠理问,老师露出带着自嘲的表情说: 「如果是以前的我,应该会赞成你们的意见,觉得为了获胜,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如果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唱歌呢?」 走出办公室后,那些女生纷纷抱怨对老师的不满,她们也有她们的理由。 「照这样下去,一年一度的nhk大赛的结果一定惨不忍睹。」「对三年级的来说,这是最后一次nhk大赛,这下全毁了。」「听说柏木老师以前是天才少女,她不了解我们的心情。」「那些男生是为了老师才加入合唱团,为什么遭殃的是我们?」 辻惠理立刻出面制止她们: 「既然老师已经决定了,我们只能服从。我不喜欢在背后说老师坏话的人。」 合唱团的女生都很崇拜戴着银框眼镜的团长,她们不再说老师的坏话,但问题并没有因此圆满解决,合唱团内出现了很深的鸿沟。 男生肯定派和反对派的内部分裂也对合唱产生了影响。比方说,当所有团员一起合唱时,有时候需要倾听其他人的歌声,让自己的声音配合大家的歌声。不说那些男团员,以前女团员都学会了这一点,现在反而失常了,似乎是在无意识中刻意避开和自己有不同想法的人唱歌的声音。这就是人的心态。结果,就会导致合唱的声音七零八落。这种感觉让人联想到在空中飞的飞机解体了。 星期天上午,家里的电话响了,祖父接了电话。 「原来是你。你现在人在哪里?是吗?没办法,你自己设法解决。」 祖父冷冷地回答后,挂上了电话。即使不必问,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父亲每隔一个月,就打电话回家要钱。虽然我和祖母都在同一个房间,但组父挂上电话后,我们也没有聊父亲的事。我不由得思考,家人到底算什么?虽然我和父亲有血缘关系,但我们还算家人吗? 我决定把父亲当成是远走高飞了。他为了和情妇展开新生活,离开了包括我和母亲在内的家庭,如同在五岛出生的孩子在高中毕业后,为了上大学和求职离开岛屿远走高飞,或是如同在母亲体内孕育的生命离开了母体,如同我的母亲走完人生路之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有朝一日,如今身处的地方会变成以前曾经停留的地方。这就是生命。 我想起以前有一对爱管闲事的亲戚夫妇曾经袒护父亲。他们责备祖父母和我对父亲不理不睬的态度,忠告我们说:「你们一家人应该团圆。他毕竟是荠荠的父亲,不接纳他太可怜了。」每次亲戚聚会,那对夫妻就责备祖父母和我,表现出自己是很有爱心的人,并对自己的这种大爱精神自得其乐。我觉得他们很烦,没想到从某个时期开始,他们突然不再提父亲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那对夫妻主动和父亲联络,把原本住在九州本岛的父亲叫回五岛。当时,父亲已经是孤家寡人,离开了那个他不惜抛弃我们母女、也要在一起的女人。 那对多管闲事的夫妻请父亲住进他们家,对遭到亲人断绝关系的父亲深表同情,频频安慰他。父亲流着泪对他们表达感谢,难以启齿地问,是否可以借他一点生活费。父亲虽然去找了工作,却没有地方愿意雇用他。那对夫妻为了证明自己心地有多善良,拿了生活费给父亲,当时,父亲泪流满面,跪着向他们道谢。 那只是父亲在演戏。之后,父亲定期伸手向他们索取生活费。父亲刚开始向他们拿钱时还摆出低姿态,然而,久而久之,和那对夫妻接触时,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那对夫妻终于察觉不对劲,只是一切为时已晚。他们为父亲介绍了工作,但父亲惹是生非,立刻被开除了,让当初为他介绍工作的那对夫妻脸上无光。父亲赖在他们家中不愿离开,大白天就躺在家里看电视。父亲看起来一副穷酸相,却很难缠,他会游走在法律边缘,利用别人的好心为所欲为。 那对亲戚夫妻终于忍不住对父亲说了重话,父亲反咬一口说:「当初是你们自己找我来的,你们不是说要帮助 我吗?」由于这都是事实,那对夫妻无法反驳。过了一阵子,父亲又用一些不着边际的借口,为自己目中无人的态度道歉,哭着表示反省,请求那对夫妻的原谅,但始终赖着不走。他利用那对夫妻一开始展现的同情心,继续在他们家白吃白喝白住。 那位太太终于忍无可忍,回了娘家,只剩下父亲和那位丈夫两个大男人在家里。最后,那位丈夫找了几个朋友来家里,硬是把父亲赶出了家门,把他押上了前往九州本岛的渡轮。父亲哭着大喊:「你太过分了!我要告你!」 父亲赖在那对夫妻家几个月,想到那段期间,父亲和我住在同一个岛上,就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那段期间没有和他不期而遇,只能说是幸运。 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详情,但我猜想当初母亲怀了我,才会硬着头皮和父亲结婚。母亲是天主教徒,不愿意堕胎,所以决定嫁给父亲。我觉得愧对母亲,忍不住想要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很想对母亲说,堕胎拿掉我没有关系,千万不要结婚。如果要列举出每一个折磨母亲的人,父亲当然是头号元凶,也许我也榜上有名。比起感谢母亲把我生下来,我更觉得对她抱歉,对不起。全都是因为生了我。 「荠荠,你要去哪里?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我把父亲的事赶出脑海。换好制服时,祖母问我。 「我要去学校,老师找我讨论社团的事。」 「是吗?真辛苦啊。」 我向祖父母打了声招呼,走出了家门。天空满是乌云,大海是一片寒冷的灰色。 到学校后,踏入几乎没有人的校舍。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快到第二音乐室时,听到了钢琴的琴声。柏木老师找我来学校一起完成词曲。老师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我反正闲着没事,所以立刻欣然应允。 见到柏木老师后,我们分别投入作词作曲,没想到老师完成了曲子,而且还改编成合唱的音乐,时间也控制在四分三十秒内。 我拿出写到一半的歌词,在老师的伴奏下试唱后,当场修改文字,慢慢有了基本的架构,但中途陷入瓶颈,最终还是无法完成整首歌。 「我不行了,这个工作超出了我的能力,我想放弃。」 我忍不住向老师求饶,老师很体谅我。 「你真的很努力,接下来的部分就由整个合唱团一起完成吧。」 「好主意,就这么办。」 我终于可以卸下作词的重任,当然拍手叫好。 「歌名怎么办?在nhk大赛的报名表上要填写自选曲的歌名。」 报名截止日是六月初。虽然歌词还未完成,但至少必须先想好歌名。我们讨论着该取什么歌名,渐渐觉得肚子饿了。老师说,因为假日找我来学校,要请我吃午餐。于是,我们坐着老师的爱车出发了。 那辆小货车是老师的亲戚在农务时用的,虽然还可以在路上行驶,但因为没有洗车,车身上全是泥巴,而且,车身上的凹痕比之前更多了。一定是柏木老师东碰西撞的结果。 车子驶向离岛屿中心有一段距离、有很多家小钢珠店的那条路,每家店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小钢珠是岛上很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一到假日,大人几乎都来这里消遥。就连其他岛屿的人也会特地开车过桥,来这里玩小钢珠。 「老师,那首自选曲的音乐为什么之前没有完成?」 我的屁股感受着小货车引擎的震动,转头问老师。我没想到她会把曲子写完,我猜想音乐早就在她的脑海里成形,随时都可以完成。 「我原本打算在晴子的婚礼上演奏这首曲子。」 老师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她的鼻子很挺,宛如雕刻作品。 「松山老师吗?」 「对,我在东京得知她要结婚,当时,我刚好在新宿人多的地方,她打手机给我,说她要结婚了。」 「老师前年就结婚了,所以,你在婚礼上演奏了未完成的曲子吗?」 「我弹了其他曲子,一首很普通的、适合婚礼的曲子。」 前方是红灯,老师把车子停了下来。前方的人行道上没有行人。 「老师,你好过分,你就这样把准备在朋友婚礼上弹的曲子丢在一旁吗?」 「因为晴子要嫁的人是我中学时的男朋友啊。」 老师抓着方向盘的手时而张开时而握紧,似乎有点不自在。 我决定追根究柢。一问之下,才知道中学时代,松山老师和她的老公,还有柏木老师陷入了三角恋,松山老师退出了。之后,柏木老师和那个男朋友分手,那个人又开始和松山老师交往,最后走上红毯。柏木老师听到松山老师结婚的消息开始作曲,但不由得想起往事,写到一半,就不想再写下去了。 「……老师,真看不出来,没想到你中学时就和男生搞暧昧了。」 「荠荠,你对男女交往的问题真严格。」 「老师,你好早熟喔。」 「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喔。」 绿灯后,柏木老师把车子开了出去,转弯后,来到乌龙面店的那条路上。我们去的那家店是本地名店,我曾经和家人、亲戚去过很多次。 「柏木老师,你以前就很漂亮吗?」 「都是男生来追我。」 「你一定甩了不少男生。」 「但那次是他甩了我。」 柏木老师口中的「他」,应该是指松山老师的老公。 「他为什么甩了你?」 「他受不了我。我以前在五岛的时候很自以为了不起,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很后悔,一直在后悔。」 「老师,你不要低下头……,车子开偏了……」 我立刻确认了一下安全带。 「这十五年来,我到底有什么成就?唯一的成就,就是操控wii的遥控器已经驾轻就熟……」 「老师,你的前半生真苍白,而且,wii是最近才上市的。」 「我以前对合唱完全没概念,没想到这么有意思。」 柏木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似地说。 「合唱的时候,即使想要冲在最前面,也没有意义。只听到某个人的声音,会觉得很刺耳。所以,大家必须保持整齐的步伐前进,必须和大家站在一起,让声音绽放光芒。最重要的是,和他人保持相同的节奏。所以,要带领所有人一起进步,不能遗漏任何一个人。」 「那首曲子变成自选曲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不这么做,我恐怕就永远不会完成。而且,上次我去了晴子家,她的肚子很大了,这次一定要用那首曲子祝福她……」 柏木老师在乌龙面店的停车场停好车,我们一起走进了这家并不大的店。这家店看起来有点像山上的小木屋。我居住的这座岛几乎都是山区,不适合种稻米,于是,就改种小麦,然后用小麦做成乌龙面,没想到久而久之,反而成为岛上的特产。 店内有看起来像是观光客的人。从发型、服装和整体感觉,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本地人。 「好久没吃乌龙面了。」 「我家常常吃,假日的午餐几乎都吃乌龙面。柏木老师,你从东京回来后,对五岛有什么感觉?」 「好像时光胶囊。」 「时光胶囊?」 「在东京时,每一个地方都随时在变化,但这里始终没变。上次我回老家,小时候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现在还是老样子,每天去农田里干活。」 乌龙面很好吃,肚子吃得很饱。我去了厕所,回来时,看到一个像是观光客的年轻男人正在和柏木老师说话。 从那个男人一身廉价花俏的衣 服判断,他似乎在向老师搭讪。我走过去时,他问:「她是你妹妹吗?」「差不多吧。」柏木老师回答。搭讪男看了看我身上的制服,又打量着柏木老师的脸和衣服,「你是本地人吗?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观光客,才会找你说话。」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打量地瓜。「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因为你说话没有方书的口音。」「如果想说方言,随时都可以。」老师指了指观光客的右耳,用方言说了句:「你右耳上的东西真不赖啊。」观光客听不懂,目瞪口呆地问:「什么意思?」他的右耳戴了一个可爱的耳环。「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老师转身去付了钱。 我们不理会搭讪男,走出了面店,不发一语地坐上小货车。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准备开出去时,突然觉得很滑稽,终于憋不住放声笑了起来。我们想起搭讪男呆若木鸡的样子,一起捧腹大笑。 「对了,向井和筱崎那天打架,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回程的车上,柏木老师问我。他们打架的记忆开始淡薄,我很纳闷老师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 「圭介这个笨蛋最好去死,他不是说,看到筱崎很火大,所以才打他吗?」 柏木老师一边开车,一边苦笑起来。 「不,虽然向井叫我不要说,但其实我知道他们打架的原因。他好像也警告了筱崎,叫他别告诉别人。」 「是喔!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向井圭介这么想要守住的,到底是什么秘密?我能不能用这件事作为和他谈判的筹码,让他把我以前写给他的那封情书销毁? 「那你告诉我,那个笨蛋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柏木老师瞥了我一眼,叹着气说: 「是为了你。」 「什么?」 「合唱团的男生和女生不是不和吗?女生都在说男生的坏话,男生也在说女生的坏话。筱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父亲的事。……不好意思,我从你的班导师塚本老师那里得知了你的家庭环境,筱崎提到你父亲的事,说你的坏话。向井圭介刚好听到,忍不住动手打了他。」 *  *  * 我决定利用午休时去图书室附属的视听室。视听室有一部分桌子是用隔板隔成单人座位,每个座位上有电脑荧幕、cd和dvd播放机、录放音机和耳机,可以视听图书室内的音乐和影像作品。 我坐在视听室角落,把在第二音乐室拷贝的录音带放进录放音机。耳机中传来歌曲的钢琴伴奏,那是柏木老师作曲的自选曲,已经改编成合唱音乐。老师要求合唱团的每个人都听这个录音带,帮忙一起写歌词。除了录音带以外,还有仲村荠的笔记本影本,上面是她写到一半、还有很多空白处的歌词。老师打算听取大家的意见,搜集有意境的文句,共同完成这首歌。 我听着音乐,看着仲村写的歌词。虽然还没有完成,但我能够把握大致的内容。打开笔记本,思考着歌词未完成的部分,在内心寻找适当的词句。那些词句好像被兔子追着跑,东跑西窜,我只能用力伸长手臂,把抓到的词汇记在笔记本上。不过,还是觉得感觉不太对,用橡皮擦擦掉之后,再去抓其他词汇。 视听室内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都趴在桌子上。他们一定是在教室内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在校园内徘徊后,决定来这里休息。所以,他们是我的同类。 填词作业进行了大约有三十分钟。视听室的门上半部分是玻璃,可以看到想要走进来的人,我看到一张熟面孔。是长谷川琴美。看到她推门走进视听室,我不加思索地趴了下来,躲在隔板的后方。我假装载着耳机听音乐听到睡着了。只要我遮住脸,她应该不会发现我,直接从我身旁走过去。 长谷川琴美和神木学长交往。 自从在拉面店得知了这件事,我就食欲大减,连续好几天失眠。在学校时也很少说话,郁郁寡欢。因为我以前就这样,所以班上的同学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我默默地带着内心的痛苦过日子。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有人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的后背紧张起来。因为视听室内没什么人,根本没必要特地坐在我旁边。我眼睛张开一条缝,发现长谷川坐在旁边的座位上看着我。她露出调皮的表情。 「你果然在装睡,我看到你趴下去的。」 她的脸近在眼前,我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一脸呆相。 「你很喜欢装睡。」 「……什么意思?」 「你还要装糊涂吗?」 我的心跳加速。她一定是说前年那件事。这代表那并不是梦。 她看向我的桌子,原本拨到耳后的头发掉了下来,在我面前晃动。 「你在干什么?」 「自选曲的作词。」 「喔,就是那个。」 视听室内很安静,我们只能轻声说话,好像在说悄悄话。虽然我脑海中闪过神木学长的影子,但我努力不表现在说话的声音和表情上。我以前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现在即使在这种心情下,说话也可以完全不停顿。可能是因为勤做发声练习,每天使用喉咙的关系。 「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时,经常来这里。」 「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真是好奢侈的烦恼。」 「是吗?你好像经常一个人。」 「因为我是一只孤鸟。」 「你好奇怪。」 她也有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吗?我不由得思考这个问题。 「刚才我走进来时,你突然低下头,是不是不想被我发现?我都看到了,你要避开我吗?」 「也没有啊……」 长谷川把脸靠了过来。她真香。 她的嘴唇近在眼前,洁白的牙齿突然从嘴唇缝隙中露了出来。 「是因为我之前说真烦,或是去死吗?」 「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那次你是在装睡,因为那时候,你的制服上慢慢渗出了汗。」 「…………」 「我知道你是好人,因为你没有把那次的事告诉任何人,为我保守了秘密。」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说那种话。」 她嫣然一笑。 「我只是尽量不说,结果大家都误以为我很温柔,说我像天使一样。我只能继续演一个乖乖女,想停也停不了。」 「你好像双面人。」 「我本来就八面玲珑啊。对了,这个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她的视线移向我的笔记本,她想探头张望,我立刻阖上了。 「让我看嘛。」 「不行,太丢脸了。」 「大部分都是荠荠写的,不是吗?」 「是没错啦。」 我犹豫起来,没想到长谷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我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我只能叹着气作罢。 「好吧,但你去图书室看。你在这里看,我会很不自在。看完之后,可以还给我吗?」 「没问题!」 长谷川拿着笔记本走出了视听室。笔记本被拿走了,我无所事事,只能把录音带重播,一次又一次听着自选曲。 十分钟后,长谷川仍然没有回来。如果只看我作词的部分,不用三分钟就可以看完了,她该不会在看笔记本上写的其他东西?我并没有在笔记本上写一些奇怪的涂鸦,即使被她看到也无所谓,但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大的事。为什么会这么不安?然后,我突然惊觉不妙。 「啊!」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把在视听室里打瞌睡的学生都吓醒了, 有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冲进图书室,寻找长谷川的身影,看到她坐在角落的位置。我果然没有猜错,她手上拿着稿纸。那是我写给未来的自己的信。我直到刚才那一刻,完完全全忘记我把信夹在笔记本里这件事。 长谷川察觉了我的视线,抬起了头。那是最后一页稿纸。她太过分了,居然擅自看我的信。我很想骂她,但看到她的表情,我退缩了。 她的脸上露出既不像是后悔、也不像是哀伤的复杂表情。 信上写的是我无法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也提到了哥哥的事,所以,她也知道我之前说自己是独生子是在骗她。 「……我打开笔记本,信就掉下来了。」 长谷川把信折好,交还给我。我接了过来,夹在笔记本里,转身想要走回视厅室。我想赶快逃离这里。这时,她抓住了我的手腕。自从在小学运动会上和女生一起跳舞以来,这是第一次有女生碰我。她的手指冰凉。 「桑原……」 「什么事?」 「信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对,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 「看了之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啊?」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只是有点惊讶。」 那次之后,即使有机会和长谷川聊天,我们都没有提起这封信的事。 五月下旬,下了好几天的雨。天空布满雨云,室内光线昏暗。闪电时,可以从窗户玻璃上看到我们排队的身影。在充满湿气的第二音乐室内,仲村荠捂着鼻子,看着我们这群男生。 辻惠理比以前更热心指导男生。既然老师决定混声合唱参加nhk大赛,提升男生的实力,是避免比赛时出糗的唯一方法。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合唱团的男生在团练时常常溜走,但这两个月来,他们的发声有了些许的进步。看着映照在窗户玻璃上的站姿,也觉得很有合唱团的样子了。站立时,腰部以下要站稳,不过度用力,直视前方。 那天分组练习时,轮到我们男声部在技术室练习,。因为柏木老师不在,大家一如往常地懒懒散散,和要好的同学聊个不停。 「我们已经报名要用混声合唱参赛,你们好好练!」 辻惠理大声叫道。 「团长,我们有好好练啊,你不要生气,冷静一点嘛。」 二年级的筱崎玩着手机说道,辻惠理反驳他,又有别的男生回嘴。技术室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双方互不相让,最后,辻惠理冲了出去,用力关上门,重重的声音连其他教室也都听到了。所有男生都哑然不语,有几个人发出「喔~」的声音,回头看着筱崎。 「怪、怪我吗?」 筱崎对三年级的男生露出讨好的笑容。 大家都在等辻惠理回来,但分组练习的时间结束时,她仍然没有回来。我们这群男生一起回到第二音乐室,也不见她的踪影。女生听我们说了情况之后,都纷纷指责我们。 就连最近对男生很温和的仲村荠似乎也忍无可忍了,露出冷漠的眼神说: 「你们真是无可救药了,我不管你们了,你们去死吧,然后滚去地狱。再活回来,然后再死一次。」 平时总是反唇相稽的向井圭介也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团长的书包还在这里,所以还没有离开学校,你们赶快去找她,然后跪求她的原谅。」柏木老师的话音刚落,辻惠理就回来了。她浑身湿透,银框眼镜的镜片上也淌着水滴,刘海前端不停地滴着水。原来她去了顶楼露台,站在雨中让自己冷静。有几个男生打算向她道歉,但她没有接受。 「我只是在分组练习时溜掉了,和那些男生没什么两样。老师,赶快来练习和声,校车很快就要来了。」 柏木老师叫她去换了运动服。之后,所有团员一起练合唱,结束了一天的练习,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辻惠理似乎因此感冒了,第二天没来上学。 三年一班提早下课,我在校舍内散步时,从窗户向三年二班的教室内张望,看到向井圭介茫然地看着窗外,长谷川琴美正在抄笔记,横峰香织正在打呵欠。有一个座位空着,那是辻惠理的座位。事后听三田村陆说,那天吃营养午餐时,辻惠理的慕斯蛋糕剩了下来,想吃的男生挤在一起猜拳。 「如果我也在三年二班,也会加入慕斯争夺战。」 三田村一脸惋惜地说。只为了一块慕斯蛋糕值得吗!?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并没有说出口。 放学后,第二音乐室的团练太可怕了,所谓惨不忍听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吧。辻惠理缺席时,大家才终于体会到,辻惠理就是合唱团的秩序。有些男生和女生无法克制内心的青春活泼,旁若无人地大聊特聊,另外一些人忍无可忍,建议自行练习。仲村荠可能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妙,建议柏木老师按照平时的方式练习,但最后全体合唱指定曲的〈信〉时,声音很不协调,简直像在唱〈诅咒的信〉。 「团长明天应该就会来上学了,大家要认真练。」 柏木老师似乎也产生了危机感,努力激励大家。 但是,辻惠理第二天也没来上学。我去隔壁教室张望,发现她的座位是空的,内心偷偷叹了一口气。读小学时,她一直都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见到她。 辻惠理的感冒是我们这些合唱团的男生害的,所以,那些崇拜辻惠理的学妹开始把男生视为眼中钉。男生和女生之间原本就有裂缝,但如今已经变成无法修复的日本海沟的程度,即使不小心视线交会,女生也会不耐烦地咂嘴。 辻惠理的好朋友仲村一定对男生恨之入骨,向井圭介很担心会遭到她的报复。 「大家要小心,搞不好她会用暗箭攻击你们,而且箭头还会涂满青蛙的毒。」 他告诉男生,仲村有多么可怕。他制服的胸前口袋里总是放了一张粉红色的信纸,告诉自己:「只要有这个,我就很安全,可以保护我不受任何攻击。」虽然没人知道那张信纸是怎么回事,我猜可能是他的护身符吧。当他在走廊上遇到仲村时,仲村只对他说了一句:「等惠理回学校上课,你们男生要向她道歉。」这反而让向井有点摸不着头脑。 午休时,向井和三田村找我一起来到校舍旁的苏铁树旁,也就是俗称的奇迹宝地。乌云遮蔽了天空,好像随时会下雨。向井和三田村虽然很在意设置在校舍外的楼梯,但没有女生出现在那里。不一会儿,我们开始聊最近要交的升学调查表。 「阿悟,你已经决定了吗?」 三田村问我。我点了点头,说出了岛内一所高中的名字。 「我也要读那里。」 「我也是。」 虽然五岛列岛内有好几所高中,但我不想每天搭渡轮或高速船去其他岛上的高中。每天从家里通学的选择范围有限,所以,大部分毕业生都会读那所高中,当然,也有少部分人会去读九州本岛的高中,住宿在学校。 「高中毕业后呢?要读大学吗?还是开始找工作?」 我问他们。 「不知道。」三田村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以后想去东京。思,既然要离开这里,还是东京比较好。」 向井圭介说。 「你要追随柏木老师去东京吗?」 松山老师休假一年回学校时,柏木老师就不再当代课老师,会回去东京。难道向井和当初进合唱团时一样,决定跟着老师去东京了吗? 「是吗?你还真专情。」 三田村佩服地点头说道。 「不是……,」向井抓了抓鼻子,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现在已经对柏木老 师没什么感觉了,况且,为了指导老师进合唱团,未免太轻浮了,不如去死。如果带着这种态度参加合唱,太对不起那些认真练唱的同学了。」 我和三田村大吃一惊。 「那你为什么不退出合唱团?」 三田村问。 「因为合唱很开心啊,并不是因为习惯了而已喔。」 合唱很开心。 听到向井这么说,我不由得开始思考。 合唱时,会有那么一瞬间,每个人的声音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浑然一体。刚加入合唱团时,完全感受不到这个瞬间,但最近慢慢可以感受到这个瞬间,好像是收音机刚好调到那个频道。所有成员的声音奇迹似地融合在一起,只能在短暂的刹那体会到那种感觉。那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再属于自己。虽然是自己张嘴发出的声音,但好像是某个伟大的力量在背后推了一把,让自己唱出歌声。周围听到的不是任何人的声音,而是融合了所有人声音的歌声漩涡。那种感觉很温暖,很希望一直被这种漩涡围绕。只有在那个刹那,可以忘记孤独,忘记一切。但是,这个瞬间并无法持续。虽然所有人都希望维持更久,但很快就失败了。应该是我们太缺乏练习。只要声音稍微走调,魔法立刻消失,我们又恢复孤单的个体。 也许他也有相同的感慨。 「今天早上,我看到柏木老师,她叫住了我,我就向她招供说:『对不起,当初我是为了老师加入合唱团,我看nhk大赛最好只由女生参加。』柏木老师原谅了我,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从现在开始努力,绝对还来得及。』」 这时,设置在校舍外墙楼梯上方的铁门传来了打开的声音,向井和三田村斜眼看向那个方向。从铁门内走出来的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他们是情侣。两个人我们都不认识,应该不是三年级学生。他们没有察觉我们,抱在一起站在楼梯口。他们的脸越来越近,好像快接吻了。 「唉……,我们到底在干嘛?」 向井叹了一口气说道。三田村也点了点头。 「看了心情很糟,要不要用石头丢他们?」 「别闹了。」 那个男生的嘴唇终于碰到了女生的。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有点不知所措。他们是中学生,就已经在做这种事了,原来我们学校也有这种学生。合唱团的男生和女生针锋相对,从女生口中说出的,都是责备男生的话,歌声无法融合在一起,只听到刺耳的噪音。 向井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决定了。」 他一脸坚定的表情走向校舍。 「你要去哪里?」 「我要把合唱团的男生都找来,你们等在那里。」 我和三田村互看着。 *  * 辻惠理感冒不见好转,连续几天都没来学校上课。打电话给她时,她很担心功课跟不上进度和合唱团的团练。她的声音变得很粗,听起来好像相扑选手,她说很庆幸自己是指挥,不需要和大家一起唱歌。她缺席的这段期间,由我担任代理团长。 有一天中午,我去找老师讨论放学后的课题,也就是团练的方针。老师打开办公桌抽屉时,我发现里面有很多可爱的饰品,吓了一大跳。但这种事并不重要,老师从抽屉里拿出指定曲〈信〉的乐谱影本交给我。 乐谱上很多地方都写了注脚,像是「唱到这里时,好像在雾中散步般,发出混浊的声音」,或是「张大嘴巴,让声音发出去!」,或是「唱的时候,要在内心祈祷」。那些都是辻惠理的字迹。 「我去探视团长时,影印了她的乐谱。她的乐谱上写了很多心得,在团长回来之前,先暂时参考这个练习。」 然后,老师又和我谈了自选曲作词的事。虽然要求所有团员作词,但有超过半数的人没交。 「我从交来的歌词中挑选可以用的句子……,不过,你先看一下这一份。」 柏木老师递给我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满了缺乏自信的小字,还有橡皮擦擦了好几次的痕迹。写得这么脏乱,应该是男生的。看完之后,我立刻看着老师。柏木老师托着脸颊,正看着窗外。 「我觉得自己亏大了,早知道一开始就叫他写。」 「是你思考了歌词的架构,桑原增加了血肉。」 走出教师办公室,我去找桑原悟,准备告诉他,要把他写的内容作为自选曲的歌词。但他既不在教室,也不在图书室。该不会在外面?我走去校园那片苏铁树那里,有时候男生会站在那里发呆。结果,看到一群男生从操场角落走向大海的方向。是合唱团的男生。个子特别矮小的桑原悟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该不会?我紧张起来。他该不会被那群男生带去海边霸凌?因为桑原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才会让我产生这样的联想。在合唱团的男生中,只有桑原每天认真参加团练,其他人是不是看他很不顺眼?为了确认事实,我决定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我们学校正门有石墙,后方面对大海,但并没有沙滩这种惬意的地方,而是一片粗糙的岩石区。那群男生离开了操场,走在通往岩石区的阶梯上。 我弯下腰,走到可以俯视他们的地方。向井圭介、三田村陆叫桑原站在岩石区边缘。桑原被逼到海边,身后就是一片大海。一年级和二年级的男生围住了桑原。一对六。危机迫在眉睫。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灰色的大海发出哗哗的海浪声,打在岩石上的海浪溅起无数白色泡沫。我渐渐感到害怕,思考该不该立刻冲出去制止他们。但是,每个男生的神情都很严肃,我忍不住有点畏缩。手机刚好在口袋里。我躲到岩石后方,操作手机,想要向柏木老师求救。这时,我听到了声音。那些男生的声音很整齐,我忍不住停下手,竖起耳朵。 「玛—莉—亚。」 是圣母的名字。我从岩石后方探头确认。 「玛—莉—亚。」 他们用手打着拍子,用各种不同的音阶,重复唱着圣母的名字。 我发现自己误会他们了。 我打电话给辻惠理。 「喂?有什么事吗?」 她像相扑选手般的声音好多了,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惠理,你听得到吗?」 我把手伸向岩石区,把手机对准那些男生的方向。 「玛—莉—亚。」 圣母的名字随着海风飘散。 合唱团的男生正在练习发声。桑原站在其他六个人面前,是因为由他担任练习的指导。因为男生中,只有他一直认真练习发声,可能大家觉得他比较了解该怎么指导。 「怎么样?有没有听到?」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 「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认真?」 「谁知道啊,男生的想法难以理解。」 第二天,身体终于恢复的辻惠理骑着脚踏车来上课,白色安全帽和眼镜在朝阳下闪着光。当她一走进教室,向井就为之前的事向她道歉,她只回答了一句:「好,那我原谅你。」 放学后,当辻惠理拿着cd播放机走进分组练习的教室时,男生已经排好队,随时可以开始练习。虽然一到休息时间,那些男生还是像白痴一样吵吵闹闹,但他们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该认真,什么时候可以放松,练习时,也不再窃窃私语。午休时间,会主动在海边集合练习发声,赶上之前落后的进度。他们似乎终于开始为参加nhk大赛紧锣密鼓地练习,避免扯我们的后腿。听说是向井圭介主动提议这么做。 当男生开始积极投入后,女生的赞成派和反对派之间的分裂也自动消失了。福永洋子 和横峰香织几个女生仍然很迷二年级的美少男关谷,只要他一个眼神,就会让她们兴奋不已,但只要男生在练习时不再偷懒就没有任何问题。以前总觉得男生出现在第二音乐室很奇怪,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柏木老师要求大家一起思考了自选曲的歌名,然后填写在nhk大赛的报名表上。请校长签名后,直到截止日之前,才寄去负责主办nhk大赛长崎县初赛的nhk长崎电视台「音乐赛」小组。 六月后,练习指定曲的时间缩短,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自选曲。自选曲的歌词受到全员好评,开始练习后,也不断听取大家的意见,随时修改乐曲和歌词的细节部分。 某个雨天的放学后,参加完合唱团的团练,来到校舍时,雨已经停了,雨云也不知道躲去哪里了。搭校车的合唱团员在校舍前的空地上了车。辻惠理戴上白色安全帽,骑上脚踏车,和我在石围墙外的路上分道扬镖。我独自拎着伞,闪避着地上的水洼走回家。猛然抬头一看,发现向井圭介走在前面。我追上去叫住了他。 「圭介,我对你刮目相看,是你召集那些男生的吧?」 「对啊,我去找每个人谈的。」 「一定费了不少工夫吧?」 「也没有啊,大家好像都在等有人开口。我提议在午休时间练习时,他们也二话不说地答应了。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反对,所以还有点泄气呢。」 读小学时,向井和我一样高,现在走在他旁边,比他矮了一截。我视线的高度刚好看到他从短袖制服下露出的手臂,和女生的手臂完全不一样。 海边的路上有不少水洼反射着夕阳,闪着耀眼的光,好像地上挖了洞,洞内充满光芒。 「为什么突然认真起来?」 「有没有对我刮目相看?」 「有一点。」 「有没有爱上我?」 「你脑袋长蛆了吗?」 海面上有好几艘宛如剪影般的船,海岸一直向码头延伸,小孩子跳进海里嬉戏。所有的孩子都没有穿泳衣,只穿着短裤和t恤就跳进海里。玩够了之后,就穿着湿湿的t恤回家洗澡。 「不能再给团长添麻烦了。」 向井说。 「看来是惠理感冒让你们清醒了。」 「真没想到她会淋得浑身湿透,辻惠理太可怕了……」 「这代表她热爱合唱。」 「我知道,现在所有男生都知道了。」 停在海边的鸟儿振翅起飞,在空中盘旋后,飞向了高空。 「这个地方真让人怀念。」 我注视着码头。 「我记得这里。」 太阳沉落前一刻,清楚地映照出世界的轮廓。他没有说话,周围一片平静,只听到海浪打在码头水泥上的声音。 「要不要我把那封信还给你?」 向井突然想起似地问我。他应该是指那封我在小学二年级时写给他的情书。我之前一直希望能够拿回来烧掉,没想到脱口说出的却是其他的话。 「没关系,放在你那里吧。」 他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拼命想要拿回去。」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正在犹豫该不该提起他之前和筱崎吵架的事。如果真的像柏木老师说的那样,我必须向他道谢,但快到家准备和他道别时,我仍然说不出口。我们站在原地,在路口闲聊了很久。我们聊学校、老师和同学的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太阳下山了,路灯在昏暗的天色下发出白光,有两只小虫在灯光周围打转。最后,我们道别后各自回家,我始终无法把感谢的话说出口。我对自己和男生单独聊天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也对无法表达心里想说的话感到困惑。一个人回家时,忍不住吐出的叹息随着风消失在五岛的夜空中。 七月之后,梅雨季节一结束,天气突然热了起来。积雨云升上了高空,占据岛上大部分面积的山林内传来了蝉鸣。校舍内没有冷气,大家满头大汗地考完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虽然一如往常,在考试中身负濒死的重伤,但放学之后,还是照样去第二音乐室练习合唱。距离nhk大赛的长崎县赛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大家在练习时都很投入,指定曲和自选曲都有很大的进步。 准备运动结束后,正准备练习发声时,传来敲门声,松山老师探头进来,她特地来关心我们练习的情况。老师的肚子越来越大,连上下楼梯都很辛苦。老师允许我们摸她的肚子,当我伸手摸的时候,肚皮内侧突然鼓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老师说,那是小宝宝在里面活动,刚好在伸展手肘或是膝盖。 「哇噢!好像『异形』喔!我记得《异形》那部电影中好像有这一幕!肚子突然鼓了起来……」 柏木老师说出了感想,结果挨了松山老师的骂。 「肚子里的空间越来越挤了,他想要赶快出来吧。各位同学,真对不起,你们去比赛时,我不能去为你们加油了。」 松山老师的预产期是八月的第一周,七月底nhk大赛长崎县赛时,老师已快要临盆了,所有的船公司都禁止即将分娩的孕妇搭船,所以,老师想去也没办法。 「我还想劝你不要去呢,万一到了比赛会场,突然想要生孩子就惨了。」 柏木老师说。 「对了,你们的自选曲要唱什么?」 松山老师问大家,大家七嘴八舌地向老师描述了自选曲。大家围着大腹便便的松山老师,开心地聊着天,我突然回头看着柏木老师。十五年前,柏木老师曾经喜欢小宝宝的父亲,却因为太自恋而分手了。如果柏木老师没有受到音乐之神的青睐,或许现在大腹便便的就是柏木老师。 「你们要唱自创歌曲吗?我好想听听看。」 松山老师说,她一定要听了自选曲后才回家。 「不,你快走吧,自选曲还没练好。」 「我听了才回家,因为我想知道是怎样的歌。」 「我希望完成之后再唱给你听,好了好了,我们要来练习发声了。」 我们立刻排好了队,柏木老师开始弹钢琴。先吐气,然后轻声哼唱。辻惠理确认每一个人的声音进行指导。松山老师坐在椅子上,一脸温柔的表情摸着肚子。在老师肚子里沉睡的小宝宝听得到吗?钢琴声和我们的声音,能够穿透老师的肚子,传到小宝宝耳朵里吗? 最后,我们还是没有在松山老师面前唱自选曲。 「下次来的时候就会多一个小宝宝了。」 当我们重复练习指定曲时,松山老师要回家了。她挺着大肚子离开了。当柏木老师走出教室,我们也开始收拾东西时,一个学妹小声地说: 「不知道松山老师有没有问题,听说她心脏不好,生孩子时会有危险。」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横峰香织问:「为什么!?」刚才还在吵闹的男生似乎也听到了,突然安静下来。 「好像所有老师都知道。」 那个学妹说,是一个和学妹很熟的老师说的。松山老师没有告诉我们,她天生心脏很弱,在分娩时的危险性会比普通人高很多倍。 「不会有问题的!」 辻惠理抿着嘴说道:「松山老师和小宝宝都不会有问题的!」 从辻惠理的态度中,我知道两件事。第一,她之前就知道这件事。第二,那件事应该不是传闻,而是事实。 *  *  * 我们的世界在五岛列岛内侧,我知道大海的另一端是另外的世界,也曾经去见识过,只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只限于岛内。我们从来没有自己搭渡轮或高速船去九州本岛玩,只能跟着大人去岛 外。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大家都会遵守这种不成文的规定。一方面是因为没什么事需要特地去岛外,大部分的事在岛内就可以完成。看到电视上关于国会的新闻,并没有什么真实感,但如果市区出现一只鹿或是一头野猪这种让岛上民众伤透脑筋的新闻,反而更有感觉。有一天,我们曾经一起合唱的同学将会离开这座岛,在岛外展开新生活。 七月下旬,在体育馆举行完结业式,第一学期正式结束了。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收拾好东西回了家,但合唱团的人在第二音乐室吃完便当后,团练了一整个下午。校舍旁的树上传来油蝉的叫声,窗外阳光耀眼,全身热得好像快要烧起来了。nhk大赛的长崎县赛将在一星期后举行,我们如火如茶地积极练习。所以每个人都唱得满身大汗,指挥辻惠理和伴奏的柏木老师同时指导我们。只要稍微走音,她们就会用力瞪我们,简直要让人吓破了胆。 休息时,我们坐在校舍后方的阴凉处放松。这里只有一片有点脏的水泥墙,感觉很冷清,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风吹来,带来一丝凉意。我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积雨云,听到有脚步声向我走来。 「你在干什么?」 长谷川琴美站在我身旁,背靠在校舍的墙上。 「没干什么?」 「第一学期结束了。」 「这个学期真充实,这一个学期比之前两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更多。」 「桑原,你暑假会去哪里吗?」 「应该整天在家打电动,参加完nhk大赛,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不和向井或是三田村他们出去玩吗?」 「他们有更要好的朋友,应该会找那些朋友去吧。」 他们两个人的人脉都很广,和学长也很熟,有很多比我更健谈、更谈得来的朋友。 「我觉得你们三个人很要好啊,经常在一起看校舍外的楼梯。」 我有点慌乱,长谷川琴美笑了笑。 「曾经有学长告诉我,苏铁树那里被称为奇迹宝地。」 「是神木学长吗?」 说完之后,才惊觉不妙。这是我第一次在长谷川琴美面前提到神木学长。 「原来你也知道神木学长。」 长谷川有点惊讶。 「听说你们在交往。」 一阵疼痛穿越胸口,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对啊,我们家住得很近,以前就认识。对了,学长以为我很温柔。」 「原来你在学长面前也伪装得很好。神木学长是怎样的人?」 「很花心。」 「什么?」 「没事。」 她突然不说话,我也显得很不自在。 「怎么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长谷川回答说: 「塞加拉西加。」 这是「烦死了」的本地方言。低沉的声音显示她不光可以唱女高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激怒了她。我曾经是一级孤鸟,对别人内心的细微变化很迟钝,我猜八成是不应该提神木学长这种涉及隐私的话题。她微微皱着眉头,发出不悦的声音。 我不敢再开口说话,幸好休息时间终于结束了。我们回到第二音乐室,一看到大家,长谷川立刻露出柔和的表情,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的不悦。她抬头挺胸,声音像铃铛般清脆,前一刻像发怒的狗一样发出低吼的那个她已经不见了。 虽然脸上可以立刻戴上假面具,但她的内心也可以这么轻松地转换吗?前一刻的不悦真的已经烟消云散,此刻发自内心地展露笑容吗?学妹问她合唱的要点,她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她们。我很担心她累积在内心的压力会在某一天突然冲破外壳爆发出来。 nhk大赛长崎县赛的两天前,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换洗衣服、随身听、掌上游戏机全都放进了行李袋。合唱团将在正式比赛的前一天从五岛列岛出发,在长崎县佐世保市的饭店住一晚。三名带队老师分别是合唱团的指导柏木老师、教务主任和教体育的兜谷老师。 母亲从门口探头进来说: 「我们后天也会去看比赛。」 「不用勉强啦。」 「我们会去。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歌了。」 「哥哥怎么办?」 「晃生也会去,只是到时候可能没办法进会场。」 哥哥不懂得察言观色,很可能在我们合唱的时候突然站起来大叫,就会影响比赛。 「晃生会和爸爸在外面等,只有我进去听你唱歌。真可惜,晃生对合唱这么有兴趣。你上次说合唱团的事时不是告诉他,就像教堂的唱诗班吗?」 「对。」 「他一直在重复你当时说的话。」 哥哥对某件事有兴趣时,就会一直重复以前听到的话。我想起哥哥在教堂时的身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穿越镶嵌玻璃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哥哥的表情缺乏变化,但可以感受到他乐在其中。哥哥在看那些镶嵌玻璃时,总是听到身后合唱团的合唱,所以,应该对合唱留下了好印象。 「爸爸说什么?」 「他说难得有假期,想去打小钢珠。没关系,没关系,我会说服他。」 既然不能进入会场,哥哥和爸爸一起去有什么意义?还是对母亲来说,全家人一起去某个地方很有意义? 「哥哥好久没有离开岛上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应该不至于给别人添麻烦。」 经过母亲的耐心教导,哥哥的情绪越来越稳定。和以前相比,他现在抓狂的次数大为减少了。 「这就不知道了,搞不好又会把人家小孩子弄哭了。」 「他曾经把小孩子弄哭吗?」 「很久以前的事了。」 母亲开始说起往事。那是哥哥差不多十岁左右的事,那天,母亲带哥哥去教堂参加弥撒。哥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热中于镶嵌玻璃,当全是小女孩的唱诗班在合唱时,他也完全陶醉在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之中。唱诗班快唱完时,母亲稍不留神,哥哥就不见了。 「这时,我听到后方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一个学龄前的小女孩哭了起来,哥哥就站在她旁边。母亲猜想哥哥不知道干了什么,吓得脸色发白,冲了过去。刚好那个小女孩的母亲也在,母亲就问了到底是么回事。结果得知那个小女孩的糖果掉在地上,哥哥捡起来吃掉了。可能哥哥突然出现,把那个小女孩吓哭了。 「我那时候还没有教晃生,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吃,所以他就忍不住伸手捡来吃了。我赶紧向那个女孩的母亲道歉,幸好得到了对方的原谅。」 母亲脸上充满怀念的表情。 深夜,我经过哥哥房间门口,探头向他房间张望,发现他在被子中躺得直挺挺的。被子旁整齐地放着明天早上准备穿的衣服。十岁时,母亲要求他这么做之后,他一直遵守母亲的要求。只要对他说过一次,他就会永远记住。这就是我的哥哥。 我想起之前向井在学校时说的话。他以后打算去东京。能够自己决定未来的去处很了不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五岛,因为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决定我未来的人生要怎么过。 晚安。我对哥哥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子里。 我没有做梦。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第四章 致十五年后的自己: 我正在为一件事感到烦恼。 神木学长毕业后进了佐世保的高中。 他离开五岛,目前住在亲戚家,每天从那里去学校。 我们现在只能用电子邮件和电话联络。 他之前传给我的简讯很奇怪。 「下个星期天有空吗?要不要去哪里玩?」 还加了好几个表情符号。 感觉不像是寄给我的。 我住在岛上,他会这么轻松地约我吗? 应该是他想传简讯给别人,结果误传给我了。 我打电话问他,他反驳说,是要传给男生的,叫我不要担心。 但是,传简讯给男生会用心形符号吗? 我们住在岛上的偏远地区,我一直把神木学长当成哥哥。 如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所以,我很担心他电脑中储存的那些东西。 正在看这封信的你,一定觉得十五岁的我很蠢吧? 没错,就是这样,我太愚蠢,让我忍不住想哭, 真希望时光可以倒转,那我就可以向以前的自己提出忠告。 干脆死了算了, 我的胸膛好像快炸开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会突然蹲下来呻吟, 但是,当身边有人的时候,就会假装没事, 无论在教室,或是在第二音乐室时都一样。 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个计划, 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但胜过什么都不做。 我打算在nhk大赛的长崎县赛的前一天执行这个计划, 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  * 七月底某一天的上午九点,我们在码头的候船室集合。家里离码头很远的同学都由家长开车送来这里,所有人都背着背包或是旅行袋。明天比赛时要穿制服,但现在可以穿便服,旅行袋里装了制服和上台比赛时穿的乐福鞋。我们在候船大厅内的广场听教务主任说明注意事项,以免妨碍其他人通行。柏木老师不像是带队老师,露出和我们学生相同的表情听教务主任训话。每个人都拿到了渡轮的船票,我们从码头登上了全长六十五公尺的白色渡轮。 天空万里无云。开船时间一到,船就缓缓远离五岛列岛的地面,整艘船内都可以感受到引擎声和震动。我们有的趴在窗前,有的在甲板上抓着栏杆,看着渐渐远离的陆地。我们很少离开岛上,搭渡轮过海是很特别的大事,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但是,带队的三个老师坐在沙发上闲聊,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窗外。对大人来说,去岛外就像是家常便饭吧。 在船上时,男生果然因为太吵被带队的体育老师兜谷老师骂了一顿。女生也因为聊天聊得太投入,说话的音量太大,被教务主任挖苦说: 「不愧是合唱团的,嗓门都好大。」 我去甲板上打发时间,衣服被风吹得啪啪响。天空和大海都好开阔,船身把海浪变成了白色泡沫,在后方拉出长长的轨迹。出发后经过大约两个半小时,地平线的前方出现了陆地。蔚蓝的天空下,首先看到了山上的绿意。渡轮驶进深入陆地的港湾,那里是一片房子密集的城市景象。那是佐世保港,港湾中停泊了自卫队和美军的军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海军和海上自卫队的基地都设在佐世保港,美军的航空母舰偶尔也会停靠在这里。航空母舰实在太大了,甚至让人觉得一艘航空母舰可以载起五岛所有的大小岛屿。 正午过后,渡轮抵达码头,船上的广播通知已经抵达。舷梯连结了渡轮和陆地,我站在nhk大赛长崎县赛比赛会场所在的九州本岛上。当我踏在这片土地上深有感慨时,福永洋子、横峰香织和其他合唱团员背着旅行袋挤了上来,我根本来不及细细体会。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经过候船室,沿着停车场旁的道路往前走。五岛没有高速公路,也没有电车轨道,所以看到高架道路上车来车往的景象,不禁感动不已。在到处都是楼房的街上走了大约三十分钟,终于来到住宿的老旧饭店。这是一家以天然温泉为卖点的饭店,建筑物和设备都充满昭和年代的味道。 我们分成几组后入住,把行李丢在榻榻米上,房间很有温泉旅馆的感觉。辻惠理确认了房间的设备和浴衣的数量,我确认了桌上放了人数份的茶组和茶点。当我发现茶点是佐世保名产的九十九岛仙贝时,立刻伸出了手。当我品尝着加了很多花生、咬起来很爽脆的茶点时,长谷川琴美用热水瓶烧了水,为我倒了茶。 饭店内的餐厅为我们准备了午餐,我们和带队老师一起吃了稍晚的午餐。午餐休息后,我们在宴会厅集合。饭店同意我们在那里练合唱。 男生都很蠢,看到宽敞的榻榻米房间就你追我跑。练过柔道的三田村陆把向井过肩摔,挨了兜谷老师的骂才停下来。我们女生虽然没有男生那么兴奋,但看到宴会厅舞台上的卡拉ok伴唱机,也立刻热闹起来。「荠荠,你要唱什么?」横峰香织一边问,一边打开了伴唱机的电源,立刻被教务主任挖苦说:「打开伴唱机的电源之前,先关掉你们疯疯癫癫的电源。」 柏木老师对我们的行为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多说什么,但教务主任和兜谷老师却很不耐烦。合唱团的女生都在私下讨论,那两位老师可能是为了柏木老师,才愿意来带队。即使这件事只是八卦,至少他们对合唱并没有爱。合唱团的一年级女生曾经听到他们在渡轮的自动贩卖机前的对话。 「只不过是合唱而已,要耗掉几天的时间,简直要人命。」 「这也算是工作,工作都是要人命。」 我们在宴会厅开始做伸展操时,兜谷老师和学务主任露出了纳闷的表情。他们似乎无法理解合唱团为什么要做准备运动。今天跳过了发声练习和不同声部的分别练习,把所有时间都用于全体练唱上。 为了模拟正式比赛时的情况,我们从在宴会场舞台旁集合、集体进场开始练习。大家很不自在地走上了舞台,在舞台上排好队,看到宽敞的榻榻米房间内只有学务主任和兜谷老师孤伶伶地站在那里。辻惠理向他们鞠了一躬,转身面对我们,开始指挥。柏木老师站在舞台右侧,也就是正式比赛时放大钢琴的位置。很可惜,这里不能伴奏。柏木老师的经验很丰富,即使突然正式比赛,也应该不会弹错。之前她没有伴奏的经验,所以很不适应,最近即使不看乐谱,也能够轻轻松松地为我们伴奏。 我们的歌声在宴会厅内飘扬。我们要在十分钟内唱完指定曲和自选曲,唱完时,学务主任和兜谷老师为我们鼓掌,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基于礼貌,还是真心为我们鼓掌。 练习结束后,在晚餐之前的几个小时可以自由活动。我决定留在房间内看电视,横峰香织、福永洋子和其他几个女生围着二年级的关谷一起去了商店街。佐世保市的商店街是日本最长的直线拱顶商店街,也是这里最热闹的地方,由于附近有美军基地,所以也有很多外国人。搭渡轮来佐世保时,必定都会来逛这条商店街见识一下。 佐世保汉堡是这里的名产。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里设立了美军基地,当美国海军的军人在佐世保街头出没后,这里开了很多家专做美军生意的店。不久之后,美国海军的人向店家传授了汉堡食谱,佐世保的手工特制汉堡一夜成名。听说三田村带着一群男生要利用这段时间去好几家店大啖佐世保汉堡,原本以为向井也会一起去,没想到他留在饭店。 ?」 「见了面再说,电话里说不清楚……」 「什么事?是感情问题吗?」 我半开玩笑地问,他结巴起来,我反而被他弄得很紧张。 「……很严肃的事,你十分钟以内来游乐场。」 挂上电话,我不由得思考,严肃的事到底是什么?我走出房间,正在穿鞋子时突然停了下来,走去盥洗室的镜子前理了理头发,拉好衣服,确认衣服上没有沾到垃圾。这些动作当然没有特别的意思,更不可能是为了要见向井特别整理仪容。 我沿着贴了壁纸的走廊前往游乐场。我以前很讨厌男生,最近对男生已经不再反感,如果是以前,对向井的态度应该更差,即使他找我,我可能也不会理他。难道我变了吗?难道我忘了自从父亲的事之后,内心对异性的那种排斥吗?难道是因为我们在同一个空间一起歌唱、一起编织音乐,所以净化了我内心所有的憎恨和排斥吗?果真如此的话,母亲会原谅我吗? 游乐场在前往大浴场的途中,里面设置了比较新的夹娃娃机、有点旧的桌上曲棍球和几乎可以称为古董的游戏机。向并坐在游戏机前的椅子上。 「喔,你来了。」 「找我有什么事?」 我尽可能保持冷漠的态度。 向井似乎在烦恼从何说起。 「你先坐下。」 他指了指旁边的对战格斗游戏机前的椅子,我坐了下来。我们面对面,即使没有投币,游戏机也会播放游戏的影像,向并的眼中反射了五颜六色的光,他一脸不自在的表情开了口。 「我和你认识很久了,从幼稚园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常常相互串门子,自从你爸的事情之后,你就开始避开男生,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多多少少吧。」 「所以,我真的很高兴可以这样面对面和你说话。」 虽然因为害羞,我故意板着脸不说话,但我在心里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深呼吸后,继续说道: 「虽然很难开口……」 「什么事?」 「我想要表白。」 「……等、等一下,你说表白,是恋爱的表白吗?」 向井圭介点了点头。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 我感觉到自己胀红了脸,不敢再看他,很自然地低下了头。 「你、你真的、要表白?」 「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 「但是,你不是喜欢柏木老师吗?」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只是崇拜她,和喜欢可能不太一样。」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害臊地移开视线。 「你、你喜欢的是哪一点?」 我鼓起勇气问道。 「非说不可吗?」 「嗯,我想听。」 「对合唱很投入……」 「还有呢?」 「还有喔,我想想……」 他想了一下说: 「……戴眼镜的样子很好看。」 我顿时冷静下来。 我的视力比正常人更好,从来没戴过眼镜。 「你该不会……!」 「一开始我觉得她很讨厌,但她很有毅力。你和团长不是好朋友吗?nhk大赛结束之后,我们找时间一起出去玩,你可不可以帮我约团长一起去?」 向井害羞地说道,很多思绪在我的脑海中打转。首先,眼前这个男生太令人生气了,我很想把他打倒在地,转身离开,我准备举起手,但仔细想一下,觉得自己根本没理由生气。我用力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好、好啊……」 我回答说。 「我真的很庆幸有你愿意帮我,为我壮了不少胆。小时候的玩伴是人生至宝啊。」 看到他一脸喜色,我发现自己一下子消了气。 *  *  * 老师说,在宴会厅练习后,到晚餐之前,有几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回到房间,从旅行袋里拿出科幻小说看了起来。那是三田村借给我的,他和几个学弟去吃佐世保汉堡,不在房间。虽然他也找我一起去,但我不想在晚餐前吃,再加上我想看这本书的结局,所以就拒绝了。向井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正在看书,听到了敲门声。我用书签夹好后,开门一看,长谷川琴美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一看到我,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太好了,原来你没出去。」 「有事吗?」 「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长谷川心神不宁地左顾右盼,似乎很怕被别人看到。 「什么事?」 「我想去一个地方,但一个人去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虽然我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对她说:「你等我一下。」回房间整理东西后,和她一起走了出去。我走了之后,房间就没人了,所以,我锁好了门。 「你要去的地方是外面吗?」 「对,你跟我走。」 来到一楼,我把钥匙交给柜台。走出大门后,长谷川沿着饭店门前的陡坡往下走。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穿越树叶的缝隙,在坡道上留下斑驳的光点。道路两旁种了茂密的植物,不时可以看到坡道下方的佐世保街景。 「对不起,突然找你出来,你一定吓了一大跳?」 长谷川边走边问。她穿便服时,感觉比平时成熟,很漂亮。 「要去哪里?」 虽然我这么问,但其实能够和她一起外出走一走,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她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和其他女生一起出去?虽然我内心有这些疑问,但心里还是很高兴。 「……即使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会回头?还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长谷川一脸担心。 「去哪里?」 「我想去找神木学长。」 我停了下来。当我们都不说话时,可以清楚听到蝉声。她也跟着我停了下来,枝叶的影子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图案。 「所、所以,……你们要约会?」 我故作平静地问。 「我想和学长谈一谈,但我不知道怎么走,也很害怕,所以希望你陪我去。」 原来神木学长住在佐世保市的亲戚家,每天从那里去市区的高中上学。他亲戚家距离饭店大约三十分钟的路程。 我很不想去,很想转身回去饭店的房间,继续看我的科幻小说,但是,我不忍心拒绝长谷川不安的眼神。 「喔,好啊……」 「真的吗!?太好了!」 「但是,你为什么找我陪你?其他人不行吗?」 「我才不会拜托其他人这种事,太丢脸了。」 我再度迈开步伐,但内心无法释怀。为什么她觉得很丢脸,不会拜托其他人,却可以拜托我陪她去?她在心里把我归类成哪一种人?是遇到这种情况,也会答应她要求的理想聊天对象吗?我走路的时候不停地叹气,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长谷川琴美拿出事先准备的地图,走到路口或岔路时,就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地图。想了一下之后,偏着头纳闷:「咦?奇怪。」她一下子把地图颠倒过来,一下子对着太阳高举地图。我向她要了地图,确认了神木学长借住的亲戚家的位置,发现我们走错了路,往北走了很多冤枉路。 在七月的酷暑之下,我们在街上绕来绕去,寻找神木学长的亲戚家。来到附近时,发现周围都是独栋的房子。在我住的岛上,绝对看不 到这么整齐的住宅区,或是保持一定间隔的整排房子。 我既感慨自己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又觉得很空虚,不知道自己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因为我心里有点不高兴,所以话也就自然变少了,但当她发现自动贩卖机,请我喝果汁后,我们又像平时一样聊天了。 「学长知道你要来吗?」 我喝着果汁补充水分时间,虽然现在问有点晚,但对方可能不在家。 「我传简讯给他了,他应该在家。」 「我以为你要突然上门,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神木学长原本说要约在外面见面,说要带我去商店街,因为他阿姨在家。」 「那你为什么要去他家?」 「因为我想去他的房间。」 「喔,是喔。」 好痛。胸口好痛。难道是因为我一口气喝了果汁着凉了吗?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来到神木学长的亲戚家。那是一栋普通的二楼住宅,并没有很新:但也不会特别旧。玄关旁是车库,停了一辆小客车。 「真的是这里吗?」 「应该没错。」 长谷川确认门牌后点了点头。门牌上的姓氏和神木学长的亲戚相同。 她按了门铃,对讲机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福态的阿姨开了门。她应该就是神木学长的亲戚。她一看到长谷川,就露出亲切的笑容。 「你是长谷川吗?」 「对。」 「我还以为你会更早到。」 她应该从神木学长那里得知长谷川要来,看到我站在长谷川身后,纳闷地偏着头。 「他是我的同学桑原。」 长谷川把我介绍给她,我对她微微欠了欠身。这时,玄关深处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生,绕过阿姨走了过来。他很瘦,从五官可以感受到他的精悍。虽然他的发型变了,但看到他之后,我想起以前曾经在学校的走廊上遇过他。他就是长谷川的男朋友神木学长。 「你迷路了吗?这么晚才来,害我有点担心。」 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有男人味。 「我地图看反了。」 「你还是这么迷糊。」 神木学长说着,摸了摸长谷川的头,然后才终于发现了我。老实说,看到学长摸她的头,我深受打击,差一点当场吐血。我受不了,我的生命指数已经无限接近零,可不可以让我直接死掉,把我埋在地下?但是,神木学长对我露出讶异的眼神,我微微欠身向他打招呼。 「呃,你好……」 神木学长指着我问: 「他是谁?」 「合唱团的桑原。……因为我很害怕,所以找他陪我来。」 她说的害怕是担心迷路吧?神木学长似乎也这么解释。 「我就说要去接你,你说不要,又找人陪你来,什么意思嘛。」 这时,阿姨插了嘴。 「先进屋再说吧,来,一起进来吧。」 我摇了摇头。 「我先走了。我已经送你到这里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不等长谷川回答,我向大家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我当然不该留下,如果看到他们进屋后卿卿我我,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振作起来,搞不好会当场衰弱暴毙。 走了一会儿,差不多离神木学长的亲戚家二十公尺时,后方传来脚步声。长谷川跑了过来,缓缓拉住了我的手腕。 「等一下!」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对、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再多陪我一下?」 「不行,我要回去了。」 「我很快就处理完了,你先别走。」 她要处理的,难道是和神木学长谈笑吗? 但是,长谷川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不太像和男朋友约会的愉快表情。 「为什么要我留下?你不认识回去的路吗?可以请学长送你啊。」 「不是!我现在说不清楚,反正希望你留下!」 她的双眼露出担心的眼神,抓着我手腕的手指冰冷。我迟疑了一下,吐了一口气,最后点了点头。虽然我也觉得自己是滥好人,但还是放弃一个人回饭店。她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好吧,你可以放开我了。」 「你会留下来等我?」 长谷川松了一口气。我看到神木学长在玄关等她,不由得感到不安,希望不会引起学长不必要的误会。 「但我不会进去,我会在附近等你。」 「谢谢,这样就好,但你要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万一发生状况时,你要来救我。」 「啊?」 长谷川转身走向神木学长。我很在意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但我想赶快逃离神木学长的视野,假装掉头离开了。 几分钟后,我又走回神木学长的亲戚家门口。邻居家的树枝从庭院采了出来,我坐在阴凉处乘凉。已经快傍晚了,但太阳还在天上。我在阴凉处靠着围墙,看着长谷川和神木学长走进去的那个家。汗水从额头流了下来,我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 神木学长和长谷川正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凉快,也许正坐在他的床上谈笑风生。学长的亲戚阿姨也在同一个房子内,他们不可能有什么蹄矩的行为,但我没资格对他们的关系说东道西,因为我和长谷川只是参加了同一个合唱团,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她的聊天对象,对她来说,我只是她众多朋友之一。不,我们算是朋友吗?学长刚才摸她头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现,让我感到很痛苦。我平时在教室里、在毕业旅行、上体育课时都体会过孤鸟状态,我早就习惯这种孤独感,但是,今天的孤鸟感觉太强烈了。 我在树阴下看着他们进去的那栋房子,独自听着蝉鸣,不由得想起了哥哥。我现在很想见到哥哥,请他帮忙我。哥哥应该无能为力,也无法理解我目前的状况,但我觉得只有哥哥身边才是我的归宿。蓝天很美。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片蓝天和内心的这种痛苦。这时,神木学长寄宿的那栋房子二楼的窗户突然传来玻璃打破的声音。 玻璃碎片从空中掉落,反射着夏日的阳光。 碎片掉落在一楼突出的屋顶上,玻璃发出碎裂的声音,在屋瓦上滑动,掉向地面。 难道是因为酷暑和疲劳,我产生了幻觉吗? 二楼随即传来神木学长的咆哮声。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拔腿跑了起来。我脑海中浮现出神木学长向长谷川动粗的景象。也许她猜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才恳求我在这里等她。我冲到了玄关,幸好门没锁。我冲进门内,没有脱鞋子就进屋了。一进屋就看到楼梯,二楼传来咆哮和惨叫的吵闹声。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发现刚才的阿姨背对着我,站在二楼其中一个房间门口不知所措。我从她身旁冲进了房间。 那里应该是神木学长平时睡的房间。房间内有床、电视,还有放了一台桌上型电脑的书桌,木质地板上有一滩水,玻璃杯倒在旁边。那滩水似乎是柳丁汁,我猜想是阿姨端上来给他们喝的。室内很凉快,但热气从床后方打破的玻璃窗飘了进来。咚。室内响起脚步声。神木学长从背后架住长谷川大吼道: 「你想干嘛!住手!」 「我不要!」 长谷川把腿抬得高高的,想要踢桌上的电脑,但没有踢到。她又踢了一脚,这次踢中电脑的荧幕。荧幕倒了下来,拖着电线掉在地上。荧幕旁是长形体的电脑主机,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连结主机和荧幕的电线已经拔了下来。 我搞不清楚状况,长谷川看到我,立刻叫了起来: 「桑原!你赶快把 电脑拿走!」 「啊?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木学长生气地说,他手臂放松了,长谷川挣脱了他,抱住了电脑主机。正当她像橄榄球选手一样抱住电脑时,神木学长冲了过去。我不加思索地冲到他面前,肩膀撞到了他的身体,当我被撞得弹开时,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玻璃杯,玻璃杯踩碎了。神木学长也撞到了书架,书架上的书本全都倒在地上。 「你们!到底在干嘛!」 阿姨大叫起来。没错,我也完全搞不懂,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长谷川抱着电脑主机跳上床,想把电脑从打破的窗户丢出去。 「住手!」 神木学长踢向长谷川,把她踢倒了。她惨叫一声,电脑掉了下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的理智线断了。我胡乱地大叫着,拉住神木学长,把他推倒在地,这是我第一次打人。他也打了回来。我又打他,他又打我。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血,滴在衣服上,嘴里也有血的味道。当阿姨把我和神木学长拉开时,长谷川已经不在房间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电脑,站在打破的窗户外。一楼的屋顶就在窗户下方突了出来,她站在瓦屋顶上。她缓缓举起小型电脑主机,丢向房子前的道路。在屋内拉扯成一团的我、神木学长和阿姨都听到电脑掉在柏油路上的声音。 长谷川的头发和衣服都乱了,但一脸神清气爽地回头看着我们。 「啊,太痛快了。」 窗帘外,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漂亮极了。但是,她一下子不见了。我和神木学长爬到床上,从打破的窗户向外张望。虽然看不到她,但从屋顶下方的路面上传来呻吟。她似乎不小心滑下去了。 「你、你还活着吧?」 我胆战心惊地问,没有人回答。我嘴巴内被打破的伤口渐渐发热。 *  *  * 窗外的佐世保街头染上了一片夕阳的色彩,外出自由活动的团员纷纷回到了房间。辻惠理独自去逛了佐世保有名的商店街,拎着星巴克的纸袋回来了。 「你去了星巴克吗!?」 「我紧张死了,我帮你带了好喝的回来。」 她从纸袋里拿出装了冰拿铁的杯子递给我,五岛没有星巴克。我知道佐世保的商店街有,但因为不知道怎么点饮料,所以很害怕,从来没有进去过。我喝了一口拿铁,深有感慨。原来这就是星巴克的味道。 「荠荠,你刚才都在干什么?」 「在房间看电视啊。」 「没有出去过吗?」 「对啊。」 辻惠理推了推银框眼镜,镜片反射了从窗户洒进来的夕阳。她的嘴角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一年级的女生说,看到你和向井在游乐场,好像在谈很严肃的事情。」 我哑口无言。好像真的被人看到了。我摇着双手,努力挤出声音说: 「你、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听说你们两个人都害羞,不敢看对方。」 「那是因为……」 「没关系,没关系,你的春天终于来了。」 她用手肘捅我。事情变得好复杂,辻惠理该不会以为我和向井在一起吧? 「等一下!你要听我解释!」 但是,我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我可以擅自把向井的心意说出来吗?我正在犹豫,房间门被用力推开了,福永洋子和其他几个女团员挤了进来。虽然她们住在其他房间,但好像都听说了我和向井的事,所以跑来这里。她们假装媒体在采访,把遥控器当成麦克风递到我面前问:「请问传闻是真的吗!?」我用双手挡住脸,像在电视镜头前拒绝采访的艺人般躲来躲去说:「请你们不要这样!不要随便拍我!」 我没有时间澄清误会,傍晚时,柏木老师来到我们房间。 「所有人都在吗?要去餐厅吃饭了。」 我们回答后,准备走出房间,这时,辻惠理歪着脑袋说: 「咦?我们的女高音不见了。」 长谷川琴美不在。她会迟到很不同寻常。辻惠理打她的手机,但没人接。饭店方面为我们在餐厅安排了座位,已经准备好晚餐,我们不能一直等她。于是,我们先去了餐厅,她应该很快就会赶回来。 餐厅位在这栋老旧饭店的顶楼,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不少其他的住宿客。饭店为我们合唱团准备了窗边的座位,有一整排椅子,所有人的餐点都已经送上来了。当合唱团的男生和女生入座后,除了老师的座位以外,还空了两个座位。一个是长谷川琴美的,另一个是桑原悟的座位。桑原也不见了。并不是因为他太不起眼,变成了透明人,以为他不在,而是他真的没来。 太阳已经下山,窗外一片漆黑。由于饭店建在小山丘上,放眼望去,城市景象尽收眼底。这里的夜景并没有璀璨的灯光,但和五岛的夜晚相比,灯光密集多了。 我们吃饭时,三位老师到处打电话,寻找失踪学生的下落。我们吃完饭后,他们两个人仍然没有回来。老师认为他们可能在街上迷路了,但不知道长谷川和桑原在一起,还是两个人分别行动。 晚餐后,我们去大浴汤洗澡。在更衣室和泡澡时,喜欢八卦的女生开始讨论那两个没有回来的人。有人说,最近看到他们聊天很热络,也有人曾经看到他们在校舍后方发呆,但是,大家都知道长谷川和神木学长交往,和神木学长相比,桑原绝对输得一败涂地。最后,大家认为长谷川和桑原之间不可能有任何暧昧,多亏了这件事,大家暂时忘记了我和向井的事。 洗完澡后,我们去一楼大厅附近的礼品店买零食。走去礼品店时,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我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下。玻璃自动门外一片漆黑,但有两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是长谷川琴美和桑原悟。 「琴美!」 我叫了一声,她看到我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后,她立刻露出笑容,向我们挥了挥手。 「我回来了。」 「什么我回来了,我们担心死了!」 我们跑向他们,但是,一看到桑原悟的惨状,又立刻停了下来,其他女生也都倒吸了一口气。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衣服上有好几处血迹,脸上有一大块瘀青。 *  *  * 夕阳从盥洗室的小窗户照了进来,照亮了镜子中的脸。我的脸惨不忍睹。左眼周围有一大块瘀青,衣服沾到了鼻血。我借用了神木学长亲戚家的盥洗室,漱口时,吐出来的水也有淡淡的红色。我把鼻血洗干净,走出盥洗室时,刚好遇到神木学长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抱着七凹八凸的电脑主机。他把长谷川丢出去的电脑捡了回来。我们互看了一眼,尴尬地沉默几秒后相互道歉。他的脸上也有瘀青,头发和衣服也都乱了。 「你把电脑捡回来了吗?」 「被她这样一丢,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长谷川为什么要丢电脑?」 我至今仍然没搞清楚状况。 「我说给你听,你来二楼吧。」 我跟在神木学长身后上了楼。 「长谷川呢?」 「她在我阿姨房间冰敷。」 她从屋顶跌下去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幸好除此以外,并没有大碍。 神木学长的房间好像被龙卷风扫过。夕阳从打破的窗户照了进来,染红了室内。神木学长再度看到室内的惨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把电脑主机放在桌上,开始连结荧幕。 「她趁我走出房间时,把所有的线 都拔掉了,我发现之后质问她,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她想要破坏电脑,神木学长想要阻止,结果两个人扭打成一团,但连神木学长也不知道怎么会打破窗户玻璃,可能在扭打时,谁的身体撞到了,也可能是丢东西时打中了玻璃。 「她为什么想破坏电脑?」 「她想删掉里面的照片,在打起来之前,她叫我把照片删除。」 「照片?什么照片?」 我想起以前她曾经问我如何删除电脑里的档案。 神木学辈把插头插进插座,按了电源开关。我们默默注视着电脑。由于椅子倒在房间角落,我们都站着。主机内传来机器驱动的声音,荧幕亮了,画面上出现一大串文字后,响起了作业系统启动的声音。 「好像没坏。」 神木学长松了一口气。长谷川为了破坏电脑,结果从屋顶上掉了下去,难道她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了吗?我转头看着学长的脸庞。 「你很在意是什么照片吗?」 「……对。」 在等待作业系统启动时,神木学长告诉了我长谷川想删除的是什么照片。虽然他没有直接说,但似乎是无法让别人看到的私密照片。虽然当初是在征求长谷川同意的情况下好玩拍下来的,但如今她觉得那是她的污点。我听着学长的说明,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她可能担心这些照片留在我手上对她不利,可能害怕我公诸于世,或是用这些照片要胁她和我复合。」 已经可以用滑鼠操作游标了,神木学长打开了电脑内的几个档案,似乎在确认有没仃损坏。因为没有椅子,所以他弯着高瘦的身体看着荧幕,但我更在意他刚才说的话。 「复合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她一进门就向我提出分手,所以叫我把照片删除。」 「为什么要分手?」 「可能我劈腿被她发现了……唉,无所谓啦……」 我不禁思考起来。长谷川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向神木学长提出分手,然后破坏电脑。所以,她才不想在外面见面,要来学长家里。她恳求我等在附近,可能也猜到会和学长大打出手。 神木学长回头看着我问: 「你想不想看她叫我删除的照片。」 荧幕上出现了名为「kotomi」的档案。 滑鼠的游标点在档案上。 这个档案中储存了她想要删除的照片。 「我不会告诉她你看过。」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我假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吞了口水后回答说: 「……好、好啊,但我想自己操作,请你让一下。」 神木学长离开电脑前,我右手抓着滑鼠,对着「kotomi」的档案按了滑鼠右键,选择了「删除」。神木学长正在看其他地方,并没有发现我的举动,我把她所有照片的档案都丢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内。 「我帮你把资源回收筒清空喔。」 我故意这么说,观察神木学长的反应。学长发现后,慌了手脚,他抓住我的肩膀,试图让我停手。 「你在干嘛!」 原来如此。看来学长并没有把这些照片备份。 我松了一口气,把神木学长推开后,清空了资源回收筒。照片的档案从资源回收筒中消失了,除非使用特殊的软体,否则无法再把那些档案救回来,但我和长谷川离开后,神木学长可能会这么做。于是,我在学长面前跪了下来。 「学长,对不起!请你不要把那些档案救回来!」 因为事出突然,神木学长不知所措。 「你、你别这样!好啦!算了啦!」 我向他磕头时,脚踝裹着绷带的长谷川来到门口,看到我跪在地上,吓了一大跳。 「……桑原,你在干什么?」 「长谷川,你最好向学长道歉,否则他会要求分手费或是损害赔偿之类的。」 「即使要付,也是我付啊,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她跪坐在我身旁,对神木学长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很对不起。」 夕阳映照的室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学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经筋疲力尽。 我们也向神木学长的阿姨道歉,总之,我们一个劲地道歉。长谷川在一楼的房间冰敷时,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阿姨,也告诉了阿姨神木学长电脑里的照片、他可能劈腿和她提出分手的事。阿姨答应长谷川不会通知学校和家长,但也斥责了她,叫她以后千万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事。虽然阿姨说不用赔偿窗户玻璃的钱,但长谷川坚持要赔偿。 我们离开时,神木学长送我们到家门口。他踩着拖鞋,手插在口袋里,一脸生气的表情。他没有看我,一直盯着长谷川。长谷川没有和他说什么,微微欠身后离开了。看到他们没有说话就这样分手,我有点惊讶,但长谷川一脸轻松的表情。 傍晚时分,天空宛如紫色的宇宙。当我抬起头时,发现星星的白色光点在空中闪烁。凉风吹来,云在空中飘动。两侧房子的窗户透出的黄色灯光模糊地照在昏暗的街道上,耳边传来煮晚餐的声音和婴儿的哭泣声,我们饿着肚子,闻着排气扇排出的油烟味走在街上。自由活动的时间早就过了,大家正在吃晚餐吧?长谷川的脚扭到了,所以只能慢慢走。 「那台电脑没坏吗?」 她刚才在神木学长的房间时,也看到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电脑还能使用。 「对,但是,我已经把照片删除了。」 「……你看了照片吗?」 「我没看。」 「你一定看了。」 「我真的没看。」 「你真的没看吗?」 「没看啊。」 「为什么没看?你没兴趣吗?」 「我拼命克制自己。」 「啊,有人打电话给我,还有简讯,叫我们赶快回去。」 长谷川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 「要赶快走。」 她加快步伐,立刻皱着眉头。 「……要不要我背你?」 「虽然很抱歉,但真是好主意。」 我在路灯下背起了她,沉重、柔软和温暖同时压在我的背上。有一股香味的同时,也有冰敷的味道。幸好天色昏暗,看不到我因为害臊而发红的脸。我背着她,走在亮着点点路灯的街上。 「被你背在身上真舒服。」 「我累死了,你真重。」 「我才不重呢,我算是轻的。」 「但是你跌下去的声音很大声,整栋房子都摇晃了。」 「骗人,是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落的。因为很轻,所以落地的时候也用飘的。」 「那为什么会扭到脚?如果轻轻落地,才不会扭伤呢。」 「那是我站起来时扭到的。」 「是喔。」 「是啊。」 我想起刚才在神木学长房间里的混乱场面,突然觉得很好笑。 「你在笑什么?」 前就隐约察觉到她很有说谎的天分,而且也很会演,为她的谎言增加真实感。原本以为一定会挨骂,但她说话时一脸惊恐,三位老师都露出同情的表情。老师问我们要不要去报警,我们推说很麻烦,也没有受重伤,摇头拒绝了,老师们也没有再追究。 我和长谷川一起吃着冷掉的晚餐,洗完澡后,就是上床时间了。我回到房间钻进被子,同房的向井和三田村,还有其他男生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累坏了,没有解释清楚就睡着了。 醒来时,就是nhk大赛长崎县赛比赛当天了。 *  * 在饭店吃完自助式早餐后,回房间准备出发了。我换上制服,穿好裙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学校租了和去毕业旅行时相同的游览车停在停车场,我们迅速上了车。确认全员到齐后,直奔比赛会场的谏早市谏早文化会馆。佐世保汉堡的店在窗外一闪而过,游览车上了高速公路。我们虽然有点紧张,但也享受着旅行的快乐。学妹们一路上吃着零食,七嘴八舌地关心长谷川。「学姐,你没事吧?」「昨天真是太衰了……」「这个给你吃,你一定可以活力百倍。」 「谢谢,不过我没事。」 长谷川无力地笑了笑,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勇敢,反而让别人更担心了。大家都知道她昨天傍晚被一群不良少年高中生纠缠,当那群男生叫住她时,如果不是桑原悟刚好经过,后果不堪设想。他发现长谷川遇到了麻烦,立刻挡在那些硬要拉长谷川去喝咖啡的男生面前。虽然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他拉着长谷川的手逃走了,总算摆脱了那群人。长谷川在逃跑时跌倒,不小心扭到了脚。加上他们迷了路,所以才会这么晚回饭店。 桑原脸上的瘀青好像很痛的样子,他向来很不起眼,团里的很多女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虽然经常和他一起唱歌,但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也不了解他的性格,总觉得他充满神秘。桑原因为这件事被当成了英雄,大家觉得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很弱,但在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保护女生。 桑原独自坐在后方座位上看着窗外,二年级的女生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桑原学长,要不要吃巧克力?」 于是,几个一年级的女生也围住了他,把糖果、软糖和吸油面纸递给他。他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待遇,有点手足无措。 从佐世保市到谏早文化会馆,走高速公路大约一个半小时。辻惠理在车上闭着眼睛,进行指挥的想像练习。中途她站起来去前方征求柏木老师的意见,当她回来时,脸上露出纳闷的表情。 「怎么了?」 「柏木老师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好像很紧张,表情也很严肃。」 车内很热闹,其他人没有听到我们小声说话,只有坐在我们身后的向井竖着耳朵。他探头过来加入我们的谈话。 「老师怎么可能紧张,她应该比我们见过更多大场面。」 在此之前,我们放心地听着老师的钢琴伴奏合唱,但真的像辻惠理说的那样,老师可能因为紧张而弹错。 遇到不可能发生的事时,人都会慌乱。慌乱会传染,最后导致致命的失败。老师的疏失很可能变成导火线,让我们一败涂地。 我无法相信辻惠理说的话,坐到柏木老师斜后方的空位悄悄观察她。老师今天的确和平时不一样。她想喝保特瓶的水时,不小心把盖子掉了。她低头捡盖子时,手上的保特瓶也跟着倾斜,里面的水都洒了出来:她拿出文库本的书,但等了很久,一页也没翻,一直看着窗外。一年级的女生打不开零食袋子,请她帮忙打开,结果她太用力,零食洒了一地。 「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今天好像失了魂似的……」 回到原来的座位后,我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告诉了辻惠理和向井。柏木老师虽然平时就是一个会说自己之前是尼特族的怪胎,但总是抬头挺胸,即使清晨遇到她,也总是精神抖擞,但今天精神好像很涣散。 游览车上充斥着团员热闹的声音,当有几个人唱起时下流行的歌曲时,其他人也都不再聊天,跟着一起唱了起来,车内洋溢着歌声,但我内心的不安不断增加。 从市中心来到绿意盎然的地方,游览车沿着斜坡行驶了一小段,就到了谏早文化会馆。这栋钢筋水泥的白色长方形建筑地上有三层楼,地下有一层,后方是树木茂密的山丘。我们抵达时,手表的时针指向九点半。虽然比赛在中午之后才开始,但上午要排练。 游览车停车时,我们趴在车窗前张望着。周围有好几辆和我们相同的游览车,到处可以看到来自全县各中学的合唱团团员,我们忍不住评论那所学校的制服很漂亮,这所学校的就不怎么样。他们都拎着便当和水壶。今年参加的学校中,只有我们来自五岛列岛,其他都是住在九州本岛的中学生。 一下车,在夏天的烈日照射下,头顶立刻被晒得很烫。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走上楼梯,走进大门的自动门,进入开着冷气的文化馆。文化馆内有大礼堂和中礼堂,今天要在大礼堂中比赛。于是,我们决定先去参观一下大礼堂。 举行nhk大赛各地预赛的都府县地区赛时,一般民众也可以免费观赏。至于为什么不称为都道府县赛,是因为北海道单独形成一个北海道区域,所以,会在北海道内的各个地区进行预赛。 大礼堂门口没有人验票,我们可以自由走进去参观。一踏进大礼堂,由于那里的空间实在太大了,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微不足道的蚂蚁。礼堂内还有很多空位,红色座椅在舞台周围围成了扇形,一楼、二楼和三楼的座位总共超过一千个。 「好大……」 柏木老师今天说话也有气无力,刚才走路时绊了好几次,险些跌倒,有时候又撞到人,连连向对方道歉,甚至差一点独自走去中礼堂,显然有点魂不守舍。 舞台上设置了让合唱团团员站立的阶梯台,后方的墙上挂着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nhk全国学校音乐比赛,长崎县大赛」。从观众席上看舞台,大钢琴放在左侧。我对站在我身旁的辻惠理咬耳朵说: 「只要你指挥不出差错,应该不会有问题。即使老师弹错了,我们也不会唱得七零八落。大家都会听从你的指挥。」 辻惠理一脸紧张地点点头。 *  *  * 上午十点左右,各校依次登台排练。nhk大赛在时间方面的控管非常严格,绝对不允许打乱预定的安排,必须牢记从观众席到上台为止的流程。我们跟着工作人员从后台走廊进入舞台侧面,在那里等待片刻后,跟在前面一所学校后走上舞台,站在阶梯台上,从舞台上看到的大礼堂视野立刻把昨天的宴会厅比下去了。主办单位规定,可以当场练习五分钟合唱,所以,我们练习了指定曲和自选曲的开头部分,让身体熟悉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登台排练结束后,就是自由时间。老师把向业者预订的便当和装在保特瓶中的茶水发给所有人。有人回到游览车上,也有人在会场附近的树阴下吃便当。我和向井、三田村还有其他男生一起来到谏早文化会馆后方,发现树林中有一个像广场的地方,于是,我们围坐在角落开始吃便当。虽然阳光很强,但躲在树阴下,可以感受到徐徐凉风。 不一会儿,其他学校的一群女生也拿着便当来到广场。她们应该和我们一样,也是合唱团的人。这群制服很陌生的女生坐在不远处打开了便当。三田村陆笑着向她们挥手,她们露出讶异的表情,和朋友围在一起窃笑起来。 向井不理会他,继续吃便当。 「真没意思,你有女朋友了吗?」 「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仲村关系很不错吧?」 「仲村?你是说荠荠吗?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搞错?大家都在传,对不对?」 他征求在场的二年级和一年级男生的同意,所有人都点着头。很可惜,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什么!?你们全都在胡说什么?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向井惊讶不已,放下便当站了起来。 「没什么好害臊的,妈的,真羡慕你啊。」 三田村也站了起来,想要用柔道对付他。 「别闹了!」 向井四处闪躲,其他学校的女生看着他们笑了起来。 集合时间到了,我们回到谏早文化会馆旁,把便当盒丢进老师准备的垃圾袋。和女生会合时,向井对仲村说: 「喂,你有没有听说大家对我们有天大的误会?」 「听说了,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马上就要正式比赛了。」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觉得三田村刚才说的话可能真的是一场误会,但仲村说的没错,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在会场后方的空地排好队形练习发声。当大家一起发声时,心情就慢慢平静下来了。喉咙的状况不错。练习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大礼堂。 谏早文化会馆周围比刚才更加拥挤,也有不少赶来加油的家长。大礼堂入口附近正在发节目表,上面印了参赛学校一览表。除了学校名字以外,还有自选曲的歌名、作词作曲者的名字,以及指挥和伴奏者的姓名。我们唱的那首自选曲的作曲者部分印了柏木老师的名字,作词者印着「仲村荠等」。 走进大礼堂后,工作人员带我们来到座位。一楼前方的座位都是参赛者专用座位,后方和二楼的座位全部开放给民众。随着比赛即将开始,座位渐渐满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先去上厕所。刚走出大礼堂,立刻被叫住了。 「阿悟!」 走出大礼堂后的那片区域称为休息区,父亲一身隆重的打扮。 「你脸上的瘀青是怎么回事!?」 父亲一脸惊讶。挑高的宽敞空间内排着椅子,母亲和哥哥坐在椅子上。父亲开车,一起搭渡轮来的。 「你怎么了!?」 母亲也惊叫起来。 「昨天在街上被不良少年打的。」 我安抚了父母,走向哥哥。他来到新地方,似乎很不安,坐在椅子上拼命摇晃身体。 「哥哥,来这里很辛苦吧?」 哥哥瞥了我一眼,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他摇晃身体时,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他嘀咕的内容似乎是很久以前,在教堂听到神父读的圣经内容。也许在哥哥的脑海中,把教堂的唱诗班和今天的合唱大赛联想在一起了。 「你们几点上台?」 「我们是第十二组,差不多下午三点左右。」 他们手上没有节目表,我去拿了一份给母亲。 「在你们上台表演之前,我们和晃生在外面玩,等你们快上台时,我一个人进去礼堂。」 「哥哥和爸爸呢?他们去哪里?」 父亲回答说: 「我们留在这里,那里的电视可以看到里面比赛的情况。还是不放心带他进去,万一他突然大叫或是突然站起来,不是会影响比赛吗?」 休息区的角落有一台液晶电视,转播礼堂内舞台上的表演,即使留在这里,也可以看到我们上台表演。我稍微宽了心。 如果坚持要进去礼堂,也不是不可能。假设主办单位拒绝哥哥进场,可能会被指责歧视身心障碍者。但想到合唱时,哥哥突然大叫,就感到不寒而栗。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合唱的学生注意力分散,无法发挥原本的实力,即使事后再怎么赔不是也无法弥补。 人潮络绎不绝地经过我们身边,走进礼堂内,也有人冲上通往二楼座位的阶梯。我看了一眼手表,放弃上厕所的念头。先回去礼堂吧。 「那我走了。」 哥哥的身体仍然像钟摆一样摇晃着,念着圣经的某段落。 我向家人挥了挥手,走回大礼堂。 *  * 在主持人的宣布下,nhk全国学校音乐比赛长崎县大赛静静地拉开了序幕。主持人说明本赛的宗旨后,介绍了每一位评审。五位评审一字排开地坐在会场一楼中央,都是音乐界的名人。主持人又接着说明了注意事项。指定曲和自选曲中间不能鼓掌。台上正在合唱时,禁止出入礼堂。 「敬请各位配合,让学生能够心情愉快地充分展现练习的成果。」 主持人说完后,第一所学校的合唱团阐员立刻走上舞台。那所学校和我们人数相同,但没有男生,全都是女生。指挥和伴奏都是成年女人,可能是音乐老师,也可能是聘请专业人员。主持人介绍了学校的名字,指挥向观众席鞠了一躬,转身面对站在阶梯台上的学生。礼堂内鸦雀无声,充满了紧张。 希望一切顺利。我在观众席上祈祷。我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舞台上的那些女生祈祷。今天在这里合唱的二十所学校中,只有两所学校可以获得金牌,进入九州大赛。她们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但在听合唱时,没有人会希望别人失败,坐在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希望可以听到奇迹般的音乐。 指挥举起手,〈信~敬启 致十五岁的你~〉的女声三部合唱开始了。 礼堂内回响着透明清澈、宛如玻璃般的歌声。 听同年纪的其他合唱团唱〈信〉这首歌很有趣。不同的合唱团会因为指挥的喜好不同,导致合唱的音质和歌唱方式不同。即使是同一首曲子,可以唱得很男性化,也可以唱得很有女人味;既可以唱得充满力度,也可以唱得很柔和。有时候可以从歌声中感受到宛如彩虹般的鲜艳色彩,有时候觉得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柏木老师和辻惠理一起调整了我们的歌声,犹如在琢磨宝石般,去除不纯的物质,努力接近纯净。不知道观众听到我们的歌声,脑海中会浮现怎样的色彩。 指定曲〈信〉的长度为四分半到五分钟,指挥者不同时,长度会稍有变化,但主题曲并没有时间限制,只规定自选曲必须控制在四分半以内,只要超过一秒,就会被扣分。每个合唱团必须在十分钟内唱完两首歌。 第一所学校的合唱结束,在掌声中走下舞台。 k大赛的预赛就开始参与的热心民众。已经上台比赛结束的合唱团聚集在角落,听老师讲评刚才在台上时的不足之处。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驼着背,摇晃着身体坐在椅子上,身旁坐的那个体格健壮的人应该是他的父亲。年轻人小声地念念有词,一直摸着自己的耳朵,不难想像他可能有发育障碍的问题。 谏早文化会馆的一楼中央有一个名为展示厅的空间,陈列着古老的座钟和母子像之类的东西,那里挂着「集合地点」的牌子,工作人员要求我们等在那里。因为随时有某所学校的合唱团在排练室内练习,在我们前面还有两所学校的合唱团在等待。 排练室的入口就在展示厅旁,等前一所学校的合唱团走出来时,必须立刻进去练习。工作人员会站在馆内固定位置,用对讲机联络,分秒必争地引导学生。之所以严格控管时间,是因为这次大赛全程录音和录影,日后将在本地的nhk电视台和电台中播出。今年决定每个合唱团只能在排练室内练习八分钟,如果练到一半,时间到了,就必须立刻离开。每位工作人员的计时方法不同,有的人从合唱团一踏进排练室就开始计时,有的人会等合唱团进入室内,做好准备后才开始计时。这次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是用哪一种方式。如果是前者,就必须快速冲进排练室,努力减少时间的损失。最重要的是必须全员到齐,因为偶尔会发生有学生去厕所整理头发或是昭籍i子,结果迟到,无法进入排练室的情况。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辻惠理问大家。第六所学校正在舞台上合唱,我们差不多要等第七所学校唱完之后,才能进去排练室练习。第六所学校唱完后,会有短暂的休息时间,所以,我们可能要在这里等二十分钟左右。 「呃……」 一年级的女生诚惶诚恐地举起了手。 「柏木老师不在……」 我们东张西望,个个脸色发白。展示厅挤满了人,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察觉柏木老师不见了。排练室内有钢琴,柏木老师也要练习伴奏,但现场只有我们这些学生,学务主任和兜谷老师留在礼堂内看管我们的行李。 「我去找!」 说完,我立刻跑了起来。 「我也去!」 辻惠理说。 「不用!你留在这里!」 谏早文化会馆的正面庭院有一个像荷兰常见的巨大风车,虽然并没有实际使用,但连结了电源的风车叶会转动。在绿色的花草包围下,模仿红砖建筑的风车景象几乎让人忘了这里是日本。走出开着冷气的馆内来到户外,温暖的夏天空气包围了身体。 我找遍馆内的通道,都没有看到黑发美女。我猜想柏木老师会不会走出去了,来到馆外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柏木老师站在风车下。看到她苗条的背影,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走了过去。老师正在讲电话,虽然我无意偷听,但还是听到了。 「……还没有吗?真久啊,已经几个小时了?好吧,那我先挂掉了,很快就轮到我们了。嗯……,你告诉她不用担心,等出生后,请马上通知我……」 柏木老师说完后,挂了电话,转身正想走回会场时,发现我站在那里。 「荠荠……」 「老师,你打电话给谁?」 柏木老师的表情很尴尬。 「一个学妹。」 「骗人,你是不是打电话给松山老师?」 「不可以偷听别人讲电话,但我并不是打给晴子,我说是学妹也没有骗你。」 「那是谁?」 「晴子的妹妹,她叫松山明里,是我中学和高中的学妹。……晴子羊水破了,目前人正在医院。」 会场周围树林传来的蝉声好像一下子变小了。 夏日阳光照亮了谏早文化会馆的白色墙壁。 「昨天晚上,已经深夜了,她妹妹打电话给我,说已经把她送去医院了,晴子的老公也陪着。她睡不着,打电话给我,因为她并不知道我因为参加nhk大赛不在岛上。」 松山老师目前正在妇产科的待产室忍受着以一定的时间间隔出现的阵痛,当阵痛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子宫口张开后,才能进入分娩室。 谏早文化会馆的地理位置,好像被后方植物茂密的山丘抱在怀里。 风一吹,树木的沙沙声包围了我们。 「明里被晴子骂了一顿,质问她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松山老师先天心脏很弱,所以分娩时的风险比正常产妇高好几倍。 「如果松山老师的身体无法承受……」 当我说出口时,内心立刻涌起一股可能成真的恐惧。 「原来你知道?」 「大家都知道。」 如今,礼堂内响起的是怎样的歌声? 我们决定马上回去找其他人。 排练室很宽敞,但什么都没有。有一部分墙壁是镜子,舞者可以在这里确认自己的舞姿。我们前面那所学校的学生走出了排练室,通道上的人潮疏散后,我们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立刻进入室内,在事先指定的位置排好队,柏木老师坐在钢琴前。今天的工作人员似乎从我们进入排练室的那一秒就开始计时,所以,我们没有说一句话,立刻开始练指定曲。 如果再晚回来几分钟,我和柏木老师就无法进入排练室了。虽然大家都想知道老师刚才去了哪里,但还来不及问,就轮到我们排练了。 排练的情况糟透了。柏木老师的伴奏速度太快,因为内心焦急,宛如四处奔窜的兔子,把我们抛在后面。辻惠理不知所措,起初还试图挽回,但随即心灰意冷,越来越没有气势,挥动手臂时也很畏缩。我们心神不宁,凭直觉唱完了指定曲和自选曲,工作人员打开门,宣告我们的排练结束了。 穿越通道,回到展示厅时,下一所学校的合唱团员走进了排练室。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和满脸沮丧的我们完全相反。第八所学校的合唱结束了,我们不能回去礼堂,在上台比赛之前,必须在展示厅待命。工作人员把我们带到展示厅的指定位置,指示我们在那里等候。等第九所学校开始合唱,我们就要去舞台后方的后台走廊。距离我们登台比赛只剩下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了。 「对不起……」 柏木老师用无力的声音向我们道歉。 二年级的女生福永洋子质问老师: 「老师,你到底怎么了?」 横峰香织也咄咄逼人地说: 「老师,请你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刚才的失误太不寻常了!」 其他成员也都围住了柏木老师。 「……正式比赛时,我会尽力。」 柏木老师言词闪烁,不知如何是好,但这些话无法平息大家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老师不想告诉大家原因的心情。如果在正式比赛前说出松山老师的事,会造成人心浮动,很可能像刚才的柏木老师一样,犯下平时不可能犯的疏失。 「老师……!」 围在柏木老师周围的团员继续向老师逼近,实在是异样的景象。这时,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柏木老师脸色大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瞥了一眼液晶荧幕。她推开团员,背对着我们,在不远处接了电话。 戴着对讲机耳机的工作人员走到老师身旁,告诉她这里禁止使用电话。 「对不起,马上就好。」 老师迅速讲完电话,立刻挂断了,回头看着我们。我们等待着老师开口。老师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说出真相。 木老师露出无奈的表情。 「好吧,我告诉你们,晴子……,松山老师刚才进了分娩室……」 *  *  * 第九所学校的合唱结束了,一排学生从后台走廊走了过来。每个人的脸都兴奋地胀得通红,他们在展示厅遇见了家长和同学,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工作人员走到我们面前,请我们转移阵地。柏木老师点了点头,率先走向后台走廊的方向。我们也跟了上去。 走向走廊时,几个女生开始啜泣。就连我们这些没有被教过的男生也开始担心,和松山老师一起参加合唱团活动的团员一定很不安。我们之前就已经听那些女生说,松山老师生孩子时可能会有危险。 「不要往坏处想。」 仲村荠对正在啜泣的女生说。 「老师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一定会轻轻松松地生下小宝宝。你担心得哭成这样,老师可能觉得莫名其妙。要哭等上台唱完后再哭。」 柏木老师也许是因为担心松山老师,注意力无法集中,才会在排练时失常。如今,合唱团所有人都得知了这件事,大家的心思已经远离了合唱,所有人的注意力涣散,心神不宁地走向后台。想必这是松山老师最不想看到的吧。 「怎么偏偏是今天。」 三田村说道。虽然之前就知道有一天会为松山老师的身体担心,但偏偏和nhk大赛撞在一起,运气实在太衰了。在最不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每个人都无法保持平静。柏木老师原本可能想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可能想在比赛后告诉我们,但我们硬逼迫她说了出来。 后台走廊位在谏早文化会馆深处,到了之后,工作人员叫我们等候在那里待命。并不宽敞的通道上挤了二十个人,通道的这一侧有几间休息室和男女厕所,对面就是通往大礼堂舞台的门。我们等在舞台右伽的入口附近。这里有一道隔音门,小声说话时,并不会影响到舞台上的表演。 「对不起,我应该更成熟点,应该瞒住你们的。」 柏木老师低头小声说道。 「我已经调适好了,正式比赛时绝对不会再弹错了。」 第十所学校开始合唱。后台走廊深处是通往舞台左侧的出入口。那里的出入口没有门,隐约传来歌声。这里和舞台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柏木老师,谢谢你。」辻惠理说,「但是,我觉得大家不会有问题的。因为刚才的合唱太惨不忍睹了,不可能更糟了,所以,我们的心情反而轻松了。刚才已经失败过一次,没什么好怕的了。」 柏木老师嘴角浮现了笑容。 「团长,谢谢你。幸亏你是团长,我觉得刚才自己好像是故意弹错,让你们有这种心情。」 「老师,不可以得寸进尺。」 紧张一分一秒在心里膨胀,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长谷川琴美和几个学妹一起深呼吸,她的脚上仍然缠着绷带,我有点担心,希望她走上阶梯台时不会绊倒。一年级和男生团员第一次来参加大赛,都兴奋地东张西望,或是走来走去,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向井站在我面前,他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头不说话。 「大家要把这份紧张转化为专注力!」 仲村荠对学妹说。 「要好好展现至今为止的努力,不要留下遗憾!」 学弟和学妹们不安地点着头。虽然我没有参加过运动社团,但我觉得合唱和运动比赛差不多,同样要训练肌肉,必须一次又次地练习,让身体完全记住,避免少许的紧张会影响正常的表现。 今天来到这里之后,我对合唱的认识也有了些微的变化。虽然我之前也没有轻视合唱这件事,但刚才在观众席上听其他学校合唱时,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歌声在礼堂内缭绕,让我产生了全新的认识。虽然我知道那是舞台上的合唱团团员身体所发出的声音,但有那么一刹那,我无法相信这一点。十几、二十人的声音仿佛编织出一个世界,只有伴奏和人的声音创造出音乐的旋律。所有人共同发出的声音消除了个体的存在,创造出一个巨大的音乐动物,就像神话中出现的巨大而神圣的音乐动物。 我逐一看着每一名团员。有些团员曾经说过话,也有的学妹从来没聊过。因为辻惠理和老师的对话,大家虽然比刚才放松了一些,似不安的影子并没有完全消除。虽然辻惠理说,刚才失败过一次,这次不会有问题,仇人家的心情无法立刻调适好,还是惦记着松山老师。 就在这时,始终闷不吭气的向井举手发雷了。 「……老师,我想到一个好主意,电话借我一下?」 走廊上挤了很多人,几乎无法动弹,但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 「为什么?」 柏木老师问。他瞥了一眼工作人员后回答: 「我要打电话给松山老师。」 仲村推了他的背一下。 「都已经快上台了,你在说什么啊!」 她压低了嗓门,以免传到舞台上。 「现在没时间了,你有意见也晚一点再说。」 向井瞄着工作人员,拉着柏木老师的手臂,走出后台走廊,去了展示厅的方向。舞台上隐约传来的指定曲歌声结束时,只有向井回到后台的走廊。 「柏木老师呢?」 辻惠理问。 「在那里讲电话,马上就回来了。团长,你耳朵过来一下。」 他走到辻惠理旁,背对着工作人员说起了悄悄话。她露出惊讶的表情,点了点头,用手指做出ok的手势。向井又接着和三田村咬耳朵,辻惠理在仲村耳边窸窸窣窣地小声说话。每个人听到之后,又立刻对旁边的人咬耳朵,持续把消息传出去。挤在后台走廊上的所有人都背对着工作人员窃窃私语,工作人员一脸纳闷地看着我们。 「阿悟,你知道了吗?」 向并问,我摇了摇头。 「那耳朵过来一下。」 向并小声地把计划告诉了我。 「我们上台表演时,要用电话和松山老师连线,我们的歌声会传到岛上。」 *  *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在大舞台上合唱,之前曾经多次参加过nhk大赛和由全日本合唱联盟、朝日新闻主办的歌唱比赛。在上台比赛之前,都会在舞台下面小声相互激励或是谈笑。不可思议的是,从来不会复习歌词,或是回想哪里该怎么唱。 在脑海中唱一百次,每次都可以唱得完全一样,但实际站在舞台上时,却无法每次都一样。一百次中,有九十五次很普通,四次唱起来很不顺,表现不理想,只有一次宛如神迹降临般。每个人都在祈祷,希望那奇迹般的一次就出现在正式比赛的舞台上。充分练习,做好万全的准备,最后的关头,只能祈祷。 我们站在设置在舞台侧面的音响反射板后方听了第十一所学校的合唱,周围光线昏暗,走到这里时,看不到自己的手脚。设置在音响反射板后方的荧幕发出亮光,荧幕上出现了正在比赛的合唱团团员身影,大家会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没有人说话,荧幕中传来的指定曲节奏和我们不一样。为了避免受到影响,就会用手捂住耳朵,或是用手掌拍耳朵,让自己听不到那些歌声。 想要回应众人的期待,但又担心万一失败怎么办,正面和负面思考交织在一起。荧幕的亮光照在一年级学妹的脸上,她的嘴唇在发抖,她的脑筋应该一片空白。我一年级的时候也一样,虽然事先想好「要这样唱」,但到了这一刻,就完全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是三年级了,情况又怎么样呢?我可以感受到自己努力把紧张转化为动力。这一定是最后一次比赛,希望能够在完美的状态下传承给学 尾声 无声中,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失败了吗? 在观众席出现反应之前,内心惶恐不安。 数秒后,大礼堂内响起掌声。掌声在我们背后响起,我们走下舞台。有女生失去了平衡感,身体摇晃了一下,其他女生扶住了她。有女生哭了起来,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太感动了。脑筋一片空白,没什么真实感。柏木老师正悄悄把手机藏进衣服,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由于会场内有工作人员,现在不能马上讲电话。老师默默走在通道上,来到展示厅时,停下了脚步。展示厅的墙边展示了有人捐赠的座钟,以及身穿和服的女人抱着婴儿喂奶的母子像,老师拿出电话放在耳边。松山老师还躺在分娩台上吗?我们的合唱有没有传回五岛?我们围着老师,屏住呼吸看着她,但是,老师听着电话,没有说一句话。一丝不安掠过心头。但是,柏木老师的嘴角很快展露了笑容。 老师把电话拿到我们面前。 男生和女生都争先恐后地探头看着手机。 荧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超过十几分钟,这代表连线没有中断过。 手机的扩音器隐约传来婴儿的哭泣声。 二十所学校的合唱都结束了,在等待评审结果期间,舞台自由开放。想唱歌的合唱团员可以站在舞台上,表演自己喜欢的歌曲。和比赛无关的歌声自由奔放,散发出幸福的味道。这时,有几个人发现向井圭介和仲村荠两个人溜走了,团长也忍不住嘀咕:「他们真要好。」 评审结果出炉,由评审宣读了总评。很遗憾,我们无法晋级进入九州大赛。之后,礼堂内的所有人合唱了指定曲,nhk大赛长崎县大赛终于落幕了。 走出谏早文化会馆,许多学生都在拍纪念照。大家都依依不舍,不愿意离去。我们也没有立刻上游览车,在户外散步。距离老师规定的集合时间还早,学务主任为大家拍纪念照之后,学妹走过来问:「桑原学长,可不可以和你一起拍张照?」我有点慌乱,但还是点点头,学妹站在我身旁,拿出手机在谏早文化会馆前和我合影。 「阿悟!」 我独自在大门口打转,突然有人叫我。回头一看,父母和哥哥站在人群中。 「刚才的合唱太棒了,你是不是很紧张?在这么多观众面前唱歌,我知道你尽了力。」 母亲兴奋地说。 「虽然很紧张,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问题。」 父亲也在电视上看到了我们合唱。 「真可惜,你们没进去会场。」 「没关系,我们要回家了,你要搭游览车回家吗?」 「对,晚上就到家了。」 哥哥有点心神不宁,似乎想要上厕所。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带哥哥去厕所。」 我让父母等在原地,牵着哥哥的手肘带他走去厕所。四周到处挤满了人,有的学生在和赶来加油的家人聊天,也有的学生挤在一起,对着手机镜头露出笑脸摄影留念。每次遇到照相机的闪光灯闪动,哥哥的肩膀就会抖一下。 大礼堂周围有很多人,我决定带哥哥去里面中礼堂旁的厕所。那里果然没什么人,当周围安静下来后,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长谷川琴美跟在我们后面不远的地方。 「啊,被你发现了?」 「因为我看到你,所以想观察你。这是你哥哥吗?」 「对,他是我哥哥。」 长谷川向哥哥欠了欠身。 「你好,我姓长谷川。」 哥哥没有反应,也没有看她一眼,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但是,他会听到所有的对话,像录音机般留在记忆中。 我们走去男厕所。长谷川等在外面,我让哥哥独自进去一间比较大的厕所后,关上了门。因为母亲的努力,哥哥已经学会单独上厕所。而且,还学会了上完厕所后自行洗手,用手帕把手擦干,比那些上完厕所后不洗手就走出来的人更干净。我和长谷川在厕所外等哥哥时聊了起来。 「今天辛苦了。」 「你也一样。」 「他果然是你哥哥,因为我刚才看到时就这么猜想。」 长谷川看了我写的信,知道哥哥有自闭症。 「他一直坐在礼堂门口那里。」 「我哥哥很引人注意吗?」 「我在担心是不是工作人员不让他进去。」 「是我爸妈自己决定不要进去。」 我们并肩靠在墙上。中礼堂前的通道上有一道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和户外明亮的阳光相比,通道上很昏暗。 「刚才我看到你爸爸和妈妈了,你在信上写,你是因为父母的算计来到人世。」 这是我们第一次聊信的事。 「对,我有写。」 「但是,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他们看你的眼神都很温柔。」 「我知道,谢谢。」 虽然我道了谢,但并不是发自内心,应该只是基于礼貌。也许她感受到这一点。 「桑原,你根本就不知道。因为你就是你,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诞生在这个世界,这种事根本都不重要,你现在就站在这里,你只要为此心存感恩就好。无论如何,十五年前,你诞生在这个世界。」 「我、我知道了……」 「对了,刚才你很受女生的欢迎,太好笑了。」 「还不是因为你之前说谎。」 「受欢迎不是很好吗?」 「但那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差不多啊,反正是我遇难时,你赶来救我。」 「我觉得是神木学长遇难……」 「那倒是。」 我竖耳听着户外的喧嚣,看了一眼玻璃窗门外。许许多多的学生走在户外的阳光中,我的视线离开了长谷川琴美的脸一下子,没有察觉她的眼眶什么时候泛红了。我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她快要哭出来了。我六神无主,不停地问:「咦?怎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伤害她的话? 「反、反正对不起啦!」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了再说。 「你为什么道歉?」 「因为你在哭!」 「我才没有哭呢。」 「但是你眼睛红红的。」 「因为我昨晚没睡好。」 「还在吸鼻子。」 「我有花粉症。」 「现在的季节根本没花粉。你到底为什么哭?」 「……我很想对你说谢谢,因为昨天的事,却一直说不出口,结果就……。对不起,让你陪我做这种蠢事……」 长谷川哭丧着脸。 「原来是这件事,没事啦,昨天的事,根本没什么。对了,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喜欢你。」 阳光从玻璃门外洒了进来,她的双眼和被泪湿了的脸颊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她不再哭泣,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时,男生厕所里传来「哗」的冲水声。我们的紧张也好像被水冲走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桑原,你真的好蠢喔。」 长谷川擦着泪水笑了起来,我觉得这样很好。 *  * 顺利结束了,真是太好了。」 辻惠理一派轻松地说。 「松山老师和小宝宝都很平安,简直是完美结局。」 柏木老师用手机打电话回五岛后,确认母子都很平安。 「哪里是完美结局?」 辻惠理用手指戳着我的侧腹。 「啊?不是吗?」 「我们没有晋级进入九州大赛,不是很可惜吗?」 即使比赛已经结束,仍然有很多学生没有离开。大家都依依不舍,不愿离去。所有人应该都有庆典结束后的寂寞。谏早文化会馆北侧的山丘上,树林中有一个阶梯。我指着阶梯向辻惠理提议: 「要不要上去看看?不知道上面有什么?」 辻惠理意兴阑珊,但我还是拉着她走上了阶梯,来到转弯处回头一看,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谏早文化会馆周围聚集的人,心情特别舒畅。 我们继续往上走,喧闹声越来越远,周围是一片只有蝉鸣的树林,向井坐在阶梯中间。 「向井,你怎么在这里?」 辻惠理有点惊讶。 「团长,今天辛苦了。」 他站了起来,从上面走了下来。辻惠理走向他的方向,两个人越来越近,但因为我站在原地不动,所以她回头看着我。 「荠荠,怎么了?」 「圭介说找你有事,我要回去找其他人了。」 「什么?」 我和向井交换了眼神。 「我欠他一份人情。」 「荠荠,谢啦。」 我转身跑下阶梯,辻惠理一定目瞪口呆,不过她听了向井圭介的话之后,就知道我只是带路而已,之前的误会也可以澄清了。 刚才在等nhk大赛评审结果时,向井找我出去,拜托我这件事。 「等一下我打算向团长表白,你可不可以带她来找我?我等在外面的楼梯上。」 因为大家都在谣传我和他在交往,他想赶快澄清,所以临时决定要在今天表白。 我快步走下阶梯,每走一步,就离后方的他们越远。我觉得心被揪紧。这时,我已经知道,我不会再回避内心的感情,我因为父亲的关系而憎恨男生的日子结束了。 我回到了谏早文化会馆的正门,靠在墙上,看着来往的行人。我从行李袋里拿出佐久间糖的罐子倒了过来,一颗红色糖果掉在手心。放进嘴里,草莓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扩散。我叹了一口气仰望天空,天空中飘着积雨云。糖果的甜味渗透了全身。 我察觉到前方有视线,抬头一看,长谷川琴美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她并不是一个人,桑原悟和他的家人也在那里,他们的五官很像。他的母亲看起来很温柔,父亲像一头壮硕的熊,另一个瘦瘦高高的哥哥很面熟,就是刚才nhk大赛时,一直坐在休息区的那个人。从他的外表来看,应该是有发育障碍的问题,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进入会场吗?走过去看一看吧。我把背包背在肩上,向他们跑了过去。 「惠理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长谷川问。 「我们走失了。」 「这几位是桑原的父母和哥哥。」 她介绍说。桑原悟站在后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见到桑原的家人,向他们打了招呼。桑原的父母也向我点头,听到他们对合唱的感想,我有点诚惶诚恐,更觉得害臊。谏早文化会馆前方是水泥阶梯,桑原的哥哥坐在那里,抱着瘦瘦的双腿,驼着背。他晃动身体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随风飘动的热带植物叶子。 「你哥哥刚才一直在礼堂外面吗?」 我问桑原悟。 「对,因为担心会造成大家的困扰。」 「困扰?你哥哥不是很安静吗?」 他哥哥从刚才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 体格壮硕的桑原爸爸向我解释: 「他一点都不安静,从刚才就一直在念圣经,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突然抓狂,可能会在别人合唱时突然大闹。」 桑原爸爸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感情。 「所以,桑原哥哥没有在现场听到合唱吗?太可惜了。」 听说只有桑原的母亲进去礼堂内听我们的合唱,他的父亲和哥哥一直等在休息区。他们特地从五岛渡海来到这里,却只能从电视荧幕上看转播。 「太可惜了。」 「不,这样就够了。」 虽然桑原爸爸这么说,但我无法接受。 「不,合唱绝对要听现场的。」 「他和正常人不一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的没办法吗?」 「对啊,没办法。」 我不由得思考桑原哥哥至今为止的人生。他有读小学和中学吗?他是不是曾经透过和各种不同的人接触,体会到各种乐趣呢?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回头看着长谷美。 「怎么了?」 「原来这里有女高音。」 我看着着桑原悟。 「也有男声,我是女低音,还有什么理由不唱呢?」 「什么?在这里唱?」 桑原悟问。 「当然。」 「真是没办法。」 长谷川苦笑起来。虽然没有伴奏,也没有指挥,但应该可以克服。我们站在桑原悟的哥哥面前。 「要唱什么歌?〈信〉吗?」长谷川问。 「今天这首歌已经听腻了,唱其他的比较好吧?」我提议。 简单讨论后,我们挑选了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名曲。 即使不练习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不要唱,太丢脸了!」 桑原爸爸有点生气地说。不好意思,现在无暇理会桑原爸爸的意见,桑原妈妈一脸好奇地接受了。太好了。我们三个人排成一排,站在坐在阶梯上的桑原哥哥面前,他坐在比我们高五级阶梯的位置。我把背包和糖果罐放在脚下。 「准备好了吗?」 长谷川和桑原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罗。一、二、三,唱!」 由于没有伴奏,我们就直接唱了起来。我们的声音很不整齐,一开口就乱了步调。但反正不是比赛,也不是表演,根本不必在意这些细节,我们只要尽情地享受唱歌这件事就好。因为只有三个人,和刚才在礼堂内的了亮歌声相比,或许听起来感觉很无力,却是我们发自身体深处的音乐。 周围的人纷纷转过头,投来好奇的视线。大家停止聊天,停下脚步,目光集中在我们身上。阶梯很宽,人潮渐渐聚集。不一会儿,骚动声安静下来,只有歌声在回响。 我发现内心隐隐作痛。 事到如今,怎么还会这么伤痛? 心好像揪紧,痛苦得几乎快要流泪了。 长谷川发现我憋着气,握住了我的手。 她用力握住了我。 我无法发出声音。 也许无法再唱下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伸出了援手。 刚才比赛时,桑原的哥哥一直坐在礼堂外,也许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在意他。我相信他们得知我们是为桑原哥哥而唱,立刻了解了我们的用意,察觉到我们想要唱歌给无法进入礼堂的他听。 不远处也有歌声加入。 是其他学校合唱团的男生。 浸在歌声中。 合唱的规模越来越大,我不唱也完全没有影响。在场的所有素昧平生的合唱团团员都即兴加入了我们,当越来越多人加入时,歌声完全融为一体,散发出优美和震撼力,充满对音乐的感谢和喜悦。 我将会带着这份伤痛活下去吗?听着大家的合唱,我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为了活在苦涩中带着甘甜的当下,我必须长大。 这时,我被放在脚下的糖果罐绊到了。眶当、眶当。糖果罐从阶梯上滚落,盖子不小心打开了,几颗色彩鲜艳的糖果掉了出来。柠檬的黄色、葡萄的紫色和薄荷的白色。明亮的阳光中,在阶梯上弹跳的糖果格外美丽,糖果罐的声音不会影响合唱吗? 桑原的哥哥站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掉在阶梯上的糖果。 「……荠荠……」 他低吟道。他说话时,嘴巴微微张开,听不太清楚他说话的声音,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桑原悟闭上嘴巴,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脸上应该也有相同的表情。桑原哥哥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名字?刚才自我介绍时,我记得只说了姓氏而已。 他面不改色,看着那些糖果嘀嘀咕咕。 「……不要哭……没关系……回家……」 合唱仍然在继续。 他在音乐的中心缓缓走下阶梯。 他走过我们的身旁,伸手拿起阶梯上的一颗糖果,放进了嘴巴。 「哥哥,很脏啊。」 桑原悟站在他身旁,一脸担心地说。 在我小时候,有一次在母亲看病时,我溜出了医院,去教堂听唱诗班唱歌。我回想起之后的事。 合唱结束时,我嘴里的糖果也吃完了。 我摇了摇佐久间糖果的铁罐。 但是,倒出来的糖果掉在地上了。 即使我再怎么摇,也摇不出糖果了。那是最后一颗。 我正准备捡起来吃,但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个少年把糖果放进了嘴里。 我忍不住哭了。我很难过,因为最后一颗糖果被吃掉了。 听到哭声,少年的母亲跑了过来,向我和母亲道歉。 母亲安慰着哭泣不已的我。 但是,我拼命哭,根本没听到母亲说的话。 我不记得母亲当时说了什么。 「……回家吧……不要哭……」 桑原悟的哥哥不断重复这句话。 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岛上,也许曾经擦身而过。于是,我恍然大悟,他就是当年在教堂时,把我的糖果捡走吃掉的那名少年。 在教堂时,母亲紧紧抱着我。 我拿着空铁罐哭个不停,母亲安慰着我。 从桑原哥哥口中说出的话,变成了母亲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荠荠,不要哭,没关系。来,我们回家吧……」 * 敬启:当春风捎来新绿气息之际,料想身心均健。 曾经冷得刺骨的风,也已渐渐和煦。 不久之前的花苞,已经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在朝霭中鲜艳欲滴。 那天在码头道别至今,又过了一段时间, 一直想要写信向你道谢,今天终于提起了笔。 听到你顺利分娩,真是太高兴了。 得知你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曾经暂时陷入危险状态,吓得我脸都发白了。 也许是因为你从手机中听到了那些学生的歌声,让你的心脏撑过了危险。 不瞒你说,我一直在犹豫。 我一直在寻找返乡的理由。 当你找我当代课老师时,我觉得是天赐良机, 而且,我真的很担心你的身体能不能撑过分娩。 即使过了当初约定的一年时间,我仍然可以继续留在岛上, 我也曾经多次想过这件事, 不去东京似乎也没关系, 为什么坚持要去东京? 但是,我最后还是决定去东京, 我要在东京重新学习。 目前,我在朋友的介绍下,在远离市中心的钢琴教室帮忙。 有时候在拥挤的电车中和别人挤成一团,有时候在斑马线上差点撞到人,每天的生活都忙碌不已。 于是,我就会停下脚步,站在高楼之间仰望天空。 五岛的天空应该也同样清澈。 请你多保重。 祝安好 *  *  * 我站在敞开的窗户前。 高空中飘着淡淡的云,好像用奶油刀淡淡地抹了一下。 窗外吹来的冷风很舒服。虽然已是春天,但风还是有点冷。 虽然大部分人都走了,但校园内仍然可以见到学生和家长的身影,他们在显示这里曾经是城堡的石墙和瓦屋顶的正门前摄影留念。 母亲已经回家了吗?我回想起刚才和母亲之间的对话。 「我还有事,不能和你一起回家。」我说。 「嗯,我知道,吃晚饭之前要回来。我今天煮了很多好吃的菜,阿悟,你长高了。」母亲这么回答后回家了。 毕业典礼顺利结束了。典礼结束后,会场的体育馆周围很热闹,但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 「桑原学长!」 几个合唱团的一年级学妹从走廊前方跑了过来。举行毕业典礼的当天,一年级学生不需要来学校,二年级的学生必须代表在校生出席典礼,一年级放假,但吹奏乐团和合唱团的团员都要来学校,因为他们必须在典礼上表演。 「找到柏木老师了吗?」 「还没有。」 我摇了摇头。 「要不要帮忙找?」 「嗯,谢谢。」 老师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吹奏乐团活动室的第二音乐室,顶楼露台和图书馆都不见踪影。学妹和我一起走在走廊上时对我说: 「学长,恭喜你毕业了。」 学妹说话很有精神,和我完全相反。我点了点头说:「谢谢。」刚进合唱团时,我几乎不跟学妹说话,直到nhk大赛之后,才渐渐开始和学妹聊天。 「毕业真令人感慨。……学长,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你和长谷川学姐在交往吗?」 「……你觉得呢?」 「你们经常在一起,看起来像在交往,但学长,你配不上长谷川学姐啦。」 话说回来,柏木老师到底去了哪里?该不会已经回去了?我打算去停车场看一下柏木老师的小货车在不在,我在鞋柜前换鞋子时对学妹说: 「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打电话给团长?问一下其他人的情况。」 学妹拿出手机打给辻惠理。 「大家都等不及了。」 学妹挂上电话时说道。看来柏木老师并没有在我离开后,去了第二音乐室。 我和学妹一起来到校舍外,在寒冷的空气中发抖。 「啊,老师的小货车还在,应该还没有离开。」 视野前方的教职员专用停车场内,看到了柏木老师的爱车。 同时,我在操场远方看到一个静止的娇小人影。那是大海的方向。我和学妹两个人一起走了过去。 海面风平浪静,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海浪微微起伏时,反射的阳光粒子跃入了视野。柏木老师站在岩石区,怔怔地望着大海,风吹动了她深色的衣服,勾勒出她的身体曲线。 「老师,原来你在这里。」 乐室等你。」 「客人?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是一个男的,是不是老师的朋友?」 学妹说。柏木老师似乎猜不透谁会来找她,偏着头纳闷。这也难怪,因为我们是骗她的。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去第二音乐室。走在路上时,学妹对柏木老师说: 「老师,谢谢你这一年的指导。」 松山老师将在四月重回学校,柏木老师在这所学校代课到三月底。我们毕业生离开学校时,柏木老师也会一起离开。学校里有很多男生都很崇拜柏木老师,听说老师要离开的消息,不少人都哭了。 「我才要谢谢你们忍受我这么菜的老师。」 柏木老师有点不好意思。 「对了,你们考高中那天很辛苦吧!雪下得很大!」 「荠荠睡过头了,差点在雪中发生意外。」 「仲村学姐说,她以后要去读东京的大学。」 「是吗!那以后搞不好还可以在东京见到她。」 走进校舍后,我们沿着走廊来到第二音乐室前,柏木老师拉开了门。 然后,她立刻停了下来。所有合唱团的团员都在教室内排排站,抱着婴儿的松山老师也在。 「嗯?怎么回事?」 柏木老师不明就里,辻惠理走向前说: 「老师,请坐。」 她请柏木老师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柏木老师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情况,忍不住有点害臊。 「啊哟,你们不要这样,我很不习惯。晴子,是不是你在暗中搞鬼!?」 松山老师小声地回答,怕惊动了正在睡觉的婴儿。 「这些学生偷偷地练了很久。」 之前,松山老师提议,在毕业典礼后,要在指导合唱团一年的柏木老师面前表演合唱,给她一个意外惊喜。刚才我在猜拳中输了,所以由我负责把老师请来这里。 「等一下。」 地上铺了一块携带用的小床垫,松山老师把怀里的婴儿放在上面。老师的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在处理爆裂物般把婴儿放在床垫上后,把手从婴儿的后背中抽了出来。看到老师顺利放下婴儿,婴儿也没有醒,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和学妹也跑进队伍中。这时,我和长谷川视线交会,我可以听到她似乎无声地问:「嗯?为什么和学妹在一起?」的声音,等一下可能会被她逼问半天吧。 松山老师坐在钢琴前,辻惠理面对我们。 窗户打开一条缝,从缝隙中吹进来的风拂动了窗帘。 室内一片寂静。 辻惠理的手缓缓举起,我们开始合唱。 收起下巴,视线微微向上看, 放松肩膀,双手自然下垂, 收缩腹部,挺起胸膛, 双脚微微张开,将体重平均分配在双脚上。 我终于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