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上辈子的死对头》 第1章 第1章 许筠瑶刚迈出御书房,迎面便见中书令唐松年大步走来,脚步微顿,下一刻,端庄得体的微笑便扬于脸庞。 “原来是唐大人,许些日子不见,本宫怎么瞧着大人仿佛清减了许多?虽说崔大人是您的学生,可他犯下那等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陛下圣明,自是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又何必忧心呢!”她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脸上也尽是关切之意。 “老臣汗颜,劳淑妃娘娘如此惦记,老臣惶恐!”两鬓斑白的唐松年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顿了顿,同样关切地道,“老臣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虑,时逢三皇子降生,宫中处处需要打点,娘娘代理六宫更是劳心劳力,只也要多保重凤体,也好早日为陛下孕育龙儿。” 许筠瑶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心中更是微恼,只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托大人吉言。” 一旁的内侍大总管缩缩脖子,将脑袋垂得更低,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这两位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可着劲往对方身上扎刀,刀刀狠,真真是哪里痛便往哪里扎! 互相扎刀的两人擦肩而过,目光交接间,隐隐可见对方眼中升腾起来的小火苗,可彼此间的笑容偏又灿烂了几分。 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许筠瑶止步,微微侧身望了一眼那道恨极的身影,却不料对方也止步回身,恰好对上她的视线,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冷笑一声。 老匹夫,继续装,这回不过折你一条臂膀,接下来还有你哭的时候! 忽觉喉咙一阵干痒,她以帕掩嘴咳了咳,宫女折柳扶着她担忧地道:“娘娘今日咳得像是更厉害了些,得请太医再仔细诊治诊治,看需不需要换个方子。” “不妨事。”她不在意地摆摆手,再一想到近段日子借身体抱恙之机所作的种种布置,心情顿时便愉悦了几分,再望向凤藻宫所在位置,眼中更是闪耀着胜券在握的光芒。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原以为无甚大不了的小病,次日一早起来时却发现加重了几分,使得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尽管如此,只要一想到很快便要颁布的封后圣旨,她的心情却是半点也不受影响。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她正皱着眉喝着那碗乌漆漆的药,便见折柳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拭了拭唇角,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在朝堂上颁下了封后旨意,要、要册封沈婕妤为皇后!”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却是许筠瑶手中药碗掉落地上。 “你说什么?陛下要封沈婕妤为皇后?”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折柳,身体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着,只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是,圣旨都已经颁下来了,陛下还着钦天监择举行封后大典的黄道吉日。”折柳哭丧着脸回答。 “不可能,这不可能,陛下明明已经……不可能,这不可能……”多年的念想一朝落空,许筠瑶脸色惨白,喃喃地道。 忽地想到昨日唐松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眼眸陡然睁大。 “唐松年,是唐松年那老匹夫!老匹夫坏本宫好事,本宫与他誓不两……咳咳咳,咳咳咳……呼呼……”滔天的怒火在心口燃起,她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耳边只响着宫女们的惊叫—— “娘娘!” “啪答,啪答……”迷迷糊糊间,许筠瑶只觉得仿佛有水滴掉落脸上,带来一片湿润。 下雨了?她有些懵,随即又听到身边有女子的悲泣,间杂着有老妇的哽咽:“夫人,姑娘她……去了……” “胡说,你胡说!我的宝丫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许吵着她!”年轻妇人的声音带有几分沙哑,将怀中的小小婴孩抱得更紧,固执地道,脸上的泪水却是肆意横流。 许筠瑶被勒得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脸上更是湿漉漉黏糊糊得难受,下意识地挣扎:“大胆,何人如此无礼……” 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从口中说出来的竟是一阵属于婴孩的咿咿呀呀之声。 更让她恐惧的是,当她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满脸泪水的年轻妇人紧紧抱在怀中! “夫人,姑娘、姑娘动了,姑娘动了……”侍女惊喜的叫声随即在屋里响了起来。 “快,快去喊大人,快去请大夫!”老妇激动地叫着。 屋外,一袭靛蓝长袍的青年男子双目通红,袖中双手死死地攥着。 他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宝贝女儿……老天爷何其残忍!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大人,姑娘醒了!”突然,有侍女从屋里出来,边走边大声叫着。 他呼吸一窒,骤然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屋去。 却说许筠瑶被那年轻妇人紧紧地抱着,周围是一阵阵杂乱的欢喜叫声,心里却是又急又怕,极力挣扎着。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放开本宫! 她的大叫声听在旁人耳中,却只是一阵软糯的咿咿呀呀。 “夫人,宝丫她……”正在此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男子低哑的声音。 “夫君,宝丫还活着,咱们的女儿宝丫还活着!”阮氏又哭又笑。 自被大夫宣布女儿已经死了之后,这话她说了无数遍,可却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宝丫已经去了。 “活着,咱们的女儿还活着……”看到在夫人怀里挥舞着小手小脚的女儿,男子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憋红着脸想要从阮氏那让人几欲窒息的怀抱挣扎出来的许筠瑶当即便僵住了,努力转动着小脖子往男子处望去。 当对方那张纵是化成了灰,她也依然认得出来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她再也忍不住剧烈挣扎着朝对方扑去。 唐松年,老匹夫!本宫与你誓不两立! “姑娘这是想要爹爹抱呢!”夏嬷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着道。 一旁的侍女翠纹也是咬着帕子喜极而泣。 唐松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软软的婴孩落到怀中,触手温热软绵,他眼眶一热,险些没掉下泪来。 许筠瑶眼里只有眼前这张让她恨极的脸,一落到男子厚实的怀抱便使劲冲他又抓又挠又踢。 老匹夫!坏本宫好事,可恨的老匹夫! 谋划了多年的皇后之位,眼看就要到手了,甚至她还已经看到陛下那道封后圣旨落下的名字是她,若不是这老匹夫从中作梗,她何至于被一个根本连成为她对手资格都没有的沈婕妤截了胡! 她越想越是气,越想越是恨,愈发使出吃奶的力气踢打对方。 只可惜她这已经拼尽了的力气对唐松年而言,连给他挠痒痒都不够格,看着小丫头这手舞足蹈的活泼模样,唐松年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吸吸鼻子,将泪意也逼了下去,脸上不知不觉地扬起了欢喜的笑容,哑着嗓子道:“阿茹你瞧,宝丫这小手小脚多有劲儿!” 这般有活力,可见确是活转过来了。他就说吧,他的女儿福泽深厚,又岂会是早夭的命! 许筠瑶:“……” 心里突然觉得好绝望是怎么回事?有一种被死对头藐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曾经打压得这个老匹夫险些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阮氏眼中泪水盈盈,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呜咽着连连点头。 好一会儿,她才拭去泪水,将在夫君怀里踢打累了的女儿抱了过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似哭似笑,却是将女儿抱得更紧,似是怕被人给抢了去。 许筠瑶累得吭吭哧哧,可仍是愤怒地冲着唐松年一阵咿咿呀呀地骂,直到被阮氏放到了床榻上,随后视线内便出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大夫,似乎是屋里有丫头请了来替她诊脉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理会替她诊脉的大夫,喘着气,脑子里仍然有些懵。 “大夫,小女她怎样了?可是无碍了?”片刻之后,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收回了诊脉的手,唐松年忙不迭地问。 “真是奇了怪了……”老大夫自言自语着,随即清清嗓子道,“恭喜唐老爷,令千金已无大碍!” 唐松年彻底松了口气,忙谢过了他,又吩咐得脸的下人送了他出去。 床榻上的许筠瑶这会儿已经理清了自己的处境,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附身在老匹夫那早夭的女儿身上,取而代之成了他的女儿! 而老匹夫居然看起来还很年轻?! 这般诡异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打死她也不敢相信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老匹夫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独子,乃是元配夫人所出。而他那元配夫人是个薄命的,据闻在女儿夭折后悲伤过度缠绵病榻,挣扎了一年便香消玉殒了。 至她被截胡了皇后之位那日,老匹夫都没有续娶。 她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理着脑海里的记忆,全然不理会正用宠溺的慈爱目光望着她的唐氏夫妇。 唐松年素来便疼爱女儿,又经历一场大悲大喜,正是对女儿稀罕的时候,见小丫头忽地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对着自己,那双肉乎乎的小脚丫偶尔还翘上一翘,一时爱极,忍不住俯下身去,将那淘气的肉脚丫包在掌中,又没忍住亲了一口。 许筠瑶先是呆了呆,继而勃然大怒,用力一脚朝对方的脸上踹去—— 放肆!老匹夫竟敢轻薄本宫! 第2章 第2章 唐松年被踢了个正着,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乐呵呵地握着那作恶的小脚丫‘叭叽叭叽’地又接连亲了几口,直气得许筠瑶头顶都快冒烟了,涨红着小脸冲着他咿咿呀呀的一阵大骂。 阮氏拭了拭泪水,温柔地将女儿抱在怀中,在女儿红彤彤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声音还带着久哭后的微哑,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和轻柔。 “坏丫头,可险些把娘吓坏了。” 咿咿呀呀的声音嘎然而止,许筠瑶身体僵了僵,伸手摸了摸脸蛋上被亲了的那处,咂咂嘴巴,嘟囔几句,在阮氏怀里翻了个身。 罢了,看在这妇人失女之痛的份上,本宫暂且不与你计较。 “宝丫可是醒了?”又有一名妇人急步而入,迫不及待地问。 “醒了醒了,娘放心,方才大夫已经诊过脉,说是已无大碍。”唐松年迎上前去,搀扶着妇人道。 王氏松了口气,随即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自然又是抱过孙女儿喜极而泣,好片刻才抹着泪道:“我得去朝云观还愿。” “确是要去朝云观还愿才行,老夫人、夫人你们瞧,姑娘兜里的护身符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一角都焦了,可见是替姑娘挡了煞。”翠纹忽地插话。 唐松年及王氏婆媳望过去,果然见一直好好藏在女儿身上的护身符一角焦黑焦黑的,真的像是被烧过一般。 唐松年难得地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 许筠瑶的注意力却被王氏身边的一个小男娃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男娃,生得粉雕玉琢,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下一刻,她便见小男娃‘噔噔噔’地跑过来,抓着阮氏的裙裾撒娇地摇了摇,奶声奶气地唤:“娘——” 许筠瑶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娘?难不成这小子果真是老匹夫那狐狸儿子唐淮周?! 这厮帮着老匹夫可没少对她下黑手,宫内宫外她的不少人手都是折在这厮手里的! 望着腻着阮氏撒娇的小肉团子,看着那张圆圆的肉脸蛋,许筠瑶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凭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小肉墩,与那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勾得不少京城贵女芳心荡漾的小唐大人联系在一起。 这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唐大人……怎么觉得有点儿幻灭呢? 只不管心里再怎么憋屈,许筠瑶也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为了死对头唐松年女儿这个现实。 这小姑娘是个早产儿,自出生起身子骨便有些弱,不时会病上一场,故而一直精心喂养着。不曾想半个月前又大病一场,病情时好时坏,最终却还是没能撑过去,里子便换成了许筠瑶。 巧合的是,许筠瑶与这小名为‘宝丫’的小姑娘乃是同年出生,至于是否同月同日同时辰,许筠瑶便不得而知了,毕竟她是一个连祖籍何处,生父生母是何人都不大记得的。 很快地,她也弄清楚了唐松年如今的官职——河安府辖下安平县县令,在她的记忆中,老匹夫唐松年进入官场的第一个官位便是安平县令。 县衙里住着唐松年一家五口——唐母王氏、唐松年阮氏夫妇及一双儿女。府里除了杂役外还有负责赶车的老仆老驴头、小厮墨砚、仆妇夏嬷嬷及侍女翠纹、碧纹。 如今是建章五年,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还是大齐的太祖皇帝,而她的皇帝夫君此刻还是一个小奶娃。 大齐建国至今已有五年,中原各地虽仍未能恢复至繁华时期,但随着灾民陆续还乡重建家园,处处均显现一片生机。 加之朝廷陆续颁布一系列恢复生产、于民有利的政令,百姓的日子有了盼头,自然干得热火朝天。 安平县虽远离京城,但并不是偏僻贫瘠之地,唐松年素有能力,又是个极通庶务的,上任至今早已将安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对此,许筠瑶并不意外。毕竟能官至中书令,深得太宗皇帝信任,这老匹夫本身便是个极有能力和手段的。 不过,身为一个刚满周岁不久的小奶娃,还是个体质偏弱的,吃喝拉撒都要别人侍候,纵是过惯了被人侍候的日子的许淑妃,也难免臊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任人搓圆捏扁的小不点倒也罢了,最让许筠瑶憋屈的还是——这个小不点是她的死对头嫡嫡亲的女儿。 她不但每日要对着那张让她痛恨至极的“老脸”,还要不时忍受对方诸如掐脸捏手亲亲抱抱此类的“骚扰”,险些没把她的肺都给气炸! 更更让她气到吐血的是,她愈是生气愈是反抗,那老匹夫便愈是笑得开怀。 比如此刻,趁着侍女们都出去了,唐松年又从阮氏怀中接过女儿。 许筠瑶自然不客气地冲着他又踢又打死命挣扎,再加上咿咿呀呀的一阵痛骂,见对方不但丝毫不恼,反而愈发欢喜,着实气不过一口往他脖子上咬。 笑笑笑,笑什么笑,咬死你这老匹夫! 唐松年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冲正叠着小衣裳的阮氏道:“夫人你瞧,宝丫亲我了呢!我说宝丫最喜欢爹爹了你还不信,明明小丫头每回见到爹爹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许筠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宫要忍耐! 阮氏好笑地摇摇头。 又与女儿逗乐了一会儿,唐松年才献宝似的将收在怀里的纸张递给阮氏,上面写着慧、瑶、姝三个大字。 “我给宝丫起了几个名字,你来看看,看哪个字更好?” “府里这一辈的姑娘是筠字辈,筠慧、筠瑶、筠姝……”阮氏轻声念着,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 许筠瑶倒是愣住了,胖乎乎的手指指着阮氏手中的纸张啊啊直叫。 唐松年笑道:“宝丫这是要自己选么?也好,便让你自己选。” 阮氏也觉得有意思,将那纸张摊在她的跟前,柔声哄道:“宝丫喜欢哪个字?” 许筠瑶毫不犹豫地指向中间的那个字。 “瑶,筠瑶,唐筠瑶,甚好,那便叫唐筠瑶!”唐松年默念了几遍,越念越是觉得这个名字选得好。 许筠瑶噘着小嘴。 本宫是许筠瑶,才不是什么唐筠瑶! 她转过脸去,与坐在绣墩上的周哥儿“大眼瞪大眼”。 兄妹二人对望了一阵子,周哥儿觉得没意思,低着头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布艺老虎。 许筠瑶也移开了视线,撅着小屁股开始在长榻上爬来爬去,打算多练练四肢以便早日学会走路,尽早摆脱“爬行动物”的状态。 唐松年身为一县长官,自然是公务繁忙,只略与妻儿逗乐一会便离开了。而阮氏亦有府中诸事要打理,无暇多陪伴儿女,故而便由侍女碧纹带着许筠瑶到园子里学步,四岁的周哥儿亦屁颠颠地跟在她们后面。 园子里,许筠瑶迈着一双胖乎乎的小短腿歪歪扭扭地学走路,便是偶尔摔倒了也不哭,拍拍屁股爬起来又继续,教一旁的碧纹看得一脸骄傲。 毕竟年纪小,许筠瑶走了小片刻便觉得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才注意到正趴在树底下聚精会神地戳蚂蚁窝的周哥儿。 看着周哥儿拿着小树枝,口中嘟嘟囔囔的那个认真劲儿,再联想“小唐大人”的仪表非凡,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清脆软糯的笑声飘出很远,也让碧纹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嘴角。 “唐松年,唐松年你给我站住!你不要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这样的好事怎会落到你头上,你给我站住!”突然,一阵气急败坏的男子声音从花丛的另一边传来,也让许筠瑶瞬间便敛起了笑容。 “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莫说我凑不出这五千两银子,纵然是凑得出,也绝不会把它花在那种地方去!”唐松年止步,冷笑道。 “什么叫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又怎的了?太子乃是储君,这天下日后都是他的,你身为臣子,能进献银两给太子殿下,那是你的荣幸!”唐柏年勉强压着怒气回道。 “太子殿下?是何人跟大哥说,这银两是进献给太子殿下的?如此荒谬之言,大哥竟然也相信?”唐松年嗤笑一声。 唐柏年被他噎了一下,眼眸微闪。 不待他说话,唐松年又冷笑道:“只怕是那位吴知府给大哥画了个大饼,哄着大哥使劲往里头砸银子。怕是到头来大哥白花了银两不只,反倒还要沾到满身腥。我奉献大哥一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些好。” 唐柏年大怒:“我本是好意,你却处处出言不逊。早前你得罪了吴知府,已经在他那里记了名,如今再不识趣,只怕你的官运便到头了!” “我的官运前途如何,不劳大哥费心,大哥若无他事便请回吧!”唐松年一拂衣袖,直接送客。 “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便瞧着你能得什么好!”唐柏年怒视着他,咬牙切齿般扔下话来,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柏年离开后不久,忽又有一道陌生的温润男子声音响起:“大老爷此番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先生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唐松年叹了口气,随即又恨恨地道,“大哥以为讨好了那吴知府,便能从此步入官场青云直上,岂不知却是与虎谋皮!” “那吴知府也是胆大妄为,竟敢假借太子名义捞受好处。”沈铭摇头道。 唐松年冷哼一声:“山高皇帝远……”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就是那吴知府收受的钱财,确实会有部分流入东宫口袋。 沈铭叹息着道:“此番大人拒了吴知府,只怕日后免不了要受些委屈,眼看任期将满,以大人的政绩,原有机会往上升,如今看来……” 唐松年薄唇紧抿,没有再说。 第3章 第3章 许筠瑶无意中听到唐氏兄弟的对话,略一猜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唐老爷子有三个儿子,长子唐柏年乃元配夫人陈氏所出,次子唐樟年是庶出,三子唐松年则是继室王氏所生。除了三个儿子外,老爷子还有三个女儿,长女与长子是同胞兄妹,嫁夫袁家儿郎,次女和三女都是庶出,只是都死在了战乱当中。 唐柏年娶妻李氏,现有两子两女;唐樟年娶妻林氏,二人育有一子;唐松年娶妻阮氏,膝下一子一女皆为嫡出。 按这几天的观察,加之方才所听到的唐氏兄弟对话,许筠瑶肯定这唐府内宅不太平,尤其同为嫡出的长房和三房之间,可谓是暗涌不断。 她为许淑妃的那一辈子,唐氏一族就只冒出了唐松年唐淮周父子,至于什么唐柏年唐樟年,不过是虾米小鱼,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故而她所知亦不多。 而方才那位“沈先生”所担忧之事,许筠瑶却清楚对方真的是多虑了,如今是太祖皇帝在位的第五个年头,最多还有半年,太子便会因为谋害瑞王不成反被对方所杀,而后便是太祖皇帝禅位于瑞王,瑞王即是日后的天熙帝,史书上的太宗皇帝。 却说唐柏年盛怒回府,进得二门便看到舅母钱氏正对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孙儿骂骂咧咧。 “舅母,勇哥儿怎么了?”他皱眉上前问。 听到外甥唐柏年的声音,钱氏胡乱地哄了一把孙儿,回答:“没什么,吵着闹着要吃桂花糕,我说了他两句。大外甥,你这是打哪来啊?” 唐柏年脸色一下子更阴沉了。 钱氏看看他的脸色,略一猜测,试探着问:“那事儿没成?” 唐柏年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恨恨地道:“唐松年那厮翅膀硬了,哪还会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钱氏冷笑道:“我就说吧,那对母子就不是个好的。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爹活着的时候,那王氏就没少吹耳旁风,否则当初他又怎会那般偏疼那唐松年。” “早前我在那阮氏屋里,亲眼瞧见她藏了好大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她一个破落户秀才的女儿,哪会有这般多好东西,必是王氏从你爹留下来的东西里顺给她的!” “我琢磨着,这些年王氏必定没少拿银子替她那亲儿子打点,要不他又怎会好端端的当了这县太爷呢!” 唐柏年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动了我的东西,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钱氏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后头进门的想方设法磋磨元配留下来的孩子,这种事你又不是没有听说过,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儿,免得你爹娘留下来的好东西到头来都便宜了别人。” “舅母放心,我心中都有数。”唐柏年沉着脸回答。 “至于你那事儿,唐松年那走不通,你那好继母处倒是可以想想法子。左右我这会儿得空,便替你走一趟。”钱氏眼珠子一闪。 “如此便劳烦舅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唐柏年大喜。 只要筹足银两孝敬吴大人,他便可摆脱这布衣之身,日后有吴大人和太子殿下当靠山,还怕没有高官厚禄么? 得了许诺,钱氏自然极为欢喜,相当痛快地抱着孙儿出了门,径往安平县衙方向而去。 许筠瑶用过午膳后,便在阮氏温柔的哄拍动作中歇了个晌。 迷迷糊糊间像是听到丫头们的说话。 “朝云观的玄清道长闭关了,许多香客想找他都找不着。” “我听说道长宣布闭关那日,有人看见他口吐鲜血,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重病。” “什么时候的事?” “仿佛是老夫人到观里还愿那日。” …… 待她睡足后醒过来,阮氏也不让丫头们侍候,亲自替她穿好小衣裳,末了又打开百宝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珍而重之地带在女儿脖颈上。 许筠瑶乖乖地坐着任她动作。 “哟,我还道下人们乱说呢!原来竟是真的没事了!”屋内忽地响起妇人有几分尖锐的声音,正无聊地把玩着那长命锁的许筠瑶抬眸望去,便见一个体态丰腴,偏又长得尖嘴猴腮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小男娃走了进来。 妇人的身后,是一脸无奈的碧纹。 “舅母来了?快请坐,碧纹,倒茶来。”阮氏起身相迎。 钱氏将怀中的孙儿勇哥儿放在许筠瑶身边,眼尖地看到小丫头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官家千金,随随便便都能把这么大一块金子挂脖子上。” 阮氏知道她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倒是许筠瑶心中冷笑,这老妇自进门后一双眼睛便不安分地四处瞄,一瞧便知是个贪婪成性的。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那勇哥儿一坐到榻上,便伸手去扒拉阮氏未来得及收好的百宝盒,一下子便将里面的一块质地通透盈润的玉狮子拿在手上,又‘呼啦’一下推倒百宝盒,抓住滚出来的一颗大东珠。 “这是我们夫人的……”碧纹一看便急了。 “哎哟,这些东西你们夫人多的是,孩子若喜欢,给了便是。”钱氏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打断碧纹的话。 阮氏僵笑着,虽然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望着这一幕,见那小胖墩勇哥儿竟然盯着自己的长命锁叫:“我也要她那个,她这个比我的大!” 一边叫着,竟是一边伸手来抢。 许筠瑶登时大怒,毫不客气地用力一巴掌拍开那只爪子,再猛地一推,趁着小胖墩摔倒在床榻之机,飞快地捡起他掉落榻上的玉狮子和东珠,利落地塞进百宝盒里,然后紧紧地抱在怀中,怒视被推得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宫的东西也敢抢?! “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几件小东西而已,便是送给你表哥也没什么。”见宝贝孙儿吃了亏,钱氏急了,连忙抱起孙子,不悦地冲许筠瑶叫道。 阮氏尴尬地站在一旁,见勇哥儿确是哭得厉害,想了想,扯下腰间系着的玉坠子递给他:“勇哥儿乖,快别哭了,这个……” 哪想到玉坠子还没有递到勇哥儿跟前,便被横空伸出的一只小肉手给夺了去。 望着抢走了玉坠子飞快地又爬回去抱着百宝盒的女儿,阮氏忍不住一阵头疼,耐着性子柔声哄她:“宝丫听话,把东西还给娘。” 许筠瑶冲她啊啊了两声。 不给! “哭什么哭,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东西没见过!”见快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钱氏恼得一巴掌扇在孙儿的屁股上,顿时,勇哥儿的哭声更响了。 “勇哥儿瞧,这桂花糕可甜可好吃了,可要尝尝?”翠纹捧着一碟糕点进来,微微弯着腰哄那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的小胖墩勇哥儿。 勇哥儿被那诱人的甜香味所吸引,哭声渐止,伸出手去欲取,却又被钱氏用力在屁股蛋上拧了一把:“吃吃吃,就知道吃,上门来讨吃,你当是叫花子呢!” 一边骂着,一边还狠狠瞪了翠纹一眼,又冲阮氏冷哼一声道:“我们这些乡下地方来的,确是讨人嫌了些,也不敢打扰你们这些贵人了!” 说完,再恨恨地刮了许筠瑶一眼,强行抱着哭闹不止的勇哥儿离开了。 阮氏的笑容已经快要挂不住了,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望望还紧紧抱着百宝盒的女儿,伸手在小丫头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小坏丫头,怎的如此霸道?” 许筠瑶不乐意了,冲她咿咿呀呀的一通教训。 你这妇人是怎么回事?人家抢东西都抢到家里来了,你不但不护着些,反倒还要怪本宫霸道?!需知道这种贪得无厌之徒,你但凡有半步的退让,她便会一步一步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本宫日行一善,你这妇人不但不知恩图报,反倒要怪本宫?!老匹夫心狠手辣,满肚子阴谋诡计,竟然娶了你这么一位任人搓圆捏扁的软包子夫人?! “我觉得姑娘做得对极了!就应该这样,免得那老太太把咱们家当成她的钱库,隔三差五便过来搜刮东西。”一旁的碧纹忽地插话。 许筠瑶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眼神。 阮氏摇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一家子亲戚,若是过于计较,伤了亲戚间的情面反倒不好,便是老爷也难做。日后还是把东西藏好些吧!” “什么亲戚,明明是大老爷那边的亲戚,与咱们何干。况且,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碧纹嘀咕。 许筠瑶顿时恍然,随即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冲阮氏又是一通咿咿呀呀的教训。 你这妇人,让本宫该怎么说你才好!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说什么伤不伤亲戚情面,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还有,自己屋里的东西想怎样放便怎样放,反倒还要顾忌旁人? 阮氏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见她涨红着小脸咿咿呀呀个没完,心中好笑,怜爱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 “夫人也不必担心,我瞧着那婆子是往老夫人院里去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又怎会这般轻易便‘告辞’呢!”翠纹难掩嘲讽地道。 第4章 第4章 许筠瑶了然,那老婆子原来是个惯犯。 能惯出这么一个惯犯,可见这府里的这对婆媳都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倒是奇怪王氏如此性子,竟能生得出老匹夫这么一个阴险狡诈之徒,真是奇哉怪也! 此刻钱氏望了一眼熟练地在屋里四处翻动查看的勇哥儿,这才冷笑着朝王氏道:“我原也不敢妄想你能把柏年视如亲骨肉,只没想到你的心竟是偏得如此厉害,把体己全拿出来为亲生儿子买前程,对前头元配留下来的孩子竟是不闻不问。” “这倒也罢了,如今柏年有了上进的机会,你们母子倒好,竟不帮衬着些不说,反倒还处处阻挠。” 王氏抹着眼泪道:“老姐姐这般说,我真真是死都不能够了。自打进了唐家门,柏年和樟年就是我的儿子,我不敢说待他们万分周到细全,但也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若我果真私下拿家里的钱帮衬松年,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亦坠阿鼻地狱,遭唐家列祖列宗厌弃!” “至于姐姐说的柏年求官之事,我当真是一无所知。他也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会不乐意看到儿子有好前程?” “姐姐放心,若果能助柏年得好前程,纵然是倾家荡产,我也必会支持!” 得了准话,钱氏这才满意了。 到了晚间唐松年归来,阮氏便将白日钱氏到来之事与他说来。 听到那老妇人又上门来,唐松年皱了皱眉,神情颇为不悦,只当他听到女儿的一连串“护食”表现时,嘴角微翘,忍不住夸了一句:“宝丫做得极好。” 阮氏嗔了他一眼:“你还夸她,你没瞧见方才舅母那脸色,这回怕是把人给得罪狠了。” 唐松年不以为然,捏捏正扶着多宝架颤巍巍地站着的许筠瑶的脸蛋,成功地把小丫头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在小丫头冲他不满地啊啊抗议前笑着道:“护食的丫头,你若喜欢那些珠宝饰物,改日爹爹给你多寻些来。” 许筠瑶只想给他一记白眼。 本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有?需要你这老匹夫寻来! “舅母离开后,娘便让夏嬷嬷开了库房的门,在里头清清点点了快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刚用了晚膳。”阮氏又道。 唐松年欲伸手去抱女儿的动作微顿,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那钱氏今日前来的目的、母亲见过她后会有的反应,他早就已经心中有数。 尽管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可事情真的发生时,心里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恼怒之意。 许筠瑶没有错过他的神情,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几下,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看来这唐氏母子间还藏些什么不愉快呢! 唐松年见女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白嫩嫩的圆脸蛋扬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一对浅浅的小梨涡忽隐忽现,顿时觉得心底那丝恼怒当即便消散了,一把将小丫头抱起,诱哄着道:“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别过脸。 叫爹爹?老匹夫做梦呢! 阮氏摇头道:“这孩子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字了,可就是不肯开口喊人。” 许筠瑶假装没有听到。 阮氏和翠纹碧纹总喜欢教她叫爹叫娘,她觉得不自在,死活不肯叫,倒是诸如“桌、凳、花”此类简单的物件名,她很快就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来。 “我记得周哥儿那会儿是先叫的娘。”唐松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长榻上正扯着布老虎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 阮氏随口道了句‘确是如此’,便掀帘走了出去。 唐松年将女儿放在长榻上,见屋里只得他们父子三人,遂涎着笑脸哄道:“乖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挪了挪小屁股,侧身对着他,周哥儿望了爹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扯拉着老虎尾巴。 见小丫头不理自己,唐松年不死心:“乖宝丫,叫声爹爹,爹爹明日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许筠瑶心思一动,每日总呆在府里确是闷了些,能出去走走自是再好不过。 不过……叫爹嘛,不行! 她又挪了挪小屁股,这下整个人都是背对他了。 唐松年挑挑眉,突然伸出手指在小丫头胳肢窝处挠了挠:“叫不叫,叫不叫?” 许筠瑶又羞又恼,一边躲避着那魔爪,一边痒得咯咯直笑。 老匹夫,住手,快给本宫住手! 周哥儿听到妹妹的笑声,布老虎也不玩了,托着腮帮子望着正在捉弄着妹妹的爹爹,片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哎,妹妹真可怜…… 唐松年也怕小丫头笑岔气,故而挠了几下便住了手,看着女儿笑得脸蛋红扑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被水浸过的黑曜石,乌黑明亮,不禁微微一笑。 下一刻,他便听到小丫头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 “老……头!” 他一下子便僵住了,紧接着便听到身后的儿子欢呼着往外头冲。 “娘,妹妹叫老头了,妹妹叫老头了……” 许筠瑶本来是想骂“老匹夫”的,可三个字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难了些,憋了半天,最后给憋成了“老头”。 见唐松年愣愣地站着不知反应,她不解恨地又叫:“老头!” 这一声,字正腔圆,清脆响亮。 急急进屋来的阮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女儿这两个字,一时哑然。 “阿茹,夫人,我很老么?”唐松年委屈地望向她。 他还未及而立之年呢,怎么就成老头了? 阮氏忍俊不禁,又听到女儿清脆地唤了声“老头”,瞬间便见自家夫君的脸垮下来了,顿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唐松年一张俊脸都黑了,好不哀怨地唤。 阮氏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可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憋不住,以帕掩嘴吃吃地笑个不停。 是夜,月光透过纱窗投进屋里,映出小床上躺着的小小孩童。 许筠瑶半梦半醒间,忽觉床边站着个什么人,随即一阵有几分熟悉的馨香飘入鼻端,让她本是瞬间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又放松了下来。 老匹夫的包子夫人…… 阮氏察觉女儿似乎有醒的迹象,隔着薄被轻轻地哄拍着她,嘴里轻哼着柔和的小曲哄她入睡。 无比轻柔却带着浓浓爱意的歌声在耳边飘响着,身体上感受着那具有明显安抚意味的轻拍动作,许筠瑶却有些失神。 这……便是母亲的感觉么?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鼻子有几分酸涩之意。她的亲生母亲也会像这位包子夫人一般温柔慈爱么?也会如她这般哄她入睡么? 五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只知道家里境况十分糟糕,否则她也不会被辗转卖到各处。 额上突然印上温热的触觉,她呆了呆,感觉阮氏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似乎是觉得她已经入睡了,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的响声相继响起,她抿了抿双唇,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阮氏回到正屋,一眼便见夫君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少顷,竟是拿起剃刀将蓄了一段时日的短须刮得干干净净。 “早前不是说留着更显为官之威严么?好好的怎全刮掉了?”阮氏不解。 唐松年没有回答,拿过打湿了的布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氏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掩嘴轻笑。 唐松年俊脸微红,本欲去拿香膏的手转了个方向,拢嘴佯咳一声,问:“宝丫可睡着了?” “睡着了,白日里学步学得那般累,这会儿哪能还不睡。” 唐松年也听碧纹说起过女儿学步之事,一脸骄傲地道:“这丫头这股不怕吃苦受累的韧劲,像我。” 阮氏哑然失笑:“是是是,像你像你。” 顿了顿又取笑道:“那犟脾气,霸道性子却是最最像你。” 唐松年薄唇微抿,眼中难掩得色。 次日一早,许筠瑶迷迷瞪瞪地被碧纹抱着进屋,迎面忽见一个肤色白净,剑眉英挺,神情似笑非笑的俊美年轻男子。 唐淮周?她一个激零,整个人立即进入警觉状态,只下一刻便醒悟过来。 错了错了,唐淮周还是一个趴在地上戳蚂蚁窝的小娃娃呢! 所以这位是老匹夫唐松年? 唐松年见女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心中得意极了,伸指在女儿鼻尖上轻轻刮了一记,朗声笑着大步迈出了门。 许筠瑶摸摸鼻尖,暗自腹诽:这老匹夫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的整成个白面书生。 “大人,老夫人一大早便使人回老宅请大老爷。”小厮墨砚快走几步跟上唐松年,压低声音禀道。 唐松年脚步一顿,沉声道:“知道了,照早前我吩咐你的去办吧!” 墨砚应下,自去安排不说。 唐松年先唤来县丞、主簿等人商议公事,又与城中几家富商会面,待众人退去后,这才回书房处理当日送来的公文,约莫一个时辰后,便有仆役来禀,说是大老爷到了。 东院王氏处,唐柏年勉强压下心中激动,沉着脸问继母王氏:“你找我?” 王氏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自在抱紧放置膝上的漆黑檀木盒,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吴大人既然如此赏识你,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这是你爹生前积攒下来的,我再略凑了凑……” “娘凑出了什么,不如让我与二哥也听听?”唐松年的声音忽地传进来,打断了王氏的话,王氏眼皮子颤了颤,抬眸便见唐松年与唐樟年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迈了进来。 第5章 第5章 “母亲,大哥!”唐樟年恭恭敬敬地先后向王氏、唐柏年行礼。 王氏还没说什么,倒是唐柏年脸色不怎么好看:“你怎么来了?” “是我请了二哥来的。娘,你方才说凑出了什么来着?”唐松年故意问。 王氏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吱吱唔唔了好一会儿,直到不经意地对上唐柏年那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的脸色,呼吸一窒,终是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你大哥有了好门路,只是苦于一时手头紧,我想着反正家里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凑一凑,先把你大哥的前程给定下来再说。” “原来如此。”唐松年点点头,唐樟年则是飞快地望了王氏一眼,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 “父亲临终前曾把家里六成的产业分作了三份,我们兄弟三人各一份。父亲遗命,余下的四成家产由娘保管,待娘百年之后再分与我们几个。如今大哥既然想要动用二哥与我的银子,那必要打个欠条来,也免得日后牵扯不清。”唐松年不疾不徐地又道。 唐柏年一拍方桌,‘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唐松年,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大哥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借钱打欠条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松年,怎么与你大哥说话呢?都是一家子,分什么彼此?你大哥既是急着用,便先给了他。只待日后你们兄弟二人有他用,自然也会还给你们。”王氏不赞同地望着儿子。 唐松年意味深长地又道:“亲兄弟,明算账,我以为大哥深明此意才是。” 唐柏年额上青筋频频,略平复一下怒气,望向始终默不作声的唐樟年:“二弟,你的意思呢?” 唐樟年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我自是信得过大哥,只是三弟所说也有他的道理。左右大哥是个言出必行的端方君子,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他虽没有说出口,可在场之人都听明白了。 唐柏年眼神阴鸷地瞥了王氏一眼,气极反笑:“好,好,好,原来都在这等着我呢!” 王氏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唐松年一扬手,墨砚很快便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将那毫笔恭敬地递到唐柏年跟前。 “大老爷,请用!” 唐柏年很想拂袖而去,大声地说不稀罕他们这几个臭钱,可一想到还差一大截的银两又不得忍下来,恨恨地瞪了墨砚一眼,正要落笔,又听唐松年道:“大哥且不急,这要借多少还未有定论呢!总不能全让你给借了去。” 唐樟年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几分。 就是,难不成要把全副身家都借出去?天底下也没这个理儿!况且以他这位好大哥的为人,借出去能否收回来还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你又待如何?”唐柏年此时已然知道今日不会那般轻易便成事,只是形势压人,吴知府那里可不能久等,故而勉强压着怒气问。 唐松年接过墨砚递过来的算盘,‘噼噼啪啪’地敲了起来,边敲边道:“当年父亲交给母亲的那四成产业,经过这几年的积累,总价值已是翻了两番,按照父亲当年定下的分派比例,你是嫡长子,占大头的五成,二哥占两成,我占三成,如今我愿与二哥平分……” 他嘴里嘣出一个个数字,敲着算盘的动作飞快,一旁的墨砚拿笔迅速记下每一个数据,主仆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唐樟年微张着嘴,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综合计算,大哥所得应是四千两,我与二哥各是两千两,扣除不动产业,大哥能支配的白银应是一千六百两,我与二哥各是八百两。大哥若是对数目有任何怀疑,可请人重新计算一遍。”唐松年示意墨砚将写着各数据的纸张递给唐柏年。 唐柏年阴沉着脸,并没有接。 墨砚又递给唐樟年,唐樟年只接过大略扫了一眼便道:“我无异议。” 早些年天下正乱,父亲生前虽是行商好手,可扣去四处打点孝敬的银两后,家里余钱其实并不算多。临终前拿出六成家产分给他们兄弟三人,他占的两成也不过六十两。 大齐立国,战乱平息,另外未曾分配的四成家产,纵然盈余比以往多,但他以为自己最多能分得几百两,没想到加加减减后竟有总价值两千两之多,这可真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啊! 唐松年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两位兄长无异议,那便按这个结果。我这八百两自是不可能全部借给你,愿拿出三成,也就是两百四十两借与大哥,兄弟一场,这利钱就不要了。不知二哥是个何打算?” “我自是与三弟一样。”唐樟年迅速回神,忙不迭地道。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这个三弟请自己来的用意了,原来是籍此机会将家业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纵然明面上不能分家,但至少得把家业算清楚,不能教任何人白占了便宜! 他感激地瞅了唐松年一眼,知道三弟是有意要帮补自己。大房眼高手低不擅经营,三房乃是官身,他纵是再有生财的本事,也是经不起折腾。 一番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之后,唐柏年黑着脸扔下两张欠条,捧着价值两千零八十两的银票气冲冲地离开了。 王氏嘴唇翕动,几度欲开口说话,都被唐松年给打了岔。 最后,待唐樟年感激涕零心满意足地告辞后,王氏才恨恨地冲着儿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弟弟的?事关你大哥的前程,你、你怎的就……” “且不说大哥所谋是否能成,今日娘倾囊而出助大哥谋求前程,那二哥呢?二哥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他也有一份,你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让大哥挪了去用?” “倘若明日二哥也有急用,娘又该从何处拿来给他?” “娘,我不欠唐柏年,二哥也不欠他!”唐松年神情平静,缓缓地道。 “况且……”他嘲讽一笑,“娘倒是待他一片慈心,事事为他打点周到,甚至……甚至能以亲生儿子的性命换他的性命,可他可曾承你的情?可曾真正把你视作长辈?” 王氏脸色一白,喃喃地道:“当年之事,你终究还是在怪我。可是,你又怎会知道,继母难为啊!他若有什么不好,不但娘要被人戳脊梁骨,便是你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我只知道,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心怀坦荡,便无惧世间上任何异样眼光。再说——”他顿了顿,终是没忍住道,“再说,娘既然知道继母难为,为何当年还要同意这门亲事?” “你……”王氏煞白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 话音刚落时唐松年便已经后悔了,再一看生母瞬间苍白了的脸色,悔意又浓了几分,只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缓得一下场面。 正屋里。 这会儿,阮氏在外间与前来回话的婆子说着话,翠纹碧纹各有差事在身,里屋便只得周哥儿与许筠瑶两个。 许筠瑶依然迈着一双小短腿学走路,如今她已经可以不让人扶便走几步了,会说的话也多了,尽管能说的只是单字。 只不管阮氏与翠纹碧纹她们如何哄,她都不肯叫爹叫娘,每回都只是装傻充愣地冲她们甜甜地笑,笑得众人心都快要化掉了,也就将此事给略了过去。 周哥儿还是拿着他的布艺老虎,口中学着老虎的叫声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又抓着老虎尾巴用力地甩,甩着甩着,‘啪’的一下,竟是没抓牢脱了手,整个‘老虎’呼的一声飞撞到圆桌上阮氏那装着一捆捆棉线的篮子里。 那篮子摇摇晃晃,终是不堪撞力从桌上掉了下去,恰好便掉在了正歪歪扭扭地走过来的许筠瑶脚边,好几捆棉线也挂在了她的身上。 许筠瑶被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跌在地上,与跑过来捡起布老虎的周哥儿大眼瞪小眼。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许筠瑶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周哥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抱着他的布老虎‘噔噔噔’地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娘,妹妹打翻你的篮子啦!” 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急急忙忙地去扯身上的棉线,可她愈是急,那棉线便愈是缠得紧,急得她一张小脸蛋涨得红彤彤的,不经意抬眸,便撞入阮氏那满是不赞同的眼睛里。 不,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抚额,急步上前来将被裹成蚕茧的女儿解救出来,可原来整理得好好的线却是乱成一团糟,彻底用不成了。 她故意板着脸教训道:“宝丫不听话不是乖孩子,瞧你把娘的棉线都弄坏了,下回可不准再淘气!” 许筠瑶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尤其是看到从阮氏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正朝着她吐舌头的周哥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 不是我。 她大声叫着,可最后两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愈发急得她哇哇叫。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见女儿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纵是好脾气如阮氏,此刻也皱起了眉,只还是耐心地教导。 “做错了事不要紧,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许筠瑶生气地用力在绣墩上拍,一边拍一边大声叫着:“不……不……不……”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蹙着眉,轻轻地在女儿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不许说不,亏得剪刀不曾放在篮子里头,否则它砸下来伤着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个可能,阮氏便不禁一阵后怕。 阮氏打得虽然一点儿也不疼,可许筠瑶却深深地觉得被侮辱了,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想要解释,却怎么也无法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气得她愈发用力地拍着绣墩,扯着小奶音尖声叫着:“不……” 气死本宫了气死本宫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蠢的妇人! 第6章 第6章 看着儿子绷着脸离开,王氏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的为难与心里的苦楚又有哪个理解?她一个继室,前头有元配所出的嫡子,还有元配娘家人在旁盯着,陈家那位舅母更不是省油的灯,但凡她对唐柏年有半分怠慢,那些难听的话便会如刀子般直往她心口上扎。 她又怎可能不疼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如若可以,她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可是没有办法,继子与亲子只能保存一位,她除了选择继子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她低着头默默抹着眼泪。 唐府老宅内,李氏坐立不安,不时起身往门口处直望,直到看到夫君唐柏年的身影出现,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可都凑齐了?” “只有这些!”唐柏年阴沉着脸,将从王氏处拿来的那两千多两银票递给她。 “这、这根本不够啊!”李氏数了数,皱眉道,“早前你不是已经查过账了么,那王氏手里怎会只有这么一点!” 唐柏年恨恨地道:“若不是唐松年那厮从中作梗,我早就弄到手了。” 遂将方才在王氏处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来。 李氏听罢冷笑道:“往常舅母常说那对母子不安好心,我还替她辩护几句,如今看来,舅母说的那些话竟全是对的。只怕那王氏也不过是惺惺作态,母子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还联合了二房那位一起来挤兑你。” 唐柏年愈发恨极,攥着拳头:“早晚有一日,早晚有一日……” 李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唐松年果真是当着你的面把产业都算清楚了?不曾隐瞒造假?” 唐柏年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前些日子我亲自到各处店铺查过一回。” 他虽不能插手那些产业,可是都会时刻关注着,免得被人钻了空子。故而,唐松年若是在总数目上作假,根本骗不过他。 总数目没有错,分派给他们兄弟三人的比例又确是父亲生前定下的,不过这些年没有人再提起,他占着嫡长的身份优势,每月想要分多少给另外两房便分多少,从来没有人质疑。 所以并非他不想挑刺,而是明白根本挑不出来。 “会不会那几个掌柜和那对母子联合起来……”李氏不死心。 “那些人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脑子也不会转弯,认不清形势,只会一心守着父亲的遗命。”提起这个,唐柏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父亲是从何处寻来的这几个脑筋不会转弯的死心眼,性子都是又臭又硬的,谁的脸面都不给,只会一板一眼地遵着父亲的遗命做事。 李氏也想到了那几人的性情行事,恼得绞紧了帕子,好一会儿才道:“事到如今,咱们也不得不再想想别的法子。所幸公中那还存着一笔款,还有好些值钱的古董,先拿去典当了凑一凑,估计也就能把钱给凑出来了。”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唐柏年压抑着怒气回答。 二房处唐樟年也将发生之事对夫人林氏说来,末了感叹一声道:“这些年大哥仗着身份没少占便宜,若不是父亲英明,临终前先将部分家财给我们兄弟几个分得清清楚楚,又安排了德叔几个信得过的帮衬着,只怕家里的一切都要落到大房手上。” “我冷眼瞧了好些年,三弟一直一声不吭,亲生的母亲明显偏袒大房那边,他都默默忍受。原以为这辈子他都会这般退让着,不曾想他心里明镜似的。” “到底做了县太爷,没有几分手段哪里就能在官场上混呢!” “三弟既算得这般清,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可以分家了?”林氏在意的只有这个。 只有分了家,她才能真正作自己一家子的主。 唐樟年摇摇头:“父亲当年便说过了,分家得在母亲百年之后。不过三弟这回理清那些糊涂账,又知会了德叔那边,日后每月送来的收益,扣去交到公中的,余下的自然要按比例归入各房,不会再由着大房那边胡乱分派。” 顿了顿,他又嘱咐妻子:“你若得空,便常带着勉哥儿和三弟妹多走动走动,大哥那两口子是靠不住的,反倒是三弟一家子,说不得咱们日后还要靠他们多帮衬着。” 林氏自是连连点头应下:“我都明白。” 却说唐松年虽然达成了目的,但心里却像是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从书房回到后衙,望着前方不远的正院点起的灯笼,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将心里那股憋闷之气咽下去,这才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进得屋来,他却见女儿背对着众人坐在长榻上,碧纹伸手欲去抱她,她却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挣开了碧纹的触碰。 而阮氏则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团团乱七八糟的棉线,不时瞥一眼明显在闹着别扭的小丫头。 “周哥儿呢?”他随口问。 “到老夫人屋里去了。”碧纹回答。 唐松年嗯了一声,挥挥手让碧纹退了下去,不顾许筠瑶的挣扎硬是将她抱到了怀中,笑着点点她的鼻端:“宝丫这是怎的啦?” 许筠瑶见挣扎不开便也作罢,只气鼓鼓地瞪着他,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控诉。 你这老匹夫是怎么回事?怎的娶了这么一个蠢妇人?娶就娶了,怎也不花点心思把人教得聪明些? 唐松年戳了戳她的脸颊,好笑道:“让爹爹戳戳看会不会漏气。” 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作恶的手。 阮氏见状摇摇头道:“白日里贪玩打翻了我的篮子,把里头的棉线都搞乱了,我说了她两句又打了一下,便气到现在。小小年纪气性便这般大,也不知像谁?” 许筠瑶那个气啊,冲着她尖声叫着:“不……啊噗噗噗……” ‘不’字说完便吐了几个口水泡泡,偏是说不出真正想要说的那两个字,让她又羞又恼又委屈。 “你瞧你瞧,便是这样,让她日后不许再淘气,她便是这般回答。”阮氏替她擦了擦嘴巴,有些无奈地道。 许筠瑶快要气死了,用力拍着唐松年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一边拍一边愤怒地叫:“不,不,不是……” 唐松年见小丫头气得小脸蛋都涨红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闪耀着名为‘愤怒’的小火苗,心思忽地一动:“不是?不是宝丫做的?” 许筠瑶的尖叫声嘎然而止,满腹的委屈似是找到了宣泄之处,急忙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小手揪着他的袖子,呜呜咽咽委委屈屈的:“不,不是,不是……” 唐松年这下彻底明白了,捏捏小丫头的脸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含笑道:“爹爹知道了,不是宝丫打翻娘的篮子的,是娘冤枉了宝丫。”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错! 许筠瑶疯狂地点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平生头一回觉得,这老匹夫怎的瞧着这么顺眼! 看着小丫头微抿着的小嘴,脸颊处忽隐忽现地跳出来耀武扬威的小梨涡,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自己,唐松年一颗心都变得软乎乎的,恨不得将这讨喜的小丫头按在怀里揉捏一阵。 阮氏自然也是听到了父女二人的对话,略有些迟疑地问:“当真是我误会了?” “看来确是如此没错。”唐松年抱着女儿行至夫人跟前,看着小丫头噘着嘴别过脸去不肯看娘亲,失笑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阮氏哑然,停下了手中动作,又看着别别扭扭的女儿,忍不住好笑,轻轻握着小丫头的手,唇畔含笑:“既是冤枉了宝丫,那娘亲向宝丫赔不是可好?” 许筠瑶偷偷地望她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脸去,整个人躲在唐松年怀里哼哼唧唧。 罢了,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本宫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 难得宝贝女儿主动黏着自己,唐松年欢喜极了,搂着这粉团子爱到不行,最后还是没忍住,狠狠地在小丫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许筠瑶身体一僵,顿时便炸毛了,一巴掌推开跟前的俊脸,整个人便朝阮氏怀里扑去。 老匹夫得寸进尺着实可恼! 被女儿嫌弃了的唐大人笑叹一声:“小坏蛋,真真是过河拆桥!” 许筠瑶搂着阮氏的脖子,脸蛋贴在她的颈窝处,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 深知这一回是吃了‘有口难言’的亏,许筠瑶立誓更要努力学会说话,至于那个嫁祸自己的罪魁祸首,淑妃娘娘表示,本宫已经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了,早晚有报复回去的时候。 她打了个呵欠,咂巴咂巴小嘴,撅着小屁股翻了个身。 阮氏替她掖了掖薄被,轻拍拍她的背脊,这才轻声问有些失神的夫君:“大哥二哥今日过府来是为了何事?怎的我瞧着你心情像是有些不好?” 唐松年勉强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顿了顿,便将今日之事简略地与她说了一遍,末了不无苦涩地道:“当年前朝废帝强征年满十八岁的男子充入军中,以抵挡汹涌而至的各地起义军,当时家中年满十八岁的成年男子只得大哥一个,可母亲……最终却是把十四岁的我推了出去。” 各地起义军来势汹汹,朝廷的军队屡战屡败,逃兵更是数不胜数,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被朝廷征了去,十之八九是有去无回。 第7章 第7章 阮氏心尖一颤,抬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胸口位置,哑声问:“这个伤口,便是那个时候?” 唐松年点点头:“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亏得后来遇到了贵人,这才堪堪捡回一命。” “母亲她……如何忍心!”阮氏眼中泪意闪动,哽咽着道。 只看他胸口的伤痕便可想像得到,当时还不到十五岁的他伤得到底有多重,而这些,原不该由他去承受的。 “她说,继母难为,她不得不……”唐松年喃喃地道。 三个儿子,两个不是亲生的,一个是亲生的,要送出一个,她选择的只会是亲生的这个。 阮氏心口一紧,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 床榻上的许筠瑶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意外自己所听到的。 原来老匹夫还有这么心酸的过去啊!明明是亲生的母亲,可待自己却不如待异母的两个兄长。 继母难为?原谅她着实体会不了如此复杂的为难心情。 她只知道,假若她有亲生的骨肉,她是恨不得披上战衣,为他劈出一条康庄大道,又如何会为了旁人而选择牺牲他? 想到这,她有些郁闷地皱了皱鼻子。 只可惜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许淑妃至死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而膝下无子,也是她难登凤座的一个大阻力,老匹夫唐松年也没少以这个攻击她。 转念想到唐松年曾经对自己的种种打压攻击,她又恨得牙根痒痒,原本因为他方才替自己洗去冤屈的那点儿感激,顿时便又烟消云散了。 “老爷,前头墨砚来禀,说是马捕头有急事。”翠纹急步而入。 “我马上过去!”唐松年心中一凛,那些沉闷憋屈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利索地更衣,在阮氏的目送下快步离开。 “大人,西街十八巷孙家大宅走水,已经派了人前去救火了。”出府的路上,马捕头便将事情简要地向唐松年禀报。 “想方设法控制火势,切莫让它蔓延!” 而许筠瑶自然也知道唐松年被人急急叫了走,又听到阮氏忧心仲仲地问翠纹:“这会儿天都黑了,也不知老爷有什么急事?” “仿佛听说是城西那边有户人家走水了。”翠纹将打听来的消息禀道。 “走水?”阮氏明显愣住了,语气更为担忧,“只盼着千万莫要伤着人才好。” 唐松年此去便是久久未归,阮氏心忧夫君亦是辗转难眠,许筠瑶到底年纪小,撑不了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唐松年急匆匆赶到现场时,火势已经有所减弱,周边的百姓、县衙的官差,全都投入了救火当中。 待大火彻底被扑灭,已经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唐松年脸上灰扑扑的,只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带着马捕头急匆匆地走进了起火之地——孙宅正房。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地上那两具早已烧焦得瞧不出原样的尸体,身型瘦小的那一具胸口位置甚至还插着一把刀。 “大人,经初步验尸,这一男一女都不是被火烧死,而是死后遭焚尸,男死者后脑勺正中位置生前还曾遭受重物所击,不过真正的死因还是胸前的刀伤。”早就急忙赶了过来的仵作简单地查验了片刻,回禀道。 唐松年皱起了一双浓眉。 原以为不过是一桩意外,不曾想竟是一桩谋杀案! 待经一番初步审问后,终能确定死者乃是屋主孙有才及其妻田氏。 他踱步再度走进那烧得不成样子的正屋,在尸体倒地的四周细细查看。 片刻,他捡起角落处一片碎瓦,手指轻轻拨了拨上面沾满的黑乎乎之物,蹙眉嗅了嗅,再度查看,果然又找到了好几块这样的碎瓦片,而瓦片上无一例外都沾着同样之物。 “你们来瞧瞧,看这是何物?” “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何物。”马捕头沉思片刻,摇头道。 倒是沈铭若有所思,而后同样在屋里四处翻找,片刻,道:“大人,想必瓦片上沾的便是此物了。” 唐松年望过去,见他手上拿着巴掌大的弧形状瓦片,瓦片上赫然放着一片半焦半完好的腌菜叶子。 马捕头快步走过去,接过那腌菜叶子一嗅:“大人,果真是此味道。” “那孙有才头上的伤口也沾有此物。”仵作忽地想起此事,忙道。 “难不成砸伤孙有才后脑的便是这坛子腌菜?”马捕头惊讶。 唐松年没有接话,只是心里也有这样的猜测。 “大人,大人您快来瞧!”突然,有官差在外头高声叫着。 唐松年急步而去,便见在远离正房的一口井旁,一名约莫六七岁的男娃倒在地上。 “大人,他是昏迷过去了。”有官差将孩子抱了起来。 唐松年替那孩子把了把脉,心中一突,狐疑地望了一眼昏迷过去的那张灰扑扑的小脸,良久,才收回诊脉的手,沉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孙宅除了死去的孙有才夫妇,便只得一个妾室董氏及其两岁的女儿、一对老仆夫妇及一位名叫秋萍的十三四岁侍女。 “他、他是我家夫人远房表妹的儿子,半年前跟着他的母亲投奔了来,四个月前,他的母亲病逝,这孩子便留在了府上,往日都是我家婆娘帮忙照看着,方才忙着救火,一时倒也没留意他竟跑到这里来了。”孙宅的老仆急忙回答。 原来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唐松年了然。 孙宅出了大事,主人夫妇都死了,余下之人自然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个外来的孩子,莫怪连他昏迷倒在此处都没有察觉。 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几乎是一夜未眠的阮氏才迎回了归来的夫君:“你回来了?事情都处置妥当了?” 唐松年歉意地道:“吵醒了你?” 阮氏摇头:“你不曾回来,我又如何睡得着。”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疲惫地揉了揉眼角,低声道:“是城西孙家大宅走水,大火烧没了整个正房,所幸火势控制得好,并没有蔓延开来。” “那可有人员伤亡?” 唐松年叹了口气:“主人家夫妇被发现死在火中。” 阮氏倒抽一口冷气。 竟然烧死了人! 唐松年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迟疑片刻,又道:“大火扑灭后,衙役在孙宅一口井旁发现一名昏迷不醒的男童。这孩子原是投奔了孙宅主母田氏而去的,如今孙宅出事,田氏又丧命,那府里乱作一团,这名男童暂且无人照料,我便作主将他带了回来,你且安排人好生照看一段日子。” 阮氏哪有不允之理,自是连连应下。 唐松年交待完毕后便沐浴更衣,简单用了早膳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发生了人命官司,他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必是要早日破案以告慰亡灵。 却说阮氏既得了夫君的话,自然忙让人将那孩童带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自有府中仆妇带着一名孩子走了进来。 那孩子许是受过惊吓,脸色很是苍白,双唇紧紧地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与防备。 阮氏是个软心肠,一见孩子这副模样便不由心生怜惜,招手让他到身边来,可那孩子不但没有往前,反而还后退了几步。 “莫要怕,这位是唐大人的夫人,大人与夫人好心,暂且留你住在府上,只待日后你家里亲戚寻了来,再把你接回去。”那仆妇安慰道。 阮氏扬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孩子仍是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警惕稍消了几分。 那仆妇见状忙道:“回夫人,这孩子小名柱子,今年六岁。” 阮氏又放柔嗓音问了他几句,可那孩子依然一声不吭,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温柔,模样又是慈爱可亲,那孩子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几分,只却仍是一副防备之姿。 阮氏也不在意,只恰好有府里下人进屋请示回话,一时便也顾不上那孩子。 那孩子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经意间抬眸,透过紫檀多宝阁往东次间里望,便见里头一名身着桃红色衣裳的小女娃正拿着半块米糕往嘴里塞。 那女娃娃生得玉雪可爱,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娃娃都要好看。 片刻,他便见那女娃忽地将身前那装着半块米糕的碟子,往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娃跟前推,圆圆的脸蛋上扬着甜甜的笑容。 而后,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娃便伸出手去,将那半块米糕拿了过去,径往嘴里塞。 他抿了抿嘴,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听见那女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叫着:“娘,娘……” 他愕然,下一刻,便见屋里那位正分派差事的夫人急急忙忙地走了进去。 “宝丫是叫娘了么?”他听到那位夫人又惊又喜地问。 许筠瑶假装抹眼泪的动作一顿。 这妇人怎么回事?关注点歪了吧?明明应该问我怎么会哭才对吧? 对方如此不上道,她唯有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歪着脑袋奇怪地望着自己的周哥儿,委委屈屈地道:“哥哥,哥哥,坏……” 阮氏一听,愈发高兴了:“哎呀,连哥哥都会叫了。我就说,我的宝丫这般聪明,怎不会叫娘呢!” 许筠瑶:“……” 这妇人真的有点儿蠢! 第8章 第8章 下一刻,她干脆“呜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亮了,边哭边含含糊糊地道:“哥哥,抢,哥哥,坏……” 阮氏这下终于醒悟过来了,故意板着脸教训儿子:“周哥儿不乖,怎能抢妹妹的东西吃呢?” 周哥儿一听就委屈了:“我没有,是妹妹给的……” 话音未落,许筠瑶的哭声又响亮了几分,哭着哭着甚至还打起了嗝,只那句“哥哥坏”却始终没有停止。 阮氏一边哄女儿,一边抽空教训儿子。 周哥儿委屈巴巴地扁着小嘴,皱了皱小鼻子,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许筠瑶见他如此,倒是高看了他几分,偷偷冲着他扬了个大大的笑脸。 周哥儿自然也瞧见了,小嘴先是微张,而后嘀咕了几句,许筠瑶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见他像是瞬间被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 她有点好笑,干脆便也不再装哭了,乖乖地让阮氏替她洗了脸。 被阮氏牵着迈进明间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一名陌生的孩子,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这个孩子,浑身像是长满了刺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长得不像老匹夫父子,也不像包子夫人,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此处的,必定也不会是大房和二房的孩子。 所以,他是谁? 那孩子看到她,竟是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眼神警惕,身体紧绷,整个人像是进入一副严阵以待的状态。 许筠瑶纳闷:他是在怕本宫么? “这是暂时住在咱们家的柱子小哥哥,宝丫要听话,可不许欺负小哥哥。”阮氏看出女儿的疑惑,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嘱咐道。 许筠瑶乖巧地点点头。 那孩子飞快地瞅了她一眼,而后连忙移开视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将她列入绝对不可接触的黑名单上。 毕竟这小姑娘蔫坏蔫坏,连自己哥哥都陷害,比姨母家那个刁蛮任性又爱哭的妹妹还可怕,还是离她远点儿的好。 一会儿碧纹也牵着周哥儿过来了,许筠瑶不经意地发现,周哥儿从那孩子身旁经过的时候,那孩子同样紧绷着身体退后几步,远远避开挣脱碧纹的手朝阮氏扑过去的周哥儿。 许筠瑶一直留意着那名为‘柱子’的孩子,见他脸上忽地露出几分羡慕的表情,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朝着他摇摇摆摆地走去。 然后,她便发现,她每朝对方走近一步,对方便僵硬地往后避让一步,似乎是很怕别人触碰他。 她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瓜子打量着他,见他绷紧身体,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戒备状态,仿佛只要她再进一步,他就会撒丫子跑掉。 “你叫柱子么?可曾用过早膳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可好?”那头碧纹得了阮氏示意,上前来弯着腰和蔼地对他道。 许筠瑶惊奇地发现,碧纹接近他的时候,他除了身体有些僵硬外,却并没有避开她的触碰。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她心里嘀咕着,随即迈着小短腿朝向她张开双臂的阮氏走去。 片刻之后,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稚嫩却又有几分低哑的声音。 “我叫绍廷,贺绍廷,不叫柱子。” 她一下子便愣住了,猛然转过身去,死死地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意图从中寻找一丝熟悉的感觉。 贺绍廷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无意识地往碧纹身后躲去。 “宝丫?”见女儿直溜溜地盯着那孩子,阮氏疑惑地唤了声。 许筠瑶没有听到,愈发盯着贺绍廷死命地瞧。 这张脸,少了刚毅,多了稚嫩,唯一相似的,便是那‘无甚表情’的表情。 会是他么?会是那个战功彪炳,生前无比荣耀,死后极尽哀荣的少年将军、忠勇侯贺绍廷么? 大齐立国,中原战乱虽已平息,但周边各国仍旧虎视眈眈,屡扣边关扰民,及至天熙帝,亦即日后的太宗皇帝继位后,御驾亲征,正式打响了大齐与周边虎狼之国的战争。 而十六岁的贺绍廷,便是在这场战争中初露锋芒。 只不过,许筠瑶会记得他,却并非因为他那名垂青史的不败战绩与功业未成身先卒的遗憾,而是因为这个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勾起她闺阁少女情怀的。 至于勾起她少女情怀的机缘,如今想来却是有点儿俗套,不过却是最容易打动小姑娘芳心的。不错,那便是——英雄救美! 想当年她还是太宗皇帝嫡长子,亦即日后的废太子宫中一名小宫女,因为遭人陷害在太子设下的盛宴上当差出了差错,若不是当时已经贵为大将军的贺绍廷简单的一句话替她解了围,只怕她当场便会被拖下去杖毙了。 那个人是满殿热闹繁华中最为安静独特的一个,却也是无人胆敢小觑的一个,纵然是东宫太子,对他也是刻意拉拢讨好。 他从来不笑,也甚少说话,坐在那儿自斟自饮,自成一处风景,有点儿漫不经心,仿佛世间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 而那个时候,她只能趁着起身的机会感激地望他一眼,暗暗把他的容貌记在心里,然后自惭形秽地退了下去。 再后来呢?便没有后来了,天妒英才,少年将军病逝在东征途中,举国哀悼。而她则在太子被废后没入后宫挣扎求生,后来又到了豫王府,一步一步从豫王的侍妾开始,直至变成后来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 凭谁也无法想像,在前朝后宫翻云覆雨、面慈心狠的许淑妃,也曾有少女怀春的时候呢!便连她自己,也几乎快要忘记这么一段往事,连那张坚毅的俊脸,也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晚间唐松年回来,阮氏迫不及待地将女儿会叫娘,也会叫哥哥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听得唐松年又是欢喜又是嫉妒。 他瞥了一眼正被碧纹扶着踩在绣墩上,趴在阮氏的梳妆台前盯着上面的铜镜直看的小丫头,酸溜溜地道:“没良心的坏丫头,先叫娘倒也罢了,竟是连哥哥也排在爹爹的前头,真真是白疼她了!” 阮氏掩嘴直笑,继续往他的小心脏上扎刀:“方才在娘屋里,她也叫祖母了呢!” 唐松年的酸水咕噜咕噜的冒得更厉害了。 很好,一家子里头,他竟是排在最后面的。 许筠瑶可不理会身后那直冒酸水的“老父亲”,她皱着小眉头盯着铜镜里的那张脸蛋。 还行,虽然年纪尚小,可五官瞧着倒也挺精致,比她原本的相貌也没差。只是到底年纪小,又被精心喂养着,这脸蛋圆滚滚的,肉也着实多了些。 她捏了捏脸蛋上的肉,心里顿时一阵哀嚎。 怪不得老匹夫和包子夫人那般喜欢捏她的脸蛋呢,这脸上的肉也着实太多了些,软绵绵滑溜溜的,如果不是长在她的脸上,她也想时不时捏上一把。 这般圆滚滚胖乎乎,不会在未来的少年英雄心里落得个小胖妞的印象吧?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上辈子的小宫女形象呢! 她苦着小脸,好不哀愁。 就算这辈子依旧没机会与心中的月光英雄月下相依聊聊人生赏赏风花雪月,至少也要在对方心里留下最美好的印象才是,如此才能不枉她这辈子“忍辱负重”给老匹夫当女儿。 唐松年与阮氏见小丫头好奇地盯着铜镜,一会儿抿嘴而笑作欢喜状,一会儿皱起小脸似愁苦样,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甚是丰富,均憋笑不已。 唐松年没忍住,上前去接替同样忍俊不禁的碧纹扶着小丫头,凑脸到她身边,一下子就把铜镜里的圆脸蛋给挤了出去。 许筠瑶见镜子里突然出现了最讨厌的那张脸,不高兴地努了努小嘴,伸出还带着肉窝窝的小手用力想把那张脸推出镜子。 “走,走开,走开!” 真是讨厌的老匹夫,本宫不想看到你的脸! 唐松年哈哈一笑,让出半边镜子,一大一小两张脸同时出现在铜镜里头。 “这是铜镜,里头这个是宝丫,这个是爹爹,嗯,一瞧便是嫡嫡亲的父女。”唐松年语带骄傲地道。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这小丫头可不就是像自己么? 许筠瑶打了个哆嗦,一脸古怪地望向他。 这老匹夫是有眼疾的吧?这两张脸哪里有半分相像了?真要像他的话才要哭死呢! 可惜唐松年看不懂她的脸色,见女儿盯着自己瞧,心中无限欢喜,又忍不住哄她叫爹。 许筠瑶直接给了他一个后脑勺,朝着阮氏伸出手去:“抱抱。” 阮氏笑着将她抱了下来。 当晚,许筠瑶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分派到东宫当差不久的小宫女的她,白着脸跪在地上,脑子飞速运转着,想着各种能摆脱当下困境的法子。 周遭投到她身上的视线,有幸灾乐祸,有嘲讽,有不屑,更多的却是漠视,对她是生是死的漠视。 更让她绝望的是,根本不待她想出法子,上首的太子已经冷漠地说出了对她的处置。 “拖下……”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就在她感觉自己此番怕是难逃一死时,一道漫不经心的清冷嗓音在殿内响了起来。 “跪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替本将军倒酒?” 她猛地抬眸循声望去,烛光映照下,那人剑眉微蹙,眼眸若星,冷俊的脸庞微微带着不悦。 那一瞬间,殿内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聚于那人身上,那般耀眼,如斯温暖,仿佛一下子便将她体内的寒气驱赶了开来。 后衙西院一间透着微弱灯光的屋里,六岁的贺绍廷含泪抱着白日穿着的那件灰色短褂,短褂内里有数道粗糙的针线痕迹。 除了这个无声哭泣的孩子,没有人知道,这件粗糙的短褂里藏着好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和一封信函。 第9章 第9章 许筠瑶穿上阮氏替她做的新衣,又趴在铜镜前照了一阵子,见镜子里出现的小脸蛋白白净净粉粉嫩嫩的,美滋滋地抿出了脸上的小梨涡。 反正这会儿的少年将军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的审美也是孩子级别的,而她如今的模样在孩子里头也是拔尖的,怎么瞧都只会让人印象深刻。 总之不管怎样,本宫都要将最美好的一面留在未来的少年大将军心上! “姑娘穿上这身衣裳好看极了,瞧着便像是菩萨身边的小仙童。”翠纹笑着夸道。 许筠瑶腮边的小梨涡又深了几分,水汪汪的大眼睛愈发明亮了,还给了翠纹一个甜甜的笑容。 阮氏也是觉得极为满意,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又逗依偎在身边的儿子:“妹妹好看么?” 周哥儿懵懵懂懂地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地回答:“好看,娘最好看!” 阮氏失笑。 许筠瑶瞥了不上道的未来小唐大人一眼,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小马屁精! 迎面拂来的清风带着一阵花草的芬芳,园间的鸟儿欢快地唱着属于自己的歌儿。 许筠瑶被碧纹抱在怀里,看着前边拉着阮氏的手蹦蹦跳跳的周哥儿,见他一会儿追着鸟儿跑,一会儿在路边摘下一朵鲜艳的花儿讨好地递给阮氏,引来阮氏一个好看的温柔笑容。 这厮长大后若也是如此会讨姑娘欢心,只怕到那时候还不知会勾得多少姑娘家对他芳心暗许呢!估计将来包子夫人也就不必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心了。她暗道。 绕过园子里的假山石,她便见夏嬷嬷带着贺绍廷从路的另一边走过来。 她眼睛一亮,从碧纹怀里挣扎着落地,小手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衣裳上的皱褶,这才扬着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望向已经跟着夏嬷嬷走到了跟前的贺绍廷。 “廷哥儿昨夜睡得可好?”阮氏含笑问着沉默的孩子。 孩子飞快地瞅了她一眼,小嘴抿了抿,点了点头:“好。” “老夫人想见见这孩子,我便带着他去。”夏嬷嬷解释道。 阮氏颔首:“恰好我也要带着他们兄妹俩去母亲那,你若有差事自忙去,我带他去便可。” 夏嬷嬷自然应是。 见夏嬷嬷扔下自己离开,贺绍廷有些不安地揪紧了衣角,又见那穿着一身崭新衣裳的小姑娘,扬着白嫩的小脸蛋冲自己甜甜地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连眼神也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笑得这般好看,就跟那日故意坑害她哥哥时笑的一样。 许筠瑶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下来了,自然也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排斥,看着他离自己远远的走在一旁,幽怨的小眼神不受控制地直往他身上飘去。 “不过一阵子不见,咱们的三姑娘便长这般大了,可会走路了?快让二伯母好好瞧瞧。”正苦恼着,便听到有妇人带笑的声音响起,她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王氏屋里,一名脸生的年轻妇人正笑望着自己。 二伯母?她快速转动着小脑瓜,明白此人便是唐樟年的妻子林氏。 “能不让人扶便走一段路了,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叫人。”阮氏的笑容带着无奈。 那厢王氏一手拉着林氏五岁的儿子勉哥儿,一手拉着周哥儿慈爱地说着话,一会儿,拍拍小哥俩的手让他们自玩去,这才朝着沉默地站在一旁的贺绍廷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许筠瑶被林氏抱在怀里,眼睛却总是往贺绍廷处望去,见他只是稍稍迟疑便上前,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被王氏拉着手时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是个整齐孩子。”王氏早已经从夏嬷嬷口中得知贺绍廷的身世,自然是怜惜不己,又见他虽然有些瘦弱,身上的衣裳早已洗得发白,可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在这里不要拘束,且安心住着。” 贺绍廷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是也感觉得到对方释放的好意,点了点头,低声回答:“多谢老夫人。” 另一旁的林氏自然也听闻了贺绍廷的来历,见状不禁感叹王氏的菩萨心肠。 “三妹妹,咱们去玩吧!”勉哥儿跑过来,拉着许筠瑶的手,脆声道。 王氏也笑道:“让孩子们自个儿玩去吧!碧纹小心照看着便是。” 林氏自然也乐得见儿子主动亲近三房,笑着叮嘱:“可不许欺负妹妹。” 勉哥儿拍拍小胸膛:“三妹妹长得好看,我不欺负。” 林氏哭笑不得,便是王氏与阮氏也忍俊不禁。 许筠瑶没有理会勉哥儿这个小胖墩,摇摇摆摆地朝着贺绍廷走过去,假装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排斥,硬是揪着他的袖口,扬着甜甜的笑容,用那黏糊糊的小奶音道:“玩,去玩……” 贺绍廷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想要拂开她的手,但又怕害她摔倒,唯有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阮氏还是头一回见女儿这般主动地拉着别的孩子要去玩,笑盈盈地逗她:“宝丫喜欢这位小哥哥么?” 许筠瑶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无辜地回望着她。 喜欢?本宫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毛都未曾长齐的小毛孩!本宫素来恩怨分明,接近他不过是想要找机会报答他曾对本宫的‘一言之恩’罢了。 阮氏不明她心中所想,只笑着捏捏她的脸蛋:“那便让这位哥哥陪宝丫一起玩可好?” 许筠瑶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听阮氏柔声拜托着紧绷着身体的贺绍廷。 贺绍廷头皮发麻,打心底不想和这个蔫坏蔫坏的小姑娘走得太近,可是眼前这位夫人的笑容着实太温柔,声音也好听,就跟他娘亲的一样,待他反应过来时,那个‘好’字已经脱口而出了。 许筠瑶心中得意,硬是将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往他手里塞,并朝他露出一个无比纯良的甜美笑容。 殊不知贺绍廷一颗心顿时揪得更紧了,全身更是迅速进入戒备状态,若非方才糊里糊涂地答应了那位夫人,他是很想将这个蔫坏的小姑娘甩开的。 勉哥儿‘咚咚咚’地跑过来,很有小兄长风度地拉起许筠瑶另一边小手,笑呵呵地道:“三妹妹,我牵着你。” 许筠瑶好心情地赏给他这个侍候娘娘起驾的机会。 周哥儿望望被两人一左一右地牵着手的妹妹,又各看了勉哥儿和贺绍廷一眼,挠了挠下巴,率先蹦蹦跳跳地跑了出门。 看着碧纹带着三个孩子出了门,林氏才有些不赞同地压低声音道:“三弟妹,那孩子到底来历不明,性子瞧着也有些古怪,你怎放心把宝丫交给他?” 阮氏笑了笑:“哪里便是交给他一个孩子了,还有碧纹在旁照看着呢!况且,老爷既然把他给带了回来,自然是无碍的。” 她既如此说,林氏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唯有笑了笑,遂转了话题,和王氏婆媳东拉西扯闲话着家常。 “前些日子大嫂那边兑了好些银票,前几日大哥带着好几个也不知装了什么的箱子去了一趟河安城,也不知得了什么好事,回来之后两口子都是一脸喜庆的。”林氏仿佛不经意地道。 阮氏怔了怔,想起唐松年曾经向她提过之事,心中了然。 看来大房那边已经凑足银两了。 王氏亦是一愣,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暗地松了口气。 若柏年所谋果真得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的花园里,周哥儿继续拿着一根小树枝,在树底下这里戳戳那里敲敲,口中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下一刻,眼睛忽地一亮,扔掉树枝撒丫子追赶着从花丛中飞出来的大彩蝶。 许筠瑶甚是佩服地瞅了他好一阵子。 这厮真是将‘自得其乐’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戳蚂蚁窝能戳一个下午,玩布老虎也能玩好些日子不会腻,这会儿扑蝴蝶估计能扑整整一个白日。 若不是有过上一辈子与他交手的经历,不久前又被他坑过一回,她都要觉得这娃真是个乖巧省心的实诚孩子。 所以,人不可貎相,老祖宗诚不欺我! “三妹妹三妹妹,这个给你戴。”正这般想着,勉哥儿拿着一朵足有他脸蛋般大的大红花走过来,要往她头上插。 许筠瑶迅速躲到贺绍廷身后,嫌弃地瞅了那大红花朵一眼。 又俗气又难看,本宫才不要! “来嘛来嘛!”勉哥儿不死心地追过来。 三妹妹长得好看,戴了花儿更好看! 许筠瑶抓着贺绍廷的衣角,绕着他躲避勉哥儿不停要往她头上插的大红花,一边躲一边叫:“不,不要,不要!” 勉哥儿咯咯笑着追,两三下便把她给抓住了,不由分说地把那朵大红花往她头上插,发觉妹妹头上没有东西可以固定那朵花儿的时候,甚至还变戏法似的从兜里翻出一根红带子,笨拙地把那朵花儿与许筠瑶那没几寸长的头发给绑在了一起。 许筠瑶自然可以将这个把她当布娃娃一般摆弄的臭小子推开,可当她看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贺绍廷时,刚想要伸出去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眨巴着水润的双眸,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可以上前来将她从身后这个奇葩小子手上解救下来。 可贺绍廷就是站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他双唇弯了弯,似乎在笑? 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便听到身后陡然响起了周哥儿的笑声,望过去,见对方一手捂肚子,一手指着她咯咯直乐,便是他身旁的碧纹,也捂着嘴一脸忍俊不禁。 她登时大怒,知道必是勉哥儿这奇葩小子对自己做了什么,事关娘娘的光辉形象,自然也再顾不上什么月光少年了,用力将勉哥儿推开,再扯下头上那朵花儿往他身上砸。 混账!本宫…… 眼角余光瞄到抿嘴浅笑的贺绍廷,她双唇翕动,硬是将一脸怒容给掩饰了下去,努力眨巴眨巴眼睛,把那双乌溜溜的眼眸浸染得水润明亮。 第10章 第10章 唐松年追查孙氏夫妇谋杀案数日,渐有所得,这日便唤来了马捕头与师爷沈铭到书房里分析案情。 他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书案上打着圈圈,听着马捕头道。 “那老仆妇与那位名唤秋萍的婢女,在起火前都曾听到从正屋里传出死者夫妇的争吵声,想必是孙有才与田氏起了争执,激动之下便动了粗,田氏乃是女流之辈,必然是打不过孙有才这么一个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也许慌乱之中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刺向了孙有才,失手把他给杀死了。” “孙有才死后,田氏深知犯下了不可饶恕之大罪,故而畏罪自杀,所以孙府的这场火,应该是田氏死前放的。”马捕头沉声将自己的推断一一道来。 唐松年微微颔首,望向沈铭:“沈先生觉得呢?” “马捕头所言有理,只是却漏了一点,那便是孙有才后脑上的伤。”沈铭沉思着回答。 “那田氏便是先用腌菜坛子砸伤了孙有才,趁着对方倒地昏迷之际,一刀捅死了他?”马捕头又道。 沈铭摇头:“田氏乃是妇道人家,力度、身高都不如孙有才,在那等推揉撕打的情况下,再怎么也难打中孙有才后脑勺正中的位置。纵然是碰巧能打得中,她能随手拿来当凶器之物,也必是她一个妇人单手便轻易拿得起来之物。” “可是那坛子大且滑,只怕难以单手便拿起,更不必说还要拿着它当成凶器把人给砸昏过去。” “所以,我个人认为,现场必然还有第三者!这个第三者见田氏被打,愤怒之下便抱起了那腌菜坛子,狠狠地砸向了当时可能正把田氏按在地上殴打的孙有才,把他给砸昏过去。” 唐松年点头:“沈先生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只不过,若是失手杀人,那为何还要再给孙有才捅上一刀?若是故意杀人,那杀人动机是什么?” “另外还有一事,那孙宅里的人咱们都已经审问过了,唯有一人例外。” 马捕头与沈铭彼此对望一眼,均异口同声地道:“那个昏迷的孩子!” “不错。”唐松年颔首,“其实当时为那孩子探脉时我便发现,那孩子的昏迷乃是药物所致。” 见沈铭与马捕头一脸惊讶,他不紧不慢地又道:“据董氏的婢女秋萍所言,这孩子自到了孙宅之后,平日多是田氏亲自照顾着。” “孙有才早些年不过是个挑着担子穿街过巷的卖货郎,后来娶了田氏,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渐渐把生意做大,家中财富亦因此积累了起来。” “可惜田氏成婚多年一直无子,三年前孙有才便纳了董氏,继而与董氏生下一女。据查,孙氏夫妇这些年的关系已经比较疏远,田氏也不再插手孙有才的生意。” “那孩子跟着生母投奔田氏而来,田氏待她们母子也是事事上心,多有照应。那孩子的生母病逝后,田氏便将他安置在离她所居的正房不远的屋里住下,视他如同己出。” “说不定,当晚正房里发生之事,这孩子比孙宅里任何人都要清楚。” “听大人这般一说,果是如此。”沈铭与马捕头深以为然。 “所以,此案的关键,竟落在那个孩子身上了?”沈铭若有所思。 唐松年微微一笑,扬声唤:“墨砚!” 墨砚应声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你去把那孩子带来,夫人若问,便说我有几句话想问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莫要吓着夫人。” 墨砚领命而去。 这一日是初一日,也是王氏雷打不动到朝云观上香的日子。 这一回王氏却要带上许筠瑶。 阮氏有些惊讶,便听她道:“听说玄清道长出关了,上回多亏了道长赠送的护身符,宝丫才度过一劫,我想请道长给她相个相,再求个平安符。” 阮氏欣然应下。 许筠瑶却相当不乐意。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有记忆起,她便相当不待见这些牛鼻子。 可是纵然不乐意,可谁也不在意她一个小不点的意见,最终还是被抱上了马车。 朝云观位于城中半山腰,是远近闻名的一座道观,每日香客不断,许筠瑶迷迷瞪瞪地伏在夏嬷嬷怀里,小小打了个呵欠。 真是的,牛鼻子老道有什么好见的,本宫还不如留在家中陪月光少年,看小唐大人寻新乐子呢! 那厢王氏已经到大雄宝殿上完了香,又捐了香油钱,正要寻个小道士领路,便看到身穿青布道袍的玄清道长迎面而来。 “福生无量天尊。” “道长。”王氏忙行礼。 许筠瑶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瞅了那老道一眼,随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老道瞧着倒是仙风道骨,可那眼神却忒讨厌了些。 玄清与王氏客气了几句,视线却总是不经意地望向夏嬷嬷怀里的许筠瑶,眼神有几分复杂。 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本宫挖了你的狗眼!许筠瑶瞪他。 “这是我那小孙女,上回多亏了道长所赐护身符,才让我这孙女避过一劫,道长大恩大德,信女全家上下铭记于心。”王氏将孙女抱了过来,一脸感激地道。 那玄清高深莫测地又念了句‘无量天尊’这才道:“贫道是否可以抱抱这小居士?” 王氏哪有不允之理,忙笑着要将怀里的许筠瑶递给他。 玄清强压着心头那复杂的滋味,伸出手去欲抱,却被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不给!” 什么破牛鼻子也敢碰本宫?! 玄清一个不着,手背便被打了个正着,双手自然也就伸不出去了。 王氏尴尬极了,讪讪地道:“这孩子有些怕生,有些怕生。” 玄清不在意地摆摆手:“许是贫道与小居士还差了几分缘分。” 顿了顿,从怀中掏中一块瞧着有几分残旧的玉佩交给王氏:“这是贫道供于祖师神位前多年的玉佩,今日难得相见,便赠与小居士。” 王氏喜不自胜,忙将孙女交给夏嬷嬷抱着,自己则如获至宝地双手接过那玉佩:“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言毕,珍而重之地要将那玉佩往许筠瑶身上戴。 许筠瑶一把夺过那玉佩,用力往地上扔去。 什么牛鼻子碰过的东西,本宫不稀罕! 打一照面,那道士便让她生出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注意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时,这股不适之感又更浓烈了几分。 她平生阅人无数,尤其是对不怀好意的眼神极其敏感,肯定自己必是没有看错。 那玉佩应声掉落地上,正正便砸入地上一小水洼里,瞬间便湿透了。 玄清脸色大变,少顷,喃喃地说着:“天意,天意,都是天意啊!” 说完,再不理会在场众人,一转身,踉踉跄跄地消失了。 王氏心疼地捡起那玉佩,用帕子拭去脏水,望着孙女直叹气。 许筠瑶装作没看到,在夏嬷嬷怀里转了个身。 “你呀,这小坏脾气,就跟你爹小时候一般!”王氏无奈地捏了捏孙女的脸蛋。 一派胡言!本宫怎会像那老匹夫!许筠瑶哼了一声。 祖孙二人也不再久留,遂起程回府。 观中某处厢房内。 “怎样?” “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违逆,你们还是好生把她安葬了吧!” 隔得数日,朝云观的玄清道长便云游四海去了,在此后的十年,再不曾有香客见过他。 王氏亲自带着孙女回了正屋,将方才在朝云观发生之事告诉了阮氏,阮氏又是心疼又是遗憾:“这玉佩沾了脏水可还有灵气?” 王氏叹了口气:“必然会有损害,待我在祖师神位前供奉一段时间瞧瞧。” “也唯有如此了。”阮氏惋惜,又没好气地在女儿额上轻戳一记,“你哟!” 许筠瑶继续装懵懂,趴在她的怀里,望着正安静地坐在周哥儿身边,听着对方嘀嘀咕咕的贺绍廷,突然觉得有点儿泄气。 少年大将军幼时真的忒难亲近了,防备心也强,明明她不过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怎的偏就让他防备至此呢?甚至连她被勉哥儿那个奇葩小子作弄也只是袖手旁观,一点儿也不友爱哎! “夫人,老爷让小的来请廷哥儿,说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他。”墨砚进来回话。 阮氏也没有多想便应了声。 贺绍廷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揪紧了袖口。 一直注意着他的许筠瑶心思一动,拉着阮氏的手,小手指着门口,糯糯地唤:“爹爹,爹爹……” 阮氏愣了一下,随即喜道:“可总算是叫爹爹了,若是让你爹爹听到,不知有多欢喜呢!” 对这个有点儿蠢的妇人,淑妃娘娘已经很有耐心了,不停地拉着她:“爹爹,找,爹爹。” “宝丫想要找爹爹?不过这会儿爹爹有事忙,待他不忙了,娘再带宝丫去找爹爹。”阮氏听明白了,柔声道。 许筠瑶干脆松开抓着她的手,像只小鸭子一般朝着打算跟着墨砚去见唐松年的贺绍廷走去,趁着他愣神之机,一把抱着他的腰身不撒手,口中继续奶声奶气地叫:“找,爹爹,爹爹……” 阮氏抚额。 这鬼丫头怎的就这般精呢,知道廷哥儿要去见她爹爹,这会儿便赖着人家。 贺绍廷望了一眼耍赖的腰部挂件,有些无措地望望阮氏,又看看墨砚。 第11章 第11章 周哥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几下,突然欢呼一声,颠儿颠儿的往外跑:“找爹爹去喽,找爹爹去喽……” 阮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倒是墨砚笑着道:“老爷一直遗憾姑娘不曾叫过爹,这会儿姑娘好容易开口了,若是让老爷听到,必是高兴极了。左右又没有什么大事,干脆便让姑娘一起去吧!” 有公子和姑娘在,那孩子自然会更容易放松,老爷想要的答案想必也更容易得到。 见他这般说,阮氏便也作罢,唤了碧纹过来,让她抱着女儿跟着去了。 目的达成,许筠瑶心中得意,听话地让碧纹抱着自己,跟着墨砚和贺绍廷往前院方向而去。 行至书房外的屋檐下,她便听到从里面传出男子粗旷的声音:“……那孙有才归来得知田氏害了他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不恼,必然是怒气冲冲地要去找田氏晦气,夫妻二人因此起了争执,才会导致后头的……” 墨砚正想上前推门而入,一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的贺绍廷突然爆发,用力推开门冲了进去,愤怒地叫道:“你血口喷人!姨母根本没有害过人,是那妇人自己不小心把肚子摔没的,和姨母没有半点干系,我不许你诋毁她!” 突如其来的怒吼把许筠瑶吓了一跳,挣扎着从碧纹怀里落地,扒着门往屋里瞧,便见贺绍廷如同盛怒中的小老虎,双手握成拳头,愤怒地瞪着屋内一名面容粗旷的汉子。 唐松年也难得地愣了一下,与沈铭快速地交换一记眼神。 马捕头被个小孩子怼了一通,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 唐松年掩嘴佯咳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被门口处探进来的小脑袋吸引了视线。 他无奈地问:“宝丫怎的也来了?” 许筠瑶生怕他让人把自己抱回去,连忙冲他甜甜地唤:“爹爹!” 唐松年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嗖’的一下从座上离开,几个箭步上前,将小丫头高高举起:“宝丫终于叫爹爹了!” 整个人骤然高高离地,许筠瑶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脑袋。 该死的老匹夫,吓死本宫了! “再叫一声,再叫一声爹爹。”唐松年哈哈笑着,哄女儿再唤。 许筠瑶小心脏还呯呯乱跳呢,哪还会理他。 唐松年不死心地继续哄。 沈铭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那个高兴得昏了头的唐大人,该办正事了! 唐松年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依依不舍地要将女儿交给碧纹带回去,许筠瑶察觉他的打算,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娇娇地道:“不嘛不嘛……” 呸呸呸,本宫可不是向老匹夫撒娇,不过是为达目的不得不使的小手段! 最后,许筠瑶被唐松年抱着坐在书案后,听到老匹夫和善地问着未来的少年将军:“马捕头并非有意诋毁,只是他从孙宅里查来的消息确是如此说,不曾想竟是别有内情,廷哥儿莫要恼,我让马捕头向你赔个不是。” 马捕头也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也不觉得向一个小孩子赔不是有什么问题,直接便道了歉。 贺绍廷紧抿着双唇,双手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只是脸上的恼意却是明显消去不少。 “如今想来,必是那日……”唐松年顿了顿,望向怀中的女儿,见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冲自己甜甜地笑,不禁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才望向贺绍廷继续道。 “必是那日孙有才被人刻意误导,误以为其妾室滑胎乃是田氏所为,一气之下亦不曾深究便去找上了田氏。” 说到此处,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不错过贺绍廷脸上每一分表情:“田氏无端遭人陷害自然恼怒,因此与孙有才起了争执,双方推揉之下,田氏失手拿起坛子把孙有才砸……” “不是,才不是!姨母没有拿坛子砸他,是……”贺绍廷涨红着脸,可话未曾说完又想起了田氏的嘱咐,唯有红着眼眶咬着唇瓣死死地瞪着唐松年。 许筠瑶早已从双方的对话中对贺绍廷的出现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没有想到这当中竟然牵扯了一桩人命官司。 而且从老匹夫的话中明显可知,贺绍廷还是这桩命案的关键人物。 “不是你姨母砸的,那会是谁?”马捕头心急地问。 唐松年亦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可贺绍廷却仍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不管旁人再问什么,他都始终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许筠瑶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看着他涨红着脸,眼眶里明明有泪珠在打着转,却偏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心里满不是滋味。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心里的月光少年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她还是许淑妃的那一辈子,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个少年将军的出生来历,他的突然崛起,是因为在战场上以死相拼,救回了陷入敌军陷阱的太宗皇帝,随后便被提拔到太宗皇帝身边,追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凭着他过人的胆识在战场上屡战屡胜,最终扬名立万。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挣扎着下地,朝着屋里那个倔强的少年走过去,不顾他的挣扎,硬是拉着他的手,仰着小脸糯糯地道:“不哭。” 贺绍廷握着她软绵绵的小手把她推开,眼眶不知不觉地又红了几分,却还是紧咬着唇瓣别过脸去。 谁哭了?!这蔫坏的丫头尽胡说! 唐松年静静地凝望着这一幕,良久,暗叹一声,走过去将女儿抱了起来,又揉了揉固执别扭的少年发顶,拍拍他的肩膀,扬声唤来碧纹,吩咐她将两个孩子带了下去。 “大人,为何不再问问,那孩子明显是知道内情的。”马捕头有些不甘心。 唐松年摇了摇头:“不必再问了,我都弄清楚了。” “那是何人拿坛子砸了那孙有才?”马捕头追问。 唐松年没有回答,反而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沈铭:“先生认为呢?” 沈铭笑道:“我猜的这个人,也许与大人猜的是一样。” 唐松年微微一笑。 见两人但笑不语,马捕头急了:“哎呀,快急死我了,到底是谁砸的?” 唐松年笑着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了门,打算回去继续哄小丫头多叫几声爹爹。 毕竟那丫头有张金口,平常是轻易不肯叫人的。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案还没有审完呢!”马捕头有点儿糊涂了。 沈铭哑然失笑,好心地提示他:“你方才不过是说了几句对田氏不怎么友好的话,那孩子便如此愤怒。假若他亲眼看见孙有才殴打田氏,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马捕头一惊,不敢相信地道:“你的意思是……是他砸伤的孙有才?” 沈铭点点头。 “可是大人曾说,这孩子之所以会昏迷,乃是药物所致。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何人把他给药昏迷过去的?” 沈铭呷了口茶,缓缓地替他解惑:“只怕是当时田氏与那孩子都以为孙有才被砸死了,田氏出于维护小辈的心理,必是要让他赶紧离开。而以那孩子的心性,自是不肯,田氏不得已之下,便用药把他给迷昏。”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孙有才那时候根本没有死,也许是他醒过来时又说了什么话激怒了田氏,才导致田氏愤而拿刀捅死了他。” “杀了孙有才之后,田氏恐怕已经存了死志,否则她不会刻意把孩子抱到四周空荡荡,也就是起火后最安全的那口井边,只怕也是希望在大火烧起来时,旁人能在救火时第一时间发现他。” 马捕头不解:“那是口枯井,纵然起火,旁人救火也不会到那里去打水。” 沈铭叹了口气:“一个寻常妇道人家刚杀了人,哪里会事事考虑周全,必有些疏忽之处。况且,那孩子倒地之处是整个宅子最宽广空荡,也是离正屋最远之地,纵然一时无人发现他,也不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田氏在决意自裁前,怕也是尽力想法子保全他了。” 马捕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两人,不是母子,却是胜似母子。莫怪方才那小家伙如此激动。” 沈铭拍拍他的肩膀:“谁说不是呢!”,这才施施然地走出了书房。 案情虽已大白,只还有许多后续之事要处理,大人这会儿不理会,不代表着他也能偷闲。 此刻,许筠瑶乖巧地趴在碧纹怀里,望着前边那个越走越快的小身影,表情若有所思。 贺绍廷绷着有几分苍白的脸,眼中却隐隐有水光闪现。 他知道,纵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可唐大人那么聪明,只怕早就猜到了孙姨父是他砸的。 不过,他不后悔,即使是重新再来一回,他的选择也会一样,那个人根本不配做姨母的夫君。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足下步伐却是越来越快。 他不能留在这儿了,这儿不是他的家…… 突然,从路边的花丛中“嗖”的一声钻出一个小脑袋,把他给唬了一跳,随即便听到周哥儿清脆的欢喜声音:“廷哥儿,你看,好看么?” 他望过去,见花丛中,周哥儿举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正冲他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这是我抓到的喔!”周哥儿得意地又补充了一句。 贺绍廷难得地呆了须臾。 怪道明明之前他叫着要去找爹爹,可方才在唐大人处却见不着他,原来竟是扑蝴蝶去了。 第12章 第12章 许筠瑶也瞧到了这一幕,不知怎的有点儿想笑。 小唐大人真的是个相当执着的孩子,这蝴蝶扑了这些日可总算是让他给扑着了。 被周哥儿这么一打岔,贺绍廷原本忿闷的心情竟也好了不少,望着周哥儿的笑脸,有几分别扭地点了点头:“好看。” “我就知道!”得了认同,周哥儿愈发高兴了,握着那只大彩蝶一溜烟地往正院方向跑去,“我要拿给娘看!” 看着他蹦蹦跳跳地离开的身影,贺绍廷抿了抿双唇,片刻,神情渐渐变得有几分落寞。 以前他也是有了什么好东西便迫不及待地拿去给娘看的。 清风徐徐,透过窗棂吹进屋内,轻拂着床上的帷帐。 贺绍廷双手抱膝,整个人缩在床角处。片刻之后,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起身将自己的衣裳叠好,一一放进摊开的油布里头,正要绑好,忽听房门被人‘呯呯呯’地砸响。 “廷哥儿,廷哥儿,快出来快出来!” 他听出是周哥儿的声音,也来不及把包袱收拾好了,连忙去开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后,他正想问对方有什么事,周哥儿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就往外冲。 “出什么事儿了?”他下意识地迈步跟着周哥儿跑,问道。 “爹爹有好东西吃,红红的,甜甜的。”周哥儿眼眸闪闪发亮,嘴唇处还有可疑的水光,愈发迈开一双小短腿飞也似的往前冲。 贺绍廷不得不紧跟着他。 呼呼的风声在他耳边响着,他就这样被周哥儿拉着一路穿过园子里的月拱门,再踏上青石小道,终于在园中的花架前止了步。 他微喘着粗气,看着周哥儿松开了他的手,‘噔噔噔’地跑到正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品茗的唐松年跟前,无比清脆响亮地道:“爹爹,廷哥儿也来啦!咱们可以开始分果子啦!” 许筠瑶纵然并没有刻意再去关注孙宅那桩人命官司,可是从那日唐松年的问话及贺绍廷的反应中她也或多或少猜测到了真相,再加上又见唐松年不再似前段时间那般忙碌,便知道这桩案件算是基本告破了。 不过,她还是更希望老匹夫能忙些忙些再忙些,老匹夫若是不忙了,那便会经常在她眼前晃,总是找些什么来碍她的眼。 比如此刻。 唐氏名下的商铺掌柜送了大半篮子樱桃过府,勾得周哥儿欢喜得又叫又跳,迫不及待地就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唐松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只道人未齐不能动。 便是一向沉稳如同小大人般的贺绍廷,望着那红艳艳的、晶莹的小果子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只还是假装不在意地移开视线。 唐松年挑了一些吩咐翠纹给王氏送去,趁着小家伙们没留意,又拨出部分留给外出未归的阮氏,余下来也就那么一点,愈发引得周哥儿猛咽口水。 最后,她干脆也放弃挣扎了,如同周哥儿那般不停地吞咽口水,向唐松年充分展现了心中的渴望。 唐松年笑眯眯地将视线一一从跟前的三个小家伙身上扫过,而后慢条斯理地道:“我各问你们几个问题,回答正确了奖一颗,回答错误了看着我吃一颗。” 许筠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这老匹夫的脸皮怎会如此厚,竟是要跟小孩子争吃!无耻,太无耻了! 周哥儿‘啊’了一声,苦哈哈地皱着一张小脸,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好、好吧!” 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不可以问太难哦!” 唐松年没理会他,又望向正假装欣赏风景的贺绍廷:“廷哥儿呢?” 贺绍廷还想保持一贯的冷静,可眼神却也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琉璃碟子上那红艳艳的果子上,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朝唐松年点了点头。 “宝丫呢?”唐松年笑望向女儿。 许筠瑶瞪他,用力瞪他:“我……” ‘不要’两个字还没有出口,一道哈喇子已经掉了下来,她愣住了,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不是,这不是本宫本意! 唐松年见状哈哈一笑,一边替女儿擦着口水,一边忍俊不禁地道:“看来也是同意了。” 许筠瑶又羞又恼,只是却不敢再开口,就怕一张嘴就会哈喇子掉一地。 “爹爹,爹爹快些嘛!”周哥儿跺了跺脚,眼睛亮晶晶地催促着。 贺绍廷虽然还是一脸冷静,可却不知不觉地揪紧了袖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明显也是在等待着他的问题。 唐松年清清嗓子:“好,那咱们便开始,这题先问周哥儿。玉不琢,不成器的后两句是什么?” 周哥儿眼睛一亮,响亮地回答:“人不学,不知义!”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唐松年将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放进他张开的小肉手上。 周哥儿‘啊呜’一下便将它扔进了嘴里,诱人的味道充斥口腔,教他笑眯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许筠瑶却是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上一辈子,她出身寒微,又是个姑娘家,后来更是卖身为婢,自然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只是她却明白不能当睁眼瞎的道理,想方设法去认字,及至后来进了豫王府,得宠于豫王赵元祐,赵元祐亲自教她读书认字,她才渐有所成。 可尽管如此,却也不能掩盖她没有受过良好启蒙这个事实。 如今看来,老匹夫并非有意为难他们,想来不过是趁此机会考考那两个孩子的学问。 果然,她又听到老匹夫让贺绍廷背诵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贺绍廷背着手,站得笔直,认认真真地将《千字文》一字不漏地背诵了出来。 唐松年频频颔首。 看来这孩子还是受到了很好的启蒙教育。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待那清脆的背诵之声结束后,他同样微微笑着将一颗果子放入贺绍廷的手中。 贺绍廷双唇抿了抿,唇边便浮起了浅浅的笑容。 他爱不释手地捧着那红艳艳的果子,而后小小地咬了一口,品尝那甜中带着微酸的诱人味道,而后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干净。 许筠瑶无意识地揪了揪衣角,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唐松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问题。 “爹爹和娘亲你更喜欢哪个?” “娘!”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回答错误,没有果子!”唐松年毫不客气地将一颗果子扔进嘴里。 许筠瑶:“……” 她握了握小拳头,努力按下那股想打人的冲动。 该死的老匹夫,一定是故意的! “周哥儿的祖父是周哥儿的爹爹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是爹爹的爹爹!”周哥儿高高地举起了小手,无比响亮地回答。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 “廷哥儿的爹爹的家乡在何处?” “广平府丹阳县!”贺绍廷不知不觉地被周哥儿的情绪所感染,眼眸晶亮,飞快给出了答案。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 “宝丫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唐松年笑眯眯地望着女儿。 许筠瑶气极,这老匹夫就是故意的! 她更加大声地回答:“娘!” “回答错误,没有果子!”唐松年一口又吃掉一个果子。 许筠瑶险些没被他气死,眼神如利刃般“嗖嗖嗖”地直往唐松年身上射去。 可恶的老匹夫! 问答继续,不知不觉间,唐松年手上的果子一点点地变少,而他也不动声色地将贺绍廷的身世来历家中境况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娘更喜欢周哥儿还是爹爹?” “周哥儿!”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比心酸的答案,可相比自己,夫人确是明显更喜欢儿子。 “廷哥儿更喜欢姨母还是爹爹?” “姨母!”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看来这孩子的爹不怎么称职啊! “宝丫更喜欢爹爹还是娘?” 许筠瑶快要气疯了,一连数次都被问同一个问题,而且答案还都是被判定为错误,她纵是再蠢也知道老匹夫是故意耍自己,可就是不肯如他的意,硬是梗着脖子大声回答。 “娘!娘!娘!” “回答错误,回答错误,回答错误,没有果子!”唐松年一口吃掉最后一颗果子,取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笑容慈爱,鼓励道,“宝丫还要多加学习,争取来年取得更好成绩!” 说完,起身拍拍屁股,施施然地走了,走了,走了…… 周哥儿与贺绍廷齐唰唰地望向一道题也没有回答正确的小丫头,眼神充满了同情。 好惨哦,一颗果子都没有吃到…… 许筠瑶气红了脸,眼睛里的小火苗熊熊燃烧着。 该死的老匹夫,可恶的老匹夫,杀千刀的老匹夫,无耻,太无耻了! 第13章 第13章 唐松年径往前衙而去,一边走一边让人去请马捕头,等马捕头到来后,他便吩咐道:“你安排人往临安府平侗县城东六巷子找一位贺娘子,她娘家在广平府丹阳县,夫家姓曾。这妇人乃是贺绍廷姑母,你探一探她的口风,看是否能收养贺绍廷。如无意外,她应该是贺绍廷唯一的亲人了。” 马捕头惊讶地望着他:“大人从何得知有这么一位贺娘子?” 那孩子不管旁人怎么问话都是沉默以对,孙宅那些人更不清楚他的身世来历,他们自然也无从得知。 唐松年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且安排人去吧!且先莫要将贺绍廷所经之事告诉贺娘子,只说他父母双亡唯余她一亲,若她无意,那更不必多言,直接回来便是。” 马捕头见他一脸神秘,满是无奈,唯有应下便去安排人手了。 “年纪轻轻的偏要装高深莫测老头子,怪不得被小姑娘喊老头呢!”远远的,唐松年便听到马捕头的嘀咕,脸上的笑容一僵,摸了摸鼻端。 这日是知州夫人宴请相近的几个县的县令夫人,阮氏一大早便出了门,到将近点灯时分才乘马车归来。 “周哥儿和宝丫呢?”进得屋来便见只得唐松年一人,却是不见一双儿女,她便问。 “到他们祖母处去了。”唐松年懒洋洋地翻着书卷,掀了掀眼皮子,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回答。 阮氏净过脸洗过手,接过翠纹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随口又问:“今日他们在家里可乖?” “乖,乖极了。”唐松年回答。 仿佛许久不曾见过夫人如此盛装打扮了,较之往常的清雅素净,今日此番盛装瞧来却又是别有一番风韵。 “哪里来的樱桃?”阮氏坐在梳妆台前解下发髻上的饰物,看到一旁的圆桌上放着一小盘樱桃,有些奇怪地问。 “德叔送来的,大半篮子,娘和孩子们都吃过了,这是留给你的,我记得你就爱吃这个。” 见他竟是还记得自己喜欢吃这个,阮氏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忽又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道:“宝丫也吃了?你不会整个的给她吃吧?她年纪还小,这般小的果子可不能……” “放心,我一个都没给她。”唐松年用手指撩着她垂落腮边的发丝,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自从上回女儿得病之后,夫人一直心忧女儿病情,待女儿病愈后,他又忙于公事,床笫之间他已经许久不曾尽兴过了。 “宝丫竟也由得你?”阮氏没有察觉身边这人的心思已经歪到了天边去了,惊讶地问。 “由得由得,一点儿也不闹,真不愧是咱们的女儿。”唐松年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嗓音低哑。 阮氏红着脸嗔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推开他,羞涩地道:“做什么呢!让丫头们瞧见了笑话。” 唐松年微微一笑。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夫人如此羞答答的可人模样了,一颦一笑那才是教他爱不释手的人间极美景致。 生怕他一时心血来潮当真不管不顾起来,阮氏连忙转移话题:“我白日听知州夫人说,大哥的差事下来了,吏部的任命文书也已经到了州衙,他将出任青州司户参军。” 唐松年把玩着她发丝的动作一顿,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果真如此?” “应是假不了,知州夫人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人,若无十成把握必然不会说出来。”阮氏道。 唐松年脸色有几分凝重。 从大哥开始凑银两到今日才过去多久?纵然是吴知府收到银两后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从吏部发出任命书到河安府,最快也要两个月,何至于这时候任命书都到了州衙了? 如此唯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这封任命书根本不是从京城发出来。只是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官员敢假冒吏部官文,任命书肯定是真的。 他又想到了早前听闻的那些关于东宫太子卖官鬻爵的传言,浓眉顿时皱得更紧了。 如今看来,只怕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啊!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前朝末年官场腐败,贪污成风,各级官员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民不聊生,天下由此大乱。而这一切,归根到底在于吏治腐败。 大齐建国未及六年,太子乃国之储君,若他果真开了卖官鬻爵之恶劣先例,日后上行下效,大齐危矣! 见他神色不豫,阮氏有些担心地问:“你怎的了?脸色这般难看。” “没什么。”唐松年笑了笑,暂且将心中忧虑抛开。 翌日唐松年下衙归来,见阮氏正逗着女儿说话,小丫头这会儿特别乖,让说什么便说什么,让喊人也乖乖地喊人,甚至连‘爹爹’也被哄着叫了两声。 若是往常,唐松年必是喜不自胜,毕竟这小丫头叫爹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晚竟是连叫两声,可真是相当不容易了。 可这会儿他的心思却被神情温柔的阮氏勾住了。 烛光下,女子笑容柔美,柳眉弯弯,一双杏眸仿佛氤氲着水汽,俏挺且小巧的鼻子,不点而红的唇瓣。此刻,女子耐心地听着女儿的童言童语,眉目带笑,气质端的是温柔可亲。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宝丫竟是有些贪睡,往常她都是要跟着周哥儿廷哥儿他们到园子里走路的。”他听到她有些担心地道。 “想来是昨日贪玩闹得太过,今日便有些泛了,没什么要紧。”唐松年不在意。 自上回病愈后,他是瞧着小丫头身子骨壮实了不少,每月为她把平安脉的大夫亦是如此说,故而他并不怎么担心。 阮氏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朝他柔柔一笑。 唐松年却觉得有点儿口干舌燥,连呼吸突然加快了几分,似乎有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顿时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握着阮氏的手,在她的掌心处挠了挠,哑声道:“夜深了,该歇下了。” 该歇下了?阮氏狐疑,往常这个时候……只当她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时,俏脸微红,自是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许筠瑶并非真正的稚童,自然瞧得出这对夫妻间的旖旎气息,只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一刻,故而在唐松年欲唤碧纹进来将她抱下去时,二话不说便抱紧阮氏的脖子,娇滴滴地道:“不嘛不嘛,要娘,要娘。” 她抱得紧,阮氏又舍不得用力拉开她,唯有无措地望向唐松年。 唐松年清清嗓子,耐着性子哄女儿:“娘忙了一整日很累了,得早些歇息,明日才有精力陪宝丫玩。” 许筠瑶装作听不懂他的话,仍是紧紧抱着阮氏不肯撒手,还依恋地用软软嫩嫩的脸蛋蹭她的。 阮氏被她蹭得心都软了几分。她的小姑娘可是很少这般撒娇的。 见母女俩黏黏糊糊的那个劲儿,唐松年便知道夫人必是又将自己扔下了,有些幽怨地直瞄她。 阮氏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唐松年无奈,顺手取过置于一旁的书卷,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一直到见女儿在夫人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精神顿时一震。 快了快了,小丫头终于快睡过去了。 阮氏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右手轻柔地在女儿身上哄拍着,确信小丫头睡了过去,这才将她抱到了耳房里。 房门掩上的那一瞬间,本应该睡下的许筠瑶翻了个身,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辰。 待阮氏重又回到正屋,正将房门关好,突然身体一个凌空,吓得她险些尖叫出声,嗔怪地往抱着她的男人肩上轻捶一记:“吓死我了。” 唐松年轻笑,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帷帐轻垂,烛光跳动,很快便给这夜色增添了几分旖旎气息。 唐松年正欲一尝所愿,突然一阵尖锐的哭叫声传入,吓得毫无准备的他一个哆嗦。 “是宝丫,宝丫在哭呢!”本被他亲得浑身软绵无力,整个人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的阮氏突然回神,急道。 “有丫头们在呢!”唐松年定定神,重又吻上她,不肯轻易放弃。 “不、不行,你听,她哭得更、更厉害了,必是、必是碧纹她们哄不住。”阮氏轻喘着躲避他的亲吻,用手去推他。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有几分泄气地让了身,看着她匆匆穿好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摊在床上长吁短叹。 妇人生了孩子就这么一点不好,夫君都要被排到孩子后头了。 待耳房那边的哭声止住,又过了片刻,他便看到阮氏回来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补偿我!”他咬着女子的唇,哼哼唧唧。 阮氏有些歉疚,柔顺地任由他动作。 唐松年重整雄风,誓要一偿尽兴之愿,一阵更尖锐响亮的哭声传来,他又是一个哆嗦。 片刻之后,他再度一个人摊在床上,望着帐顶继续长吁短叹。 又隔得一刻钟,阮氏再度带着歉疚回来了,【和谐和谐不可说不可说不知怎么改已放弃治疗后】 “娘!娘!呜哇……娘……”大哭声再度传来,这一回,他终于疲软,生无可恋地又一次摊在床上,哀怨地望着夫人匆匆离开的背影。 你说,生这么多孩子做什么呢?尽会欺负当爹的! 第14章 第14章 次日一早,许筠瑶假装没有看到唐松年那张欲求不满的脸,无比乖巧地坐在一边,让阮氏喂自己用早膳。 唐松年幽怨地瞅了一眼那对你吃一口再喂我一口的母女,片刻之后将视线落在吃得眉开眼笑,仿佛是品尝着什么人间极品美味的女儿身上,看着那圆圆的小脸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跳了出来的一对小梨涡,既想伸手去戳一戳,又想将这梨涡的小主人拉过来揍一顿小屁股。 真是个坏丫头,有这般坑害爹爹的么!他的心中充满了怨念。 许筠瑶心中却是极度舒畅,往日嫌弃不已的米糊糊,这会儿吃起来也觉得美味至极,察觉老匹夫在望自己,还转过小脸冲他甜甜地笑,笑得唐松年心里酥酥麻麻的,对这小丫头真是又爱又恨。 倒是阮氏朝他露了个抱歉的笑容。 唐大人思前想后,只觉得这日子继续这般下去可不行,若是这小丫头每晚都闹这么几出,他的命根子早晚得废掉,到那时才是悔之晚矣! 他着人请了大夫为女儿诊脉,想看看这小丫头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否则怎的大夜里醒来几回哭喊着找娘。 结果大夫细细一把脉,便连声道恭喜,只道小姑娘身子康健,较之以往已是大有好转。毕竟作为一个经常出入县衙的大夫,他自然知道唐大人夫妇最为忧心的便是小女儿的体弱多病,如今小姑娘健健康康的,对府上来说确是一件大喜事。 唐松年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咋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那坏丫头是不是纯心和爹爹作对,只这个念头很快便打消了。 “大人,孙有才的妾室董氏前来告状。”有衙役急急进来回禀。 “她告何人?因何事而告?”他问道。 “董氏状告孙氏族人霸占孙有才财产,驱赶她们母女。如今两帮人都在外面对骂呢!” 孙氏夫妇虽然已经死了,可还是留下不少的财产,孙有才无子,唯有与董氏所出的一个女儿,孙氏族人又如何会放过这么一块大饼,必然轰然而上。 而董氏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两方人各不相让,自然便吵起来了,吵着吵着便闹到了官府。 唐松年皱了皱眉,还是换上官服出面主持。 贺绍廷抱着阮氏给他准备的文房四宝,小脸虽然仍是一如既往地绷着,可眼里那曾经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已经消去不少。 “……诺大的财产,又没有男丁留下来,那些族人怎不眼红。要我说,东西还不如给孙氏族人占了去,也好过便宜那姓董的小娼妇!” 突然听到有妇人的说话声,他脚步一滞,又听到有人道。 “可不是,可怜田娘子辛苦大半生积攒下来的钱,若是让那对娼妇母女得了去,还不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他抱着文房四宝的手不知不觉地收紧。 “哎哎,你们说的可是城西孙宅那个争产案?大人刚宣判了。” “快说说,快说说大人是怎么判的?” “大人当堂斥责董氏挑拨离间夫主与主母,使家宅不宁,主母无辜受屈,以致最终造成了悲剧,把董氏杖责二十大板。又训斥孙氏族人恃强凌弱趁人之危,不念同宗欺辱孤儿寡母,将带头闹事的几人杖责五十大板,明言孙有才家产由其独女继承,待其女出嫁后,族田、祖屋再依孙氏族规归还孙氏。” “大人英明!” …… 那些仆妇还说了什么,贺绍廷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屋里,把当日那件短褂翻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良久,他才小小声地道:“姨母才不会生气呢!她的东西也不会留给讨厌的人。” 书房内,沈铭满怀唏嘘地道:“那田氏也算是个精明能干的奇女子了,只可惜所嫁非人,以致白白丢了性命。” 唐松年点点头:“孙家能有今日的富贵,她功不可没,倒是孙有才辱没了她。” 马捕头却是心有余悸地道:“此女当真是心思深沉,竟是从孙有才纳了董氏那日起,便不动声色地将部分财产转移并折合成银票,留给孙有才几间空壳子店铺。若不是死得早,只怕日后孙有才和那董氏都得仰她鼻息过日子。” “最可笑那董氏,只怕她死也不会想到,田氏生前竟然在官府给她入了奴籍,如今她莫说是孙家的家产,连自己的女儿都成了她的主子。”马捕头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 “所以说,孙家哪还留有什么财产,只怕过不了多久,债主便要上门了。”沈铭摇摇头。 唐松年看看天色,起身拍拍衣袍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有事自忙去。” 而他,要回去哄闺女了。 时候不早了?马捕头望望窗外的阳光明媚,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能得出‘时候不早了’这么一个结论。 唐松年可没空理会他,回到正屋见里面只得碧纹与女儿,挥挥手让碧纹退了出去,上前把许筠瑶抱了起来,举高至与他平视的位置,一脸认真地道:“唐筠瑶,爹爹要与你进行一次成熟的谈话。” 成熟的谈话?什么鬼东西?许筠瑶愣了一下。 唐松年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坐好,清清嗓子,又左右看看确信屋里除了他们父女再无旁人,这才小声问:“乖宝丫,想要弟弟或妹妹陪你玩么?很乖很听姐姐话的那种。” 许筠瑶心中了然,脸上却仍是装作懵懵懂懂的模样,好一会才耍赖般道:“不要,要娘,要娘!” 唐松年被她噎了噎,不死心地又哄道:“宝丫晚上若是乖乖睡觉不再叫娘,明日爹爹便带你出去玩。” 许筠瑶心中一动,只还是装着不解的模样,扑闪扑闪着眼睛茫然望着他。 哎呀,这小丫头怎的这般可爱呢!唐松年爱极了女儿这副如同迷路小羊羔般的小模样,手指头痒痒,没忍住掐了一把那红扑扑软嫩嫩的小脸。 许筠瑶小嘴一扁便是一副准备哭的模样,慌得唐松年抱着她‘心肝儿肉小祖宗’地乱叫一通。 看着唐松年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的模样,她有些想笑,忙忍住了,睁着濡湿的眼睛糯糯地问:“去玩?” “对对对,明日爹爹便带宝丫出去玩,给宝丫买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 许筠瑶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抓着他的袖口,手指指着门口位置直唤:“去,去。” “宝丫是想现在便去么?”唐松年试探着问。 “去,去玩,去玩……” 唐松年想了想,左右这会儿他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先把小丫头哄好了,到了夜里他才能一展雄风。 想到这儿,他干脆地道:“好!去便去!” 顿了顿又有些紧张地问:“那宝丫晚上乖乖睡觉不再叫娘了么?” 许筠瑶冲他扬了个甜甜的笑容。 就算老匹夫不来哄,她也是打算放过他的,毕竟若是每晚这般哭叫上几回,她的嗓子也会受不了。而且这副小身子也是需要多休息经不起累。 唐松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重重地在女儿脸蛋上亲了一口:“真是爹爹的乖女儿!” 许筠瑶的脸色当即便变了,立即仰起小脑袋叫得撕心裂肺:“娘,娘,娘……”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阮氏听到女儿的叫声,急急进来问。 “没什么,我要带宝丫出去走走,晚膳前便回。”唐松年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又见夫人进来问,有几分心虚地回答。 阮氏松了口气,也没有再多问。 父女二人“愉快地”达成了协议,唐松年换上常服,也不让人备马备轿,就这般抱着小丫头出了门。 对他的守信,许筠瑶表示还是相当满意的。 大齐立国至今,安平县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百姓已经基本上可以保证每日温饱,街上人来人行的百姓脸上也有了对生活的盼头。 对百姓而言,上头坐的是哪家皇帝他们不管,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就是好皇帝。 唐松年望望脸上难掩兴奋的女儿,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仿佛看什么都新奇。 “要,要,我要!”许筠瑶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中年汉子,叫道。 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突然就忆起上辈子偶尔吃到的一根糖葫芦,尽管已经是很久远之事了,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依然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中。 不过,或许她想念的并非是糖葫芦的味道,而是给她糖葫芦的那个人。 唐松年脸上的笑意凝滞须臾,随即颠了颠怀里的小姑娘,笑着道:“好咧,给我家三姑娘买糖葫芦去!” 许筠瑶抿了抿嘴,一边手搭在他的脖颈处,另一边手则是伸出去欲接过中年汉子递过来的糖葫芦。 不曾想却被唐松年截了胡。 她瞪大眼睛盯着唐松年,却见唐松年笑呵呵地捏着小棍子将糖葫芦送到她跟前:“宝丫一颗,爹爹一颗。” 许筠瑶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不过也清楚自己这具小身体怕是吃不完一整根,故而也没有说什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那糖衣。 甜滋滋的,似乎是记忆中的味道,又似乎不是那个味道。 她又舔了几口,‘啊呜’一声想要咬下那颗山楂,却是咬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唐松年一口叼走了她方才舔过的那颗山楂。 许筠瑶:“……” 唐松年笑眯眯地回望着她。 第15章 第15章 许筠瑶皱了皱小鼻子,眼不见为净地又舔了舔下一颗的糖衣,待她舔得几口,唐松年又一口把它给咬掉了。 她控诉般瞪他,唐松年只当没看到,趁她没留意,‘啊呜啊呜’几下,将余下的几颗山楂悉数咬了去。 咝,好酸好酸!酸溜溜的滋味充斥口腔,他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揉着腮帮子,勉强把果肉给吞了下去。 许筠瑶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咯咯直笑。 该!叫你抢本宫的东西吃! 唐松年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又好笑又好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坏蛋,就爱看爹爹笑话!” 许筠瑶愈发笑得开心了。 上辈子每回看到老匹夫倒霉时,她都能多吃半碗饭。 父女二人难得和乐地在街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有卖艺的,还钻进人群跟着大伙儿一起喝彩;看见街边有捏糖人的老汉,不等小丫头出声,唐松年便抱着她过去,让老汉照着小丫头的模样捏一个。 “不要,要爹爹,要爹爹!”哪知道小丫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唐松年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大笑:“好,捏一个爹爹。” 哎呀,小丫头终于主动说要爹爹了! 他就说嘛,他的小闺女最喜欢的就是爹爹,虽然小丫头的性子有点儿别扭,不过那份喜欢亲近爹爹的心思他明白就好。 许筠瑶眼巴巴地看着那老汉捏了片刻,不经意间,视线却被离唐松年身后不远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待她细一看清对方的容貌,眼睛顿时一亮,又惊又喜。 芳宜姑姑!是她,是年轻时的芳宜姑姑! 可是下一刻,她便看到那女子抬头朝她回望过来,那双单凤眼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毒。 她僵住了。 她很想告诉自己,对方那怨毒的眼神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老匹夫唐松年,可对方那视线直直地望入她的眼中,四目交接间,她甚至感受到那双阴狠的眼眸中饱含着的杀意。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她不过是一个未满两岁的稚龄孩童,能与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会招来如此怨毒的视线! 更让她震惊的是,紧接着,她又看到一名个子稍矮的女子行至那芳宜旁边,态度恭敬地对她说了什么话,那女子转过脸时,她呼吸一窒。 图衣,是她!她们竟是这般早便认识的么?而且瞧着似乎是主仆关系?她视如母亲般敬重的芳宜姑姑,和那个处处针对她们的图衣…… 可是,明明上辈子这两人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一早便相识的可能,而如今瞧着明显处于‘仆’地位的图衣,在上辈子可是用尽了一切恶毒的手段来对侍她与芳宜姑姑。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只看到那芳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带着图衣离开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根深蒂固的认知出了差错。只是,她愈是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整个人便愈发的冷静。 不管这两人是何关系,曾经的种种是真是假,终有一日她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厢捏糖人的老汉已经将‘唐大人’捏好了,唐松年痛快地付了款,把捏得惟妙惟肖的糖人递给女儿,笑着道:“宝丫看,这是你要的‘爹爹’。” 话音刚落,他便见怀中的女儿‘啊呜’一口,就将‘爹爹’的脑袋给咬了去。 他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看着那个没了脑袋的‘唐大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儿冷是怎么回事? 因答应了阮氏晚膳前必会赶回去,故而唐松年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只抱着许筠瑶在街上转了不到一个时辰,再给她买了好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便打道回府了。 当晚,唐松年亲吻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看着气息紊乱,媚眼如丝的女,心中激荡。 “你在做什么?”阮氏睁开氤氲着水雾的双眸,气息不稳地问。 “我在听女儿的动静,看她还会不会再醒来哭叫娘。”唐松年在她唇边亲了亲,倒也没有瞒她。 阮氏哑然失笑:“那现在呢?可有听到什么了?” 唐松年轻笑,脸上难掩得意:“很好,咱们的小丫头是个言出必行的!” 终于成功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动作却愈发凶狠,直把阮氏折腾得娇声软语哀求不已。 此时的许筠瑶则躺在小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却没有心思理会正房的那对夫妇,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辈子的种种。 那一年她十岁,还是刺史府上一名粗使小丫头,那日她狠狠地算计了一再欺负她的二等丫头,教她彻底失宠于府上的大公子。 看着对方被赶出了上房,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一口气冲到了西角门外,坐在门槛上捂脸无声地笑了。而她第一次见到芳宜便是在那个时候,至今她还记得对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小丫头,你的手臂怎的流血了?” 那个人不顾她的防备,含笑递给她一瓶药,待她笨手笨脚地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了擦手,末了还变戏法似的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在她的怔忪中静静地离开。 那是她上辈子头一回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再接着便是她十三岁进了东宫,当时的太子还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赵元德,而在进东宫之前,她已经辗转于不下三个官员府邸为婢,在后宅的争斗中无往不利,自问心计手段并不差。 可进了东宫才知道,以往那些小争斗真的不值一提,在那里,稍不注意便会连性命都不保。 而也是在东宫,她才知道那个给自己糖葫芦的人竟然便是东宫的教习姑姑芳宜。 芳宜也是在东宫头一个主动向她伸出援手之人,她记得有好几回,若不是芳宜出手相助,只怕她就会死在图衣的算计之下。 慢慢地,她便与芳宜走得近了,在东宫的那两年,芳宜也是她最信任最敬重之人。 那个女子以最大的温和待她,也教会了她很多,包括对男人用的心计。就在她打算将这些悉数用到太子身上,为自己谋取一个未来时,太子便被废了。 而同样也是在那一日,宫中侍卫前来抓人时,素来与她们不和的图衣突然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刺向她,她那时身边尽是人,根本来不及避开,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入她心口,是一直在她身边的芳宜用力推开她,以身为她挡去那致命的一刀。 芳宜死了,为了救她而死了,鲜血染红了她的手,也刺痛了她的心。 再后来,她渐渐得宠于新太子,亦即曾经的豫王赵元祐,只是当她想方设法寻找图衣,好为芳宜报仇时,图衣却已经病死了。 不能手刃仇人,这也是上辈子的许淑妃最为懊恼的一件事。 可是如今,想到白日所见的一幕,她怀疑了。 那个会对陌生孩子充满善意的芳宜,与今日用恶毒的眼神盯着稚童的那人,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翌日,许筠瑶看着老匹夫神清气爽的模样,便知道包子夫人昨夜必是没少被折腾,今早会晚起着实是意料当中。 唐松年心情极度愉悦,脸上都是带着餍足的笑容,在儿子淘气地把粥撞倒在他身上时也不恼,慈爱地拍拍小家伙的脑袋,又见女儿眨巴着乌漆漆的眼眸望着自己,捏了小丫头的脸蛋一把,这才施施然地进去更衣了。 许筠瑶想拍开他的手却是没有拍中,气结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 动手动脚的老匹夫真是忒、忒、忒讨厌了! “你大哥授了青州司户参军,下个月初便赴任,这是件大喜事,咱们也得回老宅庆贺一番才是。”听到王氏的安排,唐松年并不意外。 “娘说的极是,待我安排一下,稍后便启程。” 王氏点点头,张张嘴欲再说些什么,可想到不久前母子二人因为唐柏年曾闹过的不愉快,那些话又一下子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反正她还有点儿积蓄,便拿出来给长子,也好让他赴任后方便四处打点打点。 意外发现自己最敬重之人待自己或许并不简单,纵然一再告诉自己,将来她一定会将一切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许筠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沉重。 她迈着一双小短腿走了一会儿路,忽地见贺绍廷朝这边走来,眼睛一亮,立即朝他张开短臂:“抱抱。” 不论上辈子的认知有什么差错,她都可以肯定月光少年将军一直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故而,此刻她迫切需要月光少年的安慰。 贺绍廷虽然没有再像以往那般吓得连退几步,但也没有如她所愿地上前将她抱起,只是原地站着,皱着小眉头颇为苦恼地望着她。 这丫头蔫坏,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见他不过来,许筠瑶干脆一屁股地坐在地上,双手还是保持着朝他张开的姿势。 “你、你快起来,地上凉。”贺绍廷结结巴巴地道。 “亲亲她就起来啦!”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过来的周哥儿见妹妹这般模样,随口道。 他想要娘亲亲的时候就会这样的。 贺绍廷迟疑须臾,到底怕她坐在地上久了受凉,终是上前去,将耍赖的小丫头抱了起来,而后在那肉嘟嘟白嫩嫩的脸蛋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被抱入孩子单薄的怀抱时,许筠瑶心中美极了,可下一刻,脸蛋突然贴上温热的触感,待醒悟那是什么时,她腾的一下便红了脸,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一般。 他他他他亲、亲本宫了! 第16章 第16章 见一向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突然变得傻乎乎的,本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贺绍廷唇边也不知不觉地漾了丝笑意。 他将小丫头放在地上,扶着她那圆滚滚的小身子,叮嘱道:“站稳了。” 许筠瑶整个人还是晕陶陶的。 啊?站稳?本宫腿软,本宫站不稳了。 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月光少年居然亲她了!许筠瑶觉得简直跟做梦一样。 那可是十八岁封大将军,二十岁以军功封侯,卒于二十二岁却让太宗皇帝不顾病体,亲手为他撰写祭文的贺大将军、忠勇侯贺绍廷啊! 他死去的时候,她虽然已经不再是侍候人的奴婢,可也不过新太子宫中一名小小的侍妾,连祭奠他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追忆那个月光般的少年曾对她的救命之恩。 见小丫头双腿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一松手小身子就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跌倒,贺绍廷无奈,只得将她重又抱了起来。 许筠瑶机不可失地搂紧他的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明亮得惊人,小脸红扑扑的,腮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虽然他这会儿还不是将来的贺大将军,不过她现在也不是日后的淑妃娘娘啊!不对,这辈子她可不会局限于当一个小小的淑妃,她要当皇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她的眼中一片坚决。 等她当了皇后,一定会将最美的赞誉加诸于他的身上,把他的功绩详尽地记在史册上,让世世代代的后人都铭记他对朝廷、对百姓的功劳! 贺绍廷身体却有点儿僵硬。 从他有记忆起,便一直是被欺负的一个,欺负他的人,有比他大的孩子,也有与他同龄的孩子,但同样有比他小的孩子。 比如孙姨父与那位董夫人的女儿。 比他大的、同龄的欺负他时,他可以反抗可以还击,可被比他小的欺负时,他却不能反抗,因为只要他一反抗,就会受到大人们的责打。 久而久之,他便明白,越是小的孩子,便越是可怕,尤其是富贵人家家里的小孩子,更是比喝醉酒后的爹爹还要可怕。 如今他抱着的这个小丫头,出身富贵,长得又好看,还很受她的爹娘疼爱,心眼儿还多,蔫坏蔫坏的,更是他应该退避三舍的人物。 不过这会儿他却怎么也无法把这个蔫坏的丫头放开。 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小姑娘原来是这样的么?他有些迷糊。 许筠瑶在他怀里蹭啊蹭的,心里美滋滋。抱着她的这副小身板虽然还很瘦弱,不过不要紧,总有一日他会成长起来的。 “周哥儿,宝丫……”远处忽地传来阮氏的叫声,周哥儿一溜烟地寻声而去,“娘……” 阮氏捏捏抱着她撒娇地蹭的儿子的脸蛋,柔声问:“妹妹呢?” “妹妹不听话,坐地上要亲亲才肯起来,没有周哥儿乖呢!”周哥儿眼珠子一转,脆声回答。 正被贺绍廷牵着走过来的淑妃娘娘足下一滑,险些没摔个狗啃屎:“……” 本宫什么时候要亲亲了?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唐淮周你这厮想在娘亲跟前装乖巧也不必诋毁本宫,拿本宫来衬托自己啊! 她怒视涎着笑脸讨好地将肉脸蛋往阮氏掌心直蹭的周哥儿,好想挠花那张可恶的笑脸! 阮氏身后的翠纹见状‘噗嗤’一笑:“姑娘这是恼了呢,娘亲只抱哥哥不抱她。” “我瞧分明是醋了。”一旁的碧纹也忍不住笑。 许筠瑶气结,尖着小奶声反驳:“没有,没有,没有!” “是是是,宝丫没有,是她们冤枉了宝丫。”阮氏忍俊不禁,半蹲下身子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好脾气地道。 许筠瑶不知为何却更恼了,干脆一转身,抱着身旁小少年的腰,把脸蛋埋在对方的怀中。 老匹夫娶的蠢妇人,调教出来的丫头一个个也是蠢的! 阮氏是来带一双儿女跟唐松年回老宅的,唐柏年的任命书已经下来了,不管过程如何,身为唐家人,于情于理他们也要回去恭贺一番。 毕竟这也是唐府的一件大喜事。 许筠瑶依依不舍地离开月光小少年的怀抱,被阮氏抱回屋里重新换上干净的衣裳,一家四口连同碧纹一起坐上了回唐府老宅的马车。 唐府老宅离县衙并不算太远,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许筠瑶被碧纹抱着跟在唐松年与王氏身后,阮氏牵着周哥儿,偶尔还侧过头逗女儿说几句话。 唐柏年得官,自是恨不得弄得人尽皆知,故而今日大摆宴席,相熟的不怎么相熟的都请了来。 “恭喜唐兄,贺喜唐兄,祝愿唐兄大展宏图,只日后还望唐兄多多提携。” “唐兄乃是有大才之人,如今正应了那句‘千里马遇上了伯乐’,真是可喜可贺啊!” …… 看着被围在当中,红光满面的唐柏年,唐松年暗暗摇头。 唐柏年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冷笑道:“三弟这是什么表情?为兄得了官,难道你不高兴?” “大哥言重了,大哥若有好前程,做弟弟的自然会替你高兴。” 唐柏年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弟放心,将来你若是丢了乌纱帽,当哥哥的总不至于袖手旁观,总会给你一个栖身之地才是。” “唐兄高义,高义啊!” “可不是,真真是难得。” …… 围观的众人自又是好一阵夸赞。 唐松年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那便多谢大哥了。” 远远避在一旁的唐樟年自然也看到这一幕,暗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大哥怎交了这么一大帮尽会拍马溜须之徒,一个个瞧着便不是什么值得相交之人。 内堂里的李氏自然亦是红光满面,看到阮氏时眉梢轻扬,得意之色显而易见。 林氏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靠着花钱才买来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小官,瞧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了状元夫人呢! 不过这些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 唐府小一辈里头,许筠瑶年纪最小,这会儿被难得有友爱心的周哥儿牵着走在唐府的园子里。 “三妹妹!”勉哥儿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把毫无防备的她吓了一跳。 是那个奇葩小子啊! 勉哥儿可不管那般多,从怀里掏啊掏,竟然掏出一盒口脂出来,如获至宝地递到她的跟前,小手打开盒子,肉肉的手指蘸取那鲜艳的红色,诱惑般道:“三妹妹,你瞧好看么?抹上之后更好看哦!”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蘸了口脂的手指便要往她唇上抹去。 许筠瑶:“……” 二房那位妇人到底是怎样养出这么一个奇葩小子的! 她‘啪’的一挥手,便将勉哥儿那不怀好意的手给拍开了,还自以为凶狠地瞪他:“打你!” “勉哥儿是个尿床鬼,勉哥儿是个尿床鬼!”突然,有孩子拍着手又叫又跳地从另一旁钻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几道属于孩童的声音。 许筠瑶望过去,只认得当中最小的一个是上回抢她长命锁不成的勇哥儿,另外两个男孩子,一个瞧着与贺绍廷差不多大,一个却是稍大一些,她稍一思忖,便知道这两位只怕是大房李氏的两个儿子,七岁的唐淮兴和六岁的唐淮耀。 勉哥儿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吭吭哧哧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耀哥儿却上前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口脂,咿咿呀呀的一阵怪叫:“哎呀呀,勉哥儿不但尿床,还爱学姑娘家抹口脂呢!” “我、我没有,我没有!” 周哥儿望望那两位堂兄,见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一群陌生的孩子过来,学着他们取笑勉哥儿,有些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上前去一手拉着勉哥儿,一手拉着妹妹:“咱们走吧!” “不许走不许走。”熊孩子们的叫声一阵又一阵,许筠瑶听得直皱眉。 相比大房那对兄弟,二房这位奇葩小子倒是更容易接受些了。 兴哥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拉着耀哥儿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兄弟俩不怀好意地望望前方的周哥儿三人,而后快速地走进一旁的竹林中。 “不理他们,他们都是坏人。”周哥儿一边走,一边小大人似的安慰红了眼眶的勉哥儿。 “哈哈!”许筠瑶只觉得眼前突然有长长的软物袭来,随即脖子一凉,低头一看,竟然见一条死蛇搭在了脖子上。 身边的勉哥儿直接哭了出来,而兴哥儿则是手拿着小棍子冲他们哈哈大笑,围在他身边的那群孩子也又笑又跳的,看着乐呵极了。 许筠瑶勃然大怒,一下子拂开周哥儿抓着她的手,抓着蛇尾巴毫不迟疑地用力朝着兴哥儿兄弟抽过去。 离她相对较近的耀哥儿只觉得手臂上一疼,冰冷又滑溜溜的触感更是让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遭的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叫,哭爹喊娘地四处逃窜。 许筠瑶恼极了这帮熊孩子,将那条死蛇甩得啪啪作响,见一个抽一个。她虽然力气小,可手中‘武器’却足够吓人,被她抽中的孩子直接惨叫一声,有好几个的裤子都湿了,一阵尿骚味飘出。 “救命啊!娘,爹!” 这边的骚动终于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阮氏担心儿女,急急与李氏林氏赶过来,只看到女儿手上抓着一条‘绳子’,正追着大房的兴哥儿要打。 “蛇,她手上的是蛇,是蛇!”有眼尖的妇人看清楚许筠瑶手上的‘绳子’,声音都变了。 第17章 第17章 许筠瑶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罪魁祸首兴哥儿,故而将那条死蛇舞得虎虎生风,蛇身砸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啪!”的一声,她用力朝着兴哥儿抽去,却还是没能抽中,死蛇砸在地上,竟是飞起了皮肉渣子。 率先赶来救儿子的李氏只觉得脸上一凉,手一抹,细一看,眼一翻,‘咚’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夫人!”她身后的侍女尖叫,争先恐后地上前欲扶。 阮氏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的宝贝娇娇女儿居然拿着蛇打人,还有比这更吓人,更让人疯狂的么! 而林氏也不比她们好多少,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勉哥儿拍着手又叫又跳地给许筠瑶呐喊助威,差点也想晕过去了。 “勉哥儿,你给我过来!”她扯开嗓子尖叫。 “三妹妹好样的,三妹妹好样的,打他,快打他!”勉哥儿可不理会她,兴奋地挥着小拳头,屁颠颠地追上去,不时为‘好样的’三妹妹助威。 许筠瑶虽然有‘武器’在手,可她人小手短腿短,如何追得上七岁的兴哥儿,眼睁睁看着与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心中更是恼怒。 周哥儿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从一旁的小道钻了进去。 许筠瑶又是一‘鞭子’抽了个空,气狠地更用力甩了一记,远远地似乎听到阮氏已经有几分破嗓的叫声,她的动作微顿,可还是不管不顾地挥着死蛇朝远处的兴哥儿追过去。 本宫今日不教训你小子一顿,本宫的名字便倒过来写!她发了狠。 “宝丫回来,宝丫回来!”阮氏真的要疯了,快步朝着女儿追过去,追得几步却看到地上那一道道夹杂着蛇皮肉的血痕,脸色一白,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碧纹等侍女倒是硬着头皮追过去,眼看着离那挥着‘蛇鞭’的小身影越来越近,林氏身边的一名侍女双手已经快要抱住那小丫头了,恰好许筠瑶正将又一次打了个空的‘蛇鞭’抽回来,恐怖的蛇头阴冷地从那侍女脸侧掠过,吓得她甚至来不及尖叫出声,整个人‘咚’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碧纹等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却再没人敢轻易接近那个小身影了。 许筠瑶憋着一口气死命地追,可还是只能看着兴哥儿离自己越来越远,气得她双眉倒竖,愈发将手中‘蛇鞭’抽得啪啪作响,飞溅的夹着血丝的蛇皮肉吓得众人愈发避之不及。 兴哥儿发了疯般拔腿就跑,跑着跑着身后蛇鞭落地的响声越来越远,他抽空回头一看,见离那恐怖的小堂妹越来越远,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过身去冲着许筠瑶扮鬼脸扭屁股:“来啊来啊,来追我啊追我啊!死丫头来啊来啊!” 突然,一个小身影从他一旁冲了出来,动作飞快地朝他扑过去,他只觉得左腿一紧,已是被人死死地抱住了。 他低头一看,认出是小堂弟周哥儿,随即,他便听到对方大声叫道:“妹妹快来,妹妹快来!” 他险些没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见那可怕的小丫头已经朝自己冲了过来,一边用力想去扯开死抱着自己腿的周哥儿,一边哆着嗓子叫:“你放开我,放开我!” 许筠瑶本来已经有几分泄气的了,可事情突然有了变故,周哥儿竟然从旁冲出,死死地抱着跑得溜快的兴哥儿一边腿,硬着把兴哥儿给拖住了。 小唐大人好样的!本宫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她的眸光大盛,兴奋地挥舞着手中‘蛇鞭’,加快脚步冲过去。 “啊啊啊,快放开快放开,她要来了要来了!娘呀哎!我不敢了不敢了,快放开!”眼看着危险越来越近,可自己却偏偏动弹不得,兴哥儿要疯了,死命要甩开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的周哥儿。 周哥儿一声不吭,只死死地抱着他的腿。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不敢了不敢了……”兴哥儿的惨叫声越来越响亮,阮氏等人有心上前救,可只要离许筠瑶稍微近一点,无一不被那带着血丝的蛇皮肉溅一脸,不是被恶心死就是被吓死。 阮氏素来端庄温柔的形象已经没了,疯了一般扯着头发,尖着嗓子叫:“唐筠瑶,你给我住手,给我住手!” 许筠瑶只当没听到,狠狠往又叫又跳的兴哥儿抽去,只听“啪”的一声…… 兴哥儿手臂一痛,下意识地望过去,正正与那死蛇头对了个正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半空炸响,惊走树丫上的鸟儿扑喇喇展翅飞逃。 看着活活被吓晕过去的兴哥儿,许筠瑶冷哼一声,终于将那条已经被甩得血肉模糊的死蛇扔掉,再拍了拍小手,拉了拉有些乱的衣裳。 这世间上没有人欺负了本宫却不付出代价的! “三妹妹好样的,三妹妹好嗯嗯嗯……”勉哥儿拍着手叫,叫着叫着被他娘亲用力捂住了嘴,死命把他给抱走了。 立即又有各家妇人上前把自己的孩子抱走。 “你给我用力洗,对,用力!把香胰子打上,快点!” 三房的院子里,阮氏整个人还是处于快疯掉的边缘,尖叫着勒令女儿洗手洗脸。 许筠瑶蹲在木盆子前,噘着嘴乖乖打上香胰子,用力搓洗着小手。 可阮氏还是不满意:“用力些,你给我用力些!把那股味道给我洗得干干净净!” “没啦!”许筠瑶举着已经洗得快要皱皮的小手给她看。 “不,还有,再给我洗一遍!” 许筠瑶无奈,但也不敢惹她,乖乖地又把双手浸入木盆里。 “还要打香胰子!”阮氏又加了一句。 “好……”许筠瑶只想叹气,拖着长长的尾音回答。 “夫人,水都准备好了。”碧纹快步进来禀道。 阮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命令女儿:“你给我进来!” “好——”许筠瑶要多乖巧就有乖巧,垂着湿漉漉的双手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净室。 “给我张手!”阮氏又命令。 许筠瑶乖乖地张手,看着她一脸嫌弃地绕着兰花指替她解开身上的小衣裳,然后把那套她头一回穿的衣裳远远地扔出一边,这才一把将她抱起塞进装满了水的澡盆子里。 ‘哗啦啦’的水声响着,一勺子温水从她的头顶流下来,阮氏用力洗着女儿的头发,口中不停地道:“脏死了脏死了……” 一会儿又是‘哗啦啦’的一阵水声,许筠瑶一声不吭,无比乖巧地任由那妇人替自己沐浴。 屋外,碧纹直接将许筠瑶换下来的那套小衣裳扔进了火盆子里。 隔得小半个时辰之后,她听到净室内传出姑娘娇滴滴软糯糯的叫疼声:“疼疼疼……” “不用力怎能洗得干净!”接着便是自家夫人的回答。 “破皮啦!” “破了才好,能把这层皮洗掉了才更好!”素来温柔的夫人,这会儿的声音听来却有点儿冷酷。 她不知怎的有点儿想笑,已经可以想像在疯狂边缘的夫人可着劲搓洗小丫头的画面。 偏小丫头犯了错心正虚,委委屈屈的也不敢哭闹,只能娇娇地叫疼,企图唤来温柔娘亲的回归。 阮氏无比冷酷地搓洗着女儿的小身子,恨不得把她一层皮都搓下来,香胰子打了一遍又一遍,又前前后后换了三回水,看着洗得浑身红通通的女儿,这才勉强觉得可以了。 片刻之后,她望着已经换上干净衣裳的女儿,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很好,终于又是那个白嫩嫩香喷喷干干净净可人疼的小姑娘了! 把女儿洗干净后,她立即又转了出去,把被罚站在屋檐下的周哥儿叫了进来,拎着他进了净室,半晌,许筠瑶便听到从净室里传出周哥儿的嗷嗷叫。 她托着腮帮子,听着里面女子的训斥声和孩子的叫屈声,小嘴抿了抿。 这妇人胆子真小,死蛇有什么好怕的?上辈子就算是活生生的毒蛇,她也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做掉它呢! 相比这些毒物,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 前厅的唐松年端过酒杯一饮而尽,他的四周已经空出一片地,今日前来的宾客多是冲着与吴知府关系亲近的唐柏年而来,而在唐柏年有意无意的宣扬下,众人皆知唐府的三老爷得罪了吴知府。 虽然不至于对他落井下石,但对他都是能避则避,免得惹祸上身。 唐松年也不在意,一个人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忽见墨砚在门口处冲他打眼色,他遂放下酒杯走了出去:“何事?” 墨砚便将兴哥儿兄弟俩拿死蛇吓唬周哥儿兄妹与勉哥儿不成,反被许筠瑶挥着‘蛇鞭’抽了一顿之事一五一十向他道来,末了还道:“如今大夫人正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誓要夫人给她一个交待呢!” 唐松年冷笑:“给她一个交待?身为兄长带头欺负弟弟妹妹,我还想问问她如何教出这样的逆子呢!” 墨砚深以为然。 大房那对小兄弟也好意思,带着外人来欺负自家弟妹不成,如今反被欺负了回去,还有脸哭呢! 真真是丢尽了唐家人的脸! 第18章 第18章 唐松年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夫人那个软性子,纵是占理也不会与人争辩,这会儿闹上门的又是长嫂,只怕更加不会说什么,只会是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 想到这,他决定去看看,免得夫人明明占理却还是吃亏。 却说阮氏把一双儿女全都给洗刷得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而她自己也细细地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至于换下来的那些衣裳,全都吩咐碧纹拿去烧掉! 到了这会儿,她才觉得那股快要疯掉的感觉总算是消去了。 她瞪了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正想要语重心长地教导几句,忽听院里传来一阵喧哗声。细一听,最为尖锐的那把声音像是大嫂李氏的。 “阮茹你出来,你出来!兴哥儿耀哥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母子三人偿命!” 阮氏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那对小兄弟有个什么不妥当? “大嫂,出什么事了?兴哥儿耀哥儿怎的了?”她急急地迎了出去。 “呸,你还有脸问?!兴哥儿和耀哥儿魂都快丢了,在屋里哭闹不止,谁也不让靠近,只大喊大叫着屋里有蛇屋里有蛇。”说到一双儿子的惨状,李氏更是恨极,冲上前来抓着阮氏就要打。 “都怪你们,你们这些扫把星,一回来就没有好事!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碧纹等侍女见状忙上前来又劝又拉,而阮氏也不敢还手,只能边躲避着边道:“大嫂有话好好说,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两个孩子重要,还是赶紧再请大夫瞧瞧,我那里还有一支上好的人参,呆会儿便让丫头回去取来,也让两个孩子补一补。” “谁稀罕你的破东西,你那人参能换回我两个孩子么!扫把星,生的那小贱丫头也是个祸害,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李氏又哭又骂。 正拉着周哥儿走到门口处的许筠瑶听到这话,眼神顿时变得异常冰冷。而周哥儿见娘亲被人欺负,立即如同一头小老虎般冲过去,狠狠地往李氏小腿处踢去,怒道:“不许欺负我娘!” 李氏一个不察被他踢了个正着,疼得‘哎呦’一声,更是大怒,一巴掌便要朝周哥儿打过去:“小畜生,你娘不教你便让我来教!” 眼看着就要打中周哥儿的脸,突然从旁伸出来的一只白净的手,牢牢地把她的手腕抓住,随即,她便听到阮氏冰冷的声音:“你骂谁是祸害,骂谁是小畜生?” “放手!骂的就是你们,你们一家子都没安好心,都……”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李氏捂着半边脸,不敢相信地望向寒着一张俏脸的阮氏:“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身为长辈却对稚龄晚辈口出恶言,行事猖狂不辩是非,不顾颜面不念骨肉之情强闯弟妇院落,我不打你还打谁?!”阮氏柳眉倒竖,平日那总是溢满温柔的眼眸里尽是冷意。 正欲跨过门槛出去的许筠瑶又缩回了脚,颇为意外地望着她。 包子夫人竟然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 “你、你你,好啊!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果真是如此,平日里装着一副温柔善良好说话的模样,不曾想也是个……”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么!”王氏急急忙忙地赶来,一来便瞧见两个儿媳剑拔驽张的模样,顿时便愈发急了。 紧跟在她身后过来的钱氏自然没有错过李氏脸上的掌印,顿时便叫开了:“哎哟,她竟然敢打你?!呸,黑心肝的小娼妇,真以为自己便能一手遮天了?上粱不正下粱歪,怪道那小赔钱货敢打兄长呢,原来都是从当娘的那学来的!呸,真当我们陈家没人,能让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东西爬到头上作威作福……” 见帮手过来,李氏愈发捂着脸,尽是一副吃了亏受了欺负的模样哭倒在钱氏怀里。 周哥儿抱着娘亲的腿,伸出一边脚用力踩着李氏长长的影子。 踩你这个坏人! “舅母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阮氏冷笑道,“上粱不正下粱歪,兴哥儿耀哥儿兄弟俩小小年纪便会用蛇来吓唬人,却是不知又是学的哪一条粱?!” “今日里里外外都有人瞧着呢!敦是敦非自有公论,大嫂若是觉得我家还未满两岁的小丫头欺负了你的两个儿子,大可嚷去、闹去!总归这会儿前厅里还有许多大哥请来的官宦、富贵人家,他们见多识广,明察秋毫,必是能还大嫂一个公道!” 许筠瑶更为诧异。 包子夫人可以啊,居然还学会了威胁。 今日这事便是闹破天去,谁也不能说她一个不满两岁的小丫头做错了,最多只能感叹她小小年纪胆子却不小,倒是大房那两个半大小子,怕是要捞到不少埋怨。 毕竟,今日被吓着的那些孩子,多数是宾客们家里的孩子,人虽然是她打的,可要追究,也只会追究到兴哥儿头上。 因为她可是一个不满两岁的受害者呢! 李氏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她话中所指,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见钱氏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连忙扯扯她的袖口,示意她不可再多言。 钱氏见不得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用力甩开她的手,冲着王氏道:“难不成我们柏年的两个儿子,还比不上你们三房的一个小丫头?这会儿因为那死丫头,兴哥儿耀哥儿兄弟俩遭了那般大的罪,你们便不闻不问?” “那舅母想要怎么做?不如便依拙荆方才所言,请前厅里诸位贵客为兴哥儿兄弟俩作主,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夫妇绝无二话,该补偿的补偿,该惩罚的惩罚,该处置的处置,舅母意下如何?”唐松年缓步而入,脸上带着笑容,却是笑不及眼底,慢条斯理地道。 李氏张张嘴欲说话,却被急急赶来的唐柏年喝住了:“好了,丢人丢到三弟院里了,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回去?!慈母多败儿,那两个逆子如此不像话,也是你这个当母亲的没用!” 见大外甥到了,钱氏自然也闭嘴不言,又听唐柏年冲着唐松年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孩子们不懂事,咱们做大人自然也不能什么都不懂。不过一件小事,何必要嚷得人尽皆知,还要把今日的贵客拖进来呢!” 唐松年含笑点头:“大哥所言甚是,我都听大哥的。” 唐柏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阴沉着脸带着李氏走了。 钱氏觉得没意思,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 方才还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的阮氏,一看到夫君出现,理智立即回笼。不,理智立即飞走了,忧心仲仲地道:“我方才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哎呀,都怪我,大好的日子偏要与人争执,这会儿都把大嫂她们给气走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不但没有给我惹麻烦,反而还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唐松年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阮氏这才松了口气。 本想责怪儿媳妇言辞太过于锋利的王氏听儿子这般说,一下子便将那些责怪的话给咽了下去,唯有低叹一声,疼爱地摸了摸孙女的脸蛋,又揉揉孙儿的脑袋,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唐松年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爹爹!”周哥儿委屈地朝爹爹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叫。 唐松年定定神,揉揉他的头顶,夸奖道:“周哥儿能保护娘了,真是个好孩子!” 周哥儿眼睛一亮,无比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膛:“我还会保护妹妹呢!” 许筠瑶只想给他一记白眼。 本宫需要你来保护? 她又听周哥儿委委屈屈地告状:“周哥儿保护妹妹,娘还骂周哥儿,周哥儿现在很生气很生气……” 说到这里,他还用力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可那幽怨的小眼神却一直往阮氏身上瞄。 他说的正是方才被阮氏罚站一事。 阮氏哑然失笑,弯下身子,温柔地道:“是娘错了,那周哥儿要怎样才不生气?” “要抱抱要亲亲,再加两块白糖糕才不生气。”周哥儿飞快地回答。 许筠瑶:“……” 小唐大人的生气真是太廉价了! 阮氏轻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再‘叭唧’一口响亮地亲在他的脸蛋上,看着儿子喜滋滋地笑弯了大眼睛,好笑道:“等会儿娘就去给你做白糖糕可好?” “好——” 许筠瑶只想叹气。 没出息,真是太没出息了,抱抱亲亲再加两块白糖糕? 唐松年轻抚着下颌,望着一旁的女儿笑叹道:“今日咱们家的三姑娘大展神威,一战扬名,只怕日后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了。” 许筠瑶得意地抿出了腮边的小梨涡。 那是自然,本宫可不是你那位任人搓圆捏扁的软包子夫人,胆敢欺负本宫,本宫会让他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唐松年看着她这副小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前跨出一步,猛地将她高举过头顶,吓得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淑妃娘娘一声尖叫,响彻屋顶。 第19章 第19章 虽然方才硬气地怼了李氏,可阮氏到底还是担心兴哥儿耀哥儿兄弟俩,忙让碧纹去打听打听,看看小兄弟俩怎样了。 毕竟那条血肉模样的死蛇连大人瞧见了都害怕,更不必说那两个孩子还被那死蛇打中过,不定会吓成什么样子呢! 唐松年听罢冷笑:“蛇是他们寻来的,他们当初拿来吓唬别人时,怎不想想人家会不会害怕?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造的孽报应在自己身上,该!” 他的女儿可是比那两臭小子要小得多,若非小丫头性子彪悍胆子足够大,这会儿被吓丢了魂的就会是他的宝贝女儿。 阮氏被他噎了噎,讷讷地道:“到底是一家人,不管怎样,若是他们哥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无法心安不是?” 唐松年冷哼一声,自然知道她的软心肠,便也随她。 看着碧纹领命而去后,阮氏又望望眼睛闪闪亮,小梨涡若隐若现,明显心情不错的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无担忧地道:“这孩子的胆子怎的这般大呢?” “胆子大些才好呢!”唐松年不以为然,瞧见女儿脸上的小梨涡出来了,飞快地伸指戳了戳,惹来小丫头一记怒视。 胆大虽然好,不过还是得让小丫头学会区分什么是危险不能碰的。 “可她还敢拿那般吓人的东西来打人,这样不好,将来若是嫁了人,岂不是连夫君都要被她拿捏住了?”阮氏还是忧心仲仲。 “那又如何?能拿捏得住是她的本事,日后日子也能过舒心,再好不过了。”唐松年更加不以为然了。 许筠瑶听了这话只想呵呵一声再挠花他那张老脸。 上辈子老匹夫就总爱骂她干涉朝政,意图拿捏左右陛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如今轮到他的女儿将来可能拿捏夫君了,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呵,这该死的双标准老匹夫! 大房处,唐柏年没好气地冲直抹眼泪的李氏道:“哭什么哭,两个半大小子连一个不到两岁的小丫头都拿捏不住,反倒被对方打了一顿,你们不嫌丢人,我都嫌臊得慌!” “你不曾看到,那条蛇皮肉都炸开了,大人瞧着都害怕,更不必说他们到底还是孩子,如何会不怕。”李氏为儿子们辩解。 “怕?东西是他们找来的,人家小丫头都不怕,还拿在手里当绳子使,他们反倒吓成这般模样?真是丢尽老子的脸!”唐柏年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李氏一时无话,好一会儿才恨恨地道:“那丫头就不是个正常的,也不知三房那两口子如何养得出这样一个怪丫头来。”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呢?有本事你也把瑜丫头养成那样的怪丫头,我倒还要高看你几眼。”唐柏年不耐烦。 李氏听着便为女儿抱屈:“瑜丫头哪里不好了?” “我何曾说过她不好?别尽扯些有的没的,好好的宴席都要被你们搅和了!”唐柏年更加不耐烦了。稍顿,看着李氏脸上那个微红的巴掌印,不禁皱起了双眉,语气难得地和缓了几分。 “至于三房那阮氏,你暂且忍耐些日子,再过不了多久,唐松年的乌纱帽便也要保不住了。知府大人向我透了气,唐松年垮后,他如今的官位便会是我的。” 李氏一愣,随即大喜:“果真如此?” “若无十分把握,我怎会拿这个说道。唐松年不将知府大人放在眼里,接二连三拒了知府大人好意,大人早就恼极了他。得罪了知府大人,来年他的考评莫说优上,恐怕连合格都没有了。”唐柏年压低声音道。 李氏心里这才觉得好受了。 我倒要瞧瞧阮茹还能得意嚣张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在不久将来的某一日,素来爱摆官夫人谱的阮氏再也摆不起来,她便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这一晚,唐松年一家还是留在老宅,打算次日一次用过了早膳再启程返回安平县。毕竟唐松年身为一县长官,尽管早已作好了安排,但也不适宜离开太久。 深夜,月明星稀,月光洒进屋里,映出小床上好梦正酣的小姑娘。 小姑娘微张着小嘴,睡得脸蛋红扑扑的。突然,门缝处钻进一阵带着凉意的风,那阵风绕着小床来回地吹拂着。 睡梦中的许筠瑶翻了个身,那风一下子便停止了,隔得小片刻,又再度绕着她来回地吹。 许筠瑶咂巴咂巴小嘴,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仿佛有陌生的声音唤:“醒醒……” 她顺手一巴掌拍过去,而后再度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她已经将昨夜被人扯衣角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在碧纹的侍候下洗漱更衣,也不用人抱,只牵着阮氏的手缓步走在园子里的青石小道上,周哥儿则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头。 她望着前方那个快快活活,完全是不受昨日之事影响的周哥儿,心里不禁有几分佩服。 她表面瞧着是个稚龄孩童,内里却是个经受过数不清多少腥风血雨,甚至还被人扔到过毒蛇窝里的成年人,一条死蛇对她而言,还不如泥土里的一条地龙。 可小唐大人不一样,他确确实实就是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孩童,可面对昨日那条蛇居然也不害怕。 她也不知该说这厮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反应迟钝,抑或是太过于无知,所以才会如此无所畏惧。 “可走累了?可要娘抱抱?”走得一段距离,她便听到阮氏柔声问。 “不累。”她摇头。 昨日之事让她又发现了自己当前的一个不足——跑得不够快! 如果她跑得足够快,根本不用小唐大人帮她,她也能把大房那个臭小子追上抽一顿了。 不管是许淑妃的那一辈子,还是如今‘唐筠瑶’的这辈子,但凡发现会影响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不足抹去。 有晕血症?那便强迫自己揽下后厨杀鸡宰鱼的活计!不识字?那便想方设法去学、去认!不会舞?那便咬紧牙关废寝忘食苦练! 上一辈子,她所有的辛苦付出不是都有回报了么?从一个不知家乡不知父母,如同无根浮萍的婢女,到宠冠后宫无人敢招惹的淑妃娘娘。 努力十分不行,那便二十分、三十分!要想站在最顶端,那便要把自己苦练到无坚不摧的程度! 听她这般说,阮氏也只能疼爱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子,把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几人行至青石小道的尽头,迎面便见李氏走来。 李氏也看到了她们,脚步微顿,很快便微微笑着迎了上来。 周哥儿自然也看到了她,立即‘噔噔噔’地跑到了阮氏身边,张着小手把她护在身后,偷偷地瞪了李氏一眼。 是那个欺负娘的坏人! 许筠瑶也有几分意外,这妇人瞧着便不是个能隐忍的,昨日才挨了包子夫人一巴掌,这会儿脸上居然还有好脸色? 她瞅了李氏须臾便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对方身后那个被侍女抱着的小姑娘身上。 那姑娘瞧着比她大些,约莫两三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鹅黄色的小衣裳,脸上带着几分病愈后的苍白。 经过昨日之事,阮氏本是有几分不自在,可见李氏如此好脸,不禁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添了几分歉疚。 大嫂是个宽和大度的,昨日到底是自己冲动了。 她定定神,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让开,这才温和地对李氏道:“瑜丫头气色瞧着已好了许多。” “可总算是退了热,人也比昨日有精神了,趁着今日天气好,我便带她到园子里走走,顺便让她拜见拜见她祖母。”李氏的脸上已经瞧不出半点不豫,似是看不到周哥儿对她的排斥和防备,仿佛昨日那个闯到三房吵吵闹闹之人不是她。 “如此便好。宝丫,这是你二姐姐,可还记得?”阮氏指着那小姑娘,笑着问女儿。 许筠瑶愣了一下,忍不住细细再打量那个小姑娘,仔细辩认她的五官,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日子过去太久,被她斗垮的人也太多了,她都几乎记不起眼前这位被她算计至软禁宫中一直到死的手下败将了! 对了,这个手下败将叫什么名字来着?唐筠瑜,对,就是唐筠瑜,包子夫人口中的瑜丫头,如今她的二堂姐。 上辈子这姑娘凭借着老匹夫唐松年的关系进了太子府,成为新太子赵元祐的良娣。而彼时的她,还不过太子身边的一名小小侍妾,自然比不得这位唐良娣的地位。 看着这‘老熟人’,许筠瑶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还是许淑妃的诡异感觉来,忍不住便朝着唐筠瑜扬了个笑容。 哪知对方却是轻哼一声,直接便转过脸去不看她。 许筠瑶却丝毫也不恼,脸上依然带着甜甜的笑容,脆声唤:“姐姐!” 真是怀念的一声姐姐呢!上辈子在东宫头一回见面,她也是如此唤她,当时她是怎么回应来着?好像先是冷笑了一声,而后厌恶地道:“哪来的贱婢也配称呼我为姐姐?!” 不过在后来的某一日,这一位却是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她叩头认错,反过来一声声‘姐姐’叫得无比凄惨。 没想到这辈子她们还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真姐妹! 唐筠瑜却是直接转过脸去理也不理她。 许筠瑶倒也不在意,依然笑眯眯的。 看来不管有没有血脉上的关系,她们都注定当不成相亲相爱的姐妹! 第20章 第20章 “三妹妹你来啦!”许筠瑶正踏上院里的十字甬道,便见奇葩小子勉哥儿一脸兴奋地越过周哥儿朝她跑了过来。 她立即警觉地将半边身子藏在阮氏身后。 这回奇葩小子又想拿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往她身上整? 勉哥儿可不知她的心思,扒拉开身上挂着的小布兜,小手掏啊掏,掏出一堆小玩意,有小陀螺、拨浪鼓、木雕娃娃、泥塑小兔子等,极度热情地一古脑要往她手里塞。 “三妹妹,这些都给你。” 待发现小姑娘手太小拿不下时,又往她兜里塞,直塞得满满的,这才满意地咧着嘴笑了。 “为什么给妹妹不给我?”周哥儿噘着嘴不高兴地问。 勉哥儿乐呵呵地道:“因为三妹妹最好看啊!” 周哥儿咂巴咂巴小嘴,而后嘀咕了几句。 倒是已经被侍女放了下来,正牵着李氏手的唐筠瑜不高兴了,先是瞪了勉哥儿一眼,而后朝着许筠瑶哼了一声。 许筠瑶有些无语地望望手中被强塞过来的拨浪鼓和泥塑小兔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是阮氏轻笑道:“这些可都是勉哥儿喜欢的呢!怎的全给妹妹了?” “可不是,上回他小表哥想要他那个木雕娃娃,他死活不肯给,今日倒是翻出来要送给妹妹了。”林氏从屋里出来,神情也有几分无奈。 勉哥儿是她的儿子,她自然清楚小家伙硬要给许筠瑶的那些小玩意,全是他最喜欢的,平日里护得跟什么似的,哪里想到今日竟然舍得送人了。 “我谁都不爱给,就爱给三妹妹!”勉哥儿得意地晃着小脑袋。 旁的人能有三妹妹好看,又有三妹妹那般厉害么? 林氏无奈地笑了笑。 阮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和蔼地道:“三妹妹玩不了这般多的,还是留一些给勉哥儿自己玩可好?” “三婶婶,这不要紧的,留给三妹妹慢慢玩,若是她玩腻了,我再给她送新的。”勉哥儿笑呵呵的,相当大度地道。 阮氏忍俊不禁,倒也不愿拂小家伙一番好意:“那便多谢勉哥儿了!” “不客气不客气,三婶婶你快些找个大一点的兜兜,让三妹妹把东西都装好。”勉哥儿小大人似地叮嘱。 “娘,我要她那个!”唐筠瑜撒娇地扯了扯李氏的袖口,指着许筠瑶手中的泥塑兔子道。 许筠瑶正要将那泥塑兔子递给阮氏替她收起来,听到她这话便止了动作,随即又听到李氏道:“三弟妹,我瞧着三丫头也不像是多喜欢这个的,不如便送给瑜丫头了吧?” 阮氏有些迟疑地望望鼓着腮帮子想要说话,却被林氏一把捂住嘴巴的勉哥儿,又看了看许筠瑶,想了想,还是问女儿:“宝丫的意思呢?二姐姐喜欢这个小兔子,宝丫愿意送给她么?” “不给!”许筠瑶想了不想便拒绝。 本宫的东西,不管喜不喜欢,也轮不到旁人想要就要! 李氏笑容一僵,唐筠瑜已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耍赖道:“我就要她那个,就要她那个!” 李氏既恼女儿不争气,又恼阮氏和林氏不会做人,可这会儿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哄女儿。 阮氏觉得有点儿尴尬。 东西是勉哥儿送给女儿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把别人送的礼物转送旁人。可二丫头也是个孩子,这会儿偏又瞧上了。 林氏也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东西毕竟是她儿子送给许筠瑶的。 倒是勉哥儿一听许筠瑶的回答就高兴了。 他就知道三妹妹会喜欢自己送的东西。 他挣脱林氏的手,快步上前来,拉着许筠瑶的小手,脆声道:“三妹妹,我带你进屋去,祖母那有好多好吃的呢!” 许筠瑶还未答话,周哥儿眼神骤然放光,率先便往屋里跑了进去。 “走慢些,莫要摔着!”阮氏不放心地在他身后叮嘱,而后再望望依旧哭闹不止的唐筠瑶,暗地叹了口气,勉强扬起笑容柔声道:“瑜丫头莫要哭,三婶婶那里有更好看的泥塑娃娃,婶婶这便让人去取了来给瑜丫头可好?” “我不要,我就要她那个,就要她那个!”唐筠瑜用力跺了跺脚,愈发哭得响亮了。 李氏的耐性彻底告罄,一巴掌打在女儿屁股上:“眼皮子浅的东西,尽做些丢人现眼之事!” 唐筠瑜吃痛之下哭声又响亮了几分。 已经被勉哥儿牵着进了屋的许筠瑶只当没有听到身后的哭声。 上一辈子唐筠瑜也是如此,但凡看中的必是要夺过去,又因为她出身唐府,有老匹夫唐松年那么一个深得帝心的叔父,太子的姬妾们自然无人敢招惹她,愈发让她不知所谓起来。 不过似唐筠瑜这种骄纵不懂收敛,亦不见得有多聪明之人,其实是最容易对付的,故而许筠瑶初时并没有想过要对付她,更加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她的大意轻敌,竟会使得自己吃了一个大亏。这个亏,也是她自得宠于东宫太子赵元祐之后吃的第一个亏,教她铭记一生。 她为何会不惧怕蛇那种恶心的软体动物?这真的是拜她现在的二姐姐,上辈子的唐良娣所赐。毕竟若不是她让人把自己扔进树林,让她不眠不休死死支撑着与数条毒蛇对峙了一整夜,突破了她恐惧的极限,相信也不会有如今“无所畏惧”的自己。 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正如今想来,她是挺庆幸自己经历过那么一个恐怖夜晚的,没有那一晚,就没有后来的许淑妃,也不会有昨日当场便能报复那对混账兄弟的自己。 当然,她庆幸归庆幸,可不代表着她会放过想要害自己之人。后来唐筠瑜被软禁后宫至死,便是她给她最大的仁慈了。 一家人用过早膳后便返回安平县,马车刚回到安平县衙,唐松年便被师爷沈铭给请了去。 路上,沈铭压低声音道:“吴知府派了人过来,说是有人举报大人在孙有才夫妇一案中收受贿赂,包庇真凶,草草结案了事,如今要大人立即前往府衙。这会儿戴县丞正想法子拖延着来人,让我赶紧来通知大人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唐松年大怒:“简直一派胡言!” 说话间,府衙派来的人便出现在两人眼前,阴阳怪气地道:“唐大人,随我走一趟吧!已经耽误了这般久,可不能让知府大人久等了。” 唐松年冷着脸,唤来墨砚吩咐道:“夫人若问,便说我有公务在身,离开数日便归。” 墨砚飞快望了他一眼,而后垂下头应了声‘是’。 数日便归?来人冷哼一声。 再像以前那般不识相,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许筠瑶是睡得迷迷瞪瞪时被抱下马车的,她掀开眼帘看了一眼抱着她的人,见是阮氏,身体无意识地更往阮氏怀里蹭了蹭,神态是说不出的依恋。 对唐松年被人带走一事,睡得正香的她自然也不知道。 阮氏抱着她回了屋,替她盖好薄被,见小丫头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忍不住亲了亲,而后轻轻带上门离开,只吩咐翠纹在外间候着,以防女儿突然醒来找不着人。 微风轻拂着帷帐,带来细细的扑喇喇响声。 窗外,原本是阳光明媚,这会儿天色已经变得阴沉沉,远处更似乎砸起了豆大的雨。 外间正做着绣活的翠纹望望天色,忙放下手中针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打算把晾晒在院子里的衣物收回来。 “你醒醒,醒醒。”许筠瑶睡梦间仿佛又感觉到有人轻轻拉扯着她的衣角,她嘟囔一声,挥着小手打过去,而后咂巴咂巴小嘴,继续睡过去。 隔得小片刻,衣角又被人轻轻扯了扯,带着几分可怜兮兮意味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着:“醒醒,醒醒好不好?” 她蹬了蹬一双小短腿,翻了个身,嘟囔着:“热,碧纹,热……” 片刻之后,她便感觉那股闷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扇子轻扇带来的清凉,似乎有人坐在她旁边为她打着扇子。 她再度睡了过去。 突然,轰隆隆的雷声炸响,也将睡得正香的许筠瑶吵醒了。 她眼皮颤了颤,缓缓睁眸,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看到有一道身影飞快地闪到花梨木柜子后。 她揉了揉眼睛,正想要细看清楚,房门便被人推开,是翠纹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 她被翠纹侍候着穿好衣裳,再套上软软的鞋子,双脚落地那一瞬间,她便朝着那花梨木柜走去,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许真是看错了吧!她暗忖。 只当她转过身时,却看到掉落床边的一把扇子。 她愣住了。 所以方才真的有人为她打扇么?翠纹?不会,她醒来的时候翠纹才正进屋来。 那是碧纹? “碧纹……”她奶声奶气地唤。 翠纹牵着她的小手,听她如此唤便笑道:“碧纹在小公子那侍候着呢!” 许筠瑶又望了望那把扇子,翠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发现了,忙上前捡起:“这扇子怎的掉这里来了?” 许筠瑶狐疑。 不是翠纹也不是碧纹,那会是谁? 第21章 第21章 心中存了疑,纵是听闻唐松年因公事匆匆离府数日,许筠瑶也没有多想,倒是寻了一圈不见她的月光小少年,一问,才知道贺绍廷一大早便拜托府里好心的衙役带他去拜祭田氏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田氏杀夫自尽是官府判定的事实,孙氏族人自然不肯同意将她葬入祖坟,贺绍廷得知后便默默站了出来,在唐松年暗中相助下,将田氏葬在了其母身边。 贺母的墓地还是当初田氏亲自挑选的,唐松年暗中派去助贺绍廷治丧之人偷偷回来告诉他,贺母那坟地选得极好,一瞧便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墓是双人墓,一边葬了贺母楚氏,另一边却是空着,如今恰好便葬入了田氏,倒是省事不少。 唐松年听罢有些奇怪。 论理,贺楚氏故去后应该归葬贺氏祖坟,与其亡夫合葬。虽然她病亡于异乡,但田氏既是她远亲,也应想方设法让她归葬故土,便是一时不便,也会暂且在安平县择一适宜之处安置,待日后有机会再迁移。 可她为贺楚氏选的却是双人合葬的风水宝地,瞧着倒像是没有日后迁坟的打算。 不过这些许筠瑶却是不知道的。 次日早膳后不久,她挣脱阮氏的手,撒丫子在花园里奔跑,对身后阮氏的叫声置之不理。 多跑跑多练练,最好能练个飞毛腿,日后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她就逃跑,她也能立即便追赶上去,当场来个‘报仇雪恨’! “宝丫,莫要跑得太快,小心摔着!”阮氏不放心地叫,可只能看着那个小身影咯咯笑着越跑越快,越跑越远,不禁抚额。 “这孩子,跟脱了缰绳的马儿似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 “这会儿天气正好,清凉怡人,不像前几日那般闷热,姑娘也是憋得狠了。夫人瞧小公子和廷哥儿不也是一样么?”碧纹笑着道。 阮氏又望望不远处拉着贺绍廷在玩蹴鞠的周哥儿,终于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她这一笑,碧纹不禁松了口气。 自从昨日老爷因公外出一夜未归后,夫人虽然表面瞧来没有什么,可她还是看得她眼中隐隐的担忧。 许筠瑶逆着清风奔跑,感受着清风拂面的凉意,奔跑间仿佛所有的不顺心不如意都能随风而去。 此时此刻,争夺皇后之位却功败垂成的忿恨也好,莫名成了死对头女儿的憋屈也罢,仿佛都在这甘畅淋漓的奔跑中消失殆尽了。 “宝丫莫要跑太远,快回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身后远远传来阮氏的叫声,可她却假装没有听到,撒欢似的愈发跑远了。 跑过园中的绮翠亭,绕过假山石,穿过月拱门,突然,她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啊”了一声,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摔去。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一股力度牢牢地抓着她的后领子,硬生生地稳住了她跌倒的去势。 身子稳稳地站好那一瞬间,她吁了口气,回头一望想要看看是何人救了自己,却发现身后竟是空无一人。 她不死心地四处寻,除了远处正急步朝这边走来的阮氏外,确是再无其他人。 她皱起了小眉头。 奇怪,到底是什么人?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不要跑太玩的么?”阮氏喘着气追了上来,故意板着脸教训女儿。 许筠瑶忙仰着脸冲她讨好地笑。 阮氏无奈,掏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汗渍,又替她擦了擦小手,这才牵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念叨:“昨日才下过雨,地上还滑着呢,跑这般快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一个没留神你还跑得这般远,真真是让人少操心一会儿都不行。你瞧瞧你哥哥,再怎么玩闹也不曾离了人,偏你这淘气丫头不听……” 许筠瑶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这妇人怎的这般唠叨。 她干脆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看着乖巧极了。 “……姑娘家要贞静娴雅,可不能学混小子那般淘,那可就太不像样了。”阮氏继续念叨,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像你爹宠着你的那个劲,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要想法子给你摘下来,淘气一些在他眼里也是活泼伶俐讨人喜欢。” “嗯嗯。”许筠瑶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不住点头随口又附和了两声。 阮氏失笑,没好气地捏了她脸蛋一把。 许筠瑶一头雾水地抬头望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控诉。 这妇人怎么回事?她都乖乖听训了,为什么还要捏她脸? 听话捏,不听话也捏,高兴捏,不高兴也捏,这包子夫人真难侍候!她腹诽。 身边连续两回发生奇怪之事,许筠瑶也不得不上了心,可唐松年的一直不归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尤其是看到王氏与阮氏婆媳俩脸上已经掩饰不住的担忧时,她不由暗暗猜测。 因公事外出?能有什么公事?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墨砚的神情,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心虚。 阮氏从墨砚口中打探不到什么,不禁有些失望,便让墨砚退下去了。 “夫人莫要担心,老爷既说了数日便归,那便安心等着便是。”翠纹安慰道。 阮氏勉强笑了笑。 老匹夫到底在做什么呢?许筠瑶暗忖。 唐松年本以为吴知府陷害自己不过是籍此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目的还是想要敛财,却是没有想到他才进了府衙便被五花大绑直接下了大牢。 他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他耐着性子候了一整夜,却发现除了前来送饭的狱卒外,并没有人来审问他半句。 一直到次日点灯时分,他终于等来了大腹便便的吴知府。 “唐松年,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啊!”吴知府阴森森地道。 “不知知府大人这是何意?唐某再怎么不堪,也是朝廷命官,如今莫名奇妙便入了狱,于情于理于法,知府大人是否要给唐某一个交代?”唐松年不动声色地道。 吴知府冷笑:“交待?如今是你要给太子殿下,给陛下一个交待!” “唐松年,你从实招来,到底是如何与纪渊勾结,意欲谋害太子殿下的?” 唐松年暗暗吃了一惊。他想了千百种可能,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理由被抓了来。 “大人这是何意?”他不动声色地问。 “少给本官装模作样,你原不过一平头百姓,既无功名又无祖荫,若不是攀上了纪渊,如何能官至安平县令?不怕老实告诉你,纪渊因为意图谋害太子殿下,已被陛下打入了天牢,不日便将处死,识相的从头招来,否则丢掉乌纱帽是小,怕是还会连累家中老小。” 唐松年心口一紧,袖中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纪大人因为意图谋害太子殿下被陛下打入了天牢?不可能的,纪大人乃瑞王殿下身边最得力之人,再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当中必然还有些什么阴谋! 他定定神,冷静地道:“天下初定,大齐建国,朝野上下百废待兴,陛下下旨选拔贤能之才为朝廷所用,唐某不才,蒙梁大将军举荐,受官入仕,大人或是不信,大可查证。” “你以为搬出了梁大将军,本官便会怕了你不成?既然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要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唐松年沉着脸,看着他一挥手,立即便有几名差役上前来,把他给架了出去。 却说许筠瑶虽然也奇怪老匹夫的不归,不过她如今不过一个小不点,加之又很清楚老匹夫日后的官运亨通,故而并不担心,反倒是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怪事愈发上了心。 在接下来的数日,她同样又遇到了这样那样的怪事,而她也渐渐从中揣摩出了怪事发生的规律。 比如一定是在她独处的时候,又比如夜晚发生的次数远比白日要多。 虽然目前看来,这些怪事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损害,甚至有时让她生出一种,身边多了一个瞧不见的人在侍候自己的诡异感觉,可这并不防碍她想要把事情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晚,在阮氏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哄拍下,她假装熟睡,一直听到阮氏与碧纹先后离开,屋里只剩下自己,她依旧紧闭着眼睛装睡,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中途碧纹进屋来替她掖了掖薄被,见她依旧好眠,这才吹熄蜡烛,轻手轻脚地掩门退了出去。 许筠瑶到底年纪小,坚持了这般久已经睡意浓浓了,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沉沉坠入梦乡,突然,一道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 “醒醒,求求你醒醒好不好?” 她一个激零,瞌睡虫立即便跑了,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就是这个声音,陌生似乎又有点儿奇怪的熟悉的声音。 下一刻,她又听到那声音委委屈屈地道:“你怎么总不起来呀,我害怕。” 随即,她又感觉有一只手探进薄被里,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就是这个时候! 她一边手猛地抓着那只扯衣角的手,骤然起身,另一边手毫不客气地往半蹲床边的对方的脸上抽去。 可当她看清月光映照下对方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轰。 这不是本宫么?!!啊呸,这是本宫的脸啊!! 第22章 第22章 对方明显被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见她要打自己,下意识地双手捂脸连连退后。 不料她抽手的动作太快太急,本是抓着她一边手的许筠瑶收势不及,生生地被她的动作带得身体往前倾,随即‘咚’的一声,整个人便从小床上摔了下去,直摔得她头昏目眩。 咝……痛死本宫了! “什么声音?姑娘怎么了?”外间的碧纹听到响声,连忙披着外袍急急走入,一眼便看到从床上摔了下来的自家姑娘,吓得急忙上前去,把痛得呲牙咧嘴的小姑娘给抱了起来。 “我去喊人,姑娘乖乖坐着不要乱动!”见她摔得眼泪汪汪,小手捂着额头叫疼,碧纹又急又心疼,叮嘱了一句后便匆匆出去喊人了。 许筠瑶这才注意到,方才那长着一张与前世自己一模一样脸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揉着摔疼了的额头,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额头上的一阵阵痛楚却清楚地告诉她:她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怎的睡觉也不老实,看把自己摔疼了吧?”阮氏心疼极了,拿着冷布巾在她的额头上敷了片刻,又接过碧纹送过来的药膏往伤口上抹。 许筠瑶痛得扯着小奶音叫:“轻点,轻点,疼……” 阮氏看着她这副泪眼汪汪直叫疼的可怜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手上的力度还是减了几分:“还疼不疼?” “疼疼疼,可疼了!” “知道疼了,那睡觉还老不老实?” “老实老实。” 阮氏将药膏交给碧纹,又洗了手擦干净水珠,这才抱起女儿要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摔伤。 许筠瑶揪着小裤头躲避她的手:“没啦没啦!” 这妇人,老是当着丫头的面就扒本宫裤头的这毛病得改! 阮氏可不理会她,硬是把她揪了过去,强势镇压着她的反抗,把她扒得干干净净,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末了又似煎鱼般把她翻了个身,再检查一遍。 许筠瑶羞愤难当,奈何武力值太低,完全拿对方没办法,到后面干脆破罐子破摔任由对方动作了。 “还好,没其他什么伤。”阮氏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接过碧纹递过来的衣裳给小丫头穿上。 一番兵荒马乱后,许筠瑶有些无语地躺在四周都围起了木栏的小床里,心中颇为郁闷。 像躺在牢里似的…… 而真正躺在牢里的唐松年此时已经是满身狼狈。 他苦笑地望了望腰下的血迹斑斑,自嘲般叹了口气。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尝一尝官府的板子,这几十板子打下来,真真险些把他的小命都打没了。 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听着牢门外远远传来的对话。 “大人,若是再动刑,只怕他要撑不住了,到底也是朝廷命官,万一真让他死在牢里,可不好交待啊!况且,都打成这般模样了他都不招,只怕真的与纪渊没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真当他唐松年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需要惊动上面来查他与纪渊的关系?便是纪渊,只怕也不过是个拔出来的萝卜,人家希望这个萝卜能多带出点儿泥呢!” “属下不明白。” “总而言之,唐松年招与不招都不要紧,反正本官交上去的供状能让上头满意便可以了。打他几十板子,不过是给他一点儿教训!” …… 对话声越来越远,唐松年本就苍白的脸色又不禁白了几分。 好一句拔出萝卜带出泥,此时此刻他若是再不明白的话,那就真的太蠢了! 看来对方针对的不是他唐松年,也不是纪渊纪大人,而是瑞王殿下! 大齐立国,建章帝膝下几子当中,若论功劳,当属战功赫赫的瑞王最高,太子次之。甚至可以说,大齐这过半的天下是瑞王打下来的。 然大齐立国后,建章帝还是遵从祖训,册立嫡长子为太子。 太子也是个有才能之人,可是身边有一个文治武功样样比他出色的兄弟,甚至明里暗里还有不少人惋惜这个兄弟生得晚。久而久之,嫉恨的种子便埋下了,继而开花结果,最终导致如今恨不得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局面。 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滴落,他又不禁苦笑。 若这一切都是太子为了对付瑞王所设下的,那朝廷将会迎来一场劫难。 毕竟太子连他这个曾经在瑞王麾下当兵,又蒙瑞王亲信纪渊推举入仕的一个小小县令都不肯放过,那追随瑞王的那些文臣武将,必然也是会被赶尽杀绝。 这对于立国不到六年,正是求贤若渴的大齐来说,将会是极大的损失! 翌日,蹦蹦跳跳地进屋来的周哥儿看到妹妹额头上的小包,小包上还涂着奇怪颜色的药膏,顿时毫无兄妹友爱心地哈哈大笑,直笑得许筠瑶郁闷不已。 “快来让祖母瞧瞧,怎肿得这般厉害?可还疼?”王氏看着心疼极了,拉着孙女到身边仔细地看。 “不疼,他坏!”许筠瑶指着已经笑得快要打跌的周哥儿,不高兴地道。 “对对对,哥哥坏,可不能笑宝丫。”王氏忙道,又故意板着脸教训孙儿,“不许取笑妹妹。” 周哥儿捂着嘴点头,眉眼弯弯的,不时还发出一阵‘噗嗤噗嗤’的闷笑声,愈发听得许筠瑶郁闷不已。 王氏又让翠纹去取米糕来,看着小兄妹俩乖巧地坐在一旁吃着小米糕,想到多日未归的儿子,眉间忧色渐浓。 “松年这一走也不托人送句话回来,让人如何放心得下。”她叹道。 “老夫人不用担心,许是太忙一时忘了,老爷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一旦用起功来,身边什么事都能忘掉。”夏嬷嬷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只是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怕阮氏担心,也不敢在她面前说。”王氏还是一脸忧心。 正侍候着小兄妹俩的翠纹听到这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夫人怕老夫人担心,哪怕心里再怎么忧心老爷也不敢在老夫人跟前提,没想到老夫人也是这般想法。 正屋里,阮氏却是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不止,哆嗦着问跟前的一名中年仆妇:“你、你说什么?老爷果真是被知府大人抓进牢里了?” “不敢瞒夫人,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正是知府大牢里的一名狱卒,昨日换班才知道牢里关着的是咱们安平县的唐大人。” “怎会如此?好好的怎会被抓进牢里了?这可如何是好?”阮氏又急又怕,猛地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夫人且慢,大人还有一句话,托我那弟弟转告于我,让我转予夫人。”那仆妇忙阻止。 阮氏一把抓着她的手臂,急问:“他说什么?” “大人说,夫人不必担心,且在家中安心等候,还要记得把家里的红毛鹦哥照顾好,莫要让他挂念。” 阮氏一愣,身子晃了晃,脸色又白了几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眸中含泪:“我明白了,我会在家里安心等候。” 那仆妇默默叹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走着走着,她一拍脑门,嘀咕道:“大人真是糊涂了,咱们府里何曾养过红毛鹦哥!” 一整日,许筠瑶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注意到阮氏的异样,脑子里一直想着那晚见到的那张脸。 那分明就是她上辈子的脸,而且就算这辈子的‘许筠瑶’还存在,论年纪也应与她现在一样,又怎会有着一张上辈子她长大之后的脸? 还有,那人到底有何神通广大?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声无息的。再有,她缠着自己有什么目的? 当晚,她照样假装熟睡,待碧纹吹熄蜡烛之后,有些忐忑地等待着‘那人’的出现。 上回被自己抓了个正着,她不会不敢来了吧?一直没有等到那道声音,她有些不确定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她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却在看到对面的人时瞳孔陡然缩了缩,立即从小床上爬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的畏畏缩缩的女子。 她屏住呼吸,借着月光打量着对方。 那张脸,果然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便连身型,与上辈子长成后的自己也像了个十足十! 对方见她突然醒来,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小小声地道:“对、对不住,你不要生气,我那晚就是太害怕了,才会害得你摔倒。” 许筠瑶勉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你过来!” 下一刻,她便看到对方似乎是迟疑了须臾,然后朝着她飘了过来。 许筠瑶:“……!” 谁来告诉本宫,这是什么东西?! 她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若非胆子足够大,只怕这会儿便要尖叫起来了。 近了,近了,再近了,那‘人’越飘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可见,可更清晰可见的是对方身上那稀巴烂的衣裳。 散乱的长发,破破烂烂的衣裳,可怜兮兮的表情,若非知道对方极之可能不是人,许筠瑶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人虐打了。 “是、是你打的啊……”紧接着,她便听到对方小小声地道。 许筠瑶愣住了。 本宫打的?!开什么玩笑! 第23章 第23章 “没、没开玩笑,就是你打的,可疼可疼了。”那女子飞快地瞅了她一眼,语气委屈极了。 一派胡言,本宫……咦,不对,你听得到本宫心里的话?许筠瑶总算是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能、能听到啊!” 许筠瑶:“……” 本宫需要冷静一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握着小床围栏的手,想要抱臂冷静一下,却发现一双小手臂又短又粗的愣是抱不稳,干脆放弃了,板着脸用那探究的眼神直往对方身上扫,然后在心里问: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鬼!” 许筠瑶心中冷笑。 不是鬼?不是鬼你倒是不要飘着走啊!本宫也是糊涂了,问了这么一个多此一举的问题。 “我不是……”那女子,不,那女鬼更委屈了。 许筠瑶不理她,挥着小拳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眉毛倒竖,圆圆的脸蛋扬着凶狠的表情,奶凶奶凶在心里恐吓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再不走的话我揍得你脑袋开花魂飞魄散! 那女鬼吓得‘啊’一声尖叫,抱头转身就跑。许筠瑶眼睁睁地看着她朝着不远处的墙壁撞去,然后……从那厚厚的墙穿了过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许筠瑶:“……” 原来鬼怕恶人是真的,而本宫就是那个恶人! 不过她也没有想到,缠了自己数日的竟是这么一个胆小鬼。 她摸摸鼻端,颇为无语地重又躺回小床里,拉过一旁的薄被覆在身上,打了个呵欠,准备好好睡一觉,一转身却看到那张和上辈子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正搁在小床的围栏上。 那张脸的主人见她望了过来,连忙冲她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 许筠瑶默默地坐了起来,正想说话,望了望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围栏,又默默地扶着围栏站起。 女鬼见她起来,往后避让几步,用着那怯怯的小眼神往她身上瞄,似乎想要靠近,却又有些害怕。 许筠瑶板起脸,恶狠狠地瞪她: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便当本宫是与你开玩笑不是?! 女鬼吓得直哆嗦,可这一回却没有逃走,而是抱臂颤声委屈地道:“可、可是,可是我们本来就该一起的啊!” 看着对方那幽怨的小眼神,许筠瑶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个辜负了眼前可怜女子的负心汉的诡异感觉。 她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对方那张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本来就该一起?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心里这样觉得的。”女鬼迷茫地回答。 许筠瑶抿了抿双唇,盯着对方那张脸瞅了半刻,朝她勾了勾小手指:“你过来。” 女鬼一点儿没有迟疑,反而乐呵呵地朝她飘来,一直飘到了小床边,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来了。” 许筠瑶伸手,肉乎乎的小手却只能够到对方的下颌,一瞪眼:“站得那般高做什么,蹲矮些!” “哎!”女鬼听话地半蹲,突然脸颊一痛,脸蛋竟是被她给掐住了,痛得她哇哇地叫,“好疼,你做什么?!” 许筠瑶不理她,双手齐上,愈发用力扯着她的脸皮: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张脸是真是假! “哎呦……好疼,是真的是真的,人家就长这样子,疼疼疼,你轻点轻点,疼死了……”女鬼不敢伸手去推她,只能哇哇地叫疼。 许筠瑶在她那张脸上这里掐掐那里揉揉,恨不得把她的脸皮都扯下来,可最后还是悻悻地收了手。 女鬼捂着脸急急地退开几步,离她远远的,一边揉着脸,一边用那幽怨又委屈的眼神往她这里瞅。 许筠瑶难得地有几分心虚,转过脸去假装欣赏着一旁的多宝阁,好片刻才又在心里问:你叫什么名字?打哪里来? “不记得了,不记得名字,不记得从哪里来的。”女鬼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沮丧极了。 许筠瑶忍了忍,勉强压下心里那股狂躁,又问:你缠着本宫有何目的? 女鬼抬头偷偷望了她一眼,而后又飞快低下头去望着脚尖,手指绞着那破破烂烂的衣袖,蚊蚋般道:“我不是故意要缠着你的,可是、可是不跟着你的话我会害怕啊!” 这是什么鬼话?你认得本宫?许筠瑶瞪了她一眼,瞧着她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嘴角抽了抽,迅速移开视线。 “不认得,好像又认得,我也不记得了。”女鬼一脸茫然。 许筠瑶:“……” 所以她是被一个‘蠢鬼’给缠上了? “我不是鬼……”女鬼扁扁嘴,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否认。 许筠瑶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在心里怒道:你给我挺直背脊抹掉眼泪,不准动不动就哭!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有人,不,有鬼顶着一张与前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倒也罢了,可偏偏这鬼却是个蠢鬼、爱哭鬼、委屈鬼、小可怜鬼,每一张脸孔都是她最唾弃的。 那女鬼吓得一个哆嗦,迅速抹了抹眼泪又挺直了背脊,可眼里仍是水光盈盈,鼻子一抽一抽的,瘪着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许筠瑶嘴角没忍住又抽了抽。 你方才说是我把你打成这般模样的,这是怎么回事?她在心里又问。 女鬼一听她这般问,顿时觉得更委屈了:“我本来是被困在那蛇身子里头的,后来那条蛇死了,我一时出不去,正着急着呢,便被你拎着抽打了一顿,可疼可疼了,还把我衣服都给弄破了,你瞧……” 那女鬼捏着破破烂烂的袖子给她看,小眼神委屈又充满了控诉的意味。 许筠瑶愣住了。 蛇?什么蛇?难道是当日她拿着当鞭子使的那条死蛇,而那条死蛇里头还困着这个蠢鬼? “我不是鬼……”女鬼小小声地又一次反驳。 许筠瑶抹了一把脸,只当没有听到:你都不是人,衣服自然也不是真正实体,破了难道没法子还原? 顶着与她一样的脸四处招摇也就罢了,还要披头散发穿得破破烂烂的,简直忍不下去啊! 女鬼呆了呆:“可、可以还原的么?我不知道啊!” 许筠瑶默默地转了个身,生怕自己再对着这个长着和前世自己一样脸的蠢鬼会被活活气死。 本宫还是再冷静一下吧! 片刻之后,她便听到那女鬼有几分扭捏地道:“我、我把衣服还原了,你可以转身啦!” 许筠瑶:“……” 这蠢鬼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揉了揉额角,缓缓地转过身来,当月光下那张熟悉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的视线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一种不知自己是何人的感觉。 眼前的女子,满头如瀑青丝简单地用黛色带子挽起,身着月白绣梅长禙子,杏脸桃腮,眉目如画,与上辈子她无数次从铜镜里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便是眼前这位的笑容多了几分娇怯,添了几分纯净。 是的,纯净,就像从来不曾沾染过世间任何污淖,仿若初生的稚子,懵懂而纯真,美好如斯。 而这种纯净,恰恰便又是经历无数腥风血雨的许淑妃所没有的。 “我、我还有哪里不妥吗?”女鬼见她静静地望着自己不发一言,有些不安地问。 许筠瑶没有回答,半晌才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女鬼眼睛顿时一亮,将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好啊好啊!” 许筠瑶示意她伸手,女鬼一点儿也不记打地屁颠颠飘过来,想也不想便把右手递给了她。 许筠瑶触及那只冰凉的手时,不知为何有几分恍惚,忙定定神,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着写。 从今往后,你便叫‘言妩’。 言妩,言午,许也。 长着这么一张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要说她与自己没有关系,许筠瑶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在她还没有能力去查清楚之前,那便先把她留下来吧! 最重要的是,这个鬼居然还可以看破别人的心里话,如此好用的帮手,她若是放掉她,那也着实是可惜了些! 女鬼完全被她的新名字吸引住了,笑呵呵地望着右手掌心,不停地念叨着:“言妩,言妩,真好听,以后我就有名字了,我叫言妩。” 许筠瑶看着她这个傻呼呼的模样,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儿好笑,想要问问她到底是怎样死的,不过再想到她方才的一问三不知便又放弃了。 连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都不知道,恐怕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她斟酌了一下,在心里发问:你可记得被困在蛇身之前是在何处的么? 言妩苦恼地皱着眉头,努力地想了又想:“不大记得了,不过肯定是在一个很温暖很安全的地方。” 她偷偷地望了面无表情的许筠瑶一眼,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肯定也是和瑶瑶一起的。 许筠瑶皱了皱眉。很温暖很安全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罢了,先不管了。 她望望窗外天色,决定还是先睡一觉,有什么也待日后她长大了再彻查。 言妩却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地道:“瑶瑶,有人要害你爹爹!” 第24章 第24章 正打着呵欠的许筠瑶怔了怔:谁? “是那个什么知府大人,好像又不是……”言妩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许筠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笨蛋她见多了,可却没有见到笨到这种程度的。 “我真的不确定嘛!我只是听到有人说知府大人要借着纪渊一案给你爹爹一个教训,让他记住河安府由谁说了算。可是那知府能这样报复,也是因为有人让他查与纪渊有关系之人,借机加重纪渊的罪名,还要籍此对付一个什么人啊!”言妩不服气地又道。 许筠瑶听罢倒是松了口气,浑不在意地躺回小床里。 原来已经到了太子与瑞王,亦即日后的太宗皇帝争斗的最后关头了。这没什么好担心的,瑞王是真命天子,而老匹夫命也大着呢!那个什么知府这是自寻死路。 嗯,已经这般晚了,该睡了该睡了…… 她又打了个呵欠,正要盖好薄被就寝,便看到趴在围栏上好奇地望着自己的言妩。 “瑶瑶,你不担心你爹爹么?”她听到她问。 许筠瑶敷衍:担心担心,快担心死了,可佛祖说我这爹福大命大能逢凶化吉,所以我就放心睡去了! 顿了顿又望向她狐疑地问:我要睡了,你还不走么? 言妩委屈了:“我要跟着你的,你不要赶我走。” 许筠瑶怀疑:跟着我?你要怎么跟着我?难不成你不怕日光? 言妩讷讷地道:“倒也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是不怎么喜欢,不过我可以附在你的长命锁里头啊!” 说到最后,她便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长命锁是瑶瑶随身戴的,她附在上面,就等于和瑶瑶形影不离了。 许筠瑶望望碧纹放在一旁的长命锁,又看向她,眼神有几分异样。 附在这长命锁上面?这蠢鬼是真的蠢还是无知? 长命锁乃辟灾去邪之物,她的这一个据说还是什么高僧开过光的,这蠢鬼难道不怕? 言妩见她没有反对,遂高兴地化作一缕青烟,径往那只长命锁扑去,不过瞬间,青烟散去,一切又回复了原样。 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望着那长命锁。 是这长命锁不灵验,还是那蠢鬼确确实实不怕? 不知为何又想起方才言妩一遍又一遍地否认自己是鬼,她暗忖:莫非她真的不是鬼? 这个念头刚一冒起她又连连打压下去了。 那家伙否认自己是鬼,就跟醉鬼不肯承认自己喝醉了一样,全是狗屁话!她若真信了才有鬼呢! 她再度打了个呵欠,阖上眼眸,很快便安心地坠入了梦乡。 长命锁里,言妩如同母体里的婴孩一般卷缩着身子,脸上带着既满足又欢喜的笑容。 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很温暖很舒心也很安全的感觉,她果然没有找错,瑶瑶就是她要找的人。 翌日,碧纹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自家姑娘叫起的声音,有些奇怪地望望天色。 往常这个时候姑娘早就应该醒了,今日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不放心,连忙推门而入,见小床上的小丫头睡得正甜,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许筠瑶最后是迷迷瞪瞪地被碧纹抱着洗漱更衣的,一直到被喂着用完了早膳,整个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乖乖坐着让碧纹替她擦了擦手,目光望向另一旁的阮氏,见阮氏脸上虽然带着一如既往温柔可亲的笑容,可眼底的忧伤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便是和周哥儿说着话,偶尔也会不知不觉地失神,已经惹得周哥儿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 阮氏忙向儿子抱歉地笑了笑,怜爱地揉揉小家伙的发顶,柔声道:“娘亲方才没有听清楚,周哥儿再说一遍可好?” 周哥儿被娘亲顺了毛,那点儿不高兴瞬间便消散了,脆声又道:“爹爹说,等周哥儿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就带周哥儿到山上摘果子。周哥儿已经会写自己名字了,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 阮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不知不觉地涌上泪意,连忙别过脸去掩饰住,好一会儿才哑声道:“爹爹有事要办,要再过些日子才回来,等爹爹回来之后,娘就帮周哥儿提醒爹爹可好?” 周哥儿有些失望,可还是乖乖地应了声好。 许筠瑶打量着阮氏良久,暗忖:莫非包子夫人也知道老匹夫出事了?瞧着像了。 她是有着上一辈子记忆的人,自是很清楚老匹夫日后的人生轨迹,只要自己不出手干涉,任由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老匹夫想来也会如同上辈子一样官运亨通。 虽然很是不爽,不过谁让她这辈子偏倒霉地跟老匹夫扯上了关系,坐了同一条船,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希望老匹夫安好。 可是包子夫人不一样,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最亲近的那个人遭了难,而她却束手无策什么也做不了。 阮氏又揉了揉儿子的发顶,嘱咐道:“带妹妹去找廷哥儿玩吧!” 周哥儿响亮地应了声,蹦蹦跳跳地朝着许筠瑶跑过来,非常友爱地拉着她的小手道:“妹妹,咱们找廷哥儿玩去吧!” 许筠瑶点点头,再度望了阮氏一眼,便任由周哥儿牵着她出了门。 哪知刚走出一段距离,周哥儿便嫌弃她走得慢,扔开她的手撒丫子跑了个没影。 被嫌弃了的许淑妃只能郁闷地皱了皱小鼻子。 呵,兄妹! 碧纹忍笑上前,牵着她道:“廷哥儿这会儿在东院夏嬷嬷那里,我带姑娘去找他好不好?” 许筠瑶乖巧地回了声‘好’。 待两人慢悠悠地走着,约莫一刻钟后穿过一道圆拱门,再走过一条青石小道便是东院。 突然,前方一阵吵闹声传来,许筠瑶细一听,隐隐地听到‘姓贺的小子’、‘松年’、‘案件’之类的字眼,心中一突,松开碧纹的手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碧纹回神,连忙追上去:“姑娘慢些走,小心摔着。” 许筠瑶没有理会,反而越走越快,而那些吵闹声也越来越清晰可闻。 “……娘,大哥,二哥,他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去了又能帮得了什么忙?那吴知府若当真是明察秋毫,自是能还老爷清白。”是阮氏的说话声。 “我说你这妇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一个莫名奇妙的孩子还要比你夫君重要?这会儿又不是让他做什么,不过是带他去给三弟做个证,这对三弟来说是好事,你怎的反要推三阻四的?!”许筠瑶认出说这话的正是大房的唐柏年。 “大哥说得有理,三弟妹,这孩子毕竟也算是命案的知情人,多一个人作证,三弟的冤屈便愈发容易洗清。”这一位却是二房的唐樟年。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答应,明明是无中生有之事,还要怎么作证?若有人纯心陷害,便是找十个、一百个人为老爷作证,也照样毫无用处,更不必说要靠一个孩子。”阮氏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坚决。 许筠瑶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唐柏年与唐樟年兄弟二人正劝着阮氏,而王氏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氏的身边,贺绍廷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对了,瑶瑶,那个什么知府大人好像是找了人诬告唐大人,说他收受贿赂胡乱判案,任由真凶董氏逍遥法外。”耳边忽地响着言妩的声音,许筠瑶脚步一顿,再细一回想方才所听到的唐柏年兄弟与阮氏的话,顿时便明白了。 看来唐柏年与唐樟年是希望贺绍廷可以出面,证实唐松年所判并没有错。只要证明他的判决是无误的,所谓收受贿赂包庇真凶一事自然是子虚乌有。 可是阮氏明显不同意让贺绍廷出面。 她望着仍争执不下的那三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奇怪,着实太奇怪了。以阮氏的性子,只要是能帮到夫君的,她必然不会反对才是;而那唐柏年……他真会这般积极地为老匹夫奔走? 许筠瑶并不怎么相信他。 忽地想起言妩那可以看透旁人心里话的‘奇特本事’,她忙在心里唤:阿妩。 言妩高兴地回答:“瑶瑶我在呢!” “你帮我听听对面身型最为高壮的那男人心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许筠瑶心里吩咐着。 言妩‘啊’了一声,语气听着有几分无辜:“我听不到别人的心里话啊!” 许筠瑶愣住了:可是你不就能听到我的么? 明明那晚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这家伙还是能听到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啊! 言妩委屈地道:“我就只能听到你的啊!别人的心里话我听来做什么。” 什么?! 许筠瑶彻底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她留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好用的帮手’,而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将一个能且只能‘偷窥’自己内心的混账留在了身边,更加方便对方‘作案’? 想到自己可能两辈子头一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把柄主动送到对方手上,许筠瑶就觉得快要疯掉了。 她到底干的什么蠢事啊! 第25章 第25章 言妩感受到了她的愤怒,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出声。 许筠瑶好片刻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紧牙关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威胁:日后除非本宫叫你的名字,否则不准你偷窥本宫的想法。如若不然,本宫拧断你的脖子,打爆你的头,再请高僧作法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言妩吓得直掉眼泪,也不敢哭出声,只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 瑶瑶太坏了,没有以前温柔,也没有以前好…… 听见没有?许筠瑶怒喝。 “听、听到了,听到了,你别生气,我不敢了,再不敢了……”言妩可怜巴巴抽抽噎噎地回答。 仿佛可以看到对方那委委屈屈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许筠瑶突然有几分心虚,连忙将这个念头摒弃,再次让自己硬下心肠。 而前方唐柏年兄弟与阮氏还是各不相让,阮氏紧紧地抓着贺绍廷的手,把他护在身后,一脸警觉地盯着唐氏兄弟,似是怕他们上前抢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阮氏拒绝,唐柏年气极,恨恨地冲着王氏道:“母亲,你的意思呢?松年也是我的兄弟,如今他遭了难,难不成我会不盼着他好?” 王氏双唇微微翕动,望望毫不退让的阮氏,又看看一脸忿恨的唐柏年及眉间难掩忧色的唐樟年,最后将视线落在沉默地被阮氏护在身后的贺绍廷身上,少顷,哑声道:“阮氏,还是听他们兄弟的吧,廷哥儿到底是知情者,他出面的话,松年身上的冤屈也更容易洗得清。” “娘!”阮氏下意识地将贺绍廷护得更紧,不赞成地低声唤。 “听娘的,把廷哥儿交给柏年吧!”说到这,王氏有几分歉意地望了望贺绍廷。 “不行,我不同意!”阮氏还是一脸坚决。 “真是不知所谓的蠢妇,滚开!”唐柏年的耐性彻底告罄,想也不想便要越过阮氏去拉贺绍廷。 “你敢?!”阮氏怒目圆睁,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唐柏年动作一顿,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好与弟妇有肢体上的纠缠,唯有恨恨地瞪了王氏一眼。 见儿媳妇如此固执,王氏也有几分不悦,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阮氏!” 趁着阮氏分神之机,唐柏年立即伸出手去,用力把贺绍廷从她身后拉了出来。 阮氏大惊,立即抓着贺绍廷的另一边手,双方如同拔河一般,谁也不肯放手。 “不准欺负我娘亲和廷哥儿!”周哥儿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抱着贺绍廷的腰,凶巴巴地瞪着唐柏年。 贺绍廷两只手分别被唐柏年和阮氏抓着,腰则是被周哥儿抱着,三方也谁不肯放手,一时僵持不下。 他抿了抿嘴,侧头望了望紧咬着唇瓣不肯放手的阮氏,又低头瞅瞅涨红着小脸的周哥儿,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似是有点儿酸,又似有点儿甜。 半晌,他低声道:“夫人,放手吧!我愿意和他去,大人是清白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蒙受不白之冤。” 阮氏没有想到他会这般说,愣了愣,籍此机会,唐柏年一个用力,硬是把贺绍廷给扯了过去。 “你放开他!”阮氏急得大叫。 “三弟妹,你没听到他说么?他自己也愿意去。一个孩子都愿意主动为三弟洗清冤屈,反倒是你这个做妻子的推三阻四,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的用心。”唐柏年冷笑。 王氏与唐樟年下意识地望向阮氏,眼中也带着几分怀疑。 阮氏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担忧地望着贺绍廷。 贺绍廷冲她笑了笑,又拉开周哥儿抱着自己腰的手,这才道:“夫人放心,没事的。” 阮氏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廷哥儿要去也可以,但是马捕头得与他一起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柏年阴沉着脸。 “没什么,只是这孩子怕生,马捕头与他到底熟络些,有他跟着去对谁都好。”阮氏冷静地道。 唐柏年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恨恨地道:“随你,既如此,便让那马捕头自个儿骑着马去,免得到时候还要我把他送回来。” 阮氏自然无不允。 许筠瑶静静地瞧了良久,神情若有所思。 确是有些不对劲…… “姑娘?”碧纹见她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奇怪地唤。 许筠瑶没有理会她,在马捕头牵着贺绍廷跟在唐柏年身后要离开前,加快脚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着脖子上的长命锁。 “给你!”她径自走至贺绍廷的跟前,把那长命锁塞到他的手中,奶声奶气地道。 贺绍廷怔了怔,望了望手中那带着体温的长命锁,摇摇头,要把它还给跟前小姑娘:“我不要,你戴着。” “回来,还我。”许筠瑶摆摆手道。 “姑娘这是希望廷哥儿一路平安呢!”碧纹笑着道。 阮氏没有想到女儿竟会来这么一出,见贺绍廷还是不肯收,不禁轻声道:“廷哥儿收着呢,这也是宝丫的一番心意,待回来之后再还给宝丫便是了。” 贺绍廷见她这般说,也不再推辞,珍而重之地将那长命锁收入怀中,朝着小丫头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收着它的,待我回来后便还给你。” 许筠瑶冲他甜甜地笑。 周哥儿望望他,又看了看妹妹,脆声道:“廷哥儿你回来后,我把我的白糖糕分给你。” “好。”贺绍廷点点头。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一旁的唐柏年不耐烦地催促道。 贺绍廷再望了望一脸担忧的阮氏、懵懂的周哥儿、甜笑着的许筠瑶,以及神情有几分复杂的王氏,终是转身跟在唐柏年身后离开。 长命锁里,言妩又委屈又妒忌地用力咬着小手帕。 瑶瑶居然对着这个廷哥儿笑得那么好看,她都没有对我笑过呢!对了对了,她还让我保护这个廷哥儿,不公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唐柏年直接拎着贺绍廷,把他塞上了马车,然后冷着一张脸对马捕头道:“自己骑着马跟在后头,我这马车里没你的位置!” 说完,也不去看马捕头的脸色,径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马捕头‘呸’了一声,又暗骂了几声,这才策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 马车里,贺绍廷绷着脸端坐着,离身边的唐柏年足有半臂之远。 唐柏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片刻,问:“我听说那晚孙氏夫妇之所以会争吵,全是因为那董氏有意挑拨之故?” 听到董氏二字,贺绍廷双手不禁死死地攥紧,唇瓣也用力地咬了咬,脸上自然也不知不觉地带上了愤恨之色。 唐柏年心中有数,刻意放缓了声音,蛊惑地又道:“若不是那董氏无中生有,有意诋毁,孙氏夫妇便不会起争执,你的姨父姨母也不用白白丢了性命。所有的一切,全是那董氏害的!” “如今你孙姨母死了,可董氏却还活得好好的,孙家的财产也成了她女儿的囊中之物,你姨母操劳半生,不但无辜丢了性命,还落到连孙家祖坟都不能进的凄凉下场。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那董氏的错?她是不是罪魁祸首?” 贺绍廷眼中迸发着恨意。 唐柏年自然也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心中一定,压低声音继续道:“像董氏这种人就应该去死,她活着一日,你枉死的孙姨母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你说是不是?” 贺绍廷搭在膝上的双手攥得更紧了,眼眶也渐渐有些红。 唐柏年眼眸微闪,觉得是时候了,遂低声道:“如今便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让你替孙家姨母报仇。” 贺绍廷陡然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只要等会儿你在知府大人跟前,指认董氏便是杀死你姨父姨母的真凶,知府大人一定会替你作主。到时候董氏人头落地,你的姨父姨母也就能瞑目了。你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贺绍廷睁大了眼睛。 “怎样?这可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能让坏人有恶报,你也可以借此机会报仇雪恨。”唐柏年继续蛊惑。 贺绍廷盯了他片刻,忽地道:“你不是好人,也不是真心想要为唐大人洗清冤屈!” 唐柏年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贺绍廷更加大声地道:“你根本没安好心,你是想利用我去害唐大人,我不跟你去了,你不是好人!” “小兔崽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被一个小孩子拆穿了真正用意,唐柏年彻底变了脸,猛地反剪着他的双手,稍一用力,贺绍廷便不禁呼痛出声。 “放开我,你放开我!”贺绍廷痛得额冒冷汗,双腿乱踢,奋力挣扎着。 唐柏年阴恻恻地威胁:“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便拧断你的手,再把你扔下山去摔成肉饼!” 贺绍廷吃痛,愈发挣扎得厉害,混乱间一脚踢中了唐柏年小腿。 唐柏年勃然大怒,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贺绍廷被他打得偏过脸去,眼神凶狠,不要命般就朝他扑过去,又踢又打又撕又咬。 唐柏年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不怕死,一个不察便连吃了他几下拳头,愈发大怒,骤然出手抓住他又打过来的拳头,用力一捏。 贺绍廷一声惨叫,却仍是不管不顾地对他又踢又打,竟是一副拼命之势。 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的马捕头见车厢一阵摇晃,正觉得奇怪,忽听里头传出孩子的一声凄厉惨叫,脸色顿时便变了,正要用力一夹马肚子追上去看个究竟,却听‘轰隆’的一下响声,车厢的一边竟然裂开,随即从车厢里飞出一个小身影,直直往路一旁的山坡滚下去。 不好,是廷哥儿!马捕头大惊失色,纵身一扑,伸手想要抓住那道小身影,指尖却是堪堪触及对方的一只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滚落山坡,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第26章 第26章 马捕头大怒,大步上前一把揪着唐柏年的领口质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他自己坐着不安分从马车里摔了出去与我何干?!你要做什么?放手!”唐柏年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虚张声势地叫着。 “你最好祈祷他没有事,否则……”马捕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急急拿着长绳绑在腰间,又抽出垂在马鞍旁的长剑,往贺绍廷掉落的山坡下滑去。 唐柏年阴沉着脸,片刻,扫了一眼白着脸的车夫,眼神狠厉地放话:“你应该知道,不该说的话便不要多说!” 那车夫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话。 “走吧!”唐柏年冷哼一声,拍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重又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扬起沙尘滚滚,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贺绍廷从马车里飞出,重重地掉落山坡,痛得他身体都像是要散了架一般,可不等他痛呼出声,整个人便‘咕碌碌’地往山坡下滚去。 急速翻滚的去势摔得他七荤八素,没一会儿,他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仿佛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好像落入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良久,言妩哭丧着脸望望被划破了的衣裳,而后瞪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少年,撇撇嘴,委委屈屈地顺了顺凌乱的长发,正想要把衣裳还原,忽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忽闪忽闪几下,抿了抿双唇,又抓了抓长发,把已经理顺了的长发重又抓得乱糟糟的,这才满意地钻回了长命锁里头。 贺绍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一时有几分懵,可想到摔下马车前发生的事,立即便警惕起来,也不顾身上的伤便爬了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刚刚才敷了药,快躺下,需要什么我替你拿。”房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推开,随即他便听到了马捕头那粗旷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松。 “马叔叔。”他低声唤。 “你小子也算是命大,亏得镇远将军经过把你救了下来,否则这会儿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马捕头笑着道。 “镇远将军?”贺绍廷呼吸一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啊,镇远将军一家回乡祭祖,途经此处见你昏迷在地,便把你给救了下来。对了,好端端的你怎会从马车里摔出来的?是不是那唐柏年对你做了什么?”马捕头严肃地问。 贺绍廷遂暂将‘镇远将军’放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将道:“他不是好人,他让我在知府大人跟前指证董氏是杀人凶手。我不肯,他便动手打我。” 马捕头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咬牙切齿般道:“好一个唐大老爷,好一个兄长,我也算是开了眼界,这世间上竟然有这样的畜生,亲兄弟遭难,不说想方设法为兄弟洗脱冤屈,反而还要落井下石。枉老夫人待他那般好,连唐大人这个亲生儿子都退一射之地!” 贺绍廷急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必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害唐大人的。” 马捕头恨恨地道:“我便不信他们可以只手遮天!没有真凭实据,他们若是想屈打成招,我便告到金銮殿上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道:“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身上的伤可还疼得厉害?咱们已经整整一夜未归,夫人和沈师爷他们必定急了,若是你还撑得住,咱们便先启程返回县衙。” “我不要紧,咱们马上回去。”贺绍廷挣扎着想要趿鞋下地,却被马捕头按住肩膀,眼睁睁地看着马捕头亲自替他穿好鞋子,又为他着好衣裳,末了还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把他背在身上。 贺绍廷紧抿着双唇,沉默地任由马捕头背着他出了门。 “将军与夫人在前边的小院子里,我带你们去便可。”将军府的护卫得知他们是要向镇远将军道谢并辞行,也不多问,主动向他们指了路。 马捕头谢过了对方,颠了颠背上的贺绍廷,加快脚步便朝着那护卫所指方向而去。 离护卫口中的那小院子越来越近,贺绍廷的心跳渐渐加速,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握紧。 “……招式倒也没错,就是力度还不行,平常还得多练练才可以。” “是,父亲!” “好了,休息一会儿吧,我瞧着你们都是满身汗的。” …… 前方传来的说话声让马捕头脚步一滞,贺绍廷却没有注意,视线死死地锁在不远处那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男子。 男子明明瞧着极之威严,身上甚至还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教人不敢轻易亲近,可偏偏他望向一旁妻儿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贺绍廷用力一咬唇瓣,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轻轻挣了挣,示意马捕头把自己放下来。 马捕头上前去与那镇远将军说了什么,贺绍廷也没有听清,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少顷,视线又逐一落在站在他身边的那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及那位雍容华贵的将军夫人身上,双手愈发的攥得死紧。 突然,他‘噔噔噔’地上前几步,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大声冲着那镇远将军问:“你可是镇远将军杜诚忠?” 杜诚忠怔了怔,见眼前的小少年虽然年纪尚小,脸上也带着伤,可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有神,里头带着的怨恨教他心惊。 “廷哥儿,不得无礼!”马捕头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了拉小少年的手,制止他。 贺绍廷却不理会,仍是紧紧地盯着镇远将军,等候着他的答案。 “放肆,你是何人?胆敢对我父亲如此无礼!”那约莫十岁左右的华服少年上前几步,怒声喝斥。 贺绍廷对他视若无睹,再次大声朝着镇远将军问:“我问你,你是不是镇远将军杜诚忠?!” “你!”见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那华服少年更恼了,正想再说些什么,他身边的那位将军夫人拉住他,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杜诚忠终于回神,也不知怎么回事,眼前这小少年给他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也让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意,故而虽明知这孩子态度无礼,可竟也生不出半分恼意。 “不错,我便是镇远将军杜诚忠,却是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 贺绍廷胸脯急促起伏着,眼眶也红了几分,不答反又问:“我问你,你这辈子可曾有后悔之事?!” 杜诚忠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你是什么人?” “你说,你有没有后悔之事?!”贺绍廷尖声再度问。 那将军夫人蹙眉,心中顿生几分异样之感。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本将军平生所做一切,从来不言后悔,也不会让自己后悔!”见这孩子一直无视自己的问话,杜诚忠心中不悦,冷着脸回答。 贺绍廷胸口一紧,眼眶顿时便又红了几分,一转身,头也不回便跑掉了。 马捕头心中满是疑问,只又不便多问,忙代贺绍廷向那镇远将军赔礼道歉。 “本将军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杜诚忠淡淡地道。 马捕头再次道了歉,因担心贺绍廷,也不敢久留,告了声罪便急急地追着贺绍廷而去。 却说阮氏见贺绍廷一夜未归,又是担心又是后悔,只觉得自己当时便不应该答应让他去的。他不过一个孩子,又懂得了什么?明明老爷已经托了人告诫过自己,要她好好地照顾婆母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就像当年那只红毛鹦哥一样,其实它只要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地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即可。 这是当年他们之间的约定,万一将来他遭遇了祸事,她不要花心思去做什么,只安心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便可。 他们做下这样的约定,全是因为彼时四处战乱,朝不保夕,人命低贱如泥。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个约定竟然真会有兑现的一日。 许筠瑶也有几分心神不宁,虽然让言妩跟着去保护贺绍廷,不过那个蠢鬼一瞧便弱得很,并不怎么信得过。 再者,她对上一辈子的贺绍廷知之甚少,更不清楚他在扬名前经历过什么,这也是她不敢怎么干涉他决定的真正原因。 因为她怕自己不经意间便破坏了贺绍廷日后的人生轨迹,阻断了他青云之路。若真是如此,她还不得后悔死? 只有周哥儿乐呵呵地往嘴里塞着白糖糕,一个人吃得眉开眼笑。 廷哥儿还没有回来,那么他就可以继续一个人把这些白糖糕全吃光光了! 许筠瑶心里不痛快,便也瞧不得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截了他一块白糖糕,而后塞进嘴里磨着她那米粒般的小牙齿。 周哥儿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的,许筠瑶竖起耳朵细一听,使听到他嘀咕着——‘坏丫头,抢东西,吃吃吃,吃成大胖子’。 她被口水呛了呛,背过身去大声咳了起来。 好你个小唐大人,不过一块白糖糕……算你狠! 第27章 第27章 她望了望手中那块被‘诅咒’了的白糖糕,怎么也咬不下去了。 东院王氏处,王氏跪坐在蒲团上,微阖双眸,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对着三清神像不停地祷告,盼着神明可以保佑她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老夫人,马捕头带着廷哥儿回来了。”夏嬷嬷进来小声地禀报。 王氏一怔,迫不及待地问:“那松年呢?松年可也回来了?” “老爷并没有与他们一起回来,而且……而且廷哥儿身上还带着伤,我在外头听着仿佛是……”忆起方才在正屋外听到的那些话,夏嬷嬷有些说不下去了。 “仿佛是什么?”王氏追问。 “仿佛是大老爷想威逼廷哥儿指证那董氏是杀人凶手,廷哥儿不肯,大老爷便将他推下了马车,亏得镇远将军经过,才把廷哥儿给救了。”夏嬷嬷叹了口气,还是如实地回答。 王氏初时还不明白,有些糊涂地问:“柏年为何要威逼廷哥儿指证董氏是杀人凶手?” 夏嬷嬷叹息声更重:“老夫人不记得了?老爷便是被人诬告他收受贿赂,包庇真凶,胡乱判案。若廷哥儿指证董氏是凶手,不恰恰便证实了那些对老爷的诬告了么?” 王氏恍然大悟,随即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说柏年、柏年他……可是、可是为什么啊?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夏嬷嬷低声道:“只怕老爷当大老爷是兄弟,可大老爷却没有把他当作兄弟。” 王氏大受打击,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柏年他为什么要这样……” “说句不好听的,纵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有不少兄弟不同心的,更何况大老爷与老爷……”夏嬷嬷摇摇头,也不好说得太过于直白。 王氏还是难以接受。 自嫁入唐府以来,她便将唐柏年与唐樟年兄弟视如己出,即使后来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唐松年,也不敢忽略了那两个。 她自问已经尽到了嫡母之责,一视同仁地对付他们兄弟仨,甚至待自幼失母的唐柏年还要更上心些,以致后来还招来亲生儿子的不满。 可现在…… 她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 相比于王氏的难受,正院的阮氏母子三人却是松了口气,只是在得知贺绍廷身上的伤的来由后,纵然是素来好性情的阮氏也气红了脸。 许筠瑶抿了抿唇,眼眸微闪。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大房那唐柏年便没有安好心。倒是没有想到老匹夫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兄弟,真是让人好生唏嘘。 她暗暗观察着贺绍廷,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脸上根本掩饰不住的忿恨。本以为他是恼恨唐柏年逼迫于他害他受伤,却发现当马捕头提到镇远将军时,贺绍廷眼中的恨意便又深了几分。 她若有所思地捏着手中那块还没有啃完的白糖糕,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白糖糕被她捏成了碎渣,更没有留意到周哥儿那心疼的眼神。 “这个还给你。”片刻之后,贺绍廷自觉心里的愤怒平息了不少,遂将一直藏在怀里的那块长命锁取出,亲手把它戴回了许筠瑶脖子上。 许筠瑶握着那长命锁,仰着脸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贺绍廷只觉得心中那因镇远将军带来的忿恨又消了几分,一时没有忍住,学着阮氏平时的动作,在小丫头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 许筠瑶难得地呆了呆,傻乎乎摸了摸被他掐过的地方,好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本宫这算不算被月光小少年轻薄了? 轻薄?不算不算,他还亲过本宫呢,如今仅是捏捏脸蛋又算得了什么!紧接着,她又在心里反驳。 阮氏留意到他们俩的动作,微微笑了笑,亲自给贺绍廷盛了饭,柔声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吃完之后我再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贺绍廷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夫人。” 阮氏揉了揉他的脑袋,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可尽管如此,贺绍廷却感觉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流淌着,驱散了今日那人言之凿凿的那番话带给他的寒意。 他低着头,声音难掩歉疚:“对不住,夫人,我没能帮到唐大人。” 阮氏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脸上却仍带着温柔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道:“莫要多想,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唐大人他很快便可以回来了。” “真的么?” “真的,你要相信邪不胜正,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治下不会有这等陷害朝廷命官的恶劣事。”阮氏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 许筠瑶不置可否。 这世上,明与暗,黑与白从来便不会泾渭分明。如今的瑞王,日后的太宗皇帝算是一代名君,在他治下,大齐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可也不能掩盖他在争夺储君之位时的不磊落。 可那又怎样呢?这依然无损他在百姓、在朝臣,甚至在史官心中的位置。后人也只会记得他的英明,他的功绩。 周哥儿扑闪扑闪着眼睫望着贺绍廷,忽地‘啊’了一声,引来了阮氏等人的注意。 “廷哥儿,都怪我不好,留给你的白糖糕让妹妹抢了去。”小家伙哭丧着脸。 许筠瑶先是一愣,随即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反驳:“骗人,我没有,哥哥给的。” 睁眼说瞎话而已,你会本宫也会。 周哥儿微张着小嘴,而后鼓了鼓腮帮子,又挠挠耳根,嘀咕几句,倒是没有再说别的什么。 阮氏无奈地摇摇头,拿掉女儿手上那块烂到不成样子的白糖糕,接过碧纹递过来的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末了又没好气地在她肉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再轻轻地儿子额上点了点,引来小家伙一个讨好的笑容。 贺绍廷望着这母子三人,神情有些羡慕,也有几分黯然。 待夜里只得自己一个人时,许筠瑶便唤出了言妩。 当那长发凌乱,衣裳破损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许筠瑶无语:好好的你怎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言妩等了大半日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即凑到她身边来,捏着破损的衣袖委屈地道:“不是瑶瑶让我保护那个廷哥儿的么?你瞧?为了救他,我衣服都破了,头发也乱了。” 许筠瑶没什么诚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我家阿妩了啊! 言妩顿时觉得心里舒畅了,美滋滋地想:瑶瑶说我是她家的呢! 许筠瑶敷衍地又哄了她几句,这才问起她昨日经过。 只是当她听闻贺绍廷不管不顾地冲到镇远将军跟前,逼问他可曾做过后悔之事时,不禁奇怪地皱起了小眉头。 镇远将军杜诚忠么?难不成月光小少年与他有什么关系? 对于杜诚忠,许筠瑶自然也知道不少。这位镇远将军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从一位长工变成开国将军的励志传奇史,而是他对他的夫人云氏的情深意重,教不少闺阁少女听了都向往不已,甚是羡慕那位能得如此有情郎的将军夫人。 那云氏原是前朝官宦人家之女,而杜诚忠则是云府一处庄子里的长工,偶尔一次机会遇到了云家千金小姐,并对人家一见钟情,甚至不自量力地上门求娶。 自然,云家父母不可能同意将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低等下人,约莫一年后,云氏便由父母作主,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官家公子,而那不自量力的杜姓长工则在她订下亲事后便辞了工离开。 若两人就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倒也算不得什么‘佳话’。只是后来战乱,前朝废帝被臣下所杀,大厦一朝倾,新朝由此立,原本的长工一跃成了开国的将军,而原本的千金小姐则成了无依无靠,带着年幼儿子艰难求生的年轻寡妇。 又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在街头重逢,官至镇远将军的杜诚忠痴心不改,驱尽府中姬妾,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地把云氏娶了进门,便连云氏与前夫所出的儿子也视如己出。 而云氏,自然也成了不少女子羡慕嫉妒的对象。毕竟她一个寡妇,带着前夫的儿子,居然还能嫁入高门,成了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并且得夫君一心一意对待,这样的福气,世间上哪个女子不羡慕? 许筠瑶还听说,当年这位镇远将军可是倾尽家财来迎娶云氏的。云氏出嫁时的十里红妆,众人都知道均是镇远将军所置办,可那又如何?只能说明镇远将军确确实实把这位新夫人放在了心坎上。 阮氏为着夫君之事忧心仲仲,可人前却还只能扬着笑脸待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焦心地等待着夫君的归来。 而同样在等待的,还有吴知府等一众太子的支持者。 此刻,他一脸快意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唐松年,慢悠悠地道:“你的纪大人此刻只怕已经在流放的路上,当然,他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到达流放之地却是个未知数。唐松年,你确是有几分本事,就是太过不识抬举,不过本官也没想要你的命,还会继续让你在安平县当你的县太爷。” 他可不是蠢人,想要政绩好看,自然也要在手下留几个能人,否则那种只会把他哄得舒服却拿不出政绩之人,狗没了可以再养,能干事的人没了却有点儿难办,没有好看的政绩,对他日后往前爬可不怎么有利。 像唐松年这种能人,不听话却有本事,那便把他死死摁着,有功劳了归自己,岂不是更好? “不过你的好兄弟唐柏年好像不是这样想,他还亲自找上门来跟本官说,他有法子把你包庇真凶的罪名落实。” “啧啧啧,可真是个狠角色。” 唐松年视若无睹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吴知府也不在意,一脸神秘地又道:“唐松年,其实不但纪渊,连瑞王也没几日了,本官出手给你一个教训的时候,太子已经向瑞王动手了,算算时候,太子登基的好消息也该在这几日传来了。” 唐松年心口一紧,还是没有说什么。 正在此时,有人急急走了进来:“大人不好了,京城传来消息,太子薨,陛下册封瑞王为新太子。” 吴知府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唐松年的轻笑:“看来这一回让大人失望了呢!瑞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反倒是太子殿下……” 唐松年扶着墙勉强站起,虽然满身狼狈,可眼中光芒流转,眼神锐利。 “成王败寇,吴大人,我若是你,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即想法子洗清自己。” 吴知府指着他,手指不停地抖啊抖,可却没有多说什么,一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太子刺杀瑞王不成,反死于瑞王下属箭下,建章帝下旨怒斥死去的太子狼子野心,册立瑞王为新太子,自己退居宁阳宫养病,着新太子代理政事的消息传到许筠瑶耳中时,她正扬着纯真无辜的笑脸腻在贺绍廷怀里。 果然一切与上辈子无异,太宗皇帝当真是雷厉风行,接下来应该便是太祖皇帝退位,新皇登基的消息了。 而老匹夫唐松年,也即将迎来他的官运亨通。 嗯,真是一个让人不怎么爽的消息呢…… 她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被贺绍廷牵着跟在阮氏与王氏身后,迎向那一身狼狈却神情愉悦之人。 唐松年松开扶着沈铭与马捕头的手,朝着急步迎来的生母与妻子笑道:“娘,夫人,我回来了。” 许筠瑶望着前方又哭又笑的王氏婆媳,再看看抱着唐松年大腿直蹭的周哥儿,有几分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本宫还是不适合看团圆的戏码呢…… “宝丫过来。”她听到有人唤自己,抬眸望去,见唐松年含笑朝着自己招手。 “快去。”她还没有动作,贺绍廷便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身体凌空,整个人便被人高高地举了起来,吓得她尖叫出声,耳边却是响着男子爽朗的大笑声。 该死的老匹夫,一回来就吓本宫! 第28章 第28章 夜风徐徐,吹动树叶发出一阵细细的沙沙响声。架子床上,镇远将军杜诚忠浓眉紧皱,深深地陷入梦境当中。 “将军,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什么也不求,只求在府上留有一个栖身之地。夫人进了门,我们也会谨遵奴婢本份,绝不会惹夫人不高兴,将军,求求您了……” “将军开恩哪,将军开恩哪!” “纵然不看在我们多年忠心侍候的份上,也请将军看在肚子里的孩子份上,莫要赶我们走!” “将军……” 梦里,一阵阵悲泣求饶声不绝于耳,杜诚忠额上隐隐有汗渍渗出。 梦中画面一闪。偌大的庭院里,石级上面无表情地站着的男子冷漠地下着命令:“灌下去!” 话音刚落,便有仆妇手捧着药碗上前,强硬捏着被人架着动弹不得的女子下颌,把药强灌入女子的口中。 一碗药灌下去,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下体缓缓地渗出鲜艳的红色。 与她同样命运的还有另外两名年轻女子,无一例外地被强行灌了药,一刻钟不到,那两名女子的下体同样流出了触目惊心的血水。 “杜诚忠,你残杀亲骨肉,毫无人性,我诅咒你这辈子后继无人,无子送终!” 杜诚忠骤然惊醒,胸口急促起伏着,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梦中女子那充满怨恨的诅咒一声声地回响在耳边,教他不知不觉便白了脸。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突然梦到了以前那些事?良久,他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想到方才那个梦,不禁皱起了眉头。 或者说,方才那并不是梦,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只不过却不知为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记起了那些事。 难道是那日那孩子问的那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底? 这辈子有过的后悔事么?他眼眸微微闪动,侧头望了望躺在身边的妻子,半晌,伸出手去轻轻将黏在女子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眼神中蕴含着浓浓的深情。 后悔?不,他不后悔!纵然再让他重新来一回,他的选择依然也会是一样的。 既然他深爱的女子不喜欢他有别人,那他便将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一切都彻底扫清。反正那些也不过是侍候他的下人,生死去留本就是掌握在他的手里。 几个卑贱的下人而已,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后悔?至于诅咒更是可笑,他可是从死人堆上爬起来的,死在他手上的人也数不胜数,难道还会怕一个贱婢的几句所谓‘诅咒’? 他冷哼一声,掖了掖身上锦被,重又阖上眼眸缓缓地睡了过去。 安平县衙里,贺绍廷盯着摆在床上的那封信函,脑子里一会儿想到当日田氏把信函封在他衣裳前叮嘱他的那些话,一会想到杜诚忠那日的回答,一会儿又想到早逝的娘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那封信函,缓缓地把它往正燃着的蜡烛递过去,看着信函一点一点地被烛火吞蚀,最终彻底化为灰烬。 姨母,对不住,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去找他。将来哪怕是乞讨,也不会讨到镇远将军府门前! 唐松年的平安归来,教整座县衙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虽然县里诸事有戴县丞和沈师爷帮忙处理,可唐大人不在,到底难以安心。 至于阮氏更是欢喜,尽管夫君是带着伤回来,可到底还是平安地回来了。王氏与周哥儿自然就更不必说了,一个迫不及待地要到朝云观还愿,一个彻底变成了爹爹的小尾巴。 而建章帝册立瑞王为新太子的邸报也在半个月后到了唐松年的手上。他仔仔细细地把手上的邸报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叹息一声,正要将邸报放好,一侧头便见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的身边,正一脸认真地盯着他手中的邸报看。 他觉得有点儿好笑,捏捏小丫头的脸蛋戏谑般道:“我的宝丫可真聪明,小小年纪的连朝廷的邸报都看得懂了。” 许筠瑶的注意力全被邸报的内容吸引住了,对他的‘动手动脚’倒没什么大反应。 看来一切果然还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而行,而老匹夫很快便要调入兵部出任库部员外郎了。 一想到最多不过一年左右她便可以重回京城,许筠瑶眼中闪现着兴奋的光芒。 回到她上辈子最熟悉的京城,可操作之处便太多了。兵部被如今的新太子掌握着,能进兵部之人,多是新太子的心腹之臣,老匹夫一旦进了兵部,便足以说明他已经得了新太子的信任,日后可谓前程无量。 而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因为这代表着这辈子她有机会可以提前接触上辈子的皇帝夫君——如今的新太子第六子赵元祐,日后的豫王、大齐的第三任皇帝。 提前接触到赵元祐亦是代表着她可以有充足的时间与他培养感情,说不定将来还能谱写一曲帝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来。 她睨了身边的唐松年一眼,忽地想到,上辈子老匹夫害得她当不成皇后,这辈子她说不定可以凭借着他的权势直接成为赵元祐日后的太子妃、元配皇后! 她越想越得意,脸上的小梨涡又不知不觉地被抿了出来。 或许这是老天爷让她穿越生死成为老匹夫女儿的真正用意,也是给她的一个补偿呢! 唐松年看着她这个模样忍不住好笑。他的小丫头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谦虚,谁夸了她,她都会立即便扬起甜蜜蜜的欢喜笑容,教人看了不禁从心里发笑。 这一日,阮氏倚窗而坐绣着帕子,偶尔抬头望望院里一手扶着后腰,空出的另一边手握着扇状的小木板,正与两个孩子玩着‘打毽球’的唐松年,唇边漾着温柔的笑容。 休养了这么多日子,唐松年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一时还未能回复到受伤之前,偶尔伤口处还会有点儿痛楚。而他也是个坐不定的,见天气正好,便招来一双儿女玩毽球。 当然,他受了伤,身体的灵活程度有损,故而突发奇想,改‘踢’为‘打’,他手持板子稳稳站着不动,以一敌二,逗着儿女玩耍。 他掌握着力度拿着板子朝着飞过来的毽球用力一拍,毽球便朝着许筠瑶飞了回去,然后……掉落地上。 “啊!又是你没打中,宝丫宝丫,你就跟木头叔家里养的那只笨笨的小鸭子一般,笨死了,一点儿也不像我聪明,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小孩!”见妹妹又没有挡住爹爹打回来的毽球,周哥儿气得用力跺了跺脚,又瞪了‘笨死了’的妹妹一眼,生气地嚷嚷着。 许筠瑶又羞又恼,不服气地朝他瞪了回去,扯着小奶音大声叫着:“你小你也笨,笨死了笨死了!” “啊啊啊,你还敢骂我笨?就是你的错,害得我又输了!”周哥儿更生气了。 兄妹二人谁也不服谁,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肯退让。许筠瑶虽然说话利索了许多,可较长的句子还是说得磕磕巴巴的,哪里及得上比她年长,说话一溜顺的周哥儿,没一会儿就被对方驳得只会吭吭哧哧的。 唐松年笑眯眯地望着斗嘴的小兄妹俩,也不阻止,看着小丫头气得连连跳脚,小脸蛋涨得红通通,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怒火。 最后,他听到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夺过女儿手上的板子,大声道:“哪,你瞧着我怎么打,就这样,看见毽球来了就对着它狠狠一抽,把它打回去给爹爹。哎呦笨死了笨死了,不是这样握板子的,你怎的这般笨……” 他佯咳一声掩饰住笑容,看着小丫头噘着嘴明明一脸不乐意,可还是乖乖地跟着哥哥的动作学。 屋里的阮氏也瞧见了这一幕,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再嗔了那个明显在看好戏的无良爹一眼。 “唐松年,唐松年你给我出来,唐松年!”突然,仪门那边传来唐柏年恼怒的叫声,唐松年脸色一沉,顺手接住了朝自己飞来的毽球,又把它交给了往这边跑过来的周哥儿,拍拍儿子的小脸蛋道:“和妹妹玩吧!” 一直到爹爹的身影再看不到后,周哥儿才嘟囔着:“才不要和笨蛋宝丫玩呢!” 说完,朝着许筠瑶扮了个鬼脸,一溜烟便往东面贺绍廷暂住之处跑去,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噗嗤……”耳边仿佛听到言妩的笑声,本是不怎么在意周哥儿那个小家伙的许筠瑶脸色一僵,在心里强行挽尊:本宫本来就没打算和他一起,本宫又不是他那种幼稚的小不点,方才不过是迫于无奈不得已才会…… 说着说着她又觉得有点儿无趣,一下子便闭了嘴,轻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乐颠颠地朝着正往这边来的阮氏跑去,张开一双小短臂拖着长长的尾音软糯糯地唤:“娘……” 前院的唐柏年与唐松年此刻却是剑拔弩张。 “唐松年,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打算丝毫不顾兄弟情面,要把我活活往死路上逼了不是?”唐柏年眼神阴鸷,不无怨恨地质问。 “大哥指的是哪一件事?是指我袖手旁观,明明与钦差大人有交情,却不肯为你出面求情,任由他罢了你官差之事?”唐松年不疾不徐地反问。 “你明知故问!”唐柏年气红了眼。 唐松年一声冷笑:“我不过是袖手旁观,大哥便如此生气,可当日大哥要对我落井下石,却怎么不想想我会有什么反应?” “不错,我确是事前便知情,亦有办法可以替你挽回,可是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帮你?就凭我们之间那早就脆弱不堪的兄弟之情么?” “你!”唐柏年大怒,可想到如今形势压人,不得不将满腹怒火压下,“落井下石?我何时要对你落井下石?难不成你果真是听信了那廷哥儿的话?真认为当日我要带他去找吴知府,是为了借机陷害你?” “你宁愿听信一个满嘴谎言的小孩子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亲大哥,认定了我是那种会对亲兄弟落井下石之人?” 唐松年深深地凝望着他,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脸皮到底可以厚到什么程度?一个人的无耻到底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大哥以为我唐松年便是那等可以任人蒙骗之人?”他气极反笑,“大哥前脚打着为我奔走的名义从母亲那里骗得一千两,后脚便威逼廷哥儿落实我收受贿赂包庇真凶的罪名,这一切真当自己做得很高明,没有人知道是吧?” “还是大哥以为我唐松年还是当年那个,一心一意想从你这里求得一丝兄弟情的无知小儿?可以任由你嫁祸陷害?” “唐柏年,你确是个聪明人,可不代表着旁人就是个蠢人。还有,你既然不当母亲是一回事,认定了她是那等包藏祸心的继室,那日后还是别再打着各种名义来见她,这些年你从她那里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了。她不欠你,也不欠你母亲,你没资格把对父亲续娶的怨恨发泄到她的身上。门在那边,好走不送!”唐松年脸上终于浮现了恼意,直接端茶送客。 他虽然一次次因为母亲在兄长与自己中总是偏向兄长,可并非因此而怨恨于她,只是作为一个儿子总是被娘亲放在最后,心里难免会觉得有些委屈与难受。 继母确是难为,元配留下的孩子轻不得重不得,尤其是元配的娘亲人更不是省油的灯,无理也会绕三分,若是认为她苛待了自家外甥,还不定会怎么闹起来,这对于脸皮子薄的母亲来说,确是难以承受。 可理解是一回事,却不代表着他认同母亲的做法,只是知她性情使然,纵然待自己有失偏颇,可那拳拳爱子之心他多少亦能感觉得到。 他更多的是为她感到委屈和不平,明明掏心掏肺的对待着唐柏年,可不但得不到半句好话不说,甚至连身为母亲应该得到的基本尊重也没有。 “好、你好,你好!”唐柏年脸上青红交加,也瞬间便将去找王氏出马向唐松年施压的念头打消了,恨恨地扔下这么一句,这才气冲冲地走了。 唐松年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几年他放的威胁、狠话还少么? 他呷了口茶平息心中的忿闷,忽又听书房门被人敲响,唤了声‘进来’,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推门而入。 “是廷哥儿啊,找我可有事?”认出来人是贺绍廷,他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 贺绍廷有些迟疑地望了望他,又低下头去揪着衣角,似乎是有什么话一时难以开口。 唐松年倒也不催他,耐心地等候着。 片刻之后,贺绍廷鼓起勇气上前来:“唐大人,其实孙姨父当晚是被我砸的。” 唐松年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当日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的他,这会儿会选择坦白。可是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他已经查了个水落石出,故而并不意外。 哪想到下一刻,他便见贺绍廷从怀中掏中好些张银票,一脸忐忑地将它们放在他的跟前,他疑惑地拿起翻一看。 嗬,好家伙,面额可不小啊! “这些都是那晚姨母给我的,她让我带着这些银票离开……大人,你相信我么?银票真的是姨母给我的。”贺绍廷有些不安,生怕他误会银票是自己偷的。 唐松年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把银票交还给他:“我相信,这些都是你姨母给你的,她怕自己死后,你一个孩子在世上求生不易,故而将她毕生积蓄都给了你,只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好些。廷哥儿,你有一个好姨母。” 贺绍廷松了口气,脸上漾起了浅浅的欢喜笑容,却又紧张地追问:“那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唐松年笑笑地拍拍他的小脸:“去找周哥儿玩吧!那晚之事我都知道了,你只是出于保护姨母的心理才砸伤了孙姨父,并非是有意所为。” 贺绍廷彻底松了口气,一直压着心上的巨石似乎被搬了开来,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看着小家伙似乎也透出轻松欢喜的背影,唐松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一时又有些感慨。 那田氏果然一早便做好了准备,纵然决定赴死,也要将自己的东西留给她真正关心的人,教董氏母女什么也得不到。 被伤透了心的妇人果然够狠! 接下来的数日,许筠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周哥儿嫌弃笨,没友爱心的小哥哥怎么也不愿意带着妹妹玩。往往是这边答应了爹娘要照顾妹妹,要陪妹妹一起玩,转头便朝着妹妹扔下一句‘我不和笨蛋宝丫玩’便跑了个没影,气得许筠瑶直跳脚。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被人嫌弃,而如今嫌弃她的人还是一个小不点,真是气死淑妃娘娘了。 好在她还有‘秘密武器’,小唐大人不愿意陪她,可还有人,还有一只鬼非常乐意陪她。 这日她照样被周哥儿扔下,也不在意,寻了个清静阴凉之地唤出了言妩,与言妩一人一鬼练起了‘毽球’。 从哪里摔倒便从哪里爬起,她立誓要把毽球练好,有朝一日把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唐大人打趴下! 于是,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后衙某处,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将五彩斑斓的毽球朝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踢去,然后那毽球又凭空地被踢了回来。 兴哥儿和耀哥儿兄弟俩是李氏刻意带来和三房和缓关系的,自从得知夫君唐柏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将不保,李氏便心急如焚,一遍遍地催他对唐松年说几句软话,好歹把官位保下来,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唐柏年却梗着脖子怎么也不肯。 一直以来都是王氏那对母子向他低头,从来便没有反过来的可能。 李氏无法,只能自己想法子,又不好做得太直白,故而每回寻理由到安平县衙时,都带上孩子掩饰。 周哥儿还记恨上回兴哥儿和耀哥儿放蛇吓自己,不爱跟小哥俩玩,连敷衍娘亲一句都不愿意,撒丫子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对哥俩也不喜欢这个小堂弟,又是头一回来,瞧着什么都稀奇,四处转着跑着,教下人们追也追不上。 耀哥儿将厨子买回来的几只母鸡追得四处逃窜,又追上其中一只,掐着鸡脖子哈哈大笑,让不远处的厨子又气又急,却偏不能拿他怎样。 好在他的兴致来得快跑得也快,很快便扔开了那只老母鸡又跑开了。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本是觉得无趣想要离开,忽见前方不远有个身着红衣裳的小身影,细一看,认出是那日那个凶丫头,手臂一凉,仿佛又感觉到那日死蛇抽打在手臂上的恐怖。 他抖了抖小身子,原本生出的想要教训那凶丫头的念头,这会儿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看着凶丫头捡起一个颜色好看的毽球,手一扬,毽球飞起,然后一脚踢去,毽球朝着对面飞了过去。 真是个又笨又凶的丫头,连个毽球都不会玩。他撇撇嘴,嘀咕了一句,下一刻,他的瞳孔缩了缩,小嘴张得老大,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应掉落地上的毽球竟是自己朝着那丫头飞了回来。 踢一脚,飞出来,自己飞回来了,那又一脚,如此几个来回,耀哥儿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瞪得溜圆,终于恐怖突破心里防线,“啊”的尖叫一声,抱头飞也似的跑了。 可怕,太可怕了,那不但是个凶丫头,还是一个鬼丫头! 许筠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动作一顿,没有接住言妩踢回来的毽球。 她纳闷地望望耀哥儿慌不择路的身影。 是大房那个混账小子啊,做什么呢? “瑶瑶,快点踢过来!”玩出了兴趣的言妩催促。 第29章 第29章 许筠瑶手中拿着毽球,若有所思地望望耀哥儿消失的方向,听到言妩的叫声,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那混账小子不会看到自己‘一个人’玩毽球了吧? “瑶瑶快点,快点啊!”见她一直没有将毽球踢过来,言妩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许筠瑶收好毽球:“不玩了。” 她要回去看看,大房那混账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以致方才叫得那般凄惨。 “啊……”言妩一脸失望,“为什么不玩了啊?我好不容易才踢得这么好。” 许筠瑶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踢得好真是了不起啊! 言妩也不回长命锁里,而是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地念叨:“瑶瑶再玩会儿呗,熟能生巧,要多练练才能踢得好,才有机会赢过你那小哥哥,不叫他总是说你笨啊!” 许筠瑶只当没有听到。 言妩如同念经一般继续在她耳边唠叨:“再玩会儿呗再玩会儿呗,一个人多无聊啊,瑶瑶好不好,好不好嘛?最多我让让你,每回都假装没踢中几个球,好不好,好不好嘛?” 许筠瑶足下步伐越来越快了。 言妩不死心地跟上,还想再发挥一下念叨的功力,可一看外头越来越明媚的阳光,唯有不甘心地嘟囔几句,悻悻地回到了长命锁里头。 许筠瑶总算松了口气,看了看软绵绵肉乎乎的手脚,无奈地皱了皱鼻子。 却说李氏是想着从阮氏处入手,好让她出面帮忙向唐松年求个情,好歹把唐柏年花费了巨资得来的小小官位给保住。 她先是东拉西扯地闲话了一阵子家常,而后又打起了亲情牌,从兴哥儿与耀哥儿这对小兄弟虽然总爱吵吵闹闹,但吵闹过后没多久又欢欢喜喜地一处玩耍说起,引入了兄弟之间没有什么隔夜仇这个观点。 最后又说起自家老爷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明明最是重视唐松年这个弟弟,可就是总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还硬是拉不下脸来说句软话,以致造成兄弟间的误会。 阮氏认真地听她滔滔不绝,也不插话,只是偶尔点头附和几声,但对她的来意或多或少也猜测到了几分。 她虽个是软心肠,可也会心疼自己的夫君,更加相信唐松年会懂分寸。加之对早前唐柏年对贺绍廷做的事心生不满,故而也只是听着,并不打算插手,也不愿插手。 李氏见她这副点头赞同的认真模样,以为她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中得意非常。 她就知道这个三弟妹最容易对付了,不但性子软,便连耳根子也是软的,从她这处入手真是既简单又有效,只要她吹吹枕头风,自家夫君的官职便能保住了。 “耀哥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不进屋去?”王氏牵着周哥儿过来的时候,见耀哥儿呆呆地蹲在树底下一动也不动,一时惊讶地问。 哪知耀哥儿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是那副呆呆的模样。 王氏心中一惊,顿生几分不好的预感,急急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又连唤了几声:“耀哥儿,耀哥儿……” 耀哥儿依然无知无觉,而此刻她也发现,耀哥儿眼神涣散,神情呆滞,竟似是丢了魂一般。 “祖母,他是丢魂啦,我来帮他叫魂。”一旁的周哥儿歪着脑袋瓜子瞅了好一会儿,忽地脆声道。 说完也不等王氏回答,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再把自己身上的小手帕系在树枝上,然后举着它绕着耀哥儿嘟嘟囔囔地唤:“耀哥儿回来啦,耀哥儿回来啦!” 顿了顿,又噘着嘴冲着王氏道:“祖母,你也来帮忙叫啊!要人多才好的。” 王氏还没有回答,他又瞧见远处的贺绍廷,立即朝他挥手,大声叫着:“廷哥儿快来,廷哥儿快来。” 贺绍廷闻声抬头望过来,见是周哥儿唤着自己,连忙小跑着朝这边跑来,跑得近了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诡异。 周哥儿可不理会他,拉着他的手吩咐道:“你跟着我叫‘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言毕,又举着那系着小帕子的树枝一蹦一跳地绕着耀哥儿唤:“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贺绍廷愣愣地望着他,好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王氏自然不会陪着小孙儿闹,大声叫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屋里听到异响的李氏与阮氏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一见此情景,李氏便哭叫了起来:“好好的怎又成这样子……” 阮氏也惊住了,忙吩咐人前去请大夫。 “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廷哥儿快跟着我叫啊,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咳,耀、耀哥儿回来……”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啦!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娘怎么活啊!” “快请大夫,快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孩子……” …… 许筠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场面。 她惊讶地望着化身神婆的周哥儿,又看看满脸不自在跟在周哥儿屁股后头,学着他唤‘耀哥儿回来’的贺绍廷,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又看到李氏抱起耀哥儿往屋里走去,相当敬业的小唐神婆屁颠颠地追上去,绕着李氏跑前跑后地念叨着:“耀哥儿回来,耀哥儿回来……” 她终于没忍住咯咯笑出声来。 脸皮子稍薄一点的贺绍廷听到她的笑声,小脸瞬间便涨红了,吭哧吭哧的,那句‘耀哥儿回来’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许筠瑶瞧得有趣,也迈着小短腿跟在众人身后进屋。 诺大的屋里,王氏默默地抹着眼泪,阮氏的安慰声被尤其响亮的李氏的哭喊声、周哥儿的叫魂声掩盖,许筠瑶凭借着身体的优势钻进屋里,瞅着尽职尽责的小唐神婆直乐。 倒没有想到小唐大人还有这样的‘才能’,当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啊! “娘!”兴哥儿兴冲冲地跑进屋来,一见自家娘亲抱着弟弟放声大哭便懵了,然后又看到被贺绍廷牵着小手的许筠瑶,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下一刻便忿恨地瞪着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吓耀哥儿?” 许筠瑶还未来得及出声,倒是贺绍廷立即上前一步,将小丫头护在身后,为她挡去兴哥儿愤怒的视线。 许筠瑶自然察觉得到月光小少年对自己的维护,喜滋滋地往他身边靠了靠,眨巴眨巴着乌黑明亮的眼睛故作懵懂地回望着兴哥儿。 本是神情呆滞地被李氏抱在怀里的耀哥儿听到兄长叫声,不经意抬眸,瞳孔陡然收缩,而后‘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用力拍打着抱着他的李氏,极力挣扎着。 李氏一个没留意便被他挣扎开来,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抱着头尖叫着在屋里四处躲,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氏与阮氏等人连忙上前欲制止,可耀哥儿跑得太快,众人一时竟是抓他不住,一时屋里乱作一团。 贺绍廷仍是牢牢地将小丫头护在身后,也没有注意到小丫头腻着他扬着甜甜的笑容。倒是周哥儿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一般,乐呵呵地举着他那系着小手帕的树枝追着耀哥儿唤‘耀哥儿回来啦,耀哥儿回来啦’。 阮氏又要和众人一起去拉耀哥儿,又要喝住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耀哥儿被众人追着四处跑,可还记得要离那个‘鬼丫头’远远的,怎么也不敢往许筠瑶这边来。跑着跑着,一个不注意绊了一跤,整个人便朝着地上摔去,恰恰便摔在了许筠瑶脚边。 众人只听到更凄厉的一声惨叫,而后便是耀哥儿胡乱挥着手尖声叫着:“别吃我别吃我,我不敢了不敢了……呜呜,别吃我……” 一边叫一边哭着,倒是把众人给叫糊涂,齐唰唰地望向一脸懵懂又无辜的许筠瑶。 “我就知道是你,肯定又是你把耀哥儿吓着了!”兴哥儿跳出来,指着许筠瑶叫道。 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谁准你用手指着本宫的! 兴哥儿恼怒地瞪她,本想上前给她一个教训,可又看看又叫又跳的弟弟,又想到这死丫头的大胆,到底生出几分忌惮来。 “不许打人!”贺绍廷低声教训小丫头。 许筠瑶假装没有听到,脑袋埋入他的怀里这里蹭蹭那里蹭蹭,软软的头发直蹭得他心尖发痒。 而阮氏也发现了耀哥儿对许筠瑶的害怕,狐疑地望了望正向贺绍廷撒娇的女儿,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 待众人好不容易安抚住耀哥儿,李氏抱着小儿子,身后跟着一脸不高兴的兴哥儿,由阮氏亲自将她们母子三人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哥哥好厉害,哥哥再来,哥哥再来。”送走了那母子三人,阮氏回屋,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传出小丫头的笑声。 周哥儿在妹妹的吹捧下又跳起了自创的招魂舞,乐得小丫头逸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便是素来爱装小大人的贺绍廷,脸上也扬起了笑容,好笑地瞥了一眼身边那一脸狡黠的小丫头。 这丫头真的蔫坏蔫坏,分明是要看周哥儿的笑话,却偏偏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信了她那些吹捧之言。 “周哥儿,宝丫!”阮氏板着脸唤。 正跳得起劲的周哥儿立即规规矩矩地站好,许筠瑶亦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学着周哥儿的样子站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水光盈盈,脸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阮氏先严肃地教训儿子:“打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之事,若让你爹爹知道了,必定把你揍一顿。” 周哥儿无辜地扑闪扑闪眼睫:“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事,上回我就瞧着有个老婆婆这样边叫边跳,那个小哥哥就会哭会说话了。” 随即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娘你方才不是瞧见了么?我唤了几回,耀哥儿就回来了呢!” 许筠瑶想到他方才的模样,捂着小嘴憋笑不已。 阮氏抚额,耐着性子道:“耀哥儿不过一时被吓着了,等他自己回转过来就没事了,与你那般又跳又叫没有关系。” “这样么?”周哥儿一脸怀疑,瞧着并不怎么相信。 阮氏严肃地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周哥儿遗憾地咂巴咂巴嘴:“好吧,那就这样吧,许是我功夫还不到家。” 许筠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小唐大人,你功夫很到家了! 阮氏没好气地在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是不是你这小坏蛋又对耀哥儿做了什么?” 许筠瑶更加无辜:“没有呀,没有!” 她可什么也没错过,就是老老实实和阿妩玩毽球罢了,若是耀哥儿瞧见了什么,那是他自己倒霉,可不关自己的事。 阮氏半信半疑:“真的没有么?那为什么耀哥儿那般怕你?” 她可是瞧见了,耀哥儿就是看到小丫头时才哭的,发疯般四处乱跑也记得不靠近小丫头。 “没有,真没有!”许筠瑶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贺绍廷心中狐疑,望望还腻着自己的小丫头,若有所思。 这蔫坏的丫头是不是做过什么让耀哥儿害怕的?否则夫人怎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阮氏问不出什么,也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孩子,自己寻了个理由安慰着:许是耀哥儿上回被蛇吓过之后还未全部好转。 阮氏又朝着贺绍廷招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 “廷哥儿,早前老爷派了潘捕快去寻你姑母,方才收到了潘捕快的来信,你姑母两个月前便已经启程,最快后日便能来接你。” 贺绍廷有些惊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里虽好,可到底不是他的家,他也一直想要离开,只是一来不知道能去哪里,二来也有点舍不得温柔的夫人、活泼好玩的周哥儿,就连身边这蔫坏的小丫头和让他有点儿敬畏的大人,他也一样舍不得。 阮氏柔声又解释道:“你姑母听闻了你的事,心里又着急又担心,原是想着立马来接你,可没想到你小表姐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时候,故而才一直未能到安平县来。” 许筠瑶听罢很是不舍。 月光小少年要走了么?她还想着和他再多相处一段日子,多培养培养感情呢! 倒是周哥儿一听便哇哇叫了起来:“廷哥儿不走,廷哥儿要留下来,你走了我怎么办?都没人陪我玩了,我才不要和笨蛋宝丫玩呢!” 说到后面,他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贺绍廷一听,心里更舍不得了。他性子孤僻,一直没什么玩伴,总是一个人,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遇到一个能与他一起玩的孩子。 阮氏自然也是极为不舍,好歹相处了这些日子,这孩子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比她身边两小只省心多了。 如今乍一听小家伙要跟他姑母离开,总是不怎么好受。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人家还有亲人在,总不能被强留下来。 许筠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更清楚小少年日后自有好前程,又不知道上辈子小少年在扬名之前的经历,故而并不敢干涉。 当晚,她苦恼地翻着阮氏给她准备的漆黑檀木锦盒,里面放着装着驱蚊药草的小香囊、勉哥儿送的拨浪鼓等等,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孩子玩意。 言妩在她身边飘来飘去,眼神充满了嫉妒。 瑶瑶都没有送过东西给我呢,这会儿却在花心思给那廷哥儿准备礼物,不公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许筠瑶没有理会她,不停地翻着自己的“宝库”,一个不小心,便把那个拨浪鼓拨到了地上。 她头也不抬地在心里吩咐:阿妩,捡起来。 言妩听话地捡起,手一动,那拨浪鼓便发出一阵咚咚咚的响声。她眼睛一亮,又抓着摇了几下。 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在屋里响着,言妩高兴极了:“瑶瑶,这个好玩。” 说完又摇了几下。 许筠瑶还未来得及阻止,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她转头一望,便看到了阮氏震惊的眼神。 她暗道不好,想要制止言妩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咚”的一声,阮氏已经两眼一翻便昏倒地上。 第30章 第30章 “夫人!”跟在阮氏身后的碧纹见她突然倒地,吓得尖叫出声,连忙伸手去扶。 从撞入阮氏视线里那一刻起,许筠瑶便知道这下是要闯大祸了,又见阮氏竟是被吓昏了过去,遂狠狠地瞪了吓得扔掉拨浪鼓缩着脖子的言妩一眼,当下连鞋子也没有穿便急急地从小床上跳了下去。 “娘……” 早有机灵的小丫头飞也似的前去禀报唐松年,一听夫人昏倒,唐松年大惊,哪还敢耽搁,匆匆赶了过来,将阮氏抱回了正屋。 许筠瑶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着他的身后,忧心仲仲地想:包子夫人不会被吓傻了吧?要是吓傻了可如何是好? 才躺床上没多久的周哥儿听到动静,趁着夏嬷嬷不注意,一溜烟地跑了出来,一来便见娘亲躺在床上,无论爹爹他们怎么叫也不醒。 “娘怎么了?”他吓得快要哭了,可是却没有人顾得上他,便连许筠瑶也是白着脸踮着脚尖往床上昏迷不醒的阮氏望。 唐松年一边掐人中一边唤着阮氏的名字,也不知过了多久,阮氏终于悠悠转醒。 “阿茹,夫人,你醒了?觉得怎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唐松年惊喜地一连发问。 阮氏的神情有几分呆滞,涣散的眼神好一会儿才重又凝聚起来。 许筠瑶见她醒来,又惊又喜,正想靠上前去,却又有些迟疑,不知道若是阮氏问起她屋里发生之事应该如何解释。 正在这时,阮氏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推开唐松年趿鞋下地,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夫人,你在找什么?”唐松年不解地问。 可阮氏根本不理会他,口中喃喃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止,就这样找了一会儿,而后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拿着早前从朝云观求来的平安符、收藏着的通透碧玉佛,以及梳妆台上的桃木梳冲了出去。 “阿茹!” “夫人!” “娘!” 众人叫着连忙跟上去,许筠瑶年纪最小,走得也最慢,自是落在最后头。 看着阮氏所走去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屋子,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更加担心了。 阿妩那个缺根筋的笨蛋不会又在屋里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吧?若这回再被人撞了个正着……她不敢想像下去了。 她加快脚步追上前,听到唐松年问:“夫人,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顿生不好的预感,凭着身体的优势钻进屋里,一眼便瞧见阮氏脖子上挂着玉佛,一边手拿着平安符,一边手举着她那把桃木梳子,紧张兮兮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床道:“出来,快出来,我有桃木在手,若是再不出来的话,我、我便拿这桃木劈了你。” 正欲上前的唐松年:“……” 抱着爹爹大腿的周哥儿眼睛闪闪亮,似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 阮氏全神戒备地举着桃木梳环顾一周,而后将视线投向掉落床边的那个拨浪鼓上,好一会儿,颤抖着用脚尖踢了踢那拨浪鼓,拨浪鼓被踢出一段距离,除了发出几下‘咚咚’的响声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奇怪之处。 许筠瑶一时无语,又在屋里四处看了看,很快便发现言妩那个笨鬼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处,瞧见她望过来,表情愈发委屈了,却是不敢乱动。 许筠瑶瞪她,正欲吩咐她快些回到长命锁里,等了好一会儿没发现异样的阮氏正好转过头来,察觉她视线的方向,哆哆嗦嗦地握着那桃木梳挡在胸前,一双愈发乌黑明亮的眼眸睁得老大,脸色发白,神情是说不出的惊惧,可还是猛地朝着言妩所在之处冲过去:“是这里对不对?是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将桃木梳朝着言妩砸过去,看得许筠瑶险些没叫出声,可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桃木梳从言妩身体穿过去,而后掉落地上。 言妩吓得连滚带爬地换了个地方缩着,脸上‘啪哒啪哒’地掉着眼泪,生怕哭出声,只能用力咬着小手帕,不时用害怕又委屈的眼神望向许筠瑶。 许筠瑶有些想笑,忙忍住了。 “走了么?宝丫,她走了么?”阮氏颤声问。 许筠瑶哪还敢乱瞄,睁着乌溜溜的眼眸一脸懵懂无辜地望着她,在心里猛地吩咐言妩赶快回长命锁里头。 “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唐松年惊讶地望着自家夫人这一连串诡异的举动,终于忍不住上前,拉着她的手问。 阮氏立即向他怀里依偎去,小小声地道:“夫君,这屋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方才那拨浪鼓浮在半空自己发出声响。” 一想到方才所见的那一幕,阮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愈发恐惧了。 “娘,是这个么?”周哥儿走过去捡起那拨浪鼓摇了摇,那‘咚咚咚’的声音又在屋里响了起来,吓得阮氏尖叫出声,冲过去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拨浪鼓远远地扔到一边。 “不准乱碰,听到没?不准乱碰!”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厉声冲儿子叫道。 周哥儿被她吓到了,委屈地扁了扁小嘴,到底也没哭,只拖着尾音‘哦’了一声。 唐松年揉揉额角,耐着性子对阮氏道:“……这屋是宝丫的地方,都说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许多大人无法看到的东西,若真是有什么,宝丫必然会……” “不、不是,不是的,我真的看到了,真的,不骗你……”阮氏见他不相信自己,扯了扯他的袖口,打断他的话,随即又指着碧纹道,“对了,碧纹!碧纹是与我一起进来的,她必定也会看到。” 碧纹迟疑地回答:“我进来之时,除了姑娘坐在床上翻着她的小箱子外,夫人所说的那个拨浪鼓便是掉在地上,什么异样之处都没有啊!” “不对不对,那拨浪鼓明明是浮在半空中发了响声,你怎会没看见呢?”阮氏急了。 “我真没看见啊!”碧纹回答。 “不可能的,怎会看不见?它明明就在那里,对,就是那个地方,就这样,就这样响着,像是有什么人拿着它在摇一般。” “夫人,许是……”唐松年自然不相信这怪力乱神之说,正想要说她许是白日劳累太过才致看花了眼,可阮氏突然朝着许筠瑶冲过去,在她脸上、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然后二话不说地把身上的平安符往她兜里塞,又把那玉佛往她脖颈上带,末了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可怜的宝丫,一定吓坏了吧!不怕不怕,娘在这里,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宝丫!” 许筠瑶被她勒得几乎快要透不过气了,正挣扎着又听到她这话,动作一顿,心里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这包子夫人可真是…… 还是唐松年心疼女儿,忙道:“夫人你抱太紧了,快松手。” 可阮氏似是听不到一般,理也不理他,抱着许筠瑶匆匆地从屋里离开,一边走一边哆着嗓子道:“那屋里不能住了不能住了,不能让不干净的东西吓到我的女儿,不能,不能……” 许筠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感觉到抱着她的妇人明明害怕得要死,可那股想要保护女儿的心却是那样的强烈,强烈到让她鼻子发酸,心里也不知不觉地添了几分罕见的柔软,连装哭装害怕的心思也没有了。 只很快地,她便因这一时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阮氏不理会唐松年等人如何劝说,把女儿抱回了正屋,又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堆辟邪之物硬往女儿身上塞。 半晌之后,许筠瑶轻轻吹了口气,贴在她额上的一张符纸便发出一阵细微的‘扑喇喇’响声。 她低头,望着挂着脖子上的玉貔貅、玉佛、玉麒麟等玉器,细数了数足有八个之多。又看看兜里放着的一个大金元宝,顿时欲哭无泪。 软包子夫人哎,你是不是把本宫当作‘邪’来‘辟’了? 屁颠颠地跟过来的周哥儿笑得直打跌,笑了一会儿又挥着他的小手帕又蹦又跳地绕着她转:“宝丫回来啦,宝丫回来啦……” 许筠瑶:“……” 小唐大人你真的够了! 唐松年抚额,望了望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阮氏,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许筠瑶本以为就这样临时充当个‘辟邪之物展示架’,待阮氏冷静下来便无事了,可没想到次日一大早,天色还是蒙蒙亮的,她便迷迷瞪瞪地被阮氏抱着上了往朝云观的马车。 而唐松年不放心,亲自护送着她们而去。 阮氏强硬地让女儿学着她的样子朝着三清神像跪拜,又抱着她去找观里的玄清道长,得知玄清道长云游在外至今未归,不死心地又求了观里另一位玄通道长赐平安符、开了光的护身法器等物。 唐松年一脸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望望又被塞了一堆平安符、护身法器,正一脸生无可恋模样的女儿,不禁莞尔。 阮氏还不放心,又吩咐下人从观里那棵柚子树上摘了满满一大麻袋柚子叶,在道士们和香客诧异的眼神中勉强离开了。 回到府里,阮氏又风风火火地用柚子叶煮了水,不顾许筠瑶的挣扎硬是将她扒得光溜溜的拎进净室,扔进了澡盆子里头。 净室外,唐松年与周哥儿父子二人并排坐在长榻上,看着扑腾着四肢想从娘亲手上挣开的许筠瑶,彼此对望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口气。 宝丫好可怜哦! “臭臭臭,我不喜欢,不要洗……”屋里传出小丫头奶声奶气的抗议。 紧接着便是阮氏那有几分冷酷的声音:“哪里臭了?小孩子家家偏爱挑剔,过来!” “不嘛不嘛,我不要……” “哗啦啦……” 小丫头不死心的挣扎声很快便被水声给掩住了。 屋外的父子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宝丫真的太可怜了! 阮氏把女儿从头到脚来来回回一丝不苟地洗了两遍,再抹干净水珠穿好衣裳,这才把被热水熏得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塞进唐松年怀里,又沉着脸捧着一盆柚子水到了许筠瑶屋里,里里外外地洒了一遍,末了又用红绳绑着柚子叶挂在门口处,这才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忙又进屋里,在小丫头那张小床上来回翻看,找出那块小丫头随身戴着的长命锁,把它放进柚子水里洗一遍,又擦干净,这才拿着它回正屋。 被塞进唐松年怀里的许筠瑶已经放弃了挣扎,反正别看包子夫人平时总是软绵绵好说话的模样,可一旦执拗起来,别说她,便是老匹夫也拿她无可奈何。 周哥儿嫌弃妹妹身上那股柚子叶的味道,捏着小鼻子坐得远远的,瓮声瓮气地道:“臭,臭死了!” 许筠瑶也懒得理他,别说小唐大人,便是她自己也很嫌弃身上的这股味道。 唐松年看着她这副认命的小模样便忍不住大笑,笑声中阮氏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那块长命锁重又挂回女儿脖子上。 许筠瑶闻出长命锁也散发着一阵与她身上柚子水一样的味道,吃了一惊:包子夫人不会拿柚子水洗了一遍这个长命锁吧?那个笨鬼阿妩还存在么? 阮氏不知她的想法,把从朝云观求回来的平安符往她兜里左塞一个右塞一个,还把一个质地上乘、玉质通透的玉貔貅放进小香囊里,再把小香囊也一起塞给她。 许筠瑶郁闷地皱了皱鼻子,难得地开始反省。 言妩是一只只有她能看得到的女鬼,可是短短一日时间之内,她便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言妩被撞了个正着,虽然对方不能看到言妩的存在,可言妩那些举止已经足以让人吓破胆了。 耀哥儿还是个小孩子,他纵然将当时看到的异状实话实说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可阮氏不一样,只瞧着她如今一连串半疯狂的举止便可知,她虽然看不到言妩,但已经怀疑屋里有这样的一个‘东西’存在。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是她的疏忽大意。 可她为何会这样疏忽呢? 许筠瑶皱起了小眉头。 上辈子能从一个小宫女爬到淑妃的位置上,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碴,对人对事更是从来没有放下过警惕,似昨日那低端的错误,在上辈子的许淑妃身上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可吓着了?”见怀中的女儿一声不吭,唐松年好笑地捏捏她的小鼻子问。 许筠瑶抬眸望了他一眼,又看看可怜巴巴地被阮氏拎着进净室沐浴的周哥儿,顿时福至心灵。 是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老祖宗有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上辈子她的身边有着许多的不怀好意,无论是在当奴婢时,还是后来成了皇帝的嫔妃,阴谋、陷害、鲜血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她,故而她需要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知道但凡她有半点松懈,便会有数不清的暗箭朝她射来。 可是这辈子呢? 死对头老匹夫成了她的亲爹,自然不可能会再与她作对。而老匹夫那个阴险儿子唐淮周又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虽然总爱不时诬陷她,但也不过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自然也无需放在心上。 上辈子的这两把‘矛’变成了‘盾’,而她的身边没有阴谋与陷害,只有温柔可亲爱女如命的包子夫人、有些拎不清却也真心疼爱孙女的老匹夫亲娘,都以最大的包容与疼爱对待着她,不知不觉地竟是瓦解了她的防备与警惕。 她的眼眸微闪,抿了抿双唇,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行不行,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可是要当皇后的人,若是被宠成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蠢货,不用说登上凤座母仪天下,皇帝身边但凡有点儿‘进取心’的宫女便能要了她的命! 她握了握小拳头,在心里再一次下了决定——上辈子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这辈子可不能死在唐府的蜜罐里头,那样可真是太憋屈了! “宝丫!”阮氏有几分软绵的声音传来。 “哎,来啦!”她娇娇地应,属于‘未来皇后’的防备与警惕瞬间便跑了个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圆滚滚的小丫头从爹爹怀里挣扎落地,乐颠颠地朝着疼爱她的娘亲跑去。 第31章 array 第32章 第32章 那芳宜身份不简单是肯定的了,就是不知道上辈子她后来进了东宫是否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祖太宗时期,朝廷都会从民间挑选容貌出众的女孩子充入宫廷,芳宜面容姣好,想要进宫自然是有机会的,若是她这辈子仍想进宫,走的也是这条路,那她或可以查一查是哪地官府推选的她,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来。 还有言妩…… 她眼眸微微闪动。言妩那一刻的害怕已经充分从她颤栗的声音里体现出来了,可是她在怕什么呢?在此之前可是从来不曾见她会害怕得如此厉害,哪怕平日她总是说害怕害怕的,但亦不似方才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恐惧。 是的,恐惧,那是一种很深的恐惧,仿佛她若是再逼着她跟着那些人而去,她便会彻底崩溃掉。 她不得不怀疑,言妩是不是和芳宜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宝丫在看什么呢?”见女儿一步三回头的,阮氏好笑地戳戳她的脸蛋,含笑问。 许筠瑶回过神来,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只冲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相当机灵地道:“看娘最好看。” 阮氏一愣,一旁的唐松年已经轻笑出声:“小丫头是说,看了这么多人,还是娘最好看。” 阮氏俏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又疼爱地轻轻在小丫头唇上点了点:“今日可是偷吃蜜糖了?怎的这张嘴这般甜!” 许筠瑶继续朝她笑,笑得两边的小梨涡又跳出来耀武扬威,看得唐松年手尖痒痒,好想上前去戳一戳。 “妹妹偷吃蜜糖了么?”被爹爹牵着手的周哥儿咽了咽口水,语气听着居然有点儿羡慕。 唐松年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妹妹可不像你,就只知道吃!” 周哥儿笑呵呵的也不恼,趁着爹娘没注意,偷偷地绕到许筠瑶身边,小手拢着嘴巴,小小声地问:“宝丫,蜜糖放在哪里呢?” 许筠瑶没忍住笑出声来,也瞬间便将唐松年与阮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周哥儿和妹妹说什么悄悄话呢?”阮氏笑着问。 周哥儿涨红着小脸蛋又是摇头又摆手:“没有没有,没说悄悄话。” 阮氏也不追问,只笑笑地握着他的手,而唐松年则将女儿抱起,免得小丫头走丢了。 许筠瑶仰着脸,望着白雪红梅的美景,纷纷扬扬的雪飘落她的头上、肩上。枝上的红梅迎着风雪微微摆动,向游客们展现着它最美的舞姿,最诱人的芬芳。 她伸出手,接住一朵从枝头上飘落的红梅,脸上不知不觉便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唐松年自然没有错过女儿脸上这难得的笑,也不自禁地笑了,便见小丫头拿起手掌心上的那朵红梅递到阮氏跟前,软糯糯地道:“给娘!” 阮氏微怔,随即笑着接过:“那娘便多谢宝丫了!” 许筠瑶小嘴一抿,又催促道:“戴上好看。” 阮氏只在发髻上简单地插一根银簪,耳戴珍珠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这也是自周哥儿出生后她养成的习惯——若是身边带着孩子,身上的饰物能省即省。 这也是因为周哥儿一岁的时候调皮地去抓她头上的凤簪,不小心被凤簪划伤小手后,她得来的教训,并且一直沿用至今。 唐松年微微一笑,从阮氏手上拿过那朵红梅,亲手插在她那如云的发髻上,而后退后一步,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夸道:“宝丫果真是好眼光,你娘戴上它后更好看了。” 许筠瑶得意地抿了抿双唇,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勾人极了,清脆地道:“好看!” 眼前的女子,冰肌玉骨,乌发红梅,眼若星辰,唇若含朱丹,更难得的是美人身上自有的那一股柔美入骨的气度,教人见之忘俗,不由心生亲近。 阮氏被这父女二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俏脸泛红,眼中波光流转,娇羞地嗔了那个跟着女儿一起闹的人一眼。 唐松年被她嗔得通体舒畅,朗声大笑起来。 周哥儿不甘落后,挣脱娘亲的手朝着从枝头飘落的红梅扑过去,小手胡乱地抓着,竟然当真让他给抓中了一朵,当即高兴地跑回了娘亲身边,脆声道:“娘,我也有我也有,这个也给你!” 许筠瑶白了他一眼,在心里轻哼一声。 想与本宫争宠?小唐大人简直是不自量力! 而阮氏自然也不愿意拂儿子的好意,柔声道谢接过那朵已经有点儿变样的红梅,而后严肃地教育小家伙在外头不能随便挣脱家人的手,免得走失了找不到。 周哥儿耷拉着脑袋,拖着长长的尾音回答:“好……知道了……” 阮氏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在他跟前蹲下身子,唇瓣含笑,温柔地道:“那周哥儿帮娘亲戴上去好不好?” 周哥儿眼神一亮,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接过那朵他送给娘亲的红梅,响亮地回答:“好!” 唐松年笑叹着摇摇头。 夫人就是太宠孩子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就是这样被这两个小豆丁一点一点挤下去的,真是个令人心酸的故事! 许筠瑶望着阮氏发上多出来的一朵不和谐的红梅,默默地叹了口气。 包子夫人真是的,怎能相信小唐大人呢?生生破坏了方才的美感。 周哥儿可不管她是怎样想的,拉着娘亲的手蹦蹦跳跳,搭着后背的兜帽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跳动,瞧着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一般。 唐松年抱着女儿快走几步跟上妻儿,偶尔与阮氏就眼前的美景低声交谈几句,或又逗弄一下一对儿女,一家子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绝,高高低低相依相偎的身影与这白雪红梅渐渐融合于一起。 许筠瑶没有想到还会再遇到芳宜与图衣等人,本以为她们已经坐着马车走了,不曾想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芳宜与图衣在梅林尽头处正与人说着话,那图衣怀里似乎抱着一个孩子,只是远远的也瞧不太清楚。 芳宜听到脚步声抬头望过来,神情有几分怔忪,只是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低声吩咐了几句。 “主子,那小丫头也在呢!”图衣压低声音道。 “此处还是安平县范围,唐松年仍是安平县令,他们一家出现在此处也不是什么好奇怪之事。”芳宜淡淡地道。 图衣颠了颠怀里的那脸色有几分苍白的孩子,又望了远处那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一眼,有几分不甘地道:“若不是……” 芳宜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忙打断她的话:“好了,不要说了,一切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违,所幸柳暗花明。走吧,这雪越来越大了,这孩子怕是经不住。” 图衣应了一声,再恨恨地瞪了远处的一家人一眼,这才抱紧怀里的孩子,跟在芳宜身后离开了。 许筠瑶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们,自然感觉得到图衣那不善的视线,眼神幽暗。 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唐松年一家四口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点灯时分了,王氏见他们终于归来,顿时松了口气,责怪儿子道:“怎这般晚才回来?晌午过后雪便越下越大,天气也冷了许多,你们也不怕冷到这两个小的。” 唐松年笑道:“早就启程回府的了,只是路上雪深不好走,不敢把车驾得太快,故而才回来得晚了些。娘放心,阿茹早就多准备了几件衣裳,也让孩子们穿上了,冷不到的。” 王氏不放心,忙又吩咐夏嬷嬷去准备姜汤,亲自盯着他们喝下。 许筠瑶虽然不喜欢姜汤的味道,可也清楚这是为了身体好,故而捏着鼻子喝了。倒是周哥儿宁死也不肯喝,趁着众人没注意,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成功地逃掉了被灌姜汤的下场。 “这孩子真是,就跟你小时候一般,一见要喝姜汤撒腿就跑,让人喊也喊不住!”王氏无奈地摇头叹气,瞪了儿子一眼。 唐松年摸摸鼻子,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王氏数落儿子的时候,她腮边的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一瞧便知道小丫头心情正好。 到了夜里屋里无人的时候,许筠瑶便把言妩给叫了出来,打算问一问她关于白日那没来由的恐惧一事。 言妩似乎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低着头绞着袖口,一副做错事般被人当场逮住的可怜模样。 许筠瑶可不吃她这一套,冷着脸问:“你和白日的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害怕她们?” 言妩一听就急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道:“不,不是,我和她们没关系,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根本不认得她们!” “真的?若是不认得她们,那你怕什么?倒像是怕人家去吃了你一般。”许筠瑶表示怀疑。 言妩愣住了:“是哦,我既然不认得她们,为何又会如此害怕,好像、好像……” 她‘好像’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许筠瑶也不急,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一副非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模样。 言妩“好像”了半日,神情却是越来越迷茫。 许筠瑶一双小眉毛皱得也越来越紧,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言妩没有过去任何记忆,故而并不记得芳宜那些人,可内心却仍深深隐藏着对那些人的恐惧,使得她就算没有记忆,可身体却仍很诚实地反映了这种深深的恐惧。 言妩无端端地藏着自己,长得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只除了性子南辕北辙。更巧合的是,她与自己一样,都与芳宜存在着某种联系。 许筠瑶从来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多个巧合发生在同样的两个人身上时,她就有充分理由怀疑这当中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言妩抱着脑袋蹲下,仰着脸可怜巴巴地道:“瑶瑶,我真的不记得了,也不认得那些人,只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她们,就是方才你指着她们给我看,我一望过去就觉得很害怕很害怕。” “你是怕她们那么多人,还是怕她们当中的一个或两个人?”许筠瑶引导性地又问。 言妩努力回想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着,神情又再度变得茫然起来:“我、我好像谁也没有看清,又好像看到一个很可怕的人……” 许筠瑶无奈,知道自己应该问不出什么了。不过不要紧,言妩在她的身边,而那芳宜与图衣,只要她们走上与上辈子一样的路,那她总会有机会将一切查明白的。 这一日,唐松年迎来了曾与他一起在前瑞王,亦即新太子麾下征战的钦差大人。 书房内传来男子爽朗的大笑声,身材魁梧的钦差大人拍了拍唐松年的肩:“一别数年,你瞧着愈发像个白面书生了。” 唐松年含笑道:“韦兄风采不减当年,只是怎从一个未来的大将军变成了巡视吏治的钦差大人?” 唐松年又关心地问:“前段时间听闻纪大人被流放,不如发生了何事?” 韦良冷笑一声,回答道:“不过是废太子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想借着纪大人将追随太子的人一网打尽,纪大人不过是蒙受了不白冤屈。所幸老天有眼,不教他们奸计得逞。前不久太子已经派了人前去接回纪大人,这会儿想来也快到京城了。” “如此就好。”唐松年其实多多少少也猜中了部分真相,这会儿得知,不禁暗叹一声。 兄弟阋墙,便是如此了。 他又想到自己的兄长唐柏年,又是一阵叹息。 废太子与太子殿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尚且如此,他与大哥这对异母兄弟日后又会如何呢? 韦良见他神情添了几分默然,细一想便明白了。毕竟前段时间唐柏年的官还是他亲手捊掉的。 只是人家亲兄弟间的事,他一个外人并不好说什么,遂转移了话题。 唐松年打起精神,两人聚了一会儿旧,韦良便一脸凝重地道:“殿下在与废太子周旋之时,怀疑废太子身边藏有前朝余孽,只是殿下当时分身乏术,无暇多故,待废太子死后,殿下设下一个局,倒真的抓到了不少前朝余孽,只可惜那些都是硬骨头,落网之时竟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 唐松年心中一凛:“可见这些已经是亡命之徒,若不除掉,日后必成大患!” “殿下如何不知,只是那些人实在太过于狡猾,又个个是不怕死的,竟能以一命护一命,竟教过半的余孽逃脱了。”韦良恨恨地道。 “我此番来,也有伺机调查余孽行踪之意,可惜一无所获!”韦良叹了口气。 唐松年皱着眉,暗暗思量着。 “爹爹!”周哥儿奶声奶气地在外头唤,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韦良也只到了这声软软糯糯的‘爹爹’,哈哈一笑:“是你家那个小子吧?快让他进来我瞧瞧。” 唐松年无奈地笑道:“是他,快五岁了,平日可是淘气得很,又惯会装巧卖乖讨他祖母与娘亲欢心,愈发没了个忌惮。” 那厢周哥儿已经推开了门,迈过门槛,‘噔噔噔’地朝他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欢欢喜喜的笑容。 “愈发没规矩了,还不过来见过你韦伯伯。”唐松年故意板起了脸教训道。 周哥儿眼睛忽闪忽闪的,也看到屋里多了一位陌生的伯伯,乖巧地走过去唤:“韦伯伯。” 韦良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小子!” 说完,扯下腰下玉佩递给他当见面礼。 周哥儿并没有接,而是询问性地望向唐松年。 唐松年笑着朝他点点头:“还不快谢过伯伯?” 周哥儿双手接过,脆声道谢:“谢谢伯伯!” 韦良看得欢喜,又逗着小家伙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这才告辞离开。 唐松年亲自送他出了门,周哥儿屁颠颠地跟着他。 “说吧,来找爹爹做什么?”待故人离开后,唐松年才睨了一眼身后的‘小尾巴’。 他才不相信没有目的的话,这混小子会到书房来寻爹爹。 周哥儿冲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眼中放光:“妹妹想吃烤得香香的栗子,放火炉子上面,一烤就香香的。” 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眼中充满了期待。 唐松年没好气地道:“是妹妹想吃还是你想吃?” 还放在火炉子上烤,一烤就香香的呢!分明是去年他随手扔了几颗栗子去烤,烤出来的味道让这小子记了一年。 周哥儿一脸无辜:“是妹妹想吃的。” “我跟妹妹说栗子香香甜甜,烤着吃可好吃了,妹妹就说想吃。”他又补充了一句。 唐松年摇摇头,也没有再追问。 反正左不过这混小子故意误导小丫头,再借小丫头的名义来找自己,毕竟夫人必定不会同意他烤着东西吃。 这一招这小子早就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了,不过他睁只眼闭只眼,无伤大雅的便装作不知,尽量满足他罢了。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原本可以每日在家中疯跑寻乐子的周哥儿,也开始正式接受启蒙,每日多了读书习字的任务,再不似以往那般可以到处皮了。 许筠瑶也可以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话也说得顺溜多了,只是胖乎乎的模样并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而唐松年的任期亦满,已经在打点回京述职一事。 “京城里的宅子,算起来才是咱们唐家真正的老宅,当年父亲迫于无奈,举家迁到了河安府,京中宅子只留下一个老仆在看守。这几年也一直派人打扫,去年大哥一家去了京城,便是住在老宅里头。” “若是此番我能留京,也是要住进老宅里。若是被安排到了他处,到时再作安排。为免娘与孩子们奔波,不如此番你们仍留在河安府老宅,我一人回京述职,到时一切安定下来了,我再派人前来接你们。”唐松年将他的打算向夫人道来。 阮氏思索一会儿正想点头,一旁的许筠瑶便急了:“不行不行,要去京城,要去京城!” 老匹夫肯定是会留京的,本宫自然也要早早跟着去,也能看看太祖皇帝治下的京城。 唐松年有些意外她的急切,笑着道:“宝丫这般想去京城啊?” “想去想去,和爹爹一起。”许筠瑶拉着他的大手,撒娇地摇了摇,眨巴着眼睛,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为达目的就是要能屈能伸,必要时候也要放下身段。这是上辈子她总结出来的经验,这辈子用在老匹夫身上貌似也能取得不错的效果。 果然,唐松年一看到小丫头向自己撒娇就受不了了,捏捏她软软肉肉的脸蛋,毫无原则地改变了主意:“如此也好,若是不能留京,咱们便算一家子到京城一游,亦不枉此行!” 阮氏无奈地嗔了他一眼。 唐松年打定了主意,而王氏自然什么都听儿子的,周哥儿更不必说了,听闻可以到京城玩,更是开心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再一听说从这里到京城至少要两个月路程,更是开心得打起了滚。 太好啦太好啦,那他就至少有两个月不用天天早起读书习字了! 许筠瑶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眼睛愈发明亮若星。 终于又可以回到京城去了,上辈子她折在了京城,折在了登上皇后之位的临门一脚上,这辈子她必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谁若是再敢挡本宫的路,本宫会让她们知道后悔两字怎么写! 在初春桃花盛开,处处弥漫着春日气息的某一日,唐松年一家便抵达了京城。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有商贩的叫卖声,路人讲价还价的声音,偶尔还有孩子们的笑闹声。 许筠瑶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瞧,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眼中满是怀念。 没想到有朝一日,本宫会以死对头唐松年女儿的身份重回京城。 记忆中一张张面孔在她脑海里闪现。皇帝、梁皇后、胡丽妃、沈婕妤……甚至还有如今她的堂姐,曾经东宫的唐良娣,也是后宫的唐充容。 她的眼中闪着兴奋与志在必得的光芒。 京城,本宫又回来了! 第33章 第33章 “可不许把头探出去。”阮氏伸手贴在女儿额上,稍稍用力把小丫头按了回来,车帘重又盖上,挡去外头的热闹繁华。 许筠瑶乖巧地依偎着她而坐,坐在阮氏另一边的周哥儿却被京城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小屁股不停地挪来挪去,已是要坐不住了。 “娘,我想跟爹爹骑马。”他道。 “这可不行,跟妹妹一样听话坐着,很快便可以到家了。”阮氏却温柔又无比坚决地拒绝了儿子的请求。 周哥儿有点儿失望,只到底也没哭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只一会儿又奇怪地问:“娘,咱们家什么时候搬到京城来了?” 阮氏揉揉他的脑袋,耐心地道:“你祖父在世时,咱们家原本就在京城,只是后来出了点事,京城暂时不能住了,才搬到了河安府。” 周哥儿又问:“出了什么事不能住了?” “那时候总有些坏人仗着自己的势力,总到咱们家来搞破坏,你祖父不堪其扰,才不得不选择离开。” 周哥儿‘噢’了一声,又追问:“那现在那些坏人都被赶跑了么?” “赶跑了,皇帝陛下带着人来把他们全都赶跑了。” “皇帝陛下可真厉害!”周哥儿惊叹一声,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 阮氏微微一笑,疼爱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许筠瑶扑闪着眼睫听着这母子二人的对话,偶尔抬头望望神情温和的阮氏,又看看一脸天真的周哥儿,双唇抿了抿,脸上不知不觉便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包子夫人的姓氏与她本人的性情可真是贴合极了!阮、软,老匹夫那样的奸诈之徒,能娶到这样的一位夫人,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想到上辈子阮氏的早亡,心里油然而生一丝心疼。忽又生出一股庆幸,庆幸自己在真正的宝丫死后能取代她活了下来,不至于让这个性情软绵的女子经历丧女之痛,以致最后伤心离世。 马车驶进城后约莫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随即外头便响起了唐松年的声音:“夫人,到了。” 车帘掀起,唐松年先是伸出手将阮氏扶了下去,而后又将许筠瑶抱了下去,正打算回头抱儿子,周哥儿已经‘咚’的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吓得阮氏和先一步被儿子扶了下马车的王氏脸色瞬间就白了。 小家伙却觉得自己很厉害,得意地冲妹妹扬了扬眉梢,而后双手岔腰哈哈一笑,正要说几句场面话把场子撑起来,小屁股便挨了一巴掌,耳边也响起了爹爹的训斥声:“混账小子,这般高便直接跳下来,这双腿是不是不想要了?” 向妹妹炫耀不成反挨了揍,周哥儿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老老实实地低头听训,不敢有二话。 许筠瑶抬头望望大门两旁挂着的灯笼,灯笼上各写着豆大一个‘唐’字。大门正上方的横匾上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唐府。 这座日后朝中大臣不时出入的府邸,这辈子便成了她的‘家’。这可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突然,她的身体一个凌空,已是被唐松年一把抱了起来,她一边手虚搭在唐松年脖子上,就这样被他抱着进了府门。 早有得了讯的府中老仆迎了出来,一眼看到多年前的三公子已经长成了肖似其父,却又比其父更出色的英伟男儿,浑浊的眼睛里便含了泪。 “三公子,老奴可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老仆颤巍巍地上前要行礼,唐松年连忙将女儿放下,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福伯切莫多礼,松年可受不得。” 许筠瑶没有理会这对久别重逢的主仆,好奇地四下打量,忽见假山石后转出李氏及几个孩子,走在李氏身边的那个年纪最大的,她认出是唐柏年与李氏的长子兴哥儿,紧挨着李氏的那个女娃娃,自然便是大房的嫡女唐筠瑜。 唐松年见只得大房的女眷及孩子前来相迎,却是不见唐柏年的影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身为人子,连远道而来的嫡母都不顾……他暗暗摇了摇头,也不愿再追究这些。 王氏也有几分失望,只是很快便又平复了下来,含笑受了李氏及大房几个孩子的礼,又慈爱地嘱咐了那几个孩子几句。 兴哥儿没有理会她,只是凶巴巴地瞪了拉着娘亲裙裾的许筠瑶一眼,对这个曾经拿死蛇打过他的小堂妹相当记恨。 “你们来我家做什么?”他相当不高兴地道。 “什么你家,这里也是我家!”周哥儿不服气地反驳。 “我们先来的!”兴哥儿往前一步,瞪着他道。 “不要脸,你来早了就是你的了么?”周哥儿做了个羞羞脸,嘲笑道。 “你可恶!”兴哥儿恼了,伸出手去就要推他。 “兴哥儿快住手,不能欺负四弟!”李氏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真的动手推了周哥儿,忙拉了他一把,责怪道。 兴哥儿恨恨地冲着周哥儿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转过了脸去。 周哥儿得意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却被阮氏掐了一把脸蛋:“不许和大哥哥吵架,也不许淘气!” 小家伙的气焰一下子就熄了,噘了噘嘴才拖着尾音“哦”了一声。 “见了哥哥妹妹们应该怎样做?”阮氏又问。 周哥儿有点儿不乐意,小嘴噘得更高了,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唤:“大哥哥、二哥哥、大妹妹、二妹妹。” 兴哥儿不理他,耀哥儿飞快地瞅了许筠瑶一眼,缩缩脖子小小声地唤:“四弟。” 又蚊蚋般唤许筠瑶:“三妹妹。” “没出息!”见弟弟如此不争气,兴哥儿骂了一声,又恨恨地再度瞪了许筠瑶一眼。 许筠瑶自然也察觉他的敌意,毫不在意地冲他暗哼一声。 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识相的日后便不要再惹本宫,否则还有你的苦头吃! 倒是耀哥儿一直把身体缩啊缩的,恨不得把自己缩在角落处去,免得教那个又凶又可怕的鬼丫头瞧见。 许筠瑶只扫了耀哥儿一眼,便落在了唐筠瑜及她身边的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小姑娘身上。 可她仅是随意的一眼,便吓得耀哥儿差点没出息地拔腿就跑,愈发让兴哥儿瞧他不上了。 没出息,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许筠瑶倒是没有理会大房的这对兄弟,继续打量起唐筠瑜身边的那位小姑娘。 那小姑娘眉目间与唐筠瑜有几分相似,个子稍高些,身形却比唐筠瑜稍瘦弱些,举止也有几分畏畏缩缩的。她略一思索,便知道这小姑娘必定是大房的庶长女,也就是她这辈子的大堂姐唐筠柔了。 唐柏年不似唐樟年与唐松年身边只得元配夫人一个,他却是有两名妾室的,其中一名妾室英姨娘原是李氏身边的侍女,另一位何姨娘则是别人送给他的清倌。 而唐筠柔便是英姨娘所出,亦是唐府这么多孩子当中唯一的庶出。 唐筠瑜一脸嫉妒地瞪着这个堂妹,尤其是看到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比自己的好看,那嫉妒的心思就更加掩饰不住了。 见唐筠柔怯怯地朝着许筠瑶笑了笑以示友好,立即不高兴地推了她一把,唐筠柔一个不察便被她推倒在地,也不敢哭,瘪着嘴低着头默默地爬了起来。 正说着话的大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许筠瑶也无心掺和大房的事,也只是装作没有看到地移开视线,只是心里愈发瞧不上唐筠瑜了。 也就只是个窝里横,上辈子仗着亲叔父之势得嫁高门,这辈子本宫倒要瞧瞧你又会有什么好机遇! 只要她不来招惹自己,许筠瑶自然不会对付她,但也不屑与她表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而自打去年在河安府丢尽了颜面后,唐柏年便在河安府呆不下去了,又想着京城的机会更多,自己家在京城也有一座宅子和一点儿产业,不如便干脆迁居京城,看能否谋个好前程。 也不知是他运气来了还是怎的,他在京城打拼了一年有余,倒真让他寻着了门路,把唐府在京城中的其中两家铺子的生意经营得也算有声有色。 只可惜他一心想着当官,仍是想方设法去钻营为官一事,不过至今未有着落,教他愈发心焦,也总涎着脸追在那些官家公子哥儿后头,希望对方能多有机会提携一下自己。 待夜里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李氏一见他如此模样便不由得一阵埋怨,又道三弟此番回京述职,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前程,日后免不了拜托他提携提携,今日实不应如此落他、落那王氏的面子。 哪知唐柏年听后便斥她‘妇人之见’,打了个酒嗝之后,大着舌头道:“他唐松年哪还有什么好前程,当初帮着他的那位钦差,被人弹劾徇私,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还理得了他!” 李氏一愣:“此话你是打哪里听来的。” 可惜唐柏年已经倒头便睡,并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李氏推了推他的胳膊,不死心地问:“问你话呢,怎不说清楚再睡?那些话你是打哪里听来的,可准确?” 回答她的只是男人的呼噜声。 她恨恨地瞪着床上的男人,最终还是认命地替他脱下鞋袜,侍候他更衣。 却说唐松年回京后做的头一件事不是去吏部递交述职文书,而是带着妻子儿女前去拜见纪渊。 许筠瑶一听要去拜见日后的中书令,亦即宰相纪渊,心里便有些兴奋之感。 她倒不是因为可以见到那名满天下的宰相而激动兴奋,而是因为纪渊的外甥女儿梁毓嫣。 这梁毓嫣不是旁人,正是日后的豫王妃、梁皇后。 上辈子梁皇后与胡丽妃争宠失败,不甘心就此让胡丽妃占据了上风,亲自将在宫外‘养伤’的许筠瑶接了回宫,打算与她联手对付胡丽妃,以夺回圣宠。 而这一切也是在许筠瑶的算计之下,她风风光光地回了宫,联合梁皇后对付胡丽妃,使得胡丽妃彻底失宠于圣前,此后便成了后宫的一个隐形人,一直到后来许筠瑶成了掌管后宫诸事的淑妃,曾去冷宫看过这位故人,却发现曾经美艳无双的胡丽妃,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再不见当年半分风采。 只不知这个时候梁毓嫣在不在纪府?不过应该是在的吧?上辈子她便是凭仗着中书令纪渊的关系嫁入东宫,荣至太子妃、一朝皇后。 她暗忖。 对唐松年来说,纪渊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能进入官场,也是纪渊一手替他安排。故而对这位亦师亦友的纪大人甚为敬佩有加。 而又因为早前纪渊蒙受不白之冤被判流放,虽然知道对方已然无恙,但唐松年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带上妻儿,也是顺便让她们拜见一下尊长,倒也没有其他什么用意。 前废太子死后,建章帝便将所有政事交给了新太子,而纪渊又是新太子的心腹之臣,每日打着各种旗号到纪府来的人络绎不绝。 纪府的下人一早就知道自家老爷一位故人来访,自然不会将唐松年一家挡在门外,恭敬地引着他们进了门。 许筠瑶见唐松年竟是要带着她们三个妇孺去见纪渊,分明是晚辈拜见尊长的做派,一时讶然。 上辈子唐松年是她的死对头,她自然也知道他的官运亨通,纪渊在当中的助力可不算小。 纪渊自太宗皇帝微时便跟随身边,多年来为太宗皇帝出谋划策,劳心劳力,是最受太宗皇帝信任的朝臣,在太宗朝时先后出任吏部尚书、中书令兼太子太傅,可谓位高权重。 至他病逝后,太宗皇帝抚棺而泣,只道世上再无纪平知。 老匹夫唐松年,便是纪渊视如接任者一般扶持上去的。而事实上唐松年也没有让他失望。 此刻许筠瑶有些好奇地望着上首那个儒雅温和的中年男子,听着唐松年道:“这是犬子淮周,不久前刚过六岁生辰;这是小女筠瑶,今年才三岁。” “是个整齐孩子,可曾念书了?会念什么书?”纪渊含笑招了周哥儿在旁,慈爱地问。 周哥儿也不怕生,脆生生地一一回答,愈发引得纪渊捊须点头不已。 “读书是件辛苦事,只莫要倦怠,需勤恳踏实,方有所成。”最后,他勉励了小家伙几句,又招来许筠瑶。 许筠瑶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跟前,眨巴着眼睛迎着这位名垂青史的宰相的视线。 纪渊明显愣了一下,微眯着双眸看着她,片刻,轻笑出声道:“松年啊,你这小女儿可真是不简单啊!” 至少,胆子足够大。 一旁的纪夫人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喜爱之色。 她的夫君虽然瞧着温和,实际上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府里的这些孩子,无论年纪大小,到了他跟前都是束手束脚不敢多吭声的。 可眼前这对小兄妹,哥哥是个不怕生胆子大的,妹妹竟也不遑多让,倒真是让人意外。 她望着那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便愈是喜欢,拍了拍阮氏的手,含笑道:“你把他们兄妹俩教养得极好。” 阮氏诚惶诚恐:“不敢担夫人此言。” 纪渊还有话要嘱咐唐松年,纪夫人便带着阮氏母子三人到她院里说说话。 周哥儿难得自觉又有友爱心地牵着妹妹的手亦步亦趋地娘亲身后,愈发看得纪夫人连声夸赞不已,眼中溢满了对这对小兄妹的喜爱之色。 深知兄妹俩性子的阮氏却有点儿心虚,就怕周哥儿撑不了一会儿就又会甩掉妹妹手叫‘我不跟笨蛋宝丫玩’,而女儿也会毫不示弱地反道‘我也不稀罕和馋猫玩’。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最后彼此朝对方哼一声,各自跑开。 一想到这样的一幕,再听纪夫人对友爱的小兄妹的赞不绝口,阮氏的心便愈发虚了。 纪渊夫妇早年曾有一个儿子,可惜在战乱中夭折了,此后纪夫人一直没有再怀上,而纪渊对子嗣也没有太过于强求,待两人年纪渐大,更是将一切都看开了,便常将喜欢的子侄外甥接过府来,为这诺大的府邸增添几分孩子的欢笑声。 许筠瑶一眼便认出了围着纪夫人上来的那些孩子中的梁毓嫣。 小姑娘虽然年纪尚小,可五官已经渐有日后的梁皇后模样,许筠瑶上辈子与她相处的日子可不算短,对她的了解亦称得上深。 此刻梁小姑娘也发现了她,再敏感地察觉舅母对这位陌生的小姑娘那毫不掩饰的喜爱,心中顿时充满了危机感。 她虽然才六岁,可是其母梁夫人一直对她耳提面命,要她一定要讨好舅舅舅母,让舅舅舅母喜欢她,这样将来她才能不受人欺负,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她一直以来也做得很好,乖巧懂事,深得纪夫人喜爱。 许筠瑶也发现了她对自己的防备,一时纳闷。 本宫可什么也没做,她防备什么? 可很快地她便发现,只要纪夫人与她说话,梁小姑娘小脸便会绷紧,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攥着,细一想便明白了。 这是怕自己夺去了她舅母的宠爱呢! 也是,梁毓嫣可不是唐筠瑜那种喜怒形于色的蠢货,她能让太宗皇帝从那么多名门千金里选中她为儿媳妇,足以证明她并不蠢,甚至是相当出色的。 后来若不是赵元祐对她的心思渐淡,转而宠爱胡丽妃,而胡丽妃既有手段又嚣张跋扈,屡屡挑衅她却又偏让她抓不到小辫子,终让她气极失了分寸,也不会到最后被算计得彻底失了圣心。 当然,许筠瑶承认,梁小姑娘上辈子的下场有她算计的成分。毕竟后来她的宠爱比曾经的胡丽妃更甚,已经让梁毓嫣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自然会将对胡丽妃的防备与怨恨转嫁到她的身上。 而她也不是那等束手待毙的,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对权势的渴望与追求,都注定了她绝不会退让半步。 不过此刻…… 她小小打了个呵欠,将脑袋埋入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 本宫已经有包子夫人了,谁还稀罕你的什么舅母! 梁小姑娘见状,歪着脑袋想了想,敌意便收敛了下来,乖巧地坐在纪夫人身边。 “夫人,太子殿下带着三位小殿下驾临,老爷让赶紧接驾!”有侍女急忙进来禀道。 许筠瑶一个激零,陡然从阮氏怀里抬头。 三位小殿下?难不成她日后的皇帝夫君也在里面?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眼睛便愈发闪亮了。 太子是带着他的三个嫡子前来见见他们日后的纪老师的,一来是对世人表示他对纪渊的看重,二来也是体现朝廷的尊师重道。 毕竟连皇子都要对自己的先生恭敬有礼,上行下效,臣民们自然亦会跟着。 第34章 第34章 唐松年与纪渊就当前朝廷局势交换了看法,见时候差不多了,正打算告辞回府,太子便带着他的三个嫡子驾临了。 唐松年自然跟着一起接驾。 太子也没有想到会在纪渊的书房内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一时有些意外:“你是?” 唐松年连忙行礼:“臣前河安府安平县令唐松年,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恍然大悟:“孤想起来了,你是当年平知帐下负责清点军资的那一位……” “正是微臣。” 太子含笑道:“孤记得当年还是平知举荐你入朝为官。” “殿下好记性。”唐松年恭敬地道。 太子又简单地问了他几句任职安平县令时的情况,唐松年一一如实回答,听得太子频频颔首。 一旁的纪渊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跟在父王身后的那三位小殿下,分别是十岁、八岁和五岁,均是太子妃所出。待太子问完话后,便引着他们前来见过将会负责教导他们学业的纪先生。 那厢许筠瑶被阮氏牵着手,看着纪夫人急匆匆地出去接驾,因太子并不是头一回到纪府来,故而府里众人也并不慌乱,一切井然有序,只等太子与纪渊在书房商议要事时,招呼那三个小殿下到别处去,侍候好他们便可。 许筠瑶跟在阮氏身边,跟着众人一起向那三个尊贵的孩子行礼,趁着众人跪地施礼之机,她偷偷抬眸望向上首年纪最小的那个小身影,恰好对方也正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赶紧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 五岁的赵元祐怔了怔,这一愣神,跪地的众人已经被他的兄长叫了起,他再想寻找方才那个对自己笑的小姑娘,可屋里高高矮矮的那么多身影,已经彻底将那小姑娘给掩住了。 他有些失望,也没注意到身边的兄长们与纪夫人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迈过门槛,到了处处弥漫着花草芬芳的园子里。 许筠瑶被阮氏牵着手跟在众人身后,不时抬眸望望赵元祐的身影,小眉头苦恼地微微蹙着。 纪府的花园是纪夫人亲手布置,许多花种也是她特意寻回来栽种的,如今正值百花盛开的季节,园子里鲜花怒放,争先恐后地迎风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婀娜多姿。 十岁的太子长子赵元德神情有些不耐烦,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自是不耐再与这些妇孺一处,可父王与纪先生有事商议,他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跟着这些妇道人家和小毛孩。 八岁的赵元昌不愿再跟着兄长,干脆朝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跑去,纪夫人忙吩咐侍女跟上侍候,自然也安排了子侄外甥前去作陪。 赵元德亦趁机表明了想要自己四处观赏之意。 纪夫人自然知道这两位主儿是不耐烦与她们这些妇孺打交道了,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不是那等混迹妇人当中的毛头孩子。 她笑了笑,体贴地做了安排,尽量不让人打扰他们的兴致,却又能及时满足他们的需求。 其他孩子们顿时作鸟兽状散去,年纪稍大的跟着赵元德,其余的多是围在明显更容易相处的赵元昌身边。 诸多孩子里头,除了许筠瑶外,便是赵元祐年纪最小,有几个纪氏的子侄本是打算上前来跟着赵元祐的,可转念一想,这种身份尊贵却又年纪小的主儿最难侍候,迟疑了一下,还是追着赵元昌那些人去了。 如此一来,陪在赵元祐身边的便只得三四个小姑娘,这当中便有许筠瑶和梁毓嫣。 凭心而论,梁毓嫣是更愿意跟着性子好,也更容易亲近的赵元昌的,可是她素来是个体贴的周全姑娘,自然要帮着舅母招呼贵客,故而便留了下来。 许筠瑶见她竟然也留了下来,心里顿时便敲响了警钟。 是了是了,这两位上辈子还是正儿八经的结发夫妻呢!她记得梁毓嫣比赵元祐还要年长一岁,幼时的女孩子本就比男孩子发育得快些,故而这时候的梁毓嫣足足比赵元祐高出了半个头,她又会愿意陪着明显比她小的孩子,难不成这个时候她便瞧上了赵元祐?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的警钟便敲得更加响了。 她仔细地来回观察这对‘上辈子的结发夫妻’,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这两人之间除了最初的问安免礼外,彼此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赵元祐更是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园子里的奇花异草上,对身边的人并不作理会。 她暗暗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园子里一块圆滑的大石头上,托着腮帮子看着那个渐渐落后于众人的前世‘皇帝夫君’,只觉得苦恼极了。 “瑶瑶你在想什么呢?”言妩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她的长命锁里钻了出来,学着她的样子托腮坐着,眼睛闪闪亮地望着她问。 对她的突然发现,这一年以来许筠瑶已经相当习惯了,自然不会被吓到。 当初的约法三章,除了第二条外,其他两条言妩都遵守得很好,至少表面看来没有再不时窥探她的内心想法,出现后也不会再随便乱动任何东西,故而许筠瑶对她美曰其名出来透气的行为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且看着言妩由原来基本上只在夜间出现,慢慢变至似如今这般纵是阳光明媚的白日也敢出来飘荡几回,她便愈发怀疑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毕竟她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怕白日的鬼。 ‘我在想要怎样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很深刻的好印象,若是能一下子便将他的心勾过来就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地道。 若是对方是个成年男子,而她也是个长成了的姑娘,自然有无数手段去勾他,去与他培养感情,毕竟上辈子与这人也算是相处了多年,对他的性子喜好不说了解了十成,七八成也是有的。 只可惜眼前的只是一个小男孩,而她也还只是一个小奶娃,千般多的勾引手段也是使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除了小唐大人和月光小少年外,她从来没有与别的小孩子相处过,不清楚小孩子会喜欢什么,会怎样才会对一个人留下永不磨灭的深刻好印象。 月光小少年性子孤僻,戒备心极强,而有着上辈子的印象,她也不会对他使什么手段,故而对如今的情况毫无借鉴之处。 至于小唐大人,若是她敢对他使什么奇怪的手段,那个小混账必定又会挥着小手帕绕着她不停地叫‘宝丫回来了’。 言妩没有想到她竟是在苦恼这个,试探地问:“瑶瑶喜欢这个小殿下么?” 喜欢?许筠瑶怔忪。神情顿时变得有几分茫然。 喜欢他么?应该是喜欢的吧?若是不喜欢,她上辈子又怎会与他做了那么多年夫妻,又怎会花了那么多心思去留住他的喜欢。 这样应该算是喜欢的吧? 见她不回答,言妩也不在意,同样有些苦恼地皱起了双眉:“留下深刻的好印象么?这个啊,好难哦!” 下一刻,她眼睛骨碌一转,兴奋地建议道:“要不你过去亲他一口?他被一个长得这般好看的姑娘亲了,肯定会印象深刻。” 许筠瑶瞪了她一眼:尽出馊主意! 言妩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小小声地道:“是馊主意么?我觉得很好啊!被好看的小姑娘亲了,难道不是好事?不会有深刻印象?你还可以趁机赖着他培养感情呢!” 咦?主意好像不错…… 许筠瑶一怔,随即又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给抹了去。 真是险些被阿妩这个笨鬼给带歪了心思! 言妩眼睛忽地又一亮:“瑶瑶,不如去找些戏本子看看吧?我听说有很多写才子佳人经历磨难最后白头偕老的戏本,咱们找些来看看,从中学学,必定会有所收获的。” 许筠瑶白了她一眼。 本宫要引诱男人还需要看戏本子? 赵元祐素来是个不多话的安静孩子,呆呆地望着一朵盛放着的不知名花朵,连身边的梁毓嫣主动跟他说话也没有注意,只不时偷偷望望不远处托着腮帮子坐在圆石上的小姑娘。 就是她,方才对自己笑的小姑娘就是她! 他已经认出了方才的那个小姑娘,忍不住好奇地又偷偷地打量了她几眼。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哪里瞧着都是圆圆的,长得比宫里很多姐姐妹妹要好看,就是比她们要胖一些。可是这样倒是更可爱了。 只不过……他的脸上突然有些茫然。 只不过她不应该长得这样的……他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莫名奇妙的念头,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突然冒出来的这样一个想法。 他又忍不住借着观赏花儿之机偷偷地望向那个捧着腮帮子的圆脸胖丫头。 如此几个来回,梁毓嫣便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和那边正想什么想得正入神的许筠瑶,脸色微微变了变,到底还是个孩子,掩饰的本事还不到家,脸上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不高兴。 既然他有那位小姑娘陪伴,那自己也不必再留在此处自讨没趣了,还不如去跟着那位好性子的殿下。小姑娘心里打定了主意,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另外两名小姑娘亦学着她的样子胡乱寻了个理由,追着赵元昌等人而去。 赵元祐也没有留意到她们,偷偷地望了许筠瑶几回,迟疑片刻,终还是一咬牙朝她走过去。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潜意识里他便想要亲近这个小姑娘,此刻也不过是顺从着内心的渴望而已。 许筠瑶见他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连忙四下看看,发现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甚至连更好的景致也没有,一时不明白对方是为了什么而来。 待那小身影走得近了,她才不慌不忙地要起身,反正彼此都是孩子,对礼节苛求不大。 眼看着那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言妩忙不迭地让开。她可不想再让人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那种感觉太奇怪、太难受了,她才不要再经历一回呢! “你、你叫什么名字?”赵元祐狐疑须臾,出声问。 忽见对方肩膀有一片叶子,他伸出手去,身子也微微往前倾:“你这里贴了一片叶子,我帮你拿下来……” 话音未落,他的双唇便碰到了脚步一个趔趄的许筠瑶那软绵绵暖乎乎的脸蛋。 两人一下子便愣住了,许筠瑶率先反应过来,只飞快地瞪了一眼方才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的言妩,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竟真的按照方才言妩对她说的那些话去做。 她立即捂着被无意中亲到的那半边脸蛋,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里头像是有星星在闪耀着一般,声音软糯糯,却充满了诱哄:“我娘说男女有别,被人亲到了,对方就要负责,将来要娶她作媳妇。你刚刚亲了我,以后就不能再娶别人了……” 赵元祐被她的话吓住了,张着嘴半天反应不过来。 “可是、可是……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啊!”他小声地辩解。 “无论故意不故意都是一样的,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爹娘!”开弓没有回头箭,许筠瑶还是硬着头皮照着一旁言妩的话继续说。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赖着他,先从心里头赖着他!”一旁的言妩挥着拳头,兴奋地道。 赵元祐自然不知道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在捣乱,听小姑娘这般一说,顿时更加苦恼了:“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反正……” “宝丫!” 许筠瑶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有人唤着自己的小名,回头一望,见花丛中竟是出现了一名小小少年,正一脸不赞同地望着自己。 贺、贺绍廷?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月光小少年怎会出现在此处?他不是跟随他的姑母走了么? 不等她再想,贺绍廷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身子微微弯着,迎着她诧异的视线,认认真真地教导道:“宝丫,你方才那些话说错了,对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来说,这些都是不作数的,你不要担心。” 许筠瑶傻眼:本宫什么时候担心了?本宫又要担心什么了? 可心里的月光小少年突然出现,她也不好意思再做什么了,只能装作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贺绍廷迟疑须臾,还是伸出手去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这才又转身对着神情已有几分茫然的赵元祐道:“宝丫还是个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她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像你更小的时候一般,也会有很多人亲你,男的、女的,大人、孩子,所有都一样,都与你日后想要娶什么人没有关系。” 最后一句赵元祐倒是听明白了,立即吁了口气,朝他扬了个笑脸。 “哎呀,什么嘛,白白浪费了我和瑶瑶方才的一番功夫!”言妩不高兴地嘀咕。 许筠瑶又偷偷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闭嘴,方才她突然推了自己一把,这笔账还没有和她算呢! 言妩缩缩脖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却是再不敢乱说什么了。 只是,她的心里突然有一个感觉,就是瑶瑶似乎有点儿在意这个廷哥儿,至于为什么,她却不敢去窥探她的心思。 贺绍廷抿抿嘴,望着身边的小丫头,只觉得这小丫头有时候虽然蔫坏蔫坏的,可却还是一个很听爹娘话的小孩子,哪怕她自己许是并不明白爹娘教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还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上,要不方才也不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 忽有宫娥前来寻走散了的小殿下,见赵元祐好好地在此,顿时便松了口气,上前行礼道:“五殿下,太子殿下准备回宫了。” 赵元祐望了望忽闪忽闪着明亮的眼睛,却是一脸懵懵懂懂的小丫头,虽然有些心喜,可那个‘她不应该长得这样’的奇怪念头又冒了出来。 “我回去了,你是叫宝丫么?”他轻声问。 许筠瑶点点头。 赵元祐又望了她一眼,这才在宫娥的催促之下离开。 许筠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暗地摇摇头。 她的这位‘皇帝夫君’,果真是打小便是这样软绵好说话的性子,只要不犯了他的厌憎,他是再好说话不过的。换句不好听的,就是性情有点儿懦弱,否则后来她一个后妃,也不可能干涉得了朝政。 这样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当皇帝,可他命好,前头两位兄长一个个为着那张龙椅打崩了头,太宗皇帝的那些庶子们亦无过于出色者,这才教他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而太宗皇帝驾崩前也将一切打点得相当妥当,给他留下了一个太平盛世和一帮忠臣良将。 朝臣们虽也是各有各的小心思,但总体也是盼着朝廷好。相反,各怀心思的朝臣们在朝堂上总是争执不下,互不相让,反而将一切事情的决定权交到了这个性子懦弱的皇帝手上。 朝臣们忠心不二却又能彼此制衡,不得不说,太宗皇帝对他的这个儿子确是称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她定定神,将这些暂且放下,仰着脸问身旁的贺绍廷:“廷哥儿,你怎会在这里的?” 贺绍廷先是一愣,而后竟是有几分惊讶地问:“宝丫还记得我?” “认得啊,你是廷哥儿。”许筠瑶腮边的小梨涡忽隐忽现,脆声回答。 贺绍廷不由心生欢喜。 小孩子忘性大,尤其是像她这样小的孩子,自己已经离开了一年有余,没有想到她不但还认得自己,竟是连自己的名字也能叫得出来。 宝丫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他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姑母被请来这里教授刺绣,我是跟着她来的。” 至于其他的,他并没有多说,毕竟小丫头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也不懂得那么多。 许筠瑶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眉眼之间尽是平和舒缓,并无半分警惕和戾气,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窥探他近来的日子,由此她便可知,他的那位姑母待他并不差。 “你姑母好厉害啊!”她用着孩子的语气,一脸崇拜地道。 “宝丫日后好好学,将来也会和姑母一样厉害。”贺绍廷鼓励她。 许筠瑶朝他甜甜地笑。 两人之间气氛正好,阮氏拉着周哥儿匆匆地寻女儿而来,一见小丫头安然无恙便松了口气,又再一看和女儿说着话的那个孩子,顿时又惊又喜:“这不是廷哥儿么?” 周哥儿也看到了故人,挣脱娘亲的手高兴地跑过来:“廷哥儿,你是来找我的么?” 贺绍廷感受到他们的喜悦,心里也觉得暖乎乎的。 原来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会是这样的好…… 到底是在别人府上,阮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略微问了贺绍廷几句,便一脸抱歉地冲着纪夫人道:“这孩子原与我们家孩子相熟,又分别了这些日子,不曾想竟在府上相遇,倒真是巧了。” 纪夫人也笑道:“这孩子的姑母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双面绣功夫,我听闻之后便特意请人把她给请到了府里,托她教导。不曾想这几个孩子还有这等缘分。” 两人又互相客套几句,阮氏又问明了贺绍廷如今的住址,这才牵着一双依依不舍的儿女离开。 “廷哥儿,你要记得来找我玩啊!”远远的,还传来周哥儿的叮嘱,贺绍廷双唇抿了抿,脸上便漾上了浅浅的笑容。 儿子们在纪府花园里的表现,早有宫人一一向太子禀报,尤其是许筠瑶那番稚气的话,教太子听了忍不住好笑。 唐松年的女儿么?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他又想到了早前被弹劾的韦良,眼眸渐渐变得幽深。 当年纪渊便曾对他说过,唐松年此人心思缜密,处事颇为手段,留在军中并不能发挥他所长,倒不如推他入仕磨练一番,若有所成,日后也能为殿下所用。 第35章 第35章 今日可以在纪府里看见他,可见他近几年的政绩倒真是能入平知的眼了。 韦良的被弹劾,他自然明白不过是以邱仲为首的那些人对他的一次试探。这些人曾追随废太子左右,素有才干,大齐又正是用人之际,他不愿看到明珠蒙尘,故而决定对他们既往不咎。 不过如今看来,他们不相信他真的不会秋后算账,又不舍得就此干脆辞官离去,以教满怀抱负无处施展,故而才会有此试探。 自来有才华之人总是会倨傲几分,他懂得,又因本就相信韦良的清白,故而才会不放在心上,只让一切秉公办理,着相关官员仔细调查便是。 唐松年从纪府回来后便开始着手递交述职文书之事,只当他到了吏部时,那负责收文书的官吏望望手中名册,又看了他一眼:“河安府安平县令唐松年?” “正是。” 那官吏的神情有几分奇怪,只也没有多说什么:“文书收下了,唐大人请回去安心等候消息吧!” 唐松年谢过了他,哪想到刚走出吏部大门,便被大理寺给请了去。 他满腹狐疑地跟着来人去了大理寺,见上首坐着新任大理寺卿,旁边还有两位陌生的官员,只瞧他们身上的官袍,均是四品以上的大员,一时更觉奇怪。 “唐大人无需担心,本官奉旨彻查韦良韦大人出任饮差期间徇私一案,请唐大人前来,也是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大人。”那大理寺卿道。 唐松年一听便明白了:“下官自当知无不言。” 紧接着,大理寺卿便问了他好些个问题,唐松年问心无愧,自是如实回答。 待回答过后,那大理寺卿并没有为难他,只命人将他送了出去。 “两位大人对下官方才审问可有什么异议?”待唐松年离开后,大理寺卿沉下脸问那两人。 那两人彼此对望一眼:“无异议。” 大理寺卿哼了一声:“如此甚好。既如此,两位大人便请回吧!” 说罢,一拂衣袖便转入了屏风之后。 不识抬举的东西,太子殿下不追究你们当初替废太子出谋划策处处针对之事,便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你们倒好,死里逃生后竟转头诬告起韦大人来! 那两人也知道自己惹人厌,一声不吭地迈步离开。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便身处城中某处府邸,当中一人低声朝着上首一名身型消瘦的男子道:“邱大人,太子殿下已经命大理寺介入调查,咱们也该罢手了。太子殿下不计前嫌,宽宏大量,实乃宅心仁厚,确是明君之范,咱们也当知恩图报才是。” 另一人也道:“当日咱们追随废太子,也不过是想为国为民尽一分绵薄之力,为废太子献谋对付殿下,也是各为其主,并非出于私心。太子殿下想来也深明此意,才对咱们过往不究,仍给予重任。咱们可不能当真不识抬举啊!” 邱仲沉默半晌,拍拍衣袍,郑重地道:“两位放心,我邱仲不是那等不识抬举之人。明日我便向太子殿下认了这诬告朝廷命官之罪名,若殿下仍肯用邱某,邱某此生此世必报这知遇之恩,忠心追随太子殿下,绝无二心!” 他也是震惊于太子的雷厉风行。弑兄、逼父,对废太子血脉也绝不手下留情,杀的杀,囚的囚,可谓是斩草除根,手段之狠辣教人心惊。 可就是这样一个弑兄逼父之人,竟然对他们这些曾经追随废太子的臣下网开一面,不得不教他心生怀疑,故而才会想法子一再试探。 可试探到了如今这地步,他觉得,不管太子是惺惺作态还是假仁假义,至少能做得这一步,他也愿意臣服,抓紧这个唯一的机会施展心中抱负,至于什么身前身后名,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却说唐松年离开大理寺回到府中,见一双儿女各自猫着腰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不禁好奇地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爹爹,我们在斗草呢!”不远处传来周哥儿的回答。 唐松年一听便笑了:“斗草好啊!爹爹来给你们当评判,看看到底谁摘的花草种类最多。” “我们不用评判。”许筠瑶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头发上还沾着一根草,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奶声奶气地回答。 “不用评判?”唐松年笑了笑,顺手替她摘去发上沾着的草,还想说什么,周哥儿便抱着他摘的花草钻了出来,和妹妹两人均是一屁股便坐在地上,各人跟前摆放着自己摘的花草。 唐松年探头过去,正想仔细辩认一下小兄妹俩摘的是什么草,却见两人各拿一根自己摘回来的草,草茎相互交叉成十字状,然后用力往后拉扯,只听‘噗’的一声,周哥儿手上的那根草便断了。 原来是武斗,怪道说不要评判呢!他恍然大悟,又有点儿好笑。 “我赢了!”他听到小丫头高兴的声音。 “五局三胜,再来!我就不信我会输给笨蛋宝丫!”周哥儿不服气。 许筠瑶得意地冲他晃了晃脑袋,看着他重新选了一根草,草茎交叉,两人再用力往后一拉,又是‘噗’的一声,周哥儿的那根草又断了。 “又赢了!”许筠瑶笑得眉眼弯弯。 名贵的花草本宫也许认不得太多,可若认什么野草的茎韧性最强,本宫可是个中好手。 她心里完全没有自己凭借两世经验欺负小孩子的感觉,毕竟小唐大人不是普通的孩子。看着周哥儿那不肯认输的模样,她心里便愈发得意了。 第三回,周哥儿仍旧还是输,而许筠瑶手中的草甚至没有换过,还是她第一回用的那一根。 五局三胜,周哥儿连输三局,已经没有必要再第四局第五局了。 “我赢了我赢了!”许筠瑶高兴地扔掉手上茎已经被拉扯得破了皮的野草,而后指着他脆声道,“说话算话,快跳!” 周哥儿僵笑一声,讨好地对妹妹提议道:“要不还是换一种惩罚方式吧?” “不行,说到做到,快跳!”许筠瑶驳回他的提议。 唐松年瞅了他们兄妹片刻,好奇地问:“输了的要做什么?” 许筠瑶一脸神秘地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你看呀!” 唐松年失笑,往小丫头的脸蛋上戳了戳,便见周哥儿垂头丧气地走出几步,背对着他们,突然便扭起了,一边扭一边怪声怪气地唱:“我是一个大笨蛋,大笨蛋呀大笨蛋,啪啪啪,啦啦啦……” 唐松年:“……” 他张口结舌地望着那个又唱又跳,一会儿扭扭,一会儿又扭扭腰,模样要多搞怪就有多搞怪的儿子,顿时哭笑不得。 再一转头,便见身边的小女儿指着儿子笑得直打跌,咯咯咯的清脆笑声洒了满园子。 “我是一只小馋猫,小馋猫呀小馋猫,喵喵喵,啦啦啦……”周哥儿原本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尤其是看到捂着肚子大笑的妹妹、一脸忍俊不禁的爹爹,更是臊得脸蛋都红了。 可唱着跳着,他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将屁股扭得更厉害,唱得愈发响亮,倒是把带着翠纹经过的阮氏给吸引了过来,一见儿子这副搞怪的模样,再看看乐得险些没笑趴在地上的女儿,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终也是没忍住掩嘴笑出声来。 这俩活宝! 唐松年也是忍不住直乐。 许筠瑶却是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言妩那个笨鬼不知什么跑到了周哥儿后面,学着他的动作扭来扭去的。 原本她是可以不在意的,可看着那张与上辈子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再看对方那搞怪的动作,她就像是看到雍容华贵,美艳无双的淑妃娘娘在对着众人滑稽地扭腰…… 这个画面实在太过于美了,她有些不忍目睹。 阿妩你个笨蛋,给本宫回来!她快要抓狂了,扯了扯头发,恨恨地瞪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在心里怒骂。 言妩扭动作顿时便止住了,有些心虚地瞄了她一眼,飞快地飘回了她的身边,冲着她谄媚地笑。 许筠瑶捂住了眼睛。 她觉得言妩每一回都在挑战着她的极限,教她甚至都不敢去回想上辈子为许淑妃时自己的模样。 而周哥儿也终于把对他的惩罚给执行完毕了,喘着粗气朝她跑了过来,脸上、额上还渗着汗渍。 “这是哪家的笨蛋儿子,我不认识!”唐松年笑骂道。 阮氏好不容易才压住笑声,将周哥儿拉到了身边替他拭汗。 周哥儿乖巧地仰着脸蛋任由娘亲动作,眼睛闪闪亮,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那边的许筠瑶也镇住了不省心的笨鬼,回头看看跳得脸蛋红扑扑的周哥儿,又想到他方才的滑稽,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笑声清脆悦耳,也让唐松年不自禁地弯了嘴角,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美好,美好得让他不惜一切也想要守护好。 片刻之后,一家人回到屋里,阮氏亲自给女儿洗手洗脸,又为她换上干净的衣裳,而周哥儿也自动自觉地去清洗更衣。 待兄妹两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屋里坐下,捧着香甜的糕点吃的时候,便听到唐松年问:“不是说要去找廷哥儿玩的么?怎这般快便回来了?” “廷哥儿要帮他的姐姐干活,没空呢!”周哥儿含含糊糊地回答。 阮氏解释道:“贺娘子接了纪府的差事,一家三口在京城租了间小房子暂时住着。白日她去纪府教授绣技,芳姐儿便留在家中打理家事,廷哥儿懂事,也帮衬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比咱们家这两个更要懂事。”唐松年呷了口茶道。 周哥儿有些不服气,可是口中塞满了白糖糕,只有哼哼几声以示不赞同。 许筠瑶倒不在意,懂事不懂事什么的,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感慨未来的大将军在少年时期过的日子也不比上辈子的自己好得了多少。 大概是因为他是天将降之以大任的斯人? 她咬了一口白糖糕,胡思乱想着。 “三弟,三弟可回了?”院子里突然响起唐柏年的声音,唐松年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阮氏便已经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提醒道,“大哥叫你呢!” 唐松年‘嗯’了一声,拂了拂袖口,起身走了出去。 “大哥找我可有事?” “我在外头听说你被大理寺抓了去,心里头着急,便来瞧瞧。你没事了吧?大理寺抓你做什么呢?”唐柏年试探地问。 “大哥从何处听说此事?”唐松年问。 “就在方才与几位朋友喝酒听说的。三弟啊,当真是没事了?”唐柏年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 “我都能好好地站在大哥跟前,还能有什么事?”唐松年似笑非笑。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你如今可是咱们唐家的中流砥柱,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啊!”唐柏年干笑几声,“既然三弟你没事,那我也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转过身后大步离开。 在京城混了一年有余,身边没有了那些对他拍马溜须之徒,同时也见识了京城的遍地富贵,他的性子已经有所收敛,也聪明了些许。 至少方才之事,若是以前,他得了消息后必定是回来对唐松年冷嘲热讽一番,可如今已经懂得先试探一下真假,言语间也留有几分余地。 “大哥来找你有什么事么?”阮氏见他回来,一边替女儿擦着嘴,一边随口问。 “没什么事,只是听了些话回来找我辩个真假。”唐松年捏了小丫头脸蛋一把,又引来小丫头一记怒视,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递交了述职文书后,唐松年除了耐心地等候吏部的消息外,也没有办法做其他什么。可他这一等便是两个月,关于自己何去何从之事还没有结论,便等来了建章帝退位,太子登基的消息。 新帝登基,改元天熙,以次年为天熙元年,尊父皇建章帝为太上皇。 许筠瑶默默算了算日子,竟意外发现这一世太宗皇帝竟是比上一世提前了一个月登基,不禁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与上一辈子对不上了?这辈子是哪里出现了变数了么? 再一想,她虽然这辈子没有主动干涉别人的前程,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干涉。比如本应该已经病逝了的阮氏,这会儿还好端端的活着。 再比如,如若没有她,现在的耀哥儿应该还是一个和他哥哥兴哥儿一样,无所畏惧地四处作弄人的熊孩子吧?她抚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望一看到自己便将身子缩到了树后的耀哥儿。 这小子难不成果真是被她给吓破了胆子?如此也好,对人对事多存一分畏惧,行事自然也会有所收敛,也不至于将来会因此而吃个大亏。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上一辈子的耀哥儿亦并非无所畏惧,没有了她,还有一个同样不肯吃亏的周哥儿。只是上辈子失去了娘亲与妹妹的周哥儿,性子却没有这辈子这般活泼开朗。 这日,许筠瑶趴在窗上,看着街上的热闹繁华,行人脸上的笑容,只觉得新帝登基,整府京城似乎都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宝丫过来选一样。”阮氏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她清脆地应了一声,爬下了椅子,朝着正为女儿挑选布匹做新衣的阮氏跑去。 一旁的掌柜见状便笑道:“夫人当真是好眼光,您手上的这两匹是咱们店里质地最柔软,也最耐磨的,特别适合给孩子做成衣裳。” 孩子皮肤娇嫩,衣服质地便要柔软。孩子也好动,也不能用那些太脆弱的布,否则穿不了几回便破了岂不是可惜。 这掌柜也算瞧出来了,眼前这位夫人瞧着家境虽不错,可却不是那种注重奢华之人,相反她还相当懂得过日子,从她为自己女儿选的布匹便知道了。 许筠瑶一眼便瞧出阮氏选的两匹布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只是质地摸着却相当柔软,颜色也好看,左右看了看,最终指了指右边那匹鹅黄色的。 “我要这匹!” “这匹么?可娘觉得红色这匹更好啊!”阮氏有些犹豫。 本宫就知道!包子夫人就喜欢把本宫打扮得红通通喜气洋洋的。许筠瑶如何不知道她,有些无奈。 “那两匹都要!”既然觉得两样都好,那就两样都要,淑妃娘娘才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呢! 阮氏好笑:“小丫头怎的这般贪心?” 许筠瑶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也罢,便听你的,两匹都要了。”阮氏也不愿拂女儿之意,既然左右为难,不如全都要了。 “娘,我也想要那种浅浅的黄色。”忽地听有小姑娘的声音,许筠瑶望过去,认出说话的竟是梁毓嫣,顿时有几分意外。 梁毓嫣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又看到她。 掌柜立即机灵地将一匹与阮氏手中一样的鹅黄布匹送到梁夫人身前。 梁夫人伸手摸了摸布匹,双眉微蹙,眼神有几分不屑地从阮氏身上掠过,转身对女儿道:“这种布太廉价,不适合你的身份,你要记住,咱们家可不是普通人家,若要便要最好的。” 弟弟纪渊升任了吏部尚书,今时不同往日,她们一家的穿着打扮自然也要提一个档次,如此才能适配弟弟的身份。 梁毓嫣有些不舍,可还是乖巧地应下了。 许筠瑶自然没有错过梁夫人方才对阮氏的眼神,心中不悦,仰着小脸天真地望着她脆声道:“不是普通人家是什么人家?是戏里说的公卿之家,一品夫人么?” “宝丫不可多言。”阮氏不赞同地望着女儿。 梁夫人脸色一僵,神情顿时也有几分不自在。 她的夫君若真有出息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回来,她也就不用再带着女儿讨好那个不会下蛋的弟媳妇了。实际上她的夫君不久前才丢了官,如今闲赋家中,除了日日饮酒作乐外啥都不做。 阮氏牵着女儿抱歉地朝她笑了笑:“孩子不懂事,妾身代小女向夫人赔个礼,还请夫人切莫怪罪。” “这不算什么,只是令千金确是要多加管教才是,京城可不像其他地方,到处都有贵人,若是再得罪了,那就不是一句赔礼道歉便能了事的。”梁夫人轻哼一声道。 “多谢夫人提点。”阮氏好性子地又道。 见她态度恭敬,语气真挚,梁夫人心里的那点儿恼意便也消了,瞥了许筠瑶一眼,带着女儿便往柜台的另一边走去。 走着走着,忽听有忽匆匆的脚步声传入,她皱了皱眉,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夫人,喜事,天大的喜事,老爷进了吏部,被任命为考功员外郎!” 她又惊又喜,急急转身回头,见前来报喜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厮,那小厮满脸喜色,朝着她所在方向快步而来。 “果真……”她喜不自胜地上前几步欲确认消息,却见那小厮停在了阮氏跟前。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方才那个还向她赔礼道歉的妇人急忙吩咐那小厮结账,自己则抱着女儿出了门。 被她牵着手的那个小丫头却突然回头,望入她的眼中,朝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嘲讽?她觉得有点儿目眩,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待要确认时,那对母女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 “瞧见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夫人,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她听到一旁有人低声道。 尽管对方没有说自己什么,可她还是觉得臊得慌,又听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儿轻声道:“我之前在舅舅家里看见过她们的。” “你怎么不早说?”梁夫人一听便恼了,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梁毓嫣有些委屈:“你也没问啊!” 许筠瑶也是觉得意外极了,这辈子的老匹夫居然没有进兵部任库部员外郎,而是直接进了吏部任考功员外郎?虽然官阶不变,同样是员外郎,可吏部却又比兵部要好上一些,毕竟手握着掌权,是个人人争着想进去的地方。 看来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这辈子许多事确确实实是有了变化。 贺绍廷抱着表姐芳姐儿要他送去纪府给姑母的包袱走在巷子里,突然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皱眉抬头,认出挡路之人当中,站在前面的竟是镇远将军杜诚忠的那个继子,顿时不悦地抿了抿双唇。 “就是你,我可认得你,上回就是你对我父亲出言不逊!”已满十一岁的冯维亮长得相当壮实,手一挥,便有一名随从从他身后走出,直接打落了贺绍廷抱着的包袱。 贺绍廷大怒,想也不想便捡起路旁的木棍便朝着对方打过去。 第36章 第36章 那随从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动手,登时大怒,也不用主子吩咐便伸出手去欲抓住贺绍廷手中棍子,可贺绍廷素有‘实战’经验,如何会轻易教他得手,身体一闪避过他手中动作,而后狠狠挥着棍子往他双腿抽去。 他年纪虽小,可很早就开始帮家人干活,力气较之同龄的孩子可是要大得多,这一棍子敲下去,那随从直接惨叫一声,抱着被打中的腿在地上嗷嗷叫着滚来滚去。 冯维亮大怒,深深感到自己受到了挑衅,骤然出手击向贺绍廷。 他自幼便跟着继父习武,年纪又比贺绍廷大上一些,贺绍廷全凭着一身蛮劲与人缠斗,自然及不上他这种有武艺在身之人,没几下身上便连中了好几拳,整个人已是被对方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贺绍廷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被邻里孩子围攻的那时候,眼眶微红,眼中尽是滔天的怒火,可却还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哼。 肩膀处又被对方击中,他一个趔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终是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冯维亮这才收回掌势,朝他冷哼一声:“不自量力,也敢在我面前耍横!” 说完,又鄙夷地朝他啐了一口,转身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还未回神,腰间已被人狠狠一撞,整个人便朝前扑倒在地,紧接着有重物死死地压在他的后腰上,身上已经接连吃了好几下拳头。 那拳头一下比一下狠,专挑着哪里痛便往哪里打,他虽有武艺在身,到底也不过是半吊子,加上平日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直痛得他哇哇大叫。 那抱腿倒地惨叫的随从听到小主子的叫声,当下也顾不上仿佛快要断掉的腿,挣扎着爬起来助小主子一臂之力。 正压着冯维亮打的贺绍廷被他用力推开,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又不怕死地冲上来,缠着正被随从扶起的冯维亮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冯维亮虽有武艺又有帮手,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今日招惹的还是一个不怕死又光脚的,对方那恨不得吃人的凶狠目光,不要命般的狠劲,直教他看了也不禁胆寒几分。 这一怕,气势便先弱了几分,连挥出去的拳头仿佛也变得软绵无力,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力度。 那随从死死地抱着贺绍廷把他拖离小主子,贺绍廷用力往他手臂上咬,那股狠劲,险些没把那人的手臂嘶下一块肉来。 那人痛得脸色煞白,手上力度一松,贺绍廷趁机挣扎开,回身飞起一脚,狠狠地往他裤裆处踢去。 只听一声更凄厉的惨叫,那人当下抱着下裆倒地嗷嗷叫着翻滚。 贺绍廷立即转身,朝着被吓呆了的冯维亮冲过去,挥着拳头专往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打去。冯维亮手忙脚乱地抵挡了几下,虽然也伺机打了对方一拳,可自己身上挨的拳头却更多,而且一拳比一拳打得痛。 眼看着贺绍廷不要命的又缠了上来,大有把他往死里打之势,冯维亮终于怕了,尖声叫:“父亲,父亲,父亲救命!” 贺绍廷双目通红,脸上早就挂了彩,可却仍旧一声不吭,死咬着牙关挥着拳头一拳又一拳地往冯维亮身上打。 “好个狠毒的小子,竟然出手伤人!”突然,有一只大手从旁伸出,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腕,死死地制住了他的动作。 贺绍廷想也不想地又挥起另一只拳头,可无一例外被对方制住。 来人猛一用力便反剪他的双臂,也彻底让他动弹不得。 贺绍廷痛得一声闷哼,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便从额上渗了出来。他用力一咬唇瓣,硬是不让自己再叫出声来。 杜诚忠没有想到他年纪小小的,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一时有几分刮目相看,再一回想他方才追着继子打的那股不要命的狠劲,隐隐有几分欣赏。 血性男儿当如是! 眼角余光瞄到被揍得满身伤的继子,他的眼中有些心疼,但也有几分失望。 无论他如何悉心教导,这孩子骨子里流的终究还是属于他生父的文人之血。 “放开我,放开我!”贺绍廷挣扎了几下,可对方那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让他根本挣不动哪怕分毫。 杜诚忠冷笑:“你是哪来的混小子?竟然敢当街出手伤人,小小年纪如此狠毒,你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父亲,是他,就是他把孩儿打伤的,你一定要替孩儿报仇!”冯维亮一见来了救星,连忙过来,又愤怒又委屈地道。 见继子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破了几处,杜诚忠皱眉,手上一用力,贺绍廷没忍住便痛哼出声。 “今日本将军便代你父母好好教训你,也好让你知道行事猖狂狠毒的下场!”他冷笑,手上再一用力,贺绍廷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他额上掉落,可他硬是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再哼半个字。 杜诚忠见状更恼:“好一个嘴硬的倔强小子,你若是开口求饶,本将军便饶你一命,否则,本将军教你血溅这十里长街!” 话音刚落手上力度再加深了几分。 贺绍廷感觉自己的双臂快被扭断了,痛得他大汗淋漓,下唇更是被他咬得渗出了血丝,可始终没有再发一语。 杜诚忠愈发恼了,存心给他一个教训,正想再用力,跟随身边的护卫拿着一个掉落地上的包袱过来,低声道:“将军手下留情,这孩子许是有些来头。” 杜诚忠手中动作一顿,询问的目光便投向他。 护卫指着包袱上的一个标记道:“这是吏部尚书纪渊府上之物。” 杜诚忠蹙眉,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便松了几分。 冯维亮一见便急了,大声道:“父亲,他不是纪大人府上的人,他是当年在河安府时对你出言不逊的那小子。” 杜诚忠怔了怔,力度一转,便将贺绍廷转了过来面对自己,细细一打量,见这小子五官确是与当年那个质问自己的孩子有几分相似。 只如今这孩子脸上带伤,又事隔将近两年,他一时也不太能确定。 “若是如此,这孩子应是与新任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唐松年一家关系匪浅,将军也不宜……”护卫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无论是纪渊还是唐松年,都不是如今的镇远将军府所能挑衅的。将军早前支持废太子时便是站错了队,新帝不追究,可也没有起用,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实不宜再因小事与人结怨。 杜诚忠亦非蠢人,一想便明白了。 新帝本人便是战功彪炳的出色将领,手下更是人才济济,比他出色的更不知有多少,他当年便是因为在新帝麾下难以出头,这才转投了废太子阵营,慢慢地闯出了一片天地。 可废太子倒台,他虽没有被牵连,可处境到底尴尬。论治国理政,不及纪渊韦良等一直追随新帝的臣下,更是远不及废太子曾经的谋士邱仲;论征战沙场,新帝麾下数得出名头的大将,哪个都不比他差。 低不成高不就,便是如今镇远将军府最真实的写照。 那唐松年虽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可他背后有纪渊,如今明显又是入了新帝眼的,他自然不好与他对上。 想到这,他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 “父亲!”冯维亮不甘心,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绍廷夺回了自己的包袱,满目仇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抱着包袱一拐一拐地离开。 杜诚忠被那充满怨恨的眼神瞪得一愣,怔怔地望着那个瘦弱却又倔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里。 身上带了伤,贺绍廷没有直接回家,也不敢到纪府去送东西,拖着受伤的身体到了城中某条清澈的小溪旁,将包袱放在干净的圆石上,艰难地蹲下身子,挽高衣袖慢慢清洗身上的伤口。 水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张青肿的脸,贺绍廷低着头,慢慢地抬起左手,艰难地想去够溪水,可左肩胛处一阵剧痛,他的手抖了抖,再也探不下去了。 真没用,这点儿伤有什么要紧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着剧痛硬是把左手伸进了溪水,手掌作勺,舀了水缓缓地洒在右臂的伤口上。 那条瘦弱白净的手臂此刻青一块红一块,有一处的皮都被磨破了,血丝从中渗了出来,清水滴在上面,一阵痛楚袭来,他用力一咬唇瓣,将那闷哼之声又给咽了下去。 他就这样一声也不吭,动作缓慢地一点一点将伤口洗干净。 ‘啪哒’一下细微响声,有泪水砸落他右臂伤口处。他仿若未觉,仍旧认真地舀水洗伤口。 ‘啪哒啪哒’,又有两滴泪水从他眼眶滚落,瞬间迷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仿佛没有察觉,吸吸鼻子,机械又木然地继续手中动作。 ‘啪哒啪哒啪哒’,泪水越来越多,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砸落手背,有几滴溅入伤口处,混着血迹沿着手背滑落,再滴落溪水当中,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他终于停下了洗伤口的动作,艰难地抬起右手,缓缓地抹去眼中泪水,而后再动作僵硬地开始清洗左手的伤。 ‘啪哒啪哒’,又有豆大的泪珠掉落,这一回,他的动作却不见半分停顿,任由那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一直到彻底把伤口清洗干净。 他慢慢地从怀里掏出表姐给他做的帕子,用水打湿,再一点一点地清醒脸上的伤,末了,才抹了一把眼。 不重要,没什么重要的,他姓贺,这辈子都只会姓贺。他有爹爹,他叫贺炳鹏,虽然喝醉酒了会打人,可他还是他的爹爹,把他养大的爹爹。 他以前有祖母、有娘亲、有姨母,现在也有姑母、有表姐,他不是没有人疼爱,没有人关心。 最后,他把拧干了水的帕子收好,抱着那只包袱艰难地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纪府方向走去。 贺娘子等了又等,都不见内侄把她做好的被面送来,顿时便坐不住了。 那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心中担忧,干脆便告了假,急急忙忙地往临时租住的家走去。 哪知才走过一条巷子,迎面便见到贺绍廷一拐一拐的身影。她大吃一惊,匆匆赶上去:“廷哥儿,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贺绍廷没有回答,反而歉意地道:“对不住,姑母,我来晚了。东西姐姐都放在里面了。” “这时候还管这个做什么呀!赶紧找大夫看看去。”贺娘子又急又怕,一把夺过那只包袱,又扶又抱地把他带到了最近的医馆里。 夜里凉风习习,窗外星光熠熠,有夜风吹进屋里,拂动床边的帷帐随风飘飘荡荡。 “廷哥儿睡了么?”十一岁的芳姐儿长得亭亭玉立,脸上带着忧色,见娘亲从小表弟屋里出来,忙上前问。 “睡了,他喝的药里头有一昧是安神的,让他多睡会儿吧!”贺娘子叹了口气。 “娘,廷哥儿可说了是谁打伤他的么?”芳姐儿皱眉追问。 “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倔强不过,若是不想说的,凭你怎么问也不会开口,这般倔强的性子也不知像谁。”贺娘子叹息声更重了。 芳姐儿皱了皱鼻子:“娘,我不喜欢京城,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迟些,迟些咱们便回去。”贺娘子拍拍她的臂,“时辰也不早了,你也赶紧睡去吧!” 芳姐儿应了声,回了自己屋里歇下。 贺娘子又望望贺绍廷歇息的屋子,眼眸幽深。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她一直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贺家的骨肉,弟媳妇进门的时候,肚子便已经怀着这个孩子,可是娘亲和弟弟都不在意,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何况以自家弟弟那方圆数十里都知晓的臭名声,能有人肯嫁他便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哪里还敢嫌弃。再说了,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丧夫、失妇的男男女女数不清,鳏夫再娶,寡妇再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她那个弟媳妇,容貌出众,性情温和,最难得的是干活还是一把好手,这样的女子,纵然是死过丈夫,可愿意娶她进门的人家也不在于少数。 而带着伤回府的冯维亮自然也引来生母云氏心疼的泪水,云氏听说打伤他的竟是两年前在河安府见过的那个孩子,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夫君,见他皱着一双浓眉,神情瞧来似是有几分恍惚。 她心里微微有些怪异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唯有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待大夫诊治过后又忍着心痛亲自给儿子上药。 “爹爹,哥哥怎么了?”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牵着乳嬷嬷的手进来,看见兄长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奇怪颜色,好奇地问。 杜诚忠一下子便回过神来,见是他和云氏唯一的孩子杜杏嫦,摸摸女儿的发顶道:“你哥哥受了点伤,娘在帮他上药呢,吓到嫦儿了么?” 小姑娘摇摇头,可却是把身子藏在爹爹身后,探出半边脸有几分害怕地望着兄长。 冯维亮见原本有些走神的父亲在妹妹到来后,整个人便变得十分温和,眼眸微闪,随即别过脸去。 当晚,云氏又叮嘱儿子要记得服药,这才离开。 行经院里的凝春亭,见杜诚忠在亭中自斟自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怎的便又想到了今日打伤儿子的那个孩子,心中的那种怪异之感又冒了出来。 她连忙定定神,提着裙裾步入亭中,柔声问:“怎一人在此饮酒?” 杜诚忠见是夫人,神情便先柔了几分,不答反问:“亮哥儿的伤怎样了?” “还好,没伤到筋骨,休养一阵子便可以了。”云氏夺过他的酒杯,不让他再饮。 杜诚忠倒也随她。 云氏陪他坐了一会儿,与他东拉西扯地闲话了一阵家常,这才试探着问:“今日打伤亮哥儿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杜诚忠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与考功员外郎唐松年府上有些亲近。” 顿了顿,他道:“明日把亮哥儿的课业调整一下,把习武的时间减少,适当增加念书的时候。” 本是心中烦燥出来走走的冯维亮恰好听到他此话,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揪了揪衣角。 父亲他……为什么? 云氏怔了怔:“这是为何?你早前不是说希望亮哥儿将来可以与你一起征战沙场,来个上阵父子兵么?” 杜诚忠叹气:“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如今急需治国理政之人才,自太上皇以来,屡加恩科,也正是为此。亮哥儿从文,将来若能在科举考场上取得好名次,日后前程自是有的。” 云氏松了口气,凭心而论,她并不怎么喜欢儿子将来也打打杀杀的,当个文臣自是最好了。 两人身后的冯维亮也不禁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父亲还是疼他,处处为他着想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也不打扰亭子里那对夫妻,静悄悄地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忽见前方有两名府中护卫在小声地说话,他不悦地皱眉,待听清楚那两人的话时,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 “大公子身上的伤果真是被个七八岁的孩子打伤的?” “千真万确,我怎会拿此事来开玩笑,原本就比那孩子大了好几岁,还跟着将军学了这么多年武,竟然还打不过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子,真是丢尽了镇远将军府的脸。” “到底不是将军的种,哪有武将的血性,终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而已。” “说得有理……” …… 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化作一个墨点再也看不到,冯维亮死死地攥着拳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眼眶微红,隐隐有水光浮现。 唐松年得了好差事,唐柏年哪怕心里嫉妒得要死,可表面的功夫也还是要做,毕竟家里有个在吏部任职的弟弟,他在京城行走也容易些,这样一想,他突然便生出一个好主意。 倒不如凭借这个天大的好机会,在府里设宴,遍请各府贵人,也算是为他更进一步打开在京中的人脉。 他兴冲冲地去寻唐松年,将打算在府里设宴恭贺他荣升之事告诉他,原以为对方应该会很乐意的才是,哪想到唐松年听罢连连摆手,只道万万不可。 他不死心地劝了又劝,可唐松年却仍是不肯改变主意。兄弟二人争执不下,唐柏年终还是怒气冲冲离去。 “简直不识抬举!”走出三房所在院落,他回身啐了一口,眼神阴鸷。 “谁不识抬举呢?”有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认出是那‘不识抬举’之人的宝贝女儿,没好气地回答,“除了你爹还有谁?” 许筠瑶一脸天真地又问:“大伯伯要抬举爹爹么?” 唐柏年被她一窒,纵是脸皮再厚也说不出他要抬举唐松年的话来,只又有些气不过,恨恨地瞪她:“你爹不是好东西,你这小丫头也一样!” 总而言之,他就是跟唐松年一家子犯冲! “噢……”小丫头拖着软软的尾音,稚气地又问,“那大伯伯是个东西么?” 唐柏年被她呛了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失了身份,最终只能拂袖而去。 许筠瑶背着手笑眯眯地望着他盛怒而去的背影,少顷,慢吞吞地抽出她用藤条绑成的‘鞭子’,用力往地上一甩,只听‘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将正往这边走来的耀哥儿吓得脸色发白,想也不想掉头就跑。 “宝丫,宝丫,我跟你讲,廷哥儿被人打伤啦!”如同一阵风似的跑回来周哥儿喘着粗气,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 “谁打的?!”许筠瑶将那藤条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小眉毛倒竖,凶巴巴地问。 “廷哥儿不肯说,芳姐姐她们也不知道!”周哥儿气极,用力跺了跺脚,恨恨地回答。 不肯说?许筠瑶凶狠的表情瞬间便凝住了,一会儿,皱了皱小鼻子,表情瞧着有些迷茫。 为什么会不肯说?是颜面过不去,还是因为自尊受损,又或是想着自己静悄悄地报复回来? 她不解地挠了挠脸蛋。 “宝丫!”阮氏不悦的声音突然传来,许筠瑶暗道不好,飞快把手上的‘鞭子’塞给周哥儿,一脸无辜地转过身对上板起了脸的娘亲,举着一双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甜甜地道,“我没有玩鞭子,瞧,什么也没有。” 第37章 第37章 阮氏不赞同地望着她,上前来夺过周哥儿手中的藤条鞭子,递到她跟前:“那这是什么?” “哥哥的鞭子,哥哥做的,拿来让我瞧瞧。”许筠瑶想也不想地回答,趁阮氏不注意,飞快地给了周哥儿一记警告的眼神。 一脸欲言又止的周哥儿咽咽口水,硬着头皮迎着娘亲询问的视线点点头:“是我的。” “可这绑绳的方式分明是你妹妹的。”阮氏不相信。 瞧这接驳绳结,分明就是小丫头惯常会打的结。 “我跟妹妹学的,她那样绑会绑得比较紧,不会松掉。”周哥儿从善如流,明显替妹妹背锅已经相当熟练了。 当然,这锅也不是白背的,他想要吃什么买什么,也可以打着妹妹的名义去找爹爹要,十之八九能成功。甚至闯了什么祸,也可以让妹妹出马帮他把爹爹摆平。 总之,你帮我对付爹爹,我就帮你对付娘亲,兄妹之间的合作还是相当愉快的! 阮氏还是一脸的怀疑,只是见儿子挺着小胸膛一副敢做敢当的样子,女儿眨巴着眼睛满脸的无辜,终于还是勉强接受了周哥儿的说辞,只还是不放心,警告女儿道:“可不许再玩鞭子,万一伤了人,又或是把自己弄伤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当年小丫头拎着死蛇作鞭,追着人抽打的那一幕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每每想起来都让她头皮发麻。 就在月前,她发现女儿又拿着‘鞭子’在园子里甩得‘噼啪’作响,那一刻险些没晕死过去,勉强定睛细一看,才发现小丫头这回拿的是藤条绑成的鞭子,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不过就算是如此,她还是明令禁止小丫头再玩弄这些。 偏偏许筠瑶却也从当年拿死蛇作鞭打人中发现‘鞭子’的好处。这东西又韧又长,无形中便将持鞭者可攻击的范围扩大了。而且细、软、韧,被抽打中了痛得会更厉害,比拳头可是好用多了。 甚至如果甩得够快、够狠、够准,对方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算对方有本事可以伸手抓住抽过去的鞭子,他的手便也要先吃上一鞭,真真是可以完美地做到‘死了也要让你痛一痛’的悲壮程度。 可惜包子夫人却不能理解她的一番心思,已经连续没收了三条她亲手做的鞭子,今日这条只怕也会同样落得个被没收的下场,这样算来就是四条了。 她只想叹气,又听着阮氏的警告之言,还是软软地应喏:“好,知道了……” 阮氏又转身过去对着儿子严肃地道:“周哥儿也不听话,罚一个月内没有点心吃,也不准出去玩!” “啊?!”周哥儿瞪大了眼睛,“不,娘你别冲动,有好话话说,哎,娘……” 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三下便快步走远的阮氏,欲哭无泪。 阮氏走得快,也没有听到身后的那对小兄妹的对话。 “都怪你不小心,怎又被娘给抓住了?”周哥儿埋怨道。 “我也不想呀!我都跑到外头来甩了,可还是被她撞见,我也没办法。”许筠瑶摊摊手,也是相当的无奈。 为了躲避包子夫人,她都跑到三房外的地方练习了,哪知道才没几日又给她撞了个正着。 “我不管,我这回可是亏大了,你要补偿我!”周哥儿忿忿地瞪着还在装无辜的妹妹。 许筠瑶抚着小下巴想了想,以小唐大人那馋猫的本性,罚一个月内没点心吃确实是损失惨重了些。这样一想,她便问:“那要怎样补偿?” 周哥儿眼睛闪闪亮,期盼地道:“我想要一个像兴哥儿那种会打拳的小人,还想要一匹小白马,能骑着它跑得很快的那种。” “这要求有点儿难办哎!”许筠瑶又挠了挠脸蛋。 “就知道有点儿难办,所以才要你去跟爹爹说啊!”周哥儿一脸的理所当然。 要不是知道有点儿难办,他早就打着妹妹的名义去找爹爹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许筠瑶想想也是,遂痛快地答应了:“好,我去就我去!” 兄妹二人双双举起一边手,‘啪’的一下,击掌表示合作达成。 却说镇远将军府中,云氏也不知怎的,总是对当年那个质问夫君的孩子有点儿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可她自然也看得出,杜诚忠说不认识那孩子确实也没有骗她。 她思前想后,先是使了人去打探那孩子的住处,又让心腹侍女巧儿带着疗伤的药前去,看看能不能探一探那孩子的来历。 这日恰好贺娘子留在家中,听到敲门声便将湿漉漉的双手往腰间围裙处抹了抹,应了声‘来了’便前去开门。 门打开之后,发现来人是一名富贵人家侍女打扮的陌生女子,瞧着既不像纪大人府上的,也不像唐大人府上的,一时迟疑:“你是?” “是贺娘子么?我是镇远将军府的巧儿,前几日我家公子与令郎有些误会,误伤了令郎,我家将军与夫人过意不去,特意让我送了些伤药过来。” 令郎?贺娘子愣住了,明白对方许是误会了廷哥儿与自己的关系。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听对方口中所言,她直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那日打伤了贺绍廷的竟是镇远将军府的公子。 当然,她并不知道对方伤得比贺绍廷还要厉害,只知道自家向来懂事的孩子无缘无故被富贵公子打了,当下沉下脸,冷漠地道:“不敢当,药你们还是拿回去吧!我们小门小户的受不起!” 见她一副要送客的模样,巧儿心中不悦,可还是耐着性子想要说几句好话,忽见屋里冲出一个约莫七八岁,脸上还带着伤的孩子。 那孩子径自朝她冲过来,用力一推便把她推开几步,恶狠狠地扔下一个字:“滚!” 然后便是重重的关门声音,吓得她一个哆嗦,随即反应过来,知道方才那个孩子便是夫人让她来探探底细的那位,一时心中恼极,朝着大门啐了一口,暗骂:果真是从乡下地方来的,半点教养都没有的野孩子! 她心里不痛快,回去便添油加醋地对云氏乱说一通。 云氏的注意力却放在‘母子三人’这几个字上,忙打断她的话问:“你确定那孩子和母亲、姐姐一起住?” “千真万确!我都打听过了,那里就住着他们母子三人。那妇人瞧着不到四十岁,身边带着夫人所说的那个孩子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 跟着母亲和一个十来岁的姐姐……看来确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与夫君没什么关系。云氏暗道。 “……夫人就是宅心仁厚,才会专门给他送药去。要我说,咱们不让他前来向大公子赔礼道歉,便已经是将军与夫人宽宏大量了。”巧儿心有不满。 “罢了,既然人家不接受,咱们也不自讨没趣,便这样算了。”心中疑云得解,云氏自然也不会为难自己,诚如巧儿所说,那孩子打伤了亮哥儿,她不让他上门赔礼道歉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此时的贺娘子却是皱着眉,狐疑的目光直往贺绍廷身上望去,见他气得胸口急速起伏,拳头攥紧,绷着脸,咬着唇,终是忍不住问:“廷哥儿,你老实跟姑母说,那个什么将军府的公子为何要打你?” “或者……”顿了顿,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试探着问,“或者你与将军府上什么人有些关系?” 贺绍廷脸色一白,顿时有些慌乱,眸光微闪,硬是不敢对上她。 贺娘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眉头皱得更紧,暗暗思索着这孩子能与人有什么关系? 贺绍廷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不再发一言,心中不安,不自禁地揪了揪袖口。半晌之后,一咬牙,低声道:“我身上流着那个镇远将军的血。” “什么?!”贺娘子大吃一惊,纵是想了一千种可能,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说那镇远将军是你的生父?”她急急拉着他进屋,关上门,压低声音不可思议地又问。 贺绍廷神情黯然,点了点头。 贺娘子一屁股便坐到了椅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是你娘告诉你的?”良久,她才哑声问。 “不,我娘从来没说过。是姨母,就是孙家姨母临死前告诉我,让我来京城来找他的。” 贺娘子听罢松了口气。 弟媳妇没有提过此事,说明她确实是一心一意当贺家妇,也是诚心诚意让这孩子姓贺。这样一想,她心里的疙瘩便消去了,对贺绍廷的身世也没了继续追问的兴趣。 只还是觉得有点儿奇怪。毕竟当年弟媳妇进门时可是说过自己无亲无故,也因为此,当年贺家娶媳时,女方的亲戚一个也没有。 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远房表姐来,倒是有些古怪。 不过她也没有深想,而是盯着贺绍廷问:“那你可曾想认祖归宗?” “我姓贺,这辈子都是姓贺。”贺绍廷无比坚定地回答。 贺娘子定定地望着他良久,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今日那什么将军夫人遣了人来,我瞧着没安什么好心。既然你无意与他们家牵扯,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远远避开吧!” “我都听姑母的。” 贺娘子满意了:“那好,咱们一家人便回丹阳县去!” 原本她还想着答应纪夫人多留一年的,如今看来,京城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这会儿那什么将军和他的夫人还不曾发现廷哥儿的身世,若是发现了,还不定会扯出什么麻烦事来,倒不如远远避开,回家去过自己的日子。 况且,既然他无心认回生父,那便是老贺家的孩子,是要继承老贺家的香灯的,总不能教人给夺了去!若是让这孩子在自己手上被人夺了去,她又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贺家列祖列宗! “好,咱们回丹阳县去!”贺绍廷毫不迟疑地点头。 唐松年自到吏部上任后便一直忙得团团转,公事的交接是其一,恰又逢一位颇有争议的老国公过世,为着这位老国公的谥号,群臣争论不休,久久定不下来,身为掌考察内外百官传、碑、谥等事的吏部考功司一员,唐松年自然不轻松。 每日均是天色朦朦亮便出门,到夜里儿女都已经睡下了他才带着满身疲惫回来,如此披星戴月地忙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阮氏见他终于可以歇一歇也心生欢喜,一边侍候他更衣,一边挑着些家里发生之事告诉他。提到女儿近来总喜欢拿着鞭子到处耍时,她的语气有些抱怨又有些无奈:“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像谁,也不知打哪学来的,竟还会用绳子把藤条绑起来充当长鞭子,那结还打得稳稳当当的,怎么甩也甩不掉,亏她想得出来。” 说完,她还把没收的四条‘鞭子’拿出来给他看。 唐松年忙了这般久,也不知道宝贝女儿又寻了这么一个新乐子,一时哑然失笑,又听夫人忧心仲仲的话,不禁安慰道:“她若喜欢便由得她,多跑跑动动也能强身健体,只是小心莫要让她伤着自己便是。” “我怕的不就是她会伤到自己么?”阮氏叹气。 唐松年拿过小丫头亲手做的那几条‘鞭子’,用力扯了扯,又拿着一条猛地往地上抽去,只听‘啪’的一下清脆响声,险些把阮氏给吓了一跳。 他再拿起那‘鞭子’细一看,果真稳稳当当的,上面打的结一点儿也没有松。 “这结打得好,小丫头倒也有几分巧思。”他夸赞道。 阮氏嗔他:“你倒还夸她,若让她听见了,还不定怎么得意呢!” 唐松年哈哈一笑,遂转了话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阮氏还是一直不允许她甩鞭子,可许筠瑶却阳奉阴违着,为了避免再被娘亲抓个正着,她甚至还出动了言妩给她望风。 一人一‘鬼’配合得相当默契,再也没有被阮氏撞着。久而久之,阮氏也当她对甩鞭子没了兴趣,却不知小丫头早就已经把甩鞭子练得相当熟练了。虽不至于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也是一抽一个准,没有落空的。 当然与周哥儿的约定她也没有忘,瞅着唐松年休沐的时候窜到书房,给他灌了一大碗迷汤,哄得老匹夫飘飘然然,又装了一会儿天真可爱就达成了目的。 唐松年看着达到目的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跑掉的女儿,笑着摇了摇头。 他如何不知小丫头方才要的东西都是儿子想要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买了就买了,至于小白马,他托人寻一匹刚出生的小马驹还是有办法的。 待数日后周哥儿看到那匹长得还没有自己高的小马驹时,一脸欲哭无泪。 许筠瑶也没想到老匹夫居然还用上这么一招,讪讪地干笑几声,趁机溜走了。 老匹夫果然是老匹夫,糊弄小孩子也从不手软的。 周哥儿虽然失望于买的小白马不能驮着他跑得飞快,不过再转念一想,小白马终有长大的一日,待它长大了,自然也就可以驮着自己飞快地跑了。 这样一想,他顿时便又高兴起来,每日得了空便去看自己的小白马。至于那个会打拳的小人,他转身便让墨砚拿去送给了贺绍廷。 贺绍廷拿着那个木人,神情怔忪,只听着墨砚道:“四公子说,廷哥儿先照着这小人练拳,把拳头练好了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贺娘子也拿着阮氏让人送来的各种伤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新帝登基后半年,正式下旨册封嫡长子赵元德为太子,皇次子赵元昌为襄王,皇五子赵元祐为豫王,一切与上辈子一样,许筠瑶也并不觉得奇怪。 紧接着,她又听闻皇后欲为几位公主挑选伴读的消息。 她难掩心中兴奋,只觉得这真是一个天赐良机,若是能进宫成为公主伴读,便代表着她有更多的机会接近豫王,也有更多的机会可以与他培养青梅竹马的感情。 只不过再一想到唐松年如今的官阶,她又泄气了。 挑公主伴读多半也是从皇室贵胄,又或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家中挑选,老匹夫现在虽然有点儿实权,可到底离‘朝廷重臣’还有一段距离,怎么挑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 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竟然与自己无关,她沮丧极了,发泄地把手中的藤条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却不料一时没留意,竟将一盆花给抽得连根拔起。 “啊!这是我们夫人的花!”李氏的侍女秀珠惊叫出声,急急上前来抢救。 许筠瑶心想这下坏了。 凤藻宫中。天熙帝与皇后正说着给几位公主挑选伴读一事,提到给五公主静安的人选时,皇后无奈地道:“静安性子跳脱,得给她选一位稳重知礼的,可这样一来,估计要比她大好几岁,小丫头只怕不乐意。” 天熙帝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日在纪府之事,遂笑道:“我或有一人选,虽然年纪小些,但也相当知礼懂事,或能与静安合得来。” “不知陛下指的是哪家千金?”皇后有些意外。 “吏部考功员外郎唐松年的小女儿!” 唐松年愁眉不展地回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以为和自家没关系的公主选伴读,到头来竟有一个名额落到了女儿头上,而且还是陛下亲指的,教人拒都无法拒。毕竟这是天大的恩典,旁人打破了头都未必争得来。 他背着手忧心仲仲地踱着步。小丫头还不到五岁,性子强悍不肯吃亏,这很好。可是皇宫是天底下规矩最多最大的地方,尽管陛下说了小丫头年纪尚小,不会让宫规束缚于她,可进去了又哪能随心所欲呢? 他长吁短叹着,还没有考虑清楚要如何把这个消息跟夫人说,便见不远处有熟悉的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定睛细一看,正是他的夫人与宝贝女儿。 走得近了,他便听到女儿奶声奶气地央求:“再给一次机会好不好,好不好嘛?” “娘都给了你几次机会了?可你这坏丫头回回都是阳奉阴违,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又是老样子。”阮氏板着脸。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小丫头仰着脸,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娘亲身后,不死心地追问。 “不好,娘现在很生气,不想和宝丫说话。” “那你要怎样才不生气?说说嘛,只要不生气,怎么都行。”许筠瑶加快脚步,揪着阮氏的袖口摇了摇。 瞥了一眼巴巴地追过来求饶的女儿,阮氏有点儿想笑,忙忍住了,仍旧板着脸不理她。 见素来心软好说话的包子夫人居然无动于衷,可见这回确是被惹恼了,许筠瑶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她自问哄人的手段花样百出,可在脑子里搜刮一通,全都是哄男人,尤其是自己夫君的。她可从来没有哄过妇人,更没有哄过亲娘,以致这回把包子夫人惹恼了,她却是脑子空空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法子,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包子夫人认错求饶,法子确实是笨了些,可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她没辙了,忙在心底呼唤言妩帮忙出个主意。 言妩想了想:“要不撒撒娇?” ‘不行不行,这招对真恼了的人不好使。’ “那装哭扮可怜?” ‘都做错了事还有脸哭?’若是此刻言妩出现在眼前,许筠瑶只想狠狠地戳她的脑门。 言妩感觉到她的嫌弃,委屈地瘪瘪嘴,有几分赌气地道:“那你还是赖着求饶吧!毕竟烈女怕缠郎嘛!” 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许筠瑶气结,忽又转念一想:也对,烈女怕缠郎,烈母自然也应怕缠女。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又屁颠颠地追着阮氏的身影而去:“你要怎样才不生气嘛?你要说了我才知道啊!你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呢?说嘛说嘛,要怎样才不生气……” 唐松年忍俊不禁,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第38章 第38章 他在原地笑了一阵子,这才拢嘴佯咳一声,背着手跟在那对母女身后进了屋。 阮氏也被小丫头缠人的功夫弄得哭笑不得,又怕当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想给小丫头一个教训的想法便要前功尽弃了,故而还是努力地忍着,转过脸去不看那张圆圆的可怜巴巴的小脸蛋。 许筠瑶是那种打定了主意就要执行到底之人,既然决定要把‘烈母’磨回原来的软包子,那自然施展浑身解数,如牛皮糖一样黏着阮氏不放。 小丫头的缠功着实太厉害,阮氏眼看就要破功了,亏得这时候唐松年走了进来,她如蒙大赦,急急便迎了上去,以前所未有的专注侍候他净手洗脸更衣。 那个专注的程度,仿佛这世间上再没什么比眼前这男人更吸引她,又似是要在男人身上盯出一朵花来。 见包子夫人的注意力被老匹夫吸引了过去,许筠瑶有些不甘,忿忿地瞪了唐松年一眼。 老匹夫就爱坏本宫好事! 眼看包子夫人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只要她再加把劲就可以融化她了,偏老匹夫这时候横插一脚,包子夫人有了喘息的机会,也教她前功尽弃! 唐松年瞧着小丫头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的小模样,哈哈一笑,伸出手指在那鼓鼓的小脸蛋上戳了一戳,然后,被小丫头愤愤地拍开。 他又是一阵大笑,笑声过后,不顾小丫头的挣扎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忍笑问:“宝丫做了什么惹恼了娘?说来听听,看爹爹能不能帮你向娘求情,让娘再给你一次机会?” 许筠瑶本不想理他,可再一想,说不定老匹夫还真可以帮到自己,遂仰着脸蛋蹭到他的身边,偷偷打量了一下阮氏,见她还是板着一张俏脸,只能含含糊糊地对唐松年道:“嗯,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打破了大伯母一盆花。” 顿了顿又连忙补充:“我已经很快帮秀珠把花种回去了,还帮忙挖了很多泥。瞧,指甲缝里还有泥巴呢!” 她举着十根肉肉短短的小手指,凑到唐松年跟前给他看,小眼神却往阮氏身上飘,见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有几分泄气。 唐松年捏着一根肉嘟嘟的小手指,细一看,指甲缝里果然还嵌着一点儿泥,连忙唤碧纹打了水来,亲自把那十根小手指洗得干干净净。 “怎的会不小心把大伯母的花打破了?”唐松年替女儿擦了擦小手,笑着又问。 “就是不小心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许筠瑶语气愈发含糊了。 阮氏气笑了:“你怎不跟爹爹说,是你不听娘的话还偷偷玩鞭子,不小心就把大伯母的花给抽没了,连根都断了。” 许筠瑶立即冲她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噔噔噔’地跑过去绕着她道:“不敢了,再不敢了,你不要生气,真的不敢了……” 唐松年笑看了一会儿小丫头黏着人认错求饶,才笑着上前轻按着她的发顶,代她向夫人求情:“既然她都诚恳认错了,想必不会再有下一回,夫人便原谅她了吧!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宝丫说对不对?” “对对对,爹爹说得极对!”许筠瑶将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这会儿瞧着老匹夫也顺眼了许多。 阮氏的气早就被小丫头给磨掉了,这会儿见夫君出声,自然顺坡而下,捏着小丫头的脸蛋严肃地问:“果真没有下回?” “没了没了,当真没了!” “要听话?” “听话听话,再听话不过了。” 阮氏这才满意了,也终于放心地露出了笑容。 许筠瑶察言观色,知道这会儿才真正是雨过天青,暗地吁了口气,立即打蛇随棍上,充分施展撒娇装乖大法,直磨得阮氏好一阵笑,这才得意地抿出腮边的小梨涡。 看来只要本宫有心,便没有本宫搞不定之人! 唐松年含笑望着粘粘糊糊的母女俩,忽又想到了伴读一事,脸上遂浮现忧色。 这么一个软绵绵甜丝丝的小丫头,要把她送进宫去,不亚于往他心口剐肉啊! 可君命难违,他不能不识抬举。何况五公主虽为庶出,可自幼养在皇后膝下,深得帝后宠爱,与嫡公主无异。 陛下能挑中自己的女儿当五公主的伴读,除了确是看中了小丫头外,也有给自己体面之意。否则皇室贵戚有那么多适龄的女孩子,又何需挑到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府中。 阮氏与他多年夫妻,如何看不清他眼中忧虑,寻了个理由把女儿哄了出去,才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倒确是有个难办之事,只却不是关于我的,而是关于咱们女儿的。”唐松年低叹一声道。 “关于宝丫的?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事让你烦心?”阮氏惊讶。 唐松年便将天熙帝的意思向她一一道来。 阮氏听罢果是满怀忧虑。 小丫头在她身边长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了。表面瞧着乖巧听话又懂事,实则天不怕地不怕,吃不得半点亏。 “当年在纪府,宝丫根本没有机会见过陛下,陛下又如何会知道她的?”她不解地问。 “陛下人虽不在,可三位殿下身边宫人却不少,孩子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何瞒得过陛下去。必是当时宝丫做了什么,以致让陛下记忆深刻,事隔这般久仍然想得起她来。”唐松年道。 阮氏一听便吃了一惊:“竟然在暗地里还有人注意着孩子们的言行举止?若是这样,宝丫就更不能去了。” 唐松年安慰性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放心,宫人的任务并不是窥探小主子的言行举止,只是奉旨侍候,就像你有时候也会吩咐碧纹跟着照顾女儿一般,碧纹自然要事事留心注意。” 阮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女儿要进宫就很是舍不得。 待许筠瑶得知自己要进宫给五公主作伴读,顿时喜不自胜。 一见她这副笑颜逐开的模样,唐松年与阮氏均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虽说是送进去后当日便可以接回来,可却是差不多一整个白日不在家中,就在方才,夫妻二人还担心自小不曾离过爹娘身边的小丫头不会同意,可哪想到结果却是如此出乎意料。 许筠瑶险些没高兴坏了,本以为这样的好事落不到自己头上,没想到峰回路转,教她怎能不高兴!她高兴得都想要原地转上几圈了。 老天爷总算是眷顾本宫一回了! 过得几日,皇后娘娘为几位公主择定伴读的懿旨便传了出来,对前头四位公主的伴读,朝臣倒是意料当中,只因那四位小姑娘,不是县主,便是公侯重臣府上闺女。唯一一个例外的,便是五公主的伴读,不但年纪比五公主要小,而且生父不过吏部一名员外郎。 再一听闻这位小姑娘是陛下亲指,结合其父的来头,有精明的朝臣便起了心思。 看来那位唐大人早就入了陛下之眼,否则陛下也不会如此抬举他。如今虽不过小小员外郎,只怕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这样一想,遂连忙吩咐自家夫人,要尽量与那唐松年的夫人交好,最低限度也莫要开罪对方。诸位夫人得了夫君吩咐,自然应下。当然也有不少尊贵的夫人打心底不乐意,觉得自家夫君位高权重,而自己竟然要屈尊纡贵与一小小员外郎夫人交好? 纵然心里并没有如此想法的,被夫君明言要与那唐夫人交好,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不是滋味。只当她们与阮氏一接触,发觉对方竟是个性情温和,举止可亲,处事大度不爱计较的女子,那点儿‘被迫与之交好’的不豫便也消失了。 毕竟能混至如今地位,哪个没练就一双金睛火眼来。谁是真心、谁是客套、谁是假意一眼便能瞧得出来。虽不知这位唐夫人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至少目前看来确是个值得往来的。 如此一来,阮氏每日仅是应付人情往来便已经是忙得抽不开身,直看得大房的李氏嫉妒不已。待许筠瑶要进宫为公主伴读的消息一传开,更是嫉妒得脸都扭曲几分。 可她到底还没有糊涂,知道三房今时不同往日,不但是唐松年,便连唐筠瑶那个小丫头都不能再小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唤来了女儿,叮嘱道:“日后见了你三妹妹,不许再冷着脸不理人,要想办法与她多亲近。” 将要满六岁的唐筠瑜不高兴地拉长了脸:“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亲近她?!” “你个死丫头,若是你想日后只和那些小门小户的穷酸姑娘打交道,吃的穿的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三妹妹出入皇宫大苑,与公主郡主这些千金贵女来往,你便一直冷着脸对她!”李氏气结,瞪了女儿一眼才道。 唐筠瑜虽还是相当不乐意,可一听娘这话,再想想若是将来果真一切如娘所说的一样……只这般一想她便觉得难以接受了。 “可是三妹妹那边有什么,三婶婶也会给我送来啊!”她还是有点儿不甘心。 阮氏性子温和,对大房的几个孩子也一视同仁,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给几个孩子送来,故而唐筠瑜才有此说。 李氏冷笑:“难不成你以为你三婶婶有好东西,不先紧着自己的女儿,反倒要先给你?真是个笨丫头,靠着别人的施舍能有多长久?” 唐筠瑜嗫嚅着不敢再多话,可心里却对那个让她不得不示好的三妹妹愈发不待见了。 府中上至王氏,下至翠纹碧纹等侍女,无一不替即将进宫的许筠瑶紧张,尤其是王氏与阮氏婆媳,一会儿怕她不懂事冲撞贵人,一会儿又怕她不习惯会闹着回家,反正各种可能都想到了,愈想便愈是不安。 唐松年不得不一再将天熙帝的意思转达她们。所谓伴读,其实不过是给年方六岁的五公主找个玩伴,加之小丫头年纪最小,陛下与皇后娘娘自然会宽容几分,皇后娘娘甚至还专门拨了一名宫女照顾小丫头,不会有什么事的。 王氏婆媳听他这般一说,勉强放宽了心。 倒是许筠瑶这个当事人不但没有半点担心,反而一脸兴奋期待。 她对皇宫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唐府更甚,进宫对她而言简直像回一趟家一般随意自在。 头一日是由各府夫人带着自家姑娘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公主与伴读彼此见过,到了申时各府便可在宫门处等候,把自家姑娘接回府去。然后次日卯时再把人送进宫门,自有宫中内侍领着送到文华馆即可。 以阮氏的身份,其实是不够资格进宫的,而皇后自然也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有心给她一个体面,特意传了口谕,恩准她护送女儿进宫。 阮氏得了口谕后对这位素有贤名的皇后娘娘可谓感激涕零,亦对让女儿进宫给五公主当伴读多了几分放心。 毕竟五公主是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的,性子必然不会差得到哪里去。 许筠瑶得知她的想法后暗笑不已。若是包子夫人知道上辈子五公主长大后的一连番惊世之举,不知这会儿会不会打死也不肯让自己进宫。 静安五公主,她上辈子对她其实是有几分欣赏的。 这位五公主虽非皇后所出,但却是太宗皇帝膝下诸位公主中最受宠的,性情彪悍,我行我素。前世这位五公主曾两度休夫,第二任驸马甚至还被她追杀了九条街,险些没把小命都丢掉。 上辈子她对这位五公主虽然欣赏,但也是有点防备的,毕竟这种豁得出去的泼辣货,身份又尊贵,真与她对上了,还确是有点儿难办。 所幸五公主只管自己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从来不理会朝中事,更加不会干涉后宫。故而与身为许淑妃的她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倒是没有想到这辈子她与这位彪悍公主还有这样的缘分。 到了进宫那日,许筠瑶早早便被碧纹抱起,阮氏亲自替她洗漱更衣,唯恐她路上肚子饿,抱着她半哄着喂了早膳,直看得坐在对面的周哥儿嫉妒不已。 不公平,自己早上若是不按时起床的话,爹爹就会亲自去拎,屁股还会再挨两巴掌,必是要把他彻底弄清醒了。 轮到笨蛋宝丫,居然还可以半梦半醒地被娘亲抱着喂早膳!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心里直冒酸水,幽怨的小眼神来回在爹娘身上瞄。可唐松年和阮氏都担心着初次进宫的女儿,哪还有心思管其他。 周哥儿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认命地舀了一勺子粥送进嘴里。 “今日记得要好好听先生讲课不可淘气,回来我还要检查你的功课。”唐松年起身离开前,倒还记得叮嘱儿子。 “知道了——”周哥儿拖着尾音回答。 却说贺娘子既起了离开的心思,很快便寻了个合适的机会辞去了纪府的差事,又将家中行李都收拾好,再难得奢侈地雇了一辆马车返乡。 说来也巧,她们离京的这日恰好便是许筠瑶初次进宫的日子。 贺绍廷抱着他给周哥儿与蔫坏丫头准备的小礼物,由芳姐儿带着到了唐府大门处,见大门外居然停了好几辆马车,路上有不少行人正围着指指点点,小声交谈。 “发生什么事了?”有过路的行人瞧见这里的热闹,不禁好奇地问。 “听说这府上的姑娘要进宫给公主殿下做伴读,宫里还遣了人来接,大伙儿都来瞧瞧热闹。” “原来如此!” …… “廷哥儿,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这会儿人多,只怕东西送不进去,娘还在车里等着咱们呢!”芳姐儿望望天色,催促道。 贺绍廷抿了抿双唇,抱着木盒的手紧了紧,忽地道:“我去东门那边找人送进去。” 说完,从人群中东钻西钻的,很快便将身后的芳姐儿抛下了。 芳姐儿急得直冒汗,使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追着他到了唐府东门处。 见贺绍廷神情迟疑地站在门外,她干脆夺过他手中的木盒,冲着从门里迈出的一名仆从道:“大叔好,可以麻烦您把这东西代转交给墨砚大哥或者碧纹姐姐么?这是我弟弟廷哥儿给周哥儿和瑶瑶的。” 那仆从不耐烦地道:“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哪家的孩子这般不懂规矩,咱们府上的公子姑娘稀罕你的东西?” 芳姐儿被他推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忙稳了稳身子,正欲再求,贺绍廷忽地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低声道:“算了,姐姐,咱们走吧!” 也是此刻他才醒悟,纵然周哥儿兄妹与他再怎么交好,他们之间却还是横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这鸿沟会随着彼此年纪增长,随着唐大人官职越来越高而变得越来越宽。 他不觉得沮丧,也不觉得失落,更不会自惭形秽。无论将来彼此身在何方,他依然会记得曾经有一对小兄妹,伴他走过最孤独无助的时候。 芳姐儿虽然有点儿可惜,但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正要离开,便听有另一名仆从不赞同地道:“何苦这样,叫得出墨砚与碧纹姑娘的名字,许真的认得,我约莫记得四公子确有位姓贺的小友。” 末了又朝芳姐儿道:“小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便代你转交墨砚。” “信得信得,劳烦大叔了!”芳姐儿哪有不允之理,高兴地把手中的木盒交给了他,又拉着贺绍廷再三道谢,表姐弟俩这才原路折返。 在马车上焦急等候的贺娘子见到他们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贺绍廷朝她歉意地笑了笑:“让姑母久等了,咱们走吧!” 马车缓缓地驶动,窗外的景致一点一点的后移,渐渐地,马车越驶越快,属于京城的热闹喧哗也渐渐离他们远去。 贺绍廷伸手拨开车帘,望向湛蓝的天空。片刻,又回头望望头挨着头小声说着话的贺娘子母女,一丝浅浅的笑容便扬于唇畔。 这样也挺好的,着实没有必要去苛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筠瑶是牵着阮氏的手走进凤藻宫的,她一眼便看到了殿内的其他几名公主伴读。有中书令徐令儒嫡孙女徐婉菁、康宁侯之女彭玉琪、普南郡王之女嘉平县主和郑国公之女郑妍。 她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未来的太子妃与太子良娣居然这般早便凑到一处来了。 那四名小姑娘也齐唰唰地朝她望了过来,眼中有好奇、有疑惑、有不屑,也有漠视。 许筠瑶记得太宗皇后是个很节俭之人,故而此时的凤藻宫并没有后来梁毓嫣进住后那般富丽堂皇。可尽管如此,宫中每一处的装点也是恰到好处,将属于一朝皇后的雍容大气给表现得淋漓尽致。 待她规规矩矩地跟着阮氏向皇后行礼后,便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从娘亲身后探出半边脸,径往宝座上的皇后望过去,却不防撞入一双带笑的眼眸。 那双眼中所蕴的温柔,就跟她的包子夫人一样,让她忍不住心生亲近,下意识地朝对方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皇后明显愣了愣,随即便笑开了,正要招手让小丫头过来,便听到殿外传来五公主的声音。 “母后,她们便是给儿臣们选的伴读么?” 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疼爱地往蹦蹦跳跳过来的五公主额上戳了戳,轻斥道:“一日大似一日了,规矩倒不曾有半点儿进步,还不如比你小的筠瑶。” 五公主装傻地冲她乐呵,而后将视线投向殿内年纪最小的那一位,当那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偏又长得肉嘟嘟的小身影出现在眼前时,她眼睛顿时一亮,再也忍不住欢呼一声,朝着许筠瑶扑过去,一把抱着小丫头好一顿揉搓。 “你就是父皇给我选的伴读唐筠瑶对不对?哎呀,怎会长得这般可爱!白胖胖的就跟我今早吃的肉包子似的,好想咬一口!” “放、放开我……”许筠瑶一张圆脸蛋被她当作面团般揉来揉去,小手求救似的朝着明显吓得目瞪口呆的阮氏扑腾,“娘,娘……” 阮氏还没从震惊中回转过来,皇后已经轻斥出声:“快给本宫住手,瞧你都快把小筠瑶弄哭了!” 五公主还处在极度兴奋当中,把那张圆脸蛋又捏又揉了一会儿后,又‘叭叽叭叽’地连亲了几口,这才高兴地道:“母后母后,我喜欢她,就她了,我就要她!” 殿外本想进来的天熙帝看到这一幕,少顷,喃喃地道:“皇后啊!朕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哪是给静安找伴读,分明是…… 这娇滴滴软绵绵又乖巧懂事的孩子偏被这混世魔王瞧上了,也不知会被揉搓成怎样。 突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唐爱卿。 原本是想抬举一下对方才指了未满五岁的小丫头进宫的,不曾想…… 他再度长叹一声,有几分愧疚地瞅了还被五公主抱着不肯撒手的许筠瑶一眼,带着满怀惆怅,静悄悄地离开。 第39章 第39章 被皇后一顿训斥后,五公主终于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白胖肉包子,只眼神却还是一直往小肉包那里瞄,看着小肉包满脸委屈地扑进了娘亲的怀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抿嘴,腮边居然还跳出两只小涡涡! 她兴奋地捧着脸,眼睛里的光芒愈发明亮,恨不得尖叫出声。 小肉包脸上长着小涡涡!太可爱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肉包!好想戳一戳那小涡涡,好想好想! 她只觉得指尖痒痒,险些没忍住又扑过去对那小肉包一阵蹂躏。 皇后抚额,头一回觉得,陛下让这乖巧的小丫头给静安当伴读,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警告性地瞪了五公主一眼,然后又柔声安慰了‘饱受惊吓’的小丫头几句,再朝着脸色微微发白,眸中难掩心疼,正轻轻抚着女儿那饱受‘蹂躏’脸蛋的阮氏歉意地笑了笑,引得阮氏一阵诚惶诚恐。 在场的另外四对母女都一脸同情地望向许筠瑶这倒霉孩子。 可真是倒了大霉,居然招来五公主的喜爱! 上回被五公主喜欢的那只小兔子,早就成了一顿全兔宴进了五公主肚子里。 上上回被五公主喜欢的那只拥有一身美丽羽毛的鹦哥,后来浑身光秃秃地被宫娥拎走了。 上上上回被五公主喜欢的那只番邦进贡的白猫,后来变成了浑身沾着墨汁的‘黑猫’,再后来便被皇后娘娘救出了‘魔爪’…… 上上上上回…… 总而言之,被五公主喜欢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给这最受宠的公主当伴读是件无上荣光之事,只要安安分分地尽着自己的职责,将来的好处自是不少的。 可这会儿…… 她们已经可以想像过不了几日,这倒霉丫头便会从宫里哭着回家,以后再不肯来了。 这样一想,原本对许筠瑶一个区区员外郎之女,居然与自己一并待遇的,这会儿对小丫头的那点敌意便稍稍减了几分。 许筠瑶虽然一早便知道五公主性子彪悍,却没有想到年纪小小的她就已经这般悍了。 她揉了揉有点儿疼的脸蛋,忿忿地瞪了已经腻着皇后装乖的五公主一眼。 很好,两辈子敢将本宫的脸蛋当面团来揉捏的,你还是头一个! “疼么?”阮氏见女儿白嫩嫩的小脸蛋已经被揉捏得有点儿红了,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轻声问。 “疼……”许筠瑶立即收敛心中恼怒,可怜又委屈地回答。 阮氏一听,愈发心疼了。 小丫头原本就娇嫩,一点儿红印子都要许久才消,这会儿被这般一通粗暴对待,也不知得疼到什么时候。 一时又怪夫君当日怎不寻个合适理由拒了这差事,一时又痛恨自己身为人母却对女儿的‘惨状’无能为力。 那厢皇后又训了五公主一顿,勒令她去向小丫头道歉。 五公主相当痛快地应了一声,欢快地又朝着许筠瑶跑过来,吓得阮氏下意识地将女儿挡在身后,眼神充满了警惕。 五公主半点儿也不在意,大咧咧地冲着被娘亲护在身后的小丫头道:“对不住啦,下回我会轻点的。喏,这个给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啦!” 说完,扯下腰间系着的玉雕小乌龟塞进许筠瑶手中。 皇后:“……” 阮氏:“……” 还有下回…… 许筠瑶望着手中那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一时无语。 这位公主殿下的爱好果真是与众不同。 阮氏终于回过神了,见状忙要代女儿推辞,皇后便道:“收下吧,静安难得如此喜爱令千金,也是这两人的缘分。” 阮氏这才代女儿谢过公主赏赐。 皇后又安抚了阮氏母女几句,见小丫头的模样虽然有点儿委屈,但却没有对五公主的排斥,心中顿时一宽,眼中笑意又深了几分,忙招手让小丫头到身边来。 许筠瑶倒还记得装乖巧孩子,仰着脸望向娘亲,似是征求娘亲的意见。阮氏轻轻拍拍她的背脊:“去吧!” 皇后拉着小丫头软绵绵肉乎乎的小爪子,仔细地打量着她。见小丫头长得玉雪可爱,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瞧着灵动又惹人怜爱。 果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听闻性子也好,怪不得身边这混世魔王一瞧便喜欢上了。 虽然出了点儿小插曲,但接下来各位公主与各自的伴读的见面还是相当愉快的。 宣诚大公主、庄华二公主年纪相差仅两个月,两人的穿着打扮既显皇家公主贵气,又有属于十一岁小姑娘的娇媚。尤其是五官更为明艳的二公主,礼仪更是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盈盈福礼,如行云流水,教人赏心悦目。 这也是因为二公主之母贤妃是个对礼节有点儿吹毛求疵之人,对女儿仪态方面的教导自然亦更为上心。 两人的伴读分别是中书令徐令儒嫡孙女徐婉菁、康宁侯之女彭玉琪,这四人年纪相仿,刚满十岁的彭玉琪比大公主、二公主和徐婉菁小上一岁。 被五公主硬是牵着手不放的许筠瑶不由得多瞅了徐婉菁和彭玉琪一眼,毕竟这两人上辈子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太子良娣。两人各不相让地斗了那么多年,可是随着太子的被废,所争所求全化作一场空。 真是教人好不唏嘘! 九岁的义清三公主乃是静安五公主胞姐,姐妹二人的生身之母穆贵妃在生下五公主后没几日便亡故了,彼时才三岁的三公主便交由穆贵妃亲妹穆昭仪抚养,襁褓中的五公主则由皇后抚养至今。 三公主与五公主虽说是同胞姐妹,可姐妹二人的容貌却并不怎么相似,三公主多肖其养母兼姨母穆昭仪,五公主眉目之间却有几分神似皇后。 许筠瑶想: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谁养的孩子更像谁了吧! 只不过五公主的性子却与温柔贤惠的皇后娘娘南辕北辙,却是不知道又像哪一位了。 三公主的伴读是与她同龄的嘉平县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许筠瑶觉得那嘉平县主仿佛瞪了自己一眼,那眼神瞧着有几分怨恨。 她有点儿纳闷,也不知自己何时又招了人恨,但也不放在心上。眼前这几位公主殿下她都不曾怕过,自然也不会怕一个小小的县主。 实际上,大公主性情懦弱,虽然有点小心眼,但向来认得清身份;二公主矜贵自持,最重规矩,绝不可能主动挑事。 三公主、四公主前世倒是没少与她作对,可却没一个能在她手上讨得了半分好处。一个被褫夺封号,一个靠讨她欢心才能在夫家立足。这辈子纵然再对上,她亦不会畏惧。 不过她进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接近豫王,可不是去和这些皇室贵女争争斗斗的。 八岁的饶乐四公主则由其母郑贵妃作主,选了郑国公之女,亦即郑贵妃内侄女郑妍为伴读。表姐妹俩正与郑国公夫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母后母后,没有其他事儿的话,儿臣先带着小肉……小唐唐回去了!”五公主有点儿不耐烦,迫不及待地道。 许筠瑶险些被口水呛住了。 小唐唐?这是什么鬼名字?所以继宝丫、瑶瑶之后,她又要多一个听了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小名了么? 皇后失笑,轻轻拍拍她的手:“莫要欺负小筠瑶。” “放心放心,我不会欺负她的,相反,我还会对她很好,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疼爱!”五公主保证。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望向拉着女儿小手依依不舍的阮氏,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忧色,不禁柔声道:“唐夫人放心,静安性子虽有些跳脱,但却分得清轻重,又确实是喜欢小筠瑶,相信她们会相处得很好。而小筠瑶年纪尚小,本宫也会让宫人时刻照应着。” 皇后都如此说了,阮氏也就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了,看着五公主牵着小丫头笑呵呵地走了出去,自有侍候的宫娥忙跟上。 能重回皇宫,许筠瑶心中无比激动,头也不回地跟着五公主走出殿去,瞬间便将阮氏给抛到了脑后,看得阮氏心里酸溜溜的。 这小没良心的,有了小伙伴连娘都不要了。 许筠瑶跟着五公主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宫道上。东北面那棵松树还没有长成日后枝叶繁茂的模样,西北方向那处还没有蓄起荷花池,还有正东方向那里…… 她只觉得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都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可她的箭与梭都似乎错了方向。 五公主可不知她心里正惆怅着,兴高采烈地握着她软软的小手,欢快地道:“小唐唐,你不要害怕,有本公主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跟你讲,我宫里有许多许多好东西,一会儿我就拿给你看。” 许筠瑶觉得应该为自己的称呼争取一下,遂绷紧小脸,脆声道:“我不是小唐唐,我是筠瑶。” “好的,小唐唐,我知道了。”五公主从善如流地接了话。 “我不叫小唐唐,我叫筠瑶,筠、瑶!”许筠瑶小脸绷得更紧,重重地强调着。 “我知道了,小唐唐叫筠瑶。到了到了,小唐唐,这是我住的地方,日后你也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可以和我住一间房。”五公主笑眯眯地牵着她快走几步,便到了她住的地方。 许筠瑶默默地想了想,要是再坚持一下,将‘小唐唐’这个肉麻的称呼,从五公主脑子里抹掉的可能性有多大?只再一想到前世五公主的种种彪悍事,又默默地放弃了。 罢了,本宫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五公主住的是离凤藻宫最近的聚福斋,这是她刚满六岁生辰时磨着皇后要搬来的。皇后原不同意,只是被她磨了大半个月,终于不得不如她所愿。 迈进聚福门,许筠瑶又被五公主牵着跑过游廊,又穿过一间小敞厅,迎面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那一棵棵诱人的橘子树。 “怎样怎样?这是不是好地方?我可是瞧中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让母后同意我搬来这里住的。你瞧你瞧,这里还有石榴树,待到果子成熟的时候,咱们可以坐在树丫上,摘一个吃一个,你说是不是很好?”五公主终于找到了人与她分享这喜悦,眉眼弯弯,笑容极度明媚。 许筠瑶不知不觉地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双唇一抿,那对诱人的小梨涡又跑了出来。 “啊啊啊!”五公主再忍不住捧着脸尖叫出声,把毫无防备的她吓了好一大跳,正不解对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动,五公主已经朝她扑了过来,伸出手指就往她脸上的小涡涡戳去。 可许筠瑶一惊之下,小梨涡早就缩了回去,教五公主戳了个空。 “小唐唐,再笑笑,再笑一个嘛!”没能如愿戳出小涡涡,五公主不甘心地道。 许筠瑶转过脸去,毫不客气地拒绝:“不!” 本宫可不是你的玩具! “笑笑嘛,再笑一个嘛,让我戳一下下就行,就一下下!”五公主不死心地念叨。 许筠瑶干脆迈腿就跑,五公主追在她的身后如同叫魂般直唤:“小唐唐,小唐唐……” 许筠瑶险些没忍住想找东西堵住她的嘴,此时此刻才终于体会到当日被她追着念叨的阮氏的感受。 她四处躲避着,却没注意前方突然出现的身影,待她察觉时已经是收势不及,与来人撞了个正着,一屁股便摔坐在地上。 “小唐唐你没事吧?可摔着了?赵元祐你突然跑进来做什么?瞧把小唐唐都撞倒了。”五公主连忙上前去把她抱起,又冲着来人一顿抱怨。 许筠瑶这才知道看清楚来人,竟是上辈子的皇帝夫君,眼睛顿时闪闪发亮,装作不经意地整了整衣裳,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朝着对方糯糯地唤:“殿下。” 豫王眼睛亦是一亮:“我认得你,你叫宝丫。” 见他还记得自己,许筠瑶心中满意,朝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五公主瞧见了她的笑容,又望向同样一脸欣喜的皇兄,心中顿时敲响了警钟,忙一把将小丫头拉到自己身后,生气地瞪着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皇兄:“小唐唐是我的,是父皇给我寻来的伴读,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我没有。”被皇妹当贼一般防着,豫王有点儿委屈。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我这会儿很忙,没空招呼你……”五公主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推着他离开,坚决不肯让他留下来引诱自己的小肉包。 许筠瑶虽有心与‘未来皇帝夫君’多相处,可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她这会儿进了宫,五公主与豫王又是关系最亲近的兄妹,日后多的是机会。 “小唐唐我跟你讲,五皇兄他可坏了,总喜欢揪小姑娘的辫子,还喜欢抢人家的东西,你日后见了他要离他远远的,要不一定会被欺负的,知道么?”待‘送走’了豫王后,五公主便开始给小丫头洗脑。 许筠瑶一脸诡异地望着她。 五公主看不懂她的脸色,不遗余力地继续抹黑兄长,誓要斩断一切小丫头会被皇兄拐走的可能。 却说那应了芳姐儿会替她把东西转交墨砚的唐府仆从,也确是个言出必行之人,瞧着得了空,便拿着贺绍廷的那只木盒去寻墨砚。 刚穿过一道月拱门,迎面便见大房的兴哥儿跑过来,他连忙躬身避让一旁。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他听到兴哥儿停下了脚步问。 “是门外有位小哥送予四公子和三姑娘的东西。”仆从回答。 一听是送给那两个讨厌家伙的,兴哥儿眼睛骨碌一转,伸出手:“东西给我,我给他们送去。” 仆从迟疑了一下:“这个……” “快点!”兴哥儿不高兴地瞪他。 仆从再不敢有二话,恭恭敬敬地把盒子递给了他。可到底是受人之托,他走着走着便愈是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忙辗转请人递了话给碧纹,只道今日一大早便有位小姑娘带着弟弟送了份礼给四公子和三姑娘,而礼物已经托大公子转交了云云。 碧纹一听便知道这对姐弟必是芳姐儿和贺绍廷。 得了那盒东西后,兴哥儿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一个陶瓷福娃娃,一只做工精致的布艺老虎,哼了一声,把福娃娃拿出来用石头砸了几下,娃娃的下半身便被砸碎了。 他再拿出那个布老虎,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这才将断了下半身的福娃娃和脏兮兮的布老虎放回盒子里,随便扔给路过的一名唤小枝的侍女,让她拿到三房去。 看着侍女应喏后抱着盒子而去,他才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死丫头,别以为可以进皇宫便了不起了,我可不怕你! 阮氏自从宫中回来后,一直数着时辰,待接女儿的时辰一到,忙吩咐人前往宫门。又焦急地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才终于等回了头一回进宫的女儿。 见小丫头脸蛋红扑扑,身上的小衣裳整整齐齐,不放心地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确信小丫头身上并没有带伤,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公主殿下待你可好?”她搂着女儿在怀,柔声问。 好么?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想了想,除了过分的、让人吃不消的热情,再加上不时在她耳边念叨她的五皇兄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见了他不要接近外,其余的还算不错。 这样一想,她便点了点头,脆声回答:“好。” 阮氏仔细打量她的神情,见她并没有半分勉强,可见确是真心话,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四姑娘,芳姐儿和廷哥儿今日一早便送了东西过来,指明是给你和四公子的。”碧纹抱着贺绍廷那只木盒子进来。 “给我的?”许筠瑶一听便高兴了。 月光小少年居然送她东西了?不行不行,她得好好珍藏着,只待日后…… 可当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笑容当即便凝住了。 布老虎应该是给小唐大人的,而这个破了下半身的福娃娃才是给自己的。可是,是谁?谁把东西弄坏了?! 她的眼眸顿时凝聚一股杀气,尤其是看到布老虎身上的鞋印时,那股杀气便又浓了几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怎坏了?”碧纹一看也吓了一跳,生怕她误会是自己弄坏的,忙道,“可不关我的事,小枝给我的时候,我便好好的放在屋里,再没动过。” “小枝是谁?”许筠瑶强忍着怒气问。 “小枝是负责给园子里花草除虫浇水的丫头,晌午就是她把东西送过来的,说是大公子让她送的。偏巧早前墨砚那边也让人传了话,说芳姐儿和廷哥儿送了东西给四公子和三姑娘,东西已由大公子代交,两边一合,可不就是小枝送来的这盒子么。” 兴哥儿?许筠瑶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再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登时大怒,脑子里更是瞬间冒出了上百种不动声色地弄死那兴哥儿的法子,可一听外间传进来阮氏温和的说话声,勉强将这戾气给压了下去。 可到底心里到底怒气难平,再忍不住跑进东次间,把阮氏藏在柜子后的那几条她亲手做的鞭子找出来,随手拿了一条,在阮氏的叫声中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她如何得知我把东西藏在那里的?”阮氏一脸的惊讶。方才她恰好出去,并没有听到女儿与碧纹的话。 许筠瑶没有理会娘亲的叫声,径往大房方向跑,却在园子里便遇上了正与耀哥儿吵架的兴哥儿,立即冲上前去,用鞭子指着他问:“我问你,福娃娃和布老虎是不是你弄坏的?” “是我又怎样!下回我见了还砸,耀哥儿怕你,我可不怕!”兴哥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他今年已经九岁多了,个子长高了许多,自问力气也大了许多,根本没有将眼前这个小不点放在眼里。倒是耀哥儿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只一看小丫头手中的鞭子便不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很好,倒是个敢做敢当的!”许筠瑶气极反笑,看着兴哥儿得意地朝自己哼了一声,手一扬,‘啪’的一声,手中鞭子便朝着兴哥儿抽了过去。 兴哥儿没有想到她竟是说打就打,痛得跳了起来,正想怒骂,许筠瑶又是一鞭抽了过来,他躲避不及,生生又被抽中。 小丫头力气虽不大,可抽得却相当准,再加上又软又韧的鞭子打在身上,那股痛楚,实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住的。 “死丫头,你敢打我?有朝一日老子撕了你!”兴哥儿又痛又气,想要去扯她的鞭子,可对那凌厉的软物又心有戚戚,唯有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 “不用等有朝一日,今日我先撕了你!”许筠瑶恨极他毁了月光少年送给自己的第一件,也许也是唯一一件礼物,将手中鞭子握得更紧,紧追着那四处逃窜的身影而去。 兴哥儿原以为自己年长,就算一时迫于对方武器还击不能,但想要逃开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哪想到那个明明人矮脚也短的小丫头,居然将自己追得死紧,半点也不落后。 他大骇。这死丫头怎会跑得如此快的?! 可许筠瑶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追上来又是‘啪啪啪’连甩三鞭,每一鞭都准确无误地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得他哇哇大叫,再不敢多话,只拼了命般跑。 他本就极受宠,李氏更是毫不节制地给他各种吃,体重本就比同龄孩子要重得多,平日亦是能坐不站,能躺不坐,愈发养得身上的肉软绵绵的,跑不出几步便开始喘粗气了。 许筠瑶拔腿便追,将手中长鞭甩得‘噼啪’作响,一鞭又一鞭,狠狠地抽在对方身上。 想跑?当年你能从本宫的死蛇鞭下逃开,这一回,本宫教你知道厉害!本宫,从来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第40章 第40章 “我不敢了,不敢了,救命啊,爹,娘,救命啊!”兴哥儿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园子,也吓得耀哥儿身子一抖一抖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鬼丫头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附近的府中下人闻声赶来一看,见府里年纪最小的三姑娘手持软鞭,一阵风似的追着年纪最大的大公子打,明明一个小豆丁,却偏偏追得比她年长好几岁的男孩子哭爹喊娘逃之不及。 兴哥儿突然一个趄趔,没能站稳‘咚’的一下便摔倒在地,许筠瑶趁此机会追上前去,又朝他甩了两鞭,在他的惨叫声中一屁股坐到他后腰处,抡着小拳头就打。 众人再不敢耽搁,急急上前去,有的半哄半强硬地把小丫头抱开,有的扶起满身狼狈正大哭的兴哥儿,有的连忙去通知李氏,有的则打算去寻阮氏,却不料听了碧纹的话察觉不妥的阮氏正赶了来,远远一眼瞧见自己的女儿压着比她大的兴哥儿打,顿时又是头疼又是恼怒。 小丫头被抱到娘亲跟前,绑得整整齐齐的花苞头乱糟糟的,有几根头发黏在她的嘴边,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有好几处还粘上了土。 看着女儿气哼哼并无半点知错的模样,阮氏只觉得头更疼了。 “你怎的又打人?” “谁让他弄坏我东西,再弄坏,下回再打!”许筠瑶朝着已经扑到李氏怀里大哭的兴哥儿晃了晃小拳头,再重重地哼一声。 兴哥儿听到她的话,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李氏本就心疼儿子被人打,这会儿又听到小丫头丝毫不知悔改的话,登时大怒:“你爹娘便是如此教你的么?目无尊长,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将来长大了可还了得?!” “谁让他弄坏我东西?!他该打!”小丫头梗着脖子大声道。 居然敢把月光小少年送给本宫的东西弄坏,本宫只是打你一顿没往死里弄,便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她自有上百种可以把他往死里弄,弄完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教人抓不住半点把柄的狠法子,没有施展在这混账小子身上,便已经是看在他姓唐的份上了。 可惜没有人知道她的手下留情,尤其是李氏,听了她这话气得浑身颤抖,若非顾及她身后的公主殿下,这会儿恨不得扑过来撕了这死丫头! 阮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又看女儿这副倔强的模样,勉强耐着性子问:“他弄坏你什么东西了?” “廷哥儿送我的陶瓷娃娃,被他砸碎了。还有给哥哥的布老虎,也被他踩脏了!小小年纪这般狠毒,连自家人的东西都毁,将来长大了还了得?!”小丫头眉毛倒竖,毫不客气地把李氏的话还了回去。 恰好下衙归来途经此处的唐松年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揉了揉女儿的发顶,不紧不慢地道:“说得有理。” “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氏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厉声喝道。 “做错事了自然要受处罚,兴哥儿毫不顾念手足之情,无缘无故毁坏他人之物,其行为之可恶,绝不能轻饶!” “今挨了苦主一顿揍,算是罪有应得。为人父母者,应让孩子知晓错在何处,而不是一昧盲目相护。” “此番被你三妹妹一顿打,乃是你作恶在前应得报应,你服是不服?!”他缓缓地望向兴哥儿,沉着脸问。 兴哥儿的哭声在他出现后便不知不觉地小了,忽被他一顿喝问,再一抬头对上他严厉的眼神,吓得哭也不敢再哭,哆着嗓子回答:“服,服……” “故意损毁弟弟妹妹之物,此为大错,你可认?”唐松年冷着脸又问。 “认、认,是我错了、错了……”兴哥儿打了个哭嗝,眼里含了两泡泪,却怎么也不敢流下来。 李氏恼极反笑:“三弟当了官果然不一样了,倒把官威摆到了自家侄子身上。也怪我们老爷不如三弟争气,堂堂兄长还要仰自家亲弟弟鼻息,连儿子被侄女打了也不敢多说半句话!” “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没听人家说了么,被打了是你活该,该受的!”她又厉声喝斥抽抽噎噎的兴哥儿,狠狠瞪了许筠瑶一眼,硬是扯着儿子走了。 耀哥儿敬畏地望望唐松年,又飞快地瞅了许筠瑶一眼,追在母兄身后离开了。 唐松年望着李氏母子远去的身影,叹息着摇了摇头。 老匹夫出现的那一刻,许筠瑶原以为他必是先责备自己一顿,而后好言安慰挨了打的兴哥儿,和稀泥一般维护着两家人的和睦。 这也是她所知道的多数人做法。 可接下来唐松年的一系列举动,却让她吃了一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直往老匹夫身上瞅,脸上带着惊奇。 “夫君,这样不大好吧?”阮氏蹙眉望着大怒而去的李氏,眉间难掩忧虑。 许筠瑶却突然觉得心里舒爽了,小嘴一抿,心情颇好地又挤出了那对小梨涡。 唐松年望向女儿,见状哑然失笑,随即脸色一沉,低声喝道:“唐筠瑶,你可知错了?” 许筠瑶的笑容一下子便敛了回去,满目警惕地瞪着他。 老匹夫想教训本宫? 她绷着小脸,不服气地朝他瞪了回去,却又听对方教训道:“你身为姑娘家,最为矜贵不过,理应如你娘一般端庄温雅,怎可学那莽夫所为?需知大打出手实乃报复之最下乘,纵然得解一时之气,可却白白累及自身名声,确是得不偿失!” 咦?许筠瑶眼睛瞪得更大了,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老匹夫的意思是怪她报复的方法不对? 看着女儿那张惊讶的小脸,唐松年又不紧不慢地道:“他无故毁你东西在前,你本是占足了理,可你却当众挥鞭讨公道,虽能解气,可却无形中把自己的‘理’推了部分到对方身上,你大伯母敢出言训斥便是如此。” “明明占理,可却因为报复手段过于粗暴鲁莽,使得有理也成了没理,着实不该。” 许筠瑶眼睛闪闪亮,这会儿怎么瞧老匹夫怎么顺眼,一脸期待地问:“那下回我可以悄悄弄死他么?” 若是可以的话,本宫也不用挥鞭挥得这么辛苦了,毕竟本宫是要靠脑子纵横后宫,而不是靠蛮力的。 唐松年:“……” 阮氏:“……” 唐松年掩嘴佯咳一声,在夫人满是责怪的眼神中疼爱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弄死就过了些,给他一个震慑,教他日后再不敢招惹你便可。” “可若他就是不怕死,偏要和我作对呢?”许筠瑶不死心地追问。 “若是知而不改,自有长辈们出面,小丫头便不必操心了。”唐松年拍拍她的脸蛋。 许筠瑶暗地轻哼一声。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那兴哥儿是自家人,再怎么做也要手下留几分情。老匹夫再阴狠,到底还是顾及家族的。 她还是有点不死心地又问:“打他是最下乘的做法,那怎样才是最上乘的呢?” 唐松年抓抓她头上绑成一团的软软头发,慢条斯理地道:“最上乘的做法自然是借刀……借大人之手替你讨回公道。” 切!许筠瑶顿时嗤之以鼻。 老匹夫说了那么多,这一句才是重点吧?真当本宫是那等受了委屈,便回去找爹娘哭诉的无知小儿了? “哦哦。”她敷衍地应了两声。 唐松年捏着她腮边软肉问:“你用了打人这笨法子是不是做错了?” 许筠瑶想挣扎却是挣扎不开,瓮声瓮气地回答:“错了错了!” 果然还是应该暗地里弄死的,反正又不是真正的一家人,敢欺负到本宫头上就要付出惨重代价! 唐松年拂拂身上的衣袍:“既然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自然也应该受罚,回去廊下站着,什么时候爹爹觉得可以了,便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阮氏一听,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再怎样也不能助长小丫头这股喜欢拿鞭子抽人的气焰。 她在女儿额上轻轻一点,故意板着脸道:“可听到爹爹的话了?” 许筠瑶尽管心里不怎么服气,可对着阮氏,也不得不忍了下来。 “听、到、了……” 罚站就罚站,有什么大不了的。 被阮氏牵着手回到了正屋,在唐松年夫妇与周遭下人的盯视下,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廊下,背着手仰着脑袋,假装认真欣赏着天空。 唐松年望望已经变得阴阴沉沉的天色,再看看小丫头那装模作样的模样,有点儿想笑,忙忍住了,背着手踱步进屋。 阮氏跟在他的身后,行至女儿身旁,没好气地往她拍了两巴掌。 “哎呦,做什么!”许筠瑶蹦了起来,气鼓鼓地瞪向那不知死活胆大包天之徒,只一认出是包子夫人,气焰便灭了,不甘不愿地嘟囔几句,在阮氏责怪的眼神下老老实实站好。 周哥儿从学堂里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妹妹站在廊下仰着脑袋,一副专注地看着什么的模样,遂上前奇怪地问:“宝丫你在看什么呢?” “看天啊!你瞧,刚刚还是灰灰的,这会儿便变得黑黑的了,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就会变得紫紫的呢!”许筠瑶正觉无聊,见终于有人主动和自己说话,随口便是一顿胡诌。 “真是笨蛋,天都黑了,又怎么会变得紫紫的呢!”周哥儿鄙视妹妹。 “怎么不会?不是有句话叫‘黑得发紫’么?可见黑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紫的了。你没瞧见紫紫的天,说明它还没有黑够程度。”许筠瑶摇头晃脑地又道。 周哥儿虽然知道妹妹是在胡说八道,可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 捧着盆子从屋里出来的碧纹听到小丫头的话,没忍住笑出声来。 瞧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模样…… 许筠瑶还在和周哥儿东拉西扯,歪理一套套的,把周哥儿说得晕头转向,听得久了,甚至有时候会生出一种‘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的念头,只是很快便又清醒过来,轻哼一声:“我信你个鬼,你个小丫头坏得很!” 屋里的唐松年与阮氏也听到了小丫头的话,彼此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笑意。 “宝丫进来吧!”他清清嗓子,扬声道。 许筠瑶笑眯眯的,正想要再逗一逗一本正经的小唐大人,便听到唐松年从屋里传出的话。 周哥儿自然也听到了,恍然大悟:“噢,我说你怎么这般乖乖地站在这里看天呢!原来是被爹爹罚站。” 许筠瑶不理他,正想要抬腿进屋,却发现双腿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站久了腿软了吧?叫你满口胡言!”周哥儿幸灾乐祸,下一刻,却背对着她半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进屋去。” 本想要过来把小丫头抱进去的碧纹见状,掩嘴轻轻地退了另一边。 许筠瑶也不与他客气,伏倒在小唐大人那还显瘦弱的背上,笑盈盈地任由小家伙吃力地把她背进了屋。 “重死了,笨蛋宝丫你该减减身上的肉了。”把妹妹放在榻上坐好,周哥儿揉揉肩膀,一脸嫌弃地道。 许筠瑶捏捏脸蛋,又捏捏小肚子,顿时一脸郁闷。 待周哥儿听闻了妹妹被罚站一事经过,得知兴哥儿把廷哥儿送给自己的礼物弄脏了,哇哇叫着要去找兴哥儿算账,被唐松年一顿喝斥便老实了下来,只还是脸蛋还是气鼓鼓的。 许筠瑶望着修补无望的那个福娃娃,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打那混账一顿真的太轻了,果然还是应该弄死他的! “爹爹给你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如何?”唐松年见小丫头满脸沮丧,揉揉她的脑袋瓜子道。 “又不是廷哥儿送的,我才不要!”许筠瑶想也不想地拒绝。 唐松年顿生几分酸溜溜的感觉:“爹爹送的还比不上廷哥儿送的?” 这个还需要问么?许筠瑶狐疑地望着他。 小丫头虽然没有回答,可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想法,唐松年心里不痛快了,暗地哼了一声。 阮氏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用一个里头铺了厚厚垫子的锦盒,小心地把那个破碎的福娃娃装进去:“东西虽然是坏了,可廷哥儿的心意却还是完好的,娘帮宝丫装起来,宝丫再把它收好?” 许筠瑶点点头:“好。” 也只能如此了,就算是不完整,好歹也是月光小少年送的,怎么也得好好地保存下来。 大房处,李氏看着儿子身上的鞭伤,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把抓起阮氏让人送过来的药狠狠地掷出去,却不妨把正从外头回来的唐柏年砸了个正着。 “好好的你发什么疯?”唐柏年不悦地道。 “你瞧瞧,都让人家欺负上门了,这年头当叔叔的欺压侄儿,当妹妹的鞭打兄长,还有没有天理!”李氏气得脸都有几分扭曲了,冲着他便嚷道。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整日吵吵吵,兴哥儿惹了什么祸弄得满身伤。”唐柏年看到儿子光着的上身一道道浅浅的鞭痕,皱眉道。 “还能怎样,被三房那小丫头打的。”李氏恨恨地回答,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经过向他道来。当然,对儿子把周哥儿兄妹的东西砸坏之事,便轻描淡写地模糊了过去。 唐柏年大怒:“简直欺人太甚!” 言毕,怒气冲冲地出门,打算去寻唐松年要个说法,刚走出院门,一阵风迎面吹来,也将他吹得清醒了过来。 他暗地思忖。自从唐松年进了吏部,唐筠瑶那小丫头成了公主伴读,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最近还结识了不少贵家公子,若是此时去寻唐松年晦气,传出他们兄弟不和的消息…… 他的眼眸微微闪动着,片刻之后,足下方向一拐,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往小妾院子方向走去。 小孩子家家打个架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待侍女回来禀报,说大老爷并没有往三房处,而是中途改道去了姨娘屋里,李氏气得接连砸了好几个花瓶。 一旁的唐筠瑜抿着双唇,小脸绷得紧紧的,又看看哭闹的大哥、缩在椅上不作声的二哥,恨透了那个弄得自己家鸡犬不宁的堂妹。 大房如何闹腾,许筠瑶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把装着那个破碎福娃娃的锦盒珍而重之地藏好,这才坐在床上抚着下颌,听对面的言妩道。 “廷哥儿他们一大早便雇了马车离开京城啦,听说是回乡去了。”言妩这里摸摸那里碰碰,随口回答。 走了啊?许筠瑶有点儿失望。 难怪他会送东西给本宫呢,原来是临别赠礼。只可惜偏偏她今日进了宫,又错过了。这一回错过,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她很是惆怅。 言妩却是窃喜,那个廷哥儿终于走啦! 她心中高兴,表面却还是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假惺惺地安慰道:“放心放心,日后总会还有相见之时。” 许筠瑶瞥了她一眼。 装,给本宫继续装!嘴角都快绕到耳后根去了。 被戳破内心真正想法,言妩有几分心虚地摸摸鼻子,难得机灵地转换话题:“瑶瑶你明日还进宫么?” “进又怎样,不进又怎样?” “进吧进吧,再过几日蕴芳园的牡丹便要开花了,可美啦!咱们可以和五公主一起去看。”言妩喜滋滋地将她的打算道来。 许筠瑶打了个呵欠,嗯嗯啊啊地应付了几声,躺回床里拉上锦被正打算睡去,忽地一个激零,一把攥着正欲回到长命锁里的言妩。 “你如何得知蕴芳园里的牡丹快要开花了?” “这时候不正是牡丹应该开花之时么?难不成我记错了?”言妩一脸茫然。 “不,你没记错,这时候确是牡丹绽放季节,只不过此刻宫里的蕴芳园却没有牡丹。” 蕴芳园没有牡丹,是因为当年太祖皇帝宠妃韩昭仪对牡丹过敏,太祖皇帝便命人将宫里的牡丹悉数拔掉,直到后来赵元祐登基,皇后梁毓嫣喜爱牡丹,才重又在蕴芳园里栽种各式牡丹花,以致每年牡丹绽放的季节,蕴芳园的牡丹盛景便成为宫中一绝。 “没有么?那我怎会有这样的想法的?”言妩更茫然了。 许筠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良久,终于缓缓松手:“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明早还要进宫呢!” 只不过许筠瑶也没有料到,次日一早她竟会起不来,脑袋昏昏沉沉的,阮氏一探她额上温度,顿时便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让人去请大夫。 宫里的五公主却是早早便起来了,欢欢喜喜地穿上最喜欢的那套衣裳,和她的五皇兄一左一右地陪皇后用早膳,等用完膳后便迫不及待地往文华馆跑。 “这孩子,跑那么快做什么呢?往日也不见她对上学这般积极。”皇后好笑。 “静安说要早点去,那样就可以早点见到她的小唐唐了。”豫王慢吞吞地道。 五公主是第一个到达文华馆的,只是待其他四位公主和她们的伴读都到了,却仍不见许筠瑶的踪影。 “我瞧着那姓唐的小丫头必定是昨日被你吓到了,所以今日怎么也不肯再来了。”四公主的语气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就说嘛,那小丫头肯定受不了静安这个憨货。 “说不定这会儿唐夫人在劝着她,再等会儿便来了。”三公主没什么诚意地安慰胞妹。 “唐妹妹毕竟年纪还小,怎么能担当得起公主伴读这个重任呢!原就根本不要来。”嘉平县主心中仍记恨着,若不是姓唐的小丫头横插一脚,她便会是五公主的伴读,而不是莫名奇妙地跟了三公主。 三公主虽与五公主一母同胞,可在宫里地位较之五公主,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根本没法比。 原本父亲都已经打点好了,谁知会被那姓唐的截了胡! “这也没什么,回头跟父皇母后说一声,再另选了人便是。”大公主不以为然。 二公主瞥了五公主一眼,道:“就你昨日那样,莫说是那种没经过事的小丫头,便是小子也被你吓跑。” 五公主听着几位皇姐你一言我一语,无一不在笑话她把人吓跑,神情越来越沮丧,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不会真的把小唐唐吓得不肯再进宫了吧?若她真的不肯来了,那可怎么办? 第41章 第41章 这几年一直是个健康宝宝的小丫头突然又病倒,不只王氏与阮氏婆媳,便连唐松年也是忧心得坐立不安,仿佛又回到了女儿周岁前隔三岔五病一场的时候。 他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停下来望望屏风里的妻女,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来回继续踱步。 一直到阮氏从里头出来,他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怎样了?” “还好,不过是着了凉发热,这会儿喂了药,睡一觉便好。”阮氏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又劝道,“时候不早了,夫君也该出发了。” 唐松年松了口气,随口应了声,又怀疑是不是昨晚自己罚小丫头站在廊下太久,以致教小丫头吹了风着凉,才会招致这场病。 这样一想,他便愈发觉得事实许确是如此,心里隐隐有些悔意。 就算是要磨磨小丫头的性子,也不必急于一时。小丫头底子本就弱,这几年养得好了些,若是因为自己一时之过损了身子,这辈子怕是悔之晚矣。 阮氏看出他的想法,柔声宽慰了几句,唐松年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我方才已经着人替宝丫告了假,让她先好生休养几日,待痊愈之后再进宫。” 阮氏自然称好,女儿病着进宫的话她也不放心。 许筠瑶郁闷地摊在床上,整个人还是软绵无力,只是头却没有早先那般沉了。 本宫居然也有生病的一日……看来这具小身体果真还是太娇气了,得多练练才行。 言妩盘着腿坐在床尾,一脸同情地望着她。 “瑶瑶你惨了,我刚刚听说了,那种黑乎乎又难喝的药你要喝好几日呢!” 想到方才阮氏喂给许筠瑶的那碗仅是闻着也让她受不了的药,她更加同情了。 许筠瑶哼哼唧唧的也不理她,倒是送了夫君出门后迈进来的阮氏听到她的哼叫便急了,忙上前来搂着她柔声问:“可是觉着哪里不舒服?” 言妩在一旁捂着嘴“噗嗤噗嗤”直笑。 跟个小猪崽似的…… 许筠瑶偷偷瞪她一眼,而后继续舒服地哼哼哼。 溜进来看妹妹的周哥儿见状一脸鄙夷:“羞不羞,都长大了还撒娇。” “就撒娇,以前撒娇,现在撒娇,以后还撒娇,小馋猫周哥儿就不行。”许筠瑶存心气他。 阮氏好笑。还会气人,看来是没那么难受了。 “要叫哥哥!”她戳戳女儿的脸蛋。 许筠瑶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声:“好,哥哥。” 周哥儿鼓着腮帮子瞪着恼人的妹妹,而后又嘀咕了几句,这才气哼哼地抱着他的小书袋往学堂去了。 许筠瑶趴在阮氏腿上,笑眯眯地望着他气呼呼离去的身影。 宫里的五公主却是被几位皇姐说得脑袋都快垂到胸口去了,哭丧着脸险些没掉下眼泪来。 “你这种咋咋呼呼的性子谁会喜欢?姓唐的小丫头昨日没被吓得当场就要回家,已经是相当厉害了。”三公主脸上有几分快意。 就应该这样才对,静安这种性子根本不会让人喜欢,父皇和母后很快便会明白了。 “三皇姐说得对,你再这样下去,日后可就没人敢跟你玩了。”四公主接了话。 五公主愈发沮丧了。 真的么?小唐唐真的不来了么?都这么久了,大概真的不来了。 “给几位殿下请安。”有宫娥进来行礼问安,她也不理会,直到又听那宫娥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来向五公主禀一声,唐姑娘昨夜受了凉,今日身子抱恙来不了,要养好了身子才进宫陪伴五公主。” “真的?!”五公主又惊又喜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扫方才沮丧的模样,后再一想似乎有点不对,忙敛下惊喜的表情,急急地问:“怎会生病了呢?昨日在宫里还好好的。” 这一急,她便坐不住,也不理会大公主等人的呼叫,一溜烟便钻出了文华馆,径往凤藻宫而去,磨着皇后准她出宫探望病中的小唐唐。 皇后耐心地告诉她:“小唐唐生病了要静养,不能被人打扰,你若是去了,唐府上上下下都要接驾,小唐唐也就无法好好养病了。” 五公主张口便道:“那便不让他们接驾,我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来。” 皇后笑着揉揉她的发顶:“真是个傻丫头,你是皇家公主,不管你愿不愿意,臣下在你跟前也难免会有所约束。不是你说不必拘礼,他们便当真可以轻松自在了。” 五公主满脸失望,只很快便又打起精神来:“小唐唐生病了必是很难受,我让人送点好吃的好玩的给她,这样她困在府里也不会无聊了。” 皇后笑着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很快地,她便觉得,这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因为五公主得了她这话便兴高采烈地去搜罗好吃的好玩的,后宫诸位嫔妃住处,甚至太子东宫都难逃她的魔爪,但凡小姑娘觉得是好吃的好玩的,无一不想方设法掳走。 比如听闻贤妃宫里有一个叫什么“万花筒”的玩意,可以从里头看到许多好看的画面,五公主便跑到蕴芳园采了许多好看的花儿,然后把它们放在小木桶里装好,再提着它跑到贤妃宫中,娇声软语地求,硬是磨着贤妃同意她拿“万花桶”换了贤妃的“万花筒”。 再比如贵妃处有一个会唱歌的盒子,五公主立即跑过去,对着贵妃一顿猛夸,从贵妃头戴的凤簪,到脚上穿的珍珠绣鞋,哄得贵妃眉开眼笑,再趁机提出想要那个会唱歌的盒子,贵妃想也没想便随口答应了,待小姑娘离开之后清醒过来,顿时悔得肠子都断了。 这两位高位份的嫔妃都难逃此劫,其他嫔妃自然亦免不了。 五公主又跑到御膳房一通搜刮,把御厨刚给各宫主子做好的精美点心洗劫一空。 到最后连太子东宫小姑娘都光顾了,走的时候,怀里抱着太子不久前,才请匠人做好的一间成年男子巴掌大的小木屋。 皇后看着女儿从各宫搜刮而来之物,久久说不出话来。 再一会儿,又觉得有点儿酸溜溜的。小丫头有了她的小唐唐,连母后都不记得了。 想当初还拨掉最喜欢的那只鹦哥的羽毛,要做成最好看的裙子给母后穿呢!这会儿找了这么多好东西,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母后了。 在御书房召见朝臣的天熙帝久等不到他的点心,一问,知道五公主把御膳房做好的点心全送去吏部考功员外郎唐大人府上了,心里顿时觉得不是滋味。 想当初自己病中偶尔忆及从军时与几位将领分食兔肉的满足,小丫头抱着她的小兔子一边抹泪一边让御膳房做了一顿美味的全兔宴给他享用。 这会儿倒好,都会从父皇口中夺食给新小伙伴了。 留在家中养病的许筠瑶看着摆了满桌的、出自御膳房的精美点心也是一脸无语,再一听说外头还堆了一大堆五公主让人送来的各式小玩意,她只想叹气。 阮氏诚惶诚恐地送走了奉旨来送东西的宫中内侍,回屋看着快要被点心和各种礼盒淹没的女儿,一时忍俊不禁。 大房的李氏却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既恨老天爷不公平,又恨自家夫君不争气。待她的侍女秀珠急急来禀,只道大老爷带了一位姑娘回府,要抬姨娘。 李氏气得又砸了好几个花瓶,觉得自己真是命苦。 唐府三兄弟,二房和三房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元配夫人外再没有其他人。倒是大房,妾室通房抬了一个又一个,如今竟然还要把外头的小妖精抬进来! 门外的唐筠瑜听着屋里瓷器落地的响声,以及娘亲那一句句的‘小贱人、狐狸精’的骂声,恨恨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庶姐唐筠柔,也跟着骂了一句‘小贱蹄子’。 唐筠柔被她骂得委屈极了,只也不敢哭,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唐筠瑜瞧着她这副模样却更恼了,用力推了她一把,看着她摔倒在地后哼了一声,再扔下一句“小贱人”便走了。 唐筠柔眼眶里的眼泪打了几个转,终于还是没有掉下来,望望擦伤的手掌,吸吸鼻子,默默地爬了起来。 倒是回屋后,英姨娘一边替女儿抹药,一边心疼得直掉眼泪:“二姑娘的确是太过了,再怎样你也是长姐,她怎能如此对你!” 唐筠柔垂着眼帘低声道:“姨娘在我跟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英姨娘动作一顿,眼泪流得更凶了。 唐筠柔紧抿双唇,对此却是视若无睹。 许筠瑶原以为五公主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才会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可一连三日都是如此,吃的玩的,无一不精致,她甚至怀疑那个憨丫头是不是准备把后宫都搬空。 只她却不知道的是,因为五公主的大动作,后宫上至皇后娘娘,下至扫地的小宫女都知道她生病在家休养了。 五公主送来的点心着实太多,许筠瑶一个人自然吃不完,阮氏又匀出部分送到大房去。 唐筠瑜生气地瞪着三房那边送来的点心,想要砸到地上又有点舍不得,毕竟那味道着实太诱人了些,倒是耀哥儿吃得香甜。 兴哥儿本来是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的,可看一旁的弟弟吃得香甜,最终也是没有忍住取了一块送进口中。 待到第四日,许筠瑶觉得已经痊愈了,也是怕了每日府里那吃不完的点心,故而央了阮氏送她进宫。 “进宫进宫,要进宫了要进宫了!”言妩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出来,一脸兴奋地绕着她飘了几圈。 许筠瑶视若无睹,看着阮氏不放心地请了大夫细细替她把脉,确信她真的痊愈了,这才和唐松年一起亲自把她送进了宫门。 许筠瑶重又进宫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五公主了,而宫中上上下下也得以松口气。 “小唐唐你回来啦,病可都好了?我本想去看你的,可是母后说生病了要静养,不许我打扰你。”五公主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握着小丫头软软的小手,笑容异常灿烂。 她就知道,小唐唐才不会被吓跑呢! “对了,我让人送去的东西你可喜欢?”不等许筠瑶回答,五公主又问。 “病都好了,你送来的东西我都喜欢,大家都喜欢!”许筠瑶感受到她的热情与对自己真挚的喜欢,笑眯眯地回答。 一连三日都有精致香甜的点心吃,嗜甜如命的小唐大人最最喜欢了。 听她说喜欢,五公主笑得一双大大的眼睛都弯成了两轮新月。 “还真是不怕呢,难不成这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四公主嘀咕。 “许是被家里人逼着来的,心里头还不定怎么哭呢!”嘉平县主不无恶意地道。 “你才是被逼着进来的,你才哭呢!”言妩闻言飘到她的身边,气鼓鼓地瞪她,末了还抓着一边宽大的衣袖充当扇子,朝着她的后颈猛地扇几下。 嘉平县主突然感到脖子一阵凉意,回头望望并不见有风吹进来,一时纳闷,只是也没有放在心上。 许筠瑶只当没有看到言妩的恶作剧,无比乖巧地一一向另几位公主行礼,然后又与徐婉菁等伴读见过。 她年纪本就比在场众人要小许多,又生得玉雪可爱,行礼问安也是似模似样的,教人看了便欢喜。 二公主没忍住往她嫩嫩的脸蛋上戳了一记,抬眸便见五公主不高兴地噘着嘴,存心气她,又故意拉着许筠瑶说了一会儿话。 便是徐婉菁、彭玉琪这两位年纪稍长的伴读,也朝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待许筠瑶施礼完毕后,五公主一把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亲亲热热地把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推到她的跟前,得意地道:“小唐唐,这是我帮你准备的哦,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待会先生讲课,你若有什么不会的,我来教你。” 许筠瑶朝她抿了个笑容,那对小梨涡又耀武扬威地跑了出来。五公主眼明手快地伸指一戳,恰恰便戳了个正着。那软软的、暖暖的触感,乐得她得险些没欢喜得蹦起来。 许筠瑶有些无奈地望着她乐得不可开交的模样,郁闷地皱了皱鼻子。 上边女先生在讲着什么,嘉平县主也没有听清楚,自上课至此,她便总觉得脖子凉凉,似乎有风往脖子处吹,可四下看看,却又哪有半点有风的迹象。 她又坐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四公主伴读郑妍的袖口,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觉着这里有点儿冷,像是被风一直吹着一般。” 冷?郑妍狐疑地望着她:“不冷啊,难不成你觉得冷么?莫不会也着凉了吧?”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问问,随口问问。”嘉平县主连忙摆手,又缩了缩脖子,勉强让自己集中精神,把注意力放在课业上。 可没过一会儿,又似是有阵风往她脖子里吹,冷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难不成我真的着凉了?否则怎会觉得越来越冷? 言妩看着她这副自我怀疑的模样,乐得捂嘴直笑,看得许筠瑶又是一阵无语。 幼稚!太幼稚了!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幼稚的鬼! 许筠瑶年纪最小,一瞧便知是帝后特意选来给五公主当玩伴的,故而授课的女官也不在意她上课听不听,可当她让众人练字的时候,却发现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可握笔的姿势却似模似样,写的字虽说歪歪扭扭的,但居然一个也没有写错,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 在接下来的时间,女官也特意留意一下这个最小的孩子,却发现这孩子上课居然相当认真,连带着向来坐不定的五公主也专心了许多,不由暗暗点头。 看来这个伴读选得相当好,陛下果然是陛下,眼光都是一流的。 待上午的课业完成后,五公主欢天喜地地拉着许筠瑶的手率先走了出去,哪想到才刚走出一段距离,迎面便见豫王走了过来。 五公主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小丫头,见小丫头眼睛闪闪亮的,白嫩嫩的脸蛋上那对小涡涡若隐若现,心道不好,见日不见,忘了让小唐唐离五皇兄远远的了。 正悔着,豫王已迈腿朝着她们跑了过来,望着许筠瑶惊喜地问:“你的病可都好了?” “好了好了,全都好了。”许筠瑶甜甜地回答,腮边那对诱人的梨涡又深了几分。 “我们还有事儿呢,五皇兄你不要挡着路!”五公主瞪他,而后拉着许筠瑶越过他便跑。 许筠瑶被她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没扑倒在地,回头想要跟豫王道别时,却见言妩正绕着豫王上上下下地打量。 她觉得有点儿奇怪,忙在心里唤回言妩。 言妩没有迟疑地飘了回来,乐呵呵地学着她们的样子‘跑’。 五公主拉着许筠瑶跑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左右看看不见其他人,立即对她一阵耳提面命:“小唐唐你忘了我跟你讲过的么?要离五皇兄远远的,他专爱欺负小姑娘。” 许筠瑶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眨巴着眼睛望着她,看得五公主又忍不住捧着脸蛋一阵尖叫,扑过来对她的脸蛋又是一阵揉捏。 “小唐唐你怎能这般可爱?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不许对五皇兄笑,也不准跟他跑了!”对着小丫头的脸蛋捏捏揉揉了好一会儿,她才霸道地宣布。 许筠瑶揉了揉又被粗暴对待的脸蛋,四下看看不见有人,又吩咐一脸敬畏地望着五公主的言妩,让她给自己看风,而后二话不说抡着小拳头就往五公主身上打。 “谁让你又捏我脸的?!疼死了,本来就多肉,再揉捏肉就更松,看起来更胖了!” 她力气本就小,又刻意控制了力度,小拳头落在五公主身上一点儿也不疼,反而让五公主以为她在和自己玩,咯咯笑着一边躲避,一边又不时往她脸蛋上突袭几下,愈发气得她涨红了小脸,迈开小短腿就往那个笑得相当嚣张可恶的家伙追去。 言妩看得有趣,也欢笑着追着她们而去。 五公主逗着小丫头一直追着她跑,两人笑着闹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西庆宫宫门前,远远瞧着前方似乎有人,许筠瑶便停下了脚步。 五公主见她不追了,又倒回来调皮地戳她的脸,被她一巴掌拍开,不但不恼,反而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憨货!许筠瑶哭笑不得。 “参见殿下!”这么一会儿功夫,前方那两名宫女已经走近前了,正朝五公主行礼。 五公主摆摆手示意免礼,却没有注意到许筠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那两名宫女又朝着许筠瑶行了个福礼,躬身退了几步,这才一前一后地迈进了西庆宫宫门。 “这宫里住的是谁?”许筠瑶问。 “是我穆姨母还有两位才人娘娘。”五公主随口回答,而后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回去吧!这会儿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我让御膳房给咱们做了很多好吃的。” 许筠瑶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望紧闭的西庆宫宫门,暗地思忖:图衣果然如上辈子那般进了宫,就是不知道她侍候的是穆昭仪,还是那两位才人。 还有芳宜,此时就算不在宫中,在将来的某一日也必然会出现。如此也好,就让本宫看看,这两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忽又转念一想,她又暗地吩咐言妩钻进西庆宫,看看那图衣到底在哪位主子身边侍候着。 言妩有点儿不乐意,可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直到午膳过后,言妩才回来,许筠瑶蹙眉:为何去这般久? 言妩有点儿心虚,忙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到蕴芳园去转了转。” 怕她恼自己乱‘跑’,她忙又道:“对了,刚刚那两个人,都是昭仪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个子高的那个叫图衣,矮的叫叠翠。” 果然,还是图衣这个名字。 许筠瑶对着两只小拇指轻轻摩挲,一脸若有所思。 第42章 第42章 许筠瑶忽又想起一事,当年她曾让言妩跟在芳宜和图衣那些人身后查个究竟,可那时候言妩表现得相当恐惧,今日让她去,她却没有表现什么异常之处。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图衣并不是让她害怕的那个人? 她望望欢欢喜喜在殿内飘来飘去,一会儿这里瞧瞧,一会儿又那里看看的言妩,心思一动,问道:阿妩,你知道延福宫要怎么走么? “知道啊,从这里出去后往东南方向直走,看见明粹殿后再往西直行,经蕴芳园,过青石桥转东约莫十余丈便是延福宫。”言妩不假思索地回答,末了还问,“瑶瑶你要去延福宫么?” ‘不,随便问问,听说延福宫内有棵桂花树,一到桂花飘香时,满宫都是桂花香味,一时有些好奇,不知真假。’许筠瑶随口糊弄。 “当然是真的,每到桂花飘香之时,娘娘便会使人摘些桂花放在屋里,比熏香还好用。”言妩想也不想又接了话。 许筠瑶呼吸一窒,心跳开始加速,勉强压着心中激动试探着又问:“娘娘?却是不知是哪位娘娘?” 言妩怔了怔,明显被问住了,苦恼地挠了挠耳根,一脸茫然:“是啊,是哪位娘娘呢?” “是……淑妃娘娘么?” “对对对,就是淑妃娘娘。”言妩如梦初醒,捣蒜般直点头,笑着回答。 许筠瑶眸色渐深,看着她兴致勃勃地飘出屋去,一会儿在这里钻钻,一会儿又朝着迎面而来的宫娥扮个鬼脸,而后自得其乐地捂着嘴咯咯直笑。 延福宫会用桂花熏屋子的那位淑妃娘娘,姓许,闺名筠瑶,乃是大齐下一任皇帝赵元祐的嫔妃。 当然,如今她却不知道,在这个世间上还会不会有一位“许筠瑶”的存在。 一想到,她的眼神便有几分迷茫。 若这世间上还有一个“许筠瑶”,那本宫呢?本宫又是谁?占据了唐筠瑶身体的上一辈子许筠瑶的魂魄么? 脸颊忽地被人掐了一把,随即便听到五公主那欢快的笑声,也瞬间驱走了她心中的迷雾。 “小唐唐你在想什么呢?傻乎乎的。”五公主笑呵呵地又戳了戳她的脸。 许筠瑶冲她甜甜地笑,朝她勾勾小手指软软糯糯地道:“你走过来些,走过来些我就告诉你。” 五公主乐呵呵地凑过来:“什么呢什么呢?要说什么呢?哎呦……” 许筠瑶扑过去,冲着她的脸蛋一阵揉捏,五公主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又笑又叫地挣扎,引得闻声而来的宫娥面面相觑。 到底要不要上前制止唐小姑娘的以下犯上呢? 可再一听五公主的笑声,两人想了想,干脆装聋作哑地重又掩上门。 片刻之后,五公主才揉着惨遭蹂躏的脸蛋,努了努小嘴,控诉地道:“小唐唐你居然骗我,真是太坏了!” 许筠瑶得意地冲她一笑,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岔腰:“谁让你总捏我脸,这回也让你来尝尝这滋味。” 五公主嘴巴噘得更高了。 西庆宫中,穆昭仪亲自给三公主盛了碗汤,试探着问:“怎的不叫你五皇妹一起过来用膳?” “她和唐筠瑶一起呢!再怎么着还有母后,哪里需要我喊她?”三公主轻哼一声。 “唐筠瑶?就是你父皇给她挑的那个小伴读么?” “可不就是她,前几日生了一场病,静安不就是为了她闹得宫里人仰马翻的么?”三公主一脸不高兴。 “你与静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姐姐不在了,你们更应该守望相助才是。你是姐姐,静安年纪小,性子又不定,你更应该主动多亲近她,常与她来往才是。”穆昭仪耐着性子道。 “晚膳母妃让御膳房准备了许多你和静安喜欢吃的,下了学你把静安叫来,咱们母女三人也好好地用一顿膳。” 三公主更加不高兴了:“我不叫!宫里多的是人想亲近她、讨好她,哪里需要我呀!” 穆昭仪心里有点儿不耐烦,可还是勉强忍耐着劝道:“你怎会这般想?你是姐姐她是妹妹,许久不曾一起用过膳了,你主动请了她来,你父皇知道了,也只会夸你这个做姐姐的懂事。” 三公主还是不怎么乐意,可最终还是勉强地点头同意了。 穆昭仪这才松口气,只望着三公主那张肖似其生母的脸,心里又不禁有点儿烦躁。 次日,许筠瑶被五公主牵着手,跟在三公主和嘉平县主身后去了西庆宫用午膳。 当五公主习惯性地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时,三公主顿时不高兴了:“她怎能与咱们同桌而食?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嘉平县主也不满地瞪着她。 她虽为公主伴读,可也是堂堂县主,自然是有资格坐下用膳,可眼前这位不过小小员外郎之女,凭什么?! 许筠瑶假装听不懂,一脸天真地问:“规矩是什么呀?可以吃的么?” 五公主听罢哈哈一笑,又飞快地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取笑道:“笨蛋,不能吃的呢!” 三公主听罢更生气了,正想要再说什么,穆昭仪便打圆场:“都坐下吧!筠瑶年纪小,叠翠在旁侍候着。” 宫女叠翠应喏,许筠瑶认出她便是那日与图衣在一起的那一位。 这一顿午膳许筠瑶吃得相当满意,对三公主和嘉平县主不时投过来的忿忿眼神视如不见。 “小唐唐尝尝这个,这个好吃!”五公主戳着一个红烧狮子头放在她的碗里,笑嘻嘻地道。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多吃点才会更可爱。” 穆昭仪好奇地问:“为什么多吃点会更可爱?” “多吃了就会胖呀,胖乎乎的不可爱么?”五公主理所当然地回答。 正一肚子不满的三公主听到她这话便嗤笑一声,鄙夷地扫了一眼许筠瑶。 许筠瑶正要将那颗红烧狮子头送进嘴里的动作,在听到五公主那句话时便顿住了,又见穆昭仪笑着也给五公主夹了一个:“既如此,那静安也多吃一点。” “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再吃了,再吃的话长胖了,新做的好看裙子就不能穿了。”五公主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许筠瑶默默地放下了那颗红烧狮子头,瞥了一眼坚决不肯再多吃的五公主。 “小唐唐你怎的不吃了呀?” 许筠瑶假装没有听到。 一连几日,穆昭仪都让三公主把五公主请到西庆宫用膳,有时是午膳,有时是晚膳,五公主是个大咧咧的性子,穆昭仪又有意讨好,故而每一回五公主都肯去。 若是许筠瑶也在宫里,五公主还会拉上她。而许筠瑶也想看看图衣在西庆宫到底有何所图,故而也相当乐意地跟着五公主而去。 而有好几次,侍候她用膳的便是图衣。 这也不是什么好意外之事,穆昭仪身边的大宫女自然是侍候她和两位公主,安排侍候许筠瑶用膳的自然便落到了身为二等宫女的图衣或叠翠身上。 到西庆宫用膳的那仅有的几次,许筠瑶都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身边低眉垂眼地给她布膳的图衣,见她神态恭敬自然,仿佛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 她这几年长大了不少,容貌自然会有所变化,当年图衣也不过是曾经远远地见过她几面,事隔这般久认不出也很正常。 可宫里宫外都知道吏部唐大人的女儿被陛下亲指为五公主的伴读,身为宫女的图衣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当年她与芳宜对自己的敌意是偶尔而之,针对的也不是她,而是像她那般大的孩子。 图衣飞快地瞅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宫里再遇到这个孩子…… 许筠瑶自来便敏感,又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如何会没有察觉她那记飞快的眼神,心思一动,更加笃定她必是认出了自己。 这会儿的坦然无非是觉得她当年不过一个小孩子,不可能会知道她们的存在,故而才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却说天熙帝一连几日没在凤藻宫的膳桌上看到五公主,好奇地问皇后:“这几日静安都在哪里用膳?我怎的仿佛许久不曾见过她在皇后宫中用膳了?” 皇后笑道:“有时在西庆宫与穆昭仪、义清一起,有时便回臣妾这里。陛下偏巧都错过了。” 天熙帝哑然失笑:“那可真是不巧了。” 也是知道最近静安总拉着她的小伴读到西庆宫用膳,这日天熙帝难得得闲,干脆便也摆驾西庆宫。 而穆昭仪正吩咐宫人撤下用剩的膳食,得知御驾将临,顿时大喜,也再顾不上五公主,连忙梳妆打扮准备接驾。 宫人们也替自家主子高兴,毕竟陛下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驾临西庆宫,也不曾召过昭仪娘娘侍寝,主子没有帝宠,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好过。 图衣眸光微闪,只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与众人一起侍候了穆昭仪梳妆。 许筠瑶饶有兴致地望向殿门方向,说起来上辈子她虽是赵元祐的嫔妃,其实并没有机会见过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在世时,她不过太子东宫的一名小侍妾,哪会有得见天颜的机会。 天熙帝到来的时候,视线先是落在迎上前的穆昭仪身上,而后望向正朝自己行礼问安的三公主和嘉平县主,含笑免了礼,这才朝正拉着许筠瑶说悄悄话的五公主笑骂道:“怎么?见了父皇也不见礼么?” 五公主憨憨地冲他笑,而后蹦蹦跳跳地上前来向他行了大礼,末了又拉着许筠瑶到他的跟前,一脸得意地道:“父皇,你瞧,她是儿臣的小唐唐。” 天熙帝望着眼前这白嫩嫩胖乎乎,正睁着一双乌漆漆水灵灵的眼眸,好奇地瞅着自己的小丫头,微微一笑,夸道:“确是个好孩子。” 五公主一听,愈发高兴了,眉眼弯弯的,仿佛夸的是自己一般,看得天熙帝忍俊不禁。 见父皇一直和五皇妹说话,却很少理会自己,三公主眼眶都快红了,满脸委屈地低下头去。 穆昭仪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真是没用的东西,若她能像静安一般会讨陛下喜欢,她今日又怎会仅是昭仪的位份,只怕早就封妃了!果然当年还是应该选小的那个的。 嘉平县主也觉得有点儿不甘,尤其是看着五公主拉着许筠瑶到御前,又听天熙帝顺着女儿的话夸了许筠瑶,那点不甘又浓了几分。 若不是那死丫头,今日被五公主带到陛下跟前的应该是自己才是。 一会儿便有宫娥捧着水盆、干净的布巾、香姨子等物鱼贯而入,许筠瑶瞥了一眼,认出走在最后的便是图衣。 穆昭仪亲自侍候天熙帝洗脸净手,图衣便捧着沏好的香茶近前,在穆昭仪接过香茶之前,有意无意地瞄了正与五公主说话的天熙帝一眼。 许筠瑶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曾经也是后宫中的一员,更是从宫女爬到日后的淑妃位置的,哪会看不出图衣这一眼所含着的野心,心中了然。 看来她是将太宗皇帝视作目标了,就是不知道上辈子她是否亦有过如此打算,若是同样有的话,上辈子她没有成功,这辈子呢? 她又睨了一眼含情脉脉地望着天熙帝的穆昭仪,暗道:就是不知这一位知不知道身边的宫女起了异心,瞧图衣还能好好地在她身边侍候,看来是不知道了。 天熙帝逗着五公主说了会儿话,才看着她拉着那个瞧着乖巧又懂事的小丫头离开了。 三公主与嘉平县主自然也被宫娥带了下去。 “静安那孩子性子跳脱,吃东西也不老实,难为你还有此耐心陪她用膳。”天熙帝落了座,接过穆昭仪亲手奉上的香茶呷了一口,含笑道。 “静安虽叫臣妾一声姨母,可在臣妾心里,她与义清一样,都是臣妾的孩子。”穆昭仪嗓音轻柔,体贴地替他按捏着肩膀。 “臣妾只要一想到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心里便像是被针扎过一般,更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也是前些日子见她瘦了不少,想是读书太过用功之故,怕是侍候之人疏忽了,故而才想着让御膳房多做些她爱吃的,好歹补补身子。” “啪”的一下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把正向皇帝展现自己‘慈母心肠’的穆昭仪吓了一跳,紧接着她便听到皇帝冷漠的声音。 “若按你这般说,倒是皇后薄待了静安,让她一个小小年纪便失了生母的孩子,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还得你这个姨母劳心费力处处照顾?” “臣妾绝无此意,陛下明鉴啊!”穆昭仪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惨白着脸叫屈。 “住口!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朕不知不成?皇后贤德,素来又是个性子宽厚的,轻易不与人计较,倒愈发纵得你们不知所谓起来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穆昭仪除了不停叩头请求恕罪外,哪还敢多说。 天熙帝理也不理她,一拂衣袖,将身后那声凄厉的‘陛下’扔在身后,盛怒而去。 内侍们见他满脸怒容地从正殿内出来,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唯有小跑着紧跟在他的身后。 天熙帝心里憋了一把火,足下步伐更是越来越快。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属于孩童的清脆笑声,他停下了脚步,细一听,认出那是五公主的声音,略想了想,便循着笑声传来之处而去。 半晌之后,前方花架下的两道小身影便出现在他的眼前,高的那个是他的五公主,矮的那个则是五公主的小伴读。 那个小小的孩子正坐在巨石上,手中拿着几根花草像是在编织着什么,调皮的五公主则不时伸指去戳小丫头的脸蛋,惹得小丫头愤愤地伸手拍开。 而下一刻,五公主那只作怪的手又伸过去,然后在小丫头要伸手来拍时飞快地缩回去,看着小丫头拍了个空,顿时乐得咯咯直笑。 如此几个来回,小丫头终于恼了,扔掉手上那编了一半的东西,从石上一跳而下,拎着小拳头追着五公主就要打。 跟在天熙帝身后的那几名内侍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喝止那以下犯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却被天熙帝制止住了:“莫要扰了她们,随她们去吧!” 几人这才发现,方才还是怒容满面的陛下,这会儿眉眼之间却仿佛带上了笑意,顿时松了口气,又听陛下吩咐:“去把那孩子扔下的东西捡来朕看看。” 自有内侍应喏而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恭恭敬敬地将那物呈到了他的跟前。 天熙帝接过一看,见是一个编了一半的花环,不禁有些惊奇。 想不到那年纪小小的丫头,倒还有一双巧手。 而西庆宫穆昭仪惹恼了陛下一事也很快便传遍了后宫,虽然陛下并没有怎么处罚穆昭仪,可他的盛怒而去,便是对穆昭仪最大的惩罚了。 后宫嫔妃的指指点点、幸灾乐祸,让穆昭仪又羞又恼,气得整整哭了大半日,后来更是把自己关在寝宫内谁也不见。 图衣鄙夷地扫了一眼紧闭的寝殿门。 没用的废物,快煮熟的鸭子也能让它飞掉!不过也好,有这样的废物当垫脚石,她才能有机会往上爬。 想到这,她清清嗓子,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轻轻敲了敲门:“娘娘……” 许筠瑶自然也知道了穆昭仪惹得皇帝拂袖而去之事,下意识地望望正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翻箱倒柜的五公主,有些无奈地抚额。 这个没心没肺的憨货! “小唐唐你头疼么?”五公主转过身,刚好看到她这个动作,一脸关心地问。 “头疼,瞧着你便头疼。”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回答。 没想到五公主不但不恼,反而喜滋滋地道:“我父皇也说过这句话呢!” 呵,本宫真是深感荣幸啊! 穆昭仪触怒圣颜,也为后宫不少人添了笑谈,尤其是再一听闻她是想向皇上展示对五公主的慈母心肠,不料却弄巧成拙,更是暗笑不已。 五公主有皇后娘娘把她当掌中宝一般疼爱着,还需要你穆昭仪多事? 也因为此事,三公主次日到了文华馆便一直绷着脸,恨恨地瞪了五公主一眼后,这才坐回她的位置。 跟在她身后的嘉平县主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只也不敢说什么。 “三皇姐,今日还请五皇妹到西庆宫用午膳么?”唯恐天下不乱的四公主凑过来问。 三公主手中动作一顿,恨恨地瞪她:“与你什么相干?!” 四公主见她脸色不豫,也怕惹恼了她给自己沾一身麻烦,只到底还是嘀咕道:“冲我耍什么横,有本事冲着静安去啊!” 三公主自然也听到了她这话,气得险些把手中的书册都撕破了,再望望旁若无人地要教许筠瑶写字的五公主,顿时更恼了,偏又真的不敢拿五公主出气,唯有把手上的书摔得啪啪作响。 二公主皱眉地望了她一眼,而后又转过脸继续与彭玉琪说话。 大公主只当没瞧见,倒是她身边的徐婉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自己会写。”许筠瑶小手握着毫笔,不乐意地朝着五公主道。 “骗人,你怎么可能会?还是我来教你。”五公主伸手去抢她手中毫笔,小丫头握得紧,她自然也要用上几分力,这一用力,笔虽夺走了,可笔尖上蘸的墨却飞溅出去,恰好便溅到了三公主袖子上。 “哎呀!”许筠瑶惊叫一声,连忙拿出怀里的小手帕正要递给三公主,却被她一巴掌拍开,手中的帕子也飘落地上。 “放肆!”三公主想也不想便要打她耳光,许筠瑶急急退了几步避开她的掌风。 三公主立即伸手要推她,手掌刚好沾到对方的衣裳,却见那小丫头一屁股便摔在了地上,眼睛瞬间便含起了泪,紧接着便听到‘哇’的一声,那小丫头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一切发生在瞬间,众人只看到五公主抢小丫头的笔,却意外弄脏了三公主的衣服,三公主不敢说这个最得宠的皇妹,便去教训小丫头,扇耳光没扇着便用力把小丫头推倒在地。 “你做什么?!”五公主大怒,冲过来用力推了她一把,伸手把小丫头给拉起来。 其余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二公主皱眉道:“三皇妹,你这回确是太过了!” 大公主也是一脸不赞同。 “不,我、我根本没有碰到她,是她自己摔倒的,不关我的事!”三公主又气又恨,大声解释。 “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明明是你把她推倒的。”四公主插话。 “我没有,真的不是我!不是我!”三公主涨红着脸,又猛地朝许筠瑶冲过去,一把抓着她的手腕,“你说,是不是你自己摔倒的?!” 回应她的是小丫头更加响亮的哭声。 五公主愤怒地打开她的手:“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母后!”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一见五公主果真拉着哭哭啼啼的许筠瑶要去见皇后,大公主和二公主连忙上前拉着她好言相劝,徐婉菁和彭玉琪则安慰着哭泣不止的许筠瑶。 “她是故意的,我没有推她!”三公主梗着脖子大声道。 “义清,你若再闹,我们便去见母后去!”二公主怒声道。 三公主气得眼中喷火,却不敢再出声。 四公主见她不闹了,有点可惜地咂咂嘴。 许筠瑶抽抽噎噎的,徐婉菁替她拭泪,柔声道:“莫哭,莫要哭了。” 彭玉琪见小丫头哭得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小模样瞧着可怜极了,也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瓜子。 许筠瑶用两只小胖手揉着眼睛,不时打个哭嗝,看得大公主和二公主愈发不满地望了三公主一眼。 徐婉菁、彭玉琪,甚至四公主的伴读郑妍虽不敢表现这种不满,可眉头却微微蹙着。 “瑶瑶你好厉害啊!”言妩自是将一切看得分明,知道三公主是吃了哑巴亏,飘到许筠瑶身边,一脸崇拜地望着她。 许筠瑶假哭了几声,而后在心里喟叹般道:招是老招,可是好使啊!本宫如今还是一个娇滴滴软绵绵人畜无害的小天真小可爱,这一招的效果更是加倍。 言妩一脸敬畏地望着‘小天真小可爱’,眼睛闪闪亮的。 第43章 第43章 文华馆里头发生之事,很快便有宫人向皇后禀报。 皇后听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义清这孩子……” “许是穆昭仪触怒圣颜,三公主担心母妃,心里不好受,故而才急躁了些。只是可怜了唐小姑娘……”她身边的大宫女道。 皇后摇摇头,吩咐道:“待下了学,你把前几日陛下赏赐的那几匹织霞锦,再从给静安准备的头花里挑几样,连同匣子里那串玉珠……” 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再吩咐御膳房准备几样小唐唐喜欢的糕点一同送到唐府去。” 大宫女应喏,自去准备不提。 娘娘并没有对三公主说什么责怪之言,可她此番举动,宽慰唐小姑娘是其一,又何尝不是对三公主此举的不满。 整整一日,三公主都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却偏又发泄不出去,望着那个被众人围着安慰的小丫头,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推了她。 可也就那么一瞬间她便清醒过来了。 不可能,她分明没有碰到她! “也许是她被殿下吓到了,一时没站稳才摔倒的?”嘉平县主提了这么一个可能。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三公主不肯承认。 哪有这么娇弱,一吓就摔倒? 嘉平县主撇撇嘴。 就你当时那个模样,和吃人的老虎也没差多少了。 不过这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只愈发后悔自己怎么给这一位当了伴读,便是跟了四公主,又或者大公主都好啊! 许筠瑶也没有想到她假哭一场,居然得了几匹后宫嫔妃求之不得的织霞锦,一时又惊又喜,爱不释手地来回抚着那几匹锦锻,又拉出一截在身上比划着,那臭美的小模样,逗得王氏和碧纹等丫头掩嘴直笑。 阮氏脸上却没有半分欢喜,双唇紧紧抿着,看到女儿这没心没肺笑呵呵的模样,顿时觉得更心疼了。 赏赐越厚,便越是说明女儿在宫里受了大委屈。她捧在掌心上疼爱的女儿,纵然及不上皇家贵戚身份那般尊贵,可在她的心里,却是远比皇家公主更重要的存在。 “一匹给娘,一匹给祖母,我留一匹长大了做衣裳穿。”小丫头不知她的想法,喜滋滋地指着那三匹珍贵的织霞锦分派。 阮氏一听,顿时更加心疼了。王氏更是湿了眼眶,搂过小孙女在怀,疼爱地道:“祖母年纪大了,用不上这般好的料子,留给宝丫将来长大了穿。” 许筠瑶想了想,也不与她客气。 反正以老匹夫娘的性子,说不定这头得了,转头便被大房给哄了去,倒不如自己留着,将来做衣裳的时候再顺便给她做一身。 阮氏自然也不会要,只让翠纹把东西都抬入库房收好,日后再给小丫头。 待晚间唐松年归来后,她便将皇后赏赐一事告诉了他,末了不无担忧地道:“宝丫才那般小的一个孩子,平日在家里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的,如今进了宫,宫里贵人多,她年纪又小……” 她叹了口气:“哪会有无缘无故的赏赐,也不知今日她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偏我也问不出什么来。” 唐松年皱眉,亦不无担忧,想了想便唤来了女儿。 许筠瑶心情颇好地蹦了进屋,脆声问:“叫我么?” 唐松年见她笑颜不改,心中的担忧便先消了几分,朝着小丫头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许筠瑶也不与他计较他像是招小猫小狗的动作,眉眼弯弯地凑上去:“做什么做什么?” 看着这张明媚的笑脸,唐松年觉得一整日的疲累都消去了,揉着她的脑袋问:“宝丫明日还想进宫么?” “想啊!宫里头可好玩了!”许筠瑶装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眼睛闪闪亮的,笑眯眯地回答。 没有半点勉强与不乐意,反而充满了期待,可见在宫里并没有受过委屈。 唐松年察言观色,顿时放下心来。 大房的小丫头前脚从宫里回来,后脚皇后娘娘的赏赐便来了,许是嫉妒到了一定程度,李氏这一回倒是坦然了。 另一层也是因为她最近忙着和唐柏年新抬的小妾斗,也没有心思理会三房那边的事。 唐柏年对这新得的小妾宠得不行,简直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偏此女亦颇有手段,愈发把唐柏年拢得死死的。 李氏寻了她几回麻烦不成,反倒还吃了暗亏,愈发恨得要死。而原本得宠的妾室何氏,自然也不甘心宠爱旁落,亦施展浑身解数争宠。 如此一来,大房的妻妾混战愈发乌烟障气,直看得王氏摇头叹息,阮氏频频皱眉。 许筠瑶倒是乐得看热闹,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皆因大房妻妾之争的段数着实太低,完全入不得她的眼。 得知三公主在文华馆闹了一场,穆昭仪气得又哭了一回。 真是个不省心的,都这个时候了,不说要帮忙,反倒还给她整出个夭蛾子来! 一时又后悔,当年果然还是应该选那个小的。只哪又会知道瞧着明明快要养不活的小丫头,竟然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还惯会讨陛下的欢喜。 接下来将过一个月,天熙帝再未驾临西庆宫,亦未召穆昭仪侍寝,西庆宫的宫人忧心仲仲,担忧主子是否就此彻底失宠了。 可穆昭仪却不知怎的平静了下来,也再不似早前那般闭门不出,反倒去凤藻宫去得更勤了,让那些本想看她笑话的嫔妃一阵失望。 皇后看着她伏低作小的姿态,暗地叹了口气,有心让她不必如此,陛下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之日理万机,并没有怎么将后宫的事放在心上。 可穆昭仪的分寸却是把握得极好,默默地尽着嫔妃的本份,却不会让她感觉受到了打扰,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久而久之,皇后望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待天熙帝的赏赐送抵西庆宫时,穆昭仪眼眶一红,险些没掉下泪来。 虽然这赏赐各宫主子都有,并非她独一份,可陛下没有落下她,便是说明她这段时间对皇后的伏低作小起了作用,陛下已经不再恼她了。 “恭喜娘娘,只要娘娘再坚持一阵子,陛下便会回心转意的。”图衣含笑道喜。 穆昭仪拉着她的手,感激地道:“这回多亏有你,当日若不是你提醒,让本宫从皇后娘娘处着手,只怕这会儿还不知有多少人笑话本宫呢!” “奴婢不敢当娘娘此言。”图衣一脸诚惶诚恐。 穆昭仪看得更加满意。 很好,有点小聪明却又懂得本分,这样的人用起来也放心。半晌之后,她转念想到东西配殿的那两位正处于花一般年纪的才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下去,眉间忧色渐深。 不管承不承认,她确实已经比不得那十来岁的娇嫩小姑娘,加之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养着的三公主也不是个多靠得住的,待真到了人老珠黄那一日,她又该怎么办? 不行,她得另想个主意才是。 她皱着眉,忽又望着眼前谦卑地垂眸侍立一旁的女子,认真地打量起对方的容貌。见她长得虽不算十分出众,但也自有一股不一样的韵味,不禁若有所思。 与其让别人得了好处,倒不如扶植自己人。这图衣不过一个奴婢,纵然得了陛下一时宠爱,也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 若是万一她怀上了龙种,生的又是儿子的话……她的眸光微闪,心里已是有了主意。 许筠瑶在宫里的时候虽然都是陪着五公主,可也会暗暗留意西庆宫的动静,穆昭仪对皇后的伏低作小自然也瞒不过她。她不得不承认,穆昭仪总算是聪明了一回,也找准了路子。 太宗皇帝对皇后多有爱重,上回冲穆昭仪发火,十之八九是穆昭仪言语中牵扯了皇后。不管她是有意还无心,总之最后还是惹得龙颜大怒,更是把自己推到了困境。 “瑶瑶,那个图衣,就是穆昭仪娘娘宫里的那个图衣,我方才在明粹殿瞧见她了。”言妩不知什么时候又飘了回来,凑到她的跟前小声道。 ‘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本就是宫女,又没有被禁足不准外出,你瞧见她不是很正常之事么?’许筠瑶懒洋洋捏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我瞧见她的时候,她正与皇帝陛下说着话呢!”言妩绕着她飘啊飘的。 “说什么话?”许筠瑶总算是来了兴致。 “这倒没有听到,反正我瞧着皇帝陛下心情好像挺不错的。”言妩回答。 许筠瑶暗地思忖:莫非图衣终于忍不住要对太宗皇帝出手了?选在如今这时候虽算不得什么好时机,只也不算差。 她犹豫了一下,一时确定不了是否需要对图衣出手,以教她成不了事。可再转念一想,倒不如还是顺其自然地再看看,或者能从图衣这辈子的经历当中,推测上辈子之事。 若是一切还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而行,那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日,图衣会遇上这辈子的‘许筠瑶’。 想明白这一层,她重又靠在椅背上,一双小短腿晃晃悠悠的,不时咬一口香甜软糯的点心。 言妩见她不在意,又飘了出去找乐子了。 又过得大半个月,西庆宫才终于又迎来了圣驾,穆昭仪激动得手都哆嗦起来了,好不容易才勉强镇定了下来上前接驾。 天熙帝的怒火早就已经消散了,又见这段时间穆昭仪对皇后尊敬有加,最后的一点不豫也都没了,这晚便摆驾西庆宫。 穆昭仪这一回学乖了,除了体贴侍候后再不敢多说半句不相干的话,天熙帝问起了三公主近段时间的课业,她也只是斟酌着如实道来,言语间再添些对女儿懂事的欣慰。 天熙帝频频颔首,神情也渐渐地柔和了几分。 穆昭仪见状暗地松了口气,那厢宫人已经准备好了香汤奏请陛下沐浴更衣。 天熙帝起身,在宫人的侍候下进了净室,身体浸在那温度适中的热水中时,他阖着双眸舒服得喟叹一声。 殿外,穆昭仪冷着脸望向一脸震惊的图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本宫还指不动你了?” 图衣难得地结巴起来:“不、不不,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娘娘,陛下难得亲临,您正该……” “本宫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指手划脚!”穆昭仪不耐烦。 要将盼了这般久的陛下推给另一名女子,她心里正难受着呢,又见对方不知好歹一直拖延,顿时堵得更厉害了。 图衣没有想到她居然要让自己去侍候皇帝,虽然她确是有争宠上位的心思,也已经暗地里谋划,可到底还没有付之于行动,哪想到穆昭仪便将这么一个机会给推到了她的跟前。 她只略一想便明白穆昭仪打的什么主意,暗地冷哼一声。 她必是不会如她所愿,但是这么一个好机会也不愿放弃。当然,她更不会允许自己如同货物一般被穆昭仪推上龙床,故而今晚她既要老老实实地做好奴婢的本份,又不能让自己清白的身子糊里糊涂地交出去。 毕竟那样着实太廉价了,男人得到了也不会珍惜。只有若有似无地掉着,才是最上乘的做法。 想明白之后,她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福了福身,低眉垂眸地朝着净室方向走去,在穆昭仪又恨又不舍又心酸的目光当中,推门而入。 穆昭仪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嫉恨,低声问一旁的大宫女:“东西可放进去了?” “娘娘放心,已经放进去了!” 穆昭仪点点头,却又觉得心里像是被蚂蚁咬着一般,难受极了。 净室内的天熙帝正阖眸养神,最近政事繁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会儿被热水一熏,整个人便有点昏昏欲睡了。 忽地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他背上,他以为是穆昭仪,故而也不在意,又感觉那双手拿着澡巾认认真真地替他搓背,那样的力度,实不是穆昭仪一个养尊处优的嫔妃所能有的。 他正要睁开眼睛看看来者何人,突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味道,整个人却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哗啦’一下站起,顺手扯过一旁的衣袍披在身上,用力推开那名脸色潮红的宫女,怒声喝斥:“贱婢大胆!” 图衣被他这般一推,整个人站立不稳便摔倒在地,可也瞬间唤回了几分清楚,一时大惊,忙跪倒在地直叩头:“陛下恕罪,奴婢并不知道……” “来人,来人啊!”可天熙帝却已不愿听她的话,一脚踹开了门,高声叫人。 这一晚,各宫主子便听闻陛下再次从西庆宫盛怒离去,而这一回与上回不同的是,陛下还传了口谕降穆昭仪为穆充容,禁足西庆宫中,无诏不得出。 待次日许筠瑶进宫来的时候,宫里已经没有了穆昭仪,只有穆充容。 许筠瑶挑挑眉,让言妩到后宫溜达一圈,搜罗宫中关于昨夜西庆宫的各种传言,待言妩惟妙惟肖地将听到的八卦一一向她道来后,她大略过滤了一遍,再结合图衣与穆昭仪,不,穆充容的性子,不厚道地笑了。 原来如此,上辈子的图衣估计也是如昨夜那般,折在了自作聪明的穆充容手上,让她不得不放弃成为太宗嫔妃这个想法,辗转进了太子东宫另谋出路。 她忽地觉得,如同看客一般瞧着芳宜图衣这些人四处扑腾挣扎,也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日子一天天过去,经过数月的相处,原本还有些陌生的几位公主与伴读也渐渐熟悉了起来。也许因为养母被降了位份,三公主心里不痛快,多是板着脸,除了偶尔与嘉平县主说几句话外,谁都不理,瞧谁都不顺眼。 在坐的除了出身最低的许筠瑶外,个个都是天之骄女,自然不会乐意用热脸蛋去贴她的冷屁股。初时大公主碍于长姐的身份,便主动与她说话,可见她仍是爱理不理的,便也恼了。 见没有人理会自己,三公主便愈是委屈,心里便愈是生气,瞧着许筠瑶自是极不顺眼,可却忌惮对小丫头护得紧的五公主,不好再明着找茬。 许筠瑶倒是瞧得有趣,眼前这些小姑娘彼此赌气,甚至争吵,可因为年纪尚小,尚未牵涉太多利益之争,纵然偶尔斗嘴赌气,可也不过孩子间的小摩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 只是随着彼此年纪渐长,牵扯的利益多了,便是笑脸相迎,也得彼此斟酌对方是否另有心思。 她瞥了一眼正低声交谈着的徐婉菁与彭玉琪。这两位如今脸上的笑容还是真诚的,只怕再长几岁…… “小丫头看着我做什么?”徐婉菁察觉她的视线,笑着问。 许筠瑶冲她甜甜一笑:“看婉菁姐姐好看。” 见彭玉琪也望了过来,她机灵地又加了一句:“也看玉琪姐姐好看。” 被这么一个生得玉雪可爱的小丫头夸奖,徐、彭二女均忍不住笑了。 “瞧这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五公主那般喜欢你。”彭玉琪笑道。 “小唐唐没抹蜜我也喜欢。”五公主探了个脑袋过来,飞快地道了一句,而后又转过头去继续奋笔疾书。 方才大公主与二公主便商量好了要到园子里踢毽球,可是五公主课业还没有完成,便央皇姐们好歹等一等她,待她写好了一起去。 大公主与二公主自然无不可,三公主与四公主虽然不乐意,可见她们同意了便也作罢。 听到她这话,二公主取笑道:“还有心思注意别人说话,可见课业快赶完了?” “快了快了,二皇姐你别吵,还差一张,就差一张了。”五公主握笔的手飞快地动起来,四公主好奇地凑过来一看,顿时咂舌。 “五皇妹你写的什么呀?” 龙飞凤舞的,说是画的符只怕也有人会相信。 可五公主这会儿已经没空回答她的话了。 大公主也好奇地走了过来,低头望向五公主写好的那叠大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三公主哼了一声,自然也瞧到了那几张‘鬼画符’。 不到一刻钟,五公主终于写下了最后一笔,把毫笔一掷,高兴地一拍手掌:“写完啦!” 许筠瑶却没能与她们一起玩耍。她年纪最小,年长的两位公主担心她会伤着,三公主和四公主则是嫌弃她手短脚短只会拖后腿,毕竟已经有了一个拖油瓶五公主了。 许筠瑶也不在意,摘了些花花草草坐在石凳上编花环。 这是她上辈子还没有进宫时跟一位老嬷嬷学来的,只是如今十只肉肉的小手指不怎么灵活,又隔了这许久,编出来的花环没有上辈子她编的好看。 可尽管如此,也让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动作的徐婉菁惊讶不已,便连不远处彭玉琪与郑妍也被吸引了过来。 “瑶妹妹,没想到你竟还会这个。”彭玉琪惊奇地道。 许筠瑶抿嘴一笑,用着属于孩童的小得意脆声道:“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徐婉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望过来的嘉平县主则是不屑地轻哼一声,又别过了脸去。 那边本是玩得高兴的五位公主却犯难地望着高高挂在树枝上的毽球,奉命去取工具把毽球戳下来的小宫女拿着一根长长的马鞭过来。 四公主一见便骂开了:“真是笨蛋,拿根马鞭来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把它给打下来?” 小宫女约莫十岁,脸蛋圆圆的,闻言小小声地道:“可是、可是我就只找到这个啊!” “再去找找,看有没有竹竿棍子之类的。”大公主道。 “我来把它打下来!”五公主调皮地从小宫女手中抽走那根马鞭,朝着嵌在树丫上的毽球用力一抽,只听一声‘哎呦’的叫痛声,她不但没有毽球打下来,反倒被自己的鞭子倒抽了一顿,痛得她呲牙咧嘴的。 “我说不行吧,偏不信,这下子吃亏了吧?”二公主没好气地道。 “活该,偏你笨!”四公主幸灾乐祸。 “我帮你们拿下来吧!”突然,一道糯糯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一望,便见许筠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把被五公主扔在地上的马鞭捡起。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刚五皇妹便吃了亏,你可不能再来了。”大公主连忙制止。 “让她来,偏她逞能!”三公主轻哼一声。 “瑶妹妹,这种事你做不得,小心把自己伤着。”徐婉菁等人也连忙上前制止。 许筠瑶冲她们露了个笑容,而后趁着没人注意,又朝着三公主扮了个鬼脸,成功地看到三公主脸色一变,随即手一扬,众人只听到‘啪’‘哗啦’的两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毽球伴着数根断裂的树枝掉落地上。 诸位公主:“……” 众伴读:“……” 寻了竹竿急匆匆而来的内侍:“……” 唯有五公主先是一愣,而后朝着正用一双小短手拍拍身上沾染的树叶的小丫头扑过去,搂着又笑又叫:“小唐唐你真的太厉害啦!” 巧合吧?一切都只是巧合的吧?其他人面面相觑,望着被五公主抱着的白胖丫头,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只不管众人如何想,许筠瑶作为五公主小伴读,在宫中的“快乐日子”便已经开始了。 时光荏苒,三年后,在远离京城的临安府平侗县,位于城东六巷的曾宅,十三岁的贺绍廷作为新娘子的弟弟,背着他的表姐芳姐儿一步一步迈出家门,把她送上了喜轿。 他身后明显带有几分病容的贺娘子,含泪望着远去的花轿。 “姑母,回屋吧!”少年走过来搀扶着她,低声道。 第44章 第44章 贺娘子擦了擦眼泪,忽觉喉咙一痒,随即背过身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贺绍廷眼中充满了忧虑,可偏又什么也做不得,唯有快步回屋给她端来温水。 贺娘子接过他递过来的白瓷杯接连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终于舒服了许多。见他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不禁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背:“莫要担心,姑母没事。” “嗯。”贺绍廷低着头掩饰眼中的泪光,瓮声瓮气地回了声。 贺娘子只能装作没有听出他的鼻音,含笑道:“姑母突然想吃廷哥儿做的小肉粥呢!” “我现在就给您做。”贺绍廷飞快地抹了一把泪。 “不急不急,这会儿还不饿,待宾客都散了再说。只是我家廷哥儿这般能干,能文能武,砍茶烧水做饭亦是样样不落,将来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福气了。”贺娘子故作轻松地道。 少年脸皮子薄,听到姑母这打趣的话便红了脸,蚊蚋般道:“我还小呢……” 贺娘子取笑:“这会儿又是年纪小了?昨日又是哪个说自己早就已经长大了,能担起一个家了的?” 贺绍廷红着脸吱吱唔唔的,偏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贺娘子掩不住直笑,笑得少年愈发低下了头,连耳根子红了。 “方才你阿根婶跟我说,前两三年曾有从京城来的人寻你,仿佛是送信送东西的,我琢磨着许是唐府的小公子,你要不要寻个机会回封信给他?”少顷,她敛下笑意问。 贺绍廷愣了愣,瞬间想起了当年那个可以安安静静趴在树底下戳蚂蚁窝的孩子,还有那个蔫坏的小丫头。 当年从京城离开后,他们并没有回这里,而是去了贺家老宅,后来又辗转去了一趟安平县拜祭娘亲。在姑母的坚持下,将娘亲位于安平县的坟迁回了贺氏祖坟,而田姨母亦被他安置在离贺氏祖坟不远的一处墓地里。 这样做或许违背了姨母的意思,可是他毕竟姓贺,娘亲也是贺家的人,自是应该归葬贺氏祖坟。 他垂着眼眸,唇畔漾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贺娘子对他的回答倒也没有太过于意外:“如此也好。” “贺家嫂子,恭喜恭喜啊!咦?这位是你那内侄儿?几年不见,都长这般大了?”有晚来的宾客过来道喜,一见她身边的挺拔少年,不禁有几分惊讶。 “多谢多谢,可不正是我那内侄儿么。孩子嘛,总是长得快些,仿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由那么一丁点长这般大了。”贺娘子笑着寒暄。 贺绍廷一直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她,见她脸上露出疲惫之意,便连忙上前去无比坚持地扶她在旁歇息一会儿,而后自己则代替她去招呼宾客。 看着明明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与人接触的少年,这会儿却是努力学着她的模样招呼着宾客,装出平静的模样忍受着宾客们的各种打趣。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能有这么一个儿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哪怕这个孩子身上流的并不是贺家人的血。 忽又觉得喉咙痒得难受,她以帕掩嘴咳了起来,待这一阵咳嗽过去后,她缓缓地望向手中帕子,原本洁白的帕子中央,一抹鲜红的血迹赫然出现。 “姑母。”少年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传来,她慌忙合上手掌,把帕子上的血迹掩住,询问的视线便投向了少年。 “姑母,宾客们都走了,我去给你做小肉粥,你要不回屋里歇一阵子?待我把粥煮好了再喊你?”贺绍廷的脸上瞧不出半点异样。 “不必了,我在这儿略坐坐便行,你要忙便忙去吧!”贺娘子柔声道。 贺绍廷倒也不勉强,应了声便往灶房里去了。 一直到少年那略显几分瘦弱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后,贺娘子才低下头,望着帕上的血迹久久说不出话了。 女儿嫁人了,女婿又是个实诚的孩子,两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她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唯一担心的便是廷哥儿这个孩子,两人名义上虽是姑侄,可她这些年却是将他视如亲儿一般对待,而那孩子也是个懂事的。 不,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教她心疼。 若她不在了,芳姐儿又有了自己的小家,这个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将来会有一位好姑娘待自己照顾他么? 灶房里,贺绍廷低着头在淘着米,‘嘀嗒’的一下,有泪珠掉落淘米水中。他双手摩挲着米粒,哗啦啦的水声掩住了那一声声不间断的‘嘀嗒嘀嗒’。 待他煮好了粥后,盛在瓷碗里,再放在水里镇一镇,待温度适中后才去寻贺娘子,却发现贺娘子正坐在正堂里的太师椅上打瞌睡。 “姑母,姑母,粥煮好了。姑母,姑母……”他先是轻轻推了推贺娘子的手臂,低声唤,却不料素来睡眠浅的贺娘子竟然全无反应。 他心口一紧,用上几分力推着,抖声嗓子又叫:“姑母,快醒醒,我都把粥煮好了。姑母,你快起来,不要睡了,再睡的话粥就要凉了,姑母……” 回应他的还是贺娘子那微不可闻的呼吸。 他的叫声越来越响亮,双手更是颤抖不止:“姑母,姑母……” 半晌之后,贺娘子眼皮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便听到跟前的少年突然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道:“你怎么睡得这般沉,你要吓死我了,粥都煮好了你还不醒来吃……” 贺娘子愣住了,良久,轻柔地拍拍跪在自己跟前哭得像个孩童一般的内侄儿:“真是傻孩子,哭什么呢?姑母就是太累了,所以才会睡得沉了些,一时没有听到廷哥儿的声音。不是说粥都煮好了么?姑母正好觉得饿了,快去端来让姑母尝尝,看廷哥儿的手艺有没有进步了。” 贺绍廷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嗯’了声,又不放心地认真盯着她好一会儿,这才几步一回头地把准备的粥端了出来。 三日后芳姐儿回门,看着她红润的脸色,再看看女婿葛青云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贺娘子脸上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心中大石总算是彻底落下了。 趁着新婚夫婿与娘亲说话之机,芳姐儿拉着贺绍廷到一旁,低声问着他这几日娘亲身体情况。 贺绍廷故作轻松地道:“姐姐放心,许是因为姐姐得了好姐夫之故,姑母这几日精神好了不少,你出嫁那日,她还让我给她煮小肉粥呢!” “如此便好了。”芳姐儿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 贺绍廷望着她微微地笑着,只是笑容却不及眼底,可惜芳姐儿却没有察觉,步履轻快地朝着她的娘亲与夫婿走去。 贺绍廷垂下眼眸,掩饰眼中隐隐的泪意。 那厢葛青云哽咽着低声保证:“娘请放心,我既娶了芳儿,那她的弟弟自然亦是我的弟弟,纵是少了我的一口饭,也绝不会少了她们姐弟俩的。” 贺娘子吁了口气,脸上终于绽放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葛青云与芳姐儿夫妻俩离开后,贺绍廷便一直不敢再离开贺娘子半步,更是释心照顾着,可还是只能看着贺娘子精神一日差似一日,也一回比一回难以叫醒。 终于,在半年后的一个清晨,无论他怎么哭叫,贺娘子却始终没有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办完贺娘子的丧事后,贺绍廷沉默地收拾着行李,跟在葛青云夫妇身后走出了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家。 看着大门被锁上,他的脸上一片茫然。 果然都是留不住的么?祖母、娘亲、姨母,还有姑母…… 也是在这一年,帝后给太子赵元德选妃一事也提上了日程,每日都有不少诰命夫人奉旨带着她们府中最出色,而年纪又与太子相仿的女儿频频出入凤藻宫。 许筠瑶坐在凤藻宫的凉亭里,看着进进出出的那一个个如仙女般的姑娘,忍不住碰了碰身边的五公主:“皇后娘娘心里可有了人选?” 五公主正解着九连环,闻言不假思索地道:“有啦,母后更喜欢婉菁姐姐,父皇也觉得婉菁姐姐比较适合。” “那你太子皇兄呢?也喜欢婉菁姐姐么?”许筠瑶又问。 “太子皇兄嘛……那我就不知道了。婉菁姐姐人又好长得又好看,太子皇兄应该也会喜欢吧!”五公主随口回答。 许筠瑶却不置可否。 上辈子她在赵元德的东宫当过几年差,论起宠爱,身为太子妃的徐婉菁却是远不及太子良娣彭玉琪。只不过徐婉菁身后有帝后的支持,太子再怎么也会维持着她身为太子妃应有的体面,可也仅限于此了。 倒是彭玉琪…… 她想了想这辈子认识的彭玉琪,端庄雍容不亚于徐婉菁,实在难以将她与上辈子那个妩媚大胆的彭良娣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又一想,做妻与做妾终究是不一样的,常说贤妻美妾,彭玉琪到底也是侯门嫡女,打小便是按正室的标准培养的,自然不会逊于徐婉菁。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最终她才只能屈于徐婉菁之下,成了太子的良娣。 太子良娣虽是好听,可归根到底也只是太子的妾。 “不玩了不玩了,一点儿都不好玩。”解了这般久都没能解开那九连环,五公主终于不耐烦了,起身拉着许筠瑶道,“小唐唐,咱们去练鞭子吧!” 自当年五岁的许筠瑶一鞭震住了几位公主与她们的伴读后,五公主便也闹着要跟学她耍鞭子。许筠瑶当然不会拒绝,只可惜她自己虽说能把那鞭子耍得虎虎生风,可论得教人嘛……终究是半吊子。 不过五公主也不在意,每日得了空便拿着一根鞭子甩得‘噼啪’作响,毁坏的花花草草、桌桌椅椅数不胜数,也让皇后头疼不已。 倒是天熙帝得知后便笑了,只道小姑娘是巾帼不让须眉,就是功夫逊了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请个师傅好生教导教导便是。 也因为皇帝的这番话,许筠瑶与五公主便能光明正大的跟着师傅耍鞭子,本就耍得相当熟练的许筠瑶受益最大,她原是自学成‘才’,虽然将那鞭子甩得似模似样,但终究是破绽不少,经过名师的一番指点后,小丫头甩鞭子的功力突飞猛进。 最让她高兴的是,因为皇帝发了话,她手中的鞭子更是五公主‘赏赐’给她的,唐松年与阮氏再怎么不满,也不能把她的‘武器’没收,亦不能再制止她练鞭子,教阮氏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 本以为进了宫学了规矩,性子本就有点儿野的小丫头能收敛些许,没想到她反而是变本加厉。不但如此,如今还能‘奉旨练鞭’,教人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许筠瑶任由五公主拉着自己从凤藻宫离开,却没想到才刚走出宫门,迎面便见徐婉菁走过来。 两年前徐婉菁祖父中书令徐令儒病逝,徐府在京中地位也大不如前,这会儿帝后为太子选妃,徐家上上下下都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只盼着她能一举夺得太子妃之位。 徐婉菁本人对太子妃之位也是志在必得,在宫中这几年,她的礼节愈发周全,待人接物既能处处尽显名门嫡女风范,又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此刻瞧见了五公主与许筠瑶,她便含笑上前,先是朝着五公主行了个标准的宫礼,既熟络而又不失亲近地与五公主说了几句话,而这期间也没有忽略许筠瑶,真真是让人瞧了便能生出好感来。 “我瞧着瑶妹妹仿佛又长高了些,若按这样的速度,日后必定是个极为高挑的姑娘。”她拉着许筠瑶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柔声道。 许筠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长高了,也瘦了,没有以前可爱了。若是还像以前那般胖乎乎的该有多好啊!”五公主忽地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地道。 许筠瑶只当没有听到。 徐婉菁有点儿好笑,只是一时又很羡慕这两人打小一起的感情。至少比她们这几对公主与伴读要好得多了。 马屁精言妩不知什么时候飘了出来,一直飘到五公主身边,瞪着她双手岔腰道:“才不是,瑶瑶以前可爱,现在也一样可爱!以后也会一直一直很可爱的!” 许筠瑶看着她这一瞧便知是学五公主的动作,有些无奈。 世人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宫里这几年,言妩别的没学到,倒是跟着五公主学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徐婉菁笑着对五公主道:“瑶妹妹以前胖乎乎的样子可爱,可这会儿长得亭亭玉立,跟个小仙女似的难道便不好看么?” 五公主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伴读,抚着下颌似是在琢磨着,好片刻才勉强地道:“好吧,也挺好看的。” 许筠瑶好想给她一记白眼。 反正她对自己现在的身材不知有多满意,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捏就是一把软肉,亭亭玉立的,模样也俊,甚至比她上辈子的模样还要好看些。 当然,也不排除因为言妩整日顶着她上辈子那张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知不觉地影响了她对自己上辈子容貌的判断。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长大后会是一个容貌出众的美人儿!她美滋滋地想着。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徐婉菁话并不算多,只是偶尔几句便又能挑起五公主的话头,引得她兴高采烈地又说上一阵。 许筠瑶继续装天真可爱配合着五公主的疯言疯语,这样一来,气氛倒是相当融洽。 “殿下请留步,臣女的袖子被花枝勾住了,不敢在殿下跟前失仪。”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悦耳的声音,许筠瑶先是一怔,很快便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彭玉琪,略挑挑眉。 殿下?莫非是……太子? 果然,下一刻,她又听到了太子赵元德的话。 “玉琪妹妹说笑了,妹妹姿容绝世,仪态万千,又岂会因袖子被花枝勾住了而有所失仪呢!” “殿下……”彭玉琪那有几分娇嗔的话又传了来,许筠瑶下意识地望了徐婉菁一眼,见她脸上的笑容早就已经僵住了,眼中更是含着恼意。 她垂眸望了望她死死绞着帕子的双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到底还年轻,功夫还不够啊!什么时候彭玉琪当着她的面与太子调情,她都能做到面不改色,那才算是真正练出来了。 太子与彭玉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五公主忽地如梦初醒般道:“原来太子皇兄更喜欢玉琪姐姐啊!” 许筠瑶成功地见徐婉菁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眼中甚至还隐隐有点水光? 她若有所思,莫非徐婉菁已经对太子起了爱慕之心?若是如此,那就莫怪她上辈子一开始会接连在彭玉琪手上吃亏。 自来后宫、后宅之争,最要不得的便是对男人的痴心爱慕,越是情根深种,便愈无法冷静应对一切的不怀好意,而失了冷静,那便连落败也就不远了。 倒是彭玉琪让她有点儿意外,没想到她居然早早便从太子处着手,看来她也知道了帝后更属意徐婉菁,只是到底心有不甘,还想要再争上一争,不得不从太子处着力。 徐婉菁也很快便收拾了心情,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咱们走吧!听闻五公主宫里的花茶自成一绝,我今日便厚着脸皮去叨扰一杯。” 五公主笑嘻嘻地道:“莫说一杯,便是十杯也可以。” 又过得一个月,天熙帝正式下旨,为太子赵元德聘娶大学士徐尚博长女徐婉菁为太子妃,康宁侯长女彭玉琪为太子良娣,一切与上辈子无异。 太子妃与太子良娣人选定下之后,东宫配备的宫娥内侍人数自然亦应该相应增加,皇后从前年刚进宫的那批宫女中选出十余名充入东宫,同时亦命教习女官重新再教导她们规矩。 许筠瑶与五公主一左一右地坐在皇后身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哄着皇后,那一句句娇言稚语只哄得皇后笑容不绝。 “娘娘,女官芳宜候旨。”有宫女进来禀报。 “宣。” 许筠瑶在听到‘芳宜’二字时便下意识地望向门处,一直到大门处出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正正便是她曾经视如母亲般敬重的芳宜。 果然来了…… 她的眼眸微微闪动着。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静静地等待,一切便如同上辈子一样发生,图衣、芳宜,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还有一个‘许筠瑶’的出现? 次年初春,太子迎娶太子妃,又在三个月后,东宫迎来了太子良娣彭玉琪。而这个时候,边疆频频被骚乱的消息传回京城,教天熙帝好不恼怒。 尤其是西狄人最甚,屡屡扣关扰民,烧杀抢掠早就激起了民愤。 贺绍廷把劈好的柴火一一搬进柴房里,胡乱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又洗了洗手,正要去寻芳姐儿,途经堂屋里却听到里面传出芳姐儿的婆母苗氏那有几分尖锐的声音。 “咱们家又不是开善堂的,那么大的一个小子在这里白吃白喝,还有脸没脸?!” “娘,廷哥儿怎会是白吃白喝呢?他有多能干大伙儿都瞧在眼里,每日单他一个人干的话,便抵得上咱们家两个大人。”葛青云为小舅子据理力争。 “他赖在咱们家里,替咱们干点活不是应该的?难不成还指望着咱们把他当公子少爷般供着?要我说,当初你们便不该把他带回来,他一不姓葛,二不姓曾,与你们什么相关?该管该养的也是他们老贺家的人!” “贺家早就没人了,他一个半大小子又能去得了哪里?娘,都说……” 他默默地转身离开。 翌日,葛青云与芳姐儿正逗着女儿说话,便见贺绍廷一脸欣喜地走了进来。 “姐姐,姐夫,我找了份好差事。” 芳姐儿愣住了:“什么好差事?” “姐姐可还记得我小时候曾经帮过一位镖师?不承想那镖师如今当了总镖头,昨日我在街上碰到他,他知道我在找差事,便问我可有意去他的镖局里帮忙?每个月足足有一吊钱呢!” 芳姐儿一想,确有其事,又一听竟有一吊钱那般多,也不禁有几分欢喜。 倒是葛青云皱了皱眉,不放心地问了不少问题,可贺绍廷的回答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他想了想,也就放心了。 也好,出去当差总好过在家里被人指桑骂槐。 两日后,在葛青云夫妇一送再送下,贺绍廷离开了生活不到一年的葛家。 远远地走出葛家村时,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敛下去,茫然地望着四周。 天下之大,他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第45章 第45章 送走了贺绍廷后,葛青云回家中略收拾了一下便打算下地,忽见妻子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你瞧,廷哥儿把他姨母留给他的东西,全给了咱们的女儿。” 一边说一边把临行前贺绍廷交给她,说是给小外甥的那个盒子递到他跟前。 葛青云接过一看,见里面竟是一叠面额不小的银票,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回想那日贺绍廷说自己找到了好差事,再到今日打算送他到镇上时,他却指着远处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说那是来接他的人…… “不行,我去把他找回来。”他越想越觉得蹊跷,转身就往外头跑,急得芳姐儿抱着盒子追在他身后,可到底跑得不及他快,追不出一段距离便瞧不见他的身影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才看到葛青云满脸疲惫地回来。 “怎样怎样?可找着他了?” 葛青云摇摇头,语气充满了悔意:“就连他说的那来接他的马车也是假的,人家不过是路过停下车来歇一歇,并不认得他,更没有什么受人之托来接他到镖局之事。” “还有他说的那个镖局早就关门大吉了,总镖头据说去投了军,哪里还会请什么人啊!咱们都被那小子给骗了!” 芳姐儿一听便急得哭了:“那可怎么办?他去哪儿了?他把自己的钱都给了咱们,那他在外头可如何是好?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娘亲,还有他的爹娘交待啊!” “他会不会回家了?城东六巷的家又或者丹阳县的贺家?” “城东六巷那我也找过了,并不在,倒是贺家,明日我再亲自去找一回,希望他果真是回了贺家吧!”葛青云悔得肠子都快断了,若不是自己大意,如何会被这般拙劣的谎言给骗过去了。 “对,他一定是回贺家去了,一定是这样没错。”芳姐儿也不知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还有那些银票,你找个地方好生替他收好,那是他姨母留给他的,咱们不能要。”葛青云又不放心地低声叮嘱。 芳姐儿点点头:“你放心。” 可是待次日葛青云赶到丹阳县的贺家时,却发现贺家大门紧闭,锁头上还挂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根本没有人回来过。 芳姐儿得知后又哭了一场,葛青云也沉默地坐着。 “又不是三岁孩子,多的是比他还要小的小后生独身在外打拼的,你们乱操个什么心!”苗氏不满儿子‘不务正业’,只顾寻找那个白吃白喝的廷哥儿。 “娘,求你别说了!若廷哥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脸活着了。”葛青云抹了一把脸,哑声道。 苗氏还想要说什么,可见儿子脸色难看,儿媳妇抱着孙女直抹眼泪,便不得不将话给咽了回去。 直到两个月后,芳姐儿收到了贺绍廷托人送来的一匹布和一吊钱,葛青云问明了来人,得知贺绍廷在青州一家武馆做短工,遂急急寻了去,可却被告知三日前贺绍廷便辞了工离开了。 虽然没有寻着人,可总算得了他的消息,葛青云也稍稍松了口气。 夫妻二人忧心着贺绍廷,却不知他早就跟着一个车队离开了中原,径往边疆去了。 贺绍廷从葛家村离开时只带着五两银子和十来个铜板,他漫无目的四处去,待身上的银两花得差不多了,那便寻份临时差事挣上几个钱,然后又继续下一站。 短短一年间,他在码头扛过麻袋,在花船上做过帮工,在酒楼里当过学徒,也在武馆里做过短工,见到了形形色色之人,也经历了许多以前不曾经历过之事。 再后来,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到更远的地方见识见识,恰好看到一个往边缰的商人车队招收短期小工,于是便去了。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个临时的决定,会改变了他的一生。 却说许筠瑶自从在凤藻宫处看到芳宜后,便也一直留意着她,知道她便是负责教导东宫新进宫女的教习姑姑,教完那批宫女后便也留在了东宫。 再加上前几年因为受穆充容牵连的图衣,后来调入了尚衣局,于两年前辗转进入太子东宫,如今已是东宫一名小有体面的宫女,旁的小宫女见了她也得尊称一声姑姑。 一切如同上辈子一模一样,而她也更加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或许真的会有另一位‘许筠瑶’的出现。 西狄人接三连三侵犯边境,终于惹恼了天熙帝,他不顾朝臣一再劝阻,毅然决定御驾亲征,决意给西狄人一个教训。 为着皇帝的御驾亲征,朝臣们劝了又劝,可均无法改变天熙帝的决心。 许筠瑶心中却难掩兴奋。因为她知道天熙帝此战,将会带出大齐未来的一颗将星。没错,那就是她的月光少年! 自当年贺绍廷离京后,其实她与小唐大人还让人给他送过信送过东西,可是最终却是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 她却不知道,当年贺娘子并没有带着贺绍廷回自己位于平侗县的夫家,而是带着他们去了娘家贺氏老宅,并且一住便是两年,直到两年后才回到平侗县。 也因为这一错过,她便彻底失去了贺绍廷的消息。 如今皇帝御驾亲征将会给她带来月光少年的消息,教她怎能不兴奋呢? “你一个人在这傻乐呵什么呢?”周哥儿疑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许筠瑶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又粗又哑,听起来自然不会怎么悦耳。只不过少年身姿挺拔如松,褪去稚气后的五官已经渐渐有几分上辈子小唐大人的模样。 不过对已经见过年轻时的唐松年的她来说,眼前的少年容貌不是渐与上辈子的小唐大人重合,而是肖似他的亲爹。 兄妹俩一处长大,周哥儿自然看得出她这一眼包含的浓浓嫌弃,朝着她哼了一声,而后转身就走。 许筠瑶追了上去,笑着问:“哎,恼了?” “谁有那个闲功夫与笨蛋宝丫置气,快闪开快闪开,趁着今日爹爹难得提早回来,我正好有几个课业上的问题要问他呢!”周哥儿如同赶蚊子一般朝她挥挥手。 “爹今日能早回来?可真是稀罕了。”许筠瑶有点儿惊讶。 两个月前,唐松年正式升任吏部侍郎,这离他上回从员外郎升至郎中才刚过了堪堪不过两年。 许筠瑶不得不感叹,老匹夫官运之亨通,真是让人眼红。 升了官,自然也更忙了,每日能在戌时归来算是好了的,有好些天都是亥时左右才归来。似今日这般早确是难得。 看着周哥儿步履轻快地往外书房走去,她想了想,干脆便也跟了过去。 左右这会儿无事,倒不如也去瞧瞧。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不怀目的地去老匹夫的书房呢! 一阵敲门声响起,正翻看着卷宗的唐松年头也不抬地道了声:“进来。” 待开门声响起之后,他便看到儿子迈了进来,紧接着门外又探进一个小脑袋。 看到那张与夫人有几分相似的脸蛋,他的脸上便不自禁地带了几分笑容:“宝丫也来了?” 许筠瑶冲他抿嘴笑笑,慢悠悠地跟着周哥儿身后进了屋,看着周哥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向爹爹请教起课业上的问题,而唐松年则耐心地向他解答着。 她一时觉着有些无聊,又见唐松年身后不远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不少书籍,正想要走过去取一本瞧瞧,却没留意踢中了椅脚,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一边手下意识扶着书案一角,偏又不小心把书案上放着的一叠卷宗给推倒在地。 她也顾不得脚上的痛了,连忙蹲下身去捡起散落地上的卷宗,听到周哥儿嫌弃地道:“笨蛋宝丫果然是笨蛋宝丫,一日大似一日了还能踢中脚,你也算是头一个了。” 唐松年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怎么说妹妹的呢?” 许筠瑶却没理会他们父子二人,注意力已经被手上卷宗的内容吸引住了。 “爹爹,前朝皇族不是已经死光了么?怎的还会有前朝余孽的存在?咦?原来还有漏网之鱼啊?这个前朝九皇子若是还在世,这会儿便跟哥哥一般大了吧?能安然无恙地活到如今,可见身边还有不少能人在护着他啊!” “小丫头管别人那么多做什么?快回去看看可把脚给踢伤了。”唐松年接过她收拾好的卷宗放好,嘱咐道。 “不疼了,就刚踢着的时候觉得疼,这会儿已经没事了。”许筠瑶不在意,又追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那前朝的九皇子能藏到哪里去啊?又是什么人在护着他呢?天下早已大定,他们若是想在中原再挑起一场战争绝不容易,莫说是朝廷,便是早就过上了安稳日子的百姓也不会同意。” “爹爹,你说他们会不会躲在关外?又或是逃到周边哪个国家隐姓埋名起来?再或者说大隐隐于市,他们就藏在京城?”许筠瑶胡乱地猜测着。 唐松年有几分惊讶地望着她。 如今确是有消息称那‘九皇子’躲在关外,他们也确是怀疑他又或许藏在了边关某个小国,只是没有确凿消息,一切都只是推测。 许筠瑶其实也没有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就是这般随口说说,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这一年初夏,天熙帝命太子赵元德监国,他自己则亲率朝廷大军前往边疆,打响大齐立国后与边陲小国的第一战。 许筠瑶一边留意着战事,一边也关注着东宫,尤其是离她上辈子进入东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便也渐渐有点不安起来了。 万一这辈子真的还有一个‘许筠瑶’,那自己又算什么呢?阿妩又算什么呢?她们与这个‘许筠瑶’又会有什么联系呢? 她越想越不安,终于忍不住问正对着铜镜抓耳挠腮的言妩:“阿妩,你说,这世间上还会不会有一个人,她长大之后会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言妩愣住了,用手指着鼻子问:“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正是,你说会不会还有这么一个人?” 言妩摇头,一脸肯定地道:“才不会有呢!阿妩可是这世间上独一无二的。”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有点儿得意。 许筠瑶瞧不得她这副小得意的模样,故意打击她:“是呀,独一无二的笨嘛!” 言妩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垮了,满眼控诉地瞪着她。 许筠瑶只当没有瞧见。 三个月后的某日,便是上辈子的许筠瑶初进东宫的日子。 许筠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不安,也不知道自己该是盼着有这么一个人,还是盼着没有这么一个人?好教天上地下,前世今生,她才是独一无二的许筠瑶。 她寻了个理由到东宫去见徐婉菁,依礼拜见之后,便接过一旁小宫女手中的笼子,笼子里头有一只红嘴绿毛鹦哥,将它递给徐婉菁,笑眯眯地道:“这是五公主托我转交给太子妃的,只说上回她从太子殿下处讹了一只小奶狗,夫妻一体,这会儿还一只鹦哥给太子妃也是一样。” 徐婉菁一听便笑了,嗔道:“偏她会说话,怎不见她亲自送了来,反倒还要劳烦你走这么一遭。” “她原也想来,没想到才出了门便被皇后娘娘给请了去,估计是昨日她糊弄先生做的作业被娘娘知道了,这会儿说不定正泪眼汪汪地求饶认错呢!”许筠瑶直笑。 徐婉菁闻言也忍不住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文华馆里的日子。那个时候她的祖父还在世,而她也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与彭玉琪的关系也不似如今这般,恨不得把对方踩在地上。 只可惜岁月匆匆不能回头,那段日子她也就只能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躺在那张诺大的床上时回昧几分。 “小丫头也着实偏心了些,到了东宫也只记得你婉菁姐姐,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呀?”彭玉琪仪态万千地从殿外迈了进来,酸溜溜地望向许筠瑶。 许筠瑶笑盈盈地道:“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本就是想着见过太子妃之后便去见你的,却没想到在这儿便遇着了。” “还算你这小丫头有良心。”彭玉琪嗔道。 许筠瑶冲她甜甜地笑,看着眼前宜嗔宜喜,既有属于十几岁小姑娘的娇俏,又有属于妇人的妩媚的彭玉琪,再对比一旁始终端庄地浅笑的徐婉菁,暗自摇头。 论对太子喜好的把握,彭玉琪到底更胜徐婉菁一筹。不过她却没有打算介入东宫的妻妾之争,也无心在徐彭二女当中左右逢源。 “这鹦哥好生漂亮,太子妃百忙当中还能有闲心养只鸟儿解闷,难不成是想着让它夜里陪你说说话?”下一刻,她便听到彭玉琪掩嘴轻笑。 这话说得可真是够诛心的。夜里陪太子妃说话?暗讽太子妃独守空房只能找只鸟儿陪伴么? “妹妹想错了,这是上回太子殿下送了五皇妹一只小奶狗,五皇妹便还了这只鸟儿,那丫头只说……”说到此处,徐婉菁唇边漾着笑,脸上却一片无奈,“那丫头只说,夫妻一体,这会儿还一只鹦哥给太子妃也是一样。” 夫妻一体四个字听入彭玉琪耳中,也让她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一般,当真是疼得难受。 是啊,夫妻一体,论出身、论容貌、论才情,她样样不比徐婉菁差,可是到头来她能当太子的‘妻’,与太子夫妻一体,而自己便只能屈居她之下。 许筠瑶饶有兴致地看着二女你来我往,偶尔插科打诨几句,然后又引来那两人或真或假地嗔怪她更重视对方。 很好很好,表面笑靥如花,内里却是藏着针,这种情况多是出现在势均力敌的两人身上,恰好便应了眼前这两人。 只可惜很快便有宫女前来向太子妃回事,许筠瑶正想借机提出到园子里走走,彭玉琪便拉着她的手道:“既然姐姐有事要忙,那便由我陪瑶妹妹到园子里走走吧!” 太子妃含笑答应。 东宫花园子里,许筠瑶听着彭玉琪似真似假地道:“与瑶妹妹一处时,我才又感到自己还是当年的侯府千金,不似如今这般要屈居人下。” “我上回可是瞧见了,太子殿下对玉琪姐姐好着呢!今日东宫还进了新的宫女,我估计着也是想多些人侍候姐姐。”许筠瑶笑盈盈地道。 彭玉琪听了她这话有点儿得意,太子确实对自己很好,比对徐婉菁还要好,一个月里多是歇在她这处。 她嗔道:“你瞧见,你瞧见什么了?小丫头尽爱胡说。还有,今日东宫哪有新进宫女。” 没有?许筠瑶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凝滞,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没有便代表着这辈子世上并没有‘许筠瑶’的存在么? 打探到了想要知道之事,她便无心久留,随口扯了个理由便要告辞,待彭玉琪离开后,依礼她便要去向太子妃请辞。 她正走出一段路,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喝斥声:“你把这里当作什么地方?由得你到处乱跑乱撞的么?半点儿规矩都没有!” “可不是,这会儿冲撞了姑姑倒是小事,若是冲撞了主子,你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够,反倒还要连累别人!”紧接着便是陌生的女子声音。 “姑姑,让我来教训教训她,免得她不知好歹!” “姑姑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姑姑与两位姐姐方才突然从假山石后转过来,奴婢没瞧见,这才……”一道听起来甚是稚嫩,甚至还带有几分害怕的声音亦传了过来。 ‘啪!’的一下清脆的响声,有人重重地甩了那稚嫩声音主人一记耳光,随即便又是一顿喝斥,“放肆,你是说是我们故意撞了你?!” 许筠瑶透过枝叶望过去,果然便见图衣带着两名宫女,正冷脸地教训着跪在地上,年纪瞧着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小宫女。 只因那小宫女背对她而跪,故而她也瞧不见她的容貌,只瞧着图衣使了个眼色,她身边那个个子稍高的宫女便走上前去,又用力甩了那小宫女一记耳光。 小宫女被打得偏过脸去,却又不敢哭,将身子伏得更低,连连道:“姑姑恕罪,姑姑恕罪……” 许筠瑶心中一动,立即警觉地四下望望,果然发现某处树后藏着一个身影。 而下一刻,那身影便走了出来,声音平和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挑衅的威严:“你们此举是不是太过了?宫女做错了事,自有该管教之人管教,何时轮得到你们动手打人了?” 是芳宜……可总算是上场了! 她嘲讽地扬了扬嘴角,看着芳宜护着那小宫女与图衣据理力争,使得图衣扔下一记阴狠的眼神,带着她的人走了。 芳宜亲手把那小宫女扶了起来,秀眉微蹙,似乎是心疼对方脸上的巴掌印。 而许筠瑶也趁机看清了小宫女的容貌,心中一突。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既不像她,也不像言妩。甚至她搜罗了两辈子的记忆,确信自己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芳宜问。 “汀若,许汀若。”那小宫女一脸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随即便低下头去。 许汀若?姓许?许筠瑶愣住了。 她眼眸微闪,随即便走了出去,装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拍拍胸口:“可真是吓死我了,没想到东宫里还有那般凶的姑姑,说打人便打人。” 然后又走到许汀若跟前,拉着她的手,望着她脸上的伤道:“哎呀,印子这般红,方才一定很疼吧?我原也想出来帮你的,只是被吓住了。” 顿了顿又转向明显意外她出现的芳宜,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道:“这位姑姑一定也是被吓着了吧?我瞧着你藏在那树后许久了呢!必是也与我一般,吓得不敢出来。不过姑姑最后还是出面了,可见姑姑比我勇敢多了。” 许汀若怔了怔,飞快地望了芳宜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只是眼神却变得一片阴冷,方才还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感激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芳宜如何会没有察觉她态度的转变,对突然冒出来坏自己好事的许筠瑶暗恨不已,却迫于对方的身份什么也不能做,唯有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福礼,再叮嘱许汀若记得给伤口上药,这才离开了。 许筠瑶冷笑:看来这个许汀若便是她的目标,否则不会到这个时候还不死心地向她表示自己的善意。 不过……她睨一眼低着头的许汀若,想到方才她眼中的阴冷。 这一位瞧着也不是什么善茬,对人的防备较之上辈子的自己亦不差多少,芳宜今日失算,只怕想再获取她的信任不会是件容易之事。 她立即扬着懵懂天真的表情,继续添一把火:“不过我又想了想,我年纪小,又不是这宫里的人,怕那凶姑姑也是正常。可刚刚这位姑姑为什么也会怕呢?明明她方才出来说话的时候,那凶姑姑虽是恼得紧,可也不敢对她做什么呀!她怎不早些出来帮你?若早些出来,你就不用挨这两巴掌了。” 说完,她便满意地抓住了许汀若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意,随后便跟着前来寻她的宫女,往正殿去向太子妃告辞。 许汀若……所以这辈子没有许筠瑶,只有一个许汀若么?可为什么又是姓许?是巧合么? 只不过不管是不是巧合,她也得找机会查一查这个许汀若的身世了。 而也是这个时候,天熙帝身陷敌军埋伏失去踪迹的消息秘密地传回了京,以中书令纪渊为首的朝廷重臣齐聚太子东宫,商议着应对之策。 许筠瑶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从东宫出来后,她便打道回府,却不妨迎面便见豫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第46章 第46章 这几年她虽然在宫里的时候比在家中的时候还要多,和五公主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实际上并没多少机会可以接触到豫王。教她曾经想要和对方培养青梅竹马感情的计划彻底打了水漂。 尤其是初进宫的那一年,她偶尔遇到豫王时,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说上几句话,便会被五公主那个憨货拖走,而后继续对她耳提面命,让她离那个专门欺负小姑娘的五皇兄远些。 后来她没有再这般做了,可豫王学业渐紧,已经更难有机会可以看见了。 豫王此时也看到了她,打起几分精神朝她快走几步而来:“筠瑶妹妹。” 彼此都已经不再是几岁的稚童,他自然不好再叫小姑娘的小名。 许筠瑶察言观色,见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沮丧的气息,却假装没有看到,笑盈盈地道:“殿下能帮我捡几片竹叶么?” 豫王虽然不解,只是也没有多问,走过去捡了几片青翠欲滴的竹叶过来递给她,便惊奇地见小姑娘十指灵巧地用那竹叶在编织着什么,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蚂蚱便出现他的眼前。 “喏,给你。”许筠瑶将编好的蚂蚱递给他。 豫王一脸惊喜地从小姑娘那白嫩嫩的手掌上拿过那只蚂蚱,有点儿不敢相信:“真的给我的么?” “给你的,喜欢么?” “不公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你都没有给我编过蚂蚱!”言妩‘嗖’的一下又从长命锁里飘了出来,又是不忿又是委屈地盯着许筠瑶。 许筠瑶假装没有看到。 “喜欢,很喜欢。”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编这个,豫王感到新奇极了,爱不释手地把那只蚂蚱来回地翻看。 “那这会儿心情可好些了?”他又听到小姑娘笑眯眯地问。 他愣住了,所以她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好,才编了只蚂蚱逗自己开心的么? “不好不好,我心情一点儿也不好!急需瑶瑶也给我编个蚂蚱!”言妩见她不理自己,围着她飘来飘去地叫。 许筠瑶笑容不改,视若无睹。 看着小姑娘的笑脸,豫王有点儿感动,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好多了,多谢你。” “那我家去了,爹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好,你早些回去,莫让唐大人和唐夫人担心。”豫王忙不迭地让出路来,看着小姑娘坐上了离宫的软轿。 言妩不甘地咬着小手帕,忿忿地瞪了豫王一眼,又看了看豫王手上的草编蚂蚱,不服气地道:“你别得意,等廷哥儿回来了,她就不记得你啦!” 说完,她又哼了一声,这才朝着许筠瑶的软轿追过去。 追出一段距离她又停了下来,一拍脑门道:“哎呦真笨,最好廷哥儿不要回来了……” 廷哥儿若是回来,她又得天天听着瑶瑶在心里左一句‘月光少年’,右一句‘少年将军’了,真烦人! 许筠瑶从软轿里探出脑袋来,朝豫王挥手道别,看着对方也笑着向自己挥了挥手,抿嘴一笑,便坐了回去。 一瞧豫王那沮丧的模样,她便知道他不是被太子,便是被襄王训斥了。身为皇后嫡子,纵然他性子再软,宫里宫外也没有人胆敢欺负他,更别说让他露出这样的一副表情。 太子性情暴躁,襄王……她的眼眸闪了闪,想到了上辈子偶尔得知的襄王某些怪癖。 “瑶瑶他还在看着你呢!”言妩突然冒了出来,穿过轿帘往后面看。 许筠瑶抿着双唇,眼中难掩得意。 本宫方才以实际行动安慰了他,以他的性子,自然会心存感激。 豫王一直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软轿越来越远,最终彻底化作一个墨点再也瞧不见。 他望望手中那只草编蚂蚱,唇角微微上扬,眼神温和,可下一刻,却又不知不觉地变得迷茫起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去年开始,他每回看到筠瑶妹妹时,那股‘她不应该长得这般模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也不知是不是受这种感觉的影响,他有时候既想亲近她,却又有点怕亲近她。 不过现在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因为小姑娘长大了,他也应该要懂得避嫌才是。 芳宜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看着抬着许筠瑶的软轿越走越远,眼神冰冷。 “主子,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她身后的一名宫女低声问。 “暂且饶她这一回,咱们还有更重要之事要做,没有必要在一个臭丫头身上耗费心力。” “那许汀若那里?主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丫头年纪虽小,可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今日引起了她的怀疑,只怕日后不好再取信于她。” 芳宜冷笑:“我自己调教出来的,难不成我还治不了她?她的心早就被养大了,便是我不用软的,她若想往上爬,自然也会找上门来。” 攻心不成,那便以利益诱之,天底下便没有成不了的事! 东宫书房内,为着如何寻回陛下一事,群臣争得面红耳赤,你觉得这样好,我却觉得那般做更妥当,可无论怎样,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寻回陛下。 群臣正争得热烈,却不妨出现了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声音:“从边疆传消息回京,纵然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一个多月,万一陛下已然遭遇不测……又或者是落到了西狄人手上……”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视线齐唰唰地投向出声之人,认出是太子詹事卓茂宗。 卓茂宗清清嗓子,强自冷静地又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也得做好两手打算才是。” “我打死你这老匹夫,父皇鸿福齐天,必能逢凶化吉,你这老匹夫却敢在此诅咒父皇!”书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襄王赵元昌冲了进来,揪住卓茂宗就打。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劝:“襄王殿下息怒,襄王殿下息怒!” 太子额头青筋频频跳动,着实没有想到襄王竟然挑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又见他二话不说便动手打人,登时大怒,重重一拍书案:“赵元昌,你眼里还没有孤?!” “我就是眼里还有太子皇兄,这会儿才要打死这老匹夫!”襄王怒气未平,咬着牙关道。 卓茂宗趁机连滚带爬地逃到角落处,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汗。 “放肆,身为皇子却对朝廷命官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太子怒吼。 眼看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弟怒目相向,朝臣们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遂齐唰唰地望向纪渊。 “两位殿下息怒,诸位大人也请稍安勿躁,且听微臣一言。”终于,纪渊缓缓站起,沉声道。 “卓大人话虽不怎么好听,只是也点出了最坏的情况……”顿了顿,他望向缩着脖子的卓茂宗温声道,“却是不知卓大人有何两全法子?” 被襄王压着一顿爆打,卓茂宗险些没挺住想打退堂鼓,可太子一记警告的眼神,瞬间便让他清醒了过来,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按我来说,陛下必是要尽全力救回,只万一……万一真有个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与其到时候匆匆忙忙乱了阵脚,倒不如这会儿便准备起来。” 至于准备什么,在场众人一听便明白了。 “这……”朝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心里均感到有点儿微妙。 “狼子野心,你这是狼子野心!”襄王愤怒地叫着。 “这恐怕不合规矩。”礼部尚书率先开口,表示不赞同。 亦陆陆续续有朝臣跟着表示此举万万不可。 终于,纪渊也缓缓地道:“太子殿下奉旨监国,代理朝政,不管发生什么,有太子殿下坐镇,诸位大人鼎力支持,必然可以安稳度过。” 连他也这般说了,太子遂沉着脸喝斥卓茂宗:“简直一派胡言,尽出些馊主意,你此举是想把孤置于不忠不孝之地,皇弟骂得对,你就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还不给孤滚出去!” 卓茂宗吓得一个哆嗦,闻言连滚带爬扑了出去。 襄王朝着他狼狈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狗东西!” 纪渊见状暗暗摇了摇头。 而引得朝臣们忧虑不安的天熙帝,此刻浑身狼狈地靠坐在树底下,望向对面正胡乱地包扎身上伤口的少年,离少年几步之遥的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口中更是塞着一只臭袜子的男子。 那男子虽然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可还是愤怒地发出一阵‘啊啊’的闷叫声。包扎着伤口的少年皱了皱眉,似是嫌弃他太吵,猛地一记手刃劈在他后颈处,那人眼皮一翻,瞬间便晕了过去。 天熙帝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佯咳一声掩饰住,朝着少年扬扬手:“绍廷,到朕身边来。” 贺绍廷嗯了声,挣扎着来到他的身边:“陛下。” “让朕瞧瞧你身上的伤。” “不好看,别看。”贺绍廷摇头不肯。 “让朕瞧瞧你身上的伤。”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可表情却相当坚持,贺绍廷皱了皱鼻子,最终还是松开了护着伤口的手。 天熙帝解开他胡乱包扎好的伤口,看着那一道道深得可见骨头的刀伤,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样深的伤,这小子是如何做到一声不吭地扛着那奸细,与自己一起逃命的?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可对敌时那股不要命般的狠劲,已经教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都有几分胆寒,没想到他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伤药可还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问。 “有,还有一点。”贺绍廷有些不自在,可还是乖乖地掏出伤药交给他,又看着他撕下里衣用溪水打湿,细心地替他清理伤口,再涂上药,帮他重新包扎好。 “好了,且等等,朕已经在路上留下了记号,很快朕的亲卫军便能寻来了。” “多谢陛下。”少年低着头小声道。 天熙帝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脑袋瓜子,随口问:“小子,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岁了。”贺绍廷从善如流,可当他对上眼前那双含笑的眼眸时,不知为何有点儿心虚,结结巴巴地道,“十、十七了。” 天熙帝还是没有说话,只望着他。 少年终于泄气了,耷拉着脑袋蚊蚋般道:“十六了。” 一会儿又飞快补充一句:“再几个月就十七了的。” 天熙帝好笑,却又有点儿心疼:“你家里人呢?为何一个人孤身到了边陲之地?” “家里没什么人了。我就是想到处看看,见有商队到这儿来,才跟着来见见世面。” 天熙帝也想到了,家里若还有人,如何会让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流落至此。他在战场上的那种打法,完全是毫无牵挂豁出命去的打法。 他心里顿时又添了几分怜惜。 “有人来了!”本还垂头丧气,像极做了坏事被人抓住的小狗的少年,瞬间便提着刀蹦了起来,想也不想便把晕迷在地的奸细扛到肩上,护着同样警惕地握紧武器的天熙帝躲进了树林里。 果然,不到片刻的功夫,便有数名手持兵器的青衣男子出现,贺绍廷屏声敛气,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没事,是朕的亲卫兵。”天熙帝认出来人,拍拍少年的后背,率先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人一见他的出现,脸上顿时一阵狂喜,快速上前跪在地上:“末将等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贺绍廷沉默地站在天熙帝的身后,看着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了来的亲卫军,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 他对生死倒不在乎,就是怕没能护住皇帝,教他死在了西狄人手上。 “绍廷,过来!”被亲卫军簇拥着走出一段距离的天熙帝止步,见少年没有跟上来,出声唤。 “哦,好的。”少年持刀跟上,那名被他活捉的奸细,自有兵士押着与他们一起离开。 待御驾亲率将士攻入西狄国土数百里,迫使西延王递上降书,自此对大齐称臣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之事了。 与这个天大好消息一同传入京的,还有陛下身边一名据说作战十分英勇的小将,听闻这员小将曾手刃西狄王子,火烧西狄营帐,年纪不大,却教敌人闻风丧胆。 许筠瑶得知后险些没高兴得蹦起来。 言妩一脸好奇地望着她:“瑶瑶你知道那小将是谁么?” 许筠瑶的声音难掩得意,眼睛也是闪闪发亮:“当然知道,他是廷哥儿,是大齐最出色的将领,也是本宫的月光少年!” 言妩惊讶:“他那般厉害么?比瑶瑶的爹还厉害么?” “那是自然!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厉害之人了!” 等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她就可以见到他啦!想必那个时候的他,便会真真正正与上辈子的少年大将军重合了。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应该记得吧?好歹他们也是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的。 言妩托着腮帮子看着她,见她心情甚好地轻哼着小曲儿在屋里翻箱倒柜,忽地问:“阿妩和廷哥儿瑶瑶更喜欢哪个?” “廷哥儿。” “豫王与阿妩呢?” “豫王。” “周哥儿和阿妩呢?”言妩快哭了。 “周哥儿吧!” 言妩委屈地咬着小帕子,有点不死心地又问:“廷哥儿和豫王呢?” “都喜欢。”许筠瑶举棋不定地翻着匣子里的头花,随口回答。 代表无上尊荣的皇后之位,照亮她心灵净土的心中白月光,二者当然都喜欢啊! 言妩委屈得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下来了,一跺脚:“我讨厌瑶瑶,最讨厌了!” 明明还可以说都喜欢的嘛…… 说完,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桌上的长命锁瞬间便没了踪迹。 许筠瑶终于从挑选头花的左右为难中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奇妙:阿妩那笨蛋怎么了? “三姑娘,老夫人请你去一趟。”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许筠瑶顿时也没空理会旁的了,随意把东西放好,便往王氏院里而去。 进得屋里,见除了王氏还有李氏和唐筠瑜母女二人。 她唤了声‘祖母’便被王氏拉着在身边坐下,疼爱地问了她几句日常之事。 许筠瑶装着乖巧的模样一一回答。 见那对嫡亲祖孙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唐筠瑜有些儿不耐烦地挪了挪屁股,正要站起说自己先回去了,却被李氏一记警告的眼神瞪得重又坐了下来。 “大伯母瞧着瑶丫头仿佛又长高了些,估计再过不了多久便要长成大姑娘了。”李氏努力扬着亲切的笑容。 “可不是,当初才那么丁点,一下子便长这般大了。”王氏喟叹一声接了话。 许筠瑶装着害羞的模样埋进王氏怀里。 “小孩子就是长得快,瑜丫头也一样,我还记得她刚出生时,比她两位哥哥还要小些。” 许筠瑶没忍住小小打了个呵欠。 有话快说,磨磨蹭蹭的,打扰本宫歇晌了你担当得起么! 许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王氏终于转入了正题:“宝丫明日去郑国公府参加郑国公三姑娘及笄礼,不知礼物可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许筠瑶挨在她怀里回答。 “你二姐姐长这般大还没有见过国公小姐及笄的大场面,明日宝丫去的时候,也带上你二姐姐可好?” 许筠瑶并没有意外,望向装作一脸毫不在意的唐筠瑜,脆声问:“是二姐姐自己想去,才让祖母来问我的么?” “我才没有……”唐筠瑜下意识地回答。 “真没有?” “没有!”唐筠瑜暗恼,瞪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女儿第一回说‘没有’时,李氏便心生不妙,又听许筠瑶问了第二回,可女儿仍旧回答‘没有’,这股不妙的感觉便又强烈了几分。 果然,不等她说几句缓和之话,许筠瑶便从王氏怀里起身,拍拍衣袖道:“祖母你也听到了,二姐姐说她不想去,我也不好为难人家。” “我何时说过自己不想去?”唐筠瑜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又觉得丢脸,咬着唇瓣瞪了她一眼。 “可我瞧二姐姐却是一脸不乐意,想是祖母多此一举了。祖母,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许筠瑶懒得再理会她。 明明想去偏还要装出一副不情不愿,是别人求着让她去的矫情模样,本宫可没这个闲心惯着你! 见她抬腿便要走,李氏急了,用力扯了扯女儿的袖口,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唐筠瑜也有点急了,生怕她果真就此走掉,气急败坏地道:“是我想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筠瑶冷笑:“你自己想去却不亲自来找我,却想借祖母之手来逼我主动带你去?是什么给了你这个错觉,觉得我会捧着你?” “你!”唐筠瑜气结,愤怒地瞪着她,李氏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你三妹妹说得对,既是你想去,自是要你自己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唐筠瑜又气又恨,深深地呼吸几下,这才勉强压下了心中怒火,咬牙切齿般问:“那请问三妹妹,明日郑国公府的及笄礼,可否带我一同前往?” “不能!”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口拒绝。 “你!你欺人太甚!”自己都忍辱负重地向她低头了,对方居然还如此嚣张,唐筠瑜登时大怒。 “宝丫……”王氏也没有想到嫡亲孙女会这样回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筠瑶又是一声冷笑:“不错,你想去,你问了我的意思,我的回答便是——不、能!” 唐筠瑜气得快要哭了,便是李氏也起了恼意,觉得这死丫头是在把自己女儿当猴子般耍。 许筠瑶抬腿便走,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轻蔑地朝着恨恨地瞪向自己的唐筠瑜道:“想要什么便自己去争取,想要却偏又装出一副不想要的清高模样,还要别人跪着求你要,骗谁呢?旁人乐意哄着你是她们之事,若想着让我也来哄你,别说门,连窗都没有!” “真是矫情!”她扔下最后四个字,扬长而去,完全不理会身后被她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的李氏母女。 第47章 第47章 今日照样来王氏跟前尽孝的唐筠柔,恰好便听到小堂妹这番鄙夷的话,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便扬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透过菱花窗格望向屋里的李氏母女,看着唐筠瑜气得哭了出来,正伏在李氏怀里抹眼泪,上首的王氏唉声叹气,却偏又没有说那个气哭了人又跑掉了的孙女半句,心里顿时一阵快意。 怕人瞧见,她又忙掩饰笑容,深知这个时候进屋的话必会轮为李氏母女的出气筒,故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郑国公府三姑娘便是四公主的伴读、郑贵妃的内侄女郑妍,她的及笄礼几乎把京中各府贵女都邀请了,身为吏部侍郎之女兼五公主伴读的许筠瑶自然也在其列。 而她都去了,形影不离的五公主自然亦乐颠颠地也要跟着去瞧热闹。 听闻最受宠的五公主都要来,自然有更多人争着想要去,没有收到帖子的人家也想方设法地求一个‘女伴’的名额。 为着这个‘女伴’名额,阮氏已经先后应付了数位上门来的相熟或不相熟的夫人,教她好不头疼。 只当许筠瑶把同样希望跟着去的唐筠瑜怼了一顿之事传入她耳中后,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好了,这下子谁也别想去了。她叹了口气。 原本她就是想让女儿带着大房的两位姑娘一起去的,尤其是下个月便满十四岁的唐筠柔,多出去走动走动,对她将来议亲也有好处。 却没想到她还没有跟女儿提此事,大房那对母女便已经先借婆母的口提了,以那丫头的性子,纵然一开始是肯的,这会儿也必是不肯了。 对那丫头只能顺着来、软着来,哪能逼着压着。你愈是逼压,她就偏跟你对着干,偏不让你如意。 她再度长叹一声。 在翠纹碧纹两年前先后出嫁后才提拔上来的侍女挽琴明白她的心思,有些不解地问:“三姑娘拒了二姑娘,可大姑娘若想去,好好跟三姑娘说说,三姑娘也未必不会不肯啊!” 阮氏摇摇头:“柔丫头若是去了,回来之后还不定吃多少编排,何苦累了她。” 挽琴想想二姑娘的性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二姑娘求而不得,反倒让大姑娘成了,以她的性子,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阮氏正叹息着,那个让她无比头疼的罪魁祸首便轻哼着小曲儿,学着她爹的模样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踱了进屋。 “娘你叹什么气?是不是哥哥又惹你生气了?”一进来便见包子夫人唉声叹气,一副无比头疼的模样,许筠瑶好奇地问。 一听她提到儿子,阮氏又忍不住长叹一声。 小的这个是个魔星,大的那个也不遑多让,果然儿女都是债啊! “哥哥是不是又惹事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许筠瑶挨着她坐下,相当体贴地道。 阮氏没好气地在她额上戳了一记:“你哥哥没惹娘生气,倒是你这犟丫头总让娘头疼。” 许筠瑶一脸无辜:“我又做什么了?我可什么也没做,一直乖乖在屋里收拾东西呢!” “你晌午在你祖母屋里对你二姐姐说了什么?”阮氏无奈地问。 许筠瑶如梦初醒,枕着她的肩不以为然地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原来这事啊!她若好好跟我说,我也就应了,偏要借祖母之手来压我,还要装模作样,我又不是她娘,才不会惯着她呢!” 阮氏耐心地教导:“这事确是她做得不周全,怨不得宝丫生气。只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兄弟姐妹之间,若论起血缘亲近,除了你哥哥,便属隔房的这几位哥哥姐姐了。” 许筠瑶把玩着她腰间系着的长绦,‘嗯嗯啊啊’地应着,一瞧就知道根本没有听进去。 阮氏无奈地捏了捏她腮边软肉,也不再纠结于此事,问道:“你也大了,进进出出的身边也要有人,娘打算给你选个丫头跟着侍候,你想要在府里自己挑一个,还是娘让人从外头买进来?” 碧纹嫁了人后干脆又回来当了许筠瑶屋里的管事,许筠瑶这几年在宫里的日子比在家里还要多,碧纹一个人便能把她照顾得很妥当了,可到底渐渐长大,身边怎么也不能离了人。 “我自己先在府里挑挑,若没有瞧上的再另买了来也是一样。”许筠瑶在她身上蹭了蹭,不甚在意地道。 “如此也好,家里的知根知底,差事又更容易上手些。” 到了府里,许筠瑶把一直随身戴着的长命锁解下放在枕边,随口唤了几声‘阿妩’,却只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哼,倒也不怎么在意地躺好。 长命锁里的言妩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片刻之后那熟悉的均匀呼吸传来,她噘着嘴,而后翻了个身,再重重地哼了一声。 镇远将军府正屋里,云氏一边梳着满头青丝,一边道:“明日我与嫦儿到郑国公府去,顺便瞧瞧有没有适合亮哥儿的姑娘,他一日大似一日,亲事可不能再拖了,别人家像他这般大的早就成婚生子了,偏他连个人都不曾定下来。” 杜诚忠随口附和了两声,整个人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不由得想起今晚与几个同僚饮酒,听着对方口中对那位立下战功的小将赞不绝口。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功绩,也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这般出息的孩子,他若能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这辈子便是少活十年也心甘情愿了。 可惜他至今膝下无子,夫人自当年生下女儿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法再传出喜讯,有好几回,他甚至想着要不要再抬个妾室,将来生下了儿子抱到夫人膝下养着便是,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便打消了,心中更是充满了对夫人的愧疚。 明明便答应过她不会再有别人的,他怎能出尔反尔呢?那着实非大丈夫所为。 “……你觉得怎样?”云氏回过头来,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唤了声,“夫君?夫君?” “什么?”杜诚忠总算是回过神来,抱歉地冲她笑了笑,“方才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来着?” 云氏行至他身边坐下,关心地问:“我瞧着你这几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烦心之事?他如今最大的烦心事就是膝下无子,可这些能跟夫人说么?自然是不能的,故而笑笑地道:“没什么,许是朝廷大军打了胜战,让我总不知不觉地想起以前在军中的日子,不过眨眼间,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人总是要往前看,过去之事便让它过去吧!夜深了,该歇息了。”云氏不甚在意地安慰了几句。 明日还要出席郑国公府三姑娘的及笄礼,她得早些睡养好精神,以最佳的状态面对京中各府的贵夫人。 杜诚忠点点头。 只当他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有人在他耳边凄厉地叫着:“杜诚忠,你残杀亲骨肉,毫无人性,我诅咒你这辈子后继无人,无子送终!” 他骤然惊醒,胸口急促起伏着,随手一抹额头,便抹了满手的汗。 原来是一场噩梦…… 是噩梦么?下一刻,他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不,那不是梦,十几年前,确实有人无比绝望又凄厉地对他吼出那番话。 难不成这么多年他一直无子,便是因为当年的诅咒?不,不会,他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扔开了。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若是这世上当真有诅咒,那世人若是对哪个人心怀恨意,随意这般诅咒一下便能应验,那天下得乱成什么样子? 他如斯安慰着自己,重又阖上双眸意欲睡去,可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那些被时间掩埋了的记忆如同缺堤的洪水一般,不断地向他涌过来。 他想起了心爱的女子另嫁他人的绝望,想起了功成名就后的放纵,甚至想起了那个曾让他生出娶妻念头的娇怯女子。 是呢,原来曾经他也想过另娶他人的。 他一直这般胡思乱想着,直到天色蒙蒙亮,远处似乎隐隐有鸡鸣的声音传来,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郑妍及笄礼的这日,许筠瑶戴上长命锁时又随口唤了声“阿妩”,回应她的还是那声轻哼。 她也不在意,跟着阮氏出门,对身后唐筠瑜那嫉恨的眼神视若无睹。 唐筠瑜恨得要死,只恨不得把她的背脊盯出个洞来。 “我早就说过,哪怕你拿祖母来压她,那死丫头也肯定不会同意带你去。况且,祖母又如何会为了你这么一个隔了一层的孙女,而去为难她嫡嫡亲的那一个。从一开始你借着祖母之手逼她就范就错了。”唐淮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冷笑着对她道。 “与你什么相干!谁让我没人家命好,有个有出息的爹,眼看着又将会有一个有出息的兄长。”唐筠瑜冷着脸。 “唐淮周有出息?他那个先生为了讨好三叔,什么拍马溜须的话说不出来?唐淮周若真的那般有出息,怎不见他今年下场试试?你等着吧,总有一日我会在考场上彻底把他打败!”唐淮兴嗤笑,对自己的前程充满了信心。 唐淮周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父亲而已,而他什么也不用倚靠,就凭自己的一身才华亦能搏一番前程。 “你放心,等大哥将来高中状元,有了好前程,必然会让你出这口心中恶气!”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唐筠瑜轻哼一声,神情却是缓和了几分。 她虽然没有一位有出息的父亲,可却有一位有出息的兄长,如今还不到十八岁便已经中了举人,放眼整个大齐,年仅十八岁的举人又能挑得出几个? 许筠瑶抵达郑国公府时,发现五公主竟然已经到了,正一脸不耐烦地被众人如同众星捧月般围着,待看到她的身影,立即朝她走了过来,语气难掩得意:“怎样?没想到我会比你来得早吧?这会儿四皇姐还在路上呢!” 许筠瑶好笑。愈是身份贵重之人,便愈是要压轴出场,如此方才显得她的尊贵。 也就五公主这个憨姑娘例外,竟是完全不在意这些,想来便来。 “确是没想到你竟会这般早便到了。”许筠瑶笑道,又望向郑妍,将阮氏为她准备好的贺礼呈上,“恭喜妍姐姐。” 郑妍笑着接过:“多谢筠瑶妹妹。” “筠瑶妹妹把五公主给吸引了来,便是给妍妹妹最好的贺礼了,何需再费心准备别的呢!”去年便已及笄的嘉平县主掩嘴轻笑。 “县主说笑了,五公主一直很期待妍姐姐的及笄礼,为了此事还再三跟我确认了日期呢!”许筠瑶一脸无辜地道。 她又不是笨蛋,自然不可能认下‘左右皇室公主’这样的名头。 五公主笑眯眯地点头附和:“是呢是呢,我就想看看妍姐姐的及笄礼和早前几位皇姐的有什么不一样。” 几人说话间,四公主便到了,与她一起抵达的,还有郑贵妃给侄女的赏赐。 府中自然又是好一番动作迎接公主的驾到。 待及笄礼成后,五公主朝着郑妍的方向努了努嘴,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许筠瑶:“妍姐姐及笄了,那是不是也很快便如三皇姐和嘉平县主一般,准备议亲事了。” “那是自然,你瞧郑国公夫人身边围着那么多夫人,她们当中可是有不少相中了妍姐姐,想娶回去当儿媳妇呢!”许筠瑶瞥了一眼围着郑国公夫人的那些贵妇。 “三皇姐、嘉平县主、妍姐姐,再过几个月还有四皇姐,那她们四个岂不是都在挑夫婿?万一她们相中的是同一个人,那岂不是得打一架?”五公主咂舌。 “是呢,如何相中了同一个人,那她们便要打上一架,谁赢了便把美男子抱回家去。”许筠瑶一本正经地回答。 五公主咯咯地笑,伸手去掐她腮边软肉:“瞧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本公主信了你的邪!”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引得周遭不少打算在五公主跟前混个脸熟的贵女驻足不前,不敢扰了她们。 很快地,郑妍带着侍女走了过来,迎了她们去她屋里说话。 除了许筠瑶、五公主和四公主、嘉平县主外,还有四名与郑妍相熟的贵女,那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瞧着年纪与许筠瑶相仿。 待郑妍一介绍,许筠瑶才知道她是镇远将军府的姑娘,姓杜名杏嫦,其他贵女都一口一个‘嫦儿’地叫她。 原来是那位嫁得有情郎的将军夫人的女儿…… 小姑娘瞧着有点儿腼腆,细声细气地给公主县主们行礼,又与她们彼此见过,这才乖巧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众人说笑玩闹。 郑妍今日有贵妃娘娘亲赐玉簪,有四公主给她当赞者,还有宫中最受宠的五公主上门祝贺,心情自然极好,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 都是年纪轻轻的姑娘,说说笑笑间便有人提到了日后的夫婿,引得众女又是害羞又是好奇,你推我揉嘻嘻哈哈地让对方说说对未来夫婿的期望。 推搡间也不知是谁先碰着了谁,把正端着沏好的香茶过来的侍女撞了个正着,只听‘哎呀’的几声,除了四公主、五公主和杜杏嫦外,其余众女身上的衣裳或多或少都沾上了茶渍。 “姐妹们若是不嫌弃,不如暂且换上我的衣裳。瑶妹妹身型与我六妹妹相差不多,不如便先换上她的?”郑妍斥责了侍女几句,这才建议道。 许筠瑶望望胸口位置的茶渍,有些无奈地同意了。 这个位置如此醒目,总不能就这样穿着它回去吧? 自有侍女过来引着她们各自到屋里更衣,郑妍向两位公主告了罪,亦跟着下去了。 许筠瑶取下颈间戴着的长命锁置于一旁,又在国公府侍女的侍候下脱去弄脏了的衣裳,换上郑国公府六姑娘的新衣,一瞧,倒也挺合身。 她又对着铜镜理了理长发,待觉身上再无不妥后才走了出去。 走着走着,她便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东西,一摸胸口位置,恍然大悟。 她竟把那只长命锁给忘了。 听说她要去取回遗忘在屋里的长命锁,侍女连忙又引着她折返。可许筠瑶在放置长命锁的梳妆台上左看右看,竟是找不着了。 她顿时便有点急了。这长命锁不见便不见了,可上面还附着言妩那只笨鬼…… 陪着她回来的侍女也帮忙找,两人险些把梳妆台都翻过来了,依然没有瞧见那只长命锁。 许筠瑶在心里一遍遍唤着言妩的名字,可却始终没有半分回应。 她心里愈发急了。 “你们可是在找一个长命锁?”忽有侍女进来问。 “对对对,你可看见它?”许筠瑶忙问。 “是我捡了,本想送回去给唐姑娘的,可刚好在路上遇着嘉平县主,县主得知我是送还唐姑娘的东西,便说由她交给姑娘便可。”那侍女忙道。 许筠瑶松了口气,又急急忙忙去寻嘉平县主拿回自己的长命锁。 走着走着,她心口忽地一跳,耳边仿佛听到一声惨叫,脸色顿时便变了。 阿妩! 却说嘉平县主拿着那只长命锁左看右看,鄙夷地道:“款式老旧,成色也不好,这种庸俗之物,偏那唐筠瑶也好意思整日戴在身上,也不嫌丢人。” 说完,随手一扔,只听‘咚’的一下落水声,那只长命锁便掉进了小池子里。 “县主!这样不大好吧?这毕竟是唐姑娘的东西。”她的贴身侍女有几分迟疑。 “怕什么,这种东西,本县主赔她十个八个便是。”嘉平县主毫不在意。 引路的国公府侍女迟疑了片刻,还是快步走过去蹲在池边,伸手在长命锁掉落的位置摸索着。 “捡它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本县主赔不起?”嘉平县主轻哼一声掩饰突如其来的几分心虚。 那池子并不大,原是栽种着荷花的,池水也干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池底的淤泥颇厚,那侍女又摸又挖了好片刻,突然指尖破到硬物,顿时一喜,抓着那物用力一拔。 只听‘噗’的一下东西拔出泥的闷响声,随即便是侍女惊喜的叫声:“我找着了!” 嘉平县主提着心顿时落回了实处,又是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侍女还来不及把沾满了污泥的长命锁清醒干净,许筠瑶便赶到了。 “县主,我的长命锁呢?”许筠瑶迫不及待地问。 嘉平县主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飞快地瞄了一眼正拿着那长命锁的侍女。 许筠瑶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自然便看到了那只沾满了泥的长命锁。 “这是怎么回事?”她沉下了脸。 “什么怎么回事,不过是我方才失手把它扔进池子里了,也让人捡了回来,你还想怎样?”嘉平县主不满她的态度。 反正东西都捡回来了,她就咬定自己是失手,她又能奈自己何? 那侍女已经把长命锁清洗干净,又用帕子擦去了水珠,恭敬地递到许筠瑶跟前:“唐姑娘。” 许筠瑶忙接过长命锁,一时也顾不得嘉平县主了,在心里不停地唤着言妩的名字。 可仍是没能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更加瞧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妩,你若是再不回应我,我便要恼了!她绷着脸,待过了片刻,又四处望望,可既得不到回应,也没有看到那个‘鬼影’。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慌了,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唤着言妩的名字。 阿妩,你再不说话再不出现,我真的便要恼了! 嘉平县主见她拿着那长命锁瞧得目不转睛,一会儿又环望一周似是在找着什么,不解地问:“喂,你做什么?这东西是金子所制,又是掉进泥里头,摔又摔不坏,你盯着它做什么?” 许筠瑶转过脸来,眼神冰冷入骨。 嘉平县主打了个哆嗦,又恼自己的反应,强硬地道:“难不成你还想着借此讹诈本县主?” 许筠瑶无心与她多作争执,只扔下一句‘你最好祈祷她没事’便走了。 “我还要祈祷它没事?莫说它根本没有摔坏,纵是摔坏了,本县主十个也赔得起!”嘉平县主气结,冲着她的背影嚷着。 许筠瑶却没有想到,接下来一连数日,言妩却始终没有出现,甚至也不曾回应过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那长命锁也不过一只普通的长命锁。 她又慌又急又怕,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明出门前她还好好呆在长命锁里的,整个笄礼期间,她还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 怎么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 她又想到那日耳边仿佛听到的那声似是含着无限恐惧的惨叫,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第48章 第48章 那个笨鬼是不是遭遇什么了?怕水?不可能,这几年她不知把这长命锁洗了多少回,包子夫人甚至还拿柚子水清洗过,可她却半点事儿都没有。 纵然她嫌弃那池里的水脏,身上又沾了泥,何至于会惨叫?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人,不,把鬼找出来,其他的慢慢再深究。 可是要怎么找?她却犯难了。 言妩的存在实在太离奇,又是个傻乎乎什么都记不得的,对自己的来历也说不清楚。关键她与传说中的‘鬼’又有点儿不一样,她不怕阳光也不怕一切辟邪之物,若非身体飘无,又不用吃喝拉撒,简直与常人无异。 她唯有一边临时抱佛脚地寻来记载各种灵异神怪的书籍翻看,一边有意无意地向府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打听,一边跑到王氏处假装充满兴趣地问她各种鬼怪灵异之事。 王氏倒也没有多想,又高兴小孙女跑来跟自己说话,搂着她耐心地将自己听来的各种神神怪怪故事向她道来。 比如古时候有个秀才的娘子死了,秀才很伤心,每日抚着娘子的遗物郁郁寡欢,突然间有一日,太守的女儿找到他家里来,一问,竟是其妻还魂在太守刚死去的女儿身上,于是夫妻团聚,秀才后来中了状元,当了大官。 许筠瑶听得一阵无语,可还是趁机问:“那太守若是知道自己女儿的身体被人占了岂不是很伤心?那要怎样才能把女儿的魂给招回来?” 王氏:“这……人死了灵魂也就消散了,又怎能回来?” “可是那位秀才娘子的灵魂不就是回来了么?还占了别人的身子呢!可见必是有法子的。” “那是阎王老爷的旨意,阎王老爷感念秀才对他娘子情深义重,特许其妻还魂以使得夫妻团聚。”王氏摸摸孙女的头,慈爱地道。 许筠瑶:“……” 好吧,阎王老爷最大,他老人家说了算。 王氏笑着拍拍她的脸蛋,开始整理她那个宝贝檀木盒子里的东西,许筠瑶随意望了一眼,见里面放着的一个护身符一角竟是焦黑焦黑的,有些好奇地拿过来问:“祖母,这符怎会黑了一角,是不小心被火烧了么?” “这不是不小心被火烧了,而是帮宝丫挡了灾。你小时候有一回病得很严重,大夫都没辙了,亏得这符帮你挡去了灾祸。”提及往事,王氏仍抑制不住一阵感叹。 亏得玄清道长赐下这护身符,否则孙女当年怕就跨不过那一劫了。 许筠瑶却是心思一动。 莫非她说的便是自己初重生在唐筠瑶身上的那一回? 虽然真正的唐筠瑶确实夭折了,不过她莫名奇妙附身在死去的唐筠瑶身上这事,确实也足够邪门,说不定还真与这符有什么关系?倒不如拿回去仔细研究,看能否从中找到方法,把阿妩那个笨鬼也引回来。 想到这,她便央求王氏:“祖母,这个能给我么?” “符坏了,用不了了。不过宝丫想要的话便给你,只是要好生收着,莫要弄不见了。”王氏叮嘱。 “哎,知道了,我会好好收着的。”许筠瑶应下,将那护身符塞进兜里,又陪着王氏东拉西扯一阵,这才寻了个理由溜走了。 夜里,碧纹进来的时候,仍见自家姑娘捧着书在看,不禁道:“夜深了,姑娘也该歇息了,明日再看吧!” 许筠瑶随口‘嗯’了声。 碧纹这才注意到她放在一旁的那个焦了一角的护身符,惊讶地问:“这东西怎的在姑娘这里?” “我从祖母那拿来的。”许筠瑶回答。 她研究了大半日都没瞧不出那护身符有什么特别之处,遂放弃了,又再度捧起书来翻看。 “死后都成鬼了,还能有什么让她如此害怕?”她一边翻着书,一边自言自语着。 “鬼怕恶人啊,姑娘没有听说过么?”碧纹替她整理着床铺,听到她这话便道了句。 “那除了恶人,还有什么东西让她害怕的么?除了那些辟邪之物啊法器之类的东西。”许筠瑶干脆放下书卷问。 “我以前曾听有位老嬷嬷说,如果人临死前经历了极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便会一直刻入她魂魄里,纵然是死后化作鬼,也是难以消得掉。”碧纹想了想,回答道。 许筠瑶一愣。 临死前经历的恐惧么?阿妩那个笨蛋有么?她临死前也曾经历过极深的恐惧么? “好了,姑娘也该歇息了,再不睡的话,明日可就要起不来了。”碧纹笑着催促。 许筠瑶点点头,拿着长命锁和那护身符听话地躺回床榻上,任由碧纹替她盖好锦被,又落下帷帐,挑了挑灯芯让灯光变得昏暗些,这才静静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地掩上后,许筠瑶从锦被里伸出双手,轻轻抚着长命锁,如同前几日那般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唤着‘阿妩’,毫无意外地,仍是久久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无奈地把长命锁连同那个护身符一起放在枕边,闷闷不乐的拉过锦被覆在身上。 以往总是嫌弃那个笨鬼聒噪,不时在耳边吱吱喳喳没完没了,偶尔还突然冒出来把人吓一大跳,恼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把她团成一团塞进木桶里,可这会儿她不在了,耳根也清静了,她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有点儿不习惯了。 可见人的承受能力是极强的,被虐着虐着什么都习惯了。她暗道。 一会儿又发狠地想,待那笨蛋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日后还敢不敢闹失踪! 一会儿转念又想:罢了,下不为例,这回她应该吓得不轻,她就大人有大量不与笨蛋计较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慢慢地阖上,浑然不觉枕边那焦了一角的护身符竟是发出一道微弱的白光,白光一点一点地笼罩着那只长命锁。 睡梦中的许筠瑶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连呼吸也有点儿困难,挣扎着缓缓睁开眼眸,眼中还带着几分初醒来时的懵懂。 忽又觉得喉咙有点儿干,她掀开帷帐,正想扬声唤碧纹,眼睛却陡然瞪大,随即连鞋子也没穿便朝着不知何时躺在了地上的熟悉身影跑过去。 ‘阿妩,阿妩,你怎样了?阿妩,快醒醒,快醒醒!’见地上的言妩身体几乎接近透明,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消失一般,最诡异的是,她的身上还沾着不少湿泥,可她用手触碰她的时候,却根本触不到那些泥,可见这泥根本就不是实体。 可是泥土也会化灵么?她不明白,也没心思深究,用力把言妩扶坐在地上,却见昏迷中的言妩竟是无意识地卷缩着身体,一点一点向她怀里依偎而来。 许筠瑶想也不想便将她抱住,也不敢乱动,只在心里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借着越来越暗的灯光,以及从窗格处透进屋来的月光,她发现怀中的言妩越来越清晰,再不是初时那几近透明的感觉,一时又惊又喜,忍住酸痛的双手把她抱得更紧。 终于,在她觉得自己的双手累得快要断掉了,怀中的言妩眼皮轻颤,少顷,慢慢地睁开了双眸。 “你醒了?”许筠瑶眼神一亮,忍不住便问出了声。 言妩呆呆地望着她,半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呜……怎么会有那样可怕之事,吓死我了……” 许筠瑶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脊: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言妩哭了一会儿,哭声才渐渐止住,只还是抽抽答答的,那张本应该是无比明艳动人的脸庞,这会儿哭成了花猫脸,看得许筠瑶又是头疼又是无奈,却又有点儿心疼。 她望着言妩脸上沾上的泥点,没忍住伸手去想要拭开,却是碰了个空。 ‘阿妩,你身上的泥是怎么回事?这几日你都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她终于没忍住问。 言妩抽抽噎噎地回答:“在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地方,全是泥,我说不出话,也透不过气,浑身都疼。”说到这,她仿佛又想起了那种想要拼命挣开,却又偏偏挣扎不得的恐惧又绝望感觉,不禁打了个哆嗦,愈发卷缩着身子往许筠瑶怀里靠去。 泥?许筠瑶怔忪,瞬间便想到了那日嘉平县主‘不小心’把长命锁扔进池里之事,所以那个时候阿妩便从长命锁里掉了出来,被困在了湿泥里? 可是、可是阿妩她并没有实体啊!多厚的墙壁都是直扒拉地穿过去的呢,那些湿泥又怎么可能困得住她?! 难道……她忽地想到了一个可能,下意识地望向颤着双唇的言妩。 难不成她是被活埋致死的?故而死后也依然害怕在泥里的感觉。 ‘那你又是怎样从那可怕的泥里逃出来的?’她又问。 靠着这虽然单薄,却是世间上最温暖最安全的怀抱,言妩心中的恐惧终于消去了不少,只是整个人却显得相当虚弱,小小声地道:“我也不知道,就在我感到很害怕的时候,突然有道白光裹着我,硬是把我从泥里拉了出来。等我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回到这里了。” 许筠瑶更加惊讶,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见她这副虚弱的模样,顿时也没有心思再深究了,轻轻推了推她,催促道:“快,快回长命锁里歇息。” 言妩靠着她瘦弱的肩膀,正想应声‘好’,忽又想到了什么,掀了掀眼帘,咬了咬唇瓣,还是小小声地问:“那阿妩和廷哥儿瑶瑶喜欢哪个?” 许筠瑶怔住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儿熟悉。 “说嘛,喜欢哪个?”见她不回答,言妩噘了噘嘴,有气无力地催促。 许筠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总算是明白那日她为何会闹别扭了。 “阿妩。” 言妩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又问:“豫王和阿妩呢?” “阿妩。” “周哥儿和阿妩呢?”尽管还是很虚弱,可言妩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了。 “阿妩。”许筠瑶无奈。 言妩终于满意地笑了,再一会儿又加了句:“我要瑶瑶给我编个蚂蚱!不,要两个!” “行,给你编两个蚂蚱,再加一只蝴蝶。”许筠瑶相当大方地回答。 “真的?!”言妩又惊又喜,得了肯定答案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 “那我今晚和瑶瑶一起睡床上可以么?”她得寸进尺地又问。 “行,不过你要把身上的泥弄掉。”许筠瑶心疼她此番遭遇,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言妩乐得眉眼弯弯,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好!” 一人一‘鬼’躺在床上,言妩面朝着她,身体却是习惯性地保持着卷缩的状态,脸上漾着略显苍白却又甜甜的笑容,似是梦呓般道了句:“真好呢……” 许筠瑶神情有几分恍惚,脑海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可一时却又抓不住。 短短数日所经历之事,让她心里积了一个又一个的疑团。 她望着身边已经沉沉睡去的言妩,看着她那恬静的睡颜,明明应该是很熟悉的一张脸,可这会儿瞧着却有点儿陌生,甚至有时候她忆起前生事时,给自己代入的脸,也不是属于许筠瑶的,而是属于她现在拥有的唐筠瑶的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将眼前这张脸与言妩划上了等号。这张脸是言妩的,言妩的脸便是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那般多,反正言妩这会儿平安归来了,虽然她失踪得莫名奇妙,回来得更是莫名奇妙,可那都不要紧,只要回来就好。 次日一早睁眼醒来的时候,许筠瑶下意识地侧头望向身边,却发现本应躺在那里的言妩不见了,顿时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掀开床帐趿鞋下地,便对上言妩那张明媚的笑脸。 她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在碧纹的侍候下洗漱更衣。 言妩心情极好地望着她,看着她穿衣打扮妥当后立即飘近前去提醒:“蚂蚱、蝴蝶,可不能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忘了谁的都不会忘了你的。许筠瑶无奈。 她掀帘而出,言妩紧跟在她的身后,一人一鬼走在晨间的青石小路上,竟是难得的和谐。 屋里的碧纹整理好床铺,看到枕边落下的那个护身符,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那焦黑的地方似是扩大了些许。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将护身符珍而重之地收好,锁入了不常开启的箱子里头。 往向阮氏请安的路上,许筠瑶便问起了那日在郑国公府发生之事,得知长命锁是被嘉平县主故意扔进池子里的,她微眯起双眸,冷笑一声。 真是好一个‘不小心’,看来这几年她在宫里装天真可爱人畜无害装得太过成功了,以致教人敢轻易欺负到头上来。 当年文华馆里的几位公主和各自的伴读,虽然彼此间也会有发生点不愉快之事,可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无人敢在宫里撒野,故而大体来讲还是相处得比较和睦的。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前有徐婉菁与彭玉琪的太子妃之争,后有三公主在四公主挑拨离间下与五公主渐行渐远。 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平静早已经被打破了。 只很快便有另外的好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便是朝廷大军班师回朝了! 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有人讨论御驾身边那员小将的英勇事迹,杜诚忠越听便越是羡慕,越听便越是遗憾自己膝下无子。 若是他也能有个延续自己血脉的亲儿子,经他悉心培养,必然也不会比现今这位小将逊色。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教他成婚多年只得一女。 女儿并不是不好,他也一样爱若至宝,只是到底还是有所遗憾。至于继子维亮,终究不是自己的骨肉,也难承继将军府的一切。 他心情郁郁,在同僚的起哄下饮下了花姑娘喂过来的酒,又得了美人一个香吻,愈发惹得众人起哄不止。 纵然他酒量不错,曾有‘千杯不醉’的美誉,可这会儿心情郁结,又被灌了数不清多少杯的酒,待走出酒楼时,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他推开随从意欲来扶自己的手,步伐不稳地往镇远将军府的方向走去,侍从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瞧见他似是要跌倒时飞快上前扶上一扶。 “不用你扶,本将军、本将军还没醉到连走路都要人扶的地步。”杜诚忠打了个酒嗝。 “将军,天快要黑了,夫人在府里恐怕得急了。”侍从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便拿出夫人来提醒。 果然,杜诚忠不再说什么,也不再推拒他欲上前扶自己的动作。 侍从松了口气,扶着他继续赶路。 “哎呦!”行经一处路口时,忽地有一名女子从另一旁的小巷里快步走出,两人躲避不及,那女子便直直地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杜诚忠的酒也清醒了几分。 “没事,是我走路不小心,不关你们的事。”那女子一边捡着散落地上的蔬果,一边回头朝他笑笑地道。 杜诚忠却是愣住了。 这张脸…… “你叫什么名字?我命人送你回去?”明知道不该,可他还是开口问了。 “小女子凌湘,家就住在这附近,多谢大人好意了,我自己回去便可以。”女子久居京城,自然瞧得出这撞了自己的男子非富即贵,抿嘴笑笑,却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凌湘……湘……云湘……杜诚忠有点儿失神,再度望向眼前女子。 像,可是又不怎么像,只那眉宇间那几分的相似,已经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看到。 “不行,天色渐暗,你一个弱女子走路,让人如何放心得下。你且莫要担心,在下姓杜名诚忠,乃朝廷镇远将军,并非心怀叵测之贼人。”他一口拒绝,顺势表明了身份。 凌湘暗喜。 她就知道眼前之人非富即贵,没想到还是位将军…… 随从张张嘴想要说话,可转念一想便又放弃了。 将军这么多年只守着夫人,连继承香灯这样的头等大事都忘了,如今难得有位让他另眼相看的姑娘,若是能趁势为将军府添一名小公子,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想到这,他愈发装聋作哑起来。 云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正在为着儿子的亲事头疼,她原以为会一辈子对自己一心一意的良人,已经开始背叛她了。 御驾回京的那一日,杜诚忠从凌湘的温柔乡依依不舍地起来,怀着去看看‘别人家的出息孩子’的复杂心思出了门。 这段日子他越来越沉浸在凌湘的温柔小意里,出于心虚与愧疚,每回回府他都会给云氏带上一件小礼物,愈发哄得云氏心里像是喝了蜜一般甜。 此刻他身着官袍站在武官队列里,目光如炬地盯着护在天熙帝身侧的那名少年,越看越觉得这名少年有点儿眼熟,只是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 震耳欲聋的‘吾皇万岁万万岁’骤然响起,他连忙回过神来,跟着百官跪倒行礼。 贺绍廷绷着一张俊脸,目不斜视地护送着御驾进城,对路两边挤得水泄不通来围观大军进城的百姓视若无睹,天熙帝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依然是那‘无甚表情’的表情,眼神无奈。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倒是把老僧入定这一招学得炉火纯青。 这段日子他有意无意地教导少年兵法,惊喜地发现这小子对行兵布局竟相当有天赋,只是经验尚浅,只待多经历练,假以时日,便又是大齐一员猛将。 另一个让他头疼的便是他的武艺,着实杂乱得很,一瞧便知道从来没有受过系统的学习,在战场上全凭那不怕死的狠劲厮杀。 一路上的欢呼声越来越热烈,贺绍廷淡漠地骑马护在皇帝身侧,忽地心有所感,他侧头往路一旁的酒楼望过去,竟意外地看到二楼的窗口站着一名冲他捧脸尖叫的小姑娘。 “廷哥儿!廷哥儿!太棒了,你怎会这般棒的!将军,我就知道,哎呀不行了,我的小心脏……” 他难得地愣住了,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可骏马已经驮着他离去,也将那又叫又跳的小姑娘远远地抛开了。 周哥儿望了望似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妹妹,默默地退离她几步,假装欣赏着屋顶。 我不认识她,真的不认识她…… 许筠瑶已经激动得快要疯了,就是他就是他,上辈子她的月光少年大将军!尽管只能远远地望一眼,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人已经完全与上辈子的少年将军重合起来了。 不过与上辈子不一样的是,这辈子的少年大将军认得自己!她不必再远远地偷偷地关注他! 第49章 第49章 言妩一脸幽怨地望着那个兴奋得眼睛亮晶晶、脸蛋红扑扑的某人,用力咬着小手帕。 骗人,还说更喜欢阿妩呢!骗人,都是骗人的,太坏了! 一直到贺绍廷的身影彻底融入人流当中再也看不到,许筠瑶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揉了揉脸蛋,又整了整长发,再理了理衣裳,这才扬着矜持的浅浅笑容朝周哥儿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周哥儿:“……” 瞧这变脸的功夫…… 一时没忍住问:“你都好几年不曾见过廷哥儿了,方才又只不过匆匆一瞥,你怎就知道陛下身边那位小将就是他?” “是他,肯定没错,就是他,我说是就是!”许筠瑶斩钉截铁地回答。 周哥儿哼了一声,一脸嫌弃:“你方才那般大喊大叫的,本就够丢脸了,若再喊错了人,这脸皮子也就不用要了!” 许筠瑶难掩得意地道:“放心放心,相信我,肯定没错!我眼神可好得很呢!” 周哥儿已经懒得说她了,反正就算叫错了人,丢脸的也不是自己。 “哼,看廷哥儿眼神就好得很,看阿妩就跟瞎了一样!”飘在她身边的言妩不满地嘀咕,心中充满了怨念。 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了! 许筠瑶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率先便从厢房里走了出去。言妩紧跟她的身边,一边避着上上下下的客人,一边用幽怨的小眼神不停地往她身上瞄。 周哥儿本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妹妹身后,待见酒楼来往的客人多了,便快走几步上前将她护在里侧,免得教人冲撞了。 许筠瑶注意到他护着自己的动作,不禁有几分怔忪,少顷,微微垂眸,脸上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兄妹二人走出了酒楼,待周遭的行人渐少了,周哥儿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学着唐松年的模样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妹妹的身后。 毕竟难得出来一回,许筠瑶也不急着回府,心情甚好地在街上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瞧见有卖面具的摊子便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钟馗面具戴在脸上,然后趁着周哥儿没有注意,突然转过脸去吓他一跳。 见在人前总爱装淡定的少年吓得蹦了起来,她捂着嘴‘噗嗤噗嗤’直笑。 一旁的言妩也笑弯了腰,一个没留神,便让挑着担子经过的小贩从她身体穿了过去,恼得她双手岔腰,朝着那小贩渐渐远去的身影骂:“讨厌死了,怎么走路也不看路的呢!一点儿也不害臊,居然从人家身上穿过去!讨厌,真讨厌!” 周哥儿被妹妹笑得浑身不自在,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夺过她手中的面具客气地交还给老板。 许筠瑶笑嘻嘻地凑到板起了脸的少年身旁:“恼了啊?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这般小气吧?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周哥儿轻哼一声:“你还要逛到什么时候?再晚些回去娘就该生气了,我瞧你能得什么好!” “急什么急什么,还早着呢!哎,我去那里看看。”许筠瑶揪着他的袖口就往前方正热闹的地方走去。 “哎呀,走那么快做什么?人家快要跟不上了!哎呀呀别过来别过来,快撞到我肩膀了,哎呦讨厌,又从人家身上穿过去。躲开躲开快躲开,扁担快划到我手了,嘘……好险!哎呦,又来了又来了,都叫你们走路要看路嘛!怎的总从人家身上穿过去!瑶瑶等等我……” 言妩左闪右避地追着那对兄妹而去,可街上人来人往,她躲了这个,却没注意避让那一个,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便先后又有几名路人直直地从她身上穿了过去,教她又羞又恼,恨恨地跺了跺脚,没留意又被玩闹追逐的孩童从身上穿了过去。 许筠瑶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便看到了她四处闪避不及被人穿过身体的窘迫,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个笨蛋,做鬼做到她这般笨的程度上,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是一种本事了吧? “这位姑娘,贫道瞧你骨骼清奇,乃是大富大贵、福寿双全的命格,只可惜命犯煞星,若不能及时化解,恐多生波折。”忽听有人说话,她转过头一看,便看到一名身着洗得泛白道袍,道袍上绣着斗大的三个字——“赛神仙”的男子正望着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她指着鼻端问。 “这是自然。姑娘要不要买个护身符,贫道这护身符不但能驱邪挡煞,夏日还能驱蚊虫蛇蚁,冬日还能驱寒保暖,只要十文钱,买了绝不吃亏,买了绝不上当。” “有了贫道这护身符,姑娘这辈子便能逢凶化吉,诸事顺利,邪祟煞气再近不了身。怎样,姑娘,要不要买几个?”那人捏着唇上一绺胡须,一脸期待地问。 许筠瑶好笑,知道自己是遇到了江湖骗子,正想取笑对方几句,忽见本正朝这边走过来的言妩,缩了缩脖子,似是有几分害怕地躲到了一脸无奈的周哥儿身后,偶尔还探出半张脸来,偷偷望望那赛神仙。 她心思一动,拿起摊上放着的一个护身符,假装认真地翻看了几下,而后问:“你这里便只有护身符么?” “不不不,贫道这什么符都有,有治小儿夜啼哭的、斗蛐蛐包赢的、治牙疼的、避水的、防火的、祝一路顺风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贫道画不出来的!”那赛神仙自信满满地回答。 许筠瑶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哥儿便皱眉地扯了扯她的袖口:“莫要信他胡诌,咱们走吧!” “哎呀,你这小哥这话可就不对了,贫道可不是那等江湖骗子,贫道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你还莫要不信。”赛神仙不满了。 许筠瑶拉开周哥儿扯着自己袖口的手,朝着那赛神仙道:“前几样我都明白,可这祝一路顺风的符又是个怎么用法?” “小姑娘家家就是不懂,这个啊,有人也叫它作安魂符,人眼睛一闭双腿一伸就走了,自然要祝他一路顺风。”赛神仙摇头晃脑地道。 许筠瑶:“……” 好吧,还真要祝他一路顺风。 她装作不经意地往周哥儿身侧望过去,见言妩还是避那赛神仙远远的站着,想了想,便道:“你这些符,每种我都要一样。” “哎呀,姑娘真是好眼光!莫怪老天爷如此厚爱于你,合该你这辈子大富大贵福寿双全儿孙满堂。”赛神仙喜滋滋地塞给她一堆符,末了又递给她一张护身符,数着周哥儿无奈地递过来的银两笑呵呵地道:“这张是赠品,姑娘下回若有需要,尽管来找贫道。” 许筠瑶笑了笑,随口应了声‘好’,便在周哥儿责怪声中往唐府所在方向走去。 “你居然相信这些江湖骗子?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样!”是周哥儿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就是就是,江湖骗子不能信的!”言妩点头附和。 许筠瑶笑道:“你小时候还能学着神婆的样子给人叫魂,我今日买几张符又怎么不行了?” “一派胡言!你这坏丫头尽会诋毁我名声!”周哥儿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居然会做这样的蠢事,一定是这坏丫头信口胡诌骗自己的,反正这丫头就是喜欢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许筠瑶戏谑地瞅着他那副‘我是不会这么轻易上当’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某处民宅的二楼处,芳宜轻轻拨开窗帘,看着御驾渐渐远去,秀眉紧蹙,脸上难掩忧虑。 没有想到大齐的军队竟然如此强悍,更加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不但让天熙帝逃过一劫,还活捉了自己的人,如今西狄向大齐俯首称臣,她们在西狄多年的经营可谓一朝毁了个彻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们原也没有在西狄投入太多的人力,不至于到大伤元气的地步。只是日后行事更需要谨慎,侄儿那边的安全亦要更加注意一些才是。 “主子,天熙帝身边的那个小子,就是他救了天熙帝,杀了西狄王子,将易大哥生擒了。”她身后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咬牙切齿般道。 “他?你倒有脸说,那么多人连个孩子都对付不了,要你们何用!”芳宜眼中一抹狠厉闪过。 当真是一群废物,若非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她必定…… 她勉强压下心中怒火,淡淡地道:“他如今立下了大功,正是大受瞩目之时,你们莫要轻举妄动,否则出了什么事,谁也救不了你们。” “主子放心,属下都明白。”那人虽是不甘,可还是低声应了下来。 朝廷大捷,西狄俯首称臣,朝野上下宫里宫外均是一片喜气洋洋,宫中更是为此设下庆功宴,以诺大的精美屏风将男女分隔坐开。 许筠瑶身为五公主的伴读,自然也是陪着五公主出席。一想到或能再看她的月光少年将军,她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激动。 宴席刚开始,天熙帝便就此次西征论功行赏。 贺绍廷以救驾、歼敌、活捉奸细三大功劳得封定远将军,朝臣们虽然震惊他年纪之小,可对他立下的功劳却不敢置喙半分。 若真要论起来,仅一个救驾之功便足以抵得上其他人的功劳。 定远将军,上辈子廷哥儿一开始也是被封为定远将军。许筠瑶双唇一抿,小梨涡便得意地跳了出来,也教眼明手快的五公主戳了个正着。 “小唐唐在高兴什么呢?”五公主笑着问。 “没什么。”许筠瑶自然不好向她说实话。 五公主也不在意,忽地掩嘴一笑,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这位定远将军还未满十八岁,和四皇姐、嘉平县主、郑妍她们年纪相仿,你说她们会不会瞧上他,从而为了他大打出手?可惜三皇姐已经订了亲事,要不来个四人混战,想必会更精彩。” 许筠瑶一脸无语地望着这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廷哥儿才瞧不上她们几个,她们几个也配不上廷哥儿。 屏风外,天熙帝见少年还是那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表情,对投到身上的或好奇、或惊讶、或探究的种种眼神视若无睹,对朝臣们的恭贺也只是客气地点头道声‘多谢’,再无他言,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小子真的什么也不在意,简直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不过有很好的一点便是,他若是答应了什么,便会竭尽所能去完成。 譬如他答应自己会好好研习兵法,便真的找来了一堆兵书,得了空便翻看研读,切切实实地践行自己的诺言。 贺绍廷淡漠的表情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时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文官那头,唐松年含笑朝他点了点头,而后朝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酒杯。 他慌不迭地拿起自己的酒杯,遥敬对方一杯,一饮而尽。 这几年在外头飘泊,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酒量却是给练出来了,故而一杯酒下肚也是面不改色的。 唐松年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朝廷的庆功宴上重逢当年的小少年,不得不感叹命运之奇妙。 谁会想到当年孤苦无依的小少年,有朝一日会以未满十八岁的稚龄,一举立下赫赫战功,从而成为大齐的定远将军。 明眼人都瞧得出陛下对他的看重,这孩子再历练历练,前程可谓不可限量啊! 封赏了有功之臣后,便由西狄王代表着西狄国上前向大齐皇帝献上国书,自此西狄并入大齐疆土,正式成为大齐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若按话本惯用情节来说,便应该会有一名西狄公主上前献舞,一舞倾城,引得殿内人人惊叹。美人轻移莲步,从舞台步入殿中,恭贺吾皇万岁,然后便会成为后宫中一名备受宠爱的妃子。”五公主捏了块点心送入口中,懒洋洋地道。 最近她迷上了各种话本,似今日这般情形,话本里常有。 哪知此时屏风外的天熙帝正止了话,殿内一片寂静,也将她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又忽听一阵丝竹之声,随即正前方那诺大的高台上,突然出现一名蒙着轻纱的曼妙女子,女子纤腰款摆,玉手轻扬,美目盼兮,随乐起舞。 “看看看,我没猜错吧!”五公主激动地扯着许筠瑶的袖口。 许筠瑶险些没被茶水呛一口,又瞥了一眼高台上翩翩起舞的西狄女子,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些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套路? 殿内本应沉浸在美人倾城一舞的君臣,均不由自主地端起了酒杯,装出一副认真品酒的模样。 西狄王讪讪地道:“她并非小女,并非小女……” 此时此刻,她乃我西狄第一美人这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了。 天熙帝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隔着屏风瞪向五公主坐着的方向。 这坏丫头,什么美景都被破坏了! 待丝竹之声停下,高台上的美人儿当真轻移莲步,袅袅生姿地拾级而下,缓步而入殿中,朝臣们又听屏风里传出小姑娘虽然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可闻的声音。 “你等着吧,这会儿应该便是献美了!不过,也有可能是美人当场相中了哪位年青有为的大人啊、将军啊,又或者瞧中哪位出色的皇子,愿嫁之,不拘妻妾。” 殿内一片安静。 本是有意将本国第一美人献予天熙帝为妃的西狄王挪了挪,连忙朝正迈入殿中的美人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多话。 可那西狄美人进来得晚,并没有听到五公主的话,又见西狄王向自己使眼色,以为他是让自己上前向皇帝示爱,轻咬了咬唇瓣,却还是依照吩咐向天熙帝行了大礼,用那悦耳动听的声音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熙帝端坐宝座,道了声‘免礼’。 “快快快,快来了快来了。”君臣们又听到了五公主略显兴奋的声音,讪讪地继续端起酒杯掩饰不自在,眼睛却齐唰唰地望向一头雾水的西狄美人。 屏风里的皇后满是无奈地瞥了一脸激动的五公主一眼,嫔妃们则是满脸紧张,充满了危机感。 若是后宫当中果真进了这么一位西狄公主,那可真是有点儿不妙。 许筠瑶却是忍俊不禁,完全可以想像外头本是对这献美充满期待的君臣是何脸色,可下一刻,她脸上的笑意便凝住了,因为那西狄美人口中清清楚楚地唤出了贺绍廷的名字。 “……西狄人最为敬重勇士,贺将军之威名让哈雅万分敬仰,愿嫁之为妻,结两国之好。” “看看看,果是如此吧!我就说她不是挑父皇,便是从诸位大人啊、将军啊,又或是皇子当中选一位,果是如此吧!”五公主得意洋洋地冲身边的许筠瑶挑了挑眉,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那西狄美人此刻也听到了五公主的话,终于恍然大悟,怪道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呢! 只可惜她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继续用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望向面无表情的贺绍廷,只希望这位贺将军好歹有点儿怜香惜玉之心,也让她能下得了台来。 却不料紧接着她便又听到有另一道小姑娘的声音传来。 “可是我不明白哎,西狄向大齐称臣,那西狄的王族贵女也是臣女,臣女可以像公主选驸马一般,对朝中大臣、皇室贵胄挑挑拣拣,想嫁谁便嫁谁的么?” 五公主朝着许筠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哎呀,我可没有对朝中大臣挑挑拣拣,你可莫要冤枉我。” 两人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让人给听了个分明,西狄王脸色都变了,又见朝臣们均是一脸若有所思,心口一紧,狠狠地瞪了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的哈雅一眼,连忙上前跪下打起圆场,将许嫁一事给模糊了过去。 天熙帝也乐得装糊涂,含笑勉励了几句,又瞥了由始至终脸色都没有半点变化的贺绍廷一眼,略有几分无奈。 这小子只怕根本没将自己的亲事放在心上,若是静安和她的小伴读没有这么一打岔,自己再表现出一点儿举棋不定,恐怕他便会当场应允了。 这一场尴尬至极的献美过去后,接下来便是君臣同欢,殿内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许筠瑶暗暗松了口气,又有点儿好笑地睨了五公主一眼。 这憨姑娘的性子,果真十年如一日,教人爱也不是,恼也不是。 “静安啊,你尝尝这个,味道可是相当不错,母妃平日最喜欢吃了。”郑贵妃一脸慈爱地给五公主夹了一道菜肴。 “母妃给你盛碗汤,这汤水对女子最好,小姑娘家家的莫要饮太多酒,对身子不好。”姚妃笑得一脸真诚,主动地给五公主盛了碗汤。 其他嫔妃亦不甘落后,各自将一片慈爱之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看着嫔妃们一个个化身慈母,向自己表示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善意,五公主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日是怎么回事? 皇后见状哭笑不得。 贺绍廷对前来敬酒的朝臣均是来者不拒,只是当杜诚忠端着酒杯行至他跟前,含笑说着祝贺之话时,他的眼皮轻轻颤了颤,可还是一脸淡漠地举杯一饮而尽:“多谢杜将军。” 一杯酒饮尽后,杜诚忠略有几分迟疑地问:“本将瞧着贺将军似乎有些脸熟,只是不知在此之前是否见过?” 贺绍廷抬眸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许是见过,本将也不大记得了。” 他突然觉得殿里有点儿闷热,起身告了声罪,悄无声息地走出殿外透气。 凉风迎面吹来,自认酒量不错的他忽觉头有点儿晕,见不远处有座凉亭,遂走进去,靠坐亭中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他察觉有人进来,有点不悦地皱眉,缓缓睁眸,便对上一张明媚的笑脸。 “廷哥儿!” 他听到笑脸的主人清脆地唤着自己,一时有点懵。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筠瑶见他这醉意朦胧的模样,小声问:“廷哥儿,你醉了么?” “一瞧便是醉了,我可瞧见了,有好多人向他敬酒呢!小唐唐,你认识他么?”五公主问。 许筠瑶随口回答:“认得认得,比认识你还要早呢!” 贺绍廷眨着朦胧的双眸,努力从变得有点儿迟钝的脑子里想了想,终于扬起了这晚第一个笑容:“宝丫。” 许筠瑶一听便高兴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又明媚了几分。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记得自己的。 “咦?都醉成这般模样了还记得你呢!可真了不得。”五公主一脸惊讶。 “那是自然,我们可是自小便相识的。”许筠瑶得意,随即又忙道,“你使个人端碗醒酒汤过来,只怕等会儿他还要进殿去。” 五公主左右瞧瞧,便朝着不远处的内侍招了招手,唤了对方过来,吩咐他去端碗醒酒汤过来。 待她回转身时,便听到她的小伴读正哄着酒醉的小将军跟她念:“筠瑶是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快说快说。” 五公主:“……” 这脸皮厚得,都快赶上自己了。 装醉的贺将军:“……” 言妩兴奋地挥着小帕子起哄:“快说快说,快说快说!” 第50章 第50章 对隔了这么多年月光少年还记得自己,许筠瑶高兴得险些没蹦起来。又见对方醉得晕陶陶的模样,眼珠子骨碌一转,凑到他身边笑盈盈地问:“那宝丫小时候可爱么?快说可爱!” “可爱可爱,瑶瑶小时候最最可爱了!”言妩兴奋地叫着。 贺绍廷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可听到她这话,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小丫头那个时候虽然蔫坏蔫坏的,连哥哥都会陷害,可有时候瞧着也确是乖巧又可爱,让人忍不住便想对她好。 想到这,他打了个酒嗝,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回答:“可爱。” 许筠瑶眉眼一弯,笑容怎么也掩不住,微微提着裙裾转了个圈,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充满期待地又问:“那我现在好看么?快说好看!” “好看好看,最最好看了!”马屁精言妩举手大声叫。 贺绍廷努力睁着有几分迷蒙的双眸,望向眼前这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小姑娘白净细嫩的脸蛋虽然仍有几分肉嘟嘟的感觉,可却不似小时候那般胖乎乎,最吸引人的是嵌在脸上的那双翦水双眸,乌黑明亮,忽闪忽闪的时候,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蔫坏蔫坏的小丫头。 他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 小丫头果真是长大了,只是性子瞧着倒没有太大的改变,方才在殿内屏风里传出的说话声,想来便是眼前这两位了。 “快说快说,快说好看!”许筠瑶见他只是望着自己不回答,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催促。 “快说快说!”跟屁虫言妩也叫了起来。 老实的小贺将军终于缓缓颔首,说出了她期待的答案:“好看。”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那张笑脸瞬间又灿烂了几分。 许筠瑶心里美极了,腮边的小梨涡自跳出来后一直没有再缩回去:“那你跟着我说……” “说什么?”贺绍廷又打了个酒嗝,觉得脑袋又有点儿昏昏沉沉的,听到她这话随口便问。 “筠瑶是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快说快说!” 贺绍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当他看到几步之遥的五公主亦是一脸无语的表情,不得不承认,多年不见,蔫坏的小丫头长大了,连脸皮也变得厚了。 “筠瑶是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快说快说,说嘛说嘛……”许筠瑶不死心地催促着。 身边的言妩起哄得更大声了:“就是就是,快说快说,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五公主捂着嘴发出一阵闷笑,却也相当体贴地没有上去打扰。 也许真是有些醉了,贺绍廷脑子有点儿迟钝,望向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等着他说出那句话的小姑娘,眼神也有几分朦胧的感觉。 片刻之后,他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双越来越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跟着念:“筠瑶是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错!”小仙女乐得眉眼弯弯,整个人飘飘然然的,捧着脸蛋只恨不得来一阵尖叫。 月光少年夸本宫了夸本宫了,好高兴好高兴…… 言妩学着她的样子捧着脸蛋直拍马屁:“小仙女小仙女,瑶瑶是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五公主也没有想到小伴读竟然真的从看起来很难亲近的小贺将军口中,哄出了这么一句没脸没皮的话,一时再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哈哈哈哈,小唐唐,厚脸皮,你的脸皮着实、着实太厚了,太厚了!” “才不是呢!瑶瑶的脸皮一点儿也不厚,一点儿也不!”言妩气呼呼地双手岔腰,瞪着她大声反驳道。 许筠瑶才不理她怎么取笑,心里美得已经冒起了泡。 你懂什么!少年大将军性子淡薄,自来便喜欢独来独往,甚少与人交谈,更别说要夸人了。这辈子她居然能从他口中哄出这么好听的话,那简直是占大便宜了! 贺绍廷说出那句话后便回过神来,又听到五公主这放肆至极的笑声,更加窘迫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再一看眼前那喜形于色的小姑娘,又觉得好像说出那么一句话哄她高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紧接着,他愣愣地望着捧着脸喜不自胜的许筠瑶,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进城那日那位冲着他捧脸尖叫的小姑娘,两位小姑娘渐渐重叠,他恍然大悟,心里忽地觉得有几分欢喜。 原来她一早便认出了自己,并且是那样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对他归来的喜悦。 五公主笑了好一会儿,远远看到内侍捧着醒酒汤过来了,这才揉了揉笑得有点儿疼的肚子,装模作样地咳一声提醒快要飘上天的某人。 “小唐唐,醒酒汤来了,快让他喝下去,免得父皇那边着人来寻他。” 许筠瑶眼睛晶晶亮水汪汪,稍避让一旁让那内侍侍候着贺绍廷饮下了醒酒汤。 “廷哥儿你酒醒了没?”她凑上前去,笑眯眯地问。 没醒的话再多夸本宫几句吧! 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贺将军再不敢装醉了,忙不迭地回答:“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噢……”许筠瑶有点儿遗憾。 太宗皇帝期间,御膳房做的醒酒汤功效竟是如此的快,如此的好的么?可惜地点不对,否则再哄他多夸几句再让他喝醒酒汤就好了。 不过她很快地便又将这遗憾掩下,眼睛闪闪亮地瞅着他,脆声道:“廷哥儿你当将军了呢,怎会这般厉害的?若是婶子和芳姐姐她们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 贺绍廷呼吸一窒,脸上那有几分无奈的浅浅笑意便敛了下去,低低地道:“姑母好几年前便已经过世了,姐姐也嫁人了。” 许筠瑶虽然多少也猜得到他身边许是又没有亲人了,可当她得到确切的答案时,心里仍旧有些不是滋味。 果然天底下从来便不会有随随便便轻而易举的成功,光鲜与荣耀的背后,不定藏着多少心酸与无奈。 不过好在他已经挺过来了,只要接下来好生保重,莫要被疾病拖垮了身子,这辈子必然可以完成上辈子的遗憾。 “好了好了,小唐唐,咱们出来这般久也该回去了,要不母后就该派人来找咱们了。”五公主见两人说了这般久,有些等不及地一把拉着她就走。 “哎呀,不要拉得这般快嘛,我还有话要和他说呢!好不容易才见着了面,还没说两句话呢,你就要拉人家走。”远远地传来小姑娘的抱怨。 “有什么好说的,他又跑不掉!就算真的跑了,跑得了和尚路不了庙,大不了我帮你把他抓回来。”是五公主满不在乎的声音。 “说得好听,怕是十个你也抓不住他……” “怕什么,绑也帮你绑回来!” …… 属于小姑娘特有的清脆软糯声音渐渐远去,贺绍廷眼中的晦涩渐渐退去,唇边不知不觉地又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方才在殿里见到了唐大人,这会儿又见着了坏丫头宝丫,就是不知道唐夫人和周哥儿还记不记得自己,若是找个时间上门拜访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唐突? 他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过这会儿他在京城还没有自己的家,待陛下赐下宅子之后,他再择一日上门拜访好不好更加适宜一些? 天熙帝知道他无亲无故,只堂堂朝廷的定远将军,若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那着实不成样子,故而早前便在京城择了几处府邸,意欲从中让他挑一处定下。 许筠瑶心满意足地被五公主拉着走,忽见路的另一边出现嘉平县主的身影,望过去,便对上她那一脸不屑的表情。 她眼神一冷。是了,险些都快要忘了,此人还欠着阿妩一笔债呢! ‘阿妩,还记得上回被困湿泥里么?’她在心里问。 言妩一下子便打了个哆嗦,当日被困湿泥下的痛苦与恐惧又再度卷席而来,不禁下意识地抱臂往她这边直蹭而来。 “记得记得,可吓人了……”她小小声地回答。 ‘瞧见嘉平县主没?若不是她把长命锁扔进池子里去,也不会害得你要经历那样一场可怕之事。阿妩,小女子自当有仇必报,如此才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去!’她教导着。 “要、要报复么?可是、可是我不会啊?要怎样才能报复?”言妩有些迟疑,脸上一片茫然。 ‘最简单的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略施惩戒;进一层的便是双倍奉还,略加以震摄,让她对你心生忌惮,日后不敢再轻易冒犯。最狠的自然是不释代价永除后患,教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许筠瑶在心里慢条斯理地教着笨鬼,脸上却冲身边正兴奋地说着新看话本剧情的五公主扬着甜甜的笑容,不时还捧场地说几句‘原来如此,真厉害’之类的敷衍话。 言妩被她语气的森冷吓了一跳,又不禁打了个哆嗦,却更往她身上蹭去。 ‘好了,放心去吧!我等你好消息。’许筠瑶脸上扬着好看的笑容,却在心里撺掇着笨鬼。 言妩想了想,觉得瑶瑶这般厉害,自己也不能太怂才是,故而眨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用力朝她点了点头:“瑶瑶你等着!” 许筠瑶微微一笑,心里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期待。 她倒要看看这个笨鬼要怎么实行报复之事? 言妩凭着一股‘不能让瑶瑶失望’的气势飘到了嘉平县主身边,可她那股气势也只能支撑到她这一步了。 她犯难地跟在嘉平县主身后,苦恼地皱着脸,喃喃着:“要怎么才能报复呢?要怎么才能报复呢?” 嘉平县主却忽觉有几分凉意,纳闷地四下望望,并不见有风吹来。 言妩却突然灵机一动,凑到她身边往她脖子处吹了几口气,看着嘉平县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顿时乐得掩嘴‘噗嗤噗嗤’地偷笑。 笑了一阵子,她再接再厉,鼓着腮帮子用力吹,‘呼,呼,呼……’的几下,嘉平县主脖子缩得更厉害了,把领子揪得紧了些,纳闷地问身边的宫娥:“你可觉得有点儿凉?就是那种阴阴凉凉的感觉?” 见那宫娥一脸不解,她便明白了对方的答案,皱了皱眉,把领子拉得再紧几分。 只一会儿又觉得有点儿奇怪,为何身上哪里都不觉得凉,偏脖子处一阵阵凉得教人直起鸡皮疙瘩? 就在这么一瞬间,言妩又朝着她脖子连吹了好几口气,看着她脖子上不停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顿时乐得捂嘴咯咯直笑。 “罢了,回去吧!”嘉平县主原是几杯酒下肚觉得有点闷,这才出来散散闷,此刻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毛,故而不敢再留。 那宫娥自然无不可。 可不管她走到哪里,脖子上的凉意却始终一直不散,一阵一阵的,教她不停地直打着哆嗦。 许筠瑶此时也看到了寸步不离地跟在嘉平县主身后,不停往对方脖子位置吹气的言妩,险些没忍住给呛了一口,连忙以帕子掩嘴掩饰住。 下一瞬间,她又看到了言妩用力揉着腮帮子,一瞧便知道必是用力过度,腮帮子受不了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那笨鬼一眼,既想抚额长叹,又觉得有点无奈的好笑。 言妩揉了一会儿腮帮子,想了想,眼睛一亮,自以为相当聪明地拿出她的小帕子,以帕作扇又开始往嘉平县主的脖子直扇风。 脖子处的凉意突然消失了,嘉平县主正松口气,正转过身去与三公主说话,忽觉脖子上又是一阵凉凉的感觉,这股感觉比之方才更甚,教她一下子又打了一个哆嗦,直看得三公主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想是被三皇姐的冷脸吓到了。”四公主以帕掩嘴笑。 “不是,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儿冷,想来是方才吹了风,身子有些不舒服。”嘉平县主勉强笑了笑。 三公主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便也相信了她的说辞。 倒是四公主立即一阵阴阳怪气:“哎呀,若是生了病那赶紧回去请大夫瞧瞧啊,这会儿人多,万一传染了别人那还了得?母后与诸位母妃可都还在呢!” 嘉平县主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忍着恼意低声道:“多谢四公主提点。” 四公主却一脸嫌弃地以帕掩嘴,仿佛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嘉平县主恼意更甚,只是迫于对方身份却不能表露半分,忍气吞身地告了罪,福了福身,这才离开了。 “四皇妹,你是不是过了些?嘉平是我的伴读,又是堂堂县主,可不是你身边的宫女,可以随意让你训斥。”三公主沉下了脸,不悦地道。 “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三皇姐近来忙着备嫁之事,难免有所疏忽,五妹妹在母后膝下尽孝,想来也没有什么时间和你这个皇姐凑近乎,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多用几分心。”四公主不以为然地回答。 三公主冷笑,到底没有再与她多说半句。 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她便可以离开皇宫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她便再不必面对宫里这些讨厌的面孔。 嘉平县主既然走了,言妩自然也不会再黏着她不放,乐颠颠地飘回了许筠瑶的身边,眼睛忽闪忽闪的,得意地道:“怎样怎样?我报复得她不敢留在这儿了,是不是很厉害?” 许筠瑶无语,见她脸上只差没把‘快夸我’三个字写上去了,相当敷衍地在心里道:是是是,阿妩真厉害,阿妩真了不起,居然吹几口气就把嘉平县主给吹走了。 真是孺子,不,笨鬼不可教也! 一根筋的笨鬼听不出她话中的戏谑,乐得捂嘴又是一阵偷笑。 瑶瑶夸我了呢,瑶瑶夸我了呢,真好! 许筠瑶看得好笑。 真是幼稚的笨鬼,连报复人的手段都这么幼稚! 这种单纯到几近白纸的笨蛋,又会是什么人狠得下心将她活埋致死? 想到言妩对湿泥的恐惧,她不禁暗自猜测。 却说杜诚忠在整个宴席期间总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贺绍廷,越是看那张脸便越是觉得熟悉,只是左想右想偏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使得他连出宫回府都有点儿恍惚。 “父亲!”他刚走出宫门,迎面便见养子冯维亮走了过来。 “你怎的来了?”他揉揉额角,问道。 “娘担心您喝多了,便让我来接您回去。”冯维亮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知道他喝得不少,忙半扶着他的手道。 “原来是孝顺儿子亲自来接了,杜将军好福气啊!”有出宫的武将见到冯维亮亲自来接宴后的养父,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杜诚忠客气地回了几句,脸上扬着满意的表情,望向养子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地柔和了几分。 只是再一想到孩子再好,身上流的也不是他们老杜家的血,又不禁有几分惆怅。 果然,远处隐隐传来有人颇不以为然的声音——“再孝顺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家的种,辛辛苦苦打拼大半辈子得来的富贵荣耀,死后倒要便宜了别人,何苦来!” “说得也有道理,养得这般大都不肯改姓,可见根本没将这养爹放在心上,没准是匹白眼狼。” 那两人的话虽刻意压低,可杜诚忠耳力向来甚好,虽是听得断断续续,可还是将话的意思听了个分明,眼神顿时一暗,薄唇也不知不觉地抿了起来。 冯维亮,冯……这个姓氏每一日都在提醒他,不管他待云氏母子多好,可云氏这个唯一的儿子也不是自己的,甚至她连让这个孩子跟自己姓都不肯,这是不是说明她由始至终心里想的仍是前夫? 他越想便越是觉得事实必是如此,完全忘了当初云氏嫁入镇远将军府时,也曾主动提过让儿子改姓的,只是他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与宽容而拒绝了。 久而久之,云氏便也当他并不在意,加之冯维亮也是冯氏唯一的血脉,待她日后再生下杜氏的血脉继承香灯便是,只是却没有料到两人一起了大半辈子,膝下却只得一女。 冯维亮耳力却没有那般好,并没有听到那两人的话,正要将养父扶上软轿,眼神不经意地一望,瞳孔陡然微缩,身体一僵,脸上更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杜诚忠察觉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了正与唐松年说着话的贺绍廷,心思忽地一动,问:“维亮,你认得贺将军?” 贺将军?难不成他便是近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员小将?冯维亮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听到养父问自己,定定神,低声回答:“父亲可还记得当年曾经在河安府对你出言不逊的孩子,几年前还曾与孩儿闹过冲突的那一位。” 杜诚忠惊讶地微张着嘴:“原来是他,怪道我瞧着他如此面善,原来果真有这么一层因缘。” 紧接着,又一脸赞赏地道:“当年我便觉得这小子身上自有一股属于武将的狠劲,果不其然,如今他追随陛下出征西狄,当真立下了功劳。” 冯维亮只觉得心里不舒服极了,勉强地扯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飞快地瞥了一眼又被几位朝臣围着说话的贺绍廷,眼中充满了嫉恨。 许筠瑶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偷偷拨着窗帘露出一道缝,透过细细地缝望向马车外正与唐松年说着话的贺绍廷,真是越看心里便越欢喜,忍不住掩嘴偷笑。 真好,这辈子她与少年将军是认识的,她无需躲在暗处关注他,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他说话,趁着他酒醉无意识时哄他夸夸自己。 贺绍廷敏感地抓住子从马车里偷望过来的视线,自然清楚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小姑娘没脸没皮地哄自己说的那句话,有点儿想笑,连忙掩饰住了。 唐松年自然也察觉了女儿的动作,小姑娘素来都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加之年纪也小,故而他倒也没有多想,只是没好气地瞪了那道细缝一眼。 待父女二人回到府里,便发现府里竟是难得的热闹,一问才知道二房的林氏带着儿子勉哥儿,大房唐柏年的舅母钱氏一家上京了。 只到钱氏一家到来,唐松年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 许筠瑶从来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故而并不在意,只是对那个奇葩小子勉哥儿印象颇深。 事隔多年,也不知那小子可还是当年那种奇葩性子?她暗忖。 第51章 第51章 “这是筠瑶丫头吧?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瞧这通身的气派,一瞧便是官家千金小姐,果是与旁人不一样。”许筠瑶刚迈进王氏屋里,便有一名陌生的妇人迎上来,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道。 她矜持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询问的目光便投向了阮氏。 阮氏含笑道:“这是你陈家表婶。” 陈家表婶?许筠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妇人原来是钱氏的儿媳妇,大房那边的表亲,印象中好像娘家姓江。 “这么多年不见,小丫头哪里记得往。”钱氏这时候也笑着道。 许筠瑶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多年不见,这老妇人瞧着倒是收敛了不少,想当年每回见她,哪一回不是指桑骂槐的,对着她们三房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她又望了望坐在钱氏身边的那名陌生的年轻女子,阮氏看出她的疑惑,笑着又道:“这是陈家的凝贞小表姑。” 许筠瑶了然,看来这便是钱氏那个小女儿了。数年前她便听说钱氏曾老蚌生珠产下一女,故而此女与她的兄长年龄相差颇大,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见过便是了。 只是瞧着这位小表姑眉宇间有几分傲气,许是曾经吃过什么亏,已经开始懂得收敛。 许筠瑶向来觉得,有傲气不是什么坏事,怕就怕那种将本得几分的傲气给膨胀成了自负,譬如大房的唐淮兴。 那小子确是有几分才学,连老匹夫那样挑剔之人都对他颇有赞赏,只是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着实令许筠瑶不喜,又或许是因为那小子在她手上吃过多次亏,对她颇为忌惮,加之彼此年龄渐长,故而这几年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当然,所谓的相当无事,不过是彼此均视对方如无物。 林氏也含笑招了她到身边,拉着她问了几句话,许筠瑶对她的印象倒也不算差,装了一会儿乖巧有问必答,见钱氏与江氏婆媳也掺和进来,心中不耐,寻了个理由便回了屋。 阮氏知道她的性子,无奈地笑了笑,忙打了个圆场。 今时不同往日,陈氏一家原就是投奔了唐府而来,而唐府在京城能够立足全是凭唐松年的名头,自然不敢当面表现出什么不满。 江氏更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性子,顺着阮氏的话又把许筠瑶夸了又夸,只夸得阮氏又是心虚又是欢喜。 “咦?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是三妹妹么?我就知道,三妹妹一定是越长大越好看的,天底下便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小姑娘了。”她正走出王氏院里,迎面便见周哥儿带着一名眉目间与林氏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走来。 少年嘴巴像抹了蜜糖一般,许筠瑶被他的话逗得忍不住笑。 周哥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油嘴滑舌!” 勉哥儿笑呵呵的也不恼,变戏法似的将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递到许筠瑶跟前,朝她眨眨眼睛,一脸神秘地道:“三妹妹,这个给你,我偷偷给你准备的礼物哦,其他人可是没有的。” 这个其他人自然指的大房的唐筠柔和唐筠瑜姐妹俩。 “这是什么东西?”许筠瑶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着的并不是什么香料草药,而是颗婴孩拳头般大的夜明珠,顿时爱不惜手地翻来翻去看个不停。 “这般大的一颗夜明珠,你是打哪来的?”周哥儿惊讶地问。 “前年和我爹跟着商队跑了几趟,挣回来的呗。放心放心,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送给三妹妹。”勉哥儿向他保证,又笑着问许筠瑶,“三妹妹可喜欢?” “喜欢,这般大的一颗珠子,放屋里的话夜里也就不用点灯了。”许筠瑶哪可能会不喜欢。 自从身边跟了个笨鬼言妩后,她便习惯夜里睡的时候在屋里也点着灯,而有了这颗夜明珠自然就方便多了。 见得了她的喜欢,勉哥儿笑眯眯地道:“既然喜欢,那叫声三哥哥来听听?” 许筠瑶毫不犹豫地叫了:“三哥哥!” 她连老匹夫都叫了这么多年的爹,如今再叫一声三哥哥又算得了什么。 勉哥儿高兴得咧开了嘴,倒是周哥儿没好气地道:“她本就该叫你三哥哥,偏你还要哄着她,还送这般贵重的礼物给她。” “不值什么,我挣回来的东西,我乐意给谁便给谁。”勉哥儿得意一仰头。 唐樟年确是个行商好手,加之这些年又没有唐柏年对他指手划脚,唐松年上京前还给他留了部分人脉,故而他便放开胆子去干,短短数年间便积累下不少财富,连带着唐松年交托给他的产业价值也跟着翻了几番。 钱袋子鼓起来了,自然便该操心‘光宗耀祖’之事,这个时候能够光宗耀祖的,自然便是念好书,将来在考场上取个好名次,好歹也给二房添上几分书卷味道。 这个希望自然便落到了二房长子唐淮勉身上了。这回林氏带着儿子上京,便是想着给儿子换个好一些的读书环境,顺带着希望可以借助唐松年的人脉,给儿子寻个好一点的先生,或者寻间好一些的书院。 “三哥你们是和陈家那些人约好了一起上京的么?”许筠瑶随口问。 “切,我们可高攀不起他们陈家,哪敢约他们呀!是在进城的路上遇到的,我们先从河安府启程,因为走的是水路,故而慢些。他们一家子虽是后启程,不过走的是陆路,故而才撞上了。”勉哥儿撇撇嘴。 片刻,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朝着周哥儿兄妹招招手,示意他们靠近些来。 “你们可知道他们为何要进京来投奔大伯?”他一脸神秘地问。 “有话快说!”周哥儿没好气地瞪他。 “真是又急又暴的脾气,小四弟都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勉哥儿幽怨地瞅了小堂弟一眼,引来对方一记怒视,忙举手作投降状,道,“听说他们在雍州城得罪了人,再不走的话恐有性命之忧,故而才举家投奔了来。” “得罪了什么人?”许筠瑶好奇地问。 “这倒不是很清楚了,咱们家与他们家素无来往,我又总跟着我爹东南西北地去,哪会有心思留意他们家的事。我娘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和爹不在家的时候,她是轻易不见外人的,自然也无从得知。” 许筠瑶若有所思。怪不得那钱氏老婆子变得客气了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所在。 此番二房只得林氏与勉哥儿母子二人到来,唐樟年要留在河安府看顾生意,抽不得身,故而便让夫人林氏带着儿子上京,也是看着儿子认真读书考取功名之意。 陈氏一家算是举家投奔而来了,陈广节带着生母钱氏、妻子江氏、儿子陈兆勇以及胞妹陈凝贞投奔了表兄弟唐柏年而来。 许筠瑶不喜唐柏年一家,对陈氏这家子同样不喜欢,只要他们不惹到她的头上,该有的礼节她便不会缺了少了。 所幸钱氏也知道她如今是公主的伴读,早就已经不是她们可以招惹得起之人,不但不敢招惹,还想方设法亲近。 倒是陈凝贞,隔三差五打着各种理由来三房寻阮氏,或是陪着阮氏说说话,又或是做做针线。阮氏是个随和的性子,基本上是来者不拒,而陈凝贞又是刻意讨好,一来二往间,两人便渐渐熟络了起来。 还有那八面玲珑的江氏,许筠瑶也在阮氏屋里见了几回,每一回江氏见了她都是好一顿猛夸,只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每句话还不带重复的,听得偶尔飘出来的言妩津津有味,也让许筠瑶暗暗咂舌。 人精果然便是人精,和江氏这张利嘴一对比,陈凝贞的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不过她后来也慢慢明白陈凝贞讨好阮氏的原因了,原来钱氏带着她上京,是打着让她嫁到京城来的主意,估计也是希望女儿能够高嫁,而这一切自然需要阮氏这个侍郎夫人出手相助了。 许筠瑶并不怎么在意钱氏一家打的主意,这几日她一直在府里寻找着合适的侍女,有消息灵通的府中下人,或是想方设法在她跟前露脸,又或是求到碧纹跟前走走后门,手段百出,只看得许筠瑶无奈不已。 因为她的身边还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女鬼言妩,故而她并不希望选一个太聪明的侍女跟出跟入,只要对方足够忠心,聪明与否倒是其次。 这日,她在屋里作了半个时辰的画,把成品左看右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看么?”她随口问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的言妩。 “好看好看,再没有更好看的了。”马屁精言妩相当给面子地回答。 许筠瑶微微一笑,放画放在一旁,按捏了一下肩膀,带着言妩到园子里散心。 一人一鬼缓步在园中的青石小道上,许筠瑶忽觉肚子有点儿饿了,恰好看到一个提着食盒的圆脸丫头经过,遂招手让她过来。 那丫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你这提着的是什么东西?给谁送的?”待她近前来,许筠瑶便问。 “是点心,给三姑娘送的。”那丫头老实地回答。 许筠瑶一想,是了,往常这个时候碧纹都会准备好点心给她食用的,故而便道:“你把它放在亭子里,我这会儿便尝尝。” “不行,婶子说了要送到三姑娘屋里给青荷姑娘的。”谁知那丫头竟然一口拒绝了。 青荷正是许筠瑶屋里的二等丫头,平日碧纹不在或忙得抽不出身时,便会由她帮忙收拾屋子。 许筠瑶诧异:“你可认得我是谁?” “你是三姑娘。” 许筠瑶更奇怪了:“我是三姑娘,东西也是给我送的,那我现在要在亭子里用怎的不行?” “婶子说了要送到三姑娘屋里交给青荷姑娘的。”那丫头讷讷地重复着,也就只会把这句话来回地说,可不管怎样就是不肯。 本是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言妩闻言咯咯直笑:“你可真笨,笨死了!” 一直都是许筠瑶骂她笨,这会儿她终于也有机会可以骂别人笨了,这感觉……挺爽的。 许筠瑶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少根筋的傻姑娘,只记得婶子交待了东西是要交给青荷姑娘,哪怕最后东西也是由青荷给自己,可脑子不会转弯的傻姑娘可不懂这些,只知道要婶子说了要她把东西交给青荷姑娘,那无论是谁都不能给。 她觉得有点儿好笑,遂笑盈盈地道:“那好,我恰好也要回屋去,便与你一道去吧!” 那丫头见她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生气,更加没有像其他人那般骂自己笨,不禁朝她露出了一个憨憨的感激笑容。 许筠瑶一边走一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现在何处当差?” “我叫憨妞,十三岁了,现在后厨给婶子打下手。”老实的丫头知无不言。 许筠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名字倒是起得真贴切。 言妩又是乐得一阵咯咯的笑:“憨妞,憨妞……” 往自己屋里走去的这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许筠瑶便将憨妞的来历底细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她口中的婶子并不是她的亲人,而是邻居家好心的大婶,见她家里没了人,一个憨憨傻傻的孩子容易受人欺负,遂起了恻隐之心,辗转求了王氏身边夏嬷嬷的允许,把这憨丫头带到了唐府,算是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说话间,两人一鬼便回到了言妩所居之处。 青荷一见姑娘回来便迎了上来,又听闻憨妞是给自己送三姑娘要用的点心时,脸色都变了,用力点着憨妞的脑袋数落:“真是个笨丫头,东西本就是给三姑娘送的,三姑娘要用,你怎的不许了?还要劳烦三姑娘亲自走这么一趟!” 憨妞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更加不敢躲避,看来平时便没少被人如此对待。 “好了,她做的原也没错,东西本就是她奉了命给你送来,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能交予他人。”许筠瑶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道。 青荷纳纳地收回了手。 完成了婶子交待的任务,憨妞并不久留,提着空空如也的食盒便走,许筠瑶望着她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她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不怎么聪明,却相当忠心的丫头么? 待府里最出息的三姑娘挑中了后厨那个憨傻丫头的消息传开后,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谁都知道那个傻丫头脑子不会转弯,虽然干活勉强称得上利索,可嘴又着实太笨,横看竖看都不是适合的人选,三姑娘怎会挑上她的? 可不管她们再怎么不甘不服,还是只能看着憨妞一步登天,直接便搬到了上房,正式成为三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头。 阮氏自见了憨妞外,也担心女儿挑的这个丫头侍候不好,可许筠瑶坚持,她便也作罢,后再一看那笨丫头虽然嘴笨,脑子又不会转弯,可手脚却相当利落,无论吩咐她做什么,都会一板一眼地做到最好,遂放下心来。 “只是憨妞这名字得改一下,听起来终究不妥。”她搂着女儿叮嘱道。 许筠瑶靠着她的肩膀,懒懒地道:“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淳’,又因她本姓蓝,那便叫蓝淳了。” “蓝淳,蓝淳……这名字取得好,比憨妞听起来顺耳多了。”阮氏默念了几遍,也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 “那是自然,瑶瑶是最最厉害的!”马屁精言妩又冒了出来,一脸骄傲地道。 而也是这个时候,天熙帝赐给新任定远将军贺绍廷的宅子也定下了,离唐府只隔着半条街,简直让许筠瑶喜出望外。 不过自那日宫中相见后,她也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少年将军便是,而贺绍廷近来也是忙得紧,天熙帝不时抽查他兵法,还特意给他请了武学师傅,全面指导他武艺,誓要将他在战场上那破绽百出的不要命打法扭转过来。 贺绍廷一声不吭地受了下来。 “陛下这是把他当亲传弟子般对待了啊!”有聪明的朝臣自然便品出味来了,不禁一阵感叹。 能得当今圣上亲授兵法,这位年纪轻轻的定远将军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也足以见得这少年人天赋之高,否则也入不得陛下法眼。 一时又暗暗羡慕生出了这么一个出色儿子的老贺家,再回到家中看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们,只恨不得把他们塞回夫人肚子里重新生过! 于是,近来京城各府掀起了一阵学习之风,连原本可以在京城四处溜达,只要不闯祸自家老爹基本上不会理会的‘纨绔子弟们’,一个个都被禁足府中,‘老老实实’地捧起了书本。 当然,对杜诚忠来说,他连把‘不肖子’塞回夫人肚子里重新生过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云氏准备给未来儿媳妇的聘礼,不时敷衍几句,神思已经飘到了被他置在外头的凌湘身上,暗暗算着日子。 也不知这回凌湘肚子里会不会有消息,照理他正值壮年,凌湘更是年轻,两人要个孩子必不是什么难事才是。 “……我想过了,儿媳妇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便让他姓杜,你意下如何?”云氏试探着问。 杜诚忠终于回过神来,再一听她这话,薄唇便抿了起来。 这是要把自己的大半辈子打拼得来的东西全给她那个前夫的血脉?那自己成了什么了? 他‘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扔下一句‘营里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氏愕然,夫妻多年,如何不知他这是不高兴了,只是一时又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他?明明她也是一番好意才是。 她皱着眉,回想这段时间夫妻二人的相处,惊讶地发现近来夫君‘公事’越来越繁忙,留在府里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而夫妻敦伦的次数更是十个手指都数得出来。 她当然不会怀疑夫君会有其他人,毕竟当年因为自己不过试探的一句话,他连怀了他骨肉的妾室通房都驱了个干干净净,更是把她与前夫生的儿子亮哥儿视如亲生般对待,对两人的女儿更是爱若珍宝。 这样的男人,她怎么可能会怀疑他会对自己不忠! 许是最近真的太忙了吧!她如斯安慰着自己。 冯维亮皱眉望向匆匆出门的养父,忽想到早前曾经偶尔遇到几回杜诚忠在花船饮酒作乐,心思微动。 父亲不会在外头养了人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便又不在意了。 男子逢场作戏最是平常不过,母亲颜色再好,终究也有了年纪,又对了这么多年,总也些腻了,父亲偶尔出去尝尝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何况……不管父亲怎么弄,也不可能会给自己弄出个异母弟弟来便是。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本是心情不畅地出门的杜诚忠,竟然会在凌湘处得到一个天大的喜讯。那便是凌湘有孕! 事隔多年终于又有女子怀了他的骨肉,杜诚忠喜不自胜,只想仰天长笑。 本是有几分心虚的凌湘见状便放下心来。 许筠瑶迈走五公主寝宫时,见她一如既往地躺在榻上,手中举着让人偷偷寻来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她随口问:“我方才见豫王身边的嬷嬷一脸喜气,却是不知有什么好事?” “五皇兄成人了呗!”五公主随口回答。 “成人?”许筠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五公主顿时来了兴致,连话本都不看了,招了她到身边来,贼兮兮地道:“你不懂什么叫成人啊?我来教你,就是可以那个了!” “母后已经挑了人送到五皇兄那里,教他那个那个,就是夫妻间羞羞之事……”说到这,饶得是素来大胆的五公主,此刻也俏脸泛红,只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许筠瑶总算是回过神来,只是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平常,更何况还是皇室中人,上辈子的她也是豫王身边女子中的一员,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也不知这辈子是不是瞧惯了老匹夫位高权重,身边却始终只有包子夫人一个,再一想到自己日后又要与其他女子分享夫君,这心里就有点儿不自在了。 不过她再一想,便觉得这样的念头可真是要不得,但凡生出想要独宠心思的嫔妃,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第52章 第52章 五公主不知她的心思,顶着一张泛红的脸蛋,眼睛湿湿亮亮的,有些小兴奋地压低声音问:“小唐唐,你说那种羞羞事到底是怎样的?话本里每回一到这种情况就是‘吹熄蜡烛’,紧接着便是第二日女主角‘浑身酸软无力’,男主角‘通体舒畅’,真是好生奇怪。” 不等许筠瑶回答,她又抱怨道:“尤其是有些作者写的话本,前面写得情意绵绵你侬我侬,教人看了脸红心跳,我还以为这一回总算可以知道要怎么羞羞了,哪知紧接着便给我来了句‘次日一早’。 连续三个‘忒’,充分表现了静安五公主殿下的强烈不满,若不是她不能轻易出宫,必是要找到作者跟他们好生理论一番的,不带这样耍人的好吧? 许筠瑶险些没被口水呛住,再一看五公主那双充满‘求知欲’的乌黑明亮大眼睛,想了想,立即装出一副天真懵懂又纯真的表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软软地道:“人家也不知道呢!人家年纪还小……” 五公主轻哼一声再瞥她一眼,抚着下颌,努力回忆着道:“有好几回知道父皇宿在凤藻宫,我还特意第二日提前了许多去向母后请安呢,可是也没有见母后身子软绵无力啊!父皇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难不成父皇还不如话本里写的那种男主角?不可能吧?父皇可是天底下最最厉害之人了。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许筠瑶连忙背过身去咳了几声。 她真的无意打听帝后之间的恩爱,更无意猜测皇帝陛下的能力及不及得上话本的男主角。 “不过小唐唐不知道也不要紧,来来来,本公主这里有许多话本,咱们来研究研究,研究研究。”五公主顿时又兴奋了起来,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一会儿从床板下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本话本,一会儿又伸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本,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已经在屋里翻出了足足十六本藏起来的话本。 许筠瑶简直叹为观止:“皇后娘娘不是没收了么?你怎的还能藏这么多?” 自从庆功宴那日,皇后便明令禁止五公主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她明明亲眼瞧见凤藻宫派来的宫女,从五公主寝宫里搜走了一批话本,本以为五公主手上应该不会再有存货了的,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小瞧了这憨姑娘的本事。 五公主嘻嘻一笑,得意地道:“母后没收的不过是些零头,本公主要藏的东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找得出来的么?” 许筠瑶不得不给她写个服字! 原来这厮还是个藏东西的好手,这倒是意想不到。 “来来来,我给你推荐几本,这都是我最喜欢的,已经翻看了好几遍,譬如这本……” “殿下,东宫彭良娣着人来请殿下去赏花呢!”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贴身宫娥刻意扬高的声音,五公主飞快地将那些话本一一藏回原处,动作之利索,反应之迅速,教许筠瑶大开眼界。 “哎,我这便去。”收好最后一本话本后,五公主拍了拍衣裳,又让许筠瑶替自己整了整头发,这才小小声地抱怨道,“烦死了,今日太子妃请我去品尝荔枝,明日彭良娣请我看戏,这会儿又来了个赏花,还不能不去,谁让母后说了孕妇最大,得顺着她们。真是忒烦人,怎不见大皇姐上回怀孕这般烦的!” 说出来也是巧了,东宫太子妃徐婉菁与太子良娣彭玉琪竟是被同时诊出有孕,妻妾同时有喜,让太子喜出望外,便连帝后也欢喜不已。 许筠瑶满脸同情,以这憨姑娘的性子,怎可能会喜欢陪人看戏赏花,闷也把她给闷死了。 “小唐唐,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倒要瞧瞧是什么稀奇珍贵的品种,值得巴巴地使了人来请!”五公主气哼哼地道。 许筠瑶自然答应。反正她也正想去看看芳宜有没有把那许汀若的心防给攻下来了,是不是还用上辈子对付自己的那一招,与图衣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两人为彼此整理了仪容,携手坐上了宫人准备好的软轿,径往东宫方向而去。也是在路上,她们才知道彭玉琪还邀请了三公主和四公主。 也是巧了,两人刚在宫娥的引领下到了东宫花园,许筠瑶远远便见彭玉琪正坐在园子中央的凉亭里,而图衣正对她说着什么,凉亭的石级下则跪着一名小宫女,因是背对着这边,许筠瑶也瞧不出对方的容貌,只见到彭玉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走得近了,许筠瑶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她的怒火。 “娘娘,五公主与唐姑娘来了。”宫娥上前禀报,彭玉琪深呼吸一下,转过脸来时,已经笑靥如花。 “可总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趁着踏上石级之机,许筠瑶侧头望了那小宫女一眼,眉梢微扬。 许汀若……她又睨了一眼躬身垂手而立一旁的图衣,暗道:这两人在此,想必再过一阵子,芳宜便会带着救兵前来了吧! 东宫的妻妾之争给芳宜与图衣一个很好的机会,两人一个背靠太子妃,一个背靠彭良娣,至少表面看来是如此。 “巴巴地喊了我来,若是让我知道不是什么珍稀的品种,我便把你这园子里的花全给拔了!”五公主一岔腰,气哼哼地冲迎上来的彭玉琪道。 彭玉琪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掩嘴轻笑,随即伸指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地道:“瞧这凶巴巴的小模样,除了咱们的五公主也没谁了。” 又朝着许筠瑶道:“瑶妹妹也来了,可真是难得。” “我倒想天天来,可又怕扰了娘娘清静,那才是罪过了。”许筠瑶笑盈盈地接了话。 “瞧这张嘴,偏你会说话。”彭玉琪笑着捏捏她腮边的软肉。 “太子妃。”候在亭外的宫娥齐齐见礼的声音传进来,许筠瑶望过去,便见太子妃被宫娥扶着迈上了石级,芳宜则跟在她的后面。 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般…… 待众人彼此见了礼后,太子妃勉强压抑着怒气,扬着有几分僵硬的笑容与五公主及许筠瑶说了几句,这才冷着脸问彭玉琪:“却是不知宫女汀若犯了何事,劳妹妹亲自出手惩罚?” 彭玉琪瞄了图衣一眼,图衣上前福了福身,不卑不亢地道:“回太子妃,宫女汀若私自……” “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也轮得到你插嘴?!”却不想她根本来不及将话说完,便被太子妃身边的宫娥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直打得她偏过脸去。 许筠瑶一直注意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气。 “奴婢知罪,请太子妃恕罪!”图衣‘咚’的一下跪倒在地求饶。 反应倒是够迅速的。许筠瑶暗道。 “姐姐真是好大的威风,连身边一小小的宫女也敢在我面前甩横!”彭玉琪冷笑。 许筠瑶望望剑拔弩张的徐彭二女,再瞥一眼垂眸作恭敬状的芳宜,忽地扬着甜甜的笑容,一手挽着太子妃,一手挽着彭玉琪,笑盈盈地道:“我娘说过,怀了孩子的人要时刻保持心情愉悦,那样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更聪明伶俐。” 五公主也机灵地接了话:“小唐唐说的极是,母后还再三嘱咐我到了东宫不准淘气惹你们生气呢!” 徐彭二女听了两人的话,勉强压住心中怒火,只是眼神却如利刃般直往对方身上扎。 许筠瑶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图衣,不紧不慢地又道:“至于下人们犯了错,自有她们的掌事姑姑训责,怎会闹到两位娘娘跟前的?作奴才的若是不能为主子分忧,那留着何用?” “再一层,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两位娘娘身怀有孕,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各宫扫地宫女,都在想尽法子让两位娘娘过得顺心,却偏偏两位娘娘身边有人如此不懂事,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娘娘跟前,可见她们根本不在意两位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其心可诛!” “就是,这样不把主子放在头一位的奴才,一定不安好心,说不定就是把主子当枪使,想着借主子之势给自己立威,话本里这样的坏奴才可多着呢!把主子当成傻子般戏耍!”五公主也生气地道。 芳宜与图衣脸色同时一变,芳宜亦忙跪下请罪。 许筠瑶只想给五公主竖个大拇指,‘把主子当枪使’、‘借主子之势立威’、‘把主子当傻子般戏耍’这几句才是诛心之言啊!凭哪个主子听了心里能没有点儿想法? 果然,徐婉菁与彭玉琪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筠瑶和五皇妹说得对,这样不能为主子分忧的奴才留着何用?打发了了事!”四公主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不以为然地道。 徐婉菁与彭玉琪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住了,再细一想,当务之急还是要养好身子,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才是,免是让对方占了先。 至于今日之事……徐婉菁望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芳宜,秀眉微蹙,也不禁生出几分怀疑来,只是很快便掩饰住,淡淡地道:“起来吧!” 芳宜谢过了她,低头垂手退出亭外。 图衣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得上多少,彭玉琪也不是蠢人,再加上身怀有孕凡事都会多想几分,虽未至于怀疑她的忠心,但也对她的不懂事心生不悦。 许筠瑶又望向始终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许汀若,没有错过她飞快抬眸望向芳宜时脸上的快意与嘲讽。 她当即便明白,上回她到底还是在这个许汀若心中扎了一根刺,使得她至今仍然不信任芳宜,只怕也是想着借芳宜在东宫之势立足而已。 她倒是有些奇怪,芳宜到底所图是什么?为何一定要想方设法赢得许汀若的信任? 她百思不得其解。 又一会儿的功夫,三公主也应邀而来,依礼见过了徐彭二女,淡淡地叫了声‘四皇妹五皇妹’便不再理会她们。 “还是良娣娘娘面子大,还能把三皇姐给请了来。”四公主掩嘴轻笑,又道,“还未恭喜三皇姐呢,昭仪娘娘终于又回到了九嫔之首。” 许是为了即将出嫁的三公主脸上更好看,月前天熙帝终于恢复了三公主养母穆充容的昭仪位分。 “不过这也要多谢五皇妹,若不是她在父皇跟前提起这事,日理万机的父皇怕是根本想不起来呢!”四公主又是一阵笑。 三公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正拉着许筠瑶说话的五公主一脸莫名地抬头,恰恰便对上了三公主狠狠瞪过来的一记眼神。 “我怎么了?”她纳闷地问。 “没什么,三皇姐这是感激你呢!”四公主笑道。 几位公主间的暗涌,徐婉菁与彭玉琪只当不知,亲切地与她们交谈,又引着她们在园子里赏花。 许筠瑶走在最后,行至芳宜身边时脚步微顿,没有错过她紧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假装不解地问:“姑姑双手不舒服么?怎的会握得这般紧?” “唐小姐看错。”芳宜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许筠瑶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又道:“姑姑的脸色这般难看,我还以为你对太子妃有所不满呢!” “唐小姐请慎言!”芳宜心里似是憋了一团火,却还是只能勉强压制着。 许筠瑶往前走出一步,在她耳边用只得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缓缓地道:“姑姑很聪明,却总是习惯把别人当作傻子耍,这样很不好。” 说完,她退后几步,又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认真打量了她几眼,看着她微变的脸色,轻笑一声,终于转过身去追上五公主她们。 “你怎的这般慢?”五公主埋怨。 “我方才突然觉得那芳宜姑姑有点儿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故而才多问了她几句,才知道原是我的错觉。”她笑眯眯地回答。 “天底下长得相似之人多着呢!有什么好奇怪的?”五公主不在意。 “可是连那位图衣姑姑,我也觉得有点儿面熟,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们一起似的。”许筠瑶假装不解地又道。 “想是你眼花了吧!”五公主不放在心上,倒是走在前面的徐婉菁听到她的话时脚步微顿,暗地思索:或许应该找个时候查一查那芳宜与图衣的来历,若是这两人果真有旧怨…… 彭玉琪的想法亦与她相差无已。 成功地在芳宜与图衣各自的靠山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又刻意挑起了芳宜对自己的怒火,许筠瑶目的达成,心情自然甚好。 她也是觉得总是静候一切顺其自然发生是不行的,隔着一座深宫,她不可能及时掌握芳宜动静,唯有主动出击,激起对方的怒火,最好引得她对自己出手,她才能有机会从中找出破绽,彻底弄清楚那两人到底是何来历,潜入东宫又有何目的。 不弄清这些,她这辈子都无法安得下心来! 几人在东宫并没有久留,只因为太子突然怒气匆匆而回,徐婉菁和彭玉琪均没有心思再招呼她们,她们便知趣地告辞了。 “太子皇兄为何这般生气?”走出东宫后,四公主不解地问。 “你若是想知道,不如回去亲自问他一问?”三公主冷笑。 四公主闭嘴不言。 她又不是蠢的,怎么可以自动送上门去给人当出气筒。 三公主冷哼一声,径从她身边走过。 待三公主和四公主离开后,五公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真是太没意思了,还不如留在宫里和小唐唐研究话本呢!” 听她这般一说,许筠瑶倒觉得庆幸。 若真让她与五公主一起研究那些‘夫妻间羞羞之事’,她才要头疼呢!可见皇后娘娘的决定是正确的,禁止这憨姑娘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只可惜这姑娘道行高深,皇后娘娘一时灭不了她对话本的热情。 一会儿,又见五公主似乎心有所感,摇头晃脑地叹道:“争宠的女子连面容都会变得很难看。” “在宫里,若是不争,那岂不是会事事被人压一头?更有甚者,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许筠瑶不赞同地道。 五公主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婉菁姐姐和玉琪姐姐其实可以过得更好的,大家就跟以前那样不是挺好么?归根到底还是太子皇兄不好,偏要享齐人之福。若是天下男子都像话本里的男主角那般,有情有义,不会辜负妻子,那才更好呢!” “不过……”五公主忽地坏笑,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道,“不过小唐唐将来的夫君若是敢学别人三妻四妾的,本公主替你教训他!” 许筠瑶一愣,随即有几分羞恼地道:“才不会呢!” “不会什么?不会有夫君,还是夫君不会三妻四妾?小唐唐你别走啊,害什么羞?我又不是外人,跟我说说嘛,我好歹也比你多长两岁,见识总会更多些,起码能替你参详参详……”见她扔下自己快步走,五公主笑着追上去。 许筠瑶只当没有听到,脚下步伐却是越来越快,走出一段距离,便意外地遇上了一张老面孔,看着正向自己行礼的女子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不知不觉地抿紧了双唇。 眼前这名宫女,正是引着豫王初尝云雨的那一位,许筠瑶自然记得她叫画鹃,毕竟此女上辈子是在她之前最得宠于豫王的,在豫王府的地位一度超然。 “筠瑶妹妹,五皇妹!”豫王此时亦快步迎了上来。 “五皇兄!”五公主大声地唤,随即笑嘻嘻地围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会儿又往画鹃那儿直瞅,而后掩嘴窃笑。 豫王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画鹃有几分娇羞地飞快望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明明还是五皇兄,可我瞧着又不像了,哎呀,真真是奇怪!”五公主笑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打趣。 豫王听罢俊脸泛红,下意识地望了望身边的画鹃,顿时更加觉得不自在了,遂连忙转移了话题,朝着许筠瑶道:“一阵子不见,我仿佛觉得筠瑶妹妹又长高了些。” 许筠瑶突然觉得有点儿无趣,也突然生出几分心灰意冷的感觉,敷衍地回答:“是呢是呢,又长高了些许。” 又对五公主道:“我想先回去了。” 五公主忙拉着她的手:“这般快便要回去了么?我还没有与你研究呢!” “研究什么?”豫王好奇地问。 生怕她说出什么让人下不了台的话来,许筠瑶连忙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姑娘家之事。” 豫王一听倒也不好再问,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五公主拉着许筠瑶越走越远,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朦朦胧胧之间,仿佛看到二女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那女子满头如瀑青丝简单地用带子挽起,身着月白长禙子,步伐轻盈得仿佛像是踩在云端一般。 他的神情有点儿茫然,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怀念,却又有几分莫名酸涩的感觉。突然,那女子止步回身,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顿时一个激零,瞬间便回过神来,待定睛细一看,远处只有手拉着手越行越远的那两人的背影,哪有什么陌生女子。 “殿下?”画鹃见他怔怔地望着五公主与许筠瑶离去的方向,不解地轻唤出声。 豫王怅然若失,神情还是有几分迷茫,听到她的声音勉强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了。 “瑶瑶不要生气,豫王既然有了别人,咱们日后就不理他了。”回府的马车上,言妩坐在许筠瑶身边,明明心里窃喜,脸上却偏要装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安慰着。 许筠瑶无奈:“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儿不痛快。” 顿了顿,又没好气地问:“什么叫‘咱们’日后不理他?难不成以前你还理过他?” 言妩目光闪烁,装傻地手一指车厢顶意图转移她的注意:“啊,好大一只鸟儿!” 许筠瑶伸手捏她的脸,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说!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 言妩‘哎哟哟’地叫,偏又不敢挣扎,只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求饶。 一人一鬼正闹着,突然马匹一阵长嘶,紧接着便是‘得得得’的急速马蹄声,马车骤然加速,险些把毫无防备的许筠瑶摔了出去。 第53章 第53章 “快躲开快躲开,惊马了惊马了!”许筠瑶随即便听到车夫从外头传来的惊慌叫声。 “瑶瑶惊马了!”言妩也吓了一跳。 许筠瑶脸色有几分发白,却还是紧紧地扒着车厢,免得被抛出去。外头传来一阵阵行人的惊叫声、彼此躲避时的碰撞声,夹杂着孩童的大哭声,她纵然没有亲眼瞧见,也能想像得到外头乱成了什么样子。 负责护送她回府的两名侍卫瞬间也反应了过来,立即兵分两路朝着发疯的马车追赶而来。 “坐稳了莫要害怕,爹爹这便来救你!”突然,从混乱的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叫声,许筠瑶怔忪片刻,随便又听到有人大叫,“老爷小心!” “瑶瑶,是你爹爹,是你爹爹来救你了!”言妩探出头去一看,顿时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 许筠瑶此时被愈发失控的马车又是颠又是甩的,险些没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震出来了,并没有听清她这话。 外头的墨砚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突然朝着失控的马匹冲过去,吓得险些没晕死过去,只来得及大叫一声‘老爷小心’,紧接着便见自家老爷几下利索的动作,居然一下子便跃坐到了发疯的骏马背上。 “老爷!”他拔腿便去追,声音凄厉得都快要破嗓了。 可待他气喘吁吁地追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的马车时,便见到自家老爷正抱着从车厢里摔出来的三姑娘,一脸慈爱地拍着女儿的背脊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乖,爹爹在呢!” 他整个人有点儿懵,呆呆地微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在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许筠瑶本是死死抓着车厢稳住身子,可马车颠得实在太快,她的手渐渐快要抓不稳了,亏得言妩死死地抱住她,算是为她卸去一部分冲力。可忽然间随着骏马的一声长嘶,车厢突然竖起又骤然跌落,一人一鬼再也抓不住从车厢里掉了出来。 身体失去控制那一瞬间,许筠瑶暗暗叫苦,知道这一回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哪想到身体却突然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随即响着唐松年那熟悉的声音:“没事了没事了……” 言妩跌坐在地上,一脸要哭不哭地拍着胸口喃喃:“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许筠瑶头晕目眩地被抱着,好一会儿才凝聚视线细一看,果然便认出来人正是唐松年。 “唐大人,宝……姑娘她没事吧?”紧接着,又有一道充满担忧的熟悉嗓音传来,她挨着唐松年望过去,便对上贺绍廷那双关切的眼眸,下意识便朝他露了个笑容。 “我瞧着应当没事。”唐松年扶着女儿的一边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肯定没事,瑶瑶才不会有事!”言妩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拿着小帕子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回答道。 贺绍廷见小姑娘煞白着脸,可精神瞧着还好,甚至还能冲自己笑,想来确是没有受伤,顿时也放下心来,往那匹已经被制服了正倒在地上的疯马走过去,绕着它仔细地检查。 唐松年则吩咐气喘吁吁地赶来的墨砚派人善后,妥善安置遭受牵连的百姓。 “唐大人,这看来并非是意外,乃是有人蓄意为之。”贺绍廷忽地行至他身旁低声道。 唐松年脸色一冷:“我知道,若非突然受到攻击,好好的马又怎会突然发疯。只可惜街人行人太多,此刻想要去追查真凶怕是不容易。” “爹爹,廷哥儿,你们可否想办法从送我出宫的宫人查起?今日这事着实太突然又有些巧合,我怀疑宫里有人不安好心。”许筠瑶突然插话。 唐松年一惊,若有所思地望向她,好一会儿才朝着一脸凝重的贺绍廷道:“贺将军常出入宫中,此事便拜托将军了。” 贺绍廷自然应允,略有几分担忧地望了许筠瑶一眼,知道事情不可耽搁,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开了。 “是谁?是谁这么坏要害我们?!”言妩愤怒地绞着手帕。 许筠瑶随口安抚了她几句,这才坐上唐松年的青布轿。言妩也气哼哼地钻回了长命锁里。 唐氏父女二人一个步行,一个坐轿,约莫小半个时辰不到便回到了唐府。 “爹爹,你怎会这般厉害的?那匹马已经疯了,你居然还能把它制服?这不是只有会武的人才能办到的么?”从轿上下来后,父女俩走在府里的青石路上,许筠瑶再也忍不住问。 老匹夫瞧着文质彬彬,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模样,居然治得了正处于疯狂状态的马?这简直刷新了她对他的印象,教她怀疑他是不是内里也换了个人。 唐松年哈哈一笑,语气听着有几分得意:“想当年,爹爹也曾追随陛下上阵杀敌的,治服区区一匹疯马完全不在话下!” “可是我曾听哥哥说,你虽当年曾投过军,可是因为武艺太次身子骨太弱遭人嫌弃,便被安排在营帐里做些写写算算的杂事。”许筠瑶一脸怀疑。 唐松年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怎么也没有想到儿子居然在背后拆自己的台,没好气地道:“那混帐小子知道什么?你爹爹我是文武双全,文武双全!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在妹妹跟前胡言乱语,待那小子回来我让他好看!” 正在会友的周哥儿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纳闷地挠了挠头,随即又含笑地冲对面的年轻男子道:“孟兄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许筠瑶眼带揶揄,分明是不相信他的话。 唐松年无奈,只得道:“你爹我曾经在军中驯过一段时间马,不管是疯马野马还是烈马,你爹我都曾对付过。” 许筠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唐松年不愿与女儿谈及曾在底层挣扎的过往,皱眉问:“你怎会怀疑今日惊马之事会与宫里有关?此事到底是针对你,还是你受了爹爹牵连尚未可知,你怎会有那般想法?” 许筠瑶略有几分犹豫,芳宜她们关系着上辈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许多迷团,她们是什么人?费煞苦心接近自己、想方设法取得自己信任又是为了什么?她思前想后都得不出答案。 这辈子她们虽然没有直接对上自己,可她却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必要的时候甚至不介意采取一些粗暴的手段,可这些都要向老匹夫坦白么? 当然,她相信这辈子的老匹夫不但不会是她的敌人,甚至还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可她曾学过许多阴谋诡计,学过为达目的要不择手段,却独独没有学过依靠别人。 唐松年也不逼她,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终于,他听到了女儿迟疑地道:“今日在东宫……” 许筠瑶终于还是决定将在东宫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向他道来。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若一切与她所猜测的那般,芳宜那些人果与前朝余孽有关,那凭她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对付她们的。 唐松年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我只是觉得她们有几分面善,好像小时候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故而才随口问了她两句,没想到转头出宫便惊了马。” “此事有点儿巧合,我也不敢肯定,故而才让爹爹和廷哥儿想法子去查一查,毕竟若当真是我那几句话引起的祸端,当时东宫里头必然会有人通风报信。”许筠瑶还是决定遮掩了部分真相。 “此事便交给爹爹,不管真假,你口中的那两名宫女必不是省油的灯,至少她们在太子妃与彭良娣之间挑拨是非是肯定的。”唐松年道。 “好了,这时候你娘想必也知道你在回家路上发生之事,快去吧!免得她忧心。”他又拍拍女儿的肩,慈爱地道。 “好,我都听爹爹的。”许筠瑶无比乖巧地应下,转身出了门,径往阮氏院里去。 看着女儿步伐轻盈离开的背影,唐松年抚须叹息:小丫头长大了,开始有事瞒着爹爹了,好好的小棉袄眼看着就要长出盔甲来,真让老父亲抹一把心酸泪! 一会儿又感觉一阵腰酸背痛,不得已扶着案边缓步坐下,抡着拳头这里捶捶那里敲敲,而后再度长叹一声。 终究比不得年轻时,不过区区一匹疯马,还能让他累得浑身像是被拆过似的。 许筠瑶虽是对唐松年说出了心中的怀疑,其实她相信今日此番惊遇绝不是芳宜的意思,以那人如此谨慎的性子,必不可能作出如此鲁莽的决定。 除非今日这事她是受了唐松年的牵连,与芳宜的人没有半分关系。只不过怎样,经过今日之后,她两人在东宫的势力必然要遭受打击,毕竟徐婉菁和彭玉琪并不是蠢人。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芳宜恨不得一刀砍了一直追随自己的心腹。 “愚蠢!那臭丫头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让你乱了阵脚,竟做出这样愚不可及之事了!你可知此举恰恰便是落实了她对咱们的怀疑,甚至还会引来赵氏逆贼的注意,咱们在宫里布局多年也将一朝被毁!” “那、那现在可怎么办?”好心办了坏事,那人惨白着脸,哆着嗓子问。 芳宜深深地吸了口气,当机立断地道:“你马上回去,安心侍候徐婉菁,日后我与图衣之事你不必再掺和,除非我另有安排,马上走!” 纵然恨不得杀了这个蠢货,可还是要想办法先保住她。 那人不敢多说,应了声是便急急转身离开,昏暗的灯光投在她的脸上,也映出了她那张脸,赫然便是当日喝斥图衣,并甩了图衣一记耳光的那名宫女。 阮氏得知女儿遇险,果然吓得脸色苍白,一看见女儿回来,二话不说便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检查一通,末了还不放心,又要让人去请大夫。 许筠瑶再三保证自己身上没有伤,也没有觉得哪里疼,不过大夫倒是可以请,请来给爹爹瞧瞧。 方才回府的路上,老匹夫以为她不知道,不时偷偷地按捏腰,又捏捏肩膀,必是制服那疯马时伤着了。只不过他好颜面不肯说,她便也随他,反正有包子夫人在,他想瞒也瞒不过去。 看着阮氏急匆匆地往书房而去,许筠瑶微微一笑。 “姑娘,你真没伤着么?伤着的话偷偷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夫人的。”蓝淳担忧地问。 “没伤着,真没伤着,若真是伤着了我怎么会瞒着你们,走吧!回屋去。” 回到屋里,吩咐蓝淳到外间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许筠瑶才唤出了言妩,继续在马车里还未完成的审问。 “说吧,你是不是瞒着我对豫王做了什么?” 言妩左顾右盼的,就是不敢对上她的视线,这完全就是一副心虚的模样,教她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快说啊!我还等着呢!”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长发,催促了一句。 “啊!瑶瑶今日戴的头花真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头花呢?戴上去就跟个小仙女似的。”言妩再度使出‘转移注意力大法’。 许筠瑶威胁她:“你若是不说,我就把从赛神仙那里买回来的符全用在你身上!” 早前她从那赛神仙处买回来的符,虽然她并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却发现言妩对那些颇为忌惮,凭这一点,她便觉得那赛神仙或许真的有几分本事。 毕竟她身边这只笨鬼,可是连包子夫人亲自到观里给她求的护身符、各类开光法器,甚至辟邪之物都不怎么害怕的。 言妩缩了缩脖子,小眼神充满了怨念。 瑶瑶太坏了,总是喜欢吓人家…… 她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眼看着许筠瑶竟真的起身要去找那些符,吓得再不敢拖延,连忙道:“我没对豫王做什么,就是偷偷去看了他两回,真的,就只有两回。” “你去看他做什么?”许筠瑶一听就糊涂了。 “不知道呢!就是前些日突然梦到几个画面……”言妩皱着秀眉,一副努力回想的模样。 许筠瑶诧异挑眉:鬼还会做梦? 言妩不知她的想法,还在努力地回忆当时的画面:“那画面里头,豫王好像在教我写字……” 许筠瑶心中一突,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你看到豫王教你写字?” “是啊,就是写字,不过可能我写得不好看,豫王还拿打我手掌心来着。太坏了,怎么能打人呢!人家又没有学过,当然一开始会写得不怎么好的啊!”言妩初时神情迷茫,说到后面便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似乎感受到掌心被人打的感觉。 许筠瑶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地望着她,连声音也不知不觉地带着几分颤抖:“还有呢?你可还梦到其他什么画面?” “嗯……我想想,好像还有几个画面,不过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大真切,也想不起来了。”言妩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许筠瑶心乱如麻,脑子也变得一团混乱,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又问:“那你偷偷去看了他两回又是要做什么?” “哼,他打了我手掌心,我肯定是要去找他算账的啊!可是他瞧不见我,我也碰不到他,拿帕子扇他脖子他也不怕。”言妩气呼呼地道。 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打人家手掌心,人家跟他又不熟,以前又不认识他! 许筠瑶忽觉头痛欲裂,身子摇摇晃晃的,一个没站稳便往地上摔去,吓得言妩一把抱住她:“瑶瑶你怎么了?” 许筠瑶靠在她的身上,感觉到她身上那股透过衣物传过来的凉意,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豫王曾经教阿妩写字,看她写得不好还会打掌心?可被打掌心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么?怎么会变成了阿妩的?不对,阿妩长着上辈子自己的脸,那她梦到的画面里岂不就是自己?可是她怎会知道的? 她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愈是觉得头疼得厉害,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吓得言妩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瑶瑶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让蓝淳给你找大夫……” “别去,别去,我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儿累,睡一觉便好。”她一把抓住言妩的手腕,勉强朝她露了个有几分苍白的笑容。 “那好,你先睡一会儿,我不吵你了。”言妩抽噎着,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上了床榻,又拉过薄被替她盖好,末了又道,“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不去找豫王了。” “不,阿妩,你想去见谁便去,想要做什么也尽管去做,只要保护好自己便可以了。唯一条,将来你若是想起了什么,不要骗我。”许筠瑶摇摇头,低低地道。 “好,不论我将来想起了什么,都不会骗你。”言妩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应下。 许筠瑶冲她笑笑,缓缓地阖上了眼眸,不知不觉地,眼皮越来越重,竟是真的缓缓坠入了梦乡。 “殿下瞧,这回我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写错。”梦中,娇俏的女子仰着脸蛋,冲半搂着她的锦衣男子得意地道。 锦衣男子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点了点头:“确是一个也没有写错,只不过这字写得软绵无力,还不如昨日写得好,仍旧该罚。” “啊?这也要罚啊?”女子噘起了嘴,明明是一脸的不情愿,可还是乖乖地伸出白嫩的双手,看着男子举手就要打下来,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掌心被人轻轻地拍了几下,她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便对上了对方含笑的俊脸,顿时欢呼着扑进他的怀里,娇声道:“我就知道殿下舍不得真打……” 回应她的是男子的轻笑声。 气氛正好间,忽有侍女闯了进来:“殿下,画鹃姐姐突然觉得身子不舒服,请殿下移驾去看看她吧!” 女子的笑容渐渐地敛了下来,看着男子犹豫不决的脸,体贴地道:“殿下去瞧瞧姐姐吧!我再练一会儿字。” “好,你先练着,等我回来再检查。”男子明显松了口气,神情有几分抱歉,可最终还是跟着侍女离开了。 女子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片刻,冷笑一声。 许筠瑶骤然睁开眼睛,胸口急促起伏着,在旁候着的蓝淳听到动静忙迎上来:“姑娘醒了?” “我睡了多久?”她揉了揉额角,问道。 “睡了半个时辰,姑娘睡得太沉,连方才夫人进来过都不知道。”蓝淳动作利索地侍候她更衣,语气中带有几分取笑。 自从到了许筠瑶身边后,她的性子便开朗了许多,只还是那个脑子不会转弯的笨嘴姑娘,不论什么时候都只知道把三姑娘的吩咐放在首位,并且心无旁骛地贯彻执行到底。 对有时许筠瑶屋里传出的异样说话声,她不解地问过一回,见自家姑娘只是笑着并不回答后,便也不放在心上,也不曾外道半个字。 故而许筠瑶对她的满意程度可谓一日深似一日。 再过得几日她进宫,五公主便拉着她问那日惊马一事,得知最后竟是她的亲爹唐松年救了她,而定远将军贺绍廷却是落后几步赶了来,顿时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的。 “错了错了,都乱套了,乱套了!” “什么错了?什么乱套了?”许筠瑶不解地问。 “错了错了,剧情不应该这样发展的,全乱套了!你说唐大人一个文官,好端端的他跟小贺将军争什么功劳啊?这明明应该是英雄救美的情节嘛!小贺将军也真是的,走快两步不就行了?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真是……哎哟,真是全乱套了!”五公主越想越气,越想越是遗憾。 许筠瑶:“……” 想了想,她还是弱弱地提醒:“我还没到十五岁呢……” “没到十五岁又怎么了?没到十五岁便不是美人了?我家小唐唐白嫩嫩娇滴滴,眼睛水汪汪,鼻子小巧又挺俏,唇红齿白的,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美人儿嘛!”五公主一岔腰,柳眉倒竖着强调道。 “对对对,瑶瑶是个小美人儿,将来长大了就是大美人儿!”一听有人夸瑶瑶,马屁精言妩立即又冒了出来,兴奋地跟着叫。 第54章 第54章 也不知是不是被五公主影响了,许筠瑶忽地一想:也对啊!若是那日是廷哥儿救了自己,那岂不是又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了?正如上辈子那般。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她又连忙把它压下去了。 那日的情况可是和上辈子不一样,可不能混为一谈。 “……英雄救美,美人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哪知却有牛鬼蛇神从中作梗,两人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感情渐深,直至情比金坚生死相许,最终坏人得到报应,英雄与美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的发展才符合话本剧情的嘛!你们这样随随便便更改剧情,可是会被千万读者揍成柿饼子的我跟你讲!”五公主忿忿不平地又道。 “对对对!”言妩如同捣蒜般直点头,可一会儿却醒悟过来,“咦?不对!瑶瑶才不会与廷哥儿情比金坚生死相许呢!瑶瑶是我的,是我的!” 五公主自然听不到她的话,还在喋喋不休。言妩不服气,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叉腰,一句句地反驳着她的话。 许筠瑶满脸无奈地望着这一人一鬼,趁五公主说得口渴之机连忙体贴地给她递上温茶,又安抚性地拍拍言妩的脸蛋,成功地让方才还气哼哼的笨鬼安静了下来。 言妩美滋滋地摸摸脸蛋,高兴地绕着她飘了几圈,这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乖乖地坐到一边。 五公主一连灌了好几口茶水,长长地吁了口气才又道:“你没进宫来的这几日,不知宫里发生了多少事,我原想着要不要给你递个信,让你在家里再歇几日才进来,免得进宫来沾了是非。” 许筠瑶心思一动:“这几日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初时是说彭良娣那里丢了什么贵重之物,也不知怎的便惊动了父皇,父皇命人彻查,从东宫带了不少人去审问,又不知怎的竟然查到了西庆宫去,穆姨母担惊受怕了几日,可又见不着父皇,不知怎的竟是带着三皇姐找到我这里来打探消息来了。”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呀?自然说不出个丁卯来,三皇姐心里不高兴,只说我打小便见不得她好。这是什么话?我怎会见不得她好呢?穆姨母也在旁直抹眼泪,只说当年我母妃临终前怎样放心不下我们姐妹二人,千叮万嘱她这个做姨母的要好生替她照看我们。” 说到这里,五公主重重地叹了口气,捧着脸蛋好不苦恼。 难得见这乐天派的憨姑娘这副苦哈哈的模样,许筠瑶哑然失笑,却也能想像得到当时的情境。穆昭仪怕牵连己身,却苦于无法面圣自表清白,故而才辗转到了五公主这里。 不过许筠瑶比五公主更清楚的是,东宫彭良娣所谓的丢了贵重之物,只怕是陛下彻查东宫寻的一个借口。而后来又查到了西庆宫,想来是已经怀疑上了出自西庆宫的图衣,就是不知道芳宜能否逃过这一劫。 她眸光微闪,隐隐有几分期待,期待芳宜又会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 “……还有太子皇兄,为这事也闹了几回,只说是三皇兄从中作梗有意污蔑针对东宫,三皇兄只喊冤枉,父皇把太子皇兄训斥了一顿,太子皇兄当面不敢说什么,出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母后知道后虽然也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她心里难受,连东西都比以往少吃了许多,可偏还要应付不时到她跟前哭诉的穆姨母。”五公主唉声叹气。 许筠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因为她知道太子与襄王之间的争斗将会越来越激烈,上辈子皇后薨后,两人的争斗便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太子屡屡在朝政大事上犯错,私德亦有所亏,后来也不知受何人挑拨,竟然意图逼宫,终于逼得太宗皇帝下旨废去了他的太子之位。 而襄王在太子被废后一度呼声最高,朝野上下原以为太宗皇帝将会册立他为新太子,可孰不知到头来竟是豫王登上了太子之位。 以上辈子那个时候她的身份,自然无从得知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太宗皇帝弃襄王而选豫王。后来她虽有能力查明内情了,却又再没有那样的心思。 当然,这辈子她也没有想过要干涉皇室兄弟间的争斗。 五公主却又高兴了起来:“不过昨日太子皇兄和三皇兄又和好了,两人到母后跟前认了错,还陪着母后用了午膳。” 许筠瑶却不以为然。 那两人怎么可能握手言和,只怕是迫于陛下的压力,不得不暂且忍耐而已。尤其是太子,早就对陛下宠爱襄王不满了,这些年两人又闹过几回,彼此心结渐深,又如何会轻易解得开? 不过这些她却不会跟五公主说,既然知道一切都是无解的,她又何必说出来让这憨姑娘白白增添烦忧呢? “如此便好,皇后娘娘便能安心,你也不必再挂虑了。”她微微笑着道。 五公主笑眯眯的,一瞧便知心情正好。 “公主,豫王殿下到了。”忽有宫娥进来禀报。 “五皇兄?快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豫王迈着步子走了进来:“筠瑶妹妹,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许筠瑶没有想到他进来问的第一句话竟是自己,还未来得及回答,五公主便假装一脸不悦地道:“哼!我还说呢,好好的怎会到我这儿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豫王求饶道:“并非是有意,只是刚好从三皇兄处回来,路过你这里,听闻筠瑶妹妹也在,想起她前几日惊马受伤,故而才进来问候几句。” 许筠瑶笑道:“劳殿下记挂着,原就没有受伤,只是爹娘不放心,偏是让我留在家中歇息几日,却没想到让殿下误会了。” 豫王这才松了口气,忙又道:“那就好,没有受伤就好,没有受伤就好。” 早在他迈进屋里的时候,本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的言妩便站了起来,径自飘到他跟前,气鼓鼓地瞪他,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又用力往他的脖子处吹了几口凉气。 哪想到却一下子用力过猛,许筠瑶望过去的时候,便见她正呲牙咧嘴地揉着腮帮子,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不禁有几分好笑。 言妩敏感地察觉她脸上的笑意,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地噘着嘴,想想又觉得有点儿不甘,遂绕着豫王飘来飘去,再不时拿小帕子往他脖子处扇几阵凉风,似乎是要报复对方在梦中打自己手掌心。 许筠瑶瞧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正想阻止她如此幼稚的动作,却见她突然便停了下来,皱着弯弯的秀眉盯着豫王瞧个不停,神情由原本的奇怪渐渐变得迷茫。 她呼吸顿时一窒。难不成这笨蛋又想起了什么?是关于豫王的,还是关于自己的? 豫王不知道正有一只鬼紧紧地盯着自己猛瞧,五公主拉着他请教棋局,他虽然耐心地回答,可眼神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往许筠瑶那边看。 许筠瑶察觉他的视线,便将被言妩扰得有几分乱的心神收回来,趁他再度偷偷望过来的时候猛地抬眸,冲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豫王心慌意乱地别过脸去,随即便是一阵懊恼,略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过脸去,望向那张甜得如同蘸了蜜糖般的笑脸,忍不住也朝对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 许筠瑶一怔,笑容也不禁更明媚了几分。 这人的性子,亏得生在这太平盛世,又有太宗皇帝用心教导他,更为他留下一堆忠臣良将。否则以他这温厚得几近懦弱的性子,还不定怎么被人搓磨呢! “五皇兄,要不咱们来对弈一局吧?”经他指点了残局后,五公主自以为棋艺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兴致勃勃地提议。 豫王顿时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也不等她再说,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匆匆离开了。 开什么玩笑,他是疯了才会和这个走三步悔四步的棋篓子对弈! 见他要走,言妩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 许筠瑶本是想把她唤回来,可转念一想,便又作罢。 豫王走出几步便又后悔了,难得筠瑶妹妹又再进宫来,他应该再想法子与她多说几句话的。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那日‘成人’之后,他有时便会模模糊糊地做些梦,梦中的自己身边总有一名女子相伴。那女子或嗔或喜或恼,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生动醉人,可他偏又总瞧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与她相处时心里那种愉悦又轻松的感觉。 后来他再细一回昧,便觉得梦中那女子有时的一些小动作,竟是与筠瑶妹妹有几分相似。不过他也很确定那不会是筠瑶妹妹,至于他为何会如此笃定,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说五公主虽没能让豫王与自己对弈一句,可却抓到了一个许筠瑶,软硬兼施地让她陪自己下一盘。 许筠瑶挂念着跟着豫王而去的言妩,也想找点事儿来转移内心突然生出的几分焦躁,故而一口便答应了。 可应允的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只怪自己一时脑热,竟差点忘了五公主是个臭棋篓子,棋品已是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果然,两人才对弈了不到一刻钟,殿内便响起了五公主的叫声:“哎呀不行不行,我不下在这里了,得换一个地方。” “不不不,我再换个地方,这里不行不行。” “别别别,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对了,换这儿,就换在这儿,决定了!不不不不,等等我再想想……还是换回原来的地方吧!” 许筠瑶一脸无语地望着她,手中的白子怎么也落不下去了,耐着性子再三确认:“可想清楚了?不会再换地方了?我这棋子一旦放下去,便由不得你再悔了啊!” “想清楚,真的想清楚了,就放这儿!”五公主一脸坚定,可当许筠瑶那夹着白子的手一动,顿时又惊了,连忙伸手去拦住她,“我想了想,还是再想想吧!毕竟老祖宗有话,要三思而后行嘛!” “你这不是三思,是四思五思六思了!”许筠瑶没好气地瞪她,终于没忍住骂了句,“你这臭棋篓子!” 五公主顿时便委屈了:“我不是臭棋篓子,不但不臭,人家还是香香的,你闻闻,闻闻……” 一边说,一边扯着袖子往她鼻端送。 许筠瑶笑着去推她,她耍着坏心眼偏要凑过去,两人一推一送间,顿时笑闹作一团。 言妩一直到两人闹累得倒在榻上,五公主干脆闭着眼睛小憇时才飘回来。 许筠瑶一见她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去哪里了?怎这般久才回来?” 言妩的神情还有几分迷茫,听到她的声音后才明显回转过来,愤愤地道:“瑶瑶我跟你说,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许筠瑶心口一紧,又听她继续道:“想起来前几日梦见的画面了!那豫王是个坏人,他居然打人!弄得我身上都有伤痕了,瞧,就是在这个位置。弄伤了人不只,还坏心眼的拿笔蘸朱砂把伤痕假装成梅花样!太坏了,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坏的人!” 言妩一边说,一边拉了拉领口,用手指着锁骨位置:“就是这个位置,我看得清清楚楚!梦里的我看到这里的伤痕时都快要哭了!” 许筠瑶又是震惊又是羞窘,整个人如遭雷轰。 若是早前言妩准确无误地说出上辈子自己做过之事,她还能以‘她或许上辈子是自己身边的人’为由说服自己,可这一回,言妩口中所言的却是只得自己与上辈子的豫王才会知道的闺房之乐。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褪,脑子里更是变得一片空白。 言妩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会知道,又或者怎会梦得到这样的事?这些事便连上辈子侍候她的身边人也不会知道。 她觉得脑袋似是要炸开了一般,所有的冷静此刻都离她而去,脑子里只不停地回响着两句话:言妩是谁?若她是真的存在,那我又是谁? 这一刻,她甚至想要从这具身体里挣扎出去,看看自己灵魂的模样,到底是上辈子的许淑妃,还是这辈子的唐筠瑶,又或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瑶瑶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言妩察觉她的异样,忙关切地问。 许筠瑶回神,猛地抓住她伸过来探自己额头的手,眸光锐利,在心里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一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言妩被她如此疾言利色的模样吓了一跳,手腕被抓得也痛,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地回答:“瑶瑶你到底怎么啦?我是阿妩啊!我、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哪有什么目的?” 许筠瑶冷着脸:不,根本就没有什么言妩!世间万物均有来缘,你的来缘又是什么?是不是打上辈子开始就一直跟着我?! 如今想来,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就是上辈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言妩也是像这样跟着自己,不过那个时候她看不到她,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那么多事!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眼前这张脸也是假的,‘她’既不是人,那什么都可以是假的、是用来迷惑人的!五公主常说的鬼怪话本剧情不就是这样么? 言妩终于委屈地掉下泪来,抽抽噎噎地道:“瑶瑶你到底怎么了?人家就是阿妩啊!人家又不是坏人……” 泪珠‘啪哒啪哒’地直掉,可掉在地上却是无声无息,亦不见半点湿意。 她就是想和瑶瑶一起,哪里知道什么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想啊! 许筠瑶白着脸,脑子仍旧是混乱得很,一时间更是有数十上百种针对她的阴谋浮现,教她脑子里‘嗡嗡嗡’的愈发疼得厉害了。 看着眼前这张明明相当熟悉,却又陌生得教她心生寒意的脸,她曾经也曾顶着这样一张脸,用着同样梨花带雨的可怜又委屈的模样,怀着别样的目的对着豫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握着言妩手腕的手,浑身无力地跌坐在长榻上,阖着眼眸深深地呼吸几下。 半晌,她才低低地朝着言妩道:“对不住……” “小唐唐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怎也不睡一会儿?”睡得迷迷瞪瞪的五公主睁开眼睛,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长榻上自言自语的,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眸,用那带着几分微哑的嗓音问。 “睡了一会儿睡不着,便起来坐坐,可是吵着你了?你要不再睡会儿?够了时辰我再叫你?”许筠瑶定定神,歉意地冲她笑了笑,眼角余光却瞄向胡乱地抹起眼泪,正朝自己露出含泪笑容的言妩。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方才是失了冷静。 可是凭谁知道世间上有那么一个‘人’,她长得与你一模一样,对你所经历之事一清二楚,只怕谁也无法冷静得下来。 “那好,我就再睡一会儿,两刻钟之后你再叫我吧!”五公主打了个呵欠,重又躺回了床榻上。 “好。”许筠瑶应下。 接下来一直到回府,许筠瑶都有些心不在焉,五公主以为她早前受了惊吓身子不适,便早早地催她回去好生歇息几日再来。 许筠瑶也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乖巧地应下。 言妩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的身后,偶尔用着那小心翼翼地眼神望向她,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筠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负责护送她的人已经增加了一倍,有五公主磨着天熙帝给她加的侍卫,也有贺绍廷借着唐松年之手派来的,连车夫也换了一位身怀武艺的。 “瑶瑶你生气了么?”言妩坐在她的身边,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小小声试探着问。 许筠瑶知道自己方才的举止必是吓到她了,连忙朝她露了个安抚的笑容,又捏捏她的脸蛋,含笑回答:“没有生气。” 言妩仔细地打量着她好片刻,见她脸上果然没有生气的迹象,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时又抱怨地道:“你方才那模样,可真是把我吓坏了!” “那可真是对不住阿妩了。”许筠瑶笑眯眯地道。 “不要紧不要紧,阿妩是不会生瑶瑶的气的。”言妩大度地挥挥手。 许筠瑶轻笑出声,这一笑,算是将方才的那一幕给掠过去了,只是心里却仍是像蒙着一层轻纱,脑中里那句‘我又是谁’一直在回响。 她带着几分茫然回到府中,径往阮氏屋里向她请安,忽地见先她几步的言妩在窗边冲她招手,声音难掩兴奋:“瑶瑶快来,瑶瑶快来!” 她加快脚步朝她而去,正想问她怎么了,便见言妩又冲她做了个噤声的运作,再指指屋里。 她心神领会,贴着窗往里细一听,便听到里头传出唐松年的叫疼声。 “疼疼疼,夫人轻点,轻点……” 那声音带着她闻所未闻的委屈,仿佛下一刻便会掉下眼泪来似的,听得许筠瑶险些没笑出声来。 “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似的怕疼,既是怕疼,当初便不应该逞强!”阮氏替他上着药,没好气地道。 “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也没什么要紧,可宝丫还年轻,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不如我自己受些罪。哎呦,轻点轻点,疼……” 最后一个‘疼’字的音调都拔高了几个阶,尾音也拖得长长的,许筠瑶严重怀疑他是借故向夫人撒娇。 果然,阮氏的动作便轻了不少,连声音也温柔了许多:“这样的力度可还行?” 夫人软绵绵的小手在背上揉捏着,唐松年舒服得直哼哼:“好多了好多了。” 一会儿又喟叹一声,好不幽怨地道:“小丫头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都不爱亲近爹爹了,这会儿爹爹受了伤,小丫头还记得她的五公主朋友,早早便进宫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长嗟短叹:“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小棉袄,还没穿几年呢……” 阮氏好笑:“她不过才离了你半日,你便这般模样,若是将来她嫁了人,你还不得把整座屋子都叹倒?” 唐松年被她噎住了,哼哼唧唧的:“我不管,纵是嫁人也得嫁在我眼皮底下,免得叫人欺负了去!” “她那性子,怕是只会让别人吃亏。”阮氏笑道。 “她性子再怎么强悍,在我心里也一直是那娇滴滴软绵绵,轻轻一掐脸蛋也会留红印子的小丫头。”唐松年不服气。 许筠瑶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心里五昧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又觉得鼻子忽有几分酸涩。 屋里那对恩爱夫妻再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视线渐渐变得有几分朦胧。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言妩连忙跟了上去,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似悲似喜似恼似怨,不解地问:“瑶瑶你不高兴么?” 许筠瑶止步,良久,转过身来对着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不,我很高兴。” 唐松年本是想借机装可怜示弱,以提前结束睡书房的惩罚,可最后还是被阮氏毫不心软地赶出了屋,遂垂头叹气地回到了书房。 “爹爹。”房门被人推开,他便见女儿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 “嗯哼。”他瞥了小姑娘一眼,装出一副认真翻阅书卷的模样。 许筠瑶上前抽出他手中的书卷,捧着脸蛋笑眯眯地凑到跟前道:“爹爹,只要你跟我说一句‘筠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那我就帮你向娘求情,让你不必再睡书房,你觉着可好?” 因为上回他受伤还意图隐瞒不报,阮氏生了气,夜里再不让他进屋,可怜的唐大人已经带伤宿了好几夜书房,心里的悲催自不必说。 唐松年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跟着念:“筠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这话还用说么?他的女儿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许筠瑶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是的,许筠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譬如皇后之位。 不管以什么方式,她终于从老匹……老头口中得到了这句肯定。 她不是祸乱朝纲的奸妃,不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朝廷隐患! 淑妃许筠瑶已经随着上辈子而远去,这辈子,她是唐筠瑶。 第55章 第55章 22日。 小姑娘那灿若艳阳的笑容晃了唐松年一眼,也让他不自禁地跟着笑了,弯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取笑道:“厚脸皮的丫头!” 许筠瑶,不,唐筠瑶半点儿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愈往他跟前凑,一脸神秘地道:“爹爹,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唐松年瞥一眼她腮边的小梨涡,假装认真地捡起书卷翻看,一脸不在意地问。 “我听见你跟娘装疼撒娇了,而且你在去找娘帮你上药前,还会故意把伤口按几下,按得红通通像渗血似的,是想要娘看了心疼不是?我说你呀,这叫自作自受,谁让你偏要多此一举,从一开始就别想着瞒她不就好了?那会儿她必是会更心疼才是。”唐筠瑶取笑道。 被女儿拆穿小心计,唐松年一张老脸红了青,青了白,可还是飞快地镇定了下来,脸色也很快地瞧不出异样,板着脸教训道:“一派胡言!你什么时候瞧见我按伤口了?尽胡说!我跟你讲啊唐筠瑶,这些话在爹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在你娘跟前胡言乱语,可听见了?” “不跟娘说也行,可是你总得贿赂贿赂我呀!我收了好处,说不定心里一高兴,便将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唐筠瑶一点儿也不怕他,笑眯眯地道。 唐松年被她噎了一下,笑骂道:“哪学来的坏毛病,还要收受贿赂?” “那你要不要贿赂我?”唐筠瑶好整以暇地又问。 “贿赂贿赂,贿赂我的宝贝女儿!”唐松年没好气地瞪她,而后从抽屉中取出一块鸡血玉扔给她,嫌弃地道,“给给给!” 唐筠瑶双手接过那玉,见玉质通透,玉色鲜红欲滴,分明是块极为难得的满堂红,一时又惊又喜。 这个好,她正好可以拿来给自己刻个印章当信物。 见她喜欢,唐松年微微一笑。 本来就打算给小丫头的,却是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被迫’以‘贿赂’的方式给她。 “爹爹你放一百个心,日后你再装可怜惹娘亲心疼我也绝对当作不知道,更不会告诉任何人。还有,今晚我便让娘亲自来接你回去。”唐筠瑶喜滋滋地把那鸡血石收好,相当有诚信地向他保证道。 “嗯哼。”唐松年一脸淡漠,可微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老头子就是死要面子!唐筠瑶好笑,只也不拆穿他,正想要离开,便见墨砚引着贺绍廷走了进来。 “老爷,贺将军来了。” “廷哥儿!”她眼睛顿时一亮,脆声唤。 贺绍廷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听着那清脆的声音,唇边微微弯了个弧度:“筠瑶。” 筠瑶?唐筠瑶一时有些不习惯他换了称呼,虽然这样叫也显得亲近,可对比以前的“宝丫”,总让人觉得他在疏远自己似的。 这感觉可真不怎么好呢! 她定定神,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上回查之事有结果了?” 贺绍廷没有想到她一猜即中,有几分迟疑地望向唐松年,似是征求他的意见。 “贺将军有话但说无妨,她常出入宫中,知道这些事也能常怀警惕之心,有利无害。”唐松年颔首。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女儿教养得天真懵懂不知世间黑暗,尤其是女儿离权势汇聚之地愈近,但愈是要懂得保护自己。 贺绍廷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般想的。 “东宫宫女图衣,原名伍英娘,本是前朝庆平长公主身边的一名宫女,当年庆平长公主死于乱军当中,她便回归家乡,假借死于战乱的堂妹之名活了下来,后来又辗转各地为婢借以洗去曾为前朝宫女的过往,趁机蛰伏下来。” 唐筠瑶挑挑眉。 果然,连‘图衣’这个名字也是假的,那‘芳宜’估计也是个假名了。 “数年前朝廷从民间挑选宫人,她得以进入宫中……”贺绍廷又简单地说了一下图衣这些年在宫中的经历,末了才道,“她潜入东宫,目的是挑起东宫之乱,借机安插自己人,意图以美色掌控太子,从而达到祸乱朝纲的目的。” 唐松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书案,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是她招供的,还是你们查出来的?”唐筠瑶问。 “有些是她招供的,但更多却是我们查出来的。此女是块硬骨头,无论如何受刑都不开口,最后逼得急了还意图自尽逃避酷刑。”贺绍廷沉声道。 “东宫可有其他人牵连进去?”唐筠瑶又问。 “这便是我今日前来的目的。就在昨夜,东宫宫女春桃刺杀太子不成,转而刺杀同在现场的太子妃,宫女芳宜挺身相护,太子妃无恙,芳宜重伤昏迷。而这个芳宜,本亦是我们怀疑的对象,只是一直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实她确与前朝余孽有关。”贺绍廷皱着眉回答。 挺身相护受伤?这一幕怎么有点儿熟悉?唐筠瑶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还有那个春桃,她对她并无甚印象,原来她也是图衣一派的人么? “陛下可是给你安排了差事?”唐松年忽地问。 “嗯,西狄王不日启程返回西狄,陛下命我护送他出关。”贺绍廷迟疑着,到底没有将另一层任务向他明言。 唐松年自然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见他没有多说,并不多问。 “你又要离开了么?这一回又要去多久啊?”唐筠瑶一听便舍不得了,重逢后才没见几回呢,这就又要离开了么? 贺绍廷抱歉地冲她笑笑:“皇命在身,非我所能控制。” 唐筠瑶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难免有些依依不舍。 “爹,廷哥儿是不是来了?”周哥儿脚步声伴着他兴奋的叫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唐松年无奈地揉揉额角,看着儿子拉着贺绍廷出去聚旧,再望望蹙着双眉像是在想着什么事的女儿:“宝丫,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个芳宜会不会在行苦肉之计?毕竟咱们才刚怀疑上她,她转头便因为救太子妃而受了重伤,怎么瞧都有些过分巧合了。”唐筠瑶不放心地道。 唐松年微微一笑:“你一个小丫头能想到这一层,难不成陛下与奉旨查办此事的官员会想不到?” 唐筠瑶被他给噎住了,又听他继续道:“假设那芳宜当真是前朝余孽,那她行此苦肉之计也要留在东宫,可见必有些不得已的理由,让她纵然清楚留下来也会束手束脚却仍选择留下。只不管她清白与否,在未取得确凿证据之前,她都是有功之臣,东宫上下谁也不能怠慢她。” 唐筠瑶一想确是如此。 “好了,小丫头无需担心太多,进了宫只记得莫轻易离了五公主身边,莫要轻易到处走动便是。”唐松年拂了拂衣袖,叮嘱道。 唐筠瑶应下,这才起身离开了。 且不管如何,经此一事,芳宜与图衣在宫中的势力势必大减,人手只怕也会折得七七八八,于筹谋多年的她们而言,可谓一个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图衣如今还落到了朝廷手中,纵是不死怕也得掉下一层皮来。 忽又想到再过几日便要护送西狄王出关的贺绍廷,她足下步伐一转,便打算去寻他。 “筠瑶。”身后突然传出熟悉的声音,她又惊又喜地回头,便对上了贺绍廷含笑的脸庞。 “你怎一个人在此?哥哥呢?”她问。 “周哥儿去拿点东西,让我在此等候。”贺绍廷回答。 唐筠瑶与他聚了一会旧,迟疑着问:“廷哥儿,我想跟你借几个身手不错之人可以么?” 她的身边如今除了一个笨鬼言妩,便只有一个憨直的丫头蓝淳,都称不上得力之人。而经过此事,她与芳宜的对立已经从暗地走到了明面上,身边总要添些得力之人才行。 可算来算去,她能想到求助的第一个便是身为定远将军的贺绍廷。 贺绍廷以为她是被上回惊马之事吓着了,遂安慰道:“你不必害怕,护送你进出宫廷的长风与长顺便是可信之人,你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他们做便是。” 唐筠瑶这下意外了:“他们是你派来保护我的人么?”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高兴极了,眼睛闪闪发亮,充满期待地望向他。 贺绍廷有点儿不自在,佯咳一声点头:“是。”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的,让他也不知不觉地弯了嘴角。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他们已经认你为主,今后你有什么事要他们做的尽管吩咐便是,没有你的允许,他们不敢外道。” 唐筠瑶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其实她既然敢向他借人,便不怕他会知道自己所要做之事。 放下了一直困扰自己的两辈子身份问题,又得了两名信得过的帮手,唐筠瑶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 这一日她不用进宫,留在府里哪儿也不去,难得有闲心地拿着五公主偷偷塞给她的话本翻看,一边看一边直打呵欠。 最后觉得着实无趣,便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而后往阮氏屋里去。 走在园中的青石小道上,隔着假山石,她忽地听到钱氏教训女儿陈凝贞的声音:“我说你这死丫头是怎么回事?那贺将军有什么不好?年纪轻轻便已经当了将军,你可知道外头有多少姑娘想嫁他?亏得你三表哥一家与他相熟,才给了你一个认识他的机会。你不想着抓紧,反倒还要扭扭捏捏的像个什么样?” “我可告诉你,你大表嫂可是也瞧上了他当女婿。还有那个英姨娘,只怕也起了点儿心思,要知道她的那个女儿唐筠柔,今年可是满十五可以嫁人了的!” “娘你胡说什么呢?你也知道那贺将军年纪轻轻的,我的年纪可是比他还要大的。”陈凝贞不耐烦地道。 “这有什么打紧的,相差那么一两岁的正好。又因为那贺将军年轻,才更要娶一位年长稳重的夫人,这样才好为他打理家事。”钱氏不以为然。 “我不和你说了!”陈凝贞心中厌烦,哪还有心思和她多说,转身便走了,气得钱氏在她身后直骂她不知好歹。 唐筠瑶轻哼一声,这才知道原来少年将军已经引得不少家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虎视眈眈了,连大房的李氏和那英姨娘也不例外,甚至那钱氏老婆子也起了心思。 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只觉得哪一个都配不上少年将军。 “那要什么人才配得起他?”言妩忽地冒了出来,好奇地问。 什么样的人才醒得起他?唐筠瑶被她问得愣住了,想了想,只觉得满京城竟是挑不出一个配得上他之人。 她自言自语地道:“罢了,反正他这会儿还要建功立业,也不必急着娶亲,大不了我帮他先留意着,若是有适合的姑娘便想方设法替他说合,总不至于会误了他终身大事才是。” 言妩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三妹妹。”忽地听唐筠瑜的声音,唐筠瑶抬眸便去,果然见唐筠瑜正朝着自己走过来,而且脸上还相当难得地带着似有几分讨好的笑容。 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升起来了。她暗道。 “三妹妹,下个月初三便是我十四岁生辰,贺将军与咱们家相熟,这是请帖,烦你托人代我转交他可好?”唐筠瑜笑容带着几分羞涩,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帖子递给她。 果然是对廷哥儿有意呢……唐筠瑶察言观色,如何会看不出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心里却总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 “只怕是不行呢!再过几日他便要奉旨护送西狄王离京了。二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恐怕不知道这事吧?”唐筠瑶回答道。 唐筠瑜明显被她的话说得愣住了,却又怀疑她是在骗自己,是见不得自己好,毕竟哪会有这么巧合之事。遂抿了抿双唇,语气也有几分不悦:“三妹妹又不是他,为何说不行呢?” “方才我不是说过了么?他奉了旨意要护送西狄王出关返回西狄,这几日只怕忙着准备离京之事,哪有空参加你的生辰宴?” 略顿又皱眉道:“二姐姐若是想当这个将军夫人,至少这副要人人迁就的性子便要改一改,不是你想要什么,别人就一定要无条件迁就你,仅凭这一点你就已经不及格了。” 不错,唐筠瑜这种人根本与廷哥儿不般配,可以出局了。 唐筠瑜被她说破心思,又羞又恼:“你胡说些什么?!我请他来不过是出于礼节,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言毕又狠狠瞪了她一眼,愤愤地转身离开了。 唐筠瑶轻抚着下颌,弯弯的秀眉皱得更紧了。 果然不般配…… 她也没有心思再往阮氏处去了,干脆折返回屋。 哪想到没过片刻的功夫,唐筠柔又拿着她做了一半的绣品找上门来。 “三妹妹见多识广,想请你帮我瞧瞧这帕子这个地方要绣些什么才更好看些?” 唐筠瑶如何不知她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也不拆穿她:“绣梅挺好的。” 唐筠柔笑着:“果真如此,还是三妹妹这主意更好,绣梅的话整条帕子便更完美了。” 唐筠瑶嘴角含笑,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她东拉西扯一阵子,终于开始有意无章地打探起贺绍廷之事了。 “贺将军年轻有为,陛下又亲赐了府邸,想必府中会有几名侧夫人替他打理家事吧?”唐筠柔装作不经意地问。 “哈哈,可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言妩突然拍掌一笑。 唐筠瑶瞥了她一眼才对唐筠柔道:“据我所知,侧夫人倒是还没有,不过以陛下对他的看重,不定什么时候为他赐婚也是可能的。” 唐筠柔刚刚才松口气,转瞬又被这消息打击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儿僵了。 接下来唐筠瑶便见她问得有点儿心不在焉了,神情似乎想要放弃,却又有点儿不甘。 她如何瞧不出她这是把贺绍廷视如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心中顿时有几分不悦。 “大姐姐若是没有其他事便请回吧,我觉得有点儿累了,想歇息片刻。”她淡淡地道。 唐筠柔听罢也不敢再打扰,遂起身告辞。 “咦?她的心思好像淡了些呢?”言妩惊讶地道。 唐筠瑶冷笑:“廷哥儿虽年轻有为,可孤身一人六亲全无,这是命硬之表现,本就非议亲上选。可他年少成名,又得陛下看重,前程可谓不可限量,更是一大助力,若是轻易放过了着实可惜。” 所以,京里有意与他联姻的高门贵族,必然不会许之以府上最出色的姑娘,却又不想轻易放弃拉拢他的机会,毕竟陛下膝下各子陆续长成,各王妃的位置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不比区区一个将军更好? 唐筠柔的心思她哪会不知。她不介意为妾,却不乐意给一个“独行侠”当妾,但这个“独行夹”前程甚好,让她放弃又有点不甘心。 她暗自恼怒,她视如心中月光般存在的少年,足以堪配世间最好的女子,何需要委屈自己! “可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不是瑶瑶你么?”言妩扑闪着眼睛,不解地问。 唐筠瑶愣住了,竟是难得地有几分扭捏:“是、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她没有说出口,却隐隐觉得,自己或许也是配不上他。 毕竟无论她表面再装得如何纯良,可内心却早就已经不纯粹了,怎会配得上那如山中皎月般存在之人。 三日后,西狄王启程返回西狄,定远将军贺绍廷奉旨带着亲卫兵护送他出关,没有人知道的是,贺氏的亲卫兵却在关外失去了踪迹,却在一个月后突袭西南三国,迅速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更是从中生擒了数十名潜入当中的前朝余孽。 自此,西南一带彻底平定。消息传回京城,龙颜大悦。 病榻上的芳宜喉咙一阵腥甜,怕被人瞧出异样,硬生生地又咽了下去,虚弱地向奉命来照顾她的小宫女道谢。 另一边正拧着布巾的许汀若动作一顿,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掩饰了过去。 待那小宫女离开后,她慢条斯理地将手中湿帕子扔给她,讥笑道:“看来你的人也快要死得差不多了,还想要助我成事呢!” 芳宜这段时间已经忍受了太多她平生所没有受过的屈辱,这会儿纵然心中又急又怒,可脸上却仍是一片云淡风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蒜,你以为自己骗过了别人,便能连我也骗过去?你必是与那图衣是一伙的!”许汀若凑到她跟前,一字一顿地道。 芳宜冷笑:“随你怎么说,只没想到汀若姑娘聪明绝顶,连陛下与文武百官都远不及。” 许汀若如何不知她在讽刺自己,心中微恼,只是到底不敢再多说,毕竟她没有真凭实据,而如今芳宜还是太子妃明言了要好生侍候之人,她如今怎么也得罪不起。 “汀若姑娘最近日子可不好过吧?一直嫉恨之人一步登天成了你半个主子,只怕近来没少受气。不过汀若姑娘聪慧有加,想来很快便能破解当前困局。”她不紧不慢地又道。 许汀若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可还是嘴硬:“你以为她能得什么好?这会儿良娣娘娘还抽不身来且由着她,待娘娘出了月子便有她好看的。” “至少在她还得宠时,想要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许汀若白着脸,深知她所言不差。 见她生了害怕,芳宜才缓和了语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此番重伤之后更是看尽了人情冷暖,姑娘若想争上游,我愿助姑娘一臂之力,只是希望姑娘将来有了前程,好歹容我一个安身之处。” 许汀若眼眸微闪,好一会儿才道:“我要考虑考虑。” 见她没有拒绝,芳宜便知她已经是同意了,望着她的背影暗地冷笑。 许汀若,许,她当真担不起这个姓氏,若非相信皇叔的能力,她当真是要怀疑,这样的蠢货当真担得起牝鸡司晨的命格? 可惜了那一位,若是那一位不是早夭,如何会轮得这个次品! 第56章 第56章 西南大捷的消息传回来,唐筠瑶心中无限欢喜。她就知道有那个人在,从来便没有攻不下的城池,打不胜的仗。 五公主看到她这副喜形于色的模样,不禁取笑道:“上回你爹爹升官,你哥哥中举,我也没瞧着你有多高兴啊!这回小贺将军打了几场胜仗便乐成这般模样,你老实跟本公主说,是不是瞧上人家小贺将军了?” “瑶瑶才没有看上廷哥儿呢!你不要胡说,不要胡说!”言妩不高兴地瞪她。 唐筠瑶才不跟她胡扯,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道:“人家还小呢,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你给本公主继续装!小贺将军这回又立了大功,父皇必定会再升他的官,待他回来之后肯定会有更多人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你若是不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只怕哭也来不及了!”五公主轻哼一声,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脸蛋。 唐筠瑶拍开她的手:“不许掐我脸!还好说我呢,皇后娘娘已经在给你选驸马了,打量着我不知道呢!” 五公主不在意地道:“选驸马又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把人统统叫到本公主跟前过过眼,本公主瞧着哪个顺眼了便选哪个,多简单轻松之事。” “怎样才能让你瞧着顺眼?”唐筠瑶好奇地问。 “长得好看!”五公主眼睛闪闪发亮。 唐筠瑶:“……” 原来如此…… 她记得上辈子五公主的第一位驸马——恪靖伯府的二公子便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原来他竟是凭借一张脸蛋被五公主挑上的么? “只是长得好看,万一品行不过关那岂不是要糟?”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扭转一下这憨姑娘视容貌为首要的择偶观。 五公主却欢快地笑了:“真是笨蛋,我是公主,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姑娘。我瞧上他,是他的荣幸,若是不喜欢了看腻了,直接休了重新再找一位便是,又怎么会糟呢?” 唐筠瑶:“……” 对,这憨姑娘是公主,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姑娘,她有任性的资本,谁糟也轮不到她糟。 上辈子这憨姑娘活得也的确够恣意张扬,未嫁时有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爹娘宠着,出嫁了也有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兄长护着,纵然后来她两度闹出休夫,她的五皇兄也始终没有责怪过她半句。 世人皆以嫁得良人、儿孙满堂为女子人生之美满,可美满与否,不应该是旁人说的,而是自己发自内心这般认为的。 若是五公主打心底就是喜欢那种无拘无束、恣意张扬的日子,谁又能说她的人生便不美满呢? 自以为是地想要扭转她择偶观的自己,才真正是个笨蛋! 想明白这一点,她也不自禁地笑了。 言妩望望她,又看看五公主,见两人都笑得那么好看,虽然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但为了保持一致,也跟着呵呵地笑了。 回府的路上,唐筠瑶的心情都很好,腮边的小梨涡始终出现着,看得言妩也不禁心生欢喜。 “瑶瑶你看,那个不是镇远将军么?就是早前你说过他对夫人很专一的那位。”唐筠瑶正闭目养神,忽听言妩一脸惊讶地唤。 “镇远将军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把窗帘掀出一道细缝,透过细缝往外头望,竟然见镇远将军杜诚忠一脸紧张地扶着一名身怀六甲的陌生女子上了马车。 “那位好像不是他的夫人吧?”言妩有些糊涂了。 唐筠瑶放下窗帘,语气有几分嘲讽:“那位的确不是杜夫人,只怕这位有名的痴情将军终于也耐不住寂寞了。” 就在昨日,她还听与杜杏嫦交好的郑妍从镇远将军府回来后,一脸羡慕地说着杜将军对夫人的体贴入微,将军府后宅的清静安宁。 今日她便见到这位杜将军对另一名女子处处体贴,而那女子还怀着身孕,极有可能怀的还是他的骨肉。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位杜将军虽然没有纳妾抬通房,可却在外头置了外室,且瞧着时间还不短了。 言妩咂舌:“那他不就是骗人么?杜夫人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她的语气忽地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有几分迷茫。 唐筠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理了理垂落胸前的辫子,不在意地道:“伤心自然是难免的,若那位果真是怀了杜将军的身孕,等待杜夫人的只怕不仅仅是伤心。” 言妩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一会儿又飞快地瞧了她一眼,而后又别开了脸,双眉微蹙着,神情是说不出的苦恼。 怎么回事?方才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豫王扶着一名同样大着肚子的陌生女子,而梦里的自己好像有点儿难过? 这要跟瑶瑶说么?上回跟她说到梦中的事,她好像变得有点儿可怕,还把自己的手抓得很疼……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跟她说了,要是她再生气的话就不好了。 想明白了这点,她愈发紧紧地抿着双唇,只是到底心虚,眼神在车厢里四处瞄着,就是不敢对上身边之人。 所幸唐筠瑶也没有注意她,故而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回到府中,唐筠瑶习惯性地打算先到阮氏处请安,却发现府里的气氛有点儿异常,经过唐松年书房时,还看到几名下人正在搬着像是被什么撞倒的房门,再走出一段距离,又看到几名大房的侍女步伐匆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姑娘!”她正走到阮氏院里,便见蓝淳急急地迎了上来。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了么?”她随口问。 言妩也好奇地为望向蓝淳。 蓝淳左右望望,而后拉着自家姑娘到一旁,小小声地道:“方才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要赶表姑娘走。这会儿还在生气,夫人正劝着他呢!” “好好的爹爹为什么要赶人走?”唐筠瑶奇怪了。 “听说表姑娘未经允许私自进了老爷书房,被老爷一脚给踢了出来。婶子她们都说,怕是表姑娘趁着老爷酒醉想要爬床,不曾想老爷根本没有醉,这才没让她得逞。”蓝淳将声音压得更低。 唐筠瑶惊讶地微张着嘴。 所以那个陈凝贞没有瞧上年轻有为的廷哥儿,反而相中了她家的老头子? 这长得一双什么眼睛啊? 她总是喜欢寻娘亲说话,并且在娘亲那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只怕也是打着想多见见老头子的主意吧? 倒是没有想到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勾得人家姑娘对他芳心暗许,甚至不惜投怀送抱。 一脚把人给踢了出来,还把门给踢坏了……这老头子当真是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哪! 她突然生出几分促狭心思来,朝着蓝淳及阮氏身边的侍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夫人你瞧,我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让她碰到半根手指头,也没有违背对你的诺言。”唐松年打着酒嗝,眼睛氤氲着水汽,可是却还记得向夫人表功。 阮氏温柔地替他擦着脸:“知道了,我知道夫君素来便是一诺千金的君子,阮茹嫁夫如此,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本来还有几分清醒的唐大人,这会儿已经彻底醉了,撒娇地往她怀里蹭了蹭,人精毕竟是人精,这个时候还不忘说几句甜言蜜语:“我也是,可以娶到温柔贤淑的夫人,再生有周哥儿和宝丫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再打个酒嗝,又补充一句:“除了娘亲、夫人和宝丫,天底下所有女子我都不放在眼里。” “我相信夫君。”阮氏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 窗外的唐筠瑶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都老夫老妻了,说起肉麻话来比年轻人还要厉害。 虽是如此,她却又有几分羡慕。 五公主的恣意张扬是一种美满,屋里这对夫妻相互扶持度过余生何尝不是另一种美满呢! “老爷和夫人感情真好!”蓝淳小小声地道。 唐筠瑶微微一笑,低声道:“走吧!莫要扰了他们。” 又过得几日,唐柏年确信唐松年这回真的是被触及了底线,连不把人送走三房就搬府另过这样的话都放出来了,不敢耽搁,逼着钱氏和儿子陈广节匆匆把陈凝贞发嫁了。 陈凝贞虽然嫁得急,可因为钱氏一大早便有准备她的亲事,挑的还是外地的一个小官吏,对陈家来说并不算太差。 贺绍廷得胜回朝那日,照旧是骑着战马进城,周遭仍是百姓的欢呼之声,途经某处酒楼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望向二楼处,毫不意外地又在那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相比两年前,那张脸上的稚嫩已是稍减了几分,可下一刻那捧脸尖叫的动作,却与当年一般无二。 “廷哥儿,廷哥儿!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大将军,大将军!” 他的脸上缓缓地绽放出笑容,阳光照在他身上的银白盔甲上,泛出一道道耀眼的光,也映出他那浅得如梦似幻的笑容。 “姑娘姑娘,他在看你呢,他在看你呢!”蓝淳激动地扯着唐筠瑶的袖口。 唐筠瑶自然也瞧见了,顿时叫得更大声了:“廷哥儿,廷哥儿!将军……”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快让我也瞧瞧嘛!”主仆两人将狭小的窗子占得满满的,急得言妩抓耳挠腮又蹦又跳也想要探出去看看热闹。 唐筠瑶这会儿哪有空理会她,心里眼里满是那个一身戎装如同神祇般的男子。 紧接着,她又见那沐浴在阳光下的英武男子,居然缓缓地抬臂朝她这边挥了挥。 她眸光大盛,兴奋得涨红了脸,愈发尖声叫着:“将军!将军!将军……哎呀又不行了我的小心脏……” “将军,将军,将军!”蓝淳也学着她的样子尖声叫。 言妩探着脖子在两人身后蹦得更厉害了:“让我瞧瞧,快让我也瞧瞧,让我瞧瞧嘛……” 十七岁的唐淮周捂着脸,已经不想再看这对如同疯了一般的主仆。 远远地看着不停朝他挥手尖叫的小姑娘,贺绍廷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一直到那身影再也瞧不见,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唇边的笑意也渐渐地敛下去。 护在他身后的亲卫范广终于察觉将军似乎在看着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只看到百姓们挤作一团的身影。 “姑娘,看不见了……”蓝淳一脸遗憾地道。 唐筠瑶倒是满足得很,没有想到廷哥儿还能从那么多人当中一眼便认出自己,她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简直想要飘起来了。 倒是什么也没瞧见的言妩不高兴地绷着脸,又生气地瞪了蓝淳一眼。 都怪她,就是她占了自己的位置,明明上一回是自己和瑶瑶一起看廷哥儿领兵进城的,这回却被她占了位置。 讨厌,蓝淳真是讨厌死了,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老是和人家争瑶瑶! “也不知你兴奋个什么劲儿,又不是没见过,更不是日后便见不着,待他进宫复了旨,我亲自带你到他府上瞧个够,不比你在外头又叫又跳的跟个疯丫头似的强?”唐淮周不明白妹妹的想法,只觉得这丫头真是疯了。 要是不认得的人倒也罢了,偏偏那个人她还是认识的,需要这般巴巴地赶来看么?看就看了,还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又叫又跳,忒丢脸了! 唐筠瑶轻哼一声:“你一个书呆子是不会明白的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看着那个人在万众瞩目之下,身披盔甲,骑着战马,在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归来,她才觉得上辈子只能隐在暗处的自己,终于有机会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和百姓们一起欢呼,大声喊着对那人的敬慕。 这些书呆子小唐大人当然是不会明白的了。 唐淮周一脸无奈:“那唐三姑娘,这会儿人也见到了,叫也叫过了,跳也跳过了,可以回去了吧?若是让娘知道我偷偷带你出来,必是要好一顿骂。” 唐筠瑶笑嘻嘻地道:“怕什么,又不是没有被骂过。” 唐淮周没好气地道:“不是骂你,你自然这般说!走走走,趁着娘还没有回府,得赶紧回去,说不定还能瞒得过去。” “不行不行,我还要到海棠书斋给五公主买最新出的话本呢!她已经催了我好多次了,再不买的话又要被她一顿念叨。”唐筠瑶忙道。 唐淮周愈发无奈了:“行行行,先转道海棠书斋买了话本再回去。” 唐筠瑶这才满意。 “哎,等等我……”言妩看着那对兄妹带着蓝淳离开,急得大叫,飞身便去追,一个没留意,便撞上了门外的一名醉汉,直直地从醉汉的身体穿了过去。 “好臭!臭死了!”扑鼻而来的浓烈酒味熏得她晕头转向,她连忙捏着鼻子朝着唐氏兄妹离开的方向追去,“哎呦,别走那般快嘛!瑶瑶等等我……” 海棠书斋店面虽不算大,可却是京城最受欢迎的三大书斋之一,近两年发展的势头更是猛,隐隐有压另两家一头之势。店里出售的话本更是京城的头一份,吸引了不少爱好者不时前来淘几本。 “五公主喜欢的那个作者好像叫免谈居士,好生奇怪的名字,你帮我仔细找找。”到了书斋,唐筠瑶吩咐道。 唐淮周脸色变得有几分古怪:“免谈居士?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当然确定,把名字起得这般稀奇古怪的,只怕也没几个人。”唐筠瑶头也不回地回答。 “为什么又是免谈居士的书?我不喜欢他的,换一个人的吧。”好不容易才追了上来的言妩抱怨地道。 唐筠瑶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埋首书堆里翻找。 五公主最近就是迷上了这个免谈居士的话本,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着,只道能将故事写得如此曲折动人荡气回肠偏又不落俗套的作者,当真是天纵奇才,日后必定是要大红大紫的。 她本是不在意的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特意拿过那免谈居士的作品翻看了一遍,看完后只得一个感觉:果真是不落俗套。 譬如有一本的故事是这样的:落泊的穷书生因囊中羞涩,不得已租住在闹鬼的宅子里。多情的狐妖化身妩媚动人的女子夜夜都来陪伴他,两人度过了一段恩爱缠绵的日子,书生一朝金榜题名,被当朝宰相招为女婿,得知将会与相爷千金成婚,书生高兴得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就笑死了。 唐筠瑶觉得,能将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写得如此不落俗套,那位免谈居士也是了不起。 唐淮周的脸色愈发古怪了,一把拉住她:“不用找了,回去之后我让他送你一本最新的。” 唐筠瑶惊讶地回身:“你认得他?” “认得认得,不但我认得,连你也认得。”唐淮周无奈地道。 “我也认得?”唐筠瑶瞪大了眼睛,连言妩也好奇地飘了过来,兴奋地问,“是谁是谁?免谈居士是谁?” 蓝淳同样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除了你三哥还能有谁?”唐淮周叹气。 “啊?是他?!”唐筠瑶这一下真是意外极了,不过再一想,唐淮勉,勉淮唐,免谈……很好,果然免谈! “我竟不知三哥竟还有如此才能,二伯父当真是冤枉他了!”她满是唏嘘地道。 那年唐淮勉再度名落孙山,至今仍是一个小秀才,让对他充满了期望的唐樟年好不失望。不过那一回不但是唐淮勉榜上无名,连素有才子之名的大房长子唐淮兴也考场败北,连三榜同进士都没能考中。 倒是小唐大人抓住了榜单尾巴,堪堪中了举,算是唯一的喜事了。 既然找到了作者本人,那日后想要知道他又新出了什么话本就好办多了,也不用她每回都被五公主催着出来这么一趟。 兄妹二人决定打道回府,唐筠瑶扶着兄长的手正要上马车,忽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女子喝斥声:“谁是他姐姐?!你莫要胡乱攀扯关系!” 她抬眸望去,认出那女子正是杜杏嫦,而站在杜杏嫦前面的则是一名年轻妇人,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左右的男娃。 “咦?她不是那个时候被镇远将军扶着的孕妇么?孩子都长得这般大了?”言妩眼尖地认出了那妇人,一脸惊讶地道。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远将军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也就杜夫人和冯维亮兄妹还瞒在鼓里。不过瞧这架势,有人是迫不及待想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母子二人的存在了。”唐淮周难掩嘲讽地道。 唐筠瑶自然也认出了那妇人,不在意地道:“你管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反正与咱们不相干。” “这倒也是。”唐淮周点点头,放下了车帘,再一跃而上坐到车夫旁,“启程回府!” 此时的冯维亮正坐在花船里寻欢作乐,今日朝廷大军班师回朝,他不耐烦看到百姓又对着那个贺绍廷欢呼,干脆便寻了个清静的地方放松心情。 “哈哈,你这小子这回算不算既当哥又当爹了?镇远将军府有了真正的大公子,你这个假的大公子也该、也该让贤了。”喝到深处,他便听到友人有几分醉意地道。 “什么真正的大公子?”他有点醉糊涂了,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就是你爹那个外室生的儿子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冯维亮一个激零,顿时便清醒过来了。 父亲怎么可能还生得出孩子?他当年亲手给他端的药,一日两碗地喝下去,早就断了他再生育的可能。 那友人以为他不相信,笑道:“骗你做什么?不相信的话自己去瞧瞧,听说快满一周岁了,生得玉雪可爱,杜将军宠得跟什么似的。不过也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都能疼了那么多年,亲生的还不宠上天去?”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冯维亮再也按捺不住,推开身边的般妓,挣扎着起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御书房内,天熙帝一脸欣慰地望着愈发挺拔的英伟少年。 这是他亲自打磨雕琢出来的一把宝剑,不日他便会为自己、为大齐开拓新的版图。 “朕记得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吧?男儿自当成家立业,你也到了该娶亲生子的年纪了。”他捊着胡须,含笑道,忽又问,“你觉得五公主如何?朕将她许配给你怎么样?” 贺绍延一愣,倒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自己的婚事上来,忙道:“五公主很好,只是臣如今并无娶亲之心,不敢耽误了公主。” 他的语气真挚,并无推搪之意,天熙帝无奈:“哪能不成家呢……也罢,反正还有一年时间,你且好生留意着,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朕便作主为你们赐婚。” “多谢陛下。”还是简单的一句道谢,却让天熙帝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 这小子不爱说话,只说出来的话必定是真话、实话,这也是他所欣赏的。 “好了,反正你府里又没有贴心人在等你回去,便留下来陪朕用个午膳再回去吧!”天熙帝又道。 话音刚落便见下首的年轻人居然抿了抿薄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便浮了出来。 “恐怕不行,臣等会儿要赴宴。” 天熙帝哑然失笑,戏谑地问:“不知是什么人有此荣幸请得了贺大将军?” 贺绍廷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回答:“是自小相识的朋友。” 天熙帝了然,原来是约了唐松年的儿子。 这小子喜静,向来独来独往,也就与自幼相识的唐松年那个儿子走得近些,这些他一早便知道了。 年少相识的朋友,感情到底更纯粹真挚些,莫怪他如此珍视。 早就知道今日贺绍廷会到家里来的唐筠瑶,早早便向五公主告辞,待她急急地回到家中,赶往兄长院里时,便见唐淮周与贺绍廷两人正喝得东倒西歪。 “怎的喝这般多酒?”她快步走过去,皱眉道。 唐淮周打了个酒嗝,语气却是有几分得意:“放心,你哥我可没有醉,醉的是他。” “我也没醉。”贺绍廷揉揉额角,强调道。 唐筠瑶忽地道:“筠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快说。” “筠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贺绍廷下意识地跟着念。 “你醉了。”唐筠瑶肯定地道,想也不想地去转身去喊人。 唐淮周目瞪口呆地望向神情难得地有几分呆滞的好友。 原来还可以这样判断的么?我家宝丫真是神了! 第57章 第57章 贺绍廷觉得还是应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他根本没有醉,又怎么可以以此让人家姑娘误会呢? 想到这,他仰着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脸,望着吩咐了蓝淳准备醒酒汤正回过身来的唐筠瑶,认认真真地道:“我没有醉,真的,没有骗你。”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相信,我还能舞剑证明给你看看。” “好好好,你没有醉,你还能舞剑给我看……唐淮周,不准再喝了!你胆敢再沾半滴试试!”唐筠瑶敷衍地哄着他,眼角的余光却瞄到自家兄长居然又拿起了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正要送入口中,顿时娇声喝道。 唐淮周被她骤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手中那倒满了酒的酒杯一晃,酒水便洒了出来。 “不喝就不喝,做什么要叫得这般大声,把我吓了好一大跳。”他讪讪地把酒杯放下,望了望又转过身哄着贺绍廷的妹妹,嘀咕着又道,“这心都偏到没边了,对着廷哥儿就好声好气,对着我就粗声粗气再加上威胁,到底是谁家的妹妹啊?” “我从来不撒谎,真的,我没有醉,我现在就舞剑给你看,这套剑法还是早些年在西狄时,陛下亲自教我的呢!”贺绍廷一边说着,一边便想要起身,却被唐筠瑶按住了肩膀,不得不重又坐了回去。 “好好好,我相信你没有醉,廷哥儿最最厉害了,才不会轻易便醉的呢!”唐筠瑶好脾气地哄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剑当然还能舞,不过舞的是醉剑嘛!说不定还能耍一套醉拳呢! 真是的,喝醉就喝醉了嘛,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我又不会取笑你。她嘟囔着,随口又吩咐蓝淳去催一催后厨,怎的还不把醒酒汤送过来。 贺绍廷把她的话听了个正着,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看来但凡沾了酒之人说出的话,都是难以取信于人。 “瞧瞧瞧,喝到头疼了吧?就跟我爹一样,一但喝多了就会喊头疼。唐淮周,你再碰酒壶试试!”唐筠瑶看到他揉额角的动作,顿时又是一阵碎碎念,忽见兄长居然趁自己没有注意,偷偷伸手想去拿酒壶,顿时恼得柳眉倒竖,自又是一阵娇斥。 “我没想再喝,真的,就是看这酒壶摇摇晃晃的像是要倒了,所以才伸手去扶一扶。”唐淮周只觉得冤枉极了。 唐筠瑶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夺过那酒壶交给蓝淳:“不准再喝了!” 唐淮周不停地点头,连声道:“不喝了不喝了,真的不喝了。” “若是再喝的话我就告诉爹,说上回你跟人去喝花酒了。”唐筠瑶威胁道。 唐淮周脸色都变了:“别别别,我的小祖宗,千万别跟爹说!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再说我不也是被人骗了么?若知道是去那种地方,打死我也不敢去啊!” 唐筠瑶轻哼一声,啐道:“谁让你笨,笨蛋就活该被骗!” 贺绍廷望向那明明长着一张娇俏可人的脸蛋,却偏偏作出一副凶巴巴模样的姑娘,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片刻,嘴角也不知不觉地微微上扬。 “姑娘,醒酒汤来了。”蓝淳接过下人送来的醒酒汤放在桌上,提醒道。 许筠瑶将其中的一碗直接放在唐淮周跟前,命令道:“给我喝掉,一滴不剩地喝掉!” 随即又转过身来,端着另外一碗送到贺绍廷跟前,柔声哄道:“廷哥儿,该喝醒酒汤了,喝了头便不会疼了。” 贺绍廷颇为无奈,这种像是哄小孩子般的语气…… 虽是如此,可他却觉得心里有股暖流地缓缓地流淌,顺从地接过了碗应道:“好。” 那厢刚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的唐淮周放下空碗,见状便取笑道:“哎呀呀,可真了不得,咱们家的三姑娘竟也有这般温柔体贴的时候。” 唐筠瑶才不理会他怎么说,眼睛依然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贺绍廷,看着他把一口一口地把那醒酒汤喝光。 贺绍廷被好友这般一说便有几分不自在,想要离眼前的姑娘远一些,却又有点儿贪恋她带给自己的温暖,尤其是她望向自己时的眼神,专注又温和,竟让他的心跳也乱了几拍,忙低下头掩饰住。 “不过也难怪,贺大将军府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候的贴心人都没有,着实是凄凉了些。要我说,反正你年纪也到了,不如娶个可心人儿,好歹回去了也能有人陪你说几句话。” “我娘最近就特喜欢替人作媒,干脆我请她也替你留意留意,好歹把亲事给定下来了,日后再醉了酒,也不至于连个送醒酒汤的人都没有。”唐淮周一点儿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又道。 “灌了那么多水还堵不住你的嘴!”唐筠瑶不乐意了,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你自己也一把年纪了,怎还不给我娶个嫂嫂回来?要不要我也跟娘说说,好歹让她把自己儿媳妇人选给定下来?” 唐淮周摸摸鼻子:“当我没说。” 真是的,他怎么就一把年纪了?明明还年轻得紧好吧! 唐筠瑶冲他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对贺绍廷道:“廷哥儿不要理他,他灌了几杯黄汤就爱胡言乱语,这会儿只怕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呢!” 唐淮周抬眸瞄了当面抹黑自己的妹妹一眼,又认怂地别过了脸。 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的言妩,神情茫然,良久,缓缓地起身,偷偷地望了望仍在哄着贺绍廷的唐筠瑶一眼,趁她没有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唐筠瑶的心思全部放在了贺绍廷身上,连她什么时候从长命锁里溜了出来也没有察觉,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她的离开。 言妩从尚书府溜了出来,凭着记忆一路到了豫王府,寻到了豫王书房内。 年前豫王赵元祐正式从宫中搬到了豫王府,只是府里如今还没有正式的女主人,内宅都是由皇后从宫里派出之人替他打理着。 此刻豫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看得片刻便会提笔在旁标注,眉眼温润的少年全身心都投入了书卷当中,并不知道在他的对面,有一只‘鬼’正呆呆地望着他。 言妩怔怔地望着专心致志的锦衣少年,弯弯的秀眉紧紧地蹙着,好看的杏儿脸上满是苦恼之色。 最近她脑子里闪现的画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甚至有时候她还会觉得,那些画面就是她的过往。在她已经忘记了的过去,她其实是和豫王认识的,并且关系匪浅。 她想起的画面越来越多,对豫王的好奇心便越来越重,在唐筠瑶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偷偷跑来豫王府好多回了。 她倒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就是想要看看一直占据她脑中画面的这个人,只是越看便越是苦恼,越看便越是迷茫。 就在方才,她看着瑶瑶温柔体贴地对待着酒醉的廷哥儿,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她同样温柔体贴地照顾着醉酒的豫王。 “画鹃,磨墨。”察觉砚池里的墨不够了,豫王头也不抬地随口吩咐。 言妩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飘至他的身边,动作熟练地替他研磨着墨。 待她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后,整个人便已吓了一跳,只是手中动作却不改,一边磨着一边想: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帮他磨墨?明明他唤的是画鹃,而且我还答应过瑶瑶,没有她的允许不得触碰任何东西的呢! 一想到唐筠瑶,她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糟糕,瑶瑶若是发现我偷偷溜出来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她顿时再不敢久留,转身便往门外飘了出去。 豫王忽觉一阵凉意,又似乎有人在他身边说了一句什么话,略一怔忪,握着笔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狐疑地环视屋里一周,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人,自言自语般道:难不成是我幻听了? 太医曾说过看书太过于专注并且时间太长的话,有时候会出现幻听或幻觉之类的,故而他才有此想法。 他随手想将手中毫笔搁在砚池上,却发现原本应该没什么黑汁了的砚池内,赫然又多出来新磨出来墨汁! 他惊讶地微张着嘴:是他记错了,还是方才画鹃进来帮他磨好的?而他却因为太过于专注书中内容而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正在此时,画鹃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香甜点心推门而入:“殿下,用功了这般久,也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了。” 他忙问:“方才你是不是进来过?” 画鹃以为他问的是自己进来收拾屋子的那个时候,是以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是啊!” 豫王松了口气。 果然是画鹃替他磨的墨,不过是他太专注了没有察觉而已。 他接过画鹃递过来的箸子,随手夹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便听到帮他整理书案的画鹃惊讶地问:“殿下自己又磨了墨么?怎的还不曾用完?” 他顿时便被呛住了,背过身去大声地咳了起来,慌得画鹃连忙停下了手上动作帮他顺气。 “所以说,方才你并不曾进来帮我研磨过对么?”半晌之后,他轻轻推开画鹃拍着自己背脊的手,用干净的帕子拭了拭嘴角,问道。 “奴婢方才进来是收拾屋子,倒不曾注意到殿下的墨用完了。”画鹃忙道。 豫王心里突然有几分发毛,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是自己,也不是画鹃,那这些墨汁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人帮他研磨好的?方才他仿佛听到的说话声,难不是便是那磨墨之人发出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打这之后,豫王便发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怪事越来越多。 譬如有时候他才刚吩咐了下人送什么东西进屋里,眨眼间便见东西已经送到了,而他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屋来的踪迹。 又有时候,屋里明明只得他一个人,可他有时却会听到仿佛有人在自己身边说话。 他曾强忍着心中惧意竖起耳朵细一听,便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女子说话声。 那声音虽然刻意压抑着,可听来却是相当清脆悦耳,教人不知不觉地便想要沉浸其中。 终于有一回,在那道好听的声音再度出现时,他壮起胆子问:“你是什么人?这些天都是你在帮我做事么?” 言妩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啊”的一下惊叫出声,想也不想便夺门而出,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豫王能听到我说话?!她有点儿抓狂地揪着头发。 明明一直以来只有瑶瑶可以听到自己的说话声,也只有她能看到自己的! 豫王只听到一声惊叫,随即无论他再说什么,那道声音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身边那些奇怪之事也没有再发生。 甚至他有好几回故意摒退下人,又故意装作投入书本不知身边事的模样吩咐画鹃磨墨,可他一直等着,砚池里的墨汁却并没有多,根本没有人帮他研磨。 他失望不已,心中更是隐隐有几分异样的失落感觉。 怎么不来了呢? 心里存了事,他便有点儿无精打采,无论做什么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又因此被襄王训斥了几回,愈发沮丧不已。 却说言妩瞒着唐筠瑶一连数日都往豫王府去,初时还因为没有对她说实话而心虚不已,可次数一多便多了几分坦然,至少不会再像初时那般连对上唐筠瑶的眼睛都不敢。 不过她到底心思澄澈,又因为对唐筠瑶撒谎而心存愧疚,本就是马屁精的她,段数便又“噌噌噌”地直往上飙,直把唐筠瑶哄出一朵花来。 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可唐筠瑶上辈子在后宫多年,似她这种简单得近乎白纸一张之人,一眼便能看透了,只是因为也希望她能找回记忆,故而对她不时偷溜之事故作不知。 再加上近来五公主总是故意在她跟前提起又有哪户人家想将女儿许配给小贺将军,又有谁家的姑娘有意无意地在小贺将军跟前晃,一桩一桩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唐筠瑶虽然知道她故意在逗自己,可听得多了,也渐渐往心里去了。 见她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五公主不死心地又加了句:“郑妍的亲事可是又黄了,她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亲事比谁都急,郑贵妃与郑国公夫人可都瞧上了小贺将军,我前日还听到贵妃娘娘试探父皇的意思,像是有意让父皇给郑妍和小贺将军赐婚呢!” “还有嘉平县主,这段日子总是往你跟前凑不是?肯定是知道你们家与小贺将军走得近,想着曲线救国呢!”五公主又添了把火。 唐筠瑶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松动。 近日嘉平县主确是有意无意地与她“偶遇”,还不时让人给她送些小礼物,又或是约她赏花踏青逛商铺之类的,她瞅着闲来无事时也赴了几回约,确是感觉得到嘉平县主在有意无意地讨好自己。 原来她的目的是欲借自己结识廷哥儿么? 她皱起了双眉,神情已是有几分不悦。 旁人倒也罢了,嘉平县主此人心胸狭窄绝非良配,根本配不起廷哥儿。 “昨日父皇居然还问我觉得小贺将军怎么样,若是喜欢的话便把我许配给他,哎呦,可吓了我好一跳!虽然小贺将军长得也算俊俏,可是本公主怎能横刀夺爱呢?”五公主故作夸张地做了个充满正气的表情。 唐筠瑶心中顿时一紧。 五公主和廷哥儿? 五公主往她跟前凑了凑,笑眯眯地道:“不过,若是小唐唐当真对他无意,本公主也不介意收了他,本公主越看他便越觉得他长得俊,毕竟大齐像他这般俊,还有一身好武艺,又身居高位,还年纪轻轻的人可不多,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才是。” 唐筠瑶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心口却又是一紧。 自幼与五公主相识,对对方的品行性子再是了解不过,这一回她却是再说不出对方配不上廷哥儿的话。 实际上,这两人无论是年纪,还是容貌、身份都般配,再加上天熙帝对贺绍廷的器重,想要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最看重的臣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见她脸色变也不变一下,五公主觉得无趣,也有点儿泄气,不欲再逗她,正想转了话题,便听本是一直不动如山的小伴读慢吞吞地道:“谁说我对他无意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拍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叫你装,这回装不下去了吧?小小年纪的偏要学老僧入定那一套,真让人抢了先去,到时哭也没用了。” 唐筠瑶被她好一顿打趣,难得地俏脸微微泛红,不自在挠了挠脸蛋。 她初时确是没有想过要与那个人怎么样,毕竟那是她曾经仰望的高山明月,而她又曾经在后宫打滚多年,从身到心都不再纯粹,面对那样如皎皎明月般的人,难免会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再转念一想,既然上苍给了她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她为何不也换条不一样的路走一趟?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整个人便轻松发许多,脸皮自然也跟着厚了回来,冲着五公主矜持一笑,起身道:“今日他奉旨进宫,我这会儿走的话,说不定还能与他来一段偶遇,顺便还可以请他送我回府。” 五公主一愣,随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很好,果然不愧是本公主的小唐唐,瞧准目标了便主动出击!你放心,本公主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谁若是想从父皇那着手,我帮你打回去!” “如此便多谢公主殿下了!”唐筠瑶笑盈盈地朝她福身行礼。 能免去皇帝陛下从中插手自然最好不过了。 言妩一脸幽怨地望着笑靥如花的唐筠瑶,不甘心地咬着小手帕。 瑶瑶这是什么意思?她喜欢廷哥儿了?不行,这样是不行的! “瑶瑶要不再考虑考虑?廷哥儿一点儿也不好,他总是不爱说话,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不能像阿妩这样能陪你说话解闷。” “还有还有,他总爱绷着脸,跟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不还似的,这样不好,对着这样的脸会很闷很闷的,不像阿妩会和瑶瑶一起笑得很好看很好看。” “瑶瑶不要喜欢他嘛,他一点儿也不好……” …… 言妩不死心地一路喋喋不休,绞尽脑汁地想着廷哥儿这样那样的不好,意图打消瑶瑶的念头。 廷哥儿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豫王呢! 唐筠瑶可不理会的,远远地瞧见贺绍廷那挺拔的身影的身影,立即加快脚步朝他走过去:“廷哥儿!” 贺绍廷脚步一顿,闻声回头望了过来,便看到那人顶着一张异常明媚的笑脸,步伐轻快地朝自己而来。 他愣了愣,唇边也不知不觉地含上了浅笑。 “筠瑶。” 唐筠瑶扬着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眉眼弯弯,装出一副纯真不懂事的模样轻轻地揪着他的袖口,声音软糯:“真巧,你也要回去了么?刚好我也是,那便一起走吧!” 贺绍廷下意识在望向揪着自己袖口的纤手,那如削葱根的纤指在墨青色的衣袖映衬下,愈发显得晶莹可爱,教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言妩怨念地盯着那只手,又瞪向贺绍廷,不满地道:“喂,快松开你的衣袖,不许装傻,打量着我没瞧出你正高兴是吧?瑶瑶是我的,是我的,不许你打她的主意!” “筠瑶妹妹。”豫王那有几分惊喜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也让言妩瞬间便止了话,心虚地往唐筠瑶身后缩去,似乎是怕被他看到似的。 可下一刻却又想起:对哦,他根本瞧不见自己呢! 想到这个,她顿时便坦然了,只心里却又有几分不是滋味,忽又生出几分沮丧的感觉来。 “豫王殿下!”唐筠瑶一怔,随即便习惯性地朝他扬起了笑容。 贺绍廷看着豫王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又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假装不经意地缩了缩手,轻轻地将袖口从唐筠瑶的手中抽了回来。 第58章 第58章 豫王被她的笑容晃了晃,连忙定定神,先是和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的贺绍廷彼此见过,这才笑着朝唐筠瑶道:“许些日子不曾见过了,筠瑶妹妹这是要回府了么?” “是呢,正打算回去。”唐筠瑶笑盈盈地回答,也是经他一说才想起,自己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再一想想曾经那个欲与他培养青梅竹马感情,以图谋日后原配皇后之位的计划,她又不禁哑然失笑。 事到如今,这计划也算是彻底废弃了,或者说根本没怎么实施。这对打定主意便要不择手段达成目标的她来说,如此半途而废的行为,实在与她的性子不相符。 她想,或许这辈子她真的是被唐府的蜜罐腐蚀了进取之心。 不过,感觉好像也不是太糟糕便是了。 贺绍廷却朝着豫王拱手行礼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将军请便。”豫王道。 贺绍廷躬身行礼便要转身离开,却察觉袖口又被人给揪住了,他侧头一望,便对上一张娇嗔的脸。 “你就这样走了呀?” 贺绍廷一怔,随即想到她方才说的那句话,耐心地道:“我让范广护送你回去。” 唐筠瑶不过是借机向他撒撒娇,自然不可能让他的亲卫送自己回去,闻言甜甜地笑了,乖巧又体贴地道:“他是你身边最得力之人,还是跟着你最好,我有爹爹派给我的护卫便可以了。” “无妨,我带着曹胜便可。”贺绍廷低声道。 范广与曹胜都是他的贴身侍卫,这几年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也是他最信任之人。 唐筠瑶还是坚持不肯,撒娇归撒娇,可也是要掌握分寸的,可不能误了他的事。况且,她不过随口这般一说,他便毫不迟疑地把自己最得力之人派给了自己,这份心意已经让她心里欢喜得直冒泡了。 “筠瑶妹妹若是不介意,不如本王让人送你回去?”豫王忽地道。 唐筠瑶瞥了一眼缩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言妩,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 言妩被她看得心中一个激零,下意识地冲她露了个讨好的笑容。 豫王倒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失神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 每一回看到她,他心里就会油然而生一股想要亲近她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当中又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教他好不为难。 唐筠瑶故意落后贺绍廷一步,看着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挺拔男子,双唇一抿,调皮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 她在心中感叹:不过眨眼的功夫,当年那个瘦瘦弱弱,身上像是长满了刺,眼神也充满了警惕与防备的小小少年,便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峥峥男儿。 她也算是见证了他的成长了吧? 身后的视线太过于灼热,贺绍廷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放慢了几分,终于再也忍不住停了下来,转身一脸无奈地道:“不是说要我送你回去的么?那怎么不走快些?出宫的软轿已经在前面候着了。” 唐筠瑶眸光闪闪亮,又惊又喜地问:“你是要送我回去了么?但是你不是说还有公事在身的么?会不会影响你的差事?” “不要紧,送你回去也不过是顺道之事,误不了什么。”贺绍廷被她毫不掩饰的笑容所感染,心情也不知不觉地好了几分,微微笑着道。 “那就好。对了,上回你来府里,三哥恰好有事出去了,回来之后得知你来过,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的,只道居然错过了结识少年大将军的大好机会。” “我三哥你可还记得?就是二伯父与二伯母的儿子,小名勉哥儿的,小时候总喜欢往我头上戴花的那位。” 小姑娘清脆软糯的嗓音撒了满地,也让贺绍廷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弯了起来。 “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带你一起玩,还给你送许多好看的礼物。”在安平县衙度过的那段时光,这些年一直牢牢地刻在他的记忆当中,从来没有忘记哪怕半分。 唐筠瑶噘着嘴:“他哪是喜欢带我玩,分明是拿我逗乐的,什么东西都往人家头上戴,难看死了。” 贺绍廷也不禁想到了当年勉哥儿硬是把大红花往她头上插的那一幕,唇边笑意更深。 “你还笑?小时候你就总爱在旁看热闹,也不帮帮我,这会儿想起来了也还笑!”唐筠瑶嗔了他一眼。 “是我的错。”贺绍廷拢嘴佯咳一声,勉强压下了笑意。 见他脸上一直露着笑容,唐筠瑶便知道自己这话题找对了,语气轻快地又娇声抱怨道:“你那个时候还总是把我当作坏人一般防备,跟哥哥就能玩到一块儿处,一见人家来了就躲得跟什么似的。” 贺绍廷没忍住轻笑出声,自然不好告诉她小时候会防备她的真正原因,唯有继续好脾气地赔礼道歉:“抱歉,是我的错。” 唐筠瑶却被他的笑容给惊住了,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长大后的他真真正正的笑容。本就长得俊俏,这般一笑,便如同是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那低沉却又充满磁性的笑声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她的耳朵似乎也有些痒痒的,忍不住便伸手揉了揉。 两人这般说笑着走出一段距离,便有宫中内侍抬着软轿过来,唐筠瑶坐上了软轿,放下轿帘时又忍不住望了望护在一旁的贺绍廷,见他脸上的笑容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敛了下来,已是回复了平日那副淡漠的模样。 果真还是上辈子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大将军。 她垂眸,落下轿帘,也将那个的身影彻底挡在了帘外。 出了宫门,贺绍廷骑着骏马,护着唐府的马车前行。车内的唐筠瑶此刻却冷着脸,望着缩着脖子的言妩,直接便在心里发问:你最近是不是又去找豫王了?是不是又梦到了什么画面? 言妩见她一猜便中,顿时心虚得眼神四处乱瞄,偏就是不敢对上她。 “你、你说什么呀?我我、我听不明白。”她装着糊涂。 唐筠瑶冷笑:竟是连说谎都学会了,果真是了不得。 言妩愈发心虚了,也清楚自己是瞒不住她的,垂头丧气地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又梦到了好些画面,也去了好几回豫王府。不过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就是怕你会生气……” 唐筠瑶恨恨地瞪她:你以为这般瞒着我,我便不会生气了?当真是愚不可及! 她勉强压下心中怒气,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问:你后来又梦到是些什么画面?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画面,就是看到豫王总是送很多很好看的首饰给我,偶尔还会陪我看看花下下棋什么的,对了对了,有人欺负了我,他还帮我欺负了回去!”言妩细细地回想着她所梦到的画面,语气由初时的迷茫,慢慢变成后面的憧憬。 “那你是不是想到豫王身边去?”唐筠瑶平静地问。 言妩吓了一跳,慌得一把抱住她的臂,可怜巴巴地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喜欢的话,那以后我都不会去了,瑶遥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 唐筠瑶面无表情,任由她越来越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不放,淡淡地又问:我且问你,你如何便敢肯定梦里的女子便是你自己?就因为她长得与你一模一样? “难道不是么?”言妩不解地反问。 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不是同一个人么? 唐筠瑶终于一点一点的扯开了她抱着自己的双手,不紧不慢地道:“就凭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你便肯定梦里的那名女子是你?阿妩,你着实太过于想当然了。” “人的容貌是只可以改变的,单从长相上来看,你根本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证明那个人就是你。” 言妩被她说得一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阿妩,你且再细想想,你梦里的那名女子到底是不是你?要知道人的容貌可能会有所改变,但是人下意识里的一些小动作,却是怎么也不会改变。” 言妩更觉茫然,忽又心有所感,眼睛陡然睁大。 对了,小动作,下意识的一些小动作,梦里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确实有,比如尴尬不自在时,她会挠挠脸蛋,就跟、就跟…… 她骤然转过脸去,一脸震惊地望着依然神情平静的唐筠瑶。 那挠脸蛋的小动作,分明就跟瑶瑶一样!可是、可是瑶瑶却不是长得那个样子的啊!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再想不起来了。 唐筠瑶笑了笑,倒也没有再催促她。 突然,马车外隐隐传进来一阵唢呐吹响的喜乐,夹杂着一阵阵道喜之声。她好奇地掀帘一望,竟见不远处的镇远将军府,杜诚忠满脸喜庆地从门内出来,亲自把一名中年华服男子迎了进去。 “廷哥儿,前面是镇远将军府娶亲么?”她好奇地问。 贺绍廷收回了视线,勉强压着心中的恼怒与浓浓的失望:“不是娶亲,是镇远将军纳妾。” “纳妾?纳妾还要搞得这般大阵仗?”唐筠瑶一脸惊讶。只当他看到站在杜诚忠不远的冯维亮,见他阴沉着脸,心思忽地一动。 难不成杜将军是把那名给他生了儿子的外室迎进府了?那妇人倒是有几分手段,还真能让杜将军光明正大地把她迎进了府,生的儿子也从外室子堂堂正正地成了庶子。 她觉得有些无趣,正要放下帘子,却察觉贺绍廷脸上微微有几分复杂的表情,顿时疑惑不解。 廷哥儿这是怎么了? 杜府内的冯维亮眸色阴冷地瞥了一眼被下人抱在怀里的‘弟弟’,生怕被人察觉,又连忙移开了视线,勉强扬起笑容,可耳边听着宾客那一声声‘恭喜将军终于后继有人了’,袖中双手愈发死死地握紧。 那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儿子,只不过他现在还找不到证据,且等他找着了证据…… 云氏寒着脸地受了身着粉衣的凌湘的礼,听着那一声饱含得意的‘姐姐’,心里像是被针扎过一样。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夫君,居然一大早便在外头置了外室,还与外室生了儿子,所有人都知道,可却偏偏瞒着她,让她一直生活在自以为的幸福美满当中。 “姐姐?你也配么?!”杜杏嫦忽地走过来,用力一巴掌推开正在福身的凌湘,凌湘毫无防备,整个人一下子便跌倒在地,顿时委屈地望向一旁的杜诚忠。 杜诚忠板着脸教训女儿:“嫦儿,不得无礼!” “爹!她就是个祸家精,你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贱人而背叛我们!”杜杏嫦涨红着一张俏脸,眼睛里充满了怒火,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她不敢相信父亲竟然真的把那对母子迎进了府,那个妇人明明不安好心,是故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故意让她那个儿子叫自己姐姐,好让人知道她们的存在。 “杜杏嫦!这便是你的教养?口出恶言,与街头泼妇又有何两样?!”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当众给自己难堪,杜诚忠怒了,厉声喝道。 最疼爱自己的爹爹竟然因为一个贱人而骂自己,杜杏嫦又是失望又是伤心,一跺脚,哭叫着‘我恨你’转身便跑开了。 云氏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没有错过杜诚忠喝斥女儿时那凌湘脸上的得意。她又望向那一脸怒色的男人,只觉得这个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怎么瞧着就那么陌生呢? 他真的是那个对自己千依百顺一心一意,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便驱尽府中姬妾,将亮哥儿视如己出般对待的夫君么?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指甲深深地掐进掌中,可她却半点儿也感觉不到痛楚。 当日为了凌湘母子大吵时,杜诚忠那句话一遍遍地回响在她的耳边——“我养了你和别的男人所生儿子十几年,你难道便不能接受我的孩子么?!” 不是,原来他一直介意,介意亮哥儿是她与别的男人所生的,介意她没能为他生下儿子。所以他忍耐了十几年,终于决定不再忍耐下去了,这才会有凌湘母子的出现。 杜诚忠胸口急促起伏着,脸上怒气未平。 只一想到女儿方才那句‘我恨你’,心里的怒火便又升腾起来了。 这段日子为了让凌湘母子进府,他承受了无数的压力,他一生挚爱的夫人、疼爱如珠如宝的女儿一个接一个地与他闹,不管他再怎么保证没有任何人会动摇她们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可她们一个个却像没有听到似的,哭闹无休无止。 有那么一刻,他怨极了云氏的不理解,不理解自己这么多年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因为膝下无子忍受了多少讥笑,可因为爱她,他都默默地承受了下来。 可如今他已是不惑之年,为了传承杜氏一脉香火而纳一个妾室,如此都得不到她的谅解。 “父亲,今日是凌姨娘与弟弟进府的大好日子,你莫要气坏了身子,妹妹不过是担心你有了弟弟后会不再疼爱她了,故而一时接受不了,以致有些口不择言。待她想明白了便好了。”冯维亮掩饰住脸上的阴狠,上前来体贴地道。 被继子这般一劝说,杜诚忠才觉得心里的怒火稍稍地消去了几分,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道:“这段日子多亏有你!” 若不得继子深明大义,私底下为他开解劝慰夫人与女儿,只怕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凌湘母子才可以进门。 顿了顿又道:“在父亲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看重的儿子,是将军府的大公子。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冯维亮脸上带着笑,却是笑不及眼底:“在我的心里,父亲也永远是我的父亲,将军府也永远是我的家。” 最看重的儿子?真当他是那无知孩儿?父亲你给那孽种起的名字,已经充分地显示了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杜祖望,杜祖望……是不是还希望那贱妇给你生一个杜宗望? 可惜,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飞快地斜睨一眼一脸娇羞的凌湘,脸上的杀气一闪而过。 且让你与你那孽种得意一些时日,待我找着了证据,这段日子因你们母子所受过的屈辱,必定加倍奉还! 夜朗星稀,贺绍廷倚窗而坐,自斟自饮。 许是心中有事,酒到深处,他也不禁添了几分醉意。安平县孙宅大火的那一晚,田氏曾经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回响着。 “……杜诚忠为了向那冯云氏证明自己的情深义重,竟让人给那三名已怀有他身孕的女子灌下打胎药,那可是虎狼之药啊!纵是身体壮健的妇人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她们!一碗药下去,血流成河,我亲眼瞧着那三个成形或未成形的胎儿被活活打了下来,那三人更是气息奄奄,眼看性命不保。” “如此情形之下,为了保住你娘,我才偷偷换了她的药,又恳求大夫替我们瞒着。那大夫也是可怜你娘,故而才斗胆替我们瞒了下来。” “你娘深知杜府已是不可久留,自愿离府,杜诚忠心里眼里满是那冯云氏,哪里还想得起她来,见她主动提出要走,自无不可。” “你娘离开杜府之后,我便一直再没有她的消息,直到年前她带着你前来投奔,我方才知道她嫁给了你爹,并且平安地生下了你。” “廷哥儿,你且记住,今日姨母将你的身世告诉你,不是让你与杜诚忠父子团聚共聚亲伦,而是迫于无奈。你终究年纪尚小,离不得亲人照顾,杜诚忠多年无子,若是知道你的存在,或许能善待于你。只你千万要记住,在你之前,你那三位异母兄弟,全是死于你亲生父亲之手,你切莫对他投入过多感情,更别渴望他会对你有多疼爱!” 贺绍廷又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情深义重,原来那人的情深义重竟是这般模样的…… 他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这辈子早早就离了杜府。娘亲生前一直没有向他提过姓杜的半句,何尝不是也希望自己能与他撇得干干净净。 而姨母当日会告知自己身世,不过是早怀死意,怕她死后自己孤苦无依,才叮嘱自己上京寻找杜诚忠。所幸后来又有了姑母……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的生父要置他于死地,是与生母同为杜府侍女,彼此姐妹相称的田玉兰救了他们母子。 云氏、凌湘…… 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他的生母,本姓楚,名为云湘。在杜府为婢多年,杜诚忠却只唤她‘云儿’,只怕娘亲后来也终于知道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了。 “将军,长顺送来的东西。”正在此时,范广皱着眉拿着一只锦盒走了过来。 长顺?贺绍廷一怔,随即明白必是唐筠瑶让他送来的。 “拿来我瞧瞧。”他揉了揉额角,吩咐道。 范广把那锦盒递给他,他顺手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竟是放着一只小巧的布艺老虎和一瓶解酒药。 他哑然失笑,拿着那布艺老虎在手上把玩着,想到了年幼时在安平县衙和唐氏兄妹相处的那段日子,脸上笑容渐深。 范广见他一扫方才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些不解,想了想,还是把长顺让他转达的话道来:“唐姑娘说,让将军少喝些酒,若是不得已,也要记得吃一粒解酒药,否则误了身子,将来才是后悔莫及!” 言毕又在心里嘀咕:这唐姑娘忒没脸没皮了,一个姑娘家,巴巴地让人送了东西来,还偏要说这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贺绍廷仿佛想像得到那小姑娘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秀美的双眉一定是微微蹙着的,脸上也必定是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明明是那样娇俏的小姑娘,教训起人来总是一套套。 又想到唐淮周被妹妹训得认怂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声。 蔫坏的小丫头长大了,对付哥哥的手段也变得直白了,训斥、威胁……嗯,可怜的周哥儿…… 他表情愉悦地取出一粒解酒药送入口中。 范广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将军,好歹也请人看一看这药到底是不是解酒药,吃了对身子有没有坏处吧!” “是她的话不要紧,她总不会害我。” 第59章 第59章 却说长顺把东西送到后便回来复命,唐筠瑶从他口中得知贺绍廷办完差事回府后,便一直在屋里自斟自饮谁也不见,不禁又想到白日在镇远将军府前看到他脸上的那丝异样,心中暗暗猜测着,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贺绍廷与那杜诚忠还有一层血缘关系所在。 她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打算到阮氏屋里去,刚经过园子便遇上了轻哼着小曲儿的唐淮勉。 “三妹妹回来了?”唐淮勉心情颇好地问。 唐筠瑶一见他便忍不住笑了:“免谈居士可是又构思了什么新的话本?” 唐淮勉吓得脸色一变,连忙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四下环顾,确信没有人听到她这话,这才压低声音道:“三妹妹,说好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若是我爹娘知道我居然学人写话本,必是又要骂我不务正业了。” 见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唐筠瑶忍着笑意道:“那好,我不说,不过你若是出了新的话本,必须第一时间便送我一本。” “这是当然,三妹妹可是我的忠实读者,自然是要好好对待的。”唐淮勉得意地回答。 还是他家的三妹妹有品味,不似那等庸俗之辈,不懂欣赏,更分不清好与歹,居然还敢说他写的话本毫不符合常理,还说三岁孩子写得都比他好。 狗屁!分明是自己撅起屁股都拉不出屎来,却偏要怪地面太硬! 看着他得意得就差没将尾巴摇上天的小模样,唐筠瑶忍俊不禁。 她自然没有告诉他,他真正的忠实读者并不是自己,而是当朝五公主。 每每看着五公主捧着免谈居士的作品看得津津有味,言语间更把他捧成了不拘一格放荡不羁的罕见才子,再联想自家三哥被二伯母追得抱头鼠窜的滑稽模样,差点没忍住喷笑出声。 唐淮勉对着他的“忠实读者”好一顿自吹自擂,末了才道:“对了,上回咱们投的那趟分红已经送来了,等一会儿我便让人给你送去,周哥儿的我也已经给他了。” “行,这回挣得多么?”唐筠瑶随口问道。 唐淮勉嘻嘻一笑,洋洋得意地道:“当然!你三哥我什么时候看走过眼?这一次比上回还多挣了两成。” “我就知道三哥是最厉害的,跟着三哥走肯定没错!”唐筠瑶笑吟吟地直夸他。 唐淮勉听罢愈发得意了,一拍胸膛,豪气满满地道:“你等着,三哥替你挣个十里红妆回来,让全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你!” “如此便多谢三哥了!”唐筠瑶大大方方地回答。 唐淮勉哈哈一笑。三妹妹就是这一点最好,从来不扭扭捏捏的,想说什么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明明白白。 也是和唐淮勉多接触后,唐筠瑶才发现这小子居然有一身不输于他爹的挣钱本事。 京中经常有不少商队大江南北地去,而后便会从当地购买一些特产带回京城卖以赚取差价,唐淮勉便是瞧中了这当中的商机,结识了不少商队,拉上唐淮周和唐筠瑶兄妹凑了份子钱加入,挣了不少分红。 这生意并不是每一桩都能挣钱的,有时候千辛万苦地把货物运了回来,却由于这样那样的各种原因,有可能不但挣不到半个钱,甚至连本钱都亏损。 可唐淮勉却偏有那么一双慧眼,但凡他瞧中的,十之八九都能大赚,也让跟着他一起投资的唐淮周兄妹俩也挣了不少体己钱。 这也算是唐筠瑶的一个意外之喜了。毕竟手上有钱,想做什么事都容易些。 两人正说笑着,便见大房的唐淮兴和唐淮耀正朝这边走来。 “大哥,二哥。”唐淮勉主动招呼着,唐筠瑶也跟着不咸不淡地唤了声。 唐淮耀飞快地瞄了她一眼,轻声唤:“三弟,三妹。” 倒是唐淮兴眼神阴鸷地扫了他们一眼,而后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老是这般像是谁欠了他银子不还似的,忒讨厌了!”待大房那对兄弟走得远了,唐淮勉才抱怨道,一会儿又压低声音道,“奇怪的是,最近他连书都不看了,整日不着家的也不知在忙什么,仿佛听说是遇着了什么贵人?” 自上科落第后,唐淮兴瞧谁都觉得对方在取笑自己,性子便愈发变得阴晴不定。尤其是李氏原本为他相中的那户人家,得知他落榜后,迅速答应了另一家的亲事,一个月前便将女儿嫁出去了。 为着此事,李氏气得病了好几日。 唐筠瑶没有兴趣理会大房之事,当年她家老头子就曾劝过唐淮兴先不要急着下场,因为他文章虽写得好,可却过于花团锦簇,缺少陛下最想看到的‘务实’,建议他游学几年增长见闻,待下一科再下场。 可惜唐柏年夫妇和唐淮兴都觉得她家老头子不安好心,生怕他们大房的孩子有了出息占了风头,故而执意让唐淮兴按原计划下场,气得老头子直唤心口疼,趁机又勾起了娘亲的心疼怜惜,让他又度过了被娘亲放在心中首位温柔以待,甜得如蜜糖般的几日。 唐淮兴执意下场的结果不出所料,素有才名的他竟是连同进士都没有考取,让唐柏年夫妇及唐筠瑜大失所望,而他本人也因此颓废了好长一段日子。 最近倒是重新振作起来了,不过却不是投入书本当中准备来年再考,而是遇上了‘贵人’,打算跟着‘贵人’谋取前程? 唐筠瑶摇摇头,并不放在心上。 只她到了阮氏屋里,见向来好性子的阮氏居然面带恼意,一时讶然,走过去挽着她的手臂撒娇地问:“是谁惹娘生气了?是爹爹还是哥哥?” 阮氏被她逗笑了,好一会儿笑叹一声,语气充满了无奈:“与他们父子无关,只是……罢了,我也管不了了。” 唐筠瑶更奇怪了,遂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挽琴。 挽琴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替自家夫人抱不平了,一见她望过来,忙道:“还不是为了大姑娘的亲事!早前夫人替大姑娘说了一户人家,便是汪夫人娘家远房亲戚的一位公子,家世、品行、才学样样都不差,大夫人初时也同意,夫人便出面替两家约好了相看的日子,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大夫人便反悔了,竟还带着大姑娘去了镇远将军府贺喜!” 唐筠瑶顿时了然。 李氏初时是对庶长女唐筠柔的亲事不上心,故而才会任由唐筠柔生母英姨娘求到王氏跟前,王氏出面请阮氏代为留意合适的人家。阮氏是个软性子,又确是担心大房这个孩子的亲事,故而便应了下来,尽心尽力地替她张罗。 只李氏最近也不知被什么人提醒,觉得庶女的亲事倒是可以利用起来,故而又改了主意。今日竟带着唐筠柔到镇远将军府去恭贺镇远将军纳妾,打的自然是希望借唐筠柔攀上高枝的主意,至于唐筠柔将来是做妻还是做妾,那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毕竟今日镇远将军府那个场合,会出席的也不会是什么身份贵重的大家夫人。 阮氏一番好意全打了水漂,又心疼李氏如此作践孩子,只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倒是把自己给气着了。 若是按唐筠瑶的想法,大房的事由得他们自己闹腾便是,不过这番话她可不敢对阮氏说,免得又引来对方一通教导。 她只能插科打诨,逗得阮氏将注意力从大房的糟心事上移开,看到阮氏脸上重又露出那种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撒娇地搂着她的臂好一通卖乖。 “你呀,真是越长大越爱撒娇,还不如小时候。”阮氏没好气地在她额上轻戳了戳。 她直接装傻充愣。 一连几日,言妩都没有再出现,可是唐筠瑶却还能感觉得到她并没有离开,猜测着大概是那笨鬼还在思考着那日在马车里她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这期间她又给贺绍廷送了几回东西,譬如有她学着做的护腕、唐淮勉托人帮她寻来的伤药等,都不是什么太过于贵重之物,可每一样她都花足了心思。 这一晚,言妩终于在她准备入睡前出现了。 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唐筠瑶靠着床头坐好,拉了拉身上的锦被,一副打算与她详谈的模样:“你是不是有话想要问我?” 言妩纠结地揪着她的小手帕,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问:“瑶瑶,我梦里的那个与我长一模一样之人是你么?” “你觉得呢?”唐筠瑶不答反问。 “我觉得就是你,虽然我不明白她怎会是那个模样,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人就是你。”言妩迟疑着回答。 唐筠瑶只是望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言妩抿了抿双唇,望着她的眼神带着犹豫,半晌,才低声问:“瑶瑶你为什么不要豫王了?豫王对你那么好,我都看到了,在梦里的时候你心情不好,是他哄你开心;你生病了,也是他喂你吃药;你被人害得掉进水里,还是他跳下去救你。” 她喃喃地将自己梦到的那些画面一一道来,虽然她听不到梦里之人说的话,可还是能从豫王的言行举止当中感觉得到,他真的对瑶瑶很好。 “可是这一回,你为什么就不要他了呢?”末了,她不解地再度问。 唐筠瑶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上辈子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在她再一次问出‘为什么不要豫王’这句话时,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唇边甚至带着浅浅的笑容。 “真是个笨姑娘,都是假的,你看见的那些好,全都是假的!你只看到他待我好,却没看见为了能得到他这点好,我花费了多少心思,算计了多少人。” “他确是待我好,可他同时也待别人好。他的好可以分成无数份,我得到的不过是其中的一份,也许这一份会比别人得到的多一些,可仍然不是完整的。” “他给予的这些好,也是给他自以为纯真善良如同池中白莲一般的瑶儿,却不是给心狠手辣排除异己的许筠瑶。” 那个人,性情温厚,喜欢的也是纯真娇美、视他为世间唯一的姑娘,她既然想要争夺他的宠爱以立足宫中,自然要投其所好,无时无刻不在他跟前扮演这样的女子。 至于真心?或许她也投入过,又或许从来没有,谁又知道呢?毕竟天底下最最高明的演技,就是把自己也给骗过去。 她曾经不明白,但经历过‘因病被迫离宫静养’后,便什么都明白了。或许在那之前,她还能拥有‘真心’此等奢侈物,在那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言妩心口忽地一痛,似是一瞬间感同身受,眼泪‘啪哒啪哒’地直往下掉:“他曾经伤害过你是不是?曾经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唐筠瑶叹了口气,拿过她的帕子替她拭泪:“谈不上伤害,更加说不上让我伤心,那不过是在特殊的情形下,他做出的一个正常合理的选择,而我也认清自己的位置,自然不会伤心。” 她身染‘重病’,连太医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登基在即,自然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小侍妾而误了大事,亦不方便把她这个‘重病几近不治’之人接进宫里,故而把她留在了宫外养病,这也没有什么好怨怪的。 而她也因为那一场‘病’,得以避过了豫王登基初期的后宫之争,也让自己彻底蛰伏下来,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那真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言妩听罢却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道:“那、那廷哥儿会比豫王待你更好吗?”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笑道:“我不知道,大抵是会的吧!” 谁知道日后之事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若是选择贺绍廷,她投入了多少心思,得到的回报必然要比上辈子待豫王要多。 言妩抽抽答答的,也不知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豫王从噩梦中骤然惊醒,额上一片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心口也是一阵绞痛。 良久,那股痛楚才渐渐减弱,他喘着粗气,胡乱地抹了一把汗,心有余悸般按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恍如锥心般的痛楚。 就在方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抱着一个逝去的女子无声落泪,可无论他再怎么呼唤,那女子却再没能回应他一声。 他记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记得抱着她在怀里那股深深的悔恨。 他轻轻揉着额角,靠坐在床头平复翻滚的思绪。 ‘噼啪’的一下灯芯炸响之声,也将他惊醒了过来,随即又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更声,一下又一下。 原来已是四更时分了…… 他转过身来,正要重又躺下继续睡去,却忽地心有所觉,抬眸一望,竟见多宝架旁站着一个陌生的纤弱身影。 他吓了一跳,正要厉声喝问‘你是谁’,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如遭雷轰,整个人当场便惊住了。 就是她!就是这副容貌! 心里那一直像是缺了一口之处仿佛一下子便被填满了,他甚至顾不上害怕,连鞋也来不及穿便急急地朝着那身影走过去:“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本王府中?”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对方,却碰到了一场空,定睛细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他不死心地四处寻找着,可满屋除了他自己外,哪还有半个人影。 外间守夜的画鹃听到动静,披着衣袍急急走了进来:“殿下醒了?可是需要什么?” 豫王强忍着心中失望,摇头道:“无事,你继续睡去吧!” 待画鹃退出去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成眠,干脆披衣而起,行至书案前,提笔蘸墨,略思索一下,凭着方才的记忆和内心深处的希望,一点一点在雪白的纸上勾勒出女子的容貌。 杏儿脸蛋,远山黛眉,翦水双眸,挺俏琼鼻,如花瓣般诱人的丹唇…… 良久,他落下最后一笔,望着画中女子,终于满意地笑了。 不错,就是这副容貌,那个人就应该长得这般模样的。只是……世间上果真有长得这般模样的女子存在么?他脸上一片茫然。 却不想次日一早,前来帮他收拾书卷的内侍看到他还未来得及收好的画像,笑着道:“殿下这画画得比前几日奴才瞧见的那幅可好多了。” 豫王正被画鹃侍候着穿衣,听到他这话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问:“难不成你也见过这画中女子?” “倒是见过一幅画,上面画的女子与殿下这幅的十分相似。”那内侍想了想,回答道。 “在何处所见?画如今又在何处?你且寻来让本王瞧瞧。” “就在一个小画坊里头,那画有些年头了,画者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家,故而店主一直把它扔在角落处,前几日奴才出外办差,偶尔间看见的。殿下若是想要,奴才这便去把它找来。” 此刻的唐筠瑶正在对镜理妆,言妩站在她身旁,垂着双手老实地道:“瑶瑶,昨夜我又去了豫王府。” “去那里做什么?又梦见什么画面想去证实一下了?”唐筠瑶扶了扶发上别着的绢花,随口问。 “我本来是想要去骂他一顿的,不过见他好像做了噩梦很难受的样子,就放过他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都不去了”言妩气哼哼的,很快又喜滋滋地加了句,“他们都不是什么好的,日后还是咱们一处吧!” 唐筠瑶瞥了她一眼,见她重又回复到那没心没肺蠢笨蠢笨的模样,心中好笑,故意道:那可不行,我日后可是要和廷哥儿一起的,我还要给他生很多很多孩子,组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家。 她一边在心里这般说着,一边往外走。 言妩立即不甘心地追了上去:“瑶瑶你不要冲动,你现在还小呢!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比廷哥儿更好的人出现……” “廷哥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再没有人会比他好了,我就是瞧上了他,偏要他!”唐筠瑶故意气她,殊不知唐淮周正好走过来,将她这番话听了个正着。 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唐淮周更是一脸见鬼的模样,好半晌才同情地道:“廷哥儿也忒倒霉了些,竟让你这个女魔星给瞧上了。” 随即又一脸恍然:“我说上回你怎的对他那般体贴温柔呢,原来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唐筠瑶脸皮纵然再厚,被兄长听到她这番话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再一听他接下来说的话,顿时又坦然了,心思飞快地转动着。 虽说这辈子她是打定主意要缠上贺绍廷的,不过他如今身居高位,差事亦繁忙。而她一个内宅女子,也难寻得了太多机会接近他,若是得了唐淮周的相助,事情可就容易办多了。 想到这,她笑盈盈地上前,声音充满了诱惑:“哥哥,爹爹和娘亲替你相中了韦家的姐姐,你可知道?可想偷偷见见韦家姐姐长得什么模样?性子好不好?容不容易相处?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上辈子唐淮周娶的也正是大学士韦良之女韦映竹,唐筠瑶对韦映竹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个性子沉静、规规矩矩不怎么爱说话的妇人。不过上辈子多数朝中贵夫人在她的面前都是这副模样,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唐淮周想要假装不在意,可微微泛红的俊脸,不自觉地微微竖起的耳朵已经出卖他的内心,看得唐筠瑶一阵窃笑。 哪个少年不怀春?哪个少年不会好奇自己未来的妻子?小唐大人自然也不会例外才是。 果然,未来的小唐大人清清嗓子,假装不经意地道:“等会儿我约了廷哥儿和一位朋友到京郊彤山赏枫。” “好的,哥哥乃是尚书公子,出外自然少不了小厮侍候。”唐筠瑶眉眼弯弯。 “正是如此!”唐淮周一脸认真的接了话,兄妹二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却说依约到了京郊彤山的贺绍廷,视线总是忍不住投同唐淮周身边那位总是垂着头的小厮,总觉得他瞧起来有点儿眼熟。 直到那小厮上前奉茶,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他才恍然大悟,一时又好笑不已,无奈地冲着好友道:“你也偏由得她。” 第60章 第60章 唐淮周装傻地摸摸鼻子,嘀咕了几句,贺绍廷也没有听清,只是伸指轻敲了敲唐筠瑶的脑袋:“调皮!” 唐筠瑶笑嘻嘻的也不恼,朝着手中的茶盏努了努嘴:“公子,你怎的不用茶呀?” 贺绍廷哑然失笑,终于伸手接过她手中茶盏,呷了几口茶水后,叮嘱一旁的‘假小子’:“今日来赏枫之人颇多,你莫要乱走,以免得走丢了。” “好的,不乱走,我就跟着你哪儿也不去。”唐筠瑶装了一会儿小厮侍立一旁,站得已是有点儿累了,干脆一屁股便坐到了石凳上,托腮望着他笑盈盈地回答。 长得真好看,既有属于文人书生的俊朗,又有属于习武之人的坚毅,关键明明是那样淡泊的性子,可从来却不会冷待自己。 这样好的廷哥儿,合该属于她的才对! 唐淮周望望笑得一脸春心荡漾,一瞧便知“用心不良”的妹妹,再看看对自己被女魔星盯上一事毫无所觉的贺绍廷,眼神不禁有几分同情。 虽然廷哥儿给他当妹夫确是很好,不过自家妹妹是什么性子,自小遭她荼毒的他再清楚不过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妹妹的‘魔爪’中,到底有点儿于心不忍。 他正想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下无知无觉,正温和地和唐筠瑶说话的贺绍廷,却收到了唐筠瑶淡淡的一记警告眼神,立即低下头去,假装认真地品着茶。 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廷哥儿你自己多保重吧! “你上回给我送的那个伤药很好,前日曹胜与人比试时伤了右臂,用了那药后伤口愈合得很快,比我们在军中一直用的疗伤药还要好用,难为你如此费心了。”贺绍廷温声道。 唐筠瑶却不怎么高兴地噘起了嘴:“我给你的药,你怎的让别人用了呀?那是给你的,只能你一个人用!” 旁人是好是歹与她什么相干?她就只在意他一个就可以了! 贺绍廷耐心地解释道:“当时情况危急,恰好我身上又带着药,故而便给他用了。曹胜虽名为我的亲卫,实则却是与我多次出生入死的兄弟,实非旁人可比。” 唐筠瑶想了想,也罢,既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自然与别个不同,独木难成林,他纵然武艺再好再有天赋,若身边没有得力之人,也难以在战场上取胜。 “上次那盒便给了他用吧!下回我再让三哥替我新寻了来,不过你不能再给别人了,得自己留着。”她再三强调道。 贺绍廷失笑,只觉得小姑娘当真是爱计较,不过也乐得哄她高兴:“好,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 唐筠瑶这才满意了,立即冲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唐淮周依旧低着头盯着茶水上飘着的茶叶,一脸认真地研究那茶叶的色泽、口感等等,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瞧见。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忽有一名年轻男子急匆匆走来,唐筠瑶抬眸望去,见是一张陌生的脸,知道必是兄长约的另一名好友,有些无趣地移开了视线。 “来的路上遇着了一位多年未见的同乡,与他多聊了一会儿,才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我自罚三杯……咦?怎的没有酒?”男子望望石桌上的茶水,惊讶地问。 唐淮周幽怨地瞥了一眼仍旧喜滋滋地盯着贺绍廷的妹妹,清清嗓子道:“今日不宜饮酒,不宜饮酒。来,我来替你们介绍。忠武大将军贺绍廷,今科举人沈旭昌。” 沈旭昌三个字传出耳中时,唐筠瑶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似的。她细细一想,终于明白了。 这不就是上辈子从她手中截胡了皇后之位的沈婕妤的兄长么? 紧接着她又听唐淮周补充了一句:“廷哥儿,旭昌兄的叔父是沈师爷,你可还记得?” 贺绍廷愣了愣,很快便想起了当年唐松年仍为安平县令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师爷沈铭。 便是唐筠瑶也觉得意外极了,没有想到这辈子她与沈婕妤还有这么一层拐着弯的联系。 当年唐松年回京述职,继而便留在了京城,他也曾去信邀请沈铭到京城来助他一臂之力,只是沈铭却婉拒了。后来唐筠瑶也听说沈铭回了老家开了一间私塾,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那厢三人已经聚起了旧,沈旭昌是个爽朗的性子,本是听闻眼前这位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些的年轻人,居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不自禁地有些拘束,但见对方虽然话不多,可言行举止当中却并无半点倨傲轻慢之意,顿时便放下心来。 片刻之后,他才注意到一名唐府小厮打扮的小子坐着一动也不动,不但没有主动上前侍候斟茶,反而还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自家主子动手。 “淮周啊,贵府的下人只怕还要多训导训导才是。”他意有所指地道。 唐淮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见他有意无意地望向妹妹时,顿时哑然失笑,只是也不好对他明言那‘不懂事的小子’真正身份,唯有清清嗓子,假装不悦地瞪向唐筠瑶:“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唐筠瑶终于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又有点儿不爽沈旭昌的态度,假装看了看茶盅,道:“哎呀公子,没热水了,我到车里取些水来。” 说完,也不等唐淮周回答,起身拍了拍衣袍,一溜烟便跑掉了。 唐淮周想叫也叫不住了,唯有讪讪地道:“下人不懂规矩,让旭昌兄见笑了。” 贺绍廷却有点儿担忧地望望唐筠瑶消失的方向。 她哪里去拿水泡茶啊!分明是不乐意呆在这里,才使了个理由跑掉了。 唐筠瑶也确如他所猜测的那般,根本没有往唐府马车停放之处去,而是心情甚好地沿着枫林缓步而行。入目尽是一片红,红得似火,红得醉人,那层层叠叠的红叶迎风摇曳,千娇百媚,尽显千般风情。 这还是两辈子她头一回如此无拘无束地在外头行走,可以恣意地去她想去的地方,不必担心回去晚了会被处罚,也不必担心什么宫规。 她贪看着满山妖娆的红艳,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出了很远,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男子的争吵声,她停下脚步,透过枫树杆望过去,竟然看到太子与襄王的身影。 她听到太子愤怒地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背后算计?赵元昌,孤到底哪里对不住你?!竟使得你这些年不惜一切代价要与孤作对!当年为了对付孤,不惜陷害孤勾结前朝余孽,甚至还要借前朝余孽之手取孤之性命!这一回你又有什么目的?是想将一切罪名推到孤身上,借以让父皇废了孤的太子之位不是?!” “赵元昌,孤老实告诉你,你休想!孤便是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你除了只会把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推,还会做什么?!不是我想要对付你,是你不放过我!是你!”襄王怒声回吼。 “好啊,你可总算是承认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设计的,所有的阴谋都是你整出来的!走!跟我到父皇跟前说清楚!”太子一把扑过去,揪着襄王的衣领怒道。 “放手!你给我放手!”襄王奋力推他,见推他不动,骤然飞起一脚就要往他身上踢去。 太子堪堪避开他这一脚,大怒着挥拳上前就要打。 眼看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弟就要拳脚相向,唐筠瑶便又见一名锦衣男子从另一旁冲了出来:“皇兄,三弟,你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她定睛细细一看,认出来人正是天熙帝次子——信王。 信王拉着襄王道:“三弟,他毕竟是咱们的大哥,又是国之储君,君臣有别,你怎能对他不敬?!” 一会儿又转过头去对太子道:“皇兄,三弟自来便得父皇母后宠爱,难免会有些小孩子脾气,你大人有大量,切莫与他计较。” 哪知被他这般一劝,太子与襄王心中怒火更盛了。 襄王愤怒地道:“他还有什么不满?!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就因为他出生得早,什么好的都得让着他!这会儿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呢,便已经恨不得把咱们杀之而后快了,若是他日他坐上了那个位置,那还能有咱们的活路?!” 太子同样万分痛恨:“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但凡孤有什么,父皇必然也会想法子给你一份!同样犯了错,父皇对孤从来都是重重处罚,对你便是轻轻放下!在你眼里,只怕更恨不得孤早早就给你让位!” “皇兄、三弟,冷静,要冷静!皇兄,别动手别动手,若是伤着了他,父皇必是会震怒的!三弟,君臣有别啊!三弟……”信王急得劝了又劝,可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与襄王互不相让地动起了手。 唐筠瑶眸色幽深,定定地望着正急得团团转的信王,神情若有所思。 这个信王……倒是有点意思啊!句句话都是在劝说,可每一句话都能轻易地再给那两人添把火,倒是没有想到诸皇子当中还有这么一个妙人。 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掩藏好,看着不远处有听到动静的东宫侍卫赶了来,好歹把那对被怒火占据了理智的兄弟拉了开。 而后她又瞧见一名中年文士在太子身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太子眼神狠厉地瞪了一眼襄王,这才带着他的人急急离开了。 她双手交叠于腹部,望着太子匆匆离开的方向,两只拇指轻轻地摩挲着。 “你也听见了,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在心里定了我的罪,认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算计他!亏得这东西没给他,否则他还会以为我心虚呢!”襄王恨恨地啐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一物,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只听‘啪’的一下响声,唐筠瑶望过去,见那似乎是个玉雕。 “母后近日凤体抱恙,若是她知道你们又闹起来了,对病情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啊!皇兄不过是一时气急了,况且他又是太子,自来便只有旁人服从他的份,可你……唉,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还是我抽个时间到东宫去,好生再劝劝他吧!”信王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 “你不准去!去了也不过是再受他一顿气!他爱怎样想便怎样想!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有做过之事,凭谁也不能冤枉我!”襄王气极。 信王似乎又劝了几句,只因隔得远了,唐筠瑶也没有听清,看着那对兄弟渐行渐远,最终彻底在视线里消失。她又等候了约莫一刻钟,确信再没有其他人了,这才从枫树下走出,捡起襄王砸在地上的那物,见果然是一个做工精致、玉质通透的极品玉雕。 太子好玉一事,她也是从五公主口中得知的,这个玉雕,是襄王打算送给太子的么?可是太子与襄王兄弟不和已是人尽皆知,上辈子也是因为被襄王步步进逼,太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差踏错,以致最终走了弯路,彻底失了太子之位。 而太子被废后,襄王上窜下跳的一连串举动,确又是为了太子之位,不过最终便宜的却是豫王。 至于信王…… 她的眸光微微闪动着。上辈子太宗皇帝册立了豫王为新太子后,将其余诸子悉数赶出了京城,信王自然亦在其中。 上辈子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显出来,也没有在夺嫡之争中得利,故而她对他着实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信王生母乃是姚妃,而姚妃在宫中也是一个如同隐形般的存在,论得宠不如贤妃,论得势又不如贵妃,能升至妃位,也不过是母凭子贵。 她想了想,寻了个隐蔽之处,挖了个坑,把手上这只缺了一个角的玉雕埋了进去。 待她原路折返时,才走出没多长一段距离,迎面便看到满脸急色的贺绍廷。 贺绍廷此时也发现了她,立即大步朝她走了过来,沉着脸责备地道:“我方才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不要随意乱走,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 唐筠瑶还是头一回见他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一时有点儿懵,可很快便从善如流地认起错了:“对不住,我错了,不应该贪看景色而不知不觉地走远了。” 贺绍廷还是绷着一张俊脸:“你没有对不住我,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对不住的是你爹娘,还有偷偷带你出来的兄长。” 咦?还是很恼呢!见他脸色丝毫没有缓和,唐筠瑶有几分意外,眼珠子骨碌一转,捏着他的袖口轻轻摇了摇,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偷偷望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耷拉着脑袋,以一种快要哭出来的音调软软地道:“我错了,真的不敢了,你不要生气。” 贺绍廷望望那紧紧揪着自己衣袖的纤纤素手,又望向她,正正抓住她偷看自己,看着小姑娘如同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垂着脑袋要哭不哭地认错,纵然猜得出这坏丫头必是装的,可心里那股恼意到底还是消去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如今她好好的没有任何事,又保证了不会再犯,那他自然也不应该再揪着不放才是。 “好了,不许装哭!”他没好气地戳破小姑娘的伪装。 唐筠瑶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往他跟前凑,笑容明媚得简直能与艳阳相媲美。 “那你不许恼了!人家都已经知错了,而且再三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犯的!” “你还敢与我讲条件?”贺绍廷瞪她,转身就走。 唐筠瑶连忙迈步跟上,喋喋不休地道:“不是讲条件,是怕你气坏了身子嘛!年纪轻轻的总爱生气的话,很容易早早就成老头子的!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后悔可就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你总不希望日后自己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许多吧?万一将来抱着自己的儿子出外,人家还以为你们是祖孙呢!那样的话可多憋屈啊!你说对不对?” 贺绍廷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坏丫头居然还是个话唠!瞧这碎碎念的,简直能把人给念趴下! “好了好了,我不恼了,不恼了。”终于,他投降了。 唐筠瑶得意。 她就知道这招最好使,何止是烈女怕缠郎,烈郎分明也怕缠女嘛! 见她笑得如同偷腥的猫儿一般,贺绍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忽又见前方唐淮周紧紧张张地过来,立即朝他扬了扬手:“在这里!” 唐淮周听到声音回过身来,看到妹妹和贺绍廷一起,顿时松了口气。 “你这坏丫头,险些吓死我了!”他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语气难掩抱怨。 “丫头?淮周,他是个姑娘?”沈旭昌终究察觉了不对劲,仔细望向盈盈而立的‘小厮’,终于如梦初醒。 怪道方才这两人这般着急地要出来寻人呢!原来竟是位小姑娘,看来这姑娘必就是淮周的胞妹,唐尚书唯一的女儿了。 唐筠瑶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自己,又对着兄长说了几句软话,便成功地让他消了恼意。 前来赏枫的游人越来越多,唐淮周也不愿意在外头给妹妹脸色瞧,只把小姑娘护在身侧,几人缓步于枫林当中,欣赏着这教人心醉的美丽景致。 “前方可是唐公子与贺将军?”忽有女子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唐筠瑶闻声回头一望,有些意外地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不远处,嘉平县主、郑妍、杜杏嫦,还有几名她瞧着脸熟却不记得名字的贵女袅袅而来,出声的女子正是走在最前面的嘉平县主。 她突然想到了早前五公主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番话,那番关于嘉平县主和郑妍都瞧上了贺绍廷的话,整个人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县主,妍姐姐。”她从贺绍廷身后走出,含笑上前招呼着。 嘉平县主喝斥的话在看清她的容貌时便及时咽了下去,嗔道:“原来是筠瑶妹妹,我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呢!” 郑妍也认出了她,笑着彼此招呼,众女又向贺绍廷等人行礼。 因为心里将嘉平县主与郑妍视作了对手,唐筠瑶便一直留意着她们,发现郑妍确是有意无意地直往贺绍廷身上瞄,可嘉平县主除了行礼时瞅了一眼贺绍廷外,注意力完全是放在了她的兄长唐淮周身上。 她顿时了然。 原来嘉平县主看中的并不是廷哥儿,而是她的亲哥!怪道前段时间突然对她那般热情呢!原来打的是想给她当嫂嫂的主意。 “我们迷了路,正着急呢!不曾想便遇到了唐公子,可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听到嘉平县主明显刻意放柔了的声音,又望望一副浊世佳公子模样,神情客气却疏离,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嘉平县主的唐淮周,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 小唐大人上辈子的桃花便相当旺盛,这辈子想来也应该一样。 她又侧头望向身边的贺绍廷,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了一脸阴郁的杜杏嫦身上,心中顿时敲响了警钟。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不成廷哥儿瞧上了那杜杏嫦? 她不着痕迹地迈出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郑妍望过来的眼神。 贺绍廷没有察觉她的小心思,收回了望向杜杏嫦的视线,浓眉微微皱了皱,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这位杜姑娘已经完全没有了曾经的单纯不谙世事,亦褪去了以前的娇怯胆小,瞧她眉宇间的阴沉与郁色,足以见得这段日子她过得相当不好,以致连心性也改变了。 那杜诚忠,先是害死了自己未及出生的三个亲儿,如今又彻底毁去了他最疼爱的女儿。 “廷哥儿,你瞧那朵枫叶好看么?像不像一颗心的模样?你帮我摘下来可好?”忽地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低下头去,便对上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 “好。”他点点头,顺着小姑娘所指方向,足尖一点,身体骤然凌空而起,长臂一伸,便将小姑娘说的那片像心一样的枫叶摘了下来。 “是这个么?给你。”他把那片红彤彤的枫叶放进唐筠瑶白嫩的掌心上,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个甜丝丝却又无比灿烂的笑容,顿时阔然开朗。 也是,杜府之事与他什么相干! 第61章 第61章 杜杏嫦敏感地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眸四下一看,却又什么也没发现,只看到那位少言寡语的贺将军凌空一跃,而后将摘下的红叶交给了唐筠瑶。 她冷漠地收回了视线,却又听到与嘉平县主一起的那两名贵女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掩嘴发出一阵轻笑声,隐隐约约间,她听到“妾室”、“活该”几个字,脸色当即一沉,迈步便朝那两人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活该!谁又活该!” 她的语气着实算不上好,脸色也是相当难看,那两人顿时便不高兴了,其中个子稍矮的那人毫不客气地道:“我们在说什么与你什么相干?” “算了算了,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又跟吃了炮仗似的,咱们不要与她计较。”个子高一点的那人轻轻拉了拉同伴的袖口,小声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家里多了位妾室么?又不是咱们惹的她,心里若是不痛快,有本事回去冲你们府里那位姨娘发啊,冲着咱们发什么脾气,简直莫名其妙嘛!”个子矮的那位不满地道。 “你们再说一遍,你们再说一遍!”杜杏嫦大怒,双目似喷火般死死地盯着她们,似乎她们胆敢多说一句的话便要与她们拼了。 “我们说什么了?是你莫名其妙地跑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们说话与你什么相干!”那人不服气地反驳。 杜杏嫦正要冲上前去,察觉这边不对劲的郑妍一把便拉住了她,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还要不要颜面,要不要自己的声誉了?” 杜杏嫦惨然一笑:“我还有什么颜面,还有什么声誉?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看我们家笑话,纵是当面没怎么的,背地里也不定要怎么取笑呢!” 曾经她的娘亲多让人羡慕,此刻便多令人嘲笑。更让她心疼绝望的是,她最敬重的爹爹,每每都是护着那对贱人母子,如今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也全跑去讨好那对母子,视娘亲如无物了。 “你是堂堂将军府的大姑娘,谁敢看你笑话?好了好了,贺将军他们正往这边看过来呢,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郑妍也有些不耐烦了,一时又后悔今日不应该带她出来的。 杜杏嫦紧抿着双唇没有再说话。 唐筠瑶自然也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不过也没有多作理会,仍旧装傻充愣地跟在贺绍廷身边,不时引着他和自己说话。 毕竟这段时间关于镇远将军府的笑话她也听了不少,大抵也知道杜杏嫦日子不好过,心里不痛快。 被人看的笑话多了,自然瞧谁都像在笑话自己,杜杏嫦的反应也不算让人意外。 贺绍廷也没有多想,更加没有察觉她是故意在众女跟前表现出与他的亲近,对她的话是有问必答,只是在听到杜杏嫦闹出的动静时抬眸望了过去,很快便又移开了视线。 可尽管只是随意的一瞥,还是让他身边的唐筠瑶给发现了。 唐筠瑶心中的警钟敲得愈发响亮。 廷哥儿谁也没有理会,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注意杜杏嫦,难不成他果真是对那杜杏嫦有意? 她这般想着,却浑然不觉自己与贺绍廷的亲密落在众女眼里,又是让人何等震惊。 唐淮周更是无奈抚额。 矜持啊矜持!我的好妹妹,再怎么说也有不少外人在场,好歹也要收敛几分吧! 嘉平县主眼眸微闪,想了想,快步追上唐筠瑶,刻意亲近地与她说话。 “县主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免得教人误会了。”唐筠瑶的心思全放在了贺绍廷身上,并不耐烦应付她,意有所指地道。 嘉平县主先是一愣,随即便醒悟了过来。 唐筠瑶是一身小厮打扮,她这般巴巴地接近她,在不知情之人眼里,就是她一个京中贵女有意讨好一个下人。 想明白这一层,她下意识地离唐筠瑶远了些,只一时又不甘心,趁着贺绍廷走到另一边与匆匆而来的范广说着话时,有意卖唐筠瑶一个好,压低声音提醒道:“筠瑶妹妹,你可是要小心一些,郑国公府有意与忠武将军府联姻,郑贵妃更是打算请陛下赐婚贺将军与郑妍。” 唐筠瑶一早便从五公主处听说了,闻言‘嗯’了一声,懒洋洋地回了句:“那又如何?” 嘉平县主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反应,蹙眉道:“难不成你对贺将军无意?” “有意又如何,无意又如何?我能瞧上的男子,必是这世间上最最出色的。自古美人爱英雄,但凡是出色的男子,自然会引来不少女子争相竞逐,一切但凭本事便是。”唐筠瑶毫不在意地回答。 嘉平县主被她如此直白的话语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恰好也将她这番话听得分明的唐淮周捂脸,恨不得把这没脸没皮的丫头拎过来训一顿。 唐筠瑶可不理会他们怎么想,快步朝着贺绍廷走过去:“怎么了?可是又有差事?” 贺绍廷点点头:“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不必了,你有事要忙便先走吧!还有哥哥在呢!”虽然有点儿失望不能与他再多相处一阵,不过来日方长,她还是相当体贴地道。 唐淮周与沈旭昌此时也走了过来,闻言亦是此说。 贺绍廷见状也不再坚持,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唐筠瑶要紧跟着兄长不可乱走,见小姑娘无比乖巧地应下,这才带着范广急匆匆地离开了。 “人是在河安府一带失了踪迹的,咱们不少人也受了伤。”范广低声道。 “没有性命之忧便好,此番虽然跟丢了人,但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他们在河安府布置了人手,而那伍英娘更是他们当中一个重要角色,否则他们不会隔了两年还不放弃营救她。”贺绍廷道。 当年陛下没有处死那化名为图衣的前朝宫女伍英娘,便是想着留她一命当饵,好把她幕后之人引出来一网打尽。 如今伍英娘被救走,也算是在他们意料当中。 贺绍廷离开后,唐筠瑶便觉得兴趣缺缺,唐淮周更是对嘉平县主有意无意的亲近头疼不已,与同样觉得无趣的沈旭昌另约了时间,带着妹妹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却说杜杏嫦阴沉着脸回到府里,便听到云氏身边的侍女抱怨道:“说是西院那位身子虚弱,刚进的燕窝全给那边送去了!今日一大早送来的那批布料也是,西院那边挑了质地最好的,还说是给小公子做衣裳用的。” “全是些见风使舵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府里的正头夫人呢!” 云氏冷笑:“且让她得意些日子。” 凌湘进府后,她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虽是勉强靠着曾经的情义留下了杜诚忠,可只要那位以儿子为由请他,纵是他已经躺在了她的床上,也是二话不说便离开。 一次又一次,她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她只需要似是而非的几句话,便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处理掉后院那些姬妾,干干净净地迎娶自己进门。可事隔多年,却突然冒出来那么一个下贱胚子,竟轻而易举便从她的床上把人给叫了走。 若早知他如此重视儿子,当年她便应该选择去母留子的。只可惜当时她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不能为他生下儿子,以致造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杜杏嫦气得浑身颤抖,二话不说掉头便走,打算去寻凌湘算账。哪想到刚走到园子里,便看到了步伐匆匆的兄长冯维亮。 冯维亮见她一脸恼色,止步问:“可是西院那位又气着你了?” “她太过分了!”杜杏嫦简单地将事情道来。 冯维亮冷笑,眸中却难掩兴奋:“你放心,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只等父亲回来,我便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查了这么多日子总算有眉目了,诚如他想的那般,那个贱人所生的儿子根本就不是父亲的骨肉!胆敢将与人私通所生的孽种栽到父亲身上,那贱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接下来好些日,唐筠瑶都没有见过贺绍廷,只有一回从唐淮周口中得出他并不在京城,想来是又领了什么差事外出了,一时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没有时间想太多,因为皇后凤体抱恙久不见好,五公主执意日日侍疾,谁劝都不听,连她最喜欢的免谈居士新话本也没有时间看。 唐筠瑶的心情也颇为沉重,只因她很清楚,皇后的大限也就在这一年内了。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唯有与五公主一起,想方设法地哄着偶尔精神瞧来不错的皇后高兴。 而太子又因为接连犯错被为皇后之病忧心仲仲的天熙帝在朝堂训斥,恰好大理寺又查出一桩贪墨案的背后主谋是与太子关系密切的康宁侯之子,良娣彭玉琪之兄。 天熙帝龙颜大怒,将牵连的一干人等打入天牢,又怒斥太子枉为储君,将其禁足东宫自不提。 而皇后的身体不容乐观,或多或少知道情况的人家,也抓紧时间考虑儿女亲事。毕竟一旦遇上国丧,民间婚嫁喜事便要停办一年,多少会有些影响。 对亲事最为着急的莫过于郑国公府和应郡王府了,只因这两府均有一个眼看着年纪渐长,可亲事却久久定不下来的女儿。 郑妍前头两回订下的亲事,无一不中途夭折;嘉平县主则是左挑右挑,愣是相不中一个满意的,不知不觉间便拖到如今。 为着女儿的亲事,郑国公夫人接连几日进宫求郑贵妃,请她无论如何想法子把国公府与忠武将军府的亲事给定下来。 郑贵妃却深感头疼:“嫂嫂不知,并非本宫没有向陛下提,只是每回提了此事,陛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本宫想着,那忠武将军乃是陛下看重的臣子,说不定陛下也有意让他当女婿,若是如此,本宫倒是不好开口了。” 郑国公夫人听罢失望不已,毕竟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和皇家抢人。 “嫂嫂还是再留意留意可还有其他合适的,妍儿的亲事可真的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在今年内出嫁,否则若凤藻宫那位有个什么……”郑贵妃小声叮嘱道。 “我如何不知,可她……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啊!”郑国公夫人叹气。 与郑国公夫人一般,庄郡王妃也为女儿的亲事头疼不已,不过听闻女儿相中了吏部尚书唐松年之子,她细一想,也觉得这门亲事相当不错,只是一打听唐淮周的年纪竟是比女儿还要小些,便有些迟疑了。 不过再一想,女方比男方要大的夫妻京里可多的是,便是太子妃也比太子殿下要大些呢! 想明白这一层,她便安心了,正想着寻个机会探探唐夫人的口风,却又听闻唐府有意与韦府联姻,两家人私底下都相看好了,就等着合过八字便正式订下亲事。 这下她怎么也不乐意了。她的女儿贵为县主,那唐淮周再好,也好不到要自家女儿与别人争夺的地步。 嘉平县主为此闹了几回,可见她就是不肯,心中恼怒自不必说。 又隔得数日,皇后身子便渐渐有了起色,精神也一日好似一日。待皇后要为豫王选妃的消息传开后,各府夫人惊讶的同时,心中也暗暗猜测着只怕皇后已是强弩之末,否则不会这般着急为豫王选妃。 明白这一点后,除了有意豫王妃之位的人家,其余各府均愈发抓紧时间物色女婿或儿媳妇人选,免得遇上国丧期耽误了孩子的亲事。 一时间,有不少府邸均打着这样那样的名义办起了各式宴席,广邀家中有适龄儿女的人家,为的便是给彼此一个相看的机会。 阮氏也接到了不少邀请她出席的帖子,不过她一来已经有了儿媳妇人选,二来女儿尚未及笄不急着议亲,所以兴趣缺缺。 可大房的李氏心中自有主意,虽然唐柏年凭借着唐松年的关系谋了个八品小官,可到底官位低,她往来的也多是小官吏家的夫人,并没有多少机会结识贵人,这对于有意让女儿唐筠瑜高嫁的她来说,着实有点儿烦恼。再转念一想,便将主意打到阮氏身上,希望借由她助女儿嫁入高门。 唐筠瑜这几年也碰了不少壁。有意和她交好的姑娘,她嫌人家出身低;她想要接近的贵女,人家瞧上的也只是她的堂妹唐筠瑶。本是希望兄长唐淮兴能在考场中一举夺魁,连带着也能提一提她的身份,没想到唐淮兴却科举失利,让她白期待了。 所以,当李氏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收敛脾气,多往三房走动时,她也忍耐了下来,在阮氏跟前更是表现得无比乖巧听话。 阮氏本就不是爱计较之人,对子侄们素来也怀有几分关怀。女儿虽不急着议亲,可大房的这两名侄女却等不得,故而很干脆地应了李氏请求,不过还提出了要带着唐筠柔一起。 李氏虽然不乐意,可也不敢逆她之意。唐筠柔得知后总算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多年来一直亲近三房总算是有了回报。 就这样,阮氏每日带着唐筠柔唐筠瑜这对姐妹出入京中各府,处处留意着合适的人家。 宫中,因为皇后‘病愈’而回复了笑容的五公主,正拉着唐筠瑶躲在花枝后,声音难掩兴奋地道:“小唐唐,你瞧见没?坐在东面第六位的那位公子,长得好不好看?我决定了,等会儿就跟母后说,选他当我的驸马!” 唐筠瑶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暗道:果然又是他。 五公主说的不是别个,正是恪靖伯府的二公子,同时也是上辈子她的第一位驸马。 她不清楚上辈子五公主后来为何要休了他,不过终究那人不是这憨姑娘良配这一点是肯定的了,故而便故意道:“哪里好看了?还没有我哥哥好看呢!” 五公主急了:“胡说,明明很好看,我瞧着满场这般多人,就数他长得最好看了。” “谁说的,我觉得坐在他对面那位公子比他好看多了。还有上面那位着蓝衣的公子,五官精细,眉目如画,自有一股天然的风流气度,也比他俊得不是一星半点。还有那一位……”唐筠瑶硬是与她唱反调,随意指了在场另几名公子,刻意对他们大夸特夸。 五公主听着从她口中逸出的一连串赞美之词,再看看恪靖伯府的二公子,突然觉得他长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好看了。 见她望向那恪靖伯府二公子的眼神没有了痴迷,唐筠瑶好笑不已。 这立场不坚、以色相人的憨姑娘! “那可怎么办?我这会儿瞧谁都觉得不过尔尔,可是我答应了母后会从里面选一个的啊!”五公主苦恼极了。 “既是如此,那要不你还是选那位吧!毕竟是你一眼便相中的,尽管他长得着实很一般……”唐筠瑶一脸勉强地道。 五公主无比坚决地道:“不行,本公主的驸马,要不就是长得最最好看的,要不就是顶顶有才华的,他两者都不是,我不能选他!” 唐筠瑶忍俊不禁,正要打趣她几句,忽见数十名宫中侍卫手持兵器围过来,为首的那名态度强硬地驱着在场的各府公子姑娘往明华殿而去。 唐筠瑶与五公主隐在花枝后,侍卫们并没有留意到她们,驱着吓得脸色女白,浑身颤抖不止的贵公子贵女们渐渐远去。 “小唐唐,他们要做什么?是谁让他们来的?”五公主脸色都变了。 唐筠瑶却突然想到了上辈子太子那场“逼宫”,也正因为那一场笑话般的‘逼宫’,天熙帝终于忍无可忍地废了太子之位。 可这些上辈子是发生在皇后薨后之事,这辈子居然提前发生了! 她一把拉住欲跟去看个究竟的五公主,低声道:“去凤藻宫,快去!” 五公主心中一凛,想也不想便抓着她的手往凤藻宫方向跑去。 两人一路疾走,唐筠瑶便发现往常宫人来来往往的宫道上,此刻却空无一人,连巡视的宫中侍卫亦不见。 更有甚者,两人居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凤藻宫。 正殿内传来了太子与襄王的争吵声,唐筠瑶拉住欲闯进去的五公主,从另一边的后门进了殿。 “……若不是你处处与我作对,一次次在背后对我捅刀,我何至于会到今日这般地步!”是太子愤怒的吼叫。 “你总是如此,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什么都要往我身上推,打小便是,明明是你碰坏了母后的琉璃白玉瓶,偏要栽到我头上!这会儿仍是,明明是你大逆不道意图逼宫,却偏要说是我逼的你!”襄王怒声回吼。 “我没有,我说了多少回不是我碰坏的!老二他们说什么你都相信,可你有信过我半句么!”太子额上青筋因为愤怒而频频跳动着,终于没忍住向襄王挥出了拳头。 襄王一时不察挨了他一拳,立即毫不相让地挥拳还击:“你冤枉我就算了,居然还想冤枉到二皇兄身上,你还配当我们的大哥么?!” “是,我不配,你不也从来没有承认我这个兄长?!什么好的都只想着你的二皇兄,你怎么不直接投胎到姚妃肚子里算了!” “是你从来没把我当兄弟,你明知我喜欢那匹小红马,可你却偏偏把它给了别人!你是故意的!” “我故意的?我故意的?明明是你自己说最讨厌红色的,如今又要来怪我?!” …… 那对兄弟此刻已经没有了往常的仪态,愤怒地撕扯作一团,一边打一边翻起了积压多年的旧账。 长榻上,天熙帝拥着哭倒在他怀中的皇后,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眸中更是燃烧着熊熊怒火。 逆子!逆子!这对逆子! 他深深地呼吸几下,勉强压着怒火轻拍了拍皇后的背脊,眸光锐利地盯着缠打着的太子与襄王,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五公主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哭着叫:“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不要再打了!” 可那对已经被愤怒占据了理智的兄弟哪听得进她的话,一拳拳的挥得更狠了。 襄王侧身避开了太子击来的一拳,五公主却恰好此时冲了过来,太子收势不及,眼看着拳头就要击向五公主。 “静安快闪开!”天熙帝只来得及大叫出声,下一刻便又见一道纤弱的身影冲了进来,用力把五公主一拉,那瘦弱的身体竟然代替五公主承受了太子那一记重拳。 唐筠瑶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震得移位了,终于没站稳,抱着被她护在身前的五公主一起摔倒在地。 第62章 第62章 “统统给朕住手!”见两人误伤了无辜者,天熙帝勃然大怒,厉声喝止。 “小唐唐,你怎样了,不要吓我,呜呜,要是你有个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呀?”五公主挣扎着爬起,一边哭一边伸手欲去扶倒在地上的唐筠瑶,可她手脚发软,扑腾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把人扶起,反倒又被带得重又摔坐地上。 “来人!”天熙帝大喝一声,立即便有内侍急急进来把两人给扶了起来。 那厢太子与襄王也被天熙帝命人给拉住了,两人身上都挂了彩,鼻青脸肿得险些快要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只还是满目喷火地瞪着对方,眼神似利箭一般‘嗖嗖跟’直往对方身上射,恨不得把对方扎成个刺猬。 “逆子!”天熙帝大步走过去,重重地各扇了两人一记耳光,直打得两人偏过脸去,脸蛋瞬间又肿了几分,嘴角甚至还渗出了血丝,可却不敢吭一声。太子甚至还低下了头,不敢对上父皇愤怒的脸。 “唐唐,你怎样了?快请太医!”脸色苍白的皇后颤着手想要去看唐筠瑶身上的伤,但又怕碰疼她,急得忙让人请太医。 五公主一边哭一边埋怨:“你冲出来做什么呀!明明长得跟豆芽菜似的,一阵风便能刮倒,我身子骨比你壮实,打两下又没事,谁要你出来逞强了!伤着哪里了?让我瞧瞧……” 说着还伸出手去在唐筠瑶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揉揉。 唐筠瑶受了那一重拳,气血翻滚,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又觉得骨头似乎都要被打散了,痛得她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朦朦胧胧间,她仿佛看到言妩的身影在眼前出现,随即又听到她柔声问自己:“瑶瑶,你回到你爹娘身边了么?” 她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便见言妩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喃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身体竟是慢慢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阿妩!她想要叫住她,可这个时候太医已经匆匆赶了过来,五公主直接把年近花甲的老太医扯到了她的身边。 “快快快,快给她看看,她刚才后背受了重击。” 阿妩,阿妩!唐筠瑶清醒过来,想到方才那一幕,顿生不好预感,在心里一遍遍地唤着言妩的名字。 “姑娘可觉得疼?”老太医在她后背受伤位置的周围轻按了按,见她没有半点反应,不禁问了句。 唐筠瑶心里记挂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言妩,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倒是五公主急了:“怎会不疼?那般重的一拳,你轻点,莫要乱按,她会疼的!” 老太医无奈。这姑娘横看竖看都不像疼的样子啊! 皇后此时察觉了异样,不放心地问:“唐唐,可觉得身上疼?” 久得不到言妩的回应,唐筠瑶心里着急,可还是勉强压住心中没来由的那一阵慌乱,摇头道:“不疼,不疼。” “怎么会不疼?我瞧着你疼得脸都白了。”五公主不相信。 老太医又掌握着力度在她受伤之处按了按,见她并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想了想,便道:“还请公主殿下代为检查一下唐姑娘后背可有淤伤。” 唐筠瑶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方才她明明感到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这会儿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像根本没有挨过那一拳似的。 待五公主脱去她身上的衣裳,往她被击中之处望过去,顿时也愣住了。 别说淤青什么的,这白白净净的,根本没有半点受过重击的痕迹。 她不死心地在伸手在那后背上一边这里按按那里按按,一边问:“唐唐可疼么?疼的话要说,千万不要忍着。” 唐筠瑶拉下她的手,穿好衣裳:“不疼,一点儿也不疼,你不用担心。” 虽然她脸上没有半点勉强之色,可五公主却还是不怎么相信:“怎么可能会不疼,你瞧,连你身上戴着的长命锁都被打裂了,可想而知那一拳打在身上会有多疼。” 唐筠瑶愣住了,低下头一看,见五公主手中拿着自己一直随身戴着的长命锁,而此刻那长命锁上果然便出现了一道裂缝。 她大惊失色,一把拿过那长命锁,不敢相信地来回翻看,见上面的的确确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这怎么可能?她方才是后背中拳,又怎可能会震裂挂在胸前的长命锁? 她一下子便想到了方才言妩的出现,再联想到如今自己的安然无恙,脸色微微发白。 阿妩她是不是代替自己受了那一记重拳的伤害?她还记得身体被击中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剧痛,可那阵痛楚过去后,她一点儿事也没有。 “小唐唐,你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么?”五公主见她俏脸发白,神情瞧着有几分呆滞,担心地问。 “没事,没事。”唐筠瑶勉强扬了个有点儿僵硬的笑容回答道。 五公主还是不怎么放心,逼着太医替她重新细细诊一次脉才肯罢休。 外间传来了天熙帝怒斥二子的声音,也让因为担心唐筠瑶的伤而转移了注意力的皇后身子晃了晃,眸中泪光闪闪。 五公主心口一紧,听着外头天熙帝愤怒的训斥,又想到方才两位皇兄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那股狠劲,眼眶一下子又红了,哽咽着唤:“母后……” “没事,有母后和你父皇在,什么也不用担心。唐唐方才受了伤,你陪她回去歇息歇息。”皇后慈爱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道。 五公主抽抽答答的就是不肯:“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您。” “听话,莫要让母后担心。”皇后的声音听着已经有了几分沙哑,可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温柔,捊了捊五公主垂落脸颊的发丝。 唐筠瑶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并不适合留下,轻轻拉了拉五公主的袖口,作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我突然觉得有点儿晕,想回去躺一阵子。” “瞧,唐唐不舒服了,你还是先带她回去吧!”皇后如何不知她是在假装,只也顺着她的话劝女儿。 五公主终于还是呜咽着应下了,扶起假装虚弱的唐筠瑶,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凤藻宫。 殿内,天熙帝高坐宝座,铁青着脸,双眸酝酿着的怒火并没有因此消去多少。 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太子和襄王,恨铁不成钢般道:“朕想不到,你们兄弟二人竟是如此愚不可及,被人挑拨离间尚不自知,以致今日做出如此骨肉相残之事,教亲者痛,仇者快!” “你们一句句地指责彼此不曾相信过自己,痛恨彼此从来不将自己视如兄弟,可你们这桩桩件件的指责,可曾亲自主动地问过对方答案,可曾心平气和地听过对方的解释?!” “没有,你们从来没有!你们全凭臆测,未及亲自询问便已经在心里先给对方定下了罪,又不曾分辨他人的挑拨,以致兄弟之情愈渐淡薄,彼此怨恨,终走至今日这般地步!” 眼前这两个孩子,都是他最看重的,他对他们寄予了厚望。尤其是长子,他更是悉心栽培,寄盼着将来他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接过自己身上的担子。 可是如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寄予了厚望的长子,有朝一日竟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是朕错了,朕不该过早便册立你为太子。”他的眼睛有几分湿润,突然没有了再训斥的心思,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皇……”太子回想曾经种种,脸色惨白如纸,终于伏倒在地。 襄王颤着双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可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说,一切都是他误会了么? 皇后透过屏风望着殿内的父子三人,潸然泪下。 至亲骨肉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到底又是谁的错? 走出凤藻宫宫门那一刻,唐筠瑶便看到门前那跪了满地的侍卫,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该说太子蠢还是狗急跳墙不得已为之。天熙帝不论是对朝堂的掌控,还是在民间的威望,又哪是他一个太子所能撼动得了的! 朝臣们虽然也是各有私心,但无一不对龙椅上的英明天子心悦臣服。天熙一朝,百姓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自然也对龙椅上的这一位感恩戴德。 到底是谁给了太子勇气,让他胆敢做出这种自寻死路之事来! 两人刚回到五公主寝宫,便听闻原被侍卫驱往明华殿的各府公子姑娘,再加上被困凤藻宫侧殿的诰命夫人们,均已经重获了自由。 唐筠瑶觉得,太子这场“逼宫”,估计真正听从他命令的,也只有围困“人质”的那些侍卫了。她也庆幸阮氏今日并没有进宫来,否则还不定把她吓成怎样呢! 她低着头,来回轻抚着手中那只破损了的长命锁,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言妩的名字,期待她好歹能给自己一点儿回应。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言妩始终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回应她半个字。 她勉强压着心中的慌乱,努力回想被太子打中时的那一幕。 她记得自己确是被打中了后背心位置,当时那一瞬间的痛楚,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也是在她被痛得晕头转向之机,言妩便突然出现了,并且问了自己一句话…… 对了,她问了自己一句话,是什么话来着?是什么话来着?她一着急,便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深呼吸几下,一遍遍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时,言妩突然出现,望着自己问了一句话。她问—— “瑶瑶,你回到你爹娘身边了么?” 你回到你爹娘身边了么?她的眼睛陡然睁大。回到爹娘身边了么?言妩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又怎么可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还有,后来她又说了句——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了?她放心什么?为什么知道自己回到爹娘身边后她就放心了? 唐筠瑶忽觉脑子里一阵痛楚袭来,脸色又不知不没觉地白了几分。 阿妩……不,那不是她的阿妩!她的阿妩不是那样的!当时言妩出现时问她话时的神情,说出最后一句话后那如释重负般的笑容,都不是她那个笨鬼阿妩所会有的。 可是,若是她不是阿妩,她又是谁? 她才记起,自从上回她就豫王之事与言妩说开后,言妩出现的次数便愈来愈少,有时候甚至整整一日都没有出现,只可惜彼时她的心思全放在了贺绍廷身上,并没有注意其他之事。 五公主察觉她的异样,不禁担忧地问:“小唐唐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让人请太医!” “别去,不用,不用请太医,我歇息一会儿就好,真的,我没事。”唐筠瑶一把拉住她,勉强冲她笑了笑。 五公主见她坚持,唯有忧心仲仲地坐回了她的身边,不放心地陪着她坐了好一会儿,见她脸上的痛苦之色果然一点一点地消去,这才松了口气。 只下一刻又低低地问:“小唐唐,你说皇兄他们到底怎么了?都是母后的孩子,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相亲相爱呢?” “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么?你错了,寻常人家的兄弟也免不了各种争夺,又哪会完全清静。莫要多想,凡事还有陛下呢!”唐筠瑶心里记挂着言妩,胡乱地安慰了几句,又问,“既然各府夫人和公子姑娘们都没事了,那我现在也可以回去了么?这会儿爹娘必是也知道宫里发生之事了,只怕会放心不下。” 五公主虽然不舍,可是也知道她的家人若是得知宫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必然会担心在宫里的她,故而还是吩咐了宫娥前去打探一下情况,得知被困的夫人和公子姑娘们已经陆陆续续出宫回府了,也亲自把唐筠瑶送了出去。 豫王府中,豫王怔怔地望着挂在墙上的两幅画出神。两幅画上各画着一名年轻女子,较新的那幅是他凭着那晚的记忆亲手所画,而稍显残旧的那幅则是他命内侍从画坊里寻来的。 两幅画上的女子,乍一看来长得颇为相似,只细细一看便又会发现当中的差别。残旧的那幅画上女子,眉宇间的温柔似是能透过画卷渗出来,秀美绝伦的脸庞蕴着一种属于为人母的慈爱与温和。 而较新的那幅画作上,女子虽然同样有着一张颇为相似的脸,可神情却带着属于闺中少女的纯真不谙世事。 他的双眉越皱越紧。这段日子闲来无事,他便盯着这两幅画瞧,不敢相信他只是凭着想像与记忆所画出来的女子,居然与另一位画者所画的女子如此相似。 这只是巧合么?画中这位女子又是谁?按画卷的年份来看,此画至少有将近二十年之久,画中的女子若是仍在世,想必膝下儿女都长大成人了。 “殿下,大事不好了,宫里出事了!”忽有内侍匆匆进来禀报,也将正苦苦思索答案的他给惊醒了。 当他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进宫时,在宫门处便遇上了正被兄长亲自来接的唐筠瑶。 因心里正焦急,他甚至来不及问问唐筠瑶宫里发生之事,只是匆匆地打了招呼,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宫门。 回府的路上,唐筠瑶省略自己被太子误伤一事,简略地将宫里发生之事告诉了唐淮周,唐淮周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君臣父子兄弟走至这般地步,着实令人唏嘘啊!” 唐筠瑶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待马车刚一停下,便急急地往自己屋里跑,看得她身后的唐淮周一头雾水。 “这丫头跑那般快做什么?” 唐筠瑶回到屋里,急急地翻箱倒柜,把早前从赛神仙那里买来的各种符找了出来。 “这个是治小儿夜啼,这个是驱蛇虫蚁的,这是……对,这个是祝一路顺风符。”她颤着手,取来一个漆黑檀木锦盒,先是把那个破损了的长命锁放进去,而后又把‘治小儿夜啼’和‘祝一路顺风’两张符也放了进去,心里不停地喃喃叫着‘阿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熟悉的气息从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锦盒里透出来,她心中一喜,忙又唤了声‘阿妩’,可是言妩却没有出现,也没有出声回应她。 尽管如此,她却是稍松了口气。 她猜测着言妩许是代替自己受了伤,但还是回到了长命锁里,只是身体太虚弱无法回应自己。 不过看来,她当年随手从赛神仙处买回来的符果真是有些效用。 不过接下来数日,她虽然仍能感觉得到言妩的存在,可却始终没能得到对方半分回应。 她唯有一边让人去寻那赛神仙,一边留意着东宫动静。 太子被废,东宫宫人自然没入后宫重新分派差事,上辈子这个时候,芳宜为了救她而死在了图衣刀下,这一辈子,她倒要看看,她又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而以此同时,天熙帝亦下旨废去皇长子赵元德的太子之位,将他及其妻妾儿女一同囚禁于西六胡同。参与‘逼宫’的一干人等悉数入狱等待进一步处置。 往日繁华热闹的太子东宫,此刻乱作一团,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皇长子妃徐婉菁惨白着一张脸,紧紧地把吓得直哭的儿子抱在怀里,在御林军的押送下一步一步走出正殿。 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她便看到同样满身狼狈的彭玉琪。彭玉琪同样也看到了她,两人目光交接间,无数复杂的感觉齐涌上心头,而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前不久才提拔到太子身边侍候的宫女许汀若,被侍卫强硬地从屋里拖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惧与不甘。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太子怎会突然被废了的?明明她已经渐渐入了他的眼,只差一步便可以成为他的人了。 形容消瘦的芳宜同样也被侍卫驱赶出屋,与其他宫女一般被赶到正殿前那诺大的空地上,等待着宫里对她们的新安排。 她垂着眼眸,袖中双手死死地攥着。自从得知太子那个蠢货居然走出“逼宫”这一步棋后,她便知道这一日早晚会到来,而自己多年的布置也一朝落空。 不过好在,她一直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贺绍廷拿过水囊灌了几大口水,这才觉得喉咙里的干燥得到缓和。 与他一般席地而坐的杜诚忠同样亦然。 杜诚忠随手拭了拭嘴角的水渍,望向对面的年轻人,眼中溢满了欣赏。 “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贺将军此番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贺绍廷淡淡地道:“杜将军过誉了。” 与他相处了这些日子,杜诚忠也清楚他寡言少语的性子,并不在意,眸中的欣赏怎么也掩饰不住。 “若是犬子日后能有贺将军一成的本事,我也就放心了。” 贺绍廷抬眸望了他一眼,没有错过他提到儿子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当然不认为他口中的儿子会是那个冯维亮。 果然,似是想要寻些话题打破这沉默似的,杜诚忠接下来总是不自觉地提到了他那个活泼得近乎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明明是埋怨的话,可他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容。 贺绍廷垂下眼帘,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 “……那么小小的一团,居然还想去拿大刀,真真是胆大包天。”杜诚忠笑叹一声,却也察觉了贺绍廷的沉默,佯咳一声转了话题,“贺将军对这玉麒麟如此珍视,想必是重要之人所赠吧?” 正在轻拭着手中玉麒麟的贺绍廷停下了运作,想到当年送自己玉麒麟的那个玉雪可爱却又有几分蔫坏的小丫头,眼神便添了几分柔和,忙垂眸回答:“是。” 杜诚忠又笑着问:“贺将军可定了亲事?” “未曾。” “我有一女,再过几月便满十五,贺将军若是不嫌弃……” “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贺绍廷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杜诚忠也没有多想,歇息了这般久也确是该赶路了,免得耽误了正事。 贺绍廷沉默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骏马撒蹄狂奔而去。 亲事?他从来没有娶亲的念头,只待平定了边疆,天下尽归大齐,为陛下达成夙愿,他便会解甲归田,寻一处安静之地度过余生。 因为他知道,但凡他想要紧紧抓住的,最终却还是会一一离他而去。 譬如他祖母、娘亲、田姨母、姑母。 第63章 第63章 当长风将原东宫女官芳宜病逝浣衣局一事禀来时,唐筠瑶有几分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辈子居然选择病死?还以为她会如上辈子那般,选择保护那许汀若而亡呢! 不过她没有选择那样做,何尝不也是对许汀若的另一种保护。毕竟这几年她虽然缠绵病榻,可东宫当中也一直有奉命监视她之人,朝廷并没有放松对她的怀疑。 “可确认她的死亡了?”她不放心地问。 “再三请太医确认过了,确是已经死了。其实当年她受了重伤,这几年伤势也一直时好时坏的,轻易离不得药,瞧着便不是长寿之相。”长风道。 唐筠瑶嗤笑一声:“她或者真的不是什么长寿之相,不过却不是会轻易死去之人。她的尸体呢?如何处置了?” “自然是用破席卷着抬出宫,扔到乱葬岗去了。” “是么……”唐筠瑶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努力回想着上辈子芳宜偶尔出宫的那几回,都是去的什么地方。 她从来不相信那个人会如此轻易便死去,更何况她死去的时间实在太凑巧了,与上辈子一样都是在太子被废之后。 就像是太子被废后彻底打乱了她的布局,让她不得不隐藏起来似的。 长风见她久久没有说话,遂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也觉得奇怪,这位唐姑娘仿佛对那个叫芳宜的女官特别在意,这几年每每吩咐他去办之事,十之七八与这位芳宜女官有关。 不过他也记得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过问主子的事。 却说在外办差的贺绍廷收到了太子意图逼宫不成,被天熙帝废去了太子之位的消息,心里难免有几分忧虑,遂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同样得到消息的杜诚忠亦然。 太子被废,朝中势力必然又会重组,既是挑战,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若是操作得好,镇远将军府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 有着这样的想法,他也一声不吭地加快赶路。 到了京郊,他忽见贺绍廷身边那名为范广的亲卫低声回禀了几句什么,那个素来泰山崩于顶亦能面不改色的年轻将军,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而后遥遥地向他拱了拱手:“杜将军,我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贺将军有事便且忙去。”话音刚落,他便见对方调转马头,催动骏马疾驰而去。 马蹄飞扬激起灰尘滚滚,待灰尘渐渐散去后,他的眼前已不见了那道身影。 他望一眼贺绍廷离开的方向,继续策马回京。 此时的唐筠瑶一身寻常人家小厮打扮,长风与长顺一左一右地跟在她的身后,特意被唤了来的贺绍廷亲卫曹胜,与他们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远处那对中年夫妇。 片刻,他听到唐筠瑶冷笑着道:“瞧见没?那个看着弱不禁风,仿佛抱病在身的妇人,就是你们口中已经病死了的芳宜。她身边那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正是不久前逃脱了的图衣,亦即是伍英娘!” 长风与长顺均是大骇,异口同声地问:“姑娘如何知道这对夫妇便是那两人易容打扮?” 曹胜亦是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地望向她。 唐筠瑶轻哼一声,自然不会告诉他们,有着两辈子的记忆,芳宜与图衣纵是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她只是微微仰着脑袋,一脸傲娇地道:“这天底下便没有什么人逃得出本姑娘的一双眼睛!” 长风、长顺、曹胜:“……” 长顺清清嗓子:“那么,姑娘,咱们可是要向将军禀报?” “还禀什么禀!待你禀得来,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唐筠瑶没好气地道。 长顺也知道自己说了傻话,讪讪然地闭了嘴。 “可是唐姑娘,那两人周围明显有着不少帮手,这会儿仅得我们几个人手,只怕不好对付。”曹胜皱眉道。 “谁说我要对付她们了?”唐筠瑶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我不过是带着你们出来,让你们见识见识这位被太医再三确认死亡,连尸体也扔到了乱葬岗被野狗啃掉了,这会儿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你们眼前的奇人。” 长风、长顺、曹胜:“……多谢姑娘,是咱们见识少了。” 唐筠瑶微微一笑,慢吞吞地又道:“明明应该死去的宫中女官,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宫外,还乔装打扮与逃脱的前朝余孽一起,你们说官府应不应该对此人下海捕文书?” 长风长顺彼此对望一眼,一时不明白她的打算,不过也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回答:“应该。” 曹胜也识趣地跟着道:“应该。” 唐筠瑶面向曹胜,笑眯眯地道:“既是如此,那便烦请曹护卫向你们将军建言,全面通缉黑虎寨余孽芳宜及伍英娘,当然,如果你们可以知道芳宜的真名自是更好。” “姑娘,她们多半是前朝余孽,并非黑虎寨余孽。”长顺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唐筠瑶瞪他一眼。 见那三人脸上均是不解不色,唐筠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的脑子怎的就不会转弯呢?” 脑子不会转弯的三人:“……” 我们的脑子不会转弯,可真是对不住了。 唐筠瑶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我问你们,百姓对前朝余孽和黑虎寨余孽哪个更痛恨?” 不等他们回答,她便接着道:“前朝末年施行暴政,民不聊生,可罪魁祸首前朝废帝已亡,直接对百姓造成伤害的贪官污吏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这会儿再说什么前朝余孽,没有刻骨的恨,百姓们听过也就算了。” “可黑虎寨不一样。那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且作恶范围之广,已经激起天下百姓的愤怒,当年陛下一举歼灭黑虎寨,沿江一带百姓甚至还连办了三日三夜庆典。” “若是得知原来竟还有黑虎寨余孽的存在……”唐筠瑶意昧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 “如此一来,她们便不仅仅是丧家之犬,而是直接成为了过街老鼠,将她们一网打尽的可能性是不是就更大了些?” 曹胜打了个寒颤,望着眼前这笑靥如花的小姑娘,头皮都不禁有几分发麻。 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可是如此一来不是容易造成百姓恐慌么?”长风担心地道。 “如今大齐国富兵强,经历过前朝末年的惨状,百姓对如今的生活必是更珍惜,也必是将更痛恨意图破坏他们安定生活之人。至于会不会引成百姓恐慌,我不过是个柔弱闺中女子,见识有限,还要请你们将军与朝中相关大人们研讨解决。”唐筠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长风长顺和曹胜:“……” 呵,果真是个见识有限的柔弱闺中女子。 “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剩下之事便交给曹护卫了。”唐筠瑶扶了扶有点儿歪了的头巾,起身走出了茶摊。 长风长顺连忙跟上。 “快走开快走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大叫声,唐筠瑶下意识望去,见一头毛驴驮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朝这边跑来。 那孩子手持长棍子,棍的末端绑着一只红萝卜,红萝卜垂落毛驴的嘴边,诱着那毛驴撒蹄便跑,引来那孩子一阵得意的笑声。 那毛驴跑得太快,惊得路两边的行人急急躲避。 待那一人一驴跑过之后,唐筠瑶不经意间抬头,竟然与恰好从另一边茶摊出来的芳宜等人对了个正着。 她一身小厮打扮,芳宜一时没有认出她,可却认得她落后她半步的曹胜,顿时大惊,以为朝廷派了人追来,立即道:“快走!” 假装路人潜伏在她周围的下属则纷纷抽出兵器,分出数人持剑朝着唐筠瑶这边杀来,其他人则护着芳宜与图衣迅速离开。 曹胜与长风长顺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不得不抽出兵器迎战。 “姑娘快……走。”长顺大叫,最后一个‘走’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见主子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一般,迅速闪入一旁的小树林里,左闪右跳,两三下便跑了个没影。 长风长顺:“……” 有个爱惜小命又机灵还逃得快的主子可真省心啊! 唐筠瑶可不管那么多,她不会武,留下来不但丝毫没有助益,反而还会拖累他们,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自然是快点溜掉为好。 她寻了处隐蔽的小山洞,整个人缩在里面,竖起耳朵听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打斗声。 芳宜这会儿急着逃命,必然不会多作纠缠,不过以防万一她认出了自己,新仇旧恨交织一起,说不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先杀自己报仇,那可就糟糕了。 所以她还是躲得严实点好。 她愈发把身子往小山洞里缩,暗暗祈祷着他们快快逃命,千万莫要整鱼死网破那一套,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 清风习习拂面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儿鸣叫,轻风吹动枝叶发出的沙沙响声外,她再没能听到半点兵器交接之声。 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会困得睡过去,还用力揉了揉脸蛋。不过再怎么也不敢出去看个究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凉风习习引人眠,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又打了好几个呵欠,困得眼睛都泛出了泪。 怎么还没有动静啊?要不出去看看?她揉着眼睛,暗地思忖。 可下一刻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万一外头还在打斗,她这会儿莽莽撞撞地跑出去,岂不相当于送羊入虎口么?不过……好困啊!脚都麻了…… 她揉着小腿,眼睛困得越发冒出了泪。 “筠瑶,筠瑶……” “姑娘,姑娘……”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声,她精神顿时一震,再度竖起了耳朵分辨那声音,待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传过来时,她又惊又喜,只还是谨慎地小小探出半边脸去,警觉地四周望望,再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筠瑶!”贺绍廷心急如焚,又高声唤了句。 “我在这儿呢!”忽地,一阵欢快的叫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他一怔之后便是大喜,足尖一点,运气便朝着那声音响起的地方飞掠而去。 “廷哥儿,我在这儿呢!”看着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唐筠瑶兴奋地挥着手叫。 “你怎的跑上面去了?”贺绍廷终于赶了过来,仰望着冲她又叫又跳的小姑娘,无奈地问。 “咦?”唐筠瑶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是站在一个足有一人多高,可大小却只能容得下她一人的巨石上,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不知道啊,我跑着跑着就跑上来了。” 跑着跑着就跑上去了,你怎的不直接飞上天呢!跟在贺绍廷身后过来的范广闻言暗地吐槽。 贺绍廷打量了一下周遭,而后朝她张开双臂:“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真的么?你可是要接住啊!要是接不住的话把我摔坏了,那可不得了!”唐筠瑶有些激动,也有些小兴奋,可表面却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不要怕,我会接住你,不会让你受伤的。”贺绍廷见她一脸畏惧,放柔了声音哄道。 “好、好,那、那我跳了啊!”唐筠瑶怯怯地探出半步,望向朝自己仰着脸张着双臂,神情温和又充满鼓励的男子,双唇一抿,诱人的小梨涡便又得意地跳了出来。 “我来啦!”她脆声叫着,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跳下去。 贺绍廷瞧准机会凌空一跃,一推一拉间化掉她下坠的力度,而后探出臂去环着她的腰,半扶半抱着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双足沾到地面那一刻,唐筠瑶趁机抱着他的脖颈往他怀里钻,娇娇地叫:“疼疼疼,脚扭到了!” “扭到了?快让我瞧瞧!”贺绍廷急了,松开她便想要看看伤处。 哪知唐筠瑶却把他抱得更紧了,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不给看不给看。” 贺绍廷沉下脸正想要教训她几句,可那一阵属于姑娘家的馨香扑鼻而来,他愣了愣,又感觉到怀中的温香软玉,俊脸一下子便泛起了红,想要推开她,却又想到她伤了脚只怕是站不稳,顿时进退两难。 唐筠瑶只当不知,愈发娇娇地唤:“哎呀要站不稳啦!” 范广瞧得一脸鄙夷:这小妖女,一瞧便知道是在装模作样,就会欺负将军实诚!不行,我得拆穿她的真面目。 这般想着,他便想要上前,却被赶了过来的长风长顺一人抓着一边,硬是把他给拉走了。 “喂你们做什么?没看见那妖女是故意的么?”范广挣扎着叫。 长风直接便堵住他的嘴,和长顺二人愈发拖着他走。 “你知道什么!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罢了罢了,日后你便明白我们的一番好意了!”长顺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动作却不停。 那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瞧这架势,说不定将来还真的可能会成为将军夫人,若是此时得罪了她,日后可就免不了吃些苦头了。 贺绍廷没有留意他们的举动,听怀里的小姑娘说快站不稳了,想也不想地把她打横抱起,紧绷着身体目不斜视地大步往前走:“你的马车在何处?我抱你过去。” “不记得了,那些人突然提着刀便向我砍来,我只顾着逃命,哪里还记得马车停在什么地方。”唐筠瑶心中窃喜,在他怀里蹭了蹭,语气听来却是好不委屈。 贺绍廷止步,垂眸望着怀里的小姑娘,见她腮边沾着几根凌乱的发丝,水汪汪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瞧着可怜又委屈。 “那好,先让我瞧瞧你脚上的伤,咱们再慢慢找马车。”他缓缓地道。 唐筠瑶扑闪扑闪着长长的眼睫,微仰着红扑扑的脸蛋,无比纯真地问:“可是姑娘家的脚只能让夫君看,廷哥儿要当我夫君么?” 贺绍廷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这下子连耳根都红了,可还是强作冷静,低声斥道:“胡说些什么!” 不过此时他也觉得两人着实亲密了些,若是让人瞧见了……他望望怀里作小厮打扮的小姑娘,无奈地想:若是让人瞧见了,说不定转头便会传出他有龙阳之好。 唐筠瑶看着他红通通的耳朵,连忙将脸蛋藏在他颈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们看你们看!我就说这小妖女没安好心。你们可看见了,她就是故意戏耍将军的!”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的范广看到她这张太过于灿烂的笑脸,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曹胜斜睨他一眼,假装望天。 真是笨蛋,将军是何等聪明之人,若不是关心则乱,会被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说不定还因为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而偷偷在心里乐呵着呢! 若不是那小妖女是他们如今的主子,长风长顺也是很想转头就走的,不过这会儿还是拉住快要暴跳的范广好言相劝,好歹又把他给劝住了。 前方毫无察觉的唐筠瑶心里乐开了花,可却噘着嘴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反驳道:“人家才没有胡说!” 嗯,脸红红的廷哥儿也很好看,而且一瞧便知道从来没有与姑娘家亲近过。想到自己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如此亲近他的人,她的心顿时美得快要冒泡了。 贺绍廷不自在佯咳一声,故意板起了脸,威胁道:“再多话,我便把你扔下去!” 好吧,不说就不说了,少年将军脸皮子有点儿薄,经不得调戏的。唐筠瑶悻悻地闭嘴,不无遗憾地想。 见她果然乖乖地不再多话,贺绍廷暗地松了口气,抱着她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寻上了唐府的马车,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上去。 “稍忍一忍,回去后再让人请大夫仔细诊治诊治。”他低声嘱咐着。 唐筠瑶险些忘了自己的脚还应该是‘崴着’的状态,立即作了个隐忍的表情,委屈又乖巧地应:“好……” 正要放下车帘的贺绍廷动作一顿,还是没忍住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 唐筠瑶摸着被他揉过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而后捂嘴直乐,又怕被外面之人听到笑声,连忙又强忍了下来,眼睛闪闪发亮,俏脸眨着欢喜的红,腮边的小梨涡更是深深地现了出来。 就这样乐了片刻,她终于想起了正事,‘呼啦’一下拨开窗帘,探出脑袋问骑马护在马车旁的贺绍廷:“廷哥儿,那些人呢?抓到了还是让他们逃了?” “抓住了几个手下,其余的让他们跑掉了。”贺绍廷倒没有瞒她。 唐筠瑶点点头,这也是在她的意料当中。 芳宜不是蠢人,自然知道此刻逃命要紧,必不会恋战才是。 “好了,快坐回去莫要再乱动,小心脚上的伤。”贺绍廷催促。 唐筠瑶才再次想起,现在的自己还是一个崴了脚的伤患。 一行人回城,跟在后面的长顺终于没忍住轻碰了碰身边的长风:“哎,你说姑娘是不是瞧上将军了?” 长风给了他一记白眼。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以姑娘的性子,若不是瞧上人家了,会对他投怀送抱么?就是将军瞧来还不怎么开窍,日后可有得戏看了。 他的眸光微微闪动着,充满了兴昧。 范广则是不时恨恨地往马车方向瞪上一眼。 小妖女,不知廉耻的小妖女! 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便进了城,街上的热闹喧哗透过车厢传进来,也让车内已是昏昏欲睡的唐筠瑶打了个个呵欠,捶了捶有点儿酸痛的腰,又挪了挪屁股。 “哎呀,这位大嫂,我瞧你骨骼清奇,乃是大有后福之相,只可惜最近命犯煞星,若不能及时化解,恐多生波折。” 突然,外头传来了一段颇为熟悉的话,唐筠瑶一个激零,整个人便清醒了过来,大声叫:“停车,快停车!” 赶着车的将军府侍卫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贺绍廷策马上前几步,正想要问问唐筠瑶有什么事,便见‘崴了脚’的小姑娘‘咚’的一声从车厢上跳了下来,动作利索地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赛神仙,赛神仙”。 贺将军:“……” 众侍卫:“……” 所以,说好的崴了脚呢?瞧这动作麻溜的,简直跟屁股着了火的! 第64章 第64章 没能成功忽悠大婶的赛神仙正一脸遗憾,忽又听身后有人唤着自己,回头一望,遂涎着笑脸迎上前来:“这位小哥骨骼清奇,一瞧便是个……” “大富大贵之命,得了得了,你这些话我都听过了。”唐筠瑶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 赛神仙难得地呆了呆,默默地在心里反省,下回要不要想个新鲜点儿的开场白? 唐筠瑶朝他走前一步,压低声音问:“我且问你,鬼会不会受伤?受了伤的话要如何处置?” 赛神仙眼睛一亮,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小哥你遇到鬼了么?不怕不怕,鬼怕恶人,你愈是怂它便愈是得意,只要你凶狠些,它便不敢近身了。” 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若是装不来凶神恶煞也不要紧,来来来,我这儿有一张‘老子心情不爽你敢靠近老子就捏爆你的头’符,只需三个铜板,买了绝不吃亏,买了绝不上当!” 唐筠瑶:“……” 她努力按下那股想捏爆他狗头的冲动:“你还未曾回答我呢?鬼若是受了伤应该怎么办?” 赛神仙终于反应过来,一脸惊讶,小小声地问:“难不成小哥你在学人捉鬼?这可万万使不得,没几两本事的话弄这个可是要倒大霉的!” “你瞧我是那种人么?”唐筠瑶没好气地反问。 赛神仙微眯着双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良久,捊着胡子道:“瞧小哥这细皮白肉的模样,必是生养于富贵之地,想来也不用挣那种辛苦钱。” 下一刻又吃惊地道:“难不成小哥遇到了鬼受伤,想要趁他病取他命?” 又摇头不赞同地道:“小哥啊!这可是有点儿不厚道啊!人死了投不了胎已经很可怜了,成了鬼还受了伤就更可怜了,受了伤还要被人暗算就更更可怜了。这事可不能做啊,忒不厚道了!” 这货废话着实太多,本就为言妩之事心焦的唐筠瑶暗暗握了握拳头,深深地呼吸几下,好歹又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你告诉我的话,我就把你的符全买下来,怎样?” 赛神仙眼睛顿时放光,压低声音道:“鬼物乃是魂体,非寻常外力所能伤,若当真受了伤,必是遭灵物所创,基本上难以修复。小伤忍着忍着便过去了,重伤的话,那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唐筠瑶愣住了。 言妩应该是代她受了前太子赵元德一记重拳所伤的吧?可是人的拳头当真能把她伤着么?她怀疑了。 “还有一种便是天生孱弱,打娘胎便带来的弱,从身体到灵魂都是弱的。若是这种,生前是怎么养着的,成了魂体也照样怎么养着,若是命中有机缘的话,说不定能养得壮些。不过这般孱弱,十之八九投胎转世去了,又哪会还留在人间四处飘荡。” “那要如何得知什么东西会对它们有好处?”唐筠瑶越听越糊涂,忙问。 “鬼物不同于人,基本上它们喜欢的都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东西,你且瞧它喜欢什么便是。小哥,芸芸众生难得相识,小哥你又如此信得过我,这些符我便少收两个铜板,算是感谢小哥的光顾。”赛神仙动作利索地把他那些符纸一古脑打包好,笑呵呵地递给她。 喜欢的都是对她们有好处的?那阿妩喜欢什么?那个笨蛋最喜欢整天围在她的身边碎碎念,除了上一回执着地让自己给她编了草蚂蚱和草蝴蝶外,再没有主动跟她要过什么。 对了,那马屁精曾经说过无数回‘最喜欢瑶瑶了’,不过马屁精的话可以相信么?她有点不敢确定了。 看着小姑娘和那江湖骗子嘀咕了良久,贺绍廷终于忍不住上前:“你在做什么?” 唐筠瑶正在身上翻着钱袋,可翻来翻去才想起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上,正懊恼间便见他走了过来,想也不想地便往他身上摸去,直接把他的钱袋子给扯了下来。 “喏,给你,可够了?”她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赛神仙。 赛神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一手接过碎银,一手把那些打包好的符交给她:“够了够了,多谢小哥,多谢小哥!小哥下回若还有需要的话,记得来找我赛神仙,老客户的话我再算少你几个铜板。” 哎呀,今天是个好日子,出门遇上了善财童子! 唐筠瑶把那些符纸收好,又把那钱袋还给贺绍廷,见贺绍廷满脸的不赞同,顿时有几分心虚,忙冲他露了个讨好的笑容。 贺绍廷揉了揉额角,无奈地道:“罢了,可以回去了么?” “可以了可以了,咱们这便回去吧!”唐筠瑶连连点头。 贺绍廷瞥了一眼她抱着的那些符纸,还是没忍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唐筠瑶含含糊糊地道:“嗯,我买来自有我的用处,说了你也不懂,还是不说了。” 贺绍廷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没好气地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这才半扶着她上了马车,正要翻身上马,突然从一旁的巷子冲出一名中年男子,那人一边狂奔一边大叫:“救命啊,救命啊!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他心中一凛,范广与曹胜立即护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意欲扑过来的男子:“你想做什么?!” “大人,救命啊,前面要杀人了!”那人白着脸,慌慌张张地回答。 “曹胜,你带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贺绍廷皱眉,吩咐道。 曹胜应喏,又向那男子问清楚了命案具体发生之地,这才带上两名侍卫前去看个究竟。 唐筠瑶趴在车窗处,望了望那吓得脸色发白的中年男子,见他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双脚穿着一双露出半个脚趾头的粗布鞋,头上包着蓝布巾,瞧着像是普通的庄稼汉子,不小心撞见了有人行凶杀人,吓得落荒而逃。 她听着贺绍廷沉声问了那男子几句话,对方的回答肯定了她的猜测。 不过片刻的功夫,其中一名跟着曹胜去查看的侍卫便匆匆地回来了,凑到贺绍廷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唐筠瑶竖起耳朵细一听,只听到‘镇远将军’、‘妾室’几个字。 贺绍廷浓眉紧皱,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出事的地方竟是杜诚忠早前安置外室的宅子,而几个时辰前还与他一起的杜诚忠,此刻竟然化身杀人凶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吩咐范广与长风长顺等人好生保护唐姑娘,抬腿便要跟着那名侍卫而去。 “我也要去!”唐筠瑶想也不想便跳下了马车,生怕他不同意,率先便朝着出事之处跑去。 贺绍廷又是无奈又是头疼,可那道身影已经跑远了,他纵是想唤也唤不回来,唯有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不许跑得这般快,跟在我的后面也不准乱走,更不准乱看,只在门外瞧一眼便回去,否则我亲自把你押到你娘跟前,把你今日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他一把揪住小姑娘的袖口,沉着脸威胁道。 唐筠瑶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要到我娘跟前告我的状!太狠了!” 知道自己这回是抓着了她的死穴,贺将军眼中笑意一闪而逝,却还是板起了脸:“可听到了?” “听、到、了!”唐筠瑶气鼓鼓地回答。 贺绍廷看着她果真乖乖地跟在自己身后,不敢乱跑也不敢乱看,这才觉得满意了。 走到巷子的尽头,对面的大街旁便是一座三进的宅子。院子里,杜诚忠双目通红,额上青筋爆跳,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逼人的杀气。 离他不远的地上,凌湘半边脸高高地肿着,眸中溢满了惊恐,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断了一般,痛得她脸上血色尽褪,额上冷汗不停地冒出来,可方才那濒临死亡的恐惧,已经掩住了身体的剧痛,也让她死死地咬着牙关不敢叫出声。 “让开!否则不要怪本将军不留情面!”杜诚忠咬牙切齿地朝着曹胜吼道。 曹胜的身后,是一名浑身狼狈的年轻书生,书生的脸上有着与凌湘如出一辙的惊恐,嘴角渗着血迹,左边脚扭成诡异的角度,明显是被人生生地打断了。可他仍是艰难地挪动着屁股,似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曹胜头皮发麻,早知道会遇上捉奸这种事,怎么说他也不会过来啊!可既然来了,他又不得不管,毕竟有了目击者,若是当真让镇远将军把奸夫杀了,事情恐怕有点儿难收拾。 “将军息怒,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他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劝道。 杜诚忠见状直接飞身过来,‘嗖嗖嗖’地接连击出三拳把他逼退,而后大喝一声,提着那书生的脖子猛地冲向墙壁,把他抵在墙壁上,又是一声暴喝,竟生生地掐着那书生的脖子把他一点一点地推离地面。 那书生极力挣扎着,对着杜诚忠又踢又打,可那人像座铁塔一般纹丝不动,掐着他脖子的双手就像一把铁钳,正一点一点地收紧。 “啊!不!不要!将军,求求你不要!啊!”凌湘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怖尖声叫了出来,尤其是看着那书生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看着就要命丧当场,终是挣扎着爬过去,哭着喊,“将军,饶了他吧!求求你饶了他吧!” 见暴怒中的杜诚忠竟能掐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脖子把他推离地面,力气之大,教曹胜脸色大变,惊骇之下竟是忘了上前相救。 “爹爹,爹爹!”突然,一阵属于孩童的娇糯声音传来,曹胜循声望过去,便见一名约莫两岁左右的男娃娃迈着一双小短腿从屋里跑了出来,竟是直接便朝杜诚忠跑了过去。 杜诚忠的动作在听到那声‘爹爹’时便顿住了,全身更是一下子便僵住了一般,力度一松,被他掐住脖子的书生终于软软地滑倒在地。 “望哥儿快走,不要过去!不要过去!”凌湘一见儿子竟然朝着杜诚忠跑过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那生死不知的书生,疯了一般便朝儿子爬过去,想要阻止他跑向杜诚忠的脚步。 可男娃娃哪里听得到娘亲的叫声,眼里只有那个最疼爱他的爹爹,迈着短短的小肉腿咯咯笑着朝杜诚忠扑过去,欢叫着:“爹爹,爹爹!” 杜诚忠下意识地弯低身子接住扑过来的小家伙,犹带着红丝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笑得无比开心的小脸,想到方才听到的那对奸夫淫妇的话,心口一阵绞痛。 不是他的,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是那个贱人和奸夫所生的孽种!是孽种! 他的眼睛愈发变得通红,脸上的青筋再度频频跳动,杀气再度凝聚,握着小家伙双臂的手越缩越紧,使得小家伙不舒服得直哼哼。 他猛地一用力,骤然把小家伙高举过头顶,听到孩子清脆的笑声时动作一滞,却还是把那个以为爹爹和自己玩,小嘴里溢出一连串欢快笑声的小家伙,用力往地上摔去—— “不要!!”凌湘尖叫着,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竟然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疯了似的伸出双手便要去接那个小小的身影。 曹胜大惊失色,想要飞身上前相救,却见一道比他还要快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千斤一发间抱住了离地只得半臂之遥的孩子,就地打了个滚卸去力度。 “将军!”他飞身上前,将地上的贺绍廷扶了起来。 凌湘见状身子一软,全身的力气骤然失去,整个人再度摔倒在地,却是又哭又笑地一点一点艰难地往这边爬来:“望哥儿,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贺绍廷顺势把怀中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家伙交给曹胜,足尖一点,凌空便朝着杜诚忠击出一掌。 杜诚忠急退几步避开他的掌风,可不待他站稳,贺绍廷的拳头又已经杀到跟前,逼得他不得不挥拳迎战。 唐筠瑶匆匆走进来的时候,便只看到两道拳脚相向,互不相让地缠斗一起的身影。那两人均是武艺高强,身手不凡的出色将领,又都处于盛怒当中,一招一式均是毫不留情,更是充满了杀气。 她看着贺绍廷以闪电般的速度接连击出两拳,其中一拳重重地击中杜诚忠的左胸,一丝鲜血从杜诚忠的嘴角渗了出来,可他丝毫不在意,奋不顾身地飞身上前还击,而后卖了个破绽,骤然回身飞出一脚,贺绍廷避之不及,生生地挨了他这一脚。 唐筠瑶险些失声叫了出来,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明白好好的贺绍廷怎就与镇远将军打了起来,瞧这架势,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招招不留情,完全是拼命般的打法啊! 此刻的贺绍廷确是被愤怒占据了理智,看到杜诚忠把那个小家伙重重地摔往地上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倒在血泊当中的那三名无辜女子,还有被活生生从她们身上打下来的那三团血肉。 而就在不久前,杜诚忠还一脸慈爱地对他说着对小家伙的期盼,对小家伙往日的种种淘气事更是如数家珍,言语间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充满了儿子浓浓的爱意。 可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他居然便狠得下心来如此对待那么一个幼小的孩童。 他根本不配为人父!根本不配! 贺绍廷眼中杀气四溢,击出的每一招愈发的不留情,似是恨不得把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 唐筠瑶越看越心惊,终于忍不住大叫:“廷哥儿,快住手,不要打了!” 又愤怒地冲着呆立当场的曹胜和另一名侍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阻止他们啊!真要出了人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怀里的杜祖望交给他,和另一名侍卫飞身上前劝阻那两位状如疯狂的将军。 怀里突然被塞了个软绵绵的孩子,唐筠瑶整个人便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的,结结巴巴地冲着已经加入了战局的曹胜道:“喂、喂,你、你把他抱、抱走啊!给、给我做什么!” 一会儿又呆呆地望向仍旧挣扎地往这边爬过来的凌湘,双唇抿了抿,动作僵硬地抱着杜祖望朝她走过去,把小家伙放在了地上,看着凌湘又哭又笑地伸手去抱孩子。 那边,本是缠斗在一起的杜诚忠与贺绍廷,已经被曹胜与闻声赶来的范广等侍卫分开了。 唐筠瑶也顾不得这对母子,急急忙忙地朝着贺绍廷跑了过去,见他脸上有几处淤青,身上的衣裳也破了好几处,可见也受了伤了,顿时心疼极了,连忙掏出帕子想要替他拭去嘴边的血迹,却听到杜诚忠厉声喝道。 “贺绍廷,我的家事你少管!旁人或是怕你,可我杜某人却是不怕,你走开!今日我必要将这对奸夫淫妇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 贺绍廷胸口急促起伏,手一扬便将身边的唐筠瑶护在身后,冷笑道:“你把朝廷律法当做什么了?由得你想杀便杀?!我不管此人犯了何事,他的生死也由不得你来作主!” 见杜诚忠怒目圆睁,唐筠瑶急忙扬声道:“杜将军,非我等好管闲事,实在是有百姓看见你行凶,误以为此处有杀人命案发生,因缘巧合之下便报到了路过的贺将军处。” “贺将军身为朝廷命官,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也是为了镇远将军府的声誉着想,毕竟若是此人死在了此处,岂不是要将杜将军的这桩家事闹将开来?到那时候闹得满城风雨,杜将军的颜面也不好看啊!” 言下之意,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远将军被人戴了绿帽子,还把野种当成心肝宝贝般宠了这么多年,那才是丢尽了脸面。 杜诚忠自然也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深知她所言非虚,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到底怒气难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犹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奸夫。 今日便暂且留你一条狗命,毕竟这世上多的是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死去的法子,不用急于一时! 他努力按下心中怒火,冷冷地道:“既如此,本将看在贺将军的面上,今日便饶此人一命,不过这贱人乃我杜某妾室,我把她带回去处置,贺将军应该不会阻挠吧?” “那是自然,她是镇远将军府的人,又是你的妾室,犯了错自然由你处置。”生怕贺绍廷又会说些什么激怒杜诚忠,唐筠瑶忙道。 杜诚忠冷笑,大步走过去,重重一个手刃击在凌湘后颈处,凌湘甚至来不及叫出声便晕了过去。 杜诚忠一手提着她,瞧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杜祖望,脚步一顿,眸中一片复杂,便又听贺绍廷急忙道:“这孩子既不是你的骨肉,那你自然不能把他带走!” 以此人的残暴,这孩子落到他的手上,只怕性命不保。 杜诚忠却没有争辩半句,只提着凌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片刻之后,曹胜一脸为难地上前请示如何安置昏迷在地的一大一小。 贺绍廷沉默良久:“先在外头找个地方暂且安置着吧!” 唐筠瑶暗地松了口气。她就怕贺绍廷会把这两人带回忠武将军府,若是那样的话便是彻底插足了镇远将军府的家事。 很快地,曹胜便带着人去安置那一大一小,唐筠瑶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贺绍廷,看着他转身缓步而去,那素来挺拔的身影,这会儿瞧着竟是有几分苍凉、几分萧瑟的感觉。 她的心口一紧,下意识地迈步追了上去,范广正要跟上,却被长风一把抓住了。 “让他们去吧!” 范广绷着脸,终究没有坚持。 他跟在将军身边多年,自然也瞧得出将军有点儿反常,情绪瞧着也极度低落。那小妖女惯会装痴卖傻,说不定能哄得将军转换了心情。 唐筠瑶亦步亦趋地跟在贺绍廷的身后,看着他走到了离荷塘不远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静静地站了良久,猛地朝着树杆击出一拳,震得枝叶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她抿了抿双唇,快步走过去,故作欢快地唤:“廷哥儿。” 贺绍廷听到她的声音,垂眸掩饰满眼的红。 唐筠瑶假装没有察觉,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软糯糯地道:“你把头低下一些,低下一些嘛!” 贺绍廷不明白她的想法,只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下一刻,脸颊便印上了温热湿润的触感,整个人瞬间便僵住了,只觉得脸颊被亲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险些教他半边身子也软了。 紧接着,他便又见眼前的姑娘踮起了脚尖,细细的胳膊环着他的腰,在他怀里仰着甜蜜蜜的笑容,声音娇软动听。 “周哥儿小时候不高兴,只要娘亲抱抱他亲亲他,再给他两块白糖糕便又高兴了。这会儿我没有白糖糕,回去了再让人给你送去好不好?” 第65章 第65章 贺绍廷脑子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地搭在她的后腰处,凝望着怀里笑靥如花的姑娘,只觉得心跳都开始失序了。 唐筠瑶的笑容分外灿烂,看着他望向自己的专注眼神,一时冲动,又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 她的月光少年将军长得可真好看,眼眸漆黑如墨,鼻子挺直,嗯,脸上那点儿淤青完全无损他的俊朗。对了对了,还有那线条优美的薄唇,不知道亲上去会是怎么样的感觉。罢了,还是下回寻到合适的机会再试一试。她有些遗憾地想着,随即又撒娇地在贺绍廷怀里蹭了蹭,脸上扬着得逞的小得意。 这是月光少年的胸膛,温暖又厚实,让人觉得安心极了。 贺绍廷却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心跳‘扑通扑通’的越跳越急,理智告诉他要离她远一些,可环着她纤腰的双臂却开始渐渐收紧。 “你……”良久,他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解。 他知道有点过了,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的。他一直视怀里的小姑娘为最重要的亲人,一直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在“兄妹”上头。 他看着她从玉雪可爱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慢慢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不管他愿不愿意,她早就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会宠她、迁就她、关心她、爱护她,甚至想过,在他解甲归田之前,会把他所有的东西留给她,看着她风光出嫁,从此幸福一生。 可是如今……都乱了。 他握着她腰肢的手再度一点点收紧。 唐筠瑶脸蛋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一下又一下有些凌乱却又有力的心跳,鼻端萦绕着的是他那熟悉的气息,突然觉得有点小害羞,脸畔悄悄地爬上了两朵红云。 可是下一刻,贺绍廷便握住她的双肩,掌握着力度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温和而坚决地轻轻推开了她。 唐筠瑶怔了怔,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推开自己,很快便无辜地扑闪着眼睫望着他:“廷哥儿,你不喜欢白糖糕么?” 贺绍廷却避而不答,哑声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见他一脸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她也敏感地察觉了几分疏离之感。 她暗自思忖:难不成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于惊世骇俗,吓到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因此让他对自己疏远了,那真真是得不偿失。 她正这般胡思乱想着,贺绍廷却忽地抬手替她捊了捊有些凌乱的发丝,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率先迈步离开。 唐筠瑶这下有些糊涂了,眼珠子骨碌一转,很快便又为他的举动寻到了合理的解释。 必是一时惊着了,他又是那等端方的性子,自然会下意识地选择疏离。可偏偏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又习惯了照顾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对自己置之不理,故而才又会对她做出捊发这般亲密的举动。 想明白了这点,她立即便追了上去,习惯性地揪着他的袖口,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着,娇娇软软地道:“廷哥儿,你受了伤,回去后记得找个大夫看看,上回我给你的药也要用上,伤会好得更快些的。” 贺绍廷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推开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 曹胜等人不安地等候着,久不见自家将军的身影,范广第一个便忍不住了,正要前去看个究竟,便看到那一高一低的身影并肩而来,高的那个虽然仍旧沉着脸不言不语,可也能让人一眼便瞧出心情已经有所好转。 “小妖女果然便是小妖女,必是又装傻卖乖转移了将军的注意力。”范广嘀咕着。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贺绍廷亲自把那个撩拨了他心房的姑娘送到了唐府角门处,看着她偷偷摸摸地在门上敲了三下,隔得小片刻又再敲三下,一共敲了三回,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了开来,随即他便听到她那位名为蓝淳的侍女的抱怨声。 “姑娘,你怎的这般久才回来啊!” 随即他又听到唐筠瑶急急地问:“路上遇上些事耽搁了,娘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呢!不过我瞧着时间,夫人也该差不多在回来的路上了。” 小姑娘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直看着那扇门重又掩上,也挡住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垂着眼帘,片刻,调转马头离开。 他还有许多事要忙,此番追踪前朝余孽,他发现他们竟然勾结了东戎人。此事非同小可,他只来得及回府简单地清洗了身子,胡乱地在伤口处抹了些药便进了宫,打算将此行发现一一向天熙帝禀来。 况且,此番太子逼宫不成被废,陛下心里必然不好受,他放心不下,自然也是要亲眼瞧瞧他。毕竟,那个人虽为一国之君,可在他心里,却是他最敬重的一位长辈。 庆幸的是,天熙帝的状态比他以为的要好,虽然比他离京前要消瘦几分,可精神却是相当不错,见他脸上带着淤青,只当他此行凶险才会受伤,还坚持请了太医过来为他诊治。 待贺绍廷从宫中离开,回到自己的忠勇将军府,把缰绳交给侍卫时,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唐尚书府可曾有东西送来?” “回将军的话,没有。” 没有啊……贺绍廷有几分失望,只是倒也没有想太多,命人备了热水,洗去了满身疲累,又听曹胜回禀了白日在杜诚忠外室住宅的善后之举,薄唇紧紧地抿着。 少顷,他冷冷地道:“日后除非是公事,否则镇远将军府之事不必再禀。” 曹胜见他神色不豫,不敢再多说,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贺绍廷深深地吸了口气,有几分烦躁地合上了手中书卷,片刻之后,他再度问:“唐尚书府可有东西送来?” “回将军的话,没有。” 他皱起了一双浓眉,薄唇微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隔得小半个时辰后,当他第三回问起唐尚书府可有东西送来,得到的仍是否定的答案时,脸上的失望再也掩饰不住。 他干脆扔掉再也看不进去的书卷,背着手走出了书房,缓步行于青石小道上。 这座他住了不少时日的宅子,他一直没有时间细看,这会儿走在路上却突然觉得,这宅子也太大了些,诺大的府邸,瞧着空空落落的,总像是缺少了些什么。 他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良久,踩着满天星光回了寝间。 当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被某个身影所占据。 那个人,高兴时不但眼睛会闪闪发亮,整张脸瞧着仿佛也会发光,那对甜糯糯的小梨涡更是会得意地跳出来;撒起娇来又乖又甜,教人忍不住想要对她更好;耍起坏来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却偏偏舍不得对她摆脸色。 那是一个小骗子,蔫坏蔫坏的小骗子,满肚子坏水,说话还不算话……他喃喃着,不知不觉间,终觉眼皮渐重,缓缓地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那个蔫坏的小骗子欢快地朝他扑过来,又像白日那般哄着他把头低下些,他有些紧张,却又有些期待地缓缓低下了头,等待着脸颊的那记温热的亲吻,可这一回,小骗子却突然转了方向,‘叭叽’一下亲在了他的唇上。 两唇相贴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有动。他望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出的两个小小的自己,那两个‘自己’越来越清晰,终于,他一把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腰,重重地亲吻着那甜蜜蜜的柔软唇瓣…… 贺绍廷骤然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紊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一张俊脸泛着可疑的红。 良久,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只觉得这个梦简直荒谬至极,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在他心底深入,却有一道弱弱的声音在反驳:承认吧,梦中之事才是你内心最真实的反映,你早就对那小姑娘生出了别样心思! 他的一张脸时红时白,终于,抚额长叹一声。 浑然不知自己把少年将军撩拨得夜不能寐,唐筠瑶自打回府,又成功地逃过了阮氏的怀疑后,便全心全意地忙起了言妩之事。 她找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珍而重之地把那只破损了的长命锁放进去,然后绑好,决定还是像以前那般,不管去到哪里都带着那个笨蛋。 却说杜诚忠提着凌湘回府后,二话不说便打断了她的腿。女子的惨叫声响彻半空,吓得周遭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喘。 可怕,太可怕了,这时候的将军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简直太可怕了! 正房里的云氏听到动静,脸上露出解气的笑容。 自打从冯维亮口中得知杜祖望是凌湘与人私通生下的孽种后,她一直在想着寻个稳妥的时机,将此事捅到杜诚忠耳中,却不想还不等她想出万全的法子,杜诚忠竟然自己便先遇着了带着儿子去见奸夫的凌湘,将他们堵了个正着。 “娘,这回倒真是老天爷出手相助,免了咱们一场麻烦啊!”冯维亮难掩心中激动。 很好,这一回父亲只是把姓凌的贱人带了回来,那奸夫和野种只怕已经料理了,从今往后他便又是镇远将军府唯一的公子,父亲唯一的儿子! 云氏嘴角微弯,决定再等凌湘多吃些苦头,这才前去安慰那个盛怒中的男人。 她了解他,知道他发泄过怒火后最需要的便是温柔体贴的对待,也只有经此一事,他才会更加明白,这个世上只有她才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他们之间不需要再出现另外之人。 只可惜,这一回她却失算了,杜诚忠打断了凌湘一双腿,把她关在房里哪里也不准去,转头却又接连抬了几名妾室。 这一回他却是吸取了教训,并没有再从外头抬进来,而是直接便从府里挑选年轻貌美的侍女,誓要再生出一个真正拥有他血脉的儿子。 云氏气得几乎把她屋里的瓷器砸了个清光,想要寻找儿子当帮手,可冯维亮深知无论养父怎么折腾也再生不出儿子来,至于抬妾室通房也不过是天经地义之事,娘亲根本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念头,他对云氏的种种抱怨装聋作哑,云氏说得多了,他便干脆减少了和她见面的机会,气得云氏又哭了一顿,只觉得自己的命怎的那般苦呢! 她心里不痛快,便去折磨被关在屋里的凌湘,看着曾经嚣张跋扈的女子对她乞怜求饶,她便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胆敢和她作对的贱人从来没有什么她下场,譬如如今的凌湘,再譬如当年以为怀了杜诚忠骨肉便可以阻止自己嫁进门的荷香,一个又一个,全部都没有好下场。 断了一双腿的凌湘过得却是生不如死,杜诚忠自打她带回来又打断了她的腿后,便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更没有请大夫替她诊治身上的伤,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还要忍受云氏不时上门对她的冷嘲热讽。 “对了,你可知道你那个宝贝儿子如今怎样了?”云氏故作神秘地问。 “他怎样了他怎样了?”凌湘一把抓住她的手,疯狂地问。 “你那个奸夫生怕老爷会找他麻烦,连自己身上的伤也顾不得了,抛下你的宝贝儿子连夜逃出京城。可怜的望哥儿,啧啧,身娇肉贵的将军府小公子啊,在那破屋子把嗓子都哭破了,也不知是被什么不怀好意之人抱走,还是已经死在了老爷的手上。”云氏轻掩着唇角的笑容,眼中一片快意。 凌湘本就苍白的脸,此刻连仅余的一点血色都褪去了,疯狂地拍打着门窗:“将军,将军!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啊!” 拍着拍着,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后悔了,后悔当初不应该贪图荣华富贵,更后悔发现怀孕之后不应该妄想母凭子贵瞒天过海。这些日有无数次她想一死了之,可就是放心不下儿子。 可如今大错已经铸成,杜诚忠不会放过她,云氏也不会放过她,她这一条残命,没了便没了,可她的儿子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凌湘那绝望的大哭,云氏脸上笑容愈发浓了,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杜杏嫦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耳边响着凌湘痛不欲生的大哭声,再看看她娘亲脸上的笑容,心里一阵阵寒意。 太可怕了,太丑陋了,这不是她的娘亲,不是她那个温柔善良、端庄秀美的娘亲,不是,不是! 她不敢相信地一步一步往后退,猛地一转身,飞也似的跑掉了。 镇远将军府的混乱对唐筠瑶丝毫没有影响,她只知道自那日回来后不久,官府果然下了海捕文书,通缉黑虎寨余孽芳宜和伍英娘一干人等。 她不厚道地笑了,完全可以想象被百姓群起而攻之的芳宜等人,如今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三表妹,怎一个人在这儿啊?这会儿阳光猛烈,小心晒坏了。”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她回头一望,便看到了钱氏的那个宝贝孙儿陈兆勇。 自打当年陈凝贞爬床不成被匆匆发嫁后,过了不久,钱氏一家便在外头置了一座宅子,一家子终于搬离了唐符。 这几年唐筠瑶倒是没再怎么见着那家人,只是偶尔几回在阮氏屋里遇上钱氏那个八面玲珑的儿媳妇江氏。 转眼间,当年还想要抢她长命锁的那个讨厌的小胖墩,便已经长得这般大了,不过在唐筠瑶看来,依然很讨厌就是。 尤其是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教她生出一种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的冲动。 她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视若无睹地起身准备离开。 陈兆勇难得有机会看到她,哪肯轻易让她走,连忙跟了上来,厚着脸皮道:“许些日子不见,三表妹长得愈发好看了,就跟画里的神女一般。” “你有事么?没事的话能不跟着我么?虽说你是我们家的亲戚,可到底男女有别,此处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唐筠瑶停下脚步,冷着脸道。 陈兆勇完全不在意她的冷脸,事实上他觉得这姑娘便是冷冰冰的也好看。当然,若是她肯对自己笑一笑便更好看了。 “说有事也有事,说没事也没事,只是难得见一回三表妹,心里不舍得这般分开。”他涎着笑脸凑了上来。 唐筠瑶慢条斯理地取出身上的软鞭,在左手掌上轻拍了拍:“你说什么来着?不舍得分开?” 陈兆勇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小时候曾被这姑娘拿死蛇抽过,头皮也不禁有几分发麻,讪讪地道:“没、没什么事我先、先走了,改日、改日再来看表妹。” 说完,像是生怕下一刻她便会拿鞭子抽过来似的,急火急撩地跑掉了。 待跑出一段距离后,他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又忍不住回过身去,看着唐筠瑶所在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明长得跟个仙女似的,怎的性子就那么彪悍呢?不过……也比别的姑娘更迷人便是!若是能让她乖乖臣服他的脚下,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他愈想便愈觉得兴奋,望着远处渐渐走远的纤细身影,脸上露出了几分痴迷,也教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唐筠瑜冷笑出声。 她眼眸微闪,若是唐筠瑶当真嫁给了她这个不成器的表哥…… 这段日子她跟着阮氏出席了不少宴席,确是在各府诰命夫人跟前混了个脸熟,也的确有不少人家有意联姻,只不过说的不是不受重视的庶子,便是远房的什么亲戚,让她大失所望。 更让她忿恨的是,明明唐筠瑶并不在现场,可那些身份贵重的夫人问起的也多是她,话里话外更是有意无意地打探她的亲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也是一瞧便知。 最让她难堪的是,有好几回有几名出身高贵的姑娘主动寻她说话,可一得知她并不是唐筠瑶后,态度当即就得爱理不理,而后直接寻了个理由把她给打发掉了。 这段日子的种种遭遇教她明白,唐筠瑶就是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一日不把她搬开,这辈子她都无法出头! 自那日后,贺绍廷每日都会问几回‘唐尚书府可有东西送来’,可每一回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心里积攒的委屈与不满也越来越多。 果然,那就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小骗子,谎话胡话张口就来,只管说不管做。 他心里不痛快,便连看着与那个小骗子有几分相似的唐淮周也是各种不顺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可那忿忿的小眼神却看得唐淮周一脸郁闷。 可怜的小唐大人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廷哥儿!”贺绍廷绷着脸给自己倒了茶,正要端起茶盏,忽地身后响起了那道熟悉的清脆声音,手中动作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呷了几口茶水。 “廷哥儿!”唐筠瑶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过来,欢快地又唤了一声。 贺绍廷瞥了她一眼,看着那张一如既往明媚的笑颜,又想到她忽悠自己的那句话,更觉得不痛快了,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小唐大人识趣地摸摸鼻子走到一边,背着手假装欣赏湛蓝的天空。 唐筠瑶素来便敏感,自然察觉少年将军对自己的冷淡,有些不解,但一点儿也不担心,扬着最好看的甜甜笑容捧着脸蹲在他的跟前,无辜地问:“廷哥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又做错什么了么?” “没有。”贺绍廷不看她,继续呷着茶水。 没有什么?没有生气,还是她没有做错事?唐筠瑶有点儿糊涂,干脆便伸出手去,揪着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娇滴滴地道:“不要这样子嘛,你不高兴的话,人家也不会开心的。” 贺绍廷还是不理她,只是心里的那股憋闷之感不知不觉便消去了几分。 第66章 第66章 不过再一看她那张灿若朝阳的笑脸,他又暗哼一声。 差点便又被这小骗子给骗了,明明笑得不知道有多开心,还敢说那样的话。 唐筠瑶见他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也不在意,嗔道:“明明就有生气,还骗人呢!瞧瞧瞧,眉头都拧出个川字来了。”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就想往他眉间按去,贺绍廷察觉她的动作,下意识地避开,只一看到她举着手指满眼的受伤,他顿时便有些心虚。 自从那晚做了那个梦后,接下来一连好几晚,他又梦到了相似的情境,并且梦里的他一次比一次荒唐,每每教他醒来都是一阵面红耳赤,心虚到不行,只是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这会儿若是再被她触碰的话,他都不敢想像今晚会不会又做些什么荒唐的梦。 再转念想到自己这些天一直在等着她兑现诺言,可左等右等却是空等,可见这小骗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是随口诓他的。 心里不痛快,他便故意戳她的脸皮,瞥了一眼她的脚,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你那崴了的脚好得可真是快啊!” 只可惜他到底小瞧了唐三姑娘的厚脸皮。唐筠瑶只是微怔了怔,很快便明白他说的是上回自己假装崴脚诓他抱,半点也没有谎话被人拆穿的窘迫,笑嘻嘻地道:“是呢是呢!本来还是疼得厉害的,一看到廷哥儿就高兴得全好了,你说是不是很厉害?” 贺绍廷一阵耳热,脸上虽然无甚表情,也知道这小骗子惯会甜言蜜语胡言乱语,可心里还是因为她这番话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温声道:“我没有生气,你快起来,莫要再蹲着。” 唐筠瑶虽然感觉到他似乎有点什么不一样了,但是也没有想太多,撒娇地道:“人家脚麻了……” 一听她说脚麻了,贺绍廷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把她拉了起来,又半扶半抱着她到一旁坐下。正想要问问她可觉得好受了些,便对上对方笑盈盈的脸,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很好,又被这小骗子给骗了! 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一时没有忍住,手指一弯,轻轻地在她额上弹了一记:“淘气!” “疼……”唐筠瑶捂着被他弹中的地方,水汪汪的眼睛溢满了委屈。 贺绍廷冷笑。 又来了又来了,小骗子又想要骗人了,他根本没有用力,又怎么可能会疼。 一旁的唐淮周轻抚着下颌,视线来回在那两人身上扫,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一连串举动,不禁暗道:看来宝丫已经把廷哥儿给拿下了,瞧着打情骂俏的亲密劲。还以为以廷哥儿淡漠的性子,她需要再多花些时间呢! 一时又暗暗鄙视那个经不得撩拨之人。还大将军呢,战场还没有上便被敌人悄无声息地攻下了,真真是没用!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片刻之后,他清咳一声,提醒那两人自己的存在,得了妹妹一记瞪视后,有些委屈地摸摸鼻子,还是道:“宝丫,你怎的过来了?你不是和二哥去海棠书斋了么?” 正捧着脸盯着贺绍廷猛瞧的唐筠瑶随口回答:“五公主在前面和免谈居士聊得正开心呢!我做什么要去打扰他们。” 唐淮周愣住了:“免谈居士?她知道了?” “今日之前还不知道,方才去了海棠书斋便知道了,谁让免谈居士偏偏今日拿着新话本到海棠书斋去呢!”唐筠瑶回答。眼睛闪闪发亮地瞅着假装认真品茶的贺绍廷,真是越瞧越欢喜。 说来也凑巧,今日五公主到西六胡同看望废太子赵元德,回宫的路上顺便转道去了一趟海棠书斋,打算挑几本新话本,却偏偏遇上了给海棠书斋送新话本的唐淮勉,得知眼前的年轻男子正是她喜欢了许久的免谈居士,五公主简直欢喜得要疯了,不管不顾地拉着他问了许多杂七杂八的问题。 譬如你的故事灵感来自何处?平常不写话本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偏唐淮勉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世上除了他的三妹妹外,居然还有一位如此欣赏他作品的读者,得意得尾巴都快要翘上天去了,完全是有问必答,要多和蔼可亲就有多和蔼可亲。 完全被两人给忽视了的唐筠瑶无奈,干脆便寻了个理由出来,却不想出门便遇到了唐淮周的小厮,得知唐淮周与贺绍廷在此处,自然欢欢喜喜地过来了。 她的眼神着实太过于灼热,贺绍廷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脸上的热度都要添了几分,偏心里却又有些许欣喜,却还是假装平静地又给自己续了茶水。 “廷哥儿你在害羞么?”小姑娘突如其来的话,教贺绍廷险些把茶水都洒了。 “是在害羞吧?瞧,脸都红了。”小姑娘笑眯眯地要伸手戳他的脸,贺绍廷一个没留意便被她戳了个正着。 唐淮周简直叹为观止。 这死丫头是当着他这个当哥的面调戏男人吧?他没有看错吧?要不要摆起兄长的威严上前制止一下下? “胡说什么!”贺绍廷板着脸低斥。 “是呢,我在胡说,廷哥儿才没有害羞,也没有脸红呢!”唐筠瑶从善如流地接了话。 唐淮周重重地咳了声,警告地瞪了妹妹一眼,示意她要适可而止。要真是把人给惹毛了,吃亏的绝对是她这个小胳膊小腿的臭丫头。 唐筠瑶自然也看明白了他的警告,讪讪然地闭嘴不敢再说。 却说赵元德自被废了太子之位,又被软禁于西六胡同不得外出,自是颓废到了极点。偏好又让他听到两名随他一起被软禁的姬妾,正抱怨伙食还不及曾经在东宫的一成,登时大怒,厉声喝道:“滚!” 那两名姬妾吓得瘫软在地,哪敢多说半个字,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他眼前。 门外的徐婉菁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来:“殿下,襄王殿下想见你。” “他来做什么?想看我的笑话?!让他滚,我不想再看到他!”赵元德吼道。 徐婉菁张张嘴想要劝说几句,可一见他阴沉的脸色便又放弃了,暗地叹了口气,又听身后响起了襄王的声音:“你心里有气,冲着旁人发便是,皇嫂这段日子为你付出了那般多,你不该如此待她。” 徐婉菁低着头,朝着他行了个福礼,低低地唤了声‘三皇弟’便退了出去,顺便拉上了门。 赵元德狠狠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想来看我的笑话么?我告诉你赵元昌,休想!” “你总是这样,每回都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想我。”襄王平静地道,又自嘲般勾了勾嘴角,“不过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来就是因为这样,咱们兄弟二人才会越走越远,最终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赵元德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皱了皱眉,脸上的警惕却没有消去哪怕半分。 “我这回来并不是要看你笑话,也不是想与你争吵,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不问清楚的话,这辈子便是死我也不能瞑目。”他又听襄王缓缓地道。 “你想问什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当年我和采萍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告诉皇伯母的?” 赵元德气结:“我说过了多少回,我没有!不过一个奴婢,纵然是皇伯母身边的人,可你瞧上便瞧上了,难不成还要不得?我又何必特意去找皇伯母提此事!” “可是只有你知道我和她之事,也是你从东宫回来之后,皇伯母便对她出手了的,不是你的话,那又会是谁?!” “我又怎么知道?!”赵元德吼得更大声了,见他紧抿着双唇,分明还是不相信,顿时气道,“那我也问你,到底是不是你在背后算计我,把贪墨那桩事栽到我这边来的?” 襄王冷笑:“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康宁侯父子是无辜的?这几年他们打着你的名头在外头占了不知多少好处,孝敬给你的也不过是十之三四,可怜你至今还蒙在鼓里,还以为他们是被人陷害了,从而牵连了你。” 赵元德脸色一变,又听着他道:“还有前些年金州那桩事,你自己识人不明御下不严,才会招来如此祸事,又怪得了谁?” “你是嫡长子,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这些年听惯了各种奉承之话,便当真以为自己英明神武更胜父皇了?” 赵元德如遭雷轰,死死地攥着拳头,听着他一桩一桩事逐一道来,直把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直到此时,他才恍然,自己这些年竟不过是夜郎自大,所做的每一桩蠢事都落到了旁人眼中,莫怪父皇对他越来越失望。 他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太师椅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襄王努力压着心中恼怒,又问:“我再问你,当年那匹小红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元德喃喃地道:“本来就是要来给你的,是你自己说不喜欢跟个娘儿们似的红色,我才把它赏给了别人。” 襄王心口一紧,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正当他百感交集间,却听赵元德突然怒声质问:“那你这些年总是和我唱反调又是想要做什么?!” “谁让你总是说我不安好心不自量力,想要夺你的太子之位,你都这般说了,我若是不做些什么的话,岂不是代表我便怕了你了!”襄王吼了回去。 “我这样说你便当真要做?那我让你把脑袋埋进泥土憋死算了,你怎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我又不是蠢,我为什么要去?!” …… 襄王最后如同每一回那般怒气冲冲地离开,回府的路上遇上了信王,信王一见他满脸怒容,便知道他必是从废太子处回来,低声劝道:“三皇弟,他如今虽不再是太子,可父皇纵然在气头之上也没有亏待他半分,足以见得他恩宠之厚。你还是忍忍吧!反正这么多年也都忍过来了,何苦在这节骨眼上再横生枝节呢?” “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此刻再去惹他……他如今一无所有,又对你恨之入骨,说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呢!” 襄王一怔:“什么节骨眼上?” “自然是那个位置。”信王朝着东宫所在方向努了努嘴,意有所指地道。 襄王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良久,仿佛还是头一回认识这个素来温和友爱的二皇兄。 隔得数日,襄王突然在朝堂上请旨离京前去封地,朝臣们大感意外,便是天熙帝也觉得突然。待父子二人到御书房一番详谈后,襄王离京一事便已经成了定局。 临行前,襄王又去瞧了一回废太子,两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宫人们只听到过不了多久,屋里便又传出了那对兄弟的争吵声。 不过这一回襄王离开的时候,脸上瞧着倒也颇为平静,而不是早前那般满脸怒容而去。 凤藻宫内,天熙帝轻轻拍着皇后的背脊,叹息着道:“不管怎样,他们兄弟二人总算是说开了,这也是一桩好事。” 脸色有些苍白的皇后靠着他的胸膛,含泪点头,少顷,脸上便扬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天熙帝不欲她多想,捊了捊她的鬓发,柔声道:“元祐的正妃,你心里可有了人选?” 皇后拭了拭泪,道:“臣妾正要与陛下说此事呢!元祐他……相中了唐唐,欲聘娶她为正妃。” 天熙帝一怔:“唐松年的女儿?” “正是。”皇后颔首,唇边不知不觉地扬起了笑容,“他们二人自小相识,唐唐也算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家世、品行都是上乘,与静安更是情同亲姐妹,元祐相中了她,原不应该觉得奇怪才是。” 天熙帝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人选好。 “既如此,那便……” “不行不行,小唐唐不能嫁给五皇兄。”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急匆匆闯进来的五公主打断了。 “为何不行?”帝后二人均觉奇怪,异口同声地问。 五公主自然不好告诉他们小唐唐早就看中了小贺将军,唯有含含糊糊地道:“反正就是不行,你们可不要乱点鸳鸯谱,那可是要乱套的。” 天熙帝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斥道:“什么乱点鸳鸯谱,说话愈发没大没小了。说起这个,朕还记起上回你不是说恪靖伯府的二公子不错,怎的后来又改了主意了?” 五公主这下理直气壮了:“他一来长得不够好看,二来才华有限,儿臣才不要嫁他!” 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几个儿子们的亲事加起来,也没有眼前这个女儿的更让她头疼。 五公主眼眸微闪,撒娇地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母后你放心啦,我早就有人选了,不过这会儿还不是时候。待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们。” “怎样才算时机成熟?”天熙帝不解地问。 “反正、反正到了时候我自然会说的。”五公主含糊其词。 被五公主这一打岔,天熙帝便没有再提为豫王聘娶唐筠瑶为正妃之事。倒是皇后在他离开后,拉着五公主柔声问:“唐唐为何不能嫁给你五皇兄?” 五公主到底没有瞒她,小小声地道:“唐唐心里有人啦,而且……” 她想了想,还是使了点心眼:“而且唐大人夫妇,还有唐公子都已经默许了的,只待来年小唐唐及笄便订亲。五皇兄再好,可也不能夺人所爱啊!” 皇后如梦初醒,笑叹一声:“是母后糊涂了。” 亲事讲究你情我愿,自然不好强人所难,否则对双方都不好。好在那日她观皇儿之神情,对唐家姑娘倒称不上是情根深种,只是略有好感,大概是抱着那种‘既然要娶妃,不如娶一个认识的’想法。 想明白这一点,皇后便又问:“那你呢?这段日子总是往宫外跑,可又是要做什么?” 五公主心虚,又有几分扭捏:“去看大皇兄啊!” 皇后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只看得她愈发心虚,最后撒娇地抱着她的臂摇了摇:“总之母后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都心里有数。”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稍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无奈又温和的笑容。 五公主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又想到那个明明相当聪明,却始终把她当普通读者一般对待,硬是瞧不出她心意的免谈居士,又是一阵气结。 她不服气地想,小唐唐都快要把小贺将军拿下了,她自然也要加把劲才是,好歹让那个人亲口告诉她他的真正身份。 自打上回见了小骗子之后,贺绍廷便明白他的白糖糕算是泡汤了,小骗子只怕是根本记不得此事,自然也不会当真让人把白糖糕送过来,心中颇不是滋味。 不过又想到那日小骗子有意无意的一番甜言蜜语,纵然知道她说那些话未必过心,可心里还是略有几分欣喜。 此刻,他刚从御书房离开,正欲回府,便看到近来不时出现在他梦中的熟悉身影,脸上不知不觉地便漾起了几分笑容,正欲上前去叫住她,却又看到了站得离她一步之遥的豫王,笑意一下子便敛了下去,本欲离开,可双脚却仿佛有了意识一般,径往前走去。 走得近了,他便听到豫王有几分迟疑地问:“筠瑶妹妹,你是不是讨厌本王?” “殿下怎会有如此想法的?”唐筠瑶惊讶。 虽然这辈子已经不打算再到他身边,可对这个人她却一直怀有几分感激的,毕竟上辈子他也算是为数不多真正对她好过之人,尽管那些好可能不过是他施舍给他的姬妾的一小部分,可到底也是含了真心实意的。 豫王抿了抿双唇,望着眼前这张娇美动人的脸,那想要亲近她的感觉依然存在,甚至比以前还要强烈些,可也比以前增添了几分莫名的惆怅与遗憾。 “那你为何不愿意当本王的王妃?”他犹豫了良久,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声。 唐大人与唐夫人那般疼爱女儿,若不是因为女儿不同意,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拒绝了这门亲事。 唐筠彻底愣住了。 王妃?当他的王妃?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了么? 她一时百感交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辈子就在她已经放弃皇后之位时,那个位置竟然会辗转被人主动送上门来,成为她唾手可得之物。这算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隐处的贺绍廷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视线紧紧地锁着那张娇颜,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分明是根本不知道此事,顿时又紧张不已,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豫王又问:“你不愿意,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 贺绍廷敛住了呼吸,愈发紧盯着那张脸,不肯错过她脸上每一分表情。 片刻之后,他看到她脸上的惊讶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花般的笑容,那嫣红的小嘴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是啊,我心里是有了别人。” 他脸色一白,俊脸随即绷紧,双手愈发握成了拳头,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小骗子心里有了别人,小骗子心里有了别人,那怎么行?怎么可以…… 虽然一早便猜到了她的答案,可真正从她口中得到肯定时,豫王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这个姑娘应该是他的才是,否则他不会打小便会对她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这不就代表着他们之间是有缘的么? 可是小姑娘却说她心里有了别人…… 他低低地问:“是贺将军么?有一回我瞧见你与他一起……” 唐筠瑶大大方方地回答:“是呢,就是他!” 顿了顿又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殿下不要告诉别人哦,更不要告诉他。” 贺绍廷在听到‘就是他’三个字时,俊脸‘腾’的一下便涨得通红,心里更是瞬间便涌上了一阵阵甜意,甜得他整个人变得酥酥麻麻。 他努力想要压住不停上翘的嘴角,可偏又压不住,干脆便放弃了。只深深地望了那笑得像是偷腥的猫儿一般得意的小姑娘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小骗子,姑娘家的心思怎能这般大咧咧地告诉别人呢? 第67章 第67章 贺绍廷一路都像是踩在云朵上飘回府的,脸上更是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也让路上遇到他的同僚惊奇不已,均忍不住打趣:“贺将军这是遇着了什么喜事了么?” 贺绍廷抿了抿唇,勉强把上扬的唇角压了下去,可炯炯有神的双眸却比平日瞧着更为明亮,一看便知心情正好,愈发看得众人好笑不已,也才猛然醒悟:这小子纵然战功赫赫,可到底不过半大小子,和他们家那让他们操碎了心的混小子一般年纪。 回到府里的贺绍廷,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处理公事,耳边一会儿响着那句“就是他”,一会儿又仿佛听到那甜膩膩的“廷哥儿”。 良久,他再也忍不住抚额低低笑了起来。 那小骗子果真坏得很,把他的心都撩拨得一团乱。 他轻轻地摩挲着带在身上的玉麒麟,想到当年小骗子送给自己的那一幕,唇边弧度再度扬起。 “这一回可是要说话算话,既是心里已经有了,那便要想方设法牢牢抓在手上。”良久,他低低地道。 这一回是不一样的,和当初他想要抓住祖母、娘亲、姨母和姑母不一样,那个蔫坏的小骗子也会想尽办法抓住他。 看着她脸上那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欢喜的笑容,豫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可到底还是低声答应了:“好,我不会告诉别人,更不会告诉他。” 唐筠瑶眉眼弯弯地道谢,还想要再说几句,便被匆匆过来的五公主强行给拉走了。 “过来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五公主抓着她的手腕走得飞快。 “哎呀,抓疼我手了,轻点儿嘛!”远处传来了小姑娘娇糯嗔怪的声音。 “又断不了,怕什么。”是他的五皇妹大咧咧的回答。 “断是断不了,可是会疼呀……” “好了好了,不抓你了,真是娇气!” …… 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豫王满腹惆怅地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神情有几分落寞,也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地叹息一声,闷闷不乐地也跟着离开。 行经一处清幽的宫中小道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宫人的喝斥声:“大胆贱婢,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成?竟敢冲撞姑姑!” “姑姑恕罪,姑姑恕罪,姑姑恕罪……”紧接着便是年轻女子微微带着几分颤抖的求饶声音。 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往前几步,透过一旁的花丛望过去,便看到前方不远路旁有三名宫人,站着的两名宫人当中,其中那名稍年轻些的正训斥着跪在地上的绿衣宫娥,那绿衣宫娥不停地磕头求饶,旁边则洒了满地的脏衣裳。 “你们在做什么?!”他沉下脸喝道。 他性子温厚宽和,平生最是厌恶此等恃强凌弱之行为,此刻亲眼瞧见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豫王殿下!”站着的那两名宫人一见是他,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宫人犯了错,自有训导她之人,如何轮得到你们在此滥用私刑!”豫王没有错过那绿衣宫娥惊慌抬头望过来时,半边脸颊上的红掌印。 “殿下,宫女汀若她、她横冲直撞,也不……”方才教训人的那名宫人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可豫王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她冲撞了哪位贵人?又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场面如此之大,诺大的一条宫道也能让人给冲撞了!” 始终没有出声的那个女官终于白了脸,忙磕头道:“殿下恕罪,秀娥只是见主子的衣裳洒在地上,情急之下才会冲动出头教训,并非有意,请殿下明察。” 豫王冷笑,却也无意与她们多作纠缠,淡淡地道了声‘起来吧,下不为例’便要离开,却在不经意间对上那名为汀若的宫女望过来的双眸时愣了愣。 对方许是也没有想到他竟会望过来,明显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你抬起头来。”他轻握了握袖中双手,勉强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许汀若揪了揪袖口,轻咬着唇瓣,虽然不知道此番是福是祸,可对如今的她来说,只要能够离开浣衣局那个鬼地方都是福。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下唇因为紧张而紧紧咬着,偷偷望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豫王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看到画中的女子,可待他细一打量时,又掩不住满脸的失望。 不是她,不是她,虽然乍一看到的时候有那么几分相似,可终究不是,没有她的娇俏可人,也没有她或嗔或笑自成一道美丽风景,教人移不开视线。 又再度偷望过来的许汀若看到他脸上的失望,顿时一慌,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却清楚这是她最后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接下来她在浣衣局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 “殿下,求殿下救救奴婢!求殿下救救奴婢!”她猛地扑过去,朝着转过身正欲离开的豫王不断地磕头。 豫王停下脚步,望向跪下脚边哀求不止的女子,眉头不知不觉地拧了起来:“你有何事需要本王救你?” “求殿下带奴婢离开宫里,奴婢此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殿下恩典,求殿下救救奴婢!” 豫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叫什么名字?原是哪个宫里的?如今又是在何处当差?” “奴婢许汀若,原是东宫侍女,如今在浣衣局当差。奴婢不敢奢望能在殿下身边侍候,唯愿能在王府求个栖身之所。”许汀若仰着脸,氤氲着水汽的双眸深深地望着他,眸中溢满了请求,声音听起来却是无比哀婉动人。 豫王微怔,定定地注视着她,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此女眉宇之间确是与他画中女子有几分神似,只不过若再细看的话,便会清楚地分辨出,二者长得根本毫不相似。 他垂着眼帘,久久不作声。 许汀若急了,尤其是感觉到身边那两人正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她,更清楚她这一回若是不能成功逃离浣衣局,等待着她的必定会是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 “殿下……”她哀伤地再度轻唤,长长的眼睫扑闪几下,便沾上了晶莹的泪珠,瞧起来可怜又脆弱。 “起来吧,你便跟本王回王府,本王会向内侍监打声招呼。”终于,她听到了如同天籁一般的回答。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她又惊又喜,又朝着豫王连连磕了几个头才缓缓站起。 借着低头起身之机,她扫了那两名宫人一眼,眼神带着一闪而过的狠厉,只是对着豫王时,又是那副饱受欺压的无助可怜弱女子。 却说唐筠瑶被五公主一直拉着回了她的宫里,便听五公主迫不及待地问:“你是不是早前便认识免谈居士?” 唐筠瑶不答反问:“公主为何会有此问?” “我怀疑他这些日有意躲着我,我都去了好多回海棠书斋都见不着他的人。就在方才,我左想右想,第一次在海棠书斋里见到他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而且我再细细想来,他的口音听着像是河安人士,你们家以前不就是在河安府的么?”五公主将她的怀疑一一道来。 唐筠瑶只觉得好笑。看来这憨姑娘总算是理智回笼了,她还以为她会继续兴奋地沉浸在对免谈居士的无限崇拜当中呢! “他一直不曾向你言明他的真实身份么?”她又问。 五公主苦恼地捧着脸蛋,好不哀怨地道:“他才不肯说呢!连真正的名字都不肯说,只让我叫他免谈居士便行。更不必说告诉我家住何处,祖籍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了。” “那他可知道你的身份?”唐筠瑶继续问。 “应该是不知道的,我每回见他都是寻常姑娘家打扮,又不曾表露身份。”五公主想了想,回答道。 “你怎会觉得他最近是在故意躲着你?” “就是这般觉着,有几回我明明是看到他进了海棠书斋的,可待我匆匆进去的时候,店老板却说他没来过。分明就是来过的嘛,敢情以为我是瞎子呢!”五公主又是委屈又是恼怒。 唐筠瑶仔细想想,早前她忙着言妩和通缉芳宜一伙之事,后来又只顾着她的月光少年将军,倒是没怎么注意唐淮勉,也不知他是什么心思。 不过……她启唇缓缓地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猜到了你的身份,故而才会对你避而不见?” 五公主吃了一惊:“他是如何猜得到的?” 唐筠瑶微微一笑。 她的那个三哥,曾大江南北地去,见识多广远胜小唐大人,或许初时也没有怀疑五公主的身份,可相处得久了,总会有所察觉。毕竟这憨姑娘是个直肠子,并不擅长骗人。 至于一开始便对五公主隐瞒身份,不过是他对初识之人的一种自我保护,也是因为他本就是瞒着家人写话本,自然不好以真正身份示人。 五公主见她没有回答,倒也不在意,泄气地道:“也是,他那般聪明,肯定可以猜得到的。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我的公主身份了?” 唐筠瑶:“……我想他多半是为了避嫌。” “避嫌?有什么好避嫌的!我就是喜欢他,我还想过了,等他肯主动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我便请求父皇母后把我许配给他呢!”五公主一岔腰,气哼哼地将自己的小心思道来。 唐筠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所以这憨姑娘是瞧上她家三哥了? “小唐唐,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何处?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人家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这般避着人家么?”五公主拉着她的手撒娇地问。 唐筠瑶沉默片刻,斟酌着道:“我暂且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五公主不满地噘着嘴。 “我总得先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也要尊重他的决定不是?”唐筠瑶耐心回答。 五公主想了想,便明白她的顾虑所在,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追问。 反正小唐唐认识的人她基本上都知道,她不知道的估计也没几个,尤其是男的,那就更屈指可数了。所以,就算她不说,她也总会有法子知道的。 唐筠瑶自然猜得出她的想法,也深知唐淮勉的身份藏不了太久,只是不知道她的那位三哥对这憨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 待她从宫里离开返回家中时,径往二房处寻唐淮勉,哪想到在路上却遇上了钱氏与江氏婆媳,被江氏拉着手好一顿猛夸,一旁的钱氏则以一种挑剔的眼神直往她身上扫,看得她有几分不悦。 “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两位了。”她懒得招呼这对婆媳,随意应付了几句客气话便走了。 钱氏皱眉瞅了一眼她的背影,刻薄地道:“你瞧,她屁股不够大,一瞧便不是好生养的。脾气又不好,一点儿礼节都不懂,将来若是进了咱们陈家的门,必是要好生教教她规矩才是!” 江氏被她这番直白的话吓了一跳,慌得环顾四周,待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这才压低声音道:“娘,你说什么呢!勇哥儿异想天开,难不成连你也跟着他胡闹?这一位是那么容易娶的么?” 钱氏不高兴了:“咱们家要钱有钱,要地有地,要宅子有宅子,勇哥儿更是一表人才,还有个当大官的姑丈,当诰命夫人的姑姑,难不成还配不上她一个黄毛丫头?” 江氏一阵头疼,也不知该再怎么劝她。 先不说以妹夫的品级到底算不算大官,就算他官居一品,可老唐家那位老三也不是什么小鱼小虾,人家堂堂的尚书大人,膝下又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平日便疼得跟什么似的,将来挑女婿还不定怎么挑剔呢! 再说,那姑娘打小便进出皇宫的,皇室贵胄、达官贵人见识得多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拿什么来与别人争? 唐筠瑶不知道钱氏打的什么主意,她快步到了唐淮勉院里,见他居然坐在窗边发呆,遂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走得近了,猛地大叫一声,吓得唐淮勉整个人抖了抖,一见是她,没好气地道:“坏丫头,可把三哥给吓坏了。” 唐筠瑶笑眯眯地凑到他跟前:“三哥,在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入神,瞧着还傻乎乎的。” “哪有想什么……”唐淮勉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 “是在想五公主么?” “什么五公主六公主的,我不……她是五公主?宫里最受宠爱的五公主?!”唐淮勉先是装糊涂,可一下子便又醒悟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你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唐筠瑶这下意外了。 唐淮勉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喃喃地道:“我只猜到她必是出身不凡,只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是当朝五公主,伍静安,是了,静安五公主,我居然现在才想到!” 他一拍脑门,瞧着懊恼极了。 唐筠瑶无语,伍静安……那憨姑娘连个假名字都懒得起,而向来聪明的三哥居然也没有往宫里的五公主身上想。 “那你最近避着她做什么?”她定定神,问道。 唐淮勉顿时有几分扭捏地回答:“我说了你可不许取笑啊!我就是、就是突然觉得,伍姑娘,不,五公主好像对我有点儿意思,所以、所以就……就那个有点儿不好意思。” 紧接着又瞪着她强调道:“你可不许取笑我自作多情啊!我告诉你,你三哥我可以写话本的高手,姑娘家的心思一瞧便能瞧得出来。” 一会儿又泄气了:“不过她是五公主的话,那就是我误会了。” 唐筠瑶试探着问:“若是你没有误会呢?” “那就要更加离她远一些了。”唐淮勉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要离她远一些?” “门不当户不对的,还纠缠来纠缠去做什么。”唐淮勉有几分怅然地道。 真是可惜了,难得遇上一个和他聊得来,又那般合拍的姑娘呢! 唐筠瑶一下子便明白他的顾虑。 所以他是察觉憨姑娘对他起了心思,大概他也有那么一点动心,可偏偏又发现那姑娘出身不凡,以他如今的身份恐难般配,故而快刀斩乱麻,直接便避而不见了。 她微微一笑:“不过三哥,有件事你要知道,五公主已经知道我们是认识的,就算你再怎么避而不见,早晚她也能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唐淮勉耷拉着脑袋:“那便到那个时候再想法子吧!” 见他这般没精打采的,唐筠瑶哑然失笑,干脆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以五公主那性子,一旦认准了的话,那可不是轻易肯放弃的,到时这两人只怕还有得纠缠。 夜里,唐筠瑶一如既往地把拿着那破损的长命锁翻来覆去地看,正整理着床铺的蓝淳见状便道:“这个长命锁都坏了,姑娘不打算拿去请人修补修补么?这东西应该可以补得回来的,又不像那个护身符,烧坏了便坏了。” “什么护身符?”唐筠瑶随口问。 “就是那个啊,放在箱子里的那个,白日我收拾的时候看到了,都已经烧坏了,留着也没用,怎的还要收着?”蓝淳转身把一只已经有了年头的护身符递给她。 唐筠瑶接过来一看,记起这个便是据说小时候替她挡了一煞的那个护身符,后来被她从王氏那里要过来的,一直由碧纹收着,也不知蓝淳怎把它给找出来了。 “收着吧!又不占什么地方,祖母之前还叮嘱了要好好收着切莫丢了呢,怎么说也是曾经替我挡过煞的。”她随手扔还给蓝淳。 蓝淳接过,顺手又放在一旁的圆桌下,继续整理着床铺。 远处的更声敲起了一下又一下,床榻上的唐筠瑶阖着双眸,发出一阵均匀的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放在枕边的荷包发出一阵微弱的光,有一缕青烟缓缓飘出,少顷,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床边处,怔怔地望着床上正好眠的姑娘出神。 “瑶瑶……”良久,那人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月光投进屋里,照着她的脸庞,那张脸,赫然便是消失了许久的言妩。 言妩垂眸,望向床上那张睡颜的眼神带着几分难过。 “对不住,瑶瑶,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上辈子你也不用那般辛苦,你可以如这辈子一般,在疼爱你的爹娘兄长身边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长大。”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隐隐有几分泪光。 “我本就应该如同这辈子一般,早早便死去,尸体埋入黄土,灵魂消失于人世间,尘归尘,土归土。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任人摆布,也让一具本不应该存在这世上的躯体,困住你的灵魂。” 她的眼泪终于没忍住‘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瑶瑶,你要记住,你是唐筠瑶,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唐筠瑶!不管哪一辈子,从来都没有什么许筠瑶。‘许筠瑶’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异想天开的阴谋。” “你也要记得,我叫汀若,许汀若。可是这辈子,我更愿意叫言妩。”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得更凶了,语气也有些哽咽,可又怕哭出声来会吵到床上之人,唯有死死地咬着帕子,把哭声给咽下去。 她其实一早便好了,只要在瑶瑶的身边,无论再怎么大的伤都能痊愈,只因为从上辈子开始,她便是一个隐在暗处,靠着瑶瑶的灵魂滋养着的存在。 她就是一个窃贼,一个从头到尾的窃贼,靠着窃取瑶瑶的寿命滋养自己孱弱不堪的灵魂。 这样的她,还有什么颜面留在她的身边?还有什么颜面享受她对自己的好?失去了记忆的言妩可以死皮赖脸地黏着她,可恢复记忆的许汀若却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脸! 半晌,她随意抹了一把泪水,再深深地望了一眼床上的那张容颜,终于转过身去,一点一点地飘离静谧的屋里。 “阿妩!”唐筠瑶骤然惊醒,‘呼啦’一下拨开帷帐,可诺大的屋里,除了她之外,哪里有什么言妩的身影。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外间值夜的蓝淳披着外衣急急进来。 “没事没事,就是、就是梦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唐筠瑶勉强冲她笑了笑,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空落落感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明日姑娘便会见到你那位朋友了呢!”蓝淳不知她的心思,笑呵呵地安慰道。 “若是当真如此便好了。”唐筠瑶喃喃地道,在她的侍候下重又躺了回去。片刻,把枕边的那只荷包拿到手上,取出里面放着的长命锁,来回地摩挲着上面的裂痕。 “你到底怎样了?是伤未好,还是太贪睡?都好些日子了,怎的还不出来?”她低低地抱怨着。 半晌,她叹了口气,把长命锁放入荷包里收好,拉了拉身上的锦被,缓缓地阖上双眸。 只是这一回她却久久不能入眠,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是觉得有人在她耳边低泣,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我叫汀若’。 可是汀若是谁?是以前东宫的那位许汀若么? 直到远处的更声又隐隐传来,她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68章 第68章 从尚书府离开后,言妩飘在空荡荡静悄悄的街上,一脸茫然。 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离开了瑶瑶,又能去哪里呢?世间上还会有比瑶瑶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么? 她皱了皱眉,转身又再望向尚书府的大门,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不管不顾地冲回瑶瑶的身边,假装自己还是那个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的言妩。 可是……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便坐到了尚书府大门前的石级上,托着腮帮子开始发呆。 怎么办呢?要去哪里呢? “当”的一下清脆响声,把她吓了好一跳,抬头望去,随即便看到不远处的街口走过来一个身穿短打,手持铜锣的年轻男子,又听那人有节奏的叫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噘着嘴不高兴地道:“什么嘛,吓了人家一跳!” 趁着那人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猛地飘过去,拿着帕子用力往那人的脖子处扇了扇,看着那人冷得打了个寒颤,又缩了缩脖子,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她又跟在那人身后,学着对方的语气和动作似模似样地叫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叫一回又捂着嘴笑一会儿,一个人玩得甚是高兴。 待看到那人收好铜锣准备归家,她揉了揉笑得腮帮子有点儿酸的脸蛋,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唐尚书府,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茫然地站在路的中央,环顾四周,没有一处是她熟悉的,也没有看到一个她熟悉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鸡啼,也让她终于回过神来。 “天快亮了呢!我得找个地方歇一歇……”她自言自语地道,而后缓步于大街上,寻找适合她暂时歇息之处。 忽见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一边摆放着好几个白底红梅瓷瓶,正好她也觉得有点儿累了,想也不想便化作一缕青烟钻了进去。 “不好不好,一点儿也没有在瑶瑶身边好,没有在瑶瑶身边舒服,也没有在瑶瑶身边安全。我想回瑶瑶那里去……呜呜,可是又不敢。若是瑶瑶知道上辈子我和她同在一个身体里,还靠着汲取她的生机长大,她一定会恨我的。”她卷缩着身子,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地喃喃。 一会儿心里又像是有另一道声音反驳道:“瑶瑶才不会呢!又不是你自己愿意的,是那些坏人强行把你困在那身体里,那时候你那么小,又那么弱,也没有办法呀!” 一会儿又有一道弱弱的声音不赞同地道:“不管是不是你愿意的,你都是得利的一方,就这一点已经是愧对瑶瑶了,又怎能想着利用瑶瑶的善良,再厚着脸皮留在她身边呢?” 她呜呜咽咽得更厉害了,眼泪默默地滑落,不知不觉间,竟是这般哭着睡了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宅子里的主人家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约莫一个时辰不到,一名中年妇人便从屋里走了出来,一一把门边的那几个瓶子抱了进屋。 言妩是被一阵浓烈的酒味给熏醒的,她先是打了个喷嚏,而后揉了揉鼻子,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泡在酒里,吓得她一个激零,想也不想地从瓶子里蹦了出去。 她泫然欲泣地望着已经全部湿透,一闻便是一阵阵浓烈的酒味的衣裳,扁了扁嘴,一脸的委屈。 她也来不及打量身处之地,只见前方不远似乎有个池子,想也不想地跳进了池子里,好不嫌弃地用力搓着身子。 “臭死了,要是瑶瑶在这里,一定会生气的。” “汀若,水可都准备好了?殿下快起了。”忽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下意识便应了声,待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叫自己,憨憨地挠了挠脑袋,从池子里站起来,顺便把衣裳复原。 “原来这里还有人与我一个名字的呢!”她喜滋滋地道,一时没忍住,便跟在那位叫‘汀若’的年轻女子身后,只好奇地围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 咦?这姑娘好像有点儿熟悉呢!可是这张脸她又确实没有见过。 她纳闷地挠了挠耳根,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女子身后,看着她端着盛满了热水的盆子走进了一处院子里,再踏上院中的十字甬路,来到正屋门前。 房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又有一名年轻女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画鹃?言妩认出那女子,顿时一愣,再四下望望,竟发现自己竟然身在豫王府里。 下一刻,她便见画鹃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名为‘汀若’的女子,语气带着轻蔑与不屑:“你便是许汀若?” “是,奴婢正是许汀若。”许汀若低着头,温顺地回答。 言妩顿时跳脚:“什么?你也叫许汀若?!怎么会这般巧的!” 她睁大了眼睛,凑到许汀若跟前死死地盯着她,也没有留意画鹃又说了什么。 一直到许汀若把手中的盆子交给了画鹃,盈盈行了个福礼后转身离开,她才苦恼地皱着一双秀眉,绞尽脑汁地想着曾经的记忆。 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姑娘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是,上辈子她濒死之际魂魄将要离体,却被人强行束缚住扯回原身体时还很小很小,又经历了两辈子,便是对生身父母的记忆也有点儿模糊了,又怎么会对一名陌生的姑娘心生熟悉感呢?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懊恼地一拍脑袋,随意便飘进了一间屋子。 突然,屋内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怔怔地望着有些陈旧的那幅画中的女子,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朝着那画走过去,伸出手去轻轻地抚着画中女子,鼻子渐渐变得酸涩。 “娘……”她喃喃地唤,眼中瞬间又涌出了泪水。 “娘……”她哑着嗓子又唤了一声,眼泪终于再忍不住‘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豫王府的书房里看到早逝的娘亲的画像。纵然是年代久远记忆模糊,可她潜意识里就是知道,画中女子便是她的生身母亲。 她抚着画像哭得不能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娘’,可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早起的鸟儿的鸣叫之声。 她抽抽答答地抹着眼泪,房门便人从外头推开,豫王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进来:“你自忙你的去,让汀若进来侍候便是。” “可是……是,奴婢这便去叫汀若。”是画鹃有些不甘的回答。 言妩随意抹了一把泪,正想寻个藏身之处,忽又注意到娘亲画像的旁边挂着的那一幅画,而画中的女子居然是她! 她惊讶地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上的‘自己’,那一颦一笑,像她,可也像瑶瑶,准确来说,画中人更像是上辈子体内有着一强一弱双魂的许淑妃。 “给殿下请安。”许汀若的声音又在屋里响了起来,言妩定定神,转身望过去,看到那许汀若唇畔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迈着轻盈的脚步朝着屋中来。 她怔怔地望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福至心灵,一拍手掌:“啊!我知道了,你是汀琬姐姐!” 眼前这个给她一阵熟悉感的姑娘,肯定是她的姐姐,那个打小便爱欺负她,跟她抢东西的汀琬姐姐。 “讨厌,你自己都有名字,做什么要抢人家的?你才不叫许汀若,你分明是叫许汀琬的嘛!”她不满地绕着许汀若飘来飘去,口中嘟嘟囔囔着。 许汀若自然不会知道有‘人’在她身边念叨,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个身份尊贵性情温和的男子。 她知道自己余生的荣耀全系于此人身上,所以必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吸引他的注意,继而勾起他对自己的怜惜。而事实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效果的。至少,那个曾对她无比轻视的画鹃,如今已经将她列为争夺豫王宠爱的头等大敌。 可她丝毫不惧,当初的彭良娣手段比画鹃可是高明多了,可她照样可以在她的眼皮底下闯出一条路来,若不是太子突然被废,此刻她已经成为了太子的侍妾,说不定还会成功地怀上龙子。 不过不要紧,豫王也很好,同样也有成为新太子的可能。 襄王离京的那日,天熙帝与皇后携手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的仪驾渐渐远去,最终化作一个墨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皇后眼中隐隐有泪光,脸色虽然仍旧有几分苍白,可精神却不算差。事实上,自从两个儿子握手言和后,一直压在她心头上多年的巨石也终于被搬开,她的病情竟是难得地有了一定的好转。 尽管如此,她也很清楚自己命不久矣,临死前能看到两个儿子解开了多年的心结,她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先是太子被废,继而是襄王主动请旨离京前往封地,让本以为襄王会成为新任太子的众多朝臣愕然。 而又在这个时候,信王连办了几桩漂亮的差事,使得龙颜大悦,更是连得天熙帝夸赞赏赐,也使得朝臣们终于将视线投向了这位素来不显山露水的皇次子。 信王性情宽厚,视贤下士,从此前的几桩差事来看,又是个颇有才干的能人,如此贤王倒是难得。 不知不觉间,朝中便有了册立信王为太子的呼声,并且这呼声越来越强烈,信王的支持者也愈来愈多,虽仍无太子之名,可却隐隐有了几分太子之势。 唐筠瑶得知后却是一番感叹。没有想到这辈子在太子被废后跳出来的不是襄王,反而是那个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的信王。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敢完全肯定最终仍会是豫王坐上那个位置。 这会儿,她双肘撑在唐松年书案上,托腮问:“爹爹,你觉得陛下会册立信王为太子么?” 唐松年放下手中书卷,笑道:“小丫头怎的对这些有兴趣了?” “说嘛说嘛,陛下会不会册立信王为太子?”唐筠瑶催促道。 唐松年摇摇头回答:“君心难测,陛下的想法非我等所能揣测。况且身为臣子,我只管服从陛下的旨意便可,其余的无需在意。” 唐筠瑶想了想,又问:“所以爹爹尽忠的是陛下,对爹爹来说,只要是陛下亲选的太子,不管是谁,你都会对他尽忠?” 唐松年捻须颔首微笑:“宝丫所言极是。” 唐筠瑶抿嘴一笑,正想要再说,忽听外头一阵说话声,顿时有几分不悦,扬声唤来蓝淳,让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蓝淳领命而去,不到一刻钟便回来了。 “听说是陈家那位老太太惹恼了夫人,骂骂咧咧地被劝走了,夫人这会儿还在屋里生气呢!” 父女二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可知那老太太因何事惹恼了娘亲?”唐筠瑶又问。 蓝淳望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唐松年,这才小小声地道:“好像是为了姑娘的亲事,那老太太想为她的孙儿求娶姑娘,夫人不愿意,那老太太说了一些难听话,夫人听了便生气了,直接吩咐送客。” 唐筠瑶又是一愣,没有想到此事居然还与自己有关。她还没有说什么,唐松年已经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她们家那个勇哥儿,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也敢打我宝丫的主意?!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错了他的心!” “传我的话,下回他若是再敢来咱们院里来,直接把人给轰出去!” 唐筠瑶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他动怒,有些新奇,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 老头子确实很疼爱她,只怕在他眼里,天底下便没几个男子配得上她的。 还有娘亲,那般软绵好性子的一个人,平日总是轻言细语的,也就只有在感到儿女被欺负时,才会骤然暴发脾气。 阮氏确是被钱氏给气着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钱氏居然打起了女儿的主意。 钱氏提到希望陈唐两府亲上加亲,欲为孙儿陈兆勇求娶唐筠瑶为妻时,她脸上的笑容便有几分僵硬,只还是客气地道:“她年纪尚小,暂且不考虑亲事。” 钱氏不以为然:“明年便要及笄了还小什么小,多的是姑娘家在这个时候便议亲的,有什么打紧。知道你们两口子疼女儿,可就是宠得太过了些,倒把她养出一身毛病来。你们舍不得狠下心去管教,这会儿早早把亲事订下来,我也能替你们磨磨她的性子,免得日后嫁了人还不知收敛惹人笑话。” 阮氏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笑容也一下子便敛了下来,淡淡地道:“多谢舅母费心了,不敢劳烦您老人家。” “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日后给我们陈家惹出麻烦来。要我说,你们若是能早些狠下心肠管教女儿,何至于到今日这般地步。我听说她还不时跟着周哥儿往外头跑,这像什么样子?还未嫁人便如此不安分,将来若是嫁了人岂不是要不守妇道?” “够了!”阮氏再忍不住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小女很好,我对她很满意。至于令孙,请恕小女高攀不起。我还有事,便不留舅母喝茶了。挽琴,送客!” “你!你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钱氏也怒了,还想要再说几句,可是挽琴已经带着两名身强力壮的仆妇走了进来,强行把她请了出去。 钱氏勃然大怒,一路骂骂咧咧的,那些难听的话传来,气得阮氏险些没忍住想要冲出去撕了她的嘴。 “呸,什么破落户的东西,连给我家宝丫提鞋都不配!”唐筠瑶闻讯进屋来的时候,便听到阮氏这破天荒的骂声,一时哑然失笑,心里却又美滋滋的,觉得熨帖至极。 却说朝臣们等来等去,没有等到陛下册立新太子的旨意,倒是等来了陛下赐婚豫王与中书令纪渊外甥女梁毓嫣的旨意。 人尽皆知这位梁姑娘自幼养在纪夫人膝下,与纪夫人的亲女儿无异,故而对她能被赐婚于豫王为正妃半点也不奇怪。 毕竟纪大人无儿无女,唯最疼爱这个外甥女,陛下看重纪大人,自然也会抬举这位梁姑娘。 唐筠瑶得知后不得不感叹豫王与梁毓嫣果真是两辈子结发夫妻的缘份。 不过这会儿她可没有什么心思去想那对两辈子结发缘的夫妻,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树底下的那两人,把手中的帕子卷了又卷,扯了又扯。 那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她的月光少年将军贺绍廷,女的赫然便是近几年亲事一再遇挫的郑国公之女郑妍。 她看着郑妍含羞答答地对着贺绍廷说着什么,虽离得远听不见,可还是猜测着对方或许是示爱,顿时紧张得愈发扯着手中的帕子,想着要不要假装路过走出去打断他们。 可是,若是郑妍当真有心,这回说不成,下回总有机会再说的,与其他们日后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再接触,倒不如如今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一切说清楚呢! 想明白这一点,她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竖起耳朵想要听听贺绍廷的回答,可还是什么也没有听见,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那边,郑妍见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虽没说什么,可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有些不甘地问:“将军是不是也觉得我乃克夫之命?” 贺绍廷再度摇了摇头,温声道:“本将军从来不相信这些,反倒是姑娘对此深信不移。” 郑妍怔忪。 “姑娘既有向男子言明心境之勇气,自当不惧一切困境才是,为何反倒苦苦困于流言当中不能自拔呢?” 郑妍久久说不出话来。 “哎呀,原来妍姐姐在这儿呢!我就说嘛……”突然,有女子娇笑声传来,郑妍顿时沉下了脸,眼神阴鸷地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几名贵女,知道她们必是猜到了自己所为,想必也猜中了结果,正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她心中恼极,却偏没有半点法子,忽见贺绍廷朝她拱手行礼:“多谢姑娘为本将指路,告辞。” 她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离去。 “贺将军方才是在向你问路?”为首的那名贵女不敢相信地问。 她也回过神来,冷笑道:“你方才不是听到了么?不是他向我问路,还能有别的什么事不成?” 那女子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只能讪讪地转了话题。 真遗憾,还以为又可以添一桩关于郑妍的谈资呢! 唐筠瑶将一切尽收眼底,狐疑地挠了挠脸蛋,而后朝着贺绍廷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哎呀可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她快步追出一段距离,而后钻进小道里,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假装一副偶遇的模样朝着背手站在路旁的贺绍廷道。 贺绍廷心中好笑,表面却不显:“不巧,我方才就瞧见你了。”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很快便又掩饰了过去,无辜地道:“是么?原来方才和妍姐姐说话的果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贺绍廷眸中带笑:“你没有看错,是我。” “你和她说了什么呢?哎呀,若是不想说也不要紧,反正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她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贺绍廷嘴角微弯,望向她的眼神无比温和,偏却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唐筠瑶眨巴眨巴着眼睛,凑到他跟前故意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心悦于你,并借今日之机向你坦承不是?” 贺绍廷只望着她微微笑着,并没有回答。 见他还是不说话,唐姑娘不高兴地蹙了蹙眉,继续道:“妍姐姐出身好,我比她也没差;虽然长得好看,可比我还是要差一些;还有性子闷闷的,不如我……” 贺绍廷哑然失笑。小骗子脸皮子也忒厚了,这算不算是假借夸别人实则夸自己? “郑姑娘是很好。”终于,唐筠瑶听到他缓缓地出声,再一听他所说的话,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瞧上了郑妍? “不过……确是不及某人。” 她愣了愣,随即便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在原地捂嘴笑了一会儿,而后迈腿追着那背着手缓步前行的人而去,仰着脸揪着他的袖口脆声道。 “廷哥儿我跟你说,你虽然比我年长些,可对姑娘的心思却懂得不多,更不如我知道的多,很容易就会被人骗了。你将来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一定要记得先告诉我,我来帮你过过眼。你说这样好不好?” 贺绍廷笑睨她一眼,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神情,终于如她所愿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话音刚落,他便见小骗子的眼睛登时放光,明亮得就如夏日夜空上挂着的星,让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变深。 “廷哥儿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会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姑娘。”唐筠瑶眉眼弯弯地向他保证。 “最好的姑娘是谁?”贺绍廷忽地问。 “我呀!”唐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话音刚落便醒悟自己说了什么,捂着嘴一脸无辜地望向他。 第69章 第69章 贺绍廷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果然是个没脸没皮的小骗子! 唐筠瑶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睛愈发闪闪发亮,紧紧地盯着那张难得一见的开朗笑颜。只觉得那低沉却充满磁性的笑声就像羽毛在她心尖上轻拂,酥酥麻麻的,教人好想伸手去挠一挠。 贺绍廷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有点儿耳热,拢嘴佯咳一声,而后手指一曲,在她额上轻弹一记:“小骗子!” 言毕,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唐筠瑶捂着额头,转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抓着他的袖口摇了摇,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有点委屈地反驳道:“人家才不是小骗子,爹爹都说了筠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是爹爹说的。” “我的白糖糕呢?”贺绍廷忽地停下脚步,深深地望入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认认真真地问。 “白糖糕?什么白糖糕?”他的话题太过于跳跃,唐筠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 贺绍廷没忍住轻哼一声,故意板着脸瞪着她又唤了声:“小骗子!” 唐筠瑶噘着嘴,干脆耍赖地抱着他的手:“人家才不是小骗子,不许叫人家小骗子!” 又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想起了曾经哄过他的‘亲亲抱抱加两块白糖糕’,眼睛陡然瞪大,一下子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贺绍廷被她笑得有几分羞恼,又瞪她一眼,扯开她的手加快脚步就往前走。 唐筠瑶笑着追上了他,总算是明白她的少年将军是个怎样闷骚的性子,难怪会叫她小骗子呢!敢情是记恨着她没有兑现诺言给他送白糖糕。 难为他竟一直耿耿于怀至此。 “你低下头来,我告诉你为什么没给你送白糖糕。”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盈盈地道。 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小骗子随口说了便扔到脑后不记得了么?贺绍廷睨她一眼,挑了挑眉。 “你低下头嘛!”唐筠瑶娇声又道。 贺绍廷无奈,顺从地低下了头:“我倒要听听小骗子又要胡诌些什么……” “叭叽”的一下响亮亲吻声,伴着脸上温热软绵的触感,成功地将他未尽之语生生地堵了回去。 他怔怔地凝望着眼前这张娇俏甜美的容颜,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便想要伸出手去紧紧把她搂入怀里中,放肆地对她做如同梦里的那些事。 不等他反应,小骗子又甜蜜蜜地道:“好了,这回我一定记得回去便让人给你送白糖糕。”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嗓音低哑:“小骗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知道呀,我在撩拨你。”唐筠瑶冲他笑得既无辜又纯真。 贺绍廷心跳‘扑通扑通’的跳得更厉害了,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不假思索地环住她的腰肢,几个纵步便飞身闪入小树林中,至一处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住的树后。 他低下头正想和小骗子说几句话,却见她眸光闪闪发亮,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突然把她抱到隐蔽之处,难不成是想要对她做什么羞羞的事么?她要不要矜持一下下,假装推拒推拒呢? 唐筠瑶心思飞速转动着,可渐渐地,两人对视着的视线交织一处,她的心跳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失序,脑子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旁的事。 贺绍廷的情况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俊脸泛热,心跳‘扑通扑通’的越来越急促。半晌之后,他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环着她腰肢的双臂也渐渐收紧,低下头去,薄唇轻轻地碰了碰那嫣红柔软,如蜜糖般甜美的唇瓣。 唐筠瑶只觉得心如擂鼓,努力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清爽气息萦绕鼻端。 两人的呼吸开始紊乱,贺绍廷喘息起来,终于再也忍不住用力把她压往胸膛,揽着她重重地亲吻。 怀中的姑娘香香的、软软的、娇娇的,那么柔顺地偎在他的怀里,任他对她予取予求,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勉强从缠绵中松开她的唇。 望着怀里那张艳若桃李、动人心弦的芙蓉脸,他的心跳愈发急促,俊脸泛红。 唐筠瑶缓缓地睁开双眸,翦水双眸愈发水汪汪,唇瓣嫣红水润,长长的眼睛扑闪扑闪几下,有些害羞,又有几分欢喜地望着他。 两人的脸蛋都是红通通的,贺绍廷只觉得心中无限欢喜,眼神温柔得就像夜晚那如水般的月光,却又含着教人无法忽视的柔情与宠溺。 “廷哥儿。”他听到怀里软绵绵娇滴滴的小骗子轻声唤着自己。 “嗯?”他轻轻捊着她垂落脸颊的鬓发,柔声应着。 “你是在撩拨我吗?” 他怔了怔,然后低低地笑了出来,额头抵着她的,望入她亮晶晶的双眸深处,笑容宠溺:“是啊,我是在撩拨你。” 唐筠瑶一下子便绽开了娇艳的笑容,笑嘻嘻地问:“那你承认筠瑶是最好的姑娘了么?” “是,筠瑶是最好的姑娘,也是最坏的小骗子。”贺绍廷轻笑着,嗓音低沉醇厚,听入小骗子的耳中,教她耳根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 “都说了人家才不是小骗子……”她不依地戳他的脸。 贺绍廷只是望着她笑,眼神温柔得险些教她溺毙当中。 唐筠瑶决定不再与他纠结此事,踮着脚尖,双手搭在他脖颈处,甜蜜蜜地问:“那现在这个最好的姑娘,最坏的小骗子你喜欢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凶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快说喜欢!” 贺绍廷:“……” 这情境似乎有点儿熟悉…… “快说嘛,你都亲了人家……”见他没有回答,小骗子不乐意了。 贺绍廷俊脸又泛起了红,要让性情内敛的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到底有些为难。 不过看着她一副‘你不说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再加上自己方才又对她做了逾矩之事,若此时不向她表明心迹,说不定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故而纵然知道这小骗子必是在装模作样,但还是低低地回答:“喜欢……” 话音刚落,他的双唇便被人飞快又响亮地亲了一记。 他呼吸一窒,下意识把怀里的小骗子搂得更紧,深深地接连呼吸几口。 这蔫坏的小骗子,使起坏来,简直要让他活不下去啊! 唐筠瑶脸蛋贴在他的心口位置,听着里头一下又一下急促又有力的心跳,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又像是在怀里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扑通’的狂跳个不停。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贺绍廷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走吧!” 再不走,他怕自己忍耐的防线会彻底失守。 唐筠瑶笑盈盈地冲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又乖又甜:“好……” 两人并肩而行,才从小树林出来,走得一段距离,便见范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范广见两人举止亲密,自家将军脸上更是漾着无法忽视的笑容,望着小妖女的眼神更是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眼皮一跳,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莫不成这小妖女对将军做了什么?不对啊!将军英明神武,理应看得穿小妖女的伪装才是。 他正胡思乱想着,贺绍廷已经板起了脸,严肃地问:“可有事?” 他当即回神,忙上前去一阵耳语。 唐筠瑶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东狄’两个字,倒也没有太在意。 片刻之后,她便听到贺绍廷柔声道:“宝丫,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再陪你了,先送你到前边找五公主如何?” “不必了,你若有事便先忙去,此处人来人往,每隔百米又有侍卫保护,能有什么事?”唐筠瑶体贴地道。 贺绍廷不放心,可见她一再坚持,更知她所言不假,又因公事不能耽搁,故而再三叮嘱了她几句,这才带着范广匆匆离开了。 唐筠瑶一直到瞧不见他的身影,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可嘴角却一直扬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林间的鸟儿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喜悦,展开歌喉为她演绎着一曲曲欢快的调子。 “本王还道是哪一位呢,原来是唐大人千金。”突然,身后有一道温文的声音传来,她止步回身,忙福身行礼,“信王殿下。” “筠瑶妹妹不必多礼。”信王含笑上前,虚扶了她一把。 唐筠瑶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神态恭敬地低眉垂眸避让一旁。 哪知信王却并没有离开,似乎心情颇好地与她闲聊:“筠瑶妹妹怎会独自一人在此?五皇妹不曾与你一起么?” “公主殿下在前面陪着昭仪娘娘说话,我一时贪看景色,不知不觉便走远了,这会儿正想回去寻公主殿下呢!” “原来如此,恰好本王也要去见母妃,不如便与筠瑶妹妹一道前往吧!”信王温声又道。 唐筠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如此热情,她虽自小进宫为公主伴读,可除了与几位公主相熟外,便只与当时因年纪小仍留在宫中念书的豫王走得稍近些。 至于其他皇子,不过是混了个脸熟而已。 况且如今她又非年少不懂事的孩童,自然知道若是跟着信王走这么一路,纵然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架不得旁人心里怎么想啊! 她既然心里有了她的月光少年将军,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与旁人的桃色流言当中,故而便装出一副天真不懂事的模样道:“这不好。我娘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要注意懂得避嫌。况且,信王殿下有那般多爱慕者,我若是与您走这么一路,肯定会被她们记恨的。” 信王一愣,倒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如此直白。即使他确是有意让人瞧见他与唐松年之女亲近,可被她这般戳破,倒是不好再坚持了。 “筠瑶妹妹顾虑得极是,是本王考虑不周了。也罢,那本王先行一步,筠瑶妹妹慢走便是。” 唐筠瑶忙行礼:“恭送殿下。”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动听,如同出谷黄莺一般,教人听之心喜。 信王深深地打量着她。小姑娘长着一张芙蓉脸,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肌肤更是晶莹剔透如同上等美玉,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性子又是天真乖巧不谙世事,不得不说,这小姑娘确是勾人得很。 这一刻,他觉得便是这姑娘不是唐松年的女儿,冲着她讨喜的性子与这副不俗的容貌,他都会相当乐意把她纳进王府来。 唐筠瑶自来便敏感,自然察觉望向自己的视线有着不怀好意,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中对这位信王殿下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只盼着这辈子仍旧是豫王坐上那个位置才好,免得便宜了旁人。她暗道。 信王倒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并不作久留。 虽然近来朝臣们对册立他为新太子的呼声渐高,可他却很清楚,真正为父皇重视的那几名朝臣,并没有明确表示对他的支持,而唐松年便是当中的一员。 他知道,要想坐上太子之位,必定是离不开那些人的支持。这段日子他便一直想方设法拉拢他们,只可惜收效甚微。 拉拢不成,他便不得不考虑其他法子。听闻唐松年最是疼爱女儿,若是他能将唐筠瑶纳为侧妃,便相当于把唐松年拉到自己这边。 原本是出于谋求大事的目的,他才会对唐筠瑶生出这样的心思,可是方才细打量了那姑娘,却是觉得纵然她不是唐松年的女儿,如此美人儿他也是不想错过。 晚间就寝时,唐筠瑶身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同样想到了白日与月光少年将军的那个吻,脸蛋顿时变得红通通的,眼中光芒亮得惊人。 哎呀,月光少年将军亲了她呢!还亲口承认了喜欢她,真是太让人高兴了!她欢喜地想着,脑中更是渐渐地浮现起那情意缱绻的一幕,一时脑热,就像那个人在眼前一般,阖着双眸对着空气‘叭叽’了一口。 下一刻她又害羞地捂着红通通的脸蛋,就势倒在床榻上,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来回翻滚。 哎呀好害羞好害羞,可是又好高兴好高兴,她心目中的大英雄、月光少年居然亲她了! 她抚了抚温热的唇瓣,回想当时被那人亲吻着的感觉,想着想着又害羞得直接把脸埋入了锦被当中。 就这般自我陶醉了好片刻,她才终于冷静了下来,摸摸犹带着热度的脸蛋,想到方才一连串幼稚的举动,又忍不住鄙视自己。 真是的,又不是真正的懵懂天真无知姑娘,怎表现得像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似的,忒没出息了! 虽是如此,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一样的。这一回,她是全心全意,不带任何功利性目的去对待一个人,一个让她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动了心之人。所以,那个人亲她的时候,她会紧张、会害羞、会欢喜,也会生出一种很奇怪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不过,一想到上辈子贺绍廷的早逝,她的双眉便紧紧地蹙了起来。 这几年她也一直注意贺绍廷的身体状况,如今每月为他把平安脉的还是她辗转拜托的宫中太医,知道他虽然有些旧伤,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更不会因此而影响他的性命。 那是不是说明接下来的几年内,他的身体状况便会急转直下? “姑娘你怎么了?脸怎么这般好?哎呦,额头也热,难不成是着了凉发热了?不行,我得赶紧使人去请大夫。”不明所以的蓝淳走了进来,一见她脸蛋红红、眼睛水汪汪的模样便急了,二话不说便伸手探她额上温度,这一探便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便要去请大夫。 唐筠瑶连忙拉住她,开什么玩笑,若是当真让她去请了大夫才是闹笑话呢! “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儿闷热,你把窗推开一些,我透透气便可以了。” 蓝淳不怎么相信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见她除了脸蛋红红,眼睛比平常明亮水润些外,倒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这才相信了她的话。 “对了姑娘,方才表姑奶奶送了帖子过来,请咱们家过府作客呢!”蓝淳一边替她整理床铺,一边道。 “表姑奶奶?陈府那位?”唐筠瑶问。 “可不就是她嘛,听说她夫君得了好差事,升了官,又与咱们家许久不见了,所以才设宴邀请大家取聚一聚。大夫人和二夫人那边也收到了帖子,想是大伙儿都去。” 唐筠瑶嗤笑。若是想见见久别的亲戚,自己上门拜访便是,还需要巴巴地设宴邀请?不过是当日离开唐府的姿势不大好看,这会儿风光回京了,想要找回场子罢了。 也罢,左右她最近也没什么事,便也去瞧瞧当年那位对老头子投怀送抱不成的表姑吧! 却说贺绍廷这日一直忙到点灯时分才回府,净手洗脸后随口又问:“今日唐尚书府可有东西送过来?” 这段日子已经听了不知多少回这个问题的下人,这一回再听到如此熟悉的问题,底气顿时便足了,连声音也刻意地扬高了几分:“回将军的话,半个时辰前,唐尚书府送了一盒白糖糕过来。不过这会儿已经凉了,将军可要……” “拿过来。”贺绍廷打断他的话,吩咐道。 那人不敢耽搁,自去取那早就已经冷了的白糖糕。 贺绍廷取过一块送入口中,轻轻地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顿时充斥口腔。 他其实早就过了喜欢吃甜食的年纪,甚至对这种甜到发腻的食物更是避之则吉,可此刻却吃得津津有味,那甜甜的味道从口腔缓缓延至他的内心深处,教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扬起。 那蔫坏的小骗子,可总算是把承诺给兑现了。 想到那如手中这白糖糕一般甜蜜蜜的小姑娘,便又想到了白日那一番柔情蜜意,他心口一阵发热,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干,忙灌了几口温茶,压下心中的骚动。 他庆幸,庆幸小骗子明年便可以及笄,也可以议亲了,到时候他一定要取得唐大人与唐夫人的同意,把小骗子给娶回来。 府里这般大,就是因为缺了那个人的身影,少了那个人的笑声,才会显得如此空落落的。 仿佛看到将来和小骗子一起生活的多姿多彩,他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也教正要步进来的范广心里一阵嘀咕。 将军怎会笑得如此……荡漾?这不像他啊!一定是被那小妖女影响了! 他忧心忡忡皱了皱眉,直到贺绍廷察觉他的身影,无奈地问:“可有事?” 他定定神,忙进来回禀:“将军,镇远将军杜诚忠想见你,这会儿正在门外等着呢!” 杜诚忠?贺绍廷脸上的笑容敛下来了。 自上回两人打了一架后,便一直视彼此如陌路,便是在朝堂上遇到,也不过是给对方一记淡淡的眼神。 如今他主动寻上门来又有何事? 虽是不待见那人,可他还是不得不起身相迎。 正厅里,杜诚忠背着手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望望门外,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你们将军呢?怎的还不来?可让人去通禀了?”他焦急地问。 “杜将军放心,已经有人前去禀报将军了。”那下人恭敬地回答。 “怎的还不来……”杜诚忠内心焦躁,愈发坐立不安。 终于,在他的内心将要彻底告罄时,便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挺拔身影。 “绍廷!”他眼睛一亮,立即便冲了上去,激动地唤。 贺绍廷皱眉,神情淡淡地拱手见礼,态度客气而疏离:“杜将军。” 杜诚忠却半点也不在乎他的冷淡,激动地摩挲着手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娘可是叫楚云湘?” 贺绍廷心口一震,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略有几分不悦地道:“先母名讳,还请杜将军尊重些!” 杜诚忠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兴奋地道:“若你娘是楚云湘,那你便是我的儿子,我杜诚忠唯一的儿子!” 贺绍廷神情冷漠,语气有几分嘲讽:“杜将军是不是想要儿子想疯了?本将军姓贺,先父贺公炳鹏早已过世多年,本将军更无乱认爹的习惯。” 第70章 第70章 “那贺炳鹏并非你的生父,你娘云湘原是我的侍妾,当年怀着你的时候便离开了镇远将军府,后来辗转嫁给了你养父。我亲自去调查过了,你娘嫁入贺家的时候,的的确确是怀着身孕的。” “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你们母子的存在,才会让你们吃了那么多的苦。那贺炳鹏原不过流氓地痞,见你娘美貌,又是孤身一人在外谋生,便起了坏心思,不顾你娘意愿把她强娶进门。” “听说他还是一个酒鬼,喝醉了还会打人,你们母子俩没少因此遭罪。”说到此处,杜诚忠脸上显现几分愧疚。 “我知道这些年一直愧对你们母子,你放心,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杜诚忠唯一的儿子,更是镇远将军府唯一的公子。”他又保证道。 贺绍廷气极反笑:“杜将军,我念在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只是先父为人如何,生前又是如何对待先母与我,却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我姓贺,此生此世都只会姓贺,与你杜诚忠,与你镇远将军府毫无瓜葛!杜将军今日前来若只是为了说这些荒唐至极的话,请恕本将不奉陪了,来人,送客!” 说完,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杜诚忠想也不想便去追,却被曹胜带着侍卫给生生挡了下来,眼看着贺绍廷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叫道:“绍廷,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亲自去查证!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这不怪你。只是血脉亲缘却是天注定,纵然你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否认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贺绍廷脚步一顿,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离开。 倒是曹胜几人听到杜诚忠这番话后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自家将军与这位镇远将军竟有血缘上的关系? 贺绍廷阴沉着脸,加快脚步往正院走去,将身后的叫喊声远远地抛下。 杜诚忠的到来,他大声嚷着的那番话,再度激起了他已经决定埋葬的那部分记忆。尤其是那一句‘血脉亲缘乃是天注定’,纵然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认回那个生父,可确实也不能否认,他的体内的的确确流着那个人的血。 他想不到那个人竟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听着他方才话中意思,竟还亲自去查证过?否则他也不会对父亲生前做过之事如此清楚。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不错,他的养父生前确是嗜酒如命,喝醉了的话确实会打人,他也的确因此吃过不少苦头,可是每一回养父醉酒后要打人的时候,祖母都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不教他受到半点伤害。 而在养父不喝酒的时候,对他也并不算太差,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给他买些好吃的。 一切变化都发生在那一年,醉酒后的养父失手推倒了已怀有身孕的娘亲,使得娘亲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养父悔恨难当,当场断指立志戒酒。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在那之后的一年内,的确是滴酒不沾,脾气更是收敛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长,在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因祖母急病,他匆匆出门去请大夫,却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跌,后脑撞上石块,抬回家不到半个时辰便断了气。 而痛不欲生的祖母也在半年后撒手人寰,只留下他和娘亲两人相依为命。 苦么?确是有的。可是他却不会因此而怨恨养父。毕竟他也算是给了他们母子一个栖身之所,而慈爱的祖母更是视他如嫡亲孙儿般照顾看待,后来的姑母亦是全心全意地养育他长大成人。 他从贺家得到的真心关爱并不少,早就彻彻底底把自己当作贺家的人。 至于杜诚忠…… 他嘲讽地勾了勾了嘴角。 他又凭什么会以为自己会承认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稀罕他的镇远将军府? 虽然没有得到儿子的承认,更没有听到那一声‘爹’,可杜诚忠却半点儿也不在意,毕竟儿子自小便不在他的身边长大,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一时难以接受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待他想明白了就好。 大齐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贺大将军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仅此一点,便足以教他欣喜若狂。 原来他并不是无后,他一早便有了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一直被蒙在鼓里,以致父子分离多年。 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他还有补偿他的机会。 他心情甚好,却又有些依依不舍地从忠勇将军府离开,临走前还一再叮嘱曹胜等人要好生侍候贺绍廷,直听得曹胜等人一脸莫名。 本是一早便得到夫君今日回京消息的云氏,左等右等都不见杜诚忠归来,一问,便又得知杜诚忠回京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忠勇将军府,只当他有公事要与贺绍廷商议,倒也不放在心上。 杜诚忠当日意外地从当年府里的大夫口中得知,自己可能还有一个孩儿在世时,出于慎重的心理,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言明,而是将一切瞒得死死的,故而云氏并不知道前段时间他突然离京,并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去查曾经的侍妾楚云湘的下落。 她哪里想得到,杜诚忠回来会给她带来那么一个天大的“惊喜”。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瞪着杜诚忠问:“你说什么?忠勇将军贺绍廷是你的亲生骨肉?” “确是如此,我已经亲自查证过了,绍廷是当年云儿……云湘为我所生的儿子,当年云湘有孕后身子极弱,与她一向交好的玉兰担心她受不住那虎狼之药,求了易大夫帮忙,以一副假药瞒天过海,保住了云湘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绍廷。” 说到这里,杜诚忠一阵庆幸。 好在当年玉兰横插一脚,否则他就要失去那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了。 云氏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走了一个杜祖望,又来一个贺绍廷……并且后来这个比早前那个更加难以对付。 杜诚忠可不知她的心思,只沉浸在终于有后的狂喜当中,喜滋滋地又道:“都说虎父无犬子,绍廷年纪轻轻便能有今日这般成就,足以见得此话不虚。我杜诚忠的儿子,又岂会是那等碌碌无为的泛泛之辈。” “也只有这个孩子,才配当我杜诚忠的儿子,才像是杜家的人!”他再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无尽欢喜,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郁。 恰好走进来要向云氏请安的冯维亮脸色一变,心头剧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父亲说的话有了歧义。 贺绍廷是父亲的儿子?嫡嫡亲的儿子?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多希望是自己听岔了他的话。 可杜诚忠那溢满了笑容的脸却告诉他,他并没有听错,一切都是真的。 贺绍廷……这些年这个名字总是在各种场面传入他的耳中。父辈们对他的赞不绝口,年轻一辈对他的羡慕嫉妒,姑娘们对他的敬慕,便连寻常百姓也把他当作了大齐新一代的战神。 这个人就是他的人生当中的一抹阴影。也是因为当年年少时与他打了一架却落败,父亲明里不说,可他让自己改武学文便已经说明了他的失望。便是府中的侍卫,每每看向他的眼神,那种他根本不配作为镇远将军府大公子的眼神,都他羞愤难当。 若不是他后来做了准备,只怕父亲早就和母亲一个接一个孩子地生,到时候府里更加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若不是贺绍廷,当年他又怎么可能会对父亲下手,又怎么可能绝了他再为人父的机会! 这一切,全是拜贺绍廷所赐!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隔多年,贺绍廷竟然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扰乱他平静的生活,甚至还想来争夺属于他的一切! 接下来的数日,杜诚忠一而再再而三地寻上忠勇将军府,这日甚至还带上了楚云湘当年为他做的剑穗。 当然,这剑穗也是他一番翻箱倒柜时意外发现的,这也是自云氏嫁进镇远将军府后,曾经那些姬妾留下的唯一痕迹。 “你娘的手艺你必然记得,这剑穗还是当年我出征归来后她亲手给我做的,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年前之事了。”他感叹一声,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怀念。 云湘……那个性子温柔却又有几分执拗的女子,也是继他的夫人之后唯一一个让他有几分心动的女子,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想过要娶她为妻。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那个娇娇柔柔的女子,居然怀着他的孩子远走,甚至半点消息也没有泄露,教他一直蒙在鼓里。 “你娘有着一双世间少有的巧手,绣的花儿比别人的好看,做的东西也比别人的好吃,随便简简单单一个物件,到了她的手里,都能一下子变得精美起来。”他喟叹着又道。 贺绍廷默不作声,整个人却有几分恍惚。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娘亲的过往,实际上娘亲生前从来未曾提过在镇远将军府的事,也没那个闲暇时间做各种精美小物装点家中。 她从来都是很忙的,忙着织布,忙着接回来的各种绣活,还要忙着家中里里外外的各种活计。后来父亲和祖母不在后,她就更加忙碌了,基本上少有歇一歇的时候。 “你娘生前可曾提起过我?”他听到杜诚忠试探着问。 他定定神,冷漠地回答:“可真是抱歉,我娘生前从来没有提过你,连半个字都没有。” “这……”杜诚忠一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那个为他孕育了孩儿的女子,这么多年来竟然从来没有对儿子提过他的存在? 不过他再一想,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连父亲也骗?你娘若是不曾提过我,当年在河安府,你又为何会到我跟前问起那句话?” 贺绍廷冷笑:“我问了你哪句话?” “你问我这辈子可曾做过……”杜诚忠喉咙一堵,接下来的那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可曾做过什么?可曾做过后悔之事?”贺绍廷嘲讽地道,“你怎的不说了?我为何会问那样的一句话?你当年又曾经做过什么要让人觉得你会后悔之事?” “杜诚忠,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那便也要承担起一切的后果,前些年你做得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不后悔,纵然再让你选择一次,你照样毫不手软地给为你孕育孩子的那些姬妾强灌下打胎药!” “我今日可以站在你的跟前,不是你的恩赐,而是始于田姨母的善心。你当年对那些无辜女子犯下的恶行,也是姨母一五一十地告知我。” “我娘亲,哪怕病卧在床自知不起,忧心我日后去向,也从来没有提过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她由始至终都希望我姓贺,也只能姓贺!” 杜诚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对他当年所做过的事一清二楚。 田姨母?对了,必是田玉兰,是她把一切告诉他。换而言之,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早便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当年还是孩童的他才会向自己问出那句话,那是因为他在为他的娘亲鸣不平!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一直没有前来找我?”他不死心,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是,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不必再一次次地给我看你那些所谓证据。可是那又如何?我当年走投无路举目无亲之际,也没有想过去找你,现在自然更加不会。”贺绍廷淡淡地道。 “杜将军,请回吧!你便当我娘肚子里的孩子当年便被你打落了,反正你原本也是这般打算的不是么?” “当年那事,并非出于我本心,而是……”杜诚忠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够了!”贺绍廷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之事全是云氏逼你的?是她逼着你娶她,是她逼着你遣散姬妾,逼着你打杀亲骨肉?” “你真让我恶心!”他失望地扔下这么一句,终于转身离开。 杜诚忠脸色都变了,张张嘴欲说些什么,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从投入军中,数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贺绍廷便更加理解武将的不易,那真正是以命相搏,提着脑袋拼前程,每一步都是一个血印。 对那个由最底层兵士做起,一步一步打拼到如今地位的杜诚忠,他纵然不耻他的为人,可却依然对他心怀一定敬意,大齐正是有着如他这样的将领,才能平定天下之乱,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此刻,他的这点儿敬意,随着他把当年所有罪孽推到云氏身上而彻底消失。 女子多有不易,嫁人后希望能得夫君一心一意的对待,这本就不是什么错,云氏的要求亦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真正错的是那个做出决定的人,真正害了那些无辜女子的也是他! 他薄唇紧抿,对那人铺天盖地的失望卷席而来。 “将军,唐尚书府又送了白糖糕来。”远处的仆从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偷偷望了望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报。 而后他便看到,本是全身弥漫着吓人的阴沉气息的将军,那股气息一下子便消去了,便连难看的脸色也变了,神情瞧着颇为无奈。 贺绍廷揉揉额角,唇角扬着无奈却又有几分宠溺的笑意。 他严重怀疑那小骗子是故意的,又或是报复自己叫她小骗子,这些日子以来,每一日都让人送了白糖糕来,天天不落。 见主子一如既往地取过那白糖糕送入口中,仆从暗暗咂舌,没有想到一向威严的将军,居然如此喜欢甜食,还重复地吃,天天同一样,没有一天落下的。 他斟酌着建议道:“这东西还是现做的更好吃些,将军若喜欢,不如以后也让后厨每日做些来?如此也就不必麻烦尚书大人府上日日送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既省了尚书府的麻烦,又方便了将军可以随时食用。毕竟尚书府的厨子手艺太不稳定了,时好时坏的,瞧,今日送来的白糖糕,连卖相都那般差,味道必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贺绍廷勉强咽下了那甜得发苦的白糖糕,只觉得连喉咙都是一阵苦涩,连忙呷了几口茶水缓缓,而后愈发无奈地揉揉额角。 小骗子又使坏了,难为她府里的厨子还做得出如此口味独特的白糖糕。 想到那个蔫坏的小骗子,他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这一刻迫切希望可以见到她,只要对着那张娇美的脸,纵是什么也不做,什么话也不说,他也觉得心里满足得很。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一时冲动,立即吩咐下人备马,快步出了府,翻身上马,径往尚书府而去。 只可惜他却注定扑了个空,今日唐筠瑶跟着唐府的女眷去了陈凝贞夫家做客。 这几日她也打探清楚了,陈凝贞的夫君易明达有一个妹妹去年成了信王的侍妾。 信王如今是新太子呼声最高的人选,追随者众,易明达有着这么一层关系,能够调入京城也不是什么好奇怪之事了。 事实上,陈凝贞此番设宴招待唐府女眷也是他的授意,信王有意拉拢唐松年,他也是从妹妹口中得知的,恰好自家又与唐松年府上有着那么一层拐着弯的关系,自然要好好地利用起来。 原本他也是想着借此机会结识唐松年的,可是陈凝贞心中有鬼,只道时机未成熟,两府虽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可毕竟多年未曾来往,难免生疏了。倒不如让她先与唐府女眷熟络起来,两府走得近了,到时候再以老爷的名义邀请唐松年兄弟几个。 易明达一想也觉得这样做最为适合,遂欣然同意,故而才有了陈凝贞设宴邀请唐府女眷之事。 唐筠瑶跟在阮氏身边,看着她客气地与陈凝贞说着话,神情让人瞧不出半点异样。 她暗暗点头,娘亲这些年总算是练出来了。 若是以她以前的性子,再看到这个当年利用她的善意觊觎她夫君的陈凝贞,只怕根本平静不下来,更加不要说还能若无其事地对待对方了。 陈凝贞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尤其看着阮氏端庄大气的诰命夫人作派,想到自己明明应该是荣归的,可结果还是得如同当年那般,对这个人曲意讨好。 不过让她觉得心里好受的,便是李氏与林氏态度的转变,尤其是李氏,脸上的讨好是那样的明显。 “多年不见,咱们几个便好生说说话,莫要拘着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她轻抿了抿双唇,含笑道。 李氏等人自无不可。 唐筠瑶也不在意地跟在易府侍女身后,和唐筠瑜唐筠柔姐妹出了花厅。 那侍女引着她们往幽静的园子里去,又走出一段距离,唐筠瑜‘哎呀’地惊呼一声,随即吩咐一言不发的唐筠柔:“我落了帕子在厅里,你回去帮人捡回来。” 她的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而唐筠柔亦习以为常,顺从地原地折返。 唐筠瑶瞥了她袖中露出一角的帕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强忍着不自在任由唐筠瑜亲热地挽着她的臂。 “三妹妹头上的绢花可真是好看,是宫里的吧?”唐筠瑜没话找话。 “二姐姐真有眼光。”唐筠瑶淡淡地回答。 唐筠瑜也不在意,继续寻着话题与她闲聊,过得片刻,她又是哎呀一声:“走得这般久也有些累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姐姐作主便是。” 唐筠瑜朝着那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微微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唐筠瑶假装没有察觉,继续跟着唐筠瑜往前走。走着走着,唐筠瑜有意无意地落后几步。 唐筠瑶顿时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走过一处拐角处,突然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死死地捂着她的口鼻。 她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地抓住对方手腕,屏住呼吸猛地狠狠一脚往身后之人踢去。 那人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凶猛,一个不着右边膝头便被她踢了个正着,顿时‘扑通’一下倒地。 第71章 第71章 唐筠瑶见机不可失,立即挑着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朝着对方又踢又打。 她早些年与五公主一起,跟着天熙帝为她们挑选的侍卫练过一段时间鞭子,本身具有一定的习武基础,并非寻常柔弱女子所能比,此刻又是突袭又是骤然发力,那人毫无防备之下便教她得手。 趁着那人痛得抱着身体在地上翻滚之机,她飞快地捡起那人掉落在地的药包,学着他方才对待自己的方式,用力捂着他的口鼻。 那人剧烈地挣扎了几下,终于眼皮一翻,整个人便昏迷了过来。唐筠瑶亦瞬间清楚这个药包到底有何用处。 忽觉一阵头昏目眩,她连忙扶着一旁的树杆,知道必是方才不小心吸入了药包的药,虽然她及时屏住了呼吸,可到底还是吸入了些许,再加上又是一番剧烈动作,故而才会突然发作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少顷,待觉那阵头昏目眩的感觉过去后,才随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渍,皱着眉望着昏迷在地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身型瘦小的男子,身穿一身粗布短打,长得尖嘴猴腮的,她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 “喂,可以了没有?她可晕过去了?”忽然,唐筠瑜试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她眼眸微闪,飞快地把那人拖进一旁的草丛中隐藏好,而后学着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回答:“已经晕迷过去了,接下来又要怎样做?” “愚蠢,既然已经昏迷过去了,还不赶紧把人背到前方的倚梅轩里,你家公子想必也快要过去了。”唐筠瑜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唐筠瑶便见她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脸上本是带着薄恼之色,可当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跟前时,脸色顿时大变。 “你、你、你……”唐筠瑜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原本以为已经昏迷可以任人鱼肉的唐筠瑶,此刻居然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跟前。 “倚梅轩么?我明白了。”唐筠瑶冲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等她反应,突然冲上前去抓住她的双手用力反剪在背后,趁着她将要尖叫出声之机,立即又用那个药包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 唐筠瑜连挣扎也来不及便昏迷了过去。 唐筠瑶立即把她背在身上,朝着不远处的倚梅轩快步而去,而后一脚把门给踢开,想也不想便把她扔到了屋里的床榻上,也顾不得抹一把额上的汗,飞快地把她翻了个身,让她背对着门口,然后迅速离开,寻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紧紧地盯着门口处,打算看看会到这里来的那个‘公子’到底是何许人物。 约莫一刻钟不到,透过遮掩着她的花枝,她果然便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人鬼鬼祟祟地四下望望,发觉周围确是没有其他人在时,立即加快脚步往倚梅轩而去,顺手推开了大门,而后把它虚掩着,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唐筠瑶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来人的容貌,那人不是别个,正正便是陈兆勇!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上顿时凝聚一股寒意。 不到片刻的功夫,她便看到陈凝贞和李氏妯娌三人匆匆赶了过来,又听倚梅轩内传来陈兆勇的一声惊叫,陈凝贞等人脸色一变,匆忙加快脚步往里面走去,却与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陈兆勇撞了个正着。 “勇哥儿你鬼叫什么?!”见侄儿如此失态,陈凝贞不悦地喝道。 陈兆勇没有想到她们来得竟是如此之快,又因为屋里之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深知必然是哪里出了差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结结巴巴地竟是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忧女儿的阮氏率先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记眼光,而后又用力推了他一把,这才提着裙裾就往屋里冲。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一边假惺惺地叫着‘三弟妹莫要担心,瑶丫头必定不会有事的’,一边快步跟在阮氏身后也走了进去。 好好的一次宴会就被侄儿给搅和了,陈凝贞气得要死,恶狠狠地瞪了孙兆勇一眼,到底也怕唐筠瑶在自己府里出事,遂亦急急忙忙冲了进去。 倒是林氏有几分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进去看看情况,转念一想,里面的到底是唐府的姑娘,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她怎么也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是。 想明白之后,她正要迈进门去,竟又听屋里传出了李氏的尖叫。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氏疯也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抓着陈兆勇的衣领又哭又骂又打。 “畜生,你这畜生,你这畜生,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之事?!畜生,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陈兆勇抱着头四处躲避她的拳头,却是半点也不敢还手,不过半晌的功夫,他身上便挂了彩,脸上被李氏长长的指甲挠了好几道血棱子。 “好了表嫂,不要再打了,事到如今再打也没有用,若是再闹下去,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么?”陈凝贞硬着头皮上前来阻止。 愤怒中的李氏直接啐了她满脸:“你们都是安排好的,全是安排好的,打一开始便是要算计我、算计我的筠瑜!你们不安好心,枉我家老爷这些年来一直待你们陈家不薄,你们便是如此报答他的?!” 李氏越说越恼,哭着冲上前去扒着陈凝贞的头发就是一阵猛打,直打得毫无防备的陈凝贞‘嗷嗷’地叫,一时间,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唐筠瑶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没有错过对面拐角处探出的半边身影,定睛细一看便认出对方正是唐筠柔,更加没有忽视唐筠柔脸上一闪而过的快意。 屋里的唐筠瑜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眸,听着外头传进来的一阵嘈杂声,想到了昏迷过去前发生之事,脸色顿时一变,林氏却已经怜惜地替她捊了捊鬓发,柔地道:“可怜的瑜丫头,哪想到会遇上一头中山狼呢!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哪想到那勇哥儿竟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之事来……” 林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是说不出的的同情。 倒是阮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虽然不怎么厚道,也确实有些自私,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当看到床上的姑娘不是她的女儿时,她确确实实是松了口气。 “唐筠瑶!是筠瑶害我,是她!是她害我的!”唐筠瑜看看身上的凌乱,疯了一般尖叫着。纵然是死,她也要拉唐筠瑶垫背。 阮氏初是见她突然大叫,本是想要捂住她的嘴,免得她自己把事情嚷开以闹得不可收拾,可再一听她尖叫着的话,顿时沉下了脸,厉声喝道:“你胡乱攀扯什么?好端端的宝丫为何要害你?!她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与那陈兆勇更是素无往来,你若是打着把她扯下水沾一身腥的主意,我拼了这条命也必定不会放过你!” 素来温和之人突然发飙,那一瞬间爆发的震摄,顿时让人噤若寒蝉。 “是她!就是她,是她害的我,就是她!”唐筠瑜吓得脸色发白,可紧接着便又疯狂地叫了起来。 阮氏冲上去用力甩了她一巴掌,直把她打得偏过脸去,随即一把揪着她的领口,目光森然:“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阴谋不是?是你与那陈兆勇合谋想要算计我的女儿,不承想自作自受。如今还想把脏水把我女儿身上泼?我告诉你,你尽管大喊大叫,尽管污蔑人,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会成为全京城笑话,被人指指点点的会是谁?!” 林氏有些意外地微张着嘴,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这性情素来软绵的妯娌了。 “你想做什么?!”李氏这个时候正好进来,一见阮氏正揪着女儿的领口,立即冲过来拉开她,把女儿护在身后,一脸警觉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又望向女儿,“她方才对你做了什么?她打了你?!” 唐筠瑜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一句话也没有说。 “阮茹!”李氏怒视阮氏,“你欺人太甚!” “我若是你,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请易夫人帮忙,把此事给掩了过去。你们若是还想闹,尽管闹将开来,我奉陪到底!”阮氏一字一顿,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身后的唐筠瑜,语气充满了威胁。 林氏见状终于出声劝道:“大嫂,三弟妹所言甚是,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莫要把事情闹大。真要闹开来,吃亏的还不是瑜丫头么?” 李氏此时也瞧出阮氏的不对劲了,到底不敢闹得太过真正把人给得罪了。 唐筠瑶没有进去看热闹,在外头候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唐筠柔藏身之处后,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往花厅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唐筠柔便从另一边方向走了出来,一见她便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笑着道:“三妹妹,你们可真是让我好找。二妹妹呢?怎不见她?” 唐筠瑶嘴角微弯:“大姐姐方才在倚梅轩不是看到了么?” 唐筠柔的脸色终于变了,勉强僵笑着,眼神游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是三妹妹看错了,我哪里去过什么倚梅轩。” “大姐姐这话跟我说没用,自己亲自去与大伯母解释才是。要向她解释,你是怎么知道二姐姐与陈兆勇合谋要算计我,想着要不将计就计,倒把他们送作堆。如此的话,大房便少了二姐姐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与你争好亲事。” “况且,易夫人与大伯母她们会来得这般快,必是你做的好事吧?毕竟陈兆勇一旦发现屋里之人不是他以为的那一个,必是会迅速离开,到时候易夫人她们来晚了,便不能抓个现形。” “当然,若是陈兆勇想着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顺水推舟成就与二姐姐的好事,那自然更好,毕竟再没什么比捉奸在床更有震撼力的了。大姐姐你说对不对?”唐筠瑶笑眯眯地道。 见唐筠柔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眼神又惊又惧地也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本来是打着任由唐筠瑜彻底得罪我、得罪三房的主意,到时候顺便到我娘和我跟前表演一番贴心懂事,再顺便把自己‘不经意’地探到的真相告诉我们母女,让我们彻底恨上唐筠瑜。如此一来,唐府三名适龄的姑娘,一个毁了,一个将会被疯狂报复再出不了头,就只剩下你一个。” “不过你没有想到我竟然可以反制住唐筠瑜,反倒把她送到了陈兆勇床上,故而立即调转枪头,打算彻底毁掉她。” “唐筠瑜既蠢且毒,你也不过是一条披着美人皮的毒蛇,谁也别说谁。” “虽说此番你本欲算计的不是我,可是却拿我来作筏子。我心里确是有些不痛快。不过一想到接下来自然会有人替我收拾你,我也就大人有大量,放过你这一回。只是日后你也莫要再往我娘那里凑,毕竟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利用了我,还想让我娘为了你的亲事四处奔波。”她冷笑着斜睨了唐筠柔一眼。 阮氏前段日子带着唐筠柔姐妹到处赴宴,本来是为唐筠柔相好了人家的,可是李氏总是诸多挑剔,硬是不肯同意,阮氏心中恼怒,愈发怜惜唐筠柔的不易,故而对她的亲事便愈发的上心,打算下一回再相好了人家便直接让唐柏年作主,毕竟唐柏年不会故意刁难庶女。 唐筠柔白着脸,双唇阖动,想要说些解释的话,可对上她那双仿佛看透她所有心思的清澈眼眸,便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至于唐筠瑜醒来之后会说些什么,唐筠瑶不用想也能知道,可她半点也不怕。一来大房如今还要靠着三房混日子,必定不敢真正撕破脸;二来吃亏的到底不是她,闹得越开,唐筠瑜便越是无法下台,这也是唐筠瑜胆敢算计她的原因之一。 最后,她的爹爹乃是堂堂吏部尚书,身为尚书之女,难不成她还需要害怕一个小官吏女儿? 嗯,最后这个理由让她心里最舒畅,原来仗势欺人的感觉竟是这般的好,莫怪京城有那么多纨绔子弟了。 若真说起来,她还挺期待唐筠瑜能把事情闹开,最好闹大到直接分府而过,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她也知道以唐柏年的为人,这个可能性小之又小,以他的性子,便是直接把女儿打包送给陈府,也不会同意分府。 两人正说着,唐筠瑶便看到阮氏脸上带着薄恼走了过来,顿时有几分惊讶,连忙迎上去:“娘,出什么事了?” “没事,宝丫,咱们先回去吧!”阮氏拉着女儿的手,勉强压着心中恼怒柔声道。 “三婶。”唐筠柔迟疑着上前来,低声唤。 哪想到向来对她慈爱温和的三婶,竟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视若无睹地拉着女儿从她身边走过。 她怔怔地望向那对母女离开的身影,不知不觉地把手中帕子绞了起来。 看来以后不要再想着能让三婶带她结识贵人了,此番得罪了三房实非她所愿,如今瞧来,今日此番算计倒是得不偿失了。她暗暗后悔。 唐筠瑶被阮氏一直牵着上了回府的马车,这才撒娇地搂着她的腰,在她怀里仰着脸问:“娘你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她们!” 阮氏轻抚着女儿的脸蛋,心里一阵后怕。 好在女儿机灵,否则今日吃亏的便会是她。若是当真教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那陈兆勇玷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来。 “日后离你两位姐姐远些,面子上过得去便可以了,无需接触太多。”她沉着脸,低声嘱咐女儿。 唐筠瑶微微挑了挑眉,明白她必是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熨帖。 “好。”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并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阮氏搂着女儿,想到唐筠柔在此事上扮演的角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对那个孩子也是用了心的,也疼惜她一个小姑娘在嫡母手底下生存的不易,这些年来更是尽自己所能为她的亲事筹谋,可这会儿却发现,这小姑娘或许并不简单。 至于大房嫡出的那一个……她冷笑,那也是个被宠坏了的,再加上同样那个同样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兆勇,这两人凑到一起,她倒要看看日后还怎么过日子。 唐筠瑶靠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里,想到方才阮氏对唐筠柔的冷漠,便知道她许是也猜到了真相,故而才会如此恼怒,心里一时甜滋滋的。 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可真是好,好到可以让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只继续当她天真不谙世事的唐三姑娘便可。 马车一路驶回尚书府,唐筠瑶不经意间掀开车帘的一道缝往外瞧,竟然意外地看到贺绍廷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明明身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靛青长袍,只是静静地背手而立隐于墙角阴影之处,可还是如同散发着醉人光芒的天上明月,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挽着阮氏的手走了一段,而后撒娇地寻了个理由,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贺绍廷本是怀着一股想要见小骗子的冲动而来,可到了唐府门口却发现以自己的身份,这般大咧咧地前来寻人家姑娘,到底不妥当。 可他又不想就这般离开,只要一想到此刻可能又在他府里的杜诚忠,心中便一阵烦躁,故而也不离开,只是牵着马站在墙根出神。 只要想到对面墙的里头,住着他娇美动人的小骗子,他烦乱的心便能瞬间平静下来。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才低低地叹息一声,牵着缰绳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察觉身后有人静悄悄地逼近,立即警觉起来,趁着那人快要碰到他后背之机,骤然出手握着来人的手腕,只听‘哎呦’一声,他身上的戾气顿时消失,又惊又喜地唤:“筠瑶!” 唐筠瑶揉着被他掐得有点儿红了的手腕,娇嗔地横了他一眼:“连敌我都不分便出手,险些把我手都抓断了。” “可抓疼了?快让我瞧瞧。”贺绍廷一听便急了,连忙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地观察,见那细细的白净手腕果然有一圈红印子,顿时懊恼极了。 “对不住,是我的不是。” 唐筠瑶笑盈盈地望着他,欣赏了一会儿他懊恼的神情后,道:“不疼了不疼了,廷哥儿,你是来找我的么?可收到了我让人送去的白糖糕?喜欢么?” 贺绍廷还是从身上掏出她上回送给自己的伤药,坚持抹在那红印上,闻言才低低地笑出声来:“小骗子,你是故意的不是?” “我故意什么了?”唐筠瑶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故意报复我之前一直因为白糖糕而叫你小骗子。”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眸,明艳动人的娇颜,贺绍廷一个没忍住捏了捏她的鼻端,含笑道。 唐筠瑶嗔他:“瞧你说的,我若是要报复你,还需要自己亲自下厨给你做白糖糕么?你瞧,这段子为了替你做白糖糕,我手都变粗了。” 一边说,一边把那白嫩嫩软绵绵的双手递到他的跟前。 贺绍廷愣住了:“那些白糖糕是你亲手做的?” 唐筠瑶难得地有几分羞赧,蚊蚋般道:“卖相好的那些是厨子做的,卖相不怎么好的才是我做的。不过你放心,我如今已经学会了,做得也比以前好多了,连周哥儿那般挑衅之人也夸我进步大呢!” 说着说着,她又有些得意,眨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扬着期待的表情,额头上仿佛浮现出三个字——‘快夸我’。 贺绍廷只觉得瞬间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又像是有人捧着他的心一般,沉沉的,也暖暖的,教他鼻子顿生几分酸涩,更是努力压住那股想要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 第72章 第72章 “怎样怎样?我是不是很能干?”唐筠瑶眉飞色舞地问。 贺绍廷轻笑,相当合作地颔首:“是,筠瑶真的很能干。” 话音刚落,便见她笑得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弯成了两轮新月。 “廷哥儿,你怎的不叫我宝丫了?明明以前你还叫我宝丫的。”半晌,他便又听到她不怎么乐意地问。 他微怔,为什么不叫她小名了?自然是因为她已经长大了,他又是外男,自然不好再叫得那般亲密。不过那只是他以前的想法,如今不会了,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她的‘外男’的。 “宝丫。”他含笑唤。 唐筠瑶这下子终于满意了,双唇一抿,诱人的小梨涡又耀武扬威地跳了出来,瞧得贺绍廷指尖痒痒的,好想伸手去戳一戳。 “绍廷!”他脸上的笑意在听到身后的声音时瞬间便敛了起来。 唐筠瑶察觉他态度的变化,狐疑地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杜诚忠,又望望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的贺绍廷,心中充满了不解。 “杜将军。”她定定神,向着杜诚忠招呼了一声。 杜诚忠皱眉望着她,神情有几分不悦,意有所指地道:“唐姑娘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还是要收敛些才好。” “杜将军,你管得太多了。”贺绍廷往前迈出一步,把唐筠瑶护在身后,不满地道。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 “够了,我不需要。”贺绍廷低声打断他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宝丫,你先回去。” 唐筠瑶察觉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只是一时也想不明白当中原因,只是见他脸色不好看,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那双好看的眼睛溢满了关怀,也让心情已经变得有些糟了的贺绍廷添了几分暖意,知道她不放心自己,遂柔声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回去吧!” 唐筠瑶见状也只能点头应下,又偷偷地瞪了杜诚忠一眼,这才提着裙裾转身离开。 她刚走出几步,便听到杜诚忠略有几分苦涩的声音:“绍廷,我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亲?她惊讶地停下脚步,知道贺绍廷一直在看着自己,故而很快便掩饰过去,加快脚步走到路对面的唐府侧门,用着与蓝淳约好的记号敲开了门,趁着迈进府里之机回过身过,远远地望了一眼仍旧注视着自己的贺绍廷,微微一笑,冲他扬了扬手,示意他快些回去。 贺绍廷看懂了她的手势,虽然知道她未必看得见,可还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以作回应。直到看到那门重又关上,他转过身,视若无睹地牵过缰绳。 “绍廷,你且听为父一言。唐家姑娘虽好,只是并不适合你。你可知道,豫王曾经向皇后言明想要娶她为正妃,后来虽不知为何没有成,可是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若不是纯心撩拨豫王,豫王又怎么会主动提出想要娶她?可见她本就不是个安份的。身为武将,常年累月领兵在外,最忌的便是妇人的不……” “住口!不准你污蔑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杜诚忠,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她半个不字!”贺绍廷脸上杀气一闪而过,仿佛只要他再说半个字,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 “还有,别再在我面前提什么‘父亲’,你根本不配,每一回你提什么‘父亲’,我都觉得可笑。杜将军,我非意气用事,所言均是发自内心,我与将军实无父子之缘,除了公事以外,私底下还是少些接触为好。”他平复了一下心中怒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 杜诚忠愣住了,很明白一个人愈发平静,内心便愈是坚定。一直到看着贺绍廷策马离去,又想到方才他为了唐筠瑶爆发的怒气,长叹一声:“红颜祸水啊,果真是红颜祸水!” 好好的孩子,偏被个女子给迷住了! 镇远将军府内,外出归来的冯维亮忽见府里那长年空置的东院,这会儿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但如此,还见下人抬着一个又一个箱子进进出出,一时好奇地抓住行经身边的一名下人问:“是谁让你们收拾这院子的?府里可是要来贵客?” 那人恭敬地回答:“是将军吩咐布置的,只说日后大公子若是回来也有地方住。” 说到此处,那人望向他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同情,怕他察觉,又忙低下头去掩饰。 “大公子?哪个府上的大公子?”冯维亮一时有些糊涂。 那人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将头垂得更低:“是咱们府上的大公子……” 又似是怕他发作,那人连忙寻了个理由急急便离开了。 “哥,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杜杏嫦从云氏屋里回来,见兄长怔怔站在路的一旁,不禁好奇地上前问。 “大公子?他若是大公子,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冯维亮喃喃地道,末了脸色变得有几分狰狞,把杜杏嫦给吓了好一跳,也一下子便明白了兄长在纠结些什么。 她轻叹一声道:“原来是这事啊!爹爹今日出门前便已经交待了管家重新布置东院,听他的意思,仿佛绍廷哥哥会回来。” “贺绍廷会回来?!”冯维亮脸色都变了,声音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早前表现出的抗拒不过是欲擒故纵,他又如何会舍得真的放弃咱们府里的一切!必是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回来抢夺的!” 杜杏嫦有些不赞同地道:“绍廷哥哥自己就是大将军,品级甚至比爹爹还要高些,他的一切全是凭着双手一点一点打拼回来的,何需去觊觎别人的东西?” “绍廷哥哥绍廷哥哥倒是叫得亲热,只怕你把他当作哥哥,他却未必肯认你这个妹妹!你不过就是瞧着他如今头上有着忠勇大将军的头衔,若是他是个一无是处的流氓地痞,我瞧你还会不会这般轻易地叫出绍廷哥哥四个字!”冯维亮瞪了她一眼。 杜杏嫦神情有些不自在,对兄长这番话却也无法反驳。 别说冯维亮,便是与杜诚忠做了十几年夫妻的云氏,也没有想到夫君竟会作出这样的安排。让下人称贺绍廷为大公子,那置自己的儿子维亮颜面何地? 亮公子?她嗤笑一声。 一声‘亮公子’,亲疏远近立见。 维亮虽非他亲生孩儿,可这些年来却视他如亲父般敬重有加处处体贴,没想到到头来却敌不上那人一身血脉,教他如今成了府里下人们的笑柄。 若是他日后再风光迎回‘亲儿子’,只怕她的维亮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再有何颜面在外行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眼中一片阴鸷。 唐筠瑶怎么也没有想到镇远将军杜诚忠居然是贺绍廷的生父,想来想去上辈子好像也没有察觉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她也没有想过去打探什么,只待哪一日贺绍廷愿意了,亲口告诉她便是。 此刻她正低声吩咐着蓝淳:“你悄悄地在府里散播消息,便说陈家表少爷与二姑娘两情相悦,两家的亲事很快便要订下了,保媒的还是陈家表少爷的姑姑易夫人。” 蓝淳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只是也没有多话,听话地应了下来便出去着手了。 唐筠瑶随手夹了块点心送进嘴里轻咬一口,眼中波光流转。 李氏多半不会愿意将女儿嫁到陈府,毕竟那陈兆勇一无是处,怎么也不符合她对女婿的要求。 可那又如何呢?她不介意再添把火,把两家的亲事彻底坐实,流言说得多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相信的人便愈发多。再加上方才在易府发生之事,李氏母女必然心虚,这人一旦心虚,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底气,外人瞧来只会觉得她们在虚张声势。 隔得小半个时辰,带着女儿回来的李氏直奔三房,拉着阮氏自又是好一顿闹,可这回阮氏深恨大房那对姐妹竟然算计自己的女儿,难得地梗着脖子寸步不让,妯娌二人闹得厉害,连近些年来愈发深居简出的王氏都惊动了。 唐筠瑶本是想去助娘亲一臂之力,哪想到阮氏一早便猜到她的打算,特意让抚琴过来传话,让她好好地呆在屋里哪里也不准去,更不准插手大人们之事。 唐筠瑶无奈,知道她也是出于保护女儿的心思,不愿她沾染这些阴私之事,倒也不坚持。反正结果如何她早晚也会知道,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她闲着无事,便难得地开始整理屋子,这里翻翻那里翻翻,竟然找出一箱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收到的各样小礼物。 她拿着那小衣裳在身上一比划,暗暗咂舌。 “这小衣裳可真可爱,布料软软的,做功也好,是姑娘小时候夫人给你做的么?”蓝淳眼睛闪闪亮,看着这小小的衣裳便爱不释手。 “多是娘做的,有些是祖母做的,还有些是碧纹和翠纹做的。”唐筠瑶如数家珍地指着那一件件小衣裳解释道。 “姑娘可真厉害,小时候之事还能记得那般清楚。”蓝淳一脸崇拜地道。 唐筠瑶干笑几声,心道:自然记得清楚,毕竟那个时候的她里子里便不是真的懵懂不知事的婴孩。 怕这憨丫头又会继续问她一些小时候之事,遂随手一指:“蓝淳,把那个盒子拿来我瞧瞧。” 蓝淳清脆地应下,快步走过去把她指的那个锦盒抱了过来。 唐筠瑶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旧物,当日那块烧焦了的护身符也在。 她想到已经许久感觉不到了的言妩,略一思索:祖母说小时候这护身符替她挡了煞,虽然她一直觉得不过是把上辈子的自己招了来附在宝丫身上,可就算如此,也只能说明这符纸确是有些效用,说不定还可以帮她把言妩唤出来。 她把那护身符拿了出来交给蓝淳:“你瞅个机会出府一趟,拿着这东西去找赛神仙,替我问问他,这护身符到底是个什么用处?顺便请他照着原样替我再画一张。” 蓝淳接过那符应了下来,只待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出去找人。 阮氏的态度强硬让李氏占不到半分便宜,待晚间唐柏年回来后,便拉着他好一顿哭诉。 唐柏年听罢眼神微闪,只觉得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遂一拍长案,愤怒地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连自家姐妹都害,唐筠瑶那死丫头着实是欺人太甚!不行,我去找唐松年要个说法!” 说完,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径往唐松年书房而去。 唐松年刚从宫中回来,换上常服正端着茶盏呷了一口热茶,但见唐柏年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朝着紧跟着唐柏年欲阻止他闯入的仆从摆摆手,示意无妨,这才问:“大哥可有事?” “我问你,你的宝贝女儿设下毒计陷害我女儿清誉,此事你管是不管?!”唐柏年怒声质问。 唐松年讶然,却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辞。 他的女儿是何性子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虽然性子是彪悍些,可却从来不是那等会主动挑事之人。 只不过他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一眼便瞧出,唐柏年前来为女儿讨公道是假,只怕是另有所图。 “都是自家兄弟,大哥有话直说便是,无需顾左右而言他,更不要以污蔑侄女的方式来挑起话题。大哥应知道我的脾气,宝丫乃我掌上明珠,也是我的逆鳞之一,谁若是敢动她半根汗毛,我纵是豁出性命去,也必要教他负出代价!所以,大哥还请慎言!”他平静地道。 唐柏年被他一噎,气势顿时便弱了几分,原本想要借女儿一事要挟他的打算也不得不搁置,只是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冷哼一声:“你疼爱女儿,难不成我便不疼我的女儿?筠瑜好好的一个姑娘,经此一事,还能有什么清誉?勇哥儿那混账小子如何配得起我的女儿!若不是你那宝贝女儿做的好事,筠瑜何至于会落得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见唐松年脸色一沉,生怕他当真恼了使得自己的打算泡汤,他忙又道:“并非我污蔑自家侄女,你若不信,自回屋去问三弟妹便是。” 唐松年听他说得有板有眼,仿佛真有其事,心中狐疑又深,暗暗决定待会儿便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放心,我自会去问个清楚。是或不是,自会有个说法。”他不紧不慢地道。 “我自然不会拿这事唬弄你。”顿了顿,唐柏年才终于说起了他此行的目的,“听说安丰县令任满,安丰县令之位暂且空置,区区一个县令之位,以你大哥我的资历足以胜任,你如今高居吏部尚书之位,想来替为兄安排这么一个官位不难。” 唐松年气笑了。安丰县乃京郊之地,虽地方不大,可却颇为富庶,又是天子脚下,有多少封疆大吏愿自降品阶出任安丰县令,在他的好兄长眼里,就不过‘区区县令之位’,可以任由自己替他安排? “通州知州、安阳刺史、汝陵知府、新科状元,截止目前为了这‘小小县令之位’求到我跟前的至少便有这四位,大哥认为自己的才干、人脉都比这四位高么?” 唐柏年愣住了。 唐松年摇摇头:“大哥有进取之心是好事,只是也要脚踏实地。安丰县确是个好地方,可盯着它之人也不少,一旦行差踏错,所受冲击也必是其他县州数倍。” “大哥只需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干,终有一日会达成心中所愿。还是淮兴亦是如此,眼看新一科便又要开始了,可近来却甚少见他温书,总是得了空便往外跑,这样可怎么行呢!大哥也要盯紧些才好。” 唐柏年脸色相当不好看,说来说去不就是不肯,不想让自己出头,生怕将来自己会压了他一头么? “你的意思便是说,安丰县令之位我拿不到手对吧?”他沉着脸。 “以大哥资历,确是够不上。” “好,我明白了!”唐柏年阴沉着脸,知道所谋不成,又不敢撒野放赖,唯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过得几日,钱氏便为自己的孙儿陈兆勇上门求亲,求的自然便是已经和她的孙儿有了‘肌肤之亲’的唐筠瑜,李氏哪里肯同意,又想到女儿吃了亏却没能从三房处得到半分补偿,怒火中烧,竟也顾不得许多,指着钱氏便骂。 钱氏哪是个肯吃亏的,又觉得自己乃是长辈,居然让一个晚辈如此对待,当下毫不客气地反骂回去。曾经相处得无比融洽的两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最难听最恶毒的话全喷到对方身上,直让周遭的下人们叹为观止。 为着陈唐两府的亲事,大房闹得人仰马翻,李氏连连受挫,积了满肚子的怒火便全然发作在唐筠柔身上,也让唐筠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唐筠瑶被唐松年和阮氏护得好好的,大房怎么闹了没有人敢闹到她的跟前,还有一个蓝淳不时将大房的闹剧当笑话般向她道来,听得她津津有味。 这日,终于寻到了机会溜出府去寻赛神仙的蓝淳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姑娘,赛神仙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用人的鲜血混合朱砂画出来的拘魂符!”她迫不及待地道。 唐筠瑶大吃一惊。 拘魂符,拘的是谁的魂?是她的,还是真正的宝丫的? “赛神仙想见姑娘一面。”蓝淳低声又道。 这会儿,何止是赛神仙想见她,她也想见他问个清楚。 待主仆两人偷溜出府,一直寻到了赛神仙与蓝淳约好之处后,唐筠瑶还来不及说话,赛神仙便迫不及待地问:“这符纸令祖母是何处得来的?” 唐筠瑶定定神,略想了想才回答:“我记得不错的话,祖母曾说过是从朝云观一位玄清道长处求来的。” “朝云观?玄清道长?”赛神仙皱起了眉,并不记得这么一号人物,低声又问,“姑娘可听说‘移魂续命’?” 唐筠瑶心头剧震,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从话本里听说过,是人死之后因缘巧合,灵魂便覆到了另一个刚死去之人身上,以对方的身份活了下来。” 赛神仙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此符却是更为恶毒,它是强行把活人之魂拘来,移到另一个濒死之人的身体里,与原主的魂魄共存一体。” 唐筠瑶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颤声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延续原主的命格。姑娘需知,人的命格自出生便注定,以魂为主,魂定命格。一个人死之后,纵然是因缘巧合魂魄附到了另一个人身体上,延续的也只是他本人的命格,而不会是被他占用了身体的那人的命格。也就是常言的‘麻雀就是麻雀,纵是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唐筠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为何一下子便想到了言妩,那个长得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还知道许多上辈子自己隐秘之事,甚至连‘做梦’还能梦到上辈子她经历过之事的‘女鬼’。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抖得那么厉害:“既然一体有双魂,那又是以哪一方为主?” 赛神仙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初时自然是以新入之魂为主,毕竟会想到用这种法子的,原主之魂必定已经相当孱弱。只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又道:“只是,姑娘需知道,人的身体与人的魂魄乃是一对一,身体就像是为魂魄特意打造的一间屋子。原主之魂再弱,可身体里的一切都是应它而生;新主再强,却不可能会完全适应这根本不与她适配的‘屋子’,长年累月之下,弱者变强,强者变弱,直到最终,已变弱的‘强者’便会被强行驱离。” 唐筠瑶身体不停地颤抖,可还是坚持问:“那驱离之后呢?” “自然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唐筠瑶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一般,教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半晌,她还是一字一顿地问:“那么,同时存在一体的两魂,是否能感知对方的存在?” “仍留在屋里的主人自然会知道有‘入侵者’,可‘入侵者’多半会以为这是一间已经无主的‘空屋’,未必知道对方的存在。” 第73章 第73章 唐筠瑶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升起,而后迅速蔓延至四肢八骸。 言妩长着与她一辈子一样的脸,言妩知道她的一切,言妩会梦到她经历之事,言妩总是说‘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言妩知道她可她却不知道言妩…… 不,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根本就没有什么言妩,言妩才是许筠瑶,才是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一个被拘来的外魂,一个延续她命格、温养她魂魄的“外来者”。 “什么拘魂符,什么移魂续命,真是荒谬,简直太荒谬了……”她白着脸,喃喃地说着。 赛神仙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这种有违天道之事,作法者必会遭受反噬。如今此符遭损,说明拘魂并没有成功,姑娘大可放心。况且这魂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都能拘,必须生辰八字相近,命格相近,这样的两个人,莫说数十年,便是数百年也难同时遇上。” “我与姑娘也算是有缘,今日将此事告知姑娘,也是希望姑娘日后多添几个心眼,毕竟会想到用这法子之人,着实太过于恶毒。” “多谢!你方才说这符是人的鲜血混合了朱砂所画成,那这血可知是何人之血?可有讲究?”她死死地握着双手,好一会儿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又问。 “自然是有讲究,这鲜血必须是原主之血,也就是被拘之魂要进驻的那具身体真正主人之血,这也是以血作引,引着被拘之魂前往要去之处。” 唐筠瑶冷静地又问:“你可有法子,帮我找出这鲜血的主人?” “法子倒是有。只是姑娘,这没有必要,因为符纸遭损作法不成功,那人必定难逃一死。我瞧这符已经上了年头,那人估计也已经化成一堆白骨,长埋地下了。”赛神仙摇头道。 “魂魄呢?若是只要找到她的魂魄呢?” “姑娘说笑了,按正常轨迹,人死了魂魄自然轮回转世,哪还能寻得着。”赛神仙好笑地道。 唐筠瑶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密密实实的一阵痛袭来。 “还请你帮我这个忙。”她哑着嗓子坚持,“只要你帮我这个忙,这些都是你的。若是你觉得不够,我再让人送些来。” 她解下身上的钱袋递给他。 赛神仙眼睛一亮:“行行行,顾客至上,姑娘想怎样都行。” 唐筠瑶看着他收好钱袋,而后从他随手带着的破旧箱子里翻出黄纸、朱砂等物,似是想起了什么,忙问:“姑娘你的生辰八字?” 唐筠瑶迟疑须臾,缓缓地报出了属于宝丫的生辰八字。然后又看着赛神仙剪下那拘魂符的一角,与白芨、朱砂等物混合后放在钵中,再倒上白酒一起研磨,待磨成糊状后提笔沾上。 她用力一咬唇瓣,低低地又问:“你说若一个人死后,灵魂没有入轮回,而是回到了过去,附身在过去的自己身上,那她是不是也属于‘入侵者’,将来也会被强行驱离?” 当听到那番‘一体双魂’的说法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被拘来温养因早产而体弱的宝丫的。可这样的念头才刚生起她便否决了。 在唐府生活了十余年,她又怎么可能分不清真心与假意。无论是老头子、娘亲,还是小唐大人周哥儿,甚至祖母王氏,都给予了她最真切的疼爱。 她可能不是真正的宝丫,但无论她是真或假,都绝不可能是出于唐府的阴谋。 赛神仙一边画着符一边回答:“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只是以前听祖师爷提过,这与我方才所说的‘一体双魂’不一样,亦不存在此消彼长的情况。实际上,那身体也是应她之魂而生,这两世之魂最后多半是融合,就跟一个人突然多了一辈子记忆一辈子经历一般,听着就爽!” 唐筠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还需要确定,若是、若是此番……她低下头去,望着这段日子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荷包,荷包里放着一只破损了的长命锁。 她取出那只长命锁,紧紧地握着。 言妩、许筠瑶、唐筠瑶…… “好了,待我把写着你生辰八字的符纸烧掉便大功告成。不过姑娘,我还是要再三跟你清楚,这鲜血的主人早就已经死了,灵魂纵然投胎转世长大成人,也再与曾经的身体无关,这回怎么寻也寻不到他的头上。” “我知道。”唐筠瑶轻声回答。 豫王府书房里,言妩背靠着挂着她生母与她画像的墙抱膝而坐,偶尔望一眼书案前正作画的豫王,以及含情脉脉地站在豫王身边替他磨墨的许汀若,闷闷不乐地想:这儿一点也不好,我想回去找瑶瑶……要不还是回去看看吧?偷偷望一眼就走,不让她知道就可以了。 她越来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越想便越发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呼啦一下起身,想也不想便往门外冲去,一个不察便与正掀帘而入的画鹃撞了个正着,也让画鹃从她身体穿了过去。 “哎呀真讨厌。”她抱怨着,瞪了一眼又开始与许汀若明争暗斗的画鹃,这才离开。 走出豫王府,她想也不想便又往唐府方向而去,热闹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她心里记挂着唐筠瑶,并没怎么注意看路,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有三个人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 可是此刻她却顾不得那般多了,只是抱臂待被人穿过身体的那阵不适感过去,而后加快往唐府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她似是心有所感般停下了脚步,茫然地朝着东边方向望去。半晌之后,终于调转了方向,径往东去。 唐筠瑶静静地站在窗边,门外的蓝淳一脸担心地望着她。片刻,终于忍不住上前轻声道:“姑娘,那赛神仙都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若晚了的话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唐筠瑶没有回答她,只是直直地望向屋内突然出现的那个身影,而后,哑声道:“蓝淳,在外头守着,待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必进来,更不用理会,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不会让爹娘担心。” 蓝淳不明所以,只是她向来习惯了顺从,故而只是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唐筠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凭空而现的言妩,想着赛神仙方才说过的话,想到自己的两辈子,想到言妩出现时的种种,眼眶越来越红,终于,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掉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用宝丫的生辰八字,透过拘魂符内的鲜血,找来的却是言妩。这说明什么?说明言妩生前身上流着的血,与这符内之血是一样的! 这符,拘的是宝丫的魂,滋养的是与宝丫生辰八字相近的言妩,可是因为作法失败,这辈子的言妩死了,如今寻来的,只会是同样来自上辈子的言妩。 而她自己,就是真正的宝丫,真正的唐筠瑶! 言妩忽地一个激零,整个人瞬间便从迷糊中回过神来,待她看清出现在眼前之人时,眼睛陡然一亮:“瑶……”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叫出,她便害怕地退了几步,看着眼前那个她想念了许多之人,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可那张脸上却不再是她熟悉的表情,而是充满了怨恨。 是的,怨恨,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怨恨,仿佛把她当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她下意识地又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唤:“瑶、瑶瑶……” 唐筠瑶通红的眼眶里闪着水光,脸上带着刻骨般的仇恨,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是许筠瑶,还是别的什么人?你上辈子害了我一生还不够,这辈子又跟着我要做什么?!你说,你到底是谁?!”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言妩僵着脸,脑子里只不停地回响着这样的一句话。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为何要毁我一生?!”眼泪再度滑落,唐筠瑶骤然出手,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厉声逼问。 言妩终于吓得哭了出来:“我没有,我没有要害你,没有害你……我叫许汀若,我没有害你,没有……” “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你根本不是什么许汀若,你是许筠瑶,你才是真正的许筠瑶!”唐筠瑶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愈发涨得通红。 她不是长着与上辈子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根本就是她的脸,就是她的身体! “不是,我是许汀若,没有什么许筠瑶,从来就没有什么许筠瑶,只有唐筠瑶……瑶瑶你相信我,我没有要害你……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是我最亲近之人,我怎么会害你……”言妩一边哭一边道。 “你撒谎!我都知道了,你与玄清芳宜他们是一伙的,就因为你体弱命不久矣,便要活生生地把我……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敢!”唐筠瑶愤怒地抓着她就打。 “什么一起长大!谁和你一起长大!你们这些畜生、禽兽,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恣意操纵我的人生,凭什么毁掉我的一切!” 轰隆隆的雷声在半空炸响,不过片刻的功夫,外头便砸响了‘噼噼啪啪’的雨点,雨势越来越大,天与地之间仿佛挂起了一道水帘,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也掩住了小屋里唐筠瑶那悲愤的控诉声。 言妩根本不敢躲,只是护着头和脸,哭着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那样会害了你,我一定不会放任自己亲近你的!”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工具、一昧药,是不是这辈子你们失败了不甘心,所以才把上辈子的你给招了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们把我招来的!是我自己要带你回来……”言妩哭着道。 可唐筠瑶已经被悲愤充斥了心腔,根本再听不进她的话,只抓着她狠狠地打。 她不是什么许筠瑶,她由始至终都是唐筠瑶!她也不是无父无母不知祖籍何处的孤女,她有爹爹,他叫唐松年;她有娘亲,她叫阮茹;她还有一个兄长,他叫唐淮周! 她上辈子处处针对打压的死对头,是她的亲爹! 她终于再忍不住崩溃大哭。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信仰倾刻间崩塌,上辈子她的人生就是一场骗局,就是一个笑话。 她越哭越大声,泪水‘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襟。 “爹爹,娘,哥哥……” 她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她至亲的人。 言妩满身狼狈地跌倒在地,见状也终于掩面痛哭,一边哭一边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是,待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代价会是她的魂飞魄散。她以为可以一直缩在最隐蔽之处,感受着她带给自己的温暖,一直到那具身体老去,直至归入尘土。 “瑶瑶,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 闪电划破漆黑如墨天空,雷声紧接着又再度炸响,屋外的雨砸落得更厉害了。 一直乖乖地站在廊下的蓝淳,看着这倾盆大雨,竖起耳朵往屋里听,可却只能听到一阵阵的雷声和雨声。 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推门而入:“姑娘,这雨越下越……姑娘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见自家主子坐在地上大哭,她当即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那般多,急急走过去,吃力地把唐筠瑶给扶了起来。 唐筠瑶靠着她的肩上,一边哭一边唤着‘爹爹、娘、哥哥’,一会儿又唤‘我要回家’。 蓝淳急了。在主子身边侍候了这般久,她何曾见过她哭?还要是哭得这般伤心的,简直闻所未闻。 她顿时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脊安慰:“好好好,回家,回家,待雨一停咱们便回家。” 唐松年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边挂起了一道雨后彩虹,为刚刚经历一场大雨洗涤的大地,添上了一抹多姿的色彩。 他拍了拍肩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水珠,抬步便往书房而去,刚迈过院门,远远便见书房门口处,他的宝贝女儿正托腮坐在小凳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便微微上扬。 这一幕实在是有些怀念。小丫头还很小的时候,有好几回到书房寻他,他不在,她也不敢随便进去,便搬着小凳子守在门口。有时候会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候;有时候则会奶声奶气地和哥哥说话,不时还发出一阵软糯欢快的笑声;有时候便会如如今这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乖乖地坐着发呆。 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小小的丫头便已经长大了,长得亭亭玉立,还专挑着他与夫人身上最好看的地方长,越长越好看,越长越水灵,日后必定会引来一个又一个觊觎她的坏小子。 他故意把脚步声放重,引来了小姑娘的注意,看着小姑娘猛地起身朝自己扑过来,顿时有几分受宠若惊。 “小丫头今日这是怎的了?像是一下子活了回去,倒比小时候还爱撒娇。”他好笑地望着低着头揪着自己袖口的女儿,一个没忍住便在小姑娘发顶上揉了一把,把她绑得整整齐齐的辫子都揉乱了。 本以为小姑娘这下子必定会不高兴了,哪想到她却只是瓮声瓮气地道了句:“谁爱撒娇了……” 若是真能再活回去便好了,她就可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当他最乖巧听话的女儿,会早早便叫爹,不会再故意和他对着干。 唐松年轻笑,趁机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感受着发丝满手的软滑触感。 “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告诉爹爹,爹爹替你教训他!” 唐筠瑶吸吸鼻子,将那隐隐的泪意给逼了回去,这才抬眸望着他,软软地道:“才不关哥哥的事,我、我就是听说二姐姐因为亲事之事总在屋里骂我,骂得可难听了。” 唐松年脸色一沉:“不必理会她,她那叫害人不成终害己,自找的!宝丫不必担心,她再怎么闹也不敢闹到你跟前。” 一听他这话,唐筠瑶便明白他是知道那日在易府之事了,否则不会说出‘害人不成终害己’这样的话来。 下一刻,唐松年便轻轻地她额上弹了一记,微微笑着道:“你可不是那种被人在背地里骂两句便影响心情之人,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使得我的宝贝女儿这般反常。” 唐筠瑶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闻言抿嘴一笑,装模作样地道:“哎呀,让爹爹发现了!” 唐松年哈哈一笑,背着手往屋里走,她连忙跟上,殷勤地为他拉开书案前的太师椅,又亲自给他倒了热茶,这才缓缓地敛起了笑容:“我就是方才歇晌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偏梦里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处处与爹爹作对。爹爹和哥哥也不认得我,对我也从不手下留情……” 唐松年无奈地笑了笑,见小姑娘越说越沮丧,越说越委屈,没好气地道:“做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梦倒把你吓成这般模样,真是笨丫头!天底下哪有不认得儿女的父母?便是你再来个三十六变,我也认得出来!” “你就是没有认出来!”唐筠瑶委屈地瞪他。 “不可能,你这梦做反了,不作数!”关系到为人父的英明睿智,唐大人自然不肯认下此等罪名,便是为了哄女儿高兴也不行。 “就是没有认出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唐大人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半分相让的意思。 唐筠瑶的小脾气瞬间便被他激起来,要当他最乖巧最听话女儿的想法就像枝头上的鸟儿,‘扑喇喇’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她一叉腰,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就是没有!” 唐松年瞥她一眼,假装没有听到,低下头去整理着书案。 唐筠瑶瞪了他半晌,见他不理自己,顿觉没趣,泄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椅上。 可是经此一闹,她心里的那股憋屈忿恨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 她静静地望着正认真地整理着卷宗的唐松年,不知不觉地想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因为他一直支持皇后梁毓嫣,对她更是诸多打压,她便联合了以邱仲为首的那些与他政见相左的朝臣,暗中不断地给他制造麻烦,虽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可到底也让他焦头烂额过几回。 如今想来,前世种种竟然当真就如一场梦,随着这辈子她的归来而彻底改写了。 当然,那些算计过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晚,待蓝淳替她掖了掖被角,吹熄灯火换上夜明珠后退出去,她望向帘后平静地道:“出来吧,不用再躲了。” 片刻之后,言妩的身影便从帘后缓缓步出,一直行至她的跟前,怯怯地望着她:“瑶瑶。” “日后还是唤我唐姑娘吧!”唐筠瑶淡淡地道。 言妩的眼睛瞬间氤氲了水汽,可到底没有哭出来,又听她问:“你说你叫许汀若,那曾经太子东宫,如今豫王身边的那个许汀若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和芳宜玄清他们是什么关系?上辈子他们不悉一切代价延续你的生命和命格又是要做什么?” “还有,我可以离奇在这辈子的自己身上复醒,和你以上辈子之魂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可有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愤怒,语气平静得就像她不过是陌生人,言妩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啪哒’一下,她眼中的泪珠终于没忍住掉落,可却是死死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 半晌,她才呜咽着道:“我确是叫许汀若,豫王府那位是我的姐姐许汀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占了我的名字。我也不认识芳宜玄清那些人,很小的时候……”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攥着手帕,白着脸,哆着嗓子道:“我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耳边有很多人都说我快要死了,然后有人把我抱了去,埋在泥土里。我很难受,想要从身体里离开,可就是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怎么也脱离不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似是被人掐住喉咙,痛苦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的可怕日子。 唐筠瑶呼吸一窒,想到了赛神仙说过的话,明白她许是濒死之际,灵魂即将离体却被人生生困住脱离不得。 第74章 第74章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起了当日长命锁被嘉平县主扔进池中嵌入泥里时,言妩便失踪了数日。后来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却是相当的虚弱,身上也沾满了泥。 她曾经怀疑她许是被活埋至死,如今看来,这个猜测虽不完全正确,可当中关键之处还是抓准了。 她又听言妩继续道:“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很害怕,身上好像有许多条绳子绑着我,不让我离开。我透不了气,又走不了,可是谁也没有理会我。一直到后来你来了……” 言妩含泪看着她:“你来了之后,那些像绳子一样的东西也消失了。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是从何处来,为什么会与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怕,你身边很温暖,好像只要有你在,谁也伤害不了我。” 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明明和她一样都是小小的一团,可是却好像什么也不怕,浑身更像是充满了力量,一种可以保护她免遭伤害的力量,很温暖,也很耀眼。 她躲在那具身体的最深处,在她散发出的温暖气息包围下安心地沉睡,就跟在娘亲肚子里一样,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担心。 偶尔醒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躲在深处眼睛闪闪亮,一脸崇拜地望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成长,一点一点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她想,要是她们可以一辈子这样就好了,等这具身体老去,尘归尘,土归土,她们就一起步入轮回,做一对真真正正的亲姐妹。 到那时候,她也会学着让自己变得强大,学着反过来保护她。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听他们说,许汀若与唐筠瑶既宿于一体,那便叫许筠瑶。所以,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许筠瑶,有的只是许汀若和唐筠瑶。” 唐筠瑶心口一紧。 难怪,难怪两辈子她都叫筠瑶,原以为是巧合,如今看来,哪有什么巧合,有的只是阴谋与恶意。 言妩眼泪汪汪地望着她,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愈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唐筠瑶低声又问:“那上辈子许淑妃突然吐血而亡,便是因为我被你强行驱离了那具身体么?” “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有那样做。是、是你越来越弱,又曾被巫盅之术误伤过,已经没有办法再留在里面了……”言妩的声音越来越低,想到了当日瑶瑶突然吐血倒地,魂魄亦一下子弹离身体的那一幕,不知不觉便揪紧了帕子。 被巫盅之术所伤?唐筠瑶怔了怔,很快便想起了上辈子失宠后的画鹃对自己所做之事。画鹃不甘宠爱旁落,剑走偏锋,竟偷偷联系了宫外神婆,在东宫对她施下巫盅之术。 那段时间她的确抱病在身,只因她从来不相信这些,故而也没有将自己的病与画鹃所行联系一起,后来画鹃被赐死,可她的病情却一日重似一日,竟渐渐至不起。 再后来,已经登基为新帝的赵元祐便将她留在了豫王府养病,这一养便是整整一年。 原来她那场病的真相竟是这样的么?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所以,后来你便重新掌控了属于自己的身体,成为真真正正的许淑妃了么?”她又问。 “没有,我原就应该早早便死去,是你延续了我的存在,你既然不在了,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许淑妃自然也没有必要再活着了。”言妩低声回答。 唐筠瑶虽然多多少少也猜到了这个结果,毕竟言妩会出现在这辈子,便足以证明上辈子那一体双魂的许淑妃,在她吐血倒下之时便确确实实死了。 只是如今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她深吸口气,冷静地又问:“你确定自己是姓许,而不是姓荀?又或许你可记得你生母是不是姓荀?” “不是,我姓许,一直姓许,娘亲姓曲,也不姓荀。”言妩胡乱抹了一把泪,回答道。 唐筠瑶蹙眉。言妩本姓许这一点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毕竟有‘许筠瑶’这个名字,便可以证明她的确是姓许。 前朝皇族为荀姓,如此便可以排除言妩乃前朝皇族的可能。至于她的生母是否是前朝皇族,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她定定神,又问:“你说豫王府的那位许汀若是你姐姐,可是我记得她与你、与我乃是同一年出生,难不成她是你的孪生姐姐?” “不,不是,我是一个人在娘肚子里的,并没有别人。”言妩否认。纵然那个时候之事她没有太多的记忆,不过却很肯定,她是一个人在娘胎里的,并没有兄弟姐妹和她一起。 唐筠瑶暗地思忖:不是孪生姐姐却与她同龄,又是姓许,那应该便是堂姐了。芳宜的身份已经很明了,对于他们这些前朝余孽而言,最重要的自然便是要从赵氏一族手中夺回江山。 他们又如此重视言妩的命格,对他们而言,什么样的命格才是他们需要,最有助于他们夺回江山的?凤命?不过命格一说乃是虚无,并不能完全相信,他们纵然再病急投医,也不可能会将所有的希望投到所谓的‘命格’之上,最多不过是给自己预留的另一条路。 是了,她记得当年陛下仍为瑞王时,与他那位太子兄长相争,当中便有前朝余孽混迹东宫。想来那个时候芳宜那些人是将主意打在那一位身上的,可惜最后他们却失算了,最后上位的不是他们暗中支持的那一位,而是瑞王,亦即如今的天熙帝。 那一回失算,他们应该是折损了不少人手,又被当时的瑞王清算,逼得他们不得不暂离京城蛰伏起来,自然便要好好利用那命格之说了。小时候她会在安平县遇到芳宜主仆二人,想必便是她们被迫离京避难的时候。 再接着便是图衣、芳宜的先后进宫,那一回,她们应该是兵分两路,图衣着力后宫,芳宜着力东宫。可惜天不遂人愿,图衣勾引陛下失败,辗转又到了东宫。 只可惜随着赵元德太子之位被废,他们多年的筹谋再度落空,又被贺绍廷连番追击,如今更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只怕手下死伤无数,只能暂将希望投到了许汀若身上,在许汀若的‘命格’上打主意了。 许汀若,想必便相当于上辈子的自己,一个在这辈子的言妩死后,用来替代她的新棋子。只是这个棋子与别的棋子不一样,芳宜等人要利用她,必定要取得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这样才有机会可以左右她,直至操控她。 既是棋子,那自然不能让她拥有属于自己的亲骨肉,只有这样,待她成功登上皇后之位后,他们才有机会偷天换日。 她想到如今豫王府里的许汀若,想到上辈子的自己,只觉得心中一阵拧拧的痛。 是了,上辈子的许淑妃得宠多年却一直不曾怀过身孕,想必便是这个原因。 她再度深深地呼吸几下,努力忽视言妩脸上的泪痕,平静地又问:“你前段时间可是在豫王府与你那位姐姐一起?” 言妩难过地道:“是在豫王府,不过不是为了和汀琬姐姐一起。豫王的书房里有娘亲和我的画像,我许久没有见过娘亲了,所以一直留在那里。” 唐筠瑶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豫王书房里有你娘和你的画像?!他看得见你么?” 言妩呜咽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看不见我。” 唐筠瑶心里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随即飞快地趿鞋下地,重新点燃蜡烛,来到书案前,摊开纸,又磨好墨,这才提笔蘸墨,一边问着言妩关于她生母与她容貌的相似之处,一边缓缓落笔。 外间值夜的蓝淳察觉屋里亮起灯光,狐疑地披着衣袍推门而入,见自家姑娘居然挑灯作画,有些不赞同地道:“姑娘,夜深了,该安歇了,有什么还是明日再画吧!” 唐筠瑶随口应了一声,手中毫笔却丝毫不见停。 蓝淳无奈上前,探着脖子望向书案上,见她画的是一个陌生的美貌女子,更是不解。 唐筠瑶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又问言妩画中人与她母亲可相似。 言妩细一看,又惊又喜:“像,像极了,我记得我娘就长这般模样的,性子也跟瑶遥的娘亲一样温柔可亲。” 豫王书房那幅到底有了年头,墨迹亦多有模糊,自然不及唐筠瑶新作的这般清晰可见。再加上因知道自己画的是言妩的生母,她下笔的时候自然而然便代入了阮氏,画出来的人物神韵便自有一股温和慈爱之感。 见她停了笔,蓝淳忙不迭地道:“姑娘既画完了,那便早些歇息吧!这会儿都快三更了。” 唐筠瑶也不坚持,吩咐了她莫要让人乱动这画,这才重又回到了床榻上,一直待蓝淳再次吹熄蜡烛离开后,她才问仍留在屋里的言妩:“你既在豫王府有些日子了,可知你那汀琬姐姐可与什么人走得近些?” “有,和折柳,就是以前你身边的那个折柳,汀琬姐姐好像挺信任她的。”言妩轻声回答。 唐筠瑶并不觉得意外。准确来说,从知道自己上辈子不过一个棋子后,她便明白曾经她信任的人,其实未必是可信的。 她记得折柳便是在她被留在豫王府养病时得到她的信任的。那个时候府里人人都知道,曾经很得宠的筠瑶姑娘,已经被新帝抛弃了,又得了重病命不久矣,谁都可以去踩一脚了。 曾经眼红她,却又同样不能跟着新帝进宫的那些人,如今瞧准了机会,自然可着劲折腾她。那段日子,也是她上辈子最艰难的时候。 而折柳,那个时候也不过豫王府一名粗使丫头,但却是唯一一个愿意前来照顾病中的她之人。并且在她精心照料之下,她的病情也一日好似一日。 在她重回后宫,一直到死,折柳都是她身边最得力、也是最信任之人。 她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枉她自以为聪明,却其实由始至终都是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上,争了一辈子,也一辈子都活在欺骗与阴谋当中,便连死,也死得那般憋屈。 不过不要紧,如今她既然活明白了,该算的账还是要清算一下的。 言妩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神情也越来越难过。 她知道瑶瑶不会原谅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想见自己,而她也没有脸再来缠着她了。 “瑶瑶,对不住,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我走了,日后你要多保重……”她轻声说着,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正陷入沉思的唐筠瑶一眼,终于不舍地转身离开。 唐筠瑶从思绪中回转过来,正想问问言妩,自己可以回到幼年是不是她的原因,可待她回过头时,却发现言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失神地望着方才言妩站立的地方,脑子里不知不觉地回想起这辈子与言妩相处的点点滴滴,视线渐渐有几分模糊。 她知道一切都不能怪她,当年她才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她经历的痛苦并不亚于自己,可知道真相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迁怒。 “阿妩……”她喃喃地唤着那个名字,喉咙也有几分堵。 可这一回,却没有人回应她,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了。日后不会再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咕咕没完没了,也不会再有那样的马屁精,会随时随地用尽一切好听的话来夸她。 良久,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中的水意,抱着锦被翻了个身,一遍遍地在心里道:不要再想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想法子见廷哥儿一面,请他帮自己寻一寻画中人;还要想法子透过折柳引芳宜他们引出来,还要…… 言妩难过地离开了唐府,看着静悄悄的大街,静谧的街上,除了晚风轻拂而过的声音,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狗叫声外,再没有其他。 她低着头,眼睛再度氤氲了水汽,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泪珠便‘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她就这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豫王府所在方向而去。 那里有她娘亲的画像,瑶瑶不要她了,娘亲一定会要她的…… 京郊的某处树林里,芳宜满身狼狈地靠在山洞里的墙壁上,图衣扯下身上的水囊递给她:“主子,喝口水吧!咱们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贺绍廷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居然又回了京城。” 芳宜接连灌了好几大口水,这才稍解喉咙的干燥,闻言冷笑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图衣轻声应下。 想到官府那荒谬的海捕文书、贺绍廷的穷追猛打,芳宜便恨得险些咬碎满口银牙。 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问:“镇远将军府发生之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天黑之前先潜进京城的人已经带了话回来,虽然如今杜诚忠尚未对外宣布,但是镇远将军府里的人都知道,贺绍廷是他们将军的亲生儿子。如今那府里已经改口称原来的‘大公子’冯维亮为‘亮公子’。”图衣低声道。 “很好,原本堂堂的将军府大公子,此刻倒真真正正成了外人,想必那位亮公子心里必是恨极了贺绍廷。你安排人想法子接近他,再从中煽一煽火,让他心中的恨意再深些,到时借他之手除去贺绍廷,也算是出一出我心中恶气!”芳宜脸色阴狠,又从怀中陶出一个药瓶,“这个算是我助他除去心腹大患!” 图衣心领神会,接过药瓶自去安排不表。 冯维亮近来的日子确实是相当不好过,每每听到府里下人称呼他为‘亮公子’,便似有人重重地扇他耳光,教他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怨恨又是难堪。 可他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免得传到了杜诚忠耳中,让他知道自己的忿恨。 曾经那些与他交好的公子哥儿,有消息灵通的,便也知道了杜诚忠与贺绍廷的关系,亦知道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镇远将军府的大公子,而是成了一个非主非客的亮公子,自每每拿此事来逗趣取笑。 “原就该如此,本就不过是个拖油瓶,也就杜诚忠不怕头上绿,还乐颠颠地宠得跟什么似的。” “可不是,鸠占鹊巢,占了人家的地位这般久,也是时候还回去了。我就瞧不惯他平日狂的那个样,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将军府的大公子,敢与咱们平起平坐,真他娘的不要脸!” “说不定他娶的那媳妇也后悔了,原以为嫁过去就是大少夫人,如今……啧啧,不定心里怎么哭呢!真可惜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哈哈,你小子是瞧上人家了吧?” …… 里面的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冯维亮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却是不敢闯进去喝斥他们。 “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公子今日此番境况,若还不想法子自救,只怕日后的日子还会难。世上皆爱落井下石,公子难道要等到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那一日么?”忽听有人在身后叹息着说话,他回过身去,见是一位身着锦袍,瞧来却有些脸生的中年男子。 “你是什么人?本公子之事还轮不到你多嘴!”他沉下脸低声斥道。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怜惜:“冯升冯大人当年是何等风流人物,他的亲生儿子却……若是知道儿子走到今日这地步,他纵是九泉之下只怕也难心安。” 冯维亮当即一愣。他认得自己的生父?这般想着,他下意识便迈步追着那人而去。 云氏心中的愤怒与怨恨并不比他少,杜诚忠对认回贺绍廷的急切,对她们母子的忽视,教她一次比一次寒心。尤其是那日她冲动地向他表示了对他总往忠勇将军府去的不满,杜诚忠竟然脱口而出——“若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又何需对自己的儿子如此低声下气!” 那一刻,她对这男人仅余不多的感情也终于耗尽了。 她当年拼命抓住的男人,原以为可以一辈子掌控的男人,也会一辈子对她一心一意的男人,其实与别的男人毫无差别,一样的薄情寡义。 可笑她竟为了这个男人,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早就没有了回头之路,唯有一条路走到底。 镇远将军府的一切,必须属于她的儿子! 却说唐筠瑶那晚在言妩的指点下作好了画,原打算让贺绍廷帮她寻一寻画中人,借以查明言妩的身世,没想到待她吩咐了长风去忠勇将军府传信时,却被告知贺绍廷领了差事外出,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归来。 她有些失望,只是也没有太在意,立即便又安排了人留意豫王府里的折柳动向,暗中又做好了布置,只等着折柳如同上辈子那般出府拜祭亲人。 此外,她便是乖乖留在家中,连五公主的邀约也拒了。毕竟自从知道自己是真正的唐筠瑶后,她便总觉得和至亲们相处的时间不够,尤其是和阮氏。 只要一想到上辈子因为自己的‘早夭’,阮氏悲伤过度以致卧床不起,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她又是心痛又是愧疚,恨不得用尽自己所有去补偿她上辈子的失女之痛。 阮氏看着近些日如同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进进出出的女儿,有点儿好笑。 这个样子,就跟小时候犯了错,寸步不离地黏着自己要自己再给她一次机会时一模一样,就差没有糯糯地问“那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你老实告诉娘,这些日如此乖巧,是不是闯了什么祸?”她戏谑地问。 唐筠瑶一阵无语,干脆撒娇地抱着她的臂:“哪有闯祸,不知道有多乖呢!” “往日跟个小陀螺似的,这里转转那里转转,要不就跑个没影,这会儿不是闯了祸,怎的会这般乖的留在家里陪娘?”阮氏轻笑。 唐筠瑶在她臂上蹭了又蹭:“就是想娘了,不想离开娘,就要黏着娘哪儿也不去。” 阮氏心里熨帖得很,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这小丫头打小便是如此,要不调皮得教她恨不得天天拎到跟前训斥一顿,要不又乖巧得让她觉得怎么疼她都不够。 唐筠瑶靠着她,感受着她那数十年如一日的温和慈爱,心里又酸又暖,直到看到窗外蓝淳冲自己挤眉弄眼,心思一动,趁着阮氏交待挽琴差事之际便溜了出来。 第75章 第75章 “姑娘,刚才长风让人传了话,只说饵已经抛出去了。”一见她出来,蓝淳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转达给她。 唐筠瑶一听便明白,这是长风安排的人已经接触到了折柳。 她记得上辈子折柳每隔一段时间便打着给亲人上坟的名义外出,上坟此事确是不假,但是躺在坟里的到底是不是她的亲人,这一点如今她却要保留意见。 “三妹妹,三婶在么?”忽听身后有人在唤着自己,她回过身去一看,便见唐筠柔正朝着这边走来。 “原来是大姐姐,还未恭喜大姐姐终于觅得了佳婿。”唐筠瑶含笑道。 唐筠柔冲她柔柔一笑,眼神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 自从唐筠瑜算计唐筠瑶不成反累了自己,被陈府给缠上后,李氏气不过,又不敢对害了她女儿的‘罪魁祸首’唐筠瑶做什么,遂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到了唐筠柔身上。故而这段日子唐筠柔着实不好过,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也不为过。 尤其是数日前唐柏年也不知听了谁的话,居然绕过李氏同意了与陈府的亲事,把嫡女唐筠瑜许配给了陈兆勇,气得李氏大哭大闹了一声,可依然不能让唐柏年改变主意。 李氏一心想着让女儿高嫁,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花似玉的女儿白白便宜了那个一事无成的陈兆勇,气急之下竟是大病一场。 只是她纵然是病了,也可着劲折腾唐筠柔和她的生母英姨娘。 一切的转机便出现在前日,陈凝贞使了人前来接唐筠柔过府,李氏自然不同意,可唐柏年得知后把她骂了一顿,喜不自胜地亲自送了女儿上轿。 唐筠柔这一去便到次日傍晚时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信王府的嬷嬷。随即,唐筠瑶便听到了关于信王相中了唐筠柔的消息。 以唐筠柔的身份,自然不会是信王侧妃、庶妃,但纵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也让唐柏年欣喜若狂,也让她顿生扬眉吐气之感来。 更何况信王还特许她回府“待嫁”,如此另眼看待,更让她心中得意非常。 “我娘这会儿正忙,只怕一时没功夫招呼姐姐,姐姐若有什么事便跟我说吧,我会替你转告。”唐筠瑶瞥了一眼屋里仍在与挽琴说着话的阮氏,淡淡地朝她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之事,只是我出嫁在即,这些年来又一直得三婶看顾,想着与她好好告个别。”唐筠柔微微笑着道。 “姐姐的心意我知道了,会代为转达我娘。若无他事,姐姐还是好生留在屋里‘备嫁’吧!”唐筠瑶同样笑着回答,只是备嫁二字却刻意回重了语气,嘲讽之味甚浓。 唐筠柔自然听出来了,脸上笑容一僵,心中暗恼,只是到底对她有几分忌惮,不敢多说,只勉强笑了笑便告辞离开了。 “宝丫,你在和谁说话呢?”屋里的阮氏呷了口茶水,听到外头女儿和别人的说话声,扬声问了句。 唐筠瑶一蹦三跳地进了屋,往她身边蹭了蹭,挨着她的肩膀道:“是大姐姐呢!她说出嫁在即,临行前想与娘告个别。” 阮氏的笑容缓缓地敛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娘在担心她么?”唐筠瑶察言观色,轻声问。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方才能因此事过来,可见对此桩亲事也是相当满意,我不过一个隔房的婶婶,又能担心什么?又不是三岁孩子,自己做的选择,将来是好是歹也只能自己受着。”阮氏摇摇头,叹息着又道。 “娘这话就对了。再说,人家可聪明着呢!哪里需要你为她担心?日后娘只需操心我和哥哥便得了。”唐筠瑶轻哼一声。 阮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捏捏她的脸蛋,取笑道:“你也知道自己需要娘操心啊?如今只怕十个周哥儿,也没有你一个让娘操的心多!” 唐筠瑶笑眯眯地把脸蛋往她掌心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谁让我是娘最疼爱的女儿呢!” 阮氏搂着她直笑个不停。 豫王府内,折柳有几分心神不宁,眼神复杂地望向心情正好地比划着新衣的许汀若,想到方才在回府路上遇到的那位老妇人。 当时她只顾着赶路,一时没有注意到从另一旁走出来的老妇人,一不小心便撞到了对方。好在那老妇人倒也是个和善的,并没有怪她,只是向她打听到豫王府的路。 她一问之下才知那老妇人乃是前去寻她失散多年的侄孙女的。 “不知老婆婆您的侄孙女叫什么名字?如今在豫王府当的什么差事?”出于谨慎,她并没有言明自己便是豫王府的人。 那老妇人长叹一声:“我那侄孙女如今叫许汀琬,算一算也快要满十五岁了。我寻了她好些年,也是前不久才听说她辗转到了王府当差,只当的什么差我却不知道了。” 折柳暗暗心惊。 许汀琬?这名字怎的与许汀若如此相似,就连年纪竟然也是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又问:“听您老的话,像是与她失散了好些年?” “不瞒姑娘,我其实未曾见过她一面。说起来也是命苦啊!当年我那内侄儿带着他身怀六甲的媳妇回家探亲,不曾想路上遭了意外,我内侄儿当场便咽了气,内侄媳妇身受重伤,可还是拼了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女儿,母女二人危在旦夕,亏得这时候有一对姓许的好心夫妇路过,救了她们母女俩。” “只不过我那苦命的内侄媳妇最后还是熬不过去,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了那对好心夫妇。” “我们老郑家人丁单薄,那孩子便是郑家唯一的血脉,这些年我到处寻她,只听说那许姓夫妇认了她做女儿,取名汀琬。只是许家家败,孩子也不知沦落到了何处,辗转多年,我才终于得知她竟是到了京城,如今在王府里当差。” 提起往事,老妇人自是好一番叹息,却不知折柳听了她这一番话后暗暗吃惊,只是却不敢真的把她带去豫王府,只寻了个理由暂且把老妇人打发了。 她匆匆忙忙地回到王府,进了屋便见许汀若正拿着新做的衣裳在身上比划着,看见她进来,随口便问了句:“回来了?”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默默地在一旁坐下,望着瞧着心情甚好的许汀若,神情有几分复杂。 自幼跟在主子身边,她自然知道许汀琬才是许汀若的原名,她虽然不清楚主子暗中所谋之事,但她对许汀若的看重,她是打小便看在眼里的。 两年前主子命她潜入豫王府扶持许汀若,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论容貌,论才情,论聪明才智,她样样不输这许汀若,凭什么主子就要她扶持她?虽是这般想着,可她从来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认亲的老妇,说的话还是头头是道,有些连许汀若都不知道之事,对方居然也能说得出来。 若对方所言不假,许汀若真的是她的侄孙女,那她岂不根本就不是许家的女儿了么?主子当初选中许汀若,当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是许家的女儿,尽管她不清楚为何主子会如此执着于许家女儿,不过许汀若有可能不是许家女儿这事,还是要尽快告知主子才是。 “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许汀若不解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着,她瞬间回神,勉强冲她笑笑:“想是昨夜睡得不好。” “真是的!你就是心肠太软,那画鹃胆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咱们也不能太怂了不是?昨日不过是给她小小一个教训。”许汀若脸上难掩得意。 折柳勉强弯了弯嘴角,垂下眼帘。 贺绍廷比预计提前了三日归来,得知唐筠瑶曾使了长风来寻自己,连忙沐浴更衣,也来不及吃些东西填填肚子便出门往唐府而去。 正在书房内奋笔疾书的唐淮周听闻贺将军回访,一时有几分糊涂。 他最近得要死,又要准备游历一事,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廷哥儿了。况且,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两人相约在外头的吧?何来回访一说? 忽地灵光一闪,他一拍脑门,当即便明白了。 只怕廷哥儿这回上门要找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妹妹宝丫! 他无奈地摇摇头,遂吩咐了侍从去请三姑娘。 唐筠瑶依旧腻在阮氏身边卖乖,听闻兄长找自己,也没有多想便过去了,哪想到一进门便看到了贺绍廷含笑的脸庞。 “你回来了?!”她又惊又喜地快步朝他走过去,揪着他的袖口,仰着脸望着他。 贺绍廷含笑回答:“是,我回来了。” “你的差事怎的总那般多,让人经常想找你了找不着。”她娇声抱怨着。 “抱歉。”贺绍廷笑容温和,柔声道。 唐筠瑶双唇一抿,又抿出了诱人的小梨涡。 “好了好了,你们有什么话便快说吧!我这会儿很忙、非常忙,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个来用。”唐淮周佯咳一声,无奈地提醒。 唐筠瑶偷偷瞪了他一眼,拉着贺绍廷到一旁坐下,而后欢欢喜喜地道:“廷哥儿你回来了就好,我如今已经可以把白糖糕做得很好吃了,就是卖相还及不上厨子们做的。不过不要紧,内在总是要比外表更重要,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对。”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的笑颜,贺绍廷只觉得一路的疲惫都消散了,笑着低低地回答。 唐筠瑶又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步入正题:“我想让你帮你找一个人,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那不要紧,我只是想知道她的身份,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若是已经亡故了的话又是因何而亡?可还有家人在世?” 贺绍廷稍一思索,这才缓缓地道:“若是还活着,倒是更容易些。已经不在人世的话,许是要多花些时间,并且我也不敢肯定必是能找得着,只能尽力而为。” 唐筠瑶知道他的性子,从来不会大包大揽,更不会轻易许诺他没有把握之事,故而对他这番回答也不觉得失望,笑眯眯地点头:“那好,此事便拜托你了,稍候我让人把画像送来。” 本是一直在奋笔疾书的唐淮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毫笔,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话,闻言终于忍不住出声:“我说宝丫,你这不是纯心为难人么?一个死人,这要让人家怎么找?” “无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唐筠瑶还没有出声,贺绍廷便道。 她得意地冲着唐淮周一扬眉:“听到没有!没有试过的话又怎知不可以呢?” 唐淮周摸摸鼻子,又嘀咕了几句,干脆眼不见为净地背对着他们,大声地念起书来。 他这下倒是合唐筠瑶之意,她轻轻扯了扯贺绍廷的袖口,重又引回了他的注意。 贺绍廷望着她,眼神带着询问。 “廷哥儿,你想我没有?”下一刻,他便听到小姑娘充满期待的问话。 看着那双水润润乌溜溜的眼睛,秀美绝伦的芙蓉脸,他突然觉得有点儿耳热,不自在佯咳一声,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而后急忙起身朝着还在大声念书唐淮周走去,假装问起他功课上的事。 嗯?就这样?唐筠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满地噘着嘴。 少年将军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子太薄,性子也太端方,寻常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好听话绝非容易之事。 不过这不要紧,她自有法子诱他说出好听话。 唐淮周正准备着来年开春便要游学一事,知道他见识多广,去的地方也多,自然也抓着他问起一些路上需要注意之处。 贺绍廷自是知无不言。 两人越说越兴起,而唐筠瑶也没有打扰他们,只捧着脸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贺绍廷直瞅,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欢喜。 贺绍廷一直在唐府逗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唐淮周意犹未尽地送了他出门,一拍他的肩膀道:“可惜你如今是个大忙人,否则来年咱们一起结伴游历,那该是件多愉快之事啊!” 贺绍廷轻笑:“若有机会,必能成行。” “好!那咱们便说好了!”唐淮周举起双手,贺绍廷心神领会,二人击掌,算是有了约定。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见他转身正要翻身上马,唐淮周连忙拉住他,四下看看,确定唐筠瑶没有跟出来,这才压低声音问,“廷哥儿,你是不是决定要当我妹夫了?” 贺绍廷一张俊脸微微泛起了红,眼神游移,就是不敢对上他。 唐淮周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哈哈一笑:“好,我明白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贺绍廷不敢去看他,随意朝着他拱了拱手,这才策马离开。 到了路上行人稍多的东大街上,他便勒住了缰绳,下马步行免得冲撞了旁人。 走出街口,忽听有人唤着自己,他止步回身,便看见了冯维亮那张脸。 “贺将军,可真是让我好找啊!亏得这会儿遇着了,否则我还不好回去向父亲交待呢!” “冯公子。”贺绍廷淡淡地唤了声,“不知冯公子找我有何事?” 冯维亮毫不在意他的冷脸,叹息着道:“你我何必如此生疏,若论关系,我该称你一声兄弟才是。” “不敢当。我另有要事在身,冯公子若无他事……” 冯维亮本也无甚心思和他聚旧,闻言忙道:“有事的,自然有事。不瞒你说,此番我前来找你,乃是因为父亲之事。父亲前几日旧伤复发病倒在床,大夫只说情况有些不妙,需安心调养好些日子,偏父亲如今忧思过重,故这情况倒是险了。”冯维亮飞快地瞅了他一眼,而后又是一声长叹。 “父亲总是忆及往事,每每悔不当初,只怪当时冲动鲁莽,以致骨肉分离父子离心。” 贺绍廷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缰绳。 冯维亮继续道:“此番我是瞒着父亲前来找你,不敢求你忘却前尘往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接受父亲,只是请你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前去看望他一眼。他看见你去了,心情自然能放松,也能让他安心养病。” 贺绍廷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却有几分复杂。 冯维亮抓不准他的心思,见他一言不发,暗暗思忖着要不要再怎样说才能打动他,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了对方依旧淡漠的声音。 “走吧!” 他心中一喜,明白对方是同意了,遂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如此,请贺将军随我来。” 贺绍廷牵着缰绳调转了方向,跟着他往镇远将军府而去,听着他一路上有意无意地对他说着杜诚忠是怎样一位威严却不失慈爱的好父亲,在他小时候是如何耐心地亲自教导他读书习武,在他生病是如何细心陪伴诸如此类之事。 末了又道:“父亲虽将我视如己出,只我终究不是杜家血脉,只盼着再得几位弟弟延续父亲血脉。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几年一直未曾得偿所愿,父亲也因此遗憾不已。” 见贺绍廷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冯维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没有了再多说的心思。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镇远将军府,早有得讯的下人飞快前去回禀杜诚忠。 一直忐忑不安地背着手在来回踱步的杜诚忠听罢大喜,脸上的笑容顿时再也掩饰不住。 他就知道,父子骨肉亲情能是假的么?他的亲儿子,纵然心里再怎么恼他、怨他,可当听到他卧床不起时,不仍旧是放下心中怨恼前来看望了? 贺绍延跟在冯维亮身后,看着他以一副主人之姿向自己介绍府里的景致,终于没忍住打断他的话:“冯公子还能有如此闲心,可见令尊身体并夫无大碍,既如此,我便先……” 冯维亮哪肯让他就此离开,忙道:“不不不,是我的错,请贺将军随我来。” 贺绍廷瞥了他一眼,还是跟着他穿过一道月拱门,又过了园中石桥,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庭院,远远便见院中凉亭内坐着一个人。 走得近了,他才认出对方正是杜诚忠。 看着对方那张气色甚好的脸庞,他便清楚自己是被这对父子给诓了,当即沉下脸,转身就走。 杜诚忠连忙一把拉住他:“你能来,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父亲的。既然来了,便陪我小酌几杯,也不为别的,就当是父亲为你洗尘。” 贺绍廷冷漠地道:“杜将军错了,我此番来,不过是看望旧伤复发的同僚,与其他无关。” “看望同僚也好,探望生父也罢,既来了,难不成你便不想看看你娘曾住过的地方,留下来的旧物么?”杜诚忠丝毫不以为忤,笑着道。 见他神情似有几分松动,他便知自己的法子奏效了,忙又道:“你娘没有跟你说过,你自是不知道,她曾经绣过一幅童趣图,如今细一看,图中妇人五官像她,孩童眉目之间竟与你有几分相像,想来她当日绣图时是把画中人想像成自己未来的孩子了。” 贺绍廷一怔,问:“那图在何处?” “来,坐下,稍候我自让人取来。”杜诚忠不答反道。 贺绍廷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对生母故物的渴望,在圆桌前落了座。 冯维亮眼眸微闪,瞧见有下人端着温好的酒过来,忙上前去接过:“下去吧,我来便可以。” 待下人离开后,他望了一眼亭中喜形于色的杜诚忠,再望向冷着脸甚少回应的贺绍廷,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少顷,他取出一直藏在身上的药包,趁着无人注意,飞快地倒在当中一只空杯里,而后再倒满了酒,这才若无其事地端着酒迈上了石级。 “父亲,绍廷兄弟。”他笑着进了亭子,脚步微滞,先端过一杯酒放到杜诚忠跟前,而后把那杯下了药的递给了贺绍廷,垂着眼帘静静退到一旁,看着杜诚忠端过酒一饮而尽。 他下意识地望向贺绍廷,紧张得握住了袖中拳头。 “绍廷,来,干,咱们父子能得有此机会平心气和地在此饮酒。”见贺绍廷坐着一动也不动,杜诚忠遂笑道。 “杜将军,先父已亡故多年。”贺绍廷皱眉,还是没忍住道。 杜诚忠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想要发作又怕惹恼了他,以使得父子关系更差,少不得忍耐。 可自己唯一的亲儿子不肯相认,他心中到底烦躁,恰好见有府中侍女端着菜肴进来,遂迁怒道:“没用的东西,送几个菜也拖拖拉拉的,要你们何用!” 第76章 第76章 那侍女被他突然的喝斥吓了一跳,手一抖,恰好放在桌上的食盘一滑,便撞向了贺绍廷面前的酒杯。 那酒杯被推得滑出一小段距离便翻倒,酒水却一下子便洒到了贺绍廷的身上,也打湿了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玉麒麟。 贺绍廷也顾不得被弄湿了的衣裳,慌忙取出素净的帕子擦拭那玉麒麟上的酒水。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拖下去!”眼睁睨地看着酒水洒了个干干净净,冯维亮大急,快步上前来,用那吃人的目光盯着那侍女。 侍女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拉下去找牙婆子发卖了,咱们府里留不得这种废物!”杜诚忠也大为光火。 正擦拭着玉麒麟的贺绍廷动作一顿,浓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看着那侍女不停地叩头认错,额头上很快便红肿了一片,可还是有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板着脸走过来,打算把她架下去。 冯维亮抓住地只倒在桌上的酒杯,见里面的酒水果然洒得一滴不剩,又气又急,只恨不得当场便打杀了这名坏他好事的侍女,朝着那两名侍卫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拉下去!” “饶命,饶命啊!公子饶命啊!” 贺绍廷终于忍不住冷笑:“贵府果然御下甚严,怪不得当年会弄得出强行打胎之事来!” 杜诚忠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瞬间便沉了下来的脸色,暗暗叫苦。哪里想得到他竟然会由这一个犯了错的侍女身上,联想到了当年之事。 “罢了罢了,拉下去让人再好好教她规矩,把规矩学好了再回来当差吧!”在那两名侍卫的手即将触到侍女时,他佯咳一声,摆摆手道。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劫后余生的侍女朝着他又是好一顿叩头,末了又转过身,感激涕零地同样向贺绍廷叩了几个响头,“多谢!” 贺绍廷似是没有看到她一般,只是拿着那玉麒麟来回翻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玉麒麟的颜色似乎有点儿变了,又用力擦拭一番,见仍是如此,顿时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这可是宝丫小时候送给他的礼物,也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这些年来他一直随身带着,已经是他最重要之物。 “这玉麒麟可是弄脏了?干脆我再送你一个新的吧。”杜诚忠察言观色,忙不迭地道。 “不必了。”弄坏了最心爱之物,贺绍廷有几分烦躁,顿时没有心思再与他周旋,直接了当地道,“我有些公事上的问题要问杜将军,还请冯公子暂且回避。” 说着,还随手用那素净帕子塞进袖中,玉麒麟则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收好。 “那好,我也就不打扰你们了。只是这酒都洒了,我再让人重新温了来。”冯维亮努力掩饰住功亏一篑的恼怒,勉强笑着道。 “不必劳烦了,我只问几句话便走,不敢打扰府上。” 冯维亮有些不甘心,可还是只能暂且离开。 “你有什么公事上的问题要问我?”杜诚忠虽然遗憾不能与他把酒言欢,趁机拉近距离,可也知道他的性子,不敢坚持,故而问道。 “尊夫人先夫冯升出身的前朝冯府,不知杜将军了解多少?”贺绍廷直接便问。 杜诚忠神情一僵,脸色顿时有些不怎么好看:“你问他做什么?” 尊夫人先夫……这样的称呼,着实让人听了心里不痛快!可他偏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 “事关前朝一位亲王生死问题,还请杜将军明言。”贺绍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杜诚忠更觉得不痛快了,哪怕他这些年来再表现得怎么大度,可是他自己心爱的女子曾嫁过人之事,到底还会有几分介怀,毕竟正是当年云府择婿选的正是冯升,而不是他。 冯升代表着他前半生的失败、憋屈,连自己心爱女子都留不住的憋屈。 “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冯府乃是前朝名门世家,祖上曾出过一位皇后、两位贵妃,不过从冯升祖父那一代起,冯府渐渐势微,儿孙当中亦无什么出色人物,只靠着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苦苦支撑着。”他不情不愿地回答。 “按我所得消息,冯升生父曾为某位皇子伴读,只是关于前朝皇室的记载中,却没有找出这位皇子,你可知他是后来去了何处?” 杜诚忠皱眉想了想:“此事我曾听夫人提起过,仿佛是那位皇子打出生身子便不怎么好,当时的得道仙长断言他活不过十八,除非今后远离富贵之地,潜心修道。” “那你可知那仙长道号是什么?”贺绍廷追问。 “这我就不记得了。”杜诚忠顿了顿,奇怪地道,“你问这些,难不成那位亲王还活在世上?” 出家修道么?贺绍廷若有所思,一时没有听到他的话。片刻,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可却没能得到答案。尽管如此,他也不算失望,见时候不早了,遂起身告辞。 廊下,冯维亮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阴鸷,满脸不甘。 就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成功了。到时候贺绍廷神不知鬼不觉地‘病死’,他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还怎么与自己争! 只可惜……他恨恨地咬紧牙关,终只能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却说贺绍廷回到自己府里,把缰绳交给侍从,净过手擦干水珠便大步往正屋而去,忽见曹胜迎面走了过来:“将军,尚书府有人送了东西来。” “把东西送到书房里便是。”贺绍廷随口吩咐。 “恐怕不行,东西还在来人手上呢!恐怕得将军亲自去向她拿。”曹胜的语气有些无奈。 贺绍廷不解:“要我亲自去取?” “正是如此。”曹胜清清嗓子回答。 贺绍廷狐疑,只是也没有多想:“他在何处?” “在园子里喂野猫呢!”曹胜更加无奈了。 贺绍廷一愣,当即便笑开了,足下步伐越来越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园子里,果然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亭子石栏上,一双腿荡荡悠悠的,手上捏着什么东西往前一抛,便抛到了离她不远的一只肥猫跟前。 可惜那只肥猫只是懒洋洋地瞄她一眼,而后继续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懒的猫?说你是哪户人家娇养着的我都相信。”他听着那人嗔道。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看着那又作小厮打扮的小姑娘,仿佛与一只猫耗上了,把手中那半馒头捏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往那猫跟前扔过去。 可惜的是猫大爷明显嫌弃她的破馒头,到后来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更别说去吃了。 一旁的范广鄙视地斜睨着她。 真是个愚蠢的小妖女,这只挑嘴的肥猫怎么可能会吃馒头! “宝丫!”贺绍廷终是无奈地轻唤,语气带着明显的笑意。 唐筠瑶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便从石栏上跳了下来,乐颠颠地朝他跑了过来,习惯性地拉着他的袖口摇了摇,娇声抱怨道:“廷哥儿你怎的才回来?我等了你许久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从贺绍廷袖中飘出一块素净的帕子,那帕子顺着吹过来的风飘出一段距离,最后飘落在地上的水洼里,很快便被水浸透了。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一阵子。”贺绍廷有几分歉意地回答,“你怎的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画卷啊!你答应帮我找人,我自然是要将要找之人的画像给你。”唐筠瑶理所当然地回答。 贺绍廷轻笑,低声道:“送东西这种差事,如何轮得到唐三姑娘亲自出门,嗯?” 唐筠瑶笑嘻嘻地往他跟前凑:“自然是轮不到,不过人家想见你啊!方才在家里,周哥儿在旁边盯着,我还有许多话没有跟你说呢!” 贺绍廷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怜爱地抬手轻捊了捊她的鬓发。 范广恨恨地瞪了那没脸没皮往将军跟前凑的小妖女一眼,正想要上前,便被曹胜硬是给拉走了。 唐筠瑶仰着脸冲他笑得眉眼弯弯,那对甜蜜又诱人的小梨涡又浮了出来,这一回贺绍廷却没有忍住,伸指轻轻戳了戳,软软的暖暖的,甚是舒服。 “廷哥儿你方才去哪里了?”唐筠瑶喜欢他对自己的亲近,愈发往他身边蹭,笑盈盈地随口问道。 贺绍廷也没有瞒她:“到了镇远将军府。” 唐筠瑶倒是意外了。 贺绍廷迟疑须臾,轻声又道:“杜诚忠,是我的生父。” 唐筠瑶虽是一早便知道了,可这会儿却还是假装一副惊讶的模样。 贺绍廷便将自己的身世一一向她道来。 他的嗓音平缓,听不出半分喜怒哀乐,可唐筠瑶却是气得脸都泛起了红,身边也微微地颤抖着。 “简直是禽兽不如!”她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一时又心疼她的月光少年身世如此坎坷,难为他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头,可却还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性,亦不曾想过要报复谁。 她承认,若是换了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如此心平气和,还不去报复的。 见她为自己抱打不平,贺绍廷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着,看着那如花般娇美的容貌,一时再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哑声道:“宝丫,待你及笄了,我便上门提亲可好?” 正在气头上的唐筠瑶听到他这话,整个人难得地呆了呆,不明白明明还在说着他身世之事的,怎的好好的便转到了成亲上去了?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有几分害羞,又有几分欢喜,不过还是大大方方地清脆应下:“好啊!”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让贺绍廷怔了怔,随即轻笑,只觉得仿佛有一股和煦的风,把他心底所有的阴暗彻底吹散了。 两人的目光彼此注视,脸上带着同样欢喜的笑容。 突然,一阵‘喵呜喵呜’的痛苦叫声打断了两人的柔情蜜意,两人同时侧头望去,竟见那只肥猫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那‘喵呜喵呜’的叫声便是它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唐筠瑶急步上前,却见那猫竟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顿时大惊。 贺绍廷急忙蹲下去正欲检查,那肥猫又是一声更痛苦的叫声,而后竟然吐出了一口黑血。 听到动静的范广与曹胜也急忙赶了过来,见状亦是吓了一跳,曹胜眼尖,指着铺着一方素净帕子的水洼道:“它是不是喝了那里的水了?” “范广,立刻去请大夫;曹胜,去取一碗干净的水来。”贺绍廷冷静地吩咐。 待范广带着大夫急匆匆地赶到时,那只肥猫已经奄奄一息了,地上还留着好几摊它吐出来的黑血。 “将军,它是中毒了!”大夫细细检查了那猫,又用银针探了地上的血,脸色当即一变。 “虽然不过一只畜生,只好歹也与贺某有缘,还请您尽力救它一救。”贺绍廷沉声道。 那大夫自然应下。 唐筠瑶没有打扰大夫,脸色凝重地看着贺绍廷将那方帕子捡起,而后扔进装满了水的大碗公里,隔得片刻,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麒麟扔了进去。 良久,他接过曹胜递过去的银针探入碗里,唐筠瑶走过去的时候,便看到那银针黑了半截。 “水里有毒!”范广惊叫出声。 “不,是帕子和玉麒麟有毒。”唐筠瑶肯定地道。 曹胜不死心,捧着碗走到刚好医治完那肥猫的大夫跟前,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廷哥儿,这帕子可是你身上之物?在此之前它可曾沾过什么东西?”唐筠瑶冷静地问。 “方才在镇远将军府打翻了酒杯,玉麒麟沾了酒水,我便是用这帕子擦拭的。”贺绍廷心里颇不是滋味。 “杜诚忠那老匹夫想毒死将军?!”范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贺绍廷没有说话,倒是唐筠瑶冷笑道:“未必就是杜诚忠,若真论起来,那府里有一个人最希望你们将军出事!” 那厢,曹胜已经带着大夫走了过来。 “烦请将军伸出手,让我把把脉。”大夫低声道。 贺绍廷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任他把脉。 “万幸,将军脉相平稳有力,想来不曾沾上那毒。”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松了口气。 “那到底是什么毒?”唐筠瑶迫不及待地问。 “是一种出自东狄,毒性既猛又迟缓的毒药,不会立马致死,只是人一旦沾上,身体便会变得越来越弱,就跟寻常生病了一般,时好时坏。但到了某种程度,就会愈发衰弱,最终缠绵病榻衰歇而亡,就如同病逝一般,教人瞧不出半点异样。” 唐筠瑶心口一紧,下意识便抓着贺绍廷的手,瞬间便想到了上辈子他‘病逝’东征途中的结局。 会不会、会不会那一辈子他也根本不是病逝,而是遭人毒害!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便如同被钝刀割着一般,痛得她脸色发白。 不应该这样,这个人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他原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原应该驰骋沙场成就伟业,而不是在世人的遗憾与惋惜当中憋屈地病死。 贺绍廷察觉她的恐惧,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别怕,我没事。” 他对生死之事向来看得极淡,此刻纵然得知自己险些进了鬼门关,可是也并没有情绪起伏。 唐筠瑶深深地呼吸几下,扬声吩咐:“曹护卫,请你到镇远将军府请杜将军过府,便说贺将军有紧要事与他相商,务必把人请了来。” 曹胜明了,拱手应下便去。 “请他来做什么?待我杀进去直接把那对假父子的脑袋砍了来!”范广恨恨地道。 唐筠瑶没有理他,又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催促着贺绍廷快去洗一洗,顺便把身上同样沾了毒酒的衣裳换下来。 贺绍廷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乖乖地听从她的安排。 见她反客为主地在府里这里安排那里吩咐,范广又忍不住嘀咕:小妖女脸皮可真厚,倒像是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子似的。 唐筠瑶却不放心地又问了那大夫关于贺绍廷身体之事,得到对方再三保证,确定他除了往些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并且这些伤并不致命外,再没有其他问题。 杜诚忠来得相当快,那厢贺绍廷还没有沐浴更衣完毕,他便已经跟着曹胜过来了。 “绍廷呢?”见诺大的园子里并没有贺绍廷的身影,只得范广、一位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位俊俏得过分的小厮。 又见范广对他怒目以对,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来一般。而那名小厮则用一种鄙视的眼神对着自己,仿佛他是什么肮脏的东西,顿时不悦地沉下了脸。 “你是谁?半点规矩都不懂,我问你绍廷呢!”他瞪着那小厮喝问。 唐筠瑶眼睛忽闪忽闪,脆声道:“我姓贺,你可以叫我贺夫人!” 范广、曹胜:“……” 这脸皮,简直比城墙还要厚了! 转角处正要迈出来的贺绍廷步伐一顿,有点耳热,又有点欣喜,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上扬,干脆也不出去了,只继续听‘贺夫人’说话。 杜诚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眯着双眸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恍然大悟,又不悦地道:“唐姑娘还请慎言,你不要名声,绍廷还要呢!” 唐筠瑶冷哼一声:“他人都是我的了,还要什么名声!” 范广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将军已经被这小妖女给…… 曹胜捂着眼睛侧过脸去,对这姑娘的厚脸皮简直叹为观止。 贺绍廷一张俊脸登时涨得通红,愈发不敢出去了。 杜诚忠怒骂:“不知廉耻!唐松年便是如此教女的?” “我爹教我的东西可多了。比如他就教过:畜生就是畜生,便是再穿得人模狗样,本质上仍旧是个畜生,自然是没有必要给他脸面!” “你骂谁?!”杜诚忠大怒。 “我骂畜生,骂那等负心薄幸、驱妻杀子,待得了报应后,又厚着脸皮要认亲,认亲不成又暗下毒手的衣冠禽兽。杜将军这般恼怒,难不成你也是这样的畜生?” “放肆!”杜诚忠勃然大怒,骤然朝她击出一掌,曹胜范广大惊,想要飞身前去救人,可有人却比他们更快,一道蓝影如闪电般掠来,挡在唐筠瑶身前,硬生生地接下了杜诚忠一掌。 只听一声闷响,掌风交接间,杜诚忠被震得连退几步,气血一阵翻涌,终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要取我性命,我便当是还你生身之恩。可是你若想伤她,我纵是拼了性命,也必教你付出代价!”贺绍廷铁青着脸,脸上布满了杀气,死死地盯着嘴角渗着血丝的杜诚忠,一字一顿地道。 杜诚忠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杀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心也凉透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辈子他都不可能等得到父子相认的那一日。 “我又怎会想取你性命,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又怎么可能想取你性命……”他神情颓败,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苦涩地道。 被贺绍廷护在身后的唐筠瑶没想到杜诚忠居然一言不合便动手,当即更恼了。 “杜将军,扪心自问,若是你儿女成群,你还会想着认回当年便被你抛弃的孩子?只怕不但不会,还要彻底抹杀,免得传扬出去有损名声。你此番所谓的后悔,不过是冲着“唯一”二字,何来真正的悔意?!”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那么狠,廷哥儿不认你,你便一样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竟连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上了。” “你血口喷人!”杜诚忠气得额上青筋频频,死死握着拳头,用着吃人的目光盯着她。 “我血口喷人?”唐筠瑶一下子便从贺绍廷身后跳了出来,哗啦啦便将方才之事添油加醋地道来,直听得范广咂舌不已。 “她之前不是说未必是杜诚忠,很有可能是那个冯维亮的么?怎又换了说法?” 第77章 第77章 曹胜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他这个蠢问题。 “……我们府里养的这只猫,身子骨壮得跟头牛犊似的,从来都是活蹦乱跳。这会儿不过是舔了几口浸了帕子的水,便又是吐白沫又是吐黑血的,没两下子便双腿一蹬就没了,足以见得这毒性有多大,下毒之人有多恶毒!” “廷哥儿不过一时不肯认你,又从不曾在外头说过你半句不是,如今京城会将你们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全是因为你隔三差五便来缠着他认亲之故。” “如今儿子认不成,你觉得丢脸了,又怕被人知道当年自己做的丑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杀人灭口。一来出一出被亲生儿子视如陌路的恶气,二来也能永绝后患!” “好一个镇远将军,好一位慈父,好狠的心啊!” 唐筠瑶气也不带喘的,把杜诚忠气得脸色铁青,怒目圆睁。 “岂有此理,简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什么一派胡言,我说的都是有根有据!打一开始你便假作旧伤复发,利用廷哥儿的不忍之心,借冯维亮之手把他引了去,趁着廷哥儿不曾防备,便将毒下在他的酒杯里头。所幸老天有眼,不教恶人得逞,酒杯被侍女无意中打翻,毒酒也洒了,廷哥儿才逃过一劫。” “你说你若是没有坏心眼,做什么要使冯维亮来骗廷哥儿?!就是你,就是你下的毒!”唐筠瑶怒视着他,大声嚷着。 杜诚忠被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可却嘴巴没有她利索,又被她一顿抢白,愈发气得头顶冒烟,连连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勉强压住想要将这死丫头打杀的冲动。 贺绍廷皱眉上前一步,再度将唐筠瑶护在了身后。 他盯着抿着双唇不发一言的贺绍廷,不错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一字一顿地问:“绍廷,你也相信她的鬼话,觉得是我要毒害你?” 贺绍廷对上他的视线,神情平静地道:“这毒确是在你府上沾上的,而今日一整日,也只有你向我劝酒。” 杜诚忠呼吸一窒,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又气又急又怒。 “就是,明眼人都知道,凶手就是你!”唐筠瑶从贺绍廷的身后探出半边脸来,大声叫着。 “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脸色阴沉,神情却又带有几分苦涩,“唐姑娘有句话说得对,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杜氏一族唯一的希望,我纵然是自己死了,也不可能会伤害你。” “至于说什么会害怕别人知道我当年所犯之错,更是无稽之谈,我既然不惧旁人知晓你我父子关系,自然也就不怕过往错事被人挖掘,又何来杀人灭口一说?” 贺绍廷眼眸微闪,还来不及说话,唐筠瑶便又扒拉着他的臂,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而后蹙着一双秀气的眉道:“你说的这些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也不能洗清你的嫌疑。毕竟廷哥儿险些在你府上出事。况且,那毒来自东狄,你是将军,往些年四处征战,自然有机会得到东狄人的毒药。” 杜诚忠气结,恨恨地瞪她一眼。 这死丫头分明就是抓紧一切机会来离间他们父子,将来若是绍廷当真娶了她,他们父子永远别说相认,只怕连和平相处的可能都没有了。 “既是在镇远将军府出的事,我自是要给你一个交待。” “你要给什么交待?莫不是贼喊捉贼吧?”唐筠遥一脸怀疑地盯着他。 “你!”杜诚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耐,待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下来,才强压着怒气道,“三日,三日之内我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将真凶绑到你们跟前,随你们处置!” 唐筠瑶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三日?三日时间足够凶手把一切证据销毁。你说出这句话,说明你不是真凶,就是有意包庇真凶!” 杜诚忠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咬牙切齿地般:“既如此,两日,两日之内我必定会给你们一个答案!” “一日,明日这个时候你必须给我们一个结果。俗话说,兵贵神速,若真凶当真另有其人,这会儿你出奇不意的话,必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否则,莫说是给你三日,便是三个月、三年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来!”唐筠瑶才不与他讨价还价,直接便给了最后期限。 末了又威胁地道:“你若是误了时间,我便亲自进宫请陛下作主,到时候谁也别想逃得掉!” 杜诚忠这辈子何曾被这么一个小姑娘威胁过,怒极反笑:“好,很好,既如此,一日便一日!”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侧身深深地望了贺绍廷一眼,见他的视线全然放在那死丫头身上,脸上带着他从未曾见过的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他垂下眼帘,终于快步离开。 贺绍廷没有理会他的离开,伸指戳了戳唐筠瑶的脸蛋,一脸无奈地道:“伶牙俐齿!” 唐筠瑶只当他在夸自己,冲他得意地抿出了腮边的小梨涡,见他双唇动了动,似乎又想要说什么,连忙朝着另一旁正收拾着药箱的大夫跑去:“大夫,这肥猫怎样了?” “它中毒不深,想来是喝的水并不多,我开个方子,煎了药让它服几日便好。” 唐筠瑶松了口气,见那只肥猫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完全不似方才的精神劲,只偶尔发出几声委屈的‘喵呜’声。 “好了好了,此番多亏了你,待你好了之后,我再给你馒头吃!”她安慰的揉了揉它的脑袋。 肥猫‘喵呜喵呜’的叫得更委屈了。 “它不吃馒头,它喜欢吃鱼!”范广终于忍不住插了话。 “我知道猫喜欢吃鱼,可是我就喜欢给它喂馒头啊!待它喜欢上吃馒头,我还要给它喂萝卜和青菜呢!”唐筠瑶笑眯眯地回答。 范广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憋红着脸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乐意,我的肥猫我作主!”唐筠瑶哼了一声,存心气他。 “它、它怎的就成了你的猫了?明明是一只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范广气结。 “吃了我的馒头就是我的猫了!” “这、这……你、你……”范广笨嘴拙舌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贺绍廷忍俊不禁,连忙上前去拉着还想要再气人的小姑娘,又好笑又好气地道:“你不是说给我送画卷来的么?那画呢?” 唐筠瑶如梦初配,一拍脑门:“哎呀,险些忘了。” 说完,‘噔噔噔’地往那亭子走去,把放在石栏上小包袱打开,将里头放着的那幅言妩生母画像拿了出来,而后打开递到贺绍廷跟前:“就是这个人,她也许不在人世了,她的夫家应是姓许,娘家可能姓曲,只我也不十分肯定。” 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小声道:“这画中人可能与豫王侍妾许汀若有些关系,你或许能沿着这条线去查一查。” 豫王府?贺绍廷心里有些许不舒服,更是有几分酸溜溜的感觉。想到了豫王曾有意要迎娶他的小姑娘为正妃,虽然小姑娘拒绝了,不过豫王对她有好感此事却是不容置疑的。 “你查豫王侍妾做什么?” “我何时……”唐筠瑶正想说自己要查的根本不是许汀若,见他突然敛起了笑容,神情更是有几分不自在,眼珠子骨碌一转,笑盈盈地往他跟前凑了凑,“廷哥儿,你是不是醋了?” 贺绍廷心口一紧,脸上却让人瞧不出半分异样,相当坦然地道:“乱说什么。” “醋了便醋了,有什么难为情的,我又不会取笑你。”唐筠瑶笑嘻嘻地戳他的脸,引来对方一记瞪视,却丝毫也不害怕,反倒愈发笑得开怀了。 这模样,分明就是醋了,偏还不肯承认,死要面子的廷哥儿真是瞧得人心尖痒痒的。 贺绍廷被她笑得愈发不自在,却是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唯有迅速卷好画并转移话题:“你觉得杜诚忠能否查得到冯维亮头上?” “当然可以,他如今一心想要洗清冤屈,自然会不遗余力去查。他才是镇远将军府真正的主子,但凡他有心,便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唐筠瑶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相当笃定地回答。 “若是他有心包庇呢?”贺绍廷并不乐观。他到底没有出事,冯维亮又是那人视如己出般养大的,他又岂会当真秉公办理,到时候大概会是不了了之。 “所以咱们不能当真乖乖留在家中等他,明日突然杀过去,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至于这对假父假子之间的父子之情,在我看来,薄如白纸。” “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叫他杜诚忠不但不会包庇,反而还会愈发往深里查!”唐筠瑶自信满满。 挑拨离间什么的,她最最在行了。 贺绍廷哑然失笑。 “总而言之,你明日你哪里也不要去,留在府里等我,到时候咱们一起杀上镇远将军府瞧热闹。”唐筠瑶难掩兴奋地道,不经意看看天色,笑容顿时一滞,猛地一拍脑门。 “糟了糟了,都过去这般久了,我得赶紧回去,蓝淳必是等急了,若是让娘知道了可不得了。廷哥儿我走了,记得明日在府里等我。”她连蹦带跳地跑出好远,贺绍廷失神之下也没有拉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如同一只伶俐的小兔子一般,两三下便跑了个没影,顿时哑然失笑。 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亲生气的性子,真真是这么多年来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他抚额,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却说杜诚忠满脸怒色在从忠勇将军府离开,走出好一段距离后渐渐冷静下来,迎面吹来的一阵清风也使得他又清醒了几分,细一想方才在忠勇将军府发生之事,猛地一个激零。 竟然中了那死丫头的激涨法。 他恨得要死,可到底还有一分理智,想到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借自己的手毒害贺绍廷,他的眼中便凝聚一团杀意。 贺绍廷是他唯一的儿子,不管他愿不愿意认自己,可身体里到底还是流着杜家的血,杜家的香灯在他那里得到延续,他也绝对不允许有人胆敢伤害他! 一路上,他好好地平息了心中怒火,让自己表现瞧不出半点异样,待回到府后,不动声色便命心腹去追查。 此事其实并不难查,既然已经明确毒是下在酒里的,那曾经接触过那酒,包括酒杯之人都有嫌疑,不管有什么法子,他都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以教真凶毁灭证据,他才再三吩咐了心腹暗中行事,莫要声张。 他坐在书案前,紧皱着浓眉暗中思忖着可能的凶手。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难免会得罪几个人,引来杀机亦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可当日他是临时起意决定邀绍廷过府,期间又不曾前往别处,接触到外人。故而,能下手之人必定是在他府里。 据他所知,近几年府里并没有新进下人,如今这些都是已经在府里当了几年差之人,查起来应该不难。 一时又对贺绍廷怀疑自己心生气恼,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疑点,可他将偏偏怀疑到自己头上。甚至当时维亮亦在现场,又怎不见他怀疑维亮? 等等,他神情一凛,细细一回想,越想便越是心惊,冯维亮竟是唯一一个提前便知道贺绍廷会到镇远将军府来之人,也是同时接触过酒杯之人,若是他有心,完全有十足的机会可以下毒。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毕竟那个孩子虽不是他亲生骨肉,可也是他看着长大,并且真心疼爱过的。 “夫君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云氏端着亲手熬的鸡汤,含笑迈了进来。 他定定神,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心情不畅想找个同僚喝几壶,哪想到他们都不在府上,觉得没意思,这才早早便回来了。” “酒多伤身,夫君又何苦呢!”云氏一边盛好鸡汤送到他跟前,一边柔声劝首,“虽说是亲父子,可骨肉分离多年,绍廷是个执拗性子,对夫君又多有误会,心里有了隔阂,哪会是那般容易消除的。夫君还是要多些耐心,多给他些时间,待他想明白了,自有父子团聚的一日。” “若是夫君不反对,我愿意亲自向他解释当年之事,也好消除他对夫君的误会。你觉得可好?” “难为夫人有心了。”杜诚忠叹息着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为夫君分忧是为人妻子的本份。”云氏垂首抿嘴而笑,却是笑不及眼底。 杜诚忠又装作不经意地问:“维亮呢?怎不见他?” 云氏脸上笑容有瞬间的凝滞,虽然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可还是教他抓了个正着。 “方才有人送了帖子来,请他聚会去了。” 怕他再追问,她忙又转移了话题:“下个月嫦儿便要及笄了,夫君的意思是大办,还是小办?” “姑娘家的及笄礼乃是大事,自然得大办,此事你做主便是。我杜诚忠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委屈了。” 云氏含笑应下,而后半蹲在他的身前,体贴地为他按捏着双腿。 这也是她以前常做之事,加上她的力度适中,杜诚忠舒服得喟叹一声,只觉得身上的疲惫也稍稍消了几分。 可慢慢地,那双手便渐渐有些不安分了,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动作轻柔却又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 杜诚忠浑身一颤,又是一个激零,望着眼前媚眼如丝的女子。 “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夫人先回去吧!夜里不必等我。” 云氏脸色一僵,有几分难堪地轻咬了咬唇瓣,可还是压下满腹的怨恼,体贴地起身,柔柔地道:“那我先回去了。虽是忙,只也要多保重身子,记得太过劳累。” 杜诚忠敷衍地点了点头。 云氏离开没多久,他派去彻查的心腹便回来了。 “怎样?可查出可疑之人?”他迫不及待地问。 那人摇了摇头:“一切经手之人都查过了,并无可疑之处。” “当真一切经手之人都查过了?”杜诚忠不相信。 那人迟疑须臾,低声道:“除了亮公子。” 杜诚忠心中一紧,明白他也对冯维亮起了疑心,只是碍于对方身份不敢细查而已。 他沉着脸,少顷,哑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把他也好好地彻底一番。” 那人松了口气,应声领命而去。 杜诚忠静静地坐在椅上,透过窗棂望向远处,心里百感交集。 维亮,只盼着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一计不成,冯维亮心里堵得厉害,见贺绍廷走后不久,杜诚忠也出了门,干脆也换了衣裳外出,约了几位酒肉朋友到花船上寻欢作乐。 随着他在镇远将军地位的大不如前,以前来往的那些权贵人家子弟,嫌弃他的身份,又知他地位一落千丈,已经不屑再与他一起混了。 他心知肚明,可除了暗恨对方狗眼看人低外,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他喝得酩酊大醉,当晚便宿在花船里,搂着两名船妓好一番翻云覆雨才满足地沉沉睡去。 待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揉了揉额头,简单地洗漱一番才回府。 “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我瞧冯公子这般模样,只怕心里的愁不知积了多少丈了。” 他刚一进门,便听到陌生的女子声音,皱眉望过去,心里咯噔一下,也无暇理会唐筠瑶的嘲讽,忙上前去,硬着头皮朝着脸色阴沉的杜诚忠唤:“父亲。” “畜生!”哪想到对方一声怒喝,骤然朝他重重地甩出一巴掌,竟把他打得飞出数丈之远,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正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摔移位了一般,杜诚忠又重重一脚踩在他胸口位置,身上弥漫着杀气,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问:“枉我待你不薄,你竟然胆敢毒害我儿!” 一想到唯一的儿子险些死在此人手上,他便恨得怒目圆睁,足下力度骤然加重几分,痛得冯维亮险些没晕死过去。 “连审问都不曾审问,更没问清那毒药他是从何处得来,你便想杀了他?难不成是想杀人灭口?”唐筠瑶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着,他猛地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下一刻便会对她出手。 贺绍廷立即上前一步,把唐筠瑶给护在身后,冷着脸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气焰顿时便灭了几分,又怒又恨又气,却是毫无办法,终是缓缓地松开了踩在冯维亮胸口上的脚。 冯维亮大声咳嗽起来,经此两下,险些教他丢了半条命,甚至此刻他还不清楚养父为何会突然对他下如此重的手。 可不等他回转过来,便有两名侍卫强行押着他进了屋,重重地把他扔在地上,又把他摔得骨头仿佛都要断了。 “父亲,孩儿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教你当着外人之面,如此毫不留情。”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地顺过气来,又是委屈又是怨恼地问。 “说!昨日是不是你在绍廷酒里下毒,意图谋害他性命!”一夜未睡的杜诚忠,双目通红,脸上又布满了胡渣,脸色铁青,此刻又是怒火中烧,整个人瞧着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夺命鬼一般。 冯维亮心头剧震,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可还是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孩儿不懂父亲此话是什么意思?孩儿与他无怨无仇,他又是父亲的儿子,孩儿又怎会对他……” 唐筠瑶不耐烦听这些,冲着杜诚忠便又道:“我瞧着杜将军也不像是心慈手软办事拖拉的,明明证据确凿,何必再问这些废话?难不成在想法子为他脱罪不成?” 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道:“他的动机是什么,以杜将军的聪明,想必也能猜得出。天底下最怕廷哥儿认你的,只怕便是你这位好养子了。毕竟廷哥儿若是回来,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得不到。” “我观将军身子壮健,又正值壮年,没有道理成婚多年只得一女呀?毕竟在尊夫人进门之前,将军也曾数度险为人父。偏偏待尊夫人生下了杜姑娘之后,竟然再无喜讯了?” “这还不止,毕竟问题也有可能出在尊夫人身上。可府上姬妾无数,将军雄风犹在,这么年多来,镇远将军府竟然再未曾有喜讯传出,结合昨日廷哥儿无端遭的罪,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第78章 第78章 杜诚忠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训斥臭丫头满口胡言,可当他看到冯维亮满脸的惊恐,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被人说破的心虚时,陡然大惊。 难不成这死丫头说的竟然是真的?! “哪里的贱丫头,竟敢在此血口喷人!”听闻响动的云氏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正好便听到唐筠瑶这番话,登时大怒,厉声喝道。 “对,父亲,她血口喷人!她在诋毁孩儿!”冯维亮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叫着。 可杜诚忠心中起了疑,无论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是在心虚、是在说谎,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甚至愈是想便是心惊,愈发觉得这话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无子的真相。 云氏一看他这般模样,便知道他到底还是把唐筠瑶那番话听进去了,顿时大急:“夫君,亮哥儿是你教养长大,他是什么样的性子,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么?他自小最崇拜最敬重之人便是你,又怎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之事来?!” “父亲,你不要被奸人所蒙骗了,她是在离间咱们的父子之情,她不安好心!”冯维亮又怕又慌,叫得嗓子都快哑了,就怕说得慢了,养父当真怀疑上自己。 唐筠瑶惊讶地微张着嘴,在那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云氏的慌张与害怕、冯维亮的心虚与恐惧、杜诚忠的怀疑与愤怒,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孔,却无形中彻底泄露了他们真正的内心想法。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不会吧?真让自己给说中了?杜诚忠的无子竟当真是那冯维亮做的手脚? 贺绍廷的惊讶并不亚于她,看着云氏母子死命地对着杜诚忠解释,可杜诚忠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望向冯维亮的眼神渐渐凝聚了杀气。 他猛地推开身前的云氏,大步朝着冯维亮走去,骤然出手,再度重重地扇了他一记耳光:“畜生!” 冯维亮被他打得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可还是坚决不肯承认:“父亲明鉴,孩儿冤枉,孩儿冤枉啊!孩儿承认自己确是对绍廷兄弟心存妒忌,只因父亲对他的疼爱远比孩儿要多。孩儿一时想岔了,才会受人挑拨给他下药,想着让他病上几日。” 两相其害取其轻,反正贺绍廷又没有喝下毒酒,人还是好端端的,他咬死了自己不过是受人挑拨,事先并不知道那是毒药,只以为是喝了能让人生几日病的药,谁又能拿他怎么着? “你说受人挑拨,那受的是何人?”唐筠瑶插嘴。 “他自称是我生父旧识,姓吴名振,不忍看我因为被父亲忽视而心生郁闷,才怂恿我给绍廷兄弟一个教训。也怪我当时吃了酒醉糊涂了,竟当真应了他的话。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对绍廷兄弟心存妒忌,不该受人挑拨。”冯维亮真真假假地说着,不停地叩头求饶。 唐筠瑶怔了怔,秀眉不知不觉地蹙起。 如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冯维亮的生父出身前朝官宦之家,本人亦是前朝的官员。他的旧识会认得冯维亮倒也罢了,又岂会无缘无故撺掇他对付廷哥儿? 不,那什么吴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廷哥儿来的,也知道这段时间杜诚忠欲认亲子一事,冯维亮不过他的一个棋子,一把钢刀! 她用力一咬唇瓣,已经猜到了幕后指使之人,必然是被贺绍廷追击得走投无路的前朝余孽芳宜一党! 那厢,冯维亮仍在苦苦地为自己辩解:“父亲,孩儿自小便希望有一个您与母亲所生的亲弟弟,可以与孩儿一起读书习武,将来父子兄弟齐上战场,为杜家打拼基业,又怎会对你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呢!” “夫君,亮哥儿他知错了,念在他是初犯,又不曾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求你好歹饶恕他吧!”云氏含泪哀求。 杜诚忠寒着脸,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眸色幽深,也不知有没有把他们母子的话听进去。 唐筠瑶眼珠子骨碌一转,不遗余力地继续给那一家三口煽风点火:“廷哥儿,杜夫人可真是可怜呢!要不是她的亲儿子从中作梗,她肯定早早便能为杜将军生下白胖胖的儿子了。生了儿子,杜府有后,也不会有后头杜将军置外室抬妾室通房之事,也就没有人与她争夫君,她还是那个全京城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的将军夫人。” “哎哟,你说这可不可怜呀?儿子造的孽,苦头全让当娘的吃了。” 贺绍廷瞥了她一眼,相当配合地回答:“是,真可怜。” 正苦苦地为儿子求情的云氏呼吸一窒,一下子便想到了这几年她在后宅的种种不易。 这几年杜诚忠抬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通房,镇远将军府后宅简直称得上是人满为患,她纵然是正室夫人,又与杜诚忠有着极深厚的夫妻感情,可架不住那些狐媚子会勾人,而杜诚忠又是来者不拒,故而她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 尤其是对比以前,杜诚忠身边只得她一人,连个贴身侍候的丫头都没有,夫妻感情好得如同蜜里调油,哪似如今这般…… 这一切,归根到底便是因为她没能为他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正因为无子,她甚至还要忍受那些狐媚子对她的嘲讽。 都是因为无子……都是因为无子…… 她渐渐地松开了拉住杜诚忠求情的手,眼神复杂地望向肿着半边脸、形容狼狈的冯维亮,死死地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 只是,她越看越是怀疑,越看便愈是胆寒。 亮哥儿他……竟然当真…… “够了!你当我是那三岁孩儿,可以任由你糊弄不成?是真是假我自会让人彻查!冯维亮,你最好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但凡有半句假话,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杜诚忠怒极之后反是冷静了下来,厉声吩咐侍卫把冯维亮拖下去关押起来,用力拂开云氏意欲伸过来的手,目光望向明显在看好戏的唐筠瑶、神情平静的贺绍廷,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面都在这两个小辈跟前丢尽了。 他张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少顷,才哑着嗓子道:“你们方才也听见了,药虽是冯维亮下的,可这当中还牵扯了那个叫吴振的第三方,这个吴振到底有何目的,只怕还是再查个清楚。故而还请再给我几日时间,让我好歹将一切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了贺绍廷无甚起伏的嗓音——“好。” 那声音平淡得,像是根本不在意眼前所见的这场闹剧。 贺绍廷其实也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寻得着那吴振,唐筠瑶会想得到的,他其实也想到了。冯维亮确是有对付自己的心思,但他也确实是被人利用了。 前朝余孽势力早与东狄人勾结一事,他很早之前便已经查明,陛下也在准备着合适的时候便会让他领兵征讨,一切不过是早晚之事。 至于冯维亮……他略有几分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以那个人的性子,必定不会轻饶过他!接下来他只怕会生不如死,根本不用自己费半点功夫。 “宝丫,咱们走吧!”他拉着唐筠瑶的手,转身离开。 唐筠瑶脆声应下,被他牵着走出几步,而后又回过头来,满目同情地望了杜诚忠一眼,而后视线下移,望向他的裤裆位置,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才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杜诚忠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怒火,被她最后那个眼神瞬间又点燃了,气得他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死丫头,你那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他在心里咆哮着。 唐筠瑶才不理他,心情甚好地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被贺绍廷牵着走,偶尔低下头去望望两人紧握着的手,抿嘴一乐,眸光闪闪发亮,小梨涡扬武扬威地跳出来,久久掩不下去。 只下一刻,她便又想到了利用冯维亮,意图毒害贺绍廷的那些人,笑容一下子便敛了下去,脸色也顿时便冷了下来。 正回过身来欲扶她上马车的贺绍廷见状,略一思索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唐筠瑶一连几个深呼吸才压住心中怒意,想到自己一早便抛下的饵,心情才稍松了几分。 她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低声向他保证道:“廷哥儿你放心,我很快便可以把那些人藏身之处找出来了,你且等我好消息,这一回,我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在知道自己本就是唐筠瑶之前,对芳宜那些人,她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她们折腾,偶尔给她们添些乱,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弄死她们。她只是想要看看,在没有了‘许筠瑶’的这辈子,芳宜那些人到底又在谋划什么?所谋的与上辈子又是否一样? 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纵然有机会,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把她们端掉。 可如今不一样了,一想到自己上辈子本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可生生被她们弄得骨肉分离,甚至骨肉相残。这一回她们甚至还敢对贺绍廷出手,这一切都触到了她的底线,她根本再无法忍耐。 “宝丫你要做什么?你要答应我不可乱来,更不能做些危险之事!”贺绍廷先是一愣,随即大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焦急地道。 “你放心,我不是乱来,也没有想过瞒着你做危险之事。此事待回去之后我再细细向你道来。”唐筠瑶本就没有想过瞒他,实际上她纵然是引出了芳宜,也离不得他的帮忙,否则凭她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 贺绍廷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这姑娘不但主意大,连胆子也大得很,教人着实头疼得很。 两人回到忠勇将军府后,唐筠瑶便将她假借许汀若身份引蛇出洞的计划一一向他道来。至于她本人与芳宜她们的上辈子恩怨,自然不好明说。只是真真假假地掩饰了过去。 所幸贺绍廷也没有追问。 一直到将唐姑娘送上了回府的马车,目送着马车越驶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贺绍廷才转身回府。 小姑娘有许多事瞒着他,譬如她是如何察觉那芳宜的身份的?又是如何得知许汀若本名?又是如何肯定那折柳便是芳宜留在许汀若身边的?凡此种种可疑之事,她却是一字不提。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也罢,她既不愿说,他也不会问便是,唯有歇尽全力护她周全,不教人伤害她分毫。 却说唐筠瑶趁着阮氏没有注意,偷偷溜回了屋里,在蓝淳的掩护下换回自己的衣裳,这才装模作样地往阮氏屋里去。 走到廊下,忽听屋里有说话声,她随口问一旁的挽琴:“是什么人在屋里?” “是二夫人呢!二夫人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和夫人说着话。”挽琴回答。 她细一听,认出屋里的那道声音确是林氏的。正想要离开,便听到林氏话中提到了唐筠柔的亲事,一时好奇,遂竖起耳朵细一听—— “听说是易家那位给信王当了侍妾的姑娘,听说早前流过一胎损了身子,这才托了凝贞表妹寻位听话的姑娘,打的是要借腹生子的主意呢!这样的事,也亏得筠柔肯答应,可见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林氏叹息着道。 阮氏没有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桩事,一时惊讶不已。 “大伯也是个不着调的,只想着攀了皇亲,哪里管女儿的死活。听说还把大嫂给筠瑜准备的嫁妆挪了一半给筠柔,气得大嫂又和他闹了一场,可却半点用处也没有。” “好好的儿女亲事,竟闹得这般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前世作孽!”林氏越说越无奈。 屋里的妯娌二人一番感叹,却也阻止不了唐筠柔在几日后被一顶小轿抬进了信王府。 看着唐柏年满脸的得意,唐松年暗地摇了摇头。 唐柏年只当他嫉妒自己,毕竟信王若是成了太子,日后便是皇帝,他的女儿就是贵妃,而他自然便是国丈,又岂是唐松年区区一个尚书可比! 更让他春风得意的是,没过几日,在唐筠柔的枕头风下,信王便提拔了他。虽然只是个六品散官,并无实差,可也足以教他欣喜若狂。 便连他的长子唐淮兴也被提拔到了信王身边办事,前程可谓不可限量。 以往对他爱理不理的那些人,如今全都涎着脸转过来讨好他,愈发让他飘飘然起来。 “父亲这几年一直被三叔打压着不能出头,这宅子明明是唐府,可因为三叔行事霸道,硬是给改称了尚书府,俨然视大房二房如同无物。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如今背靠信王府,各房也是早早便分好了家的,倒不如让他们分府另过,免得将来教他们白白沾了咱们的光。”这日,唐淮兴低声对唐柏年道。 唐柏年一想,正是如此,人人都称这里为唐尚书府,分明是视他这个真正的唐府当家人如无物。 他愈想愈气,全然忘了‘尚书府’这个称呼还是他自己先说起,为的是借着‘尚书’之名在外行走也面上有光。 “好,那就让他们分府另过!”他一拍大腿,决定不能让那两房占自己的便宜。 唐松年刚从宫里回来便被唐柏年请了去,进了屋才发现唐樟年也在。 “如今孩子们也大了,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咱们三房人还挤在一处到底有些不方便,你们束手束脚的也是诸多不自在,倒不如各过各过的。”见人齐了,唐柏年才缓缓地道。 “按祖训,祖宅是不能拆分的,各房若是要独门独户,那便搬府另过,所以今日请了你们来,便是商量着分府另过之事。”说到此处,他心中难掩得意。 这就相当于名正言顺地把二房和三房赶出去。 唐松年对他的想法丝毫不觉得意外,点点头道:“确是如此,祖宅是要完整地留给嫡系长房,不能分割。只是大哥却忘了,若是要让其余各房分府另过,长嫡是需要给予相应补偿的,不知大哥打算补偿我们多少呢?” 唐柏年一愣,明显是忘了还有这样一条规定。 唐樟年有几分迟疑,一旦分府另过,他便不再是尚书府的二老爷,对他在外头行商必定会有几分影响。 这些是大房再怎么补偿也补偿不了的。 可是大房主动提了出来,而三房也不反对,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大房这几年经营得并不好,唐柏年手头并不宽松,一听要让他对其他两房作出补偿,顿时肉疼。 唐松年其实并不在意那点补偿,只是见不得他这副迫不及待赶人的得意洋洋嘴脸,偏是要给他添些堵。 其实当年得知自己可以留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外头置下了一座宅子,这些年也一直命人打扫看管着。宅子里更是一应俱全,离他上朝也近,搬过去完全不是问题。 唐樟年就更不必说了,他手上闲钱多,这两年也陆陆续续在京里置了些产业,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他们一家子生活了。 唐柏年不想出钱,吱吱唔唔地就是不肯松口。唐松年也不急,耐心地品着茶等候。 唐樟年见状也放下心来,心想着大不了再挑个离三弟最近的地方,重新置座宅子,两家人离得近些,常来往也方便。 屋外的唐淮兴见父亲为着那么一点补偿而迟迟不下决定,顿时便急了,想也不想便推门而入,行至唐柏年身边道:“三叔说得对,既是祖训,父亲自该遵守。毕竟于情于理,都是二房和三房吃了亏,理应得到补偿。” 又压低声音道:“父亲,不可因小失大。” 唐柏年一想也是,到底一咬牙便同意了。 唐松年立即打蛇随棍上,就着应该补偿多少好一番长篇大论,又拿过算盘噼噼啪啪一阵敲,最后报出的数字,差点让唐柏年没忍住跳起来大骂他黑心肝,可最终还是被唐淮兴劝着勉强答应了下来。 “拿了钱就早些滚出去!”心疼自己无端端地损失了一大笔钱,唐柏年再也维持不了好脸色,恨恨地道。 “这是自然,大哥尽管放心便是。”唐松年笑盈盈地回答,愈发气得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又偏偏奈何他不得。 “父亲何必动恼,吃了咱们的,将来自有机会让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待那兄弟俩离开后,唐淮兴眼神阴鸷,深深呼吸几下劝道。 唐柏年肉疼得紧,可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唐府二房三房分府另过已成定局,唐筠瑶得知后虽然意外,但是也没有太在意,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里不也是住? 如今她听着长风将镇远将军府之事一一向她道来,脸上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杜诚忠既然对继子起了疑,自然不悉一切办法彻查,先是丝毫不管云氏的哭喊求情,强行把冯维亮关押起来。 随即,他又请了大夫为自己细细诊脉,明确问了子嗣之事,可大夫们都是含糊其词,听得他愈发恼怒。 与此同时,他一边让人去查那个“吴振”的下落,一边把冯维亮身边侍候之人绑了,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打,直打得他们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有人受不了酷刑率先招供了,有了人开头,自然陆陆续续也有人跟着开口。 杜诚忠高坐太师椅上,听着下首被打得血迹斑斑的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将自己所知之事道来,越听越怒,到了最后,怒极反笑。 “好,很好,原来这些年我竟是养了头白眼狼。可笑,可恨,可恶!”他再也忍受不了怒吼一声,重重一拳击在长案上,只听‘轰隆’一声,长案应声而断。 云氏也很快便得知了下人们的供词,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脸色雪白如纸。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自从生下女儿后一直无法再有喜,这一切都是她的儿子作的孽! 当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到底是怎样才想得出如此狠毒的法子! 她不敢相信那会是自己的儿子,那个懂事又孝顺的儿子。 忠勇将军府内。 曹胜低声禀道:“那冯维亮原是咬紧了被冤枉,什么也不肯说,可那些下人全招了,杜将军哪还听他乱喊冤,直接让人严刑拷打,末了更是自己亲自动手,生生地打断了他一双腿,连杜夫人云氏也被他软禁了起来,夫妻二人反目成仇,哪还有半分当年恩爱夫妻的模样。” 贺绍廷垂着双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将军,长风求见。”有下人前来禀报。 待长风进来行礼过后,贺绍廷便听他迫不及待地道:“鱼儿上钩了,姑娘请将军立即带着人手出东城门,沿护城河而下,她在十里外的树林等候。” 第79章 第79章 贺绍廷听罢大惊失色:“她竟然先跟着去了?!” 不待长风回答,他便急急唤了范广曹胜带上人马直往东城门方向而去。 却说长顺当日奉了唐筠瑶之命,安排了人向折柳抛下了饵,便每日装扮成各种各样不起眼的人物守在豫王府外头,生怕错过了折柳的动向。 半个月不到,他终于再次等到了折柳出门。 他二话不说便跟上,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穿街过巷,东拐西拐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所经之处越来越偏僻,又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便跟着对方到了一处荒山上。 随即,他便看着那折柳行至一座坟前,蹲下身子,取中篮子里的香烛纸钱等物点燃。 他暗道:原来是上坟,却是不知所拜祭的是何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生怕惊动对方,他特意寻了隐蔽之处把自己掩藏好。半刻钟不到,他便见折柳起身,提着那空空如也的篮子打道回府。 他迟疑片刻,还是快步来到那座坟前,绕着它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圈,正要看看墓碑上刻着的字,却忽见墓碑下的泥土似乎被动过。他心思一动,遂蹲下去把泥挖开,挖着挖着,手指便触到了像是竹筒之类的硬物,连忙把它挖开来,见果然是一个拇指般粗的竹筒,长度大约与他中指差不多。 他打开那竹筒,见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取出摊开一看,见上面写着‘许非许’三个字,一时不解,只连忙把它放回原处,又重新埋好。 唐筠瑶虽然编了个真真假假的故事去引折柳,不过也清楚饵虽然抛出去,但什么时候对方会上钩却不肯定。直到这日她见长顺满脸愧色地回来复命,只道自己今日本有机会查出余孽落脚之处,可却一时大意让人对方从自己眼皮底下跑掉了。 唐筠瑶细一问。长顺便将自己看到折柳在墓碑旁埋下‘许非许’的纸条,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有一个中年男子假装上坟,将那纸条取了去。 他跟着那男子进了城,看着对方七拐八弯地专往人多之处钻,一个没留意便让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再也寻不着。 没能追踪到芳宜的落脚之处,唐筠瑶自然甚为失望,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责怪他疏忽大意。 可是她虽然没有怪责,长顺却是自责不已,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把对方的下落寻出来。 唐筠瑶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许非许’三个字。 许非许,第一个许应该指的是豫王府里的许汀若。至于第二个许,是指许汀琬,还是指许家女儿?只不管哪一样,折柳能意识到这个‘许’字的重要,可见她本人必是芳宜信得过之人。 她想不到的是原来折柳竟是会以这样的方式通风报信,只可惜此番没抓着人,那得另外再想法子。所幸敌在明我在暗,不愁没有法子引出她们来。 只是还未等她想出新法子,过得半个月后,长顺便急急忙忙使了个侍卫地回来禀,说是那折柳突然告假,离开豫王府后进一间杂货铺,而后便避人耳目出了城与当日取走纸条的男子汇合。 唐筠瑶一惊,随即大喜,立即使了长风过来,命他前去忠勇将军府将此事告知贺绍廷,她则换上男装,想了想又把当年天熙帝赐给她的鞭子带上,这才带着唐松年派给她的护卫便要出门。 哪想到她还没有溜出去,便遇上了正访客归来的唐淮周。 唐淮周一见她这般打扮便挑眉道:“你倒是愈发放纵了啊!隔三差五便来这么一回遭,哪有姑娘家这般上赶着与人见面的?不行,我得与你一起去!” 若是仅是与贺绍廷见面便罢了,可这一回却是有重要之事,唐筠瑶自然不好带上他。可唐淮周却是难得的坚持,她无奈,也着急出门,故而不得不答应了。 看着马车驶出了城,唐淮周才醒悟过来,敢情自家妹妹并不是去见贺绍廷,而是当真另有要事在身?可她方才为什么不明言? 可此刻他也不方便详见,唯有骑着马跟着她。 而贺绍廷得了长风的报讯后,二话不说便亲自带人追了上来,出了东城门,沿着护城河一路追去,追出好长一段距离了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便有些急了。 那胆大包天的丫头不会孤身一人便追去吧?若是被发现了可如何了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禁地有几分抖,愈发催动马匹疾驰。待离约定的十里外树林愈来愈近,他才缓缓勒紧缰绳降下速度。 他高坐在骏马上,锐利的目光四下环视,可却一直没有看到唐筠瑶的身影。树林里一片寂静,只有枝叶迎风摆动时发出的哗啦拉细声,夹杂着鸟叫虫别鸣,放眼望去,是枝叶繁茂的一颗颗高大粗壮的大树,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心中不安,因不知敌人是否也在树林里,故而也不敢大声唤,只吩咐了带来的亲卫四下散开,找寻唐府人的踪迹。 “你说那姑娘会不会已经落入敌手了?”寻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都不见人,范广有些不安地问曹胜。 曹胜哪敢胡说,不过是一时寻不着人,将军都这般焦急了,若是那姑娘当真遭了不测,将军还不定会怎样呢! “别胡说,赶紧找人。”他低斥,顿了顿,想到当初在城外遇上那些前朝余孽时,唐筠瑶溜得比谁都快,他的唇边不知不觉便带上了几分笑意,“唐姑娘机灵得紧,也惜命得紧,不会让自己落入危险当中的。” 范广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笃定,不过也稍稍放下心来。尽管不怎么待见那小妖女,可也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的,千万莫要出什么才好。毕竟只有在那小妖女跟前,自家将军脸上才会难得地多些笑容。 而不过一时心血来潮硬是跟着妹妹出门的唐淮周,走了这么一路,心里的狐疑便越来越多。妹妹不但不是去见人,反而像是跟踪人。 终于,趁着弃马而行的机会,他一把拉住唐筠瑶,压低声音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跟踪什么人?为何要跟踪他们?可是与他们结怨?” 唐筠瑶含含糊糊地道:“这会儿没法子与你详说,待回去之后再告诉你。” 想了想又提醒道:“反正你要记得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否则性命难保!” 唐淮周大吃一惊:“竟还有性命之忧?你到底与什么结了仇怨?” 可是唐筠瑶已经无暇再理会他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终于现身的芳宜,全身骤然绷紧,死死地握着拳头,眼中渐渐凝聚了刻骨的仇恨。 就是这个人,上辈子就是这个人毁了她一生,也把她愚弄了一辈子,教她骨肉相残。 “她不就是前段时间官府下了海捕文书的那个贼人么?难不成你……”此时的唐淮周也认出了对方,一时惊讶,只当他看到妹妹眼中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杀意时,顿时便愣住了。 宝丫什么时候与这个人结下了仇怨? 他沉默片刻,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包着那只攥得老紧的拳头,柔声道:“宝丫,你要记得你是爹娘兄长的掌中宝,不要被仇恨侵占你的内心,万事都有爹爹和哥哥替你扛着。” 唐筠瑶身体一僵,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瞬间便对上了那张温和的带笑脸庞。 眼前这个人,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和上辈子一样的翩翩佳公子。可相比上辈子的表面温和有礼,实质冷漠疏离拒人千里,这辈子的他让人瞧来却是添了几分暖意,连眉目间也舒缓了许多。 上辈子他对她的算计亦不少,当然,她也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这辈子他们彼此陷害、诋毁的时候也不少,吵吵闹闹却又嘻嘻哈哈地一起长大,他也是她最亲近之人。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鼻子有些酸涩,视线也有几分朦胧,忙低下头去掩饰住。 芳宜自收到折柳那张纸条后,先是不解,待细一想,顿时大惊失色。 如今的许汀若并不是许家姑娘?! 要是她真的不是许家姑娘,籍贯、生辰八字自然也是假的,那她岂不是在她身上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心思?甚至还因为她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她又急又恼,顿时喉咙一阵腥甜,哗啦一下便生生吐出血来。 “主子!”图衣等人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来搀扶着她。 “我要见折柳,立刻、马上,不释一切代价都要见到她!”待觉心中急怒稍稍平息几分后,她做出了这辈子唯一一个冲动的决定。 图衣等人苦劝她不得,唯有着手安排。 此刻,芳宜听着折柳将那日老妇人寻侄孙女一事,详详细细、一字不漏地向她道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不禁白了几分。 虽然知道那老妇人的话未必可以尽信,但对方能说得中许汀琬这个名字,便足以教她心惊胆战了。 当年许家除了许汀琬许汀若这对孪生姐妹外,其他人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她亲自带人检查过的尸体,自然不会有遗漏。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还是不知不觉地许汀若的身世起了疑心。 “主子快走,赵氏走狗追来了!”突然,有下属飞快地朝她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 她脸色剧变,图衣等人立即护着她往树林深处跑:“快走!” 唐筠瑶本只是远远地看着仇人,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叫着‘主子快跑’,随即便见芳宜等人居然飞快地往自己这边跑来,立即想也不想地吩咐带来的两名护卫:“快截住他们,必是咱们的人到了!” 第80章 第80章 那两人有几分迟疑,毕竟当初大人可是再三交代过,他们的首要职责是护着姑娘的安全,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快去啊!我自己有鞭子,还有哥哥保护,不要紧的!”唐筠瑶见他们不动,立即抽出身上的鞭子表示自己有自保能力,又催促道。 “听姑娘的!”唐淮周见芳宜那些人越来越接近,当机立断地命令道。 两名护卫当下再不迟疑,立即抽出兵器飞身迎了上去。 正护着主子迅速撤离的图衣等人见前方突然杀出两人,大惊失色,这可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可事到如今,她也唯有拿着护身的短剑,和其他下属一起紧紧将芳宜护在中央,硬着头皮对付不断地围过来的敌人。 贺绍廷分散了兵士去寻唐筠瑶的踪影,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可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踪迹,他又急又怕,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随即又见他的一名兵士飞身回来禀报:“将军,发现前朝余孽踪迹!” 他顿时遍体生寒,生怕唐筠瑶会落到对方手上,当机立断,立即抽出宝剑,几下凌跃,朝着打斗之声传来之处疾掠而去。 范广曹胜等人各自抽出武器紧追在他的身后。 唐淮周是个文弱书生,唐筠瑶也只是会点三脚猫功夫,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加入战局,兄妹俩躲在大石后,紧张兮兮地注意着战局。 “是廷哥儿!你瞧,廷哥儿来了!”唐筠瑶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远处那个矫健的熟悉身影,激动地扯着唐淮周的袖口摇了摇。 唐淮周只觉得半边袖子都快要被她扯下来了,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扯别扯,扯坏我衣裳了,这是娘才给我做的新衣,头一回穿的呢!” “又不是去见未来嫂嫂,你穿新衣做什么!”唐筠瑶百忙之下也没忘记挤兑他一句。 “君子有云——”话未说完,突然‘啪’的一声闷响,一个人影朝着他们藏身之处飞了过来,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阵浓浓的灰尘,把兄妹二人呛得不行。 “咳咳咳……呸呸呸……”唐淮周吃了满嘴的尘土,唐筠瑶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本还是白白净净俊俏非常的小公子,这会儿灰头土脸的瞧着滑稽极了。 兄妹二人只顾着身上的狼狈,却不料把自己都给暴露了。正拉着芳宜往这边逃过来的图衣一见又冒出两个人,想也不想便大叫:“杀了他们!” “不好,跑!”唐淮周率先反应过来,拉着妹妹的手撒腿狂奔。 唐筠瑶也就是初时被他拉得一个趄趔,很快便迈开双腿追上了他的步伐。 “哥,这和话本不一样啊!”她边跑边大声道。 “什么不一样啊?!”唐淮周迎风狂奔,闻言同样大声问。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英勇地挺身而出,和敌人大战三百回合,把他们一一斩于刀下,保护柔弱的妹妹我么?”唐筠瑶随手抹了一把脸,叫得更大声了。 “你当我傻啊?!我又不会武,不跑留下来当箭靶子么?!”唐淮周扯开嗓子叫得更大声。 “你为什么不学武呀!哎呦,跑得我脚都快断了!” “有啥爹就有啥儿子,咱爹当兵都被人嫌弃身子骨弱,生的儿子我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 …… “哥,咱们……跑错方向了!他们原就要……往这边逃的,咱们也跑这边,岂不是……恰好和他们同路了么?应该往后逃,这样……就会和廷哥儿汇合了!”片刻之后,唐筠瑶喘着粗气又叫。 唐淮周如梦初醒,狠狠地一拍脑袋:“对哦!跑错了!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啊啊!快跑啊!”追兵突然凌空杀到,唐筠瑶吓得尖叫一声,瞬间反客为主,如离弦的箭一般,拉着唐淮周飞也似的跑出了好几丈远。 一刀劈了个空的追兵:“……” 你这么能跑,你怎么不去当传讯兵呢! 兄妹二人的说话声顺着风传来,让正欲提剑前去相助的贺绍廷险些一个踉跄,亏得他及时稳住了身子,又见离唐氏兄妹最近的范广带着长风长顺追了上去,将追杀兄妹俩的一名敌方男子击退,这才松了口气,反手一剑逼退了从身后偷袭的一人,又一个侧身避开从左侧攻过来的男子,三人立即便缠斗一起。 而曹胜也带着人追上了芳宜图衣等人,正挥剑与她们的手下击杀。 芳宜如今身边的人本就不多,武艺最好的两人前去围攻贺绍廷,又分出了两人前去追杀唐氏兄妹,再一部分对付其他兵士,护着她和图衣的不过堪堪三人。 那三人既要保护她与图衣两个丝毫不会武的,又要对付曹胜等人,十几个回合之后,便已经感到相当吃力了。 范广等人赶来相助,唐筠瑶终于得以喘口气,拉着唐淮周就地一滚避开打得激烈的两方人,然后胡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不远处突然传来芳宜的一声惊呼,也让她抹汗的动作一顿,随即紧握着手中长鞭,想也不想便朝着芳宜所在之处跑过去。 “宝丫你做什么?快回来!”唐淮周见状吓了一跳,急忙去追。 芳宜身边的护卫已经死了两个,余下的一个也受了伤,一条臂上鲜血淋漓,可还是紧咬着牙关护着她和图衣且战且退。 和他对战的曹胜卖了个破绽,趁着他提刀砍来之际,骤然朝他重重击出一拳,直把他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而后喷出一口鲜血,背后再被一名兵士劈了一刀。 将要倒下之际,他还是死死咬着牙关,接着最后一口气回身劈出一刀,看着那兵士只是被他劈中一臂,终于不甘地轰然倒地而亡。 见此人如此勇猛,曹胜也不禁有几分佩服,只也不敢耽搁,立即提剑追着狼狈逃窜的芳宜主仆而去。 那两名都是不会武的弱女子,又如何跑得过他,不过须臾功夫便被他追上了。 他想着生擒这二人,故而并没有下杀手,只是虚晃几招将她们分开,而后提剑掌握着力度朝着芳宜刺去,想要籍此逼她束手就擒。 图衣被逼离主子几步,见那贼人提剑要杀主子,想也不想便飞扑过去,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刺向芳宜的长剑。 只听‘噗’的一下利刃入肉的闷响,她心口一阵剧痛,可还是用力抓住插在胸口的那把长剑,不让曹胜把剑拔出,同时拼尽力气朝着芳宜嘶吼出声:“快走!” “英娘!”眼睁睁看着一直忠心追随的侍女中剑,芳宜悲痛欲绝,可还是紧咬着牙关,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哪知她才跑出一段距离,突然眼前一道细长黑影,随即‘啪’的一声,脸上一阵剧痛:“啊!我的脸!” 她只感到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痛,像是皮开肉绽了一般,瞬间摸了满手的鲜血。可不待她反应过来,唐筠瑶又再度挥着长鞭朝她抽打过来,眼看着长鞭就要再一次抽到她的身上,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凌空出现的一个黑衣人,骤然出手,死死地抓着她的长鞭,再一用力,生生地就要把她的鞭子给夺去。 “宝丫快松手!”赶了过来的唐淮周失声惊叫,飞身扑过去抱住她,把她死死的护在怀里,以背为她挡去黑衣人就要抽过来的一鞭。 “住手!”黑衣人本是想要以牙还牙给唐筠瑶一个教训,长鞭正要挥出,却听身后不远传来了贺绍廷的暴喝,知他武艺了得,不敢恋战,一把抱住倒在地上捂着脸痛苦翻滚的芳宜,几个纵步飞掠出几丈之遥。 “玄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是逃不掉的!”忽听身后远远传来了女子的叫声,他脚步一滞,随即足下轻点,飞身跃上候在一旁的骏马。 只听骏马一声长嘶,马蹄激起沙尘滚滚,瞬间便驮着他们跑了个无影无踪。贺绍廷不死心地提气追出老远,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跑渐远,最终彻底失去了踪影。 险险地逃过了一鞭的唐筠瑶从兄长怀里挣脱开来,恨恨地看着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回身望了一眼倒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的图衣,想了想,一把抽出范广刚好入鞘的长剑,快步朝着图衣的尸身走去,双手举剑,对准对方心口位置,用力捅了进去…… “喂你做什么?”见她居然拿剑去刺死人,范广又惊又恼,“人死如灯灭,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竟然如此对待她的尸首?” 唐筠瑶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位奇人,万一又像上回那般起死回生怎么办?插一刀,你好我好大家好!” 范广瞬间想到了当初图衣假死逃脱之事,顿时半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唐淮周抹了一把脸,见状又捂着脸不忍看:“宝丫,大家闺秀,你可是大家闺秀啊大家闺秀!” 唐筠瑶气哼哼地把手中长剑扔还给范广,抬眸便见贺绍廷正朝这边走过来,立即迎上去,揪着他的袖口问:“可追上他们了?” “没有,让他们跑了!”贺绍廷摇摇头,顿了顿又问,“宝丫,你如何肯定那黑衣人是玄清?” “我不肯定啊!我就是闻到他身上有檀香的味道,随口就诓他的,不过他的反应也说明了我的猜测没错,他肯定就是玄清!”唐筠瑶一脸无辜地道。 竟是诓人的…… 贺绍廷一阵无语,便是跟在他身后的曹胜也是一脸无奈,倒是长风长顺二人忍俊不禁。 诓人也一诓一个准的,这世上就只有唐三姑娘了吧? 第81章 第81章 “玄清是谁?”唐淮周一脸莫名地问。 “就是安平县朝云观的一名颇有名声的道长,以前咱们还在安平县时,祖母和娘每回有什么事都去找他求平安符的那位。”唐筠瑶解释道。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唐淮周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一时不解:“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以前咱们还在安平县的时候……宝丫,那时候你才多大?竟然还能记得这般清楚?”唐淮周没好气地道。 唐筠瑶难得地呆了呆,总算是醒悟自己又犯了傻,挠了挠脸蛋,可还是强撑着嘴硬:“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你小小年纪便那般健忘,再小的事我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唐淮周嘀咕:“难怪打小便如此记仇呢!” 贺绍廷无奈地望了望这对兄妹俩,而后低声吩咐着曹胜带人检查现场可留有活口,自己则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图衣走去,细一察看便知对方确是断了气。 心口中剑,一剑毙命,可后来补的这一剑又是怎么回事?他不解地轻按了按图衣心口上的另一处伤,满是狐疑。 唐筠瑶察觉他的动作,又飞快瞄了瞄他的神情,顿时有几分心虚。生怕他会问起是何人补的第二剑,她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廷哥儿,如何既知是玄清救走了前朝余孽芳宜,那是不是应该立即追捕他们?还有朝云观,玄清在观里多年,说不定很多阴私这事也是在观里犯下的,朝廷也应该彻查一番才是。” 贺绍廷果然便不再理会图衣的尸身,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今日发生之事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同时亦会请旨彻底搜查朝云观。” “我也与你一起去!”唐筠瑶迫不及待地道。 她也想第一时间看看,玄清芳宜他们到底在朝云观里藏了什么?对了,她想起当年头一回见玄清的时候,那老道还送了她一块旧玉佩,不过被她顺手扔了,好像祖母后来又把它捡了回来,改日要到祖母那里把它要过来,拿给赛神仙看看那物又有什么名堂。 “不行!”两道男声同时否决了她的话。 唐淮周率先道:“宝丫我跟你讲,你给我安分老实些,不准再到底乱跑!你是千金小姐,是大家闺秀,便是装也得给我装出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来!” “朝云观离京城太远,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唐大人与唐夫人也不会放心。我答应你,若是查到了什么必定不会瞒着你,你瞧着如何?”贺绍廷耐心地道。 唐筠瑶不服气,不过也知道他们必是不会轻易同意的,故而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们,并没有反驳什么。 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我是一定会想办法跟去的!她暗道。 玄清是害得她上辈子骨肉分离、骨肉相残的罪魁祸首之一,她必定是要亲自去查个究竟。当然,她执意如此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言妩,希望能有机会查清言妩的身世来历,好歹也要让她当一个明白鬼。 而这些,她都是没有办法对眼前这两人明言的。 “我告诉你还是别想着日后偷跑,当务之急的还是想想回去后要怎么向娘交待。瞧你这灰头灰脸的狼狈模样,哎呀,连衣裳都擦破了,这万一让娘瞧见了,我看你能得什么好!”唐淮周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板起了脸教训。 唐筠瑶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衣袖上果然还有几处擦破了。她又掏出帕子抹了一把脸,再一看,原本干干净净的帕子也变得脏兮兮的,可见脸上到底有多脏。 她顿时哀嚎一声,尤其是看到贺绍廷唇边那若有似无的笑意时,更加懊恼了。 所以她方才就这样顶着一张花猫脸在廷哥儿跟前晃? “身上可曾受伤?”贺绍廷难掩担心地问。 “不曾受伤。”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 贺绍廷不放心地细一看,见她果然不像是受伤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下回不可再鲁莽,周哥儿说得对,你是姑娘家,是大家闺秀,这些危险之事自有该办之人去办,不应该由你来操心。”想到这姑娘胆大包天地设局引蛇出洞,贺绍廷便不禁一阵头疼。 唐筠瑶心中不服。若不是事关自己,她才不会操这份心,又不是闲得慌没事情做。 不过知道怎么也扭转不了这两人的想法,故而她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反正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与芳宜那些人有个了断。 今日杀了图衣,又抽了芳宜一鞭,不过是讨还上辈子她们欠自己的利息,根本不足以抵偿她们对自己伤害。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的话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爹娘交行了。”唐淮周望望天色,忙不迭地催促道。 贺绍廷颔首,他也要尽快将此事回禀陛下,而后到安平县一趟,彻底搜查朝云观,看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生怕再回去晚了不好交行,唐氏兄妹二人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急急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驶动之际,唐筠瑶不忘从窗里探出脑袋,冲着贺绍廷叮嘱道:“廷哥儿,你什么时候到安平县去,一定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否则到时候我偷偷跟着溜去,你岂不是更要担心了?” 姑娘家清脆的嗓音渐渐远去,贺绍廷无奈抚额,范广一脸诧异:“将军,她这算不算是威胁?” 可不就是威胁么?明知道自己会担心……他叹了口气,拿那执拗姑娘半点法子也没有。以她的性子,若当真执意要去,只怕谁也阻止不了她。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不如还是想个合适的理由,征得了唐大人和唐夫人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带上她为好。免得到时她果真偷偷溜走,岂不是更让人放心不下? “唐宝丫我告诉你,你日后给我规规矩矩的,再不准随便溜出去。要是你不听,再打着去见五公主的旗号乱跑,我告诉娘亲,看你怎么着!”回府的一路上,唐淮周喋喋不休地警告。 今日当真是把他吓得不轻,好几回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可一想到自家妹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招惹了那种人,他便心惊胆战。 唐筠瑶哼哼唧唧的,好一会儿才坚持道:“反正不管怎么说,安平县那一趟我必是要去的!” 言毕,又趴着车窗,冲骑马护在外头的唐淮周笑嘻嘻地道:“哥哥,与其在此警告我,倒不如帮我想个法子,看怎样才能让爹娘同意我走那么一趟。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既打定了主意要去,谁说什么也没用。” “你!”唐淮周气结地瞪着她那张可恶的笑脸,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别过脸去。 唐筠瑶掩嘴直乐,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天边晚霞红艳似火,马车在唐府后门停下,唐淮周亦翻身下马,唐筠瑶亦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两人在蓝淳的配合下潜进了府。 “哥哥,我说这会儿还早,爹爹还不曾回来吧?偏你不放心。我瞧着你纵是再到我屋里喝上几盅,爹爹都未必回来了呢!”见家里一切和她早前离开时一样,唐筠瑶松了口气,难掩得意地道。 唐淮周哼了一声:“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回自己家也像作贼一般。” 紧接着又嫌弃地冲她摆摆手:“快走快走,回去换下你身上的衣裳,免得让爹娘瞧见了。” “急什么,不如进来喝两盅。”突然,一道醇厚的嗓声从屋里传来,随即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兄妹二人下意识地望过去,便看到唐松年与阮氏好好地坐在里头望着他们。 “爹、娘!”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唤,迅速对望一眼,再看看唐松年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阮氏一脸的不赞同,唯有硬着头皮拖着仿若千斤重的双腿迈了进屋。 “恰好今日府里进了新茶,不如我命人重新沏了来,你们兄妹二人再喝上几盅,顺带着合计一番说辞,看怎样才能糊弄我?”唐松年的语气相当温和,还甚是好心地给出了建议。 唐淮周头皮发麻,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倒是唐筠瑶迅速冷静了下来,涎着笑脸凑到他的跟前:“爹爹英明神武,乃是天底下最最聪明之人,我们又怎敢糊弄您呢!” “哪来的脏小子,快走开!”哪知唐松年一脸嫌弃地以手掌作扇,在鼻端处扇了扇。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居然被嫌弃了! “爹,娘,我错了,不该带着妹妹胡闹的。”唐淮周干脆利落地认错,态度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可唐松年却不吃他这一套,轻拂了拂了衣袍,淡淡地道:“既然犯了错,自然该受罚,你们二人到廊下去站着,什么时候我觉得可以了,什么时候才进来。” 吓?又罚站?!唐筠瑶瞪大了眼睛。 “爹,我都长大了,罚站不好看。”唐淮周脸色一僵,有点委屈地小小声建议。 唐筠瑶虽然没有说话,可却是连连点头,对兄长此话甚是同意。 又不是小孩子,罚站多不好看啊! “若是长大了,自然不会再犯这等错。好了,无需多话,出去站着!”唐松年板下了脸,毫无转寰余地。 兄妹二人彼此对望一眼,到底心虚,知道此番必是难善了,与其再讨价还价再惹恼他,倒不如乖乖听话。 想明白这一点,两人同时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 “这两个孩子,怎的让人这般操心。”阮氏无奈地摇摇头。 唐松年整了整衣襟,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听着外头那对兄妹的说话声。 “你仰着头做什么?脖子不会酸么?”是唐淮周不解的声音。 “我在看天啊!你瞧,红通通的多好看。我要看它什么时候会变得紫紫的,待它变得紫紫的,说不定爹娘就不恼了呢!”唐筠瑶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信你个鬼,你这丫头坏得很,又来胡说!”唐淮周轻哼一声。 话刚说完,他便看到挽琴从院子外头迈了进来,连忙学着妹妹的模样,背着手仰着头假装望天:“哎呀,宝丫你看,这天红通通的真好看,说不定等会还会变得紫紫的呢!” 屋里的唐松年一个不着便被口水呛了一口。 第82章 第82章 正要进屋向阮氏回话的挽琴步伐一顿,看着廊下均是仰着头认认真真望天的自家公子和姑娘,狐疑地皱了皱眉,也跟着抬头望了望。 晚霞虽好,可又不是头一回见,公子和姑娘怎的偏要巴巴地出来观赏?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有多想便进了屋。 唐筠瑶好笑地睨了身边的兄长一眼,唐淮周心虚地冲她露了个讨好的笑容,一直见挽琴进了屋,他才揉了揉后颈,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爹也真是的,做什么要罚人家在廊下站,进进出出这般多人,瞧见了多丢脸啊!” 唐筠瑶深有同感,却也知道老头子必是故意的,简直坏透了! 过不了一会儿,又陆续有下人进来回事,兄妹二人一会儿假装看天,一会儿又装出一副认真地商量正事的模样,瞧着多正经就有多正经,仿佛他们不是在罚站,而是不舍这晚霞满天的美景。 唐淮周掩耳盗铃地想:好在有人作陪,再怎么假装也像是那么一回事。 兄妹二人站得双腿酸软,才终于等来了屋里唐松年让他们进去的声音。 “爹,娘。”两人老老实实地唤着,规规矩矩地站好。 阮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尤其是看着女儿身上那脏兮兮的男装,又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坏丫头真是让她少操半点心都不行,还真以为她到五公主那里去了,没想到居然是骗自己的。只怕前段时间也没少打着去见五公主的名义到处跑。 唐松年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道:“下回若是再犯,那便到园子里站着去。” 兄妹二人脸色同时一变。 到园子里站着?那里往来之人更多,真要站那么一回,真是面子里子都给丢尽了。 唐筠瑶牙根痒痒的,只觉得这老头子着实有点儿可恶啊! 唐松年满意地看着他们二人变化的脸色,捊须微笑。 “好了,宝丫先来说说,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去了哪里做什么?” 唐筠瑶本是有心如实道来的,可转念一想,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要对付芳宜那些人,接下来她再想要跟着去朝云观的话,以他的聪明必定会猜得出她的目的,肯定不会同意让她去的。 他这关过不了,她便是想要偷偷跟着去也不容易。 这样一想,她便决定不能全然坦白,飞快地转动着心思。 世上不可能会有十全十美的谎言,但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谎言必定是真假掺半的,正如她编给折柳听的那些话,便是真真假假。 想到这,她顿时便有了主意,略有几分扭捏地揪着袖口绕啊绕的,作出一副小儿女之态,俏脸泛红,大眼睛水汪汪,偏是吱吱唔唔的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淮周见她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脸上更是一副少女怀春的害羞模样,惊讶得微张着嘴,只心里却也敲响了警钟。 这坏丫头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便是唐松年见状也顿时添了几分警惕,一下子便挺直了背脊,连茶水也不要了,紧盯着她等待着她的话。 倒是阮氏神情若有所思,细细一回想,唇边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到底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见她一直不说话,唐松年忍不住催促。 “就是、就是……”唐筠瑶愈发扭捏起来,却偏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愈是这般,唐松年便愈发心生不妙之感。这丫头如此模样,分明就是春心萌动,啊呸!分明就是被哪个坏小子乱了心! 他正要再催促,阮氏便揪着他的袖口轻轻摇了摇头,而后起身温和地道:“好了,宝丫先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跟娘说。” 唐筠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立即松了口气,而后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给了唐淮周一记警告的眼神,这才迈着轻松的脚步回屋去了。 唐淮周自然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警告自己不要将白日发生之事如实告诉爹爹,可自家老爹那般聪明,他可没有把握可以瞒得过他,难不成要学她那般,装出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蒙混过关? 唐筠瑶可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反正她相信以小唐大人的本事,就算瞒不了太久,瞒到她成功跟着贺绍廷到安平县的本事还是有的。 待她痛痛快快地从头到脚洗了一遍,重新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裳,蓝淳垂头丧气地侍候她梳妆。 “可是挨骂了?”唐筠瑶一见她这模样便知道,这丫头必是被自己连累得挨了骂。 蓝淳点点头,耷拉着脑袋蚊蚋般道:“被碧纹姑姑骂了。” 唐筠瑶不知该如何安慰,唯有道:“我方才也被爹爹罚站了。” “真的么?那你的腿会不会又酸又痛,我帮你按捏按捏。”憨姑娘蓝淳果然被带歪了心思,连忙蹲下去欲帮她按捏腿,唐筠瑶拉住她,“不必了,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主仆二人说话之机,贺绍廷已经进了宫,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天熙帝道来。 天熙帝听罢立即下旨,让他带人前往安平县彻查朝云观,同时抓捕逆贼玄清与芳宜。 贺绍廷领旨,正要退下,却又被天熙帝给唤住了:“绍廷与唐爱卿府上几位子侄可相熟?” 贺绍廷不解,只还是如实回答:“臣只与唐大人之子淮周、唐二老爷之子淮勉走得略近些,其他人等倒是不怎么相熟。” 天熙帝稍有几分放心,又问:“那你觉得唐府二房的那个淮勉为人如何?” 贺绍廷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特意问起唐淮勉,也不细想便又回答:“勉哥儿性情豪爽仗义,行事洒脱,不失为一良友。” “他在男女往来之事上又如何?” 贺绍廷这下意外了:“臣与他相交多年,未曾见他与什么女子往来过密。” 天熙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也不再多问,挥挥手便让他退下了。 前段时间皇后又再提起了五公主的亲事,早前还诸多推脱的丫头居然直言自己早就相中了人,不过事情还有点儿棘手,对方好像被吓到了,如今对她避而不见。 他大惊之下细一追问,终于知道五公主相中之人便是唐松年的侄儿唐淮勉。使人再一查,那唐淮勉身上虽有功名,可不过区区一秀才,生父也不过是唐府庶出二房,并无入仕,倒是料理庶务颇有所成。 这样的人物,根本不够资格娶他的女儿! 不过他也很清楚,以五公主执拗的性子,既然看上了,其他人必是再入不得她的眼,若是不能如她所愿,还不定会闹出些什么来。所幸那唐淮勉瞧来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并没有顺杆往上爬。 不过对方对五公主一再避而不见,却又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像是自己女儿瞧上了人家,人家却没有瞧上他的女儿。真是忒不识抬举了! 这样矛盾的心思一直折磨着他,也教他对那唐淮勉添了几分关注,知道那小子前些年跟着生父大江南北地去,练就了一身不逊其父的行商本事,年纪不大,身家倒是颇丰。 只可惜在读书一事上,却是不及他那几位堂兄弟。不过这小子也没花什么心思在读书上,倒是剑走偏锋,居然学人写什么话本。 瞧他写的什么破话本!主角没一个是正常寿终正寝的,不是高中后笑死,就是吃东西被噎死,要不就是洞房花烛夜操劳过度而死,反正死法千奇百怪,难怪写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写出个名堂来! 可这些个莫名奇妙的话本,却偏偏让他的五公主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地看,还大夸特夸那人才华了得。 对了,听听他给自己取的什么名号,免谈居士?!真是……简直让人无语至极! 他唉声叹气起来,为着自家五公主那让人堪忧的审美。 却说贺绍廷领了旨,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了人手,择日便要启程前往安平县。临行前他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到唐府去一趟,再一想便又作罢。 这几日宝丫一直没让人前来,说不定已经歇了要跟去的心思。 这样想着,他便心安理得起来,接过范广递过来的缰绳,带着人一路出了城门。 哪想到行至城外十里长亭的时候,居然见那里停着两辆马车,定睛细一看,便认出马车旁冲他直招手之人,正是又作一身男装打扮的唐筠瑶。 他顿时头疼起来,再一看唐筠瑶身边站着唐淮周与唐淮勉兄弟俩,还有长风长顺及另两名唐松年派给她的护卫,以及同样作男装打扮的蓝淳,便知她此举竟是当真征得了爹娘的同意,一时又诧异不已。 “廷哥儿,你怎的这般慢呀?我们等你好久了!”唐筠瑶见他过来,背着手笑眯眯地道。 “你们这是……” “哥哥和三哥游学,我跟着他们见见世面。又因为再过不久便是祖父六十冥寿,今年我们便回老家拜祭,爹爹有公务在身,故而我们这些晚辈先行回去打点。”知道他想问什么,唐筠瑶忙又道。 理由倒是挺冠冕堂皇的,却不知是哪一位想到的。他只想叹气。 “好了,难得有机会大伙儿一起,路上说说笑笑的多热闹。”唐淮勉的声音难掩兴奋。 这段时间他避五公主避得着实不容易,近不得远不得,又听说唐淮周兄妹二人要回老家,忙不迭地求了唐樟年的同意与他们同行。 唐淮周佯咳一声,警告性地瞪了妹妹一眼:“你可是要记得临行前答应过爹娘什么?一路上不可胡来,什么都要听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胡来呢!”唐筠瑶没好气地回答。 她什么时候胡来了?她可是从来不会惹事的,天底下再没有比她再安份的姑娘了! 朝云观仍旧香火鼎盛,往来香客诚心诚意地跪拜三清祖师,浑然不觉观里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83章 第83章 贺绍廷有皇命在身,又怕去得晚了一切证据被玄清等人抹去,故而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往安平县,让本以为可以游山玩水的唐淮勉叫苦不堪。 唐淮周也知道自己这是自找苦吃,更不敢耽误贺绍廷公事,故而也是埋头赶路。 唐筠瑶本也不是为了游玩才跟来的,甚至她对彻查朝云观之事比贺绍廷更急切,只盼着可以再快些赶到安平县,对贺绍廷日以继夜的赶路自然是一声也不吭。 贺绍廷见她如此体贴,心里又是熨帖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骄傲。 他的小姑娘在大事上从来不曾让他为难,更不曾让他操心。 便是向来对唐家小妖女颇有些意见的范广,见她如此吃得了苦,半分也没有拖后腿,不禁对她有几分改观。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月便抵达了安平县。 唐筠瑶在安平县的那几年都是住在县衙里,如今安平县令换了人,县衙自然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地方,一行人途经安平县衙时,她忍不住掀开了窗帘,望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眼神带着几分怀念。 便是贺绍廷也不自禁地多瞅了县衙几眼,也是在那座宅子里,他结识了此生挚友,也遇到了此生最爱的姑娘。忆及当日在县衙里初见唐氏兄妹的情境,他的唇边便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下意识地往身后的马车望过去,恰好便对上了唐筠瑶的视线。 两人目光对视,会心一笑,知道对方必是如自己一般,想到了幼时在安平县衙里度过的日子。 当初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与心中的月光少年走到一起,彼此许下了终身。 “咳!”骑着马走在马车旁的唐淮周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目光缠绵得有些失态的妹妹,而后压低声音警告道:“唐宝丫,你给我矜持一点,注意影响,大街上成何体统。” 唐筠瑶瞪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唐淮周,你就继续拿着鸡毛当令箭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段日子唐淮周仗着出发前唐松年交给他的‘监管妹妹’特权,没少对她指手划脚,气焰之盛,直看得唐筠瑶好想挠花他那张可恶的脸。 唐淮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紧跟在他身后的唐淮勉掩嘴直笑,好一会儿才策马赶上他,悄悄地问:“廷哥儿是不是和三妹妹……郞情妾意了?” “这不是明摆之事么?”唐淮周没好气地道。 唐淮勉笑得一脸得意:“我就知道。” 唐筠瑶记得上一回到朝云观,还是在那一年阮氏撞见言妩玩拨浪鼓,当场吓晕之后,次日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到朝云观,求了一堆护身法器,还摘了整整一大麻袋柚子叶回去。 这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她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染上了几分笑意,可再一想到那日吓得阮氏失常的罪魁祸首,笑容便敛了下去,神情亦不禁有几分黯然。 自那晚两人将一切都敞开来讲后,她便再不曾见过言妩,甚至也不确定言妩后来是不是又去了豫王府。 那人凭空而现,消息得也是无声无息,不留下半点痕迹。 有时夜深人静,她躲在床上辗转难眠,想找人陪自己说说话时,便会习惯性地唤‘阿妩’,得不到回应后,她才醒悟那个唠叨鬼马屁精已经不在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几分怅然,也有几分难过,可也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姑娘你瞧,那不是赛神仙么?”蓝淳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指了指混在香客里的某个身影,小小声地道。 唐筠瑶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果然便看到赛神仙的身影。 今日他身上并没有穿着那件洗得泛白,还绣着‘赛神仙’三个嚣张大字的道袍,而是规规矩矩穿着一身再寻常的粗布蓝袍,乍一眼望去,她险些还认不出他来。 “宝丫你跟着廷哥儿和勉哥儿,不要乱走。”已经换上武将官袍的贺绍廷低声叮嘱道。 “放心吧!我们会看着她的,公事要紧,你去吧!”唐淮周接话,催促道。 “对,有我们在,不会让她闯祸的。”唐淮勉也拍拍胸口向他保证。 唐筠瑶听得一脸郁闷。 瞧这话说得,仿佛她是什么专门闯祸的麻烦体似的。 “等会儿香客们大概受惊四处散开,你们注意不要失散了。”贺绍廷最后叮嘱一句,这才带着曹胜范广和众官兵径往朝云观大门而去。 唐筠瑶的注意力却落在人群中的赛神仙身上,本以为他也是前来上香的,却没有想到对方拉着年轻道士说话,瞧着像是在打探着什么。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唐筠瑶便见他至少拉着三个道士问话。 朝云观的香客们突然见有官兵围上来,为首的那个年轻将领更是直接便抓住一个道士问‘观主何在’,其他官兵迅速散开,将整座朝云观死死地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众香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胆小的吓得抱作一团,胆大的也有些忐忑不安。所幸官兵只是围着朝云观不让人进出,也不准人随意走动,并没有做其他什么。 唐筠瑶一直注意着那赛神仙的动向,见他似乎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神情瞧来有几分沮丧,想了想,低声对唐淮周说了句‘我去去就回’,而后便朝赛神仙所在之处跑了过去。 唐淮周气极,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安安分分地呆着不乱跑,遂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唐淮勉一个不察便失去那兄妹二人的身影,想了想便干脆寻了处干净的石级坐下等待,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香客们各式各样的神态,然后在脑子里迅速构思一个个故事情节,也好准备他下一个话本。 “你在找什么?”赛神仙正叹息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又惊又喜,“是你?!” 每每在他窘迫到要饿肚子的时候就会出现的散财童子,真是巧了,居然在远离京城的朝云观也能看到她。 唐筠瑶见他没有装作不认识自己,对他出现在此处的怀疑便稍消了几分,遂笑道:“天下之大,可我却能三番四次遇到你,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有缘了。” “算!必须算!”赛神仙哈哈一笑,随即有几分遗憾地道,“可惜今日我没有带符纸在身,姑娘若是想要符纸,就只能在这观里求里。不过这会儿正乱着,只怕也求不到。” “无妨,我今日不买符纸,只是对你出现在此处有些好奇。当然,我更好奇的是你的来历。”唐筠瑶含笑道。 赛神仙脸色一僵,却故作不懂:“我一个在江湖四处飘荡混口饭吃的,能有什么来历。” 唐筠瑶脸上笑容不改:“所谓大隐隐于市,你也就不必自谦了。对你的本事,我还是相信的,毕竟移魂续命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你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有相应的法子去对付。如此高人,世间罕有。” “今日你到朝云观来,难不成是想着寻当日送我拘魂符之人?” 赛神仙讪讪地笑了笑,眼神瞧着有几分心虚。 唐筠瑶却突然板下了脸,冷笑道:“只是你却不知,当日画下那拘魂符的道士玄清,如今却成了朝廷重犯,你来寻他,难不成你是他的同党?!” 赛神仙吓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不,我可不认识什么玄清玄白。” 见她还是一脸怀疑,他终于泄气地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失散多年的小师弟的。自那日得知你那拘魂符是来自朝云观的玄清道长,我便猜测着这玄清道长可能会知道我师弟的下落,毕竟世间上会画此符的,除了我早已作古多年的师父外,就只有我的小师弟了。” 唐筠瑶心口一紧,连忙追问:“你师父是何人?你那小师弟道号又是什么?” 赛神仙嘻嘻一笑,得意地道:“说出来怕吓到你,我师父乃是大名鼎鼎的紫阳道人,前朝皇帝还亲自请他进宫讲道,欲授他为国师,只可惜他老人家志不在此。” “我小师弟道号空无,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打小便跟在师父身边修道,天赋极高。可惜约莫二十几年前在战乱当中失了踪迹,自此下落不明。” 说到此处,他满怀惆怅。 说起来,他们师兄弟俩已经有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了,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唐筠瑶却被他话中‘前朝皇帝’、‘国师’几个字吸引了注意力,见他满脸怀念地忆着过往,冷静地道:“你可知玄清是何人?” 赛神仙一愣:“他不就是这朝云观里的道长么?” “他乃是前朝余孽!此番忠勇将军奉旨前来安平县,便是为了抓捕他。” “前朝余孽?!”寒神仙大惊失色,随即又想到一个可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难不成他便是空无师弟?不、不可能,空无师弟不可能会做出强拘他人生魂这种有违天道之事来,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他!” 唐筠瑶将他这话听得分明,正想追问,便听到唐淮周厉声喝道:“你口中的空无师弟到底是何人?与前朝余孽玄清又是何关系?若是不说,便将你与他们一并论罪!” 立即有听到动静的官兵赶了过来,将赛神仙团团围住。 赛神仙吓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有话好好说,千万莫要动刀动枪,万一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从实招来!”唐淮周板着脸又喝道。 赛神仙无奈:“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那空无师弟……” “在东厢房墙内发现地道,下面有疑似阵法的奇怪装置,快去禀报将军!”忽有官兵的声音传过来,唐筠瑶怔了怔,立即打断他的话:“你对阵法可有研究?” “略知一二。”赛神仙谦虚地道。 “走,与我一道去看个究竟!”唐筠瑶想也不想地拉住他的袖口,快步朝着东厢房方向走去。 唐淮周气结,无奈地带着几名官兵追了上去。 东厢房正是玄清道长的居室,此刻已经被官兵重重包围,贺绍廷带着曹胜率先走下地道,果然便看到官兵口中的奇怪装置。 “将军,瞧着倒真像是个什么阵法。”曹胜仔细一看,低声道。 贺绍廷亦是这般想,浓眉紧紧地皱着,捡起地上的一个被烧掉了半边身子的傀儡,再看看疑似阵眼处那个大坑,坑里面竟是散落着一个襁褓。 那襁褓沾满了湿泥,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可还是可以隐隐认得出上面绣着的图案。 此处给他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他的心口闷闷的,眉头越拧越紧。 “将军,这襁褓的布料,并非寻常百姓用得起之物,应是富贵人家家里用的。”曹胜认真检查了片刻,禀道。 “锁魂阵?!”突然,一道陌生的男子叫声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贺绍廷皱眉回头一看,便见唐淮周唐筠瑶兄妹二人,带着一名面容陌生的男子从石级上走了下来,那声音正是这名男子发出的。 “你认得此阵?”他敛起心中不悦,诧异地问。 自赛神仙口中说出‘锁魂阵’三个字时,唐筠瑶脸色都变了,瞬间便想到了言妩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她勉强冷静下来打量四周,当她看到那阵中那个大坑,以及坑里的襁褓时,心头剧震。 ——“我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耳边有很多人都说我快要死了,然后有人把我抱了去,埋在泥土里。我很难受,想要从身体里离开,可就是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怎么也脱离不了。” 当日言妩说过的那番话又在她耳边回响,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锤敲中一般,痛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阿妩…… 那厢,赛神仙已经快步走了下去,围着那些奇怪装置来回细看,末了终于喃喃地道:“是锁魂阵,果然是锁魂阵,造孽啊!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啊!” “什么是锁魂阵?”贺绍廷皱眉问。 这阵名一听就让人浑身不舒服,听着像是什么妖邪阵法。 “人死则魂魄离体,此阵是将濒死之人灵魂强行扣留体内。”赛神仙简单地解释。 “还能这样?人的生死还能经此阵修改,若是如此,天下岂不是要大乱?”曹胜惊讶地道。 贺绍廷同样震惊不已。 “哪有这样的好事,天意不可违,此阵逆天而行,也不过是强留魂魄七日,且要将人在将死未死之际活埋假造‘入土为安’之相,你们可以想像一下被活埋会是怎样痛苦的感觉。” “不但身体要忍受强烈痛苦,其魂魄亦然,就像是被成千上万道绳索所束缚,教他走不得离不得,同时还要忍受临死前活埋之苦。” 众人脸色顿时都变了,曹胜又忍不住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赛神仙下意识地望向脸色发白的唐筠瑶,而后叹息着又将移魂续命一说向他们一一道来。 众人听罢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邪术,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贺绍廷厉声问:“此术既然世上仅有尊师紫阳道人和令师弟空无道长懂得,那玄清妖道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赛神仙白着脸,良久,终于泄气地道:“照如今看来,玄清有可能便是空无师弟。” 说到此这,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又道:“师父当年把空无师弟带回来,虽然从未提及他的身世来历,可后来我还是意外得知,他是荀氏皇室中人,只因自幼体弱多病,先师断定他除非远离富贵之地,否则活不过十八。” “先师见他天姿聪颖,骨骼清奇,不忍他早夭,有意收他为徒。他本就非得宠皇子,又因生母出身低微,在宫里生存不易,荀氏帝有意讨好先师,自无不允。” “自此,他便被抹去荀氏姓氏,被先师收为入室弟子,取道号空无,意为万物皆空,无为无物。” 贺绍廷恍然大悟,原来这空无道长便是前朝皇室中没有记载的那位皇子,所以他会与芳宜等前朝余孽勾结,做出这样之事实不为奇。 他冷笑地又道:“如今看来,尊师一番苦心却是落空了。空无空无,以他连番所行之事,哪里是空无,分明是眷恋红尘富贵!凡此种种恶行,实是骇人听闻,紫阳道人一世英明,便要生生毁于恶徒之手!” 赛神仙颤着身体,双唇亦是微颤。 他很想说空无师弟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个人心思纯净,万物众生在他眼里皆为虚无,他早就摒弃红尘,又岂会为了前朝富贵而做出此恶行。 可眼前的锁魂阵,以及早前唐筠瑶那个拘魂符却让他说不出半句辩护之话来。 贺绍廷眸中却凝聚了杀意,本来他还想着尽可能生擒玄清,如今看来,那个人一定要死!这样的人不死,若是再被有心人利用,只怕还不知会引起多少祸端! 唐筠瑶紧紧地攥着拳头,用力一咬唇瓣,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唐淮周方才便注意到了赛神仙望向妹妹的那一眼,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只是此刻却又不便多问,唯有强自压着心中焦躁。 察觉妹妹异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环住她的肩,把她带入怀中,无声地给予保护与宽慰。 “将军,这里还有一个出口!”有官兵急急过来禀报。 贺绍廷带着人大步走过去,果然便见一道隐藏得极深的石门,命人用力推开后,另一道长长的石级便出现在眼前。 他率先踏上石级,曹胜等人紧随其后。 唐筠瑶见状亦要跟上,唐淮周急忙拉着她:“宝丫,咱们还是上去等消息吧!这里之事便交给廷哥儿。” 自进入这里后,妹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更总是颤抖不止,眼中甚至带着深深的恐惧与仇恨,这些他一一看在眼内。 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再让她跟着去了。 “哥哥,我要去看看!”唐筠瑶却无比坚定地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便也跟了上去。 唐淮周见劝她不住,恨恨地跺了几下脚,也不得不跟上。 “不听话的坏丫头,看我回去怎样收拾你!” 石级一层一层往上,到了尽头便是一个圆铁盖,贺绍廷试探着推了推,铁盖纹丝不动,曹胜带着上前帮忙,几人一合力,只听‘哐当’一声,铁盖终于被缓缓推开,随即一道耀眼的强光便朝着众人射来。 “咦?这不是后山么?”有官兵探出脑袋往外头一看,顿时惊讶地叫了出来。 原来那玄清的厢房竟有暗道通往后山,这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知这些年他到底利用这暗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贺绍廷暗道,正要带着人往从洞口处爬上去,不经意间回头,便看到了急急追上来的唐筠瑶。 他唯有先让曹胜等人上去,冷着脸将唐筠瑶拉到一边,不悦地瞪了唐淮周一眼:“你怎么让她跟来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她执意要跟来,我又如何劝得了她。”唐淮周无奈。 “好了,来都已经来了,自然要看个明白,廷哥儿,咱们也上去吧!”唐筠瑶连忙打断他们的话。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总不能让她原道折返,那岂不是更放心不下?贺绍廷无奈,牵着她的手来到那洞口处,用力将她抱起,托着她给予助力,让她也跟着爬了上去。 唐筠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眸一看,见果然便是位于朝云观后山的树林,官兵们正在四下搜罗着,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乖乖和周哥儿一起不要乱跑,不要让我担心,嗯?”贺绍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低声叮嘱道。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根处,痒痒的、暖暖的,也奇迹般地让她焦躁难安的心思平复了下来。 “好,我不乱跑。”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贺绍廷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顶,瞬间便将她已有几分凌乱的长发又揉乱了些。 唐淮周望了望变得无比温顺乖巧的妹妹,无比嫉妒地瞪了转身离开的贺绍廷一眼,随便寻了处阴凉之处一屁股坐下,顺手扯了根野草在手上。 “宝丫,来坐一会歇息歇息,让他们忙去!” “对对对,坐一会儿,快累死我了!”赛神仙也终于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离唐淮周不远的一个凸起的小坡上。 唐筠瑶环顾一周,见官兵们正认真地四处搜查,知道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便朝兄长处走去,打算也歇息一阵。 行至赛神仙身边时,她止了脚步,蹙眉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坐着的地方。 “你看什么?想坐我这里?”赛神仙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哥哥,你瞧他坐着的像不像一座坟?”唐筠瑶突然回身问唐淮周。 唐淮周定睛细一看,一拍大腿:“像!像极了!” 赛神仙吓得一下子便弹了起来,立即有附近的官兵围了上来,盯着那小坡看了片刻,有性子急的干脆便挖了起来。 唐筠瑶挨着兄长,紧张兮兮地看着挖得起劲的众人。 “骨头,是人的骨头!”突然,有官兵大声叫了起来。 “是个小孩子的骸骨。”贺绍廷走过去,细一看被挖出来的骸骨,心中顿时一惊。 “这个长命锁似乎是他身上带着的。”曹胜以树枝挑出骸骨上的长命锁,用帕子擦拭干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长命锁还刻着字。若,一个若字。” 被众人挡在外头的唐筠瑶一听,脑子里一下子便冒出一个名字——许汀若。 难不成这是真正的许汀若,也就是这辈子言妩的遗骸? 第84章 第84章 她挣开唐淮周抓着她的手,拼命往前挤去:“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周遭的官兵闻声便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也让她顺利地来到了贺绍廷身边。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坑里那副小小的骸骨,明明不过一副空落落的骨架,可她却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她甚至可以知道这具遗骸的主人长大后是何种模样,知道她会在七岁的时候摔断左手骨,因为愈合得不好,足足痛了半年,以致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左手都不敢怎么使力。 “宝丫,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贺绍廷见她脸色发白,神情有异,不禁担心地问。 唐筠瑶勉强冲他笑了笑,而后又朝着赛神仙招了招手:“你过来瞧瞧,看方才暗道里的锁魂阵,锁的可是这骸骨的主人?” 在场众人闻言一惊,顿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连忙又让出一条路,方便赛神仙前去看个究竟。 唐淮周轻抚着下颌,神情若有所思地望着神情明显不对劲的妹妹,片刻,又望向围着那副婴孩骸骨仔细查验的赛神仙,再想想暗道里那个锁魂阵,浓眉越皱越紧。 不对劲,真的太不对劲了,宝丫肯定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事必定又与那什么赛神仙有些关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此时也不便细问。 “虽无十分把握,但那锁魂阵锁的应该便是这骸骨的主人。唉,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小小年纪便要承受那等非人折磨。”赛神仙长叹一声,只要再一想到害得这孩子受了那般多苦之人,很有可能便是自己的师弟,神情又添了几分黯然。 唐筠瑶心里堵得厉害,沉默地接过曹胜手中的那个长命锁,轻轻地抚着上面刻着的‘若’字。 若,许汀若,言妩,她知道言妩生前许是吃了不少苦头,可却没有哪一刻比亲眼看见那锁魂阵,以及这具小小的骸骨带给她的震撼大。 阿妩……她摩挲着那个‘若’字,忆起前世今生与言妩间的种种,视线渐渐变得有几分朦胧。 贺绍廷见她握着那个陈旧的长命锁,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身上弥漫着的那股悲怆之气息,教他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握着她的手,将那只长命锁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柔声道:“此物有些不祥,也是查明骸骨主人身份的线索之一,还是交给我吧!” 唐筠瑶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一直想要追查真相的那份心思也瞬间便淡了许多。 事到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由始至终都是唐筠瑶,上辈子是被玄清芳宜一伙强行将魂魄拘出,与同样魂魄遭困的言妩共存一体。 因她是外侵之魂,根本不可能在那具身体久存,故而最终魂魄被强行驱离,而言妩…… 她呼吸一窒。言妩在她被驱离后,同样放弃了那具身体,可是后来呢?为何她可以重回年幼之时,言妩却偏偏还保留着上辈子的魂体? 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为何可以回到过去? “宝丫,宝丫!”唐淮周突然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的神情还有几分茫然,愣愣地望着一脸无奈的兄长。 唐淮周甚少见她露出这副如同迷路小羔羊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骤然伸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回神了!” 唐筠瑶瞬间反应过来,生怕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 “好了好了,莫要恼,廷哥儿他们还要留下来查探骸骨线索,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先回去吧!我瞧着你也累了。”唐淮周连忙哄道。 唐筠瑶望向不远处的贺绍廷,见他正分派着差事,一部分官兵回到暗道里,一部分留在后山,他则亲自带着另一部分人手审问朝云观诸道士,希望从中可以得到线索。 而赛神仙自然是被他强留下来了,在玄清等人被捉拿归案前,只怕再不能到处乱跑。 她想了想,快步行至贺绍廷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贺绍廷听罢讶然,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安排沿着这条线追查的。” 唐筠瑶见他明明一脸疑惑,却没有问自己原因便应了下来,心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不但是他,便连兄长也对自己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起了疑心,只不过没有问而已。 当然,如今她也没有想过再要瞒着他们什么,只是因为这会儿心里正乱,没有心思多说什么,待她收拾一番,自然把一切告诉她们。 就在方才,她只是提醒贺绍廷,可以从骸骨与早前她交给他的那幅画像中女子关系入手。 贺绍廷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宝丫曾说过,画像中的女子与豫王侍妾许汀若许有些关系,如今又怀疑画像女子与这副骸骨的关系。咦?等等,若,许汀若,难不成这骸骨与豫王侍妾许汀若也有什么关系? 他顿时豁然开朗,只觉得总算是添了条重要线索,不再是眼前一抹黑。毕竟查一副十几年前的婴孩骸骨,着实不是件简单事。 他暗暗思忖片刻,连忙安排人去办。 “哥哥,此刻我心里乱得很,什么也不想说,待我把一切理顺了,再把一切都告诉你。”回到位于河安府的唐氏老宅,不等唐淮周细问,她便先道。 唐淮周被她噎了噎,无奈地道:“也罢,都随你。” 满头雾水的唐淮勉不满地插话:“喂,你们别当着我的面打什么哑谜啊!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我要听!” 唐淮周没好气地拉着他就走:“好了好了,免谈居士管那么多做什么,也是时候准备你的新话本了。对了,这回你打算写一个怎样的故事?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唐淮勉果然便被他带偏了心思,得意洋洋地道:“我这会儿要写一本关于前世今生的缠绵悱恻、发人深省的划时代巨著,如今还在构思着,等我构思得差不多了,再对你说说,不过你可得帮我保密。” “放心放心,我嘴巴最严实了!” “你嘴巴最严实?!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脸皮可真够厚的,之前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就是免谈居士,可你转身就告诉了三妹妹,我跟你讲啊唐淮周,你这样子可是不行的,那可是要……” 那对堂兄弟的对话越来越远,也让心情本有几分阴郁的唐筠瑶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容。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两辈子的亲人,她永远不用担心他们会抛弃自己的亲人,也无需她想尽办法去迎合、去讨好的亲人。 夜里,她躺在唐府老宅三房西厢的床上,辗转难眠,一会儿想到上辈子的许淑妃,一会儿又想到言妩,想到了这辈子初见她的那个夜里。 她记得当时曾问过她的来历,可她是怎么说来着?她说不记得了,不记得姓名,不记得从哪里来。 可她就算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却依然记得来找她,记得她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那个笨鬼说,不跟着她的话会害怕。她一直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直至今日才终于明白了。 因为她上辈子经历了最可怕之事,可身边却没有人帮她,直到她的出现。 那个笨蛋性子软绵又胆小,在最无助最恐惧之际遇到了她,自然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那个胆小鬼肯定也不愿意再面对人世间的种种阴暗,所以也根本不在乎那具身体的掌控权,才会在她被驱离之后毫不犹豫地跟着离开。 “阿妩……”她喃喃地唤着。事到如今,她们之间早就分不清是谁欠了谁。 京城的豫王府书房内,言妩无精打采地蜷缩着身子,背靠着挂着她生母画像的墙壁。 自从当日从唐府离开后回到这里,她便哪里也没有去,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只有在看到那个占了她名字的姐姐,和那个画鹃明争暗斗时偶尔望几眼,而后又兴趣乏乏地低下头去,将脑袋枕在膝上,闷闷不乐地想:“汀琬姐姐一点儿也比不上瑶瑶,上辈子瑶瑶才不会和画鹃争得这般难看呢!” 想到唐筠瑶,她顿时又唉声叹气起来,偏那边的画鹃与许汀若又不知因了何事正争得起劲,你来我往极尽刻薄之言,愈发听得她郁闷不已。 事实上,近来那两人斗得越来越厉害,豫王在的时候还好,起码还会收敛多少,一旦豫王不在跟前,两人便是恨不得撕烂对方那张脸,免得教对方总是想法子勾引殿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的争斗还是没有停下来,言妩终于忍受不了,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她想,这里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只是有点儿舍不得娘亲的画像……不过不要紧,她已经将娘亲的样子牢牢地记住了。 她深深地回过头去,最后一次望了望被挡在门后的那幅画,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豫王府。 走出豫王府大门,她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脸上一片茫然。 良久,她猛地一敲脑门:有了,有地方去了! 她可以去安平县,安平县衙是瑶瑶的第一个家,河安府的唐宅更是这辈子她的第一个落脚之处,无论哪里都有她和瑶瑶一起的踪迹。 她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抿出了欢喜的笑容。 突然,她感觉身体似是有一股冷意升腾,冷得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纳闷地皱了皱鼻子。 奇怪,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感觉到冷呢!这种冷,就像是冬日里突然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一般。 可下一刻,她心口一阵钝钝的痛,像是被什么敲打着一般。一会儿,整个人又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痛得她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瑶瑶,我疼,我疼……”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一声一声唤着那个最信任之人,可回应她的,却是那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痛楚。 “啊……好疼,好疼……瑶瑶,我疼……” 终于,剧痛蔓延至她的四肢八骸,她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片刻之后,云层缓缓散去,阳光再度照耀着地面,映着地上那越来越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的身影。 自那日在朝云观玄清厢房内发现暗道,随即又通过暗道在后山发现婴孩遗骸后,贺绍廷连日来都在朝云观审问众道士,根本无暇离开半步。 只可惜他一一审问了众人,却得知玄清自十二年前云游之后,一直没有再回来,观里也没有人再见过他,只是前几年仿佛有香客提过曾偶尔间遇见他一回,只是也不知真假。 朝云观被官兵包围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安平县,很快百姓们便又知道朝廷此番要捉拿的竟是德高望重的玄清道长。 虽然玄清道长已经不在朝云观十几年了,可记得他的香客却不少,又听闻官兵在玄清厢房发现婴孩骸骨,民间种种猜测油然而生。 有说玄清道长是妖道,专门利用婴孩来修练妖术的;有说那孩子是玄清道长一夜风流和人生下的,怕被人发现有损名声,一生下后就掐死了;也有说玄清道长是被人陷害了云云。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猜测,官兵虽然没有强行封了朝云观,可却把玄清的厢房重重包围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而贺绍廷虽然没能问出玄清下落,但也没有太失望,转而又问起玄清离观云游前发生之事。 只是事隔十几年,众人记得的有限,但也清楚朝廷此番突然派了人前来,必定是玄清犯了事,自然是希望早早与他撇清关系,免得连累了自身。 一时间,上至观主,下至负责烧火扫地的老道,均绞尽脑汁回想玄清在观里时的一桩桩事。 “你若是要问玄清到底是何时到朝云观来的,贫道也不清楚。只知道贫道来朝云观时,他已经在观里了,并且上上下下对他均是十分敬重,连观主都要退一射之地。”提到玄清的来历。观主玉清道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朝末年,因受战火之乱,观中道人逃的逃死的死,朝云观也是江河日下,名声早就大不如前。直至二十几年才慢慢重拾往日声望,这当中也是得益于以玄清为首的一干道人广施恩泽。贫道想,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观里如此有威望之故吧!”他想了想,又道。 “他在观里地位超然,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靠近他的厢房,故而也不知道他的厢房内竟然还会有暗道。” “对了,我忽然想到一桩怪事。当年玄清离观云游久久未归,观里便陆陆续续有不放心的弟子前去找寻,只多是一去再不曾归来。”他忽地一拍大腿,想起了这桩事。 贺绍廷心中了然。看来那些根本不是什么道士,而是藏身观中的前朝余孽,不过是借着外出寻找玄清之名陆续离开。 至于玄清为何突然选择离开,估计是与赛神仙说的作法失败,以及彼时的陛下突然对前朝余孽的打击有关,故而才不得不离开避避风头。 玉清道人有些不安地望着眼前这年轻将领,朝云观生死存亡就掌握在此人手上了,窝藏前朝余孽这一条罪名谁也担当不起,陛下若是怪罪下来,这朝云观…… 这忧心仲仲着,他突然便看到那名为‘曹胜’的护卫进来,对那贺将军一番耳语,那贺将军脸上明显现出喜色,随即他便听对方道:“多谢观主,本将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观主了!” 他诚惶诚恐地起身相送,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渐渐远去,终于长叹一声。 此番朝云观纵然保得住,只怕名声也会大损。果真是成也玄清,败也玄清啊! “已经查明白了,那画中女子乃是前朝进士许伯儒元配夫人曲氏。对了,这许伯儒正是河安府怀平县人,离安平县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只不过许伯儒一脉早就断绝了,家财也被族人给占了去,不过他生前所居的宅子,许氏族人倒是给他留着,一应旧物都完封不动地保留。” “这许伯儒虽有功名,却不曾进入仕途,高中后便带着妻子返回老家。因颇有家财,无需为生计操心,他便守着家业度日,也甚少与人往来,过的是如同与世隔绝般的日子。” “据范广寻到的许家老仆所言,许伯儒与夫人曲氏感情甚笃,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如同神仙眷侣一般。曲氏乃是秀才之女,其父与许父早年相交,早早便定下了儿女亲事,两人算是青梅竹马。” “约莫十六年前,曲氏有喜,怀胎十月产下一女……” “只产下一女?”贺绍廷突然打断他的话,疑惑地问。 曹胜点点头:“据那老仆所言,曲氏确实是产下一女,这也是许伯儒夫妇唯一的女儿。只可惜那孩子自出生起便是体弱多病,为着这女儿,许伯儒夫妇没少操心,四处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只为了女儿可以平安长大。” “你确定许夫人确是只产下一女?那老仆不曾记错?”贺绍廷又问。 曹胜回答:“那老仆曾是许府厨娘,许夫人孕中饮食多是出于她之手,生产那日她亦在场,确确实实是看到许夫人只产下一女。” “不过……”他话锋一转,“不过许夫人生产前,曾不顾身怀六甲由许伯儒陪着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女婴,恰好回府当晚便生产,许伯儒便对外宣称夫人产下一对孪生女儿。” “可知那女婴是何人之女?”唐筠瑶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你怎么来了?”贺绍廷闻声止步,惊讶地问。 “我不放心你,特来瞧瞧。对了,许夫人抱回来的那个女婴,到底是何人之女?”唐筠瑶追问。 “据那老仆所言,那女婴是许夫人胞姐遗腹女,其姐难产而亡,许夫人怜惜外甥女无人照料,与夫君商量过后,便干脆认作女儿。” 唐筠瑶暗暗吃惊。 许夫人抱回来的这个外甥女,想来便是豫王府里的那位许汀若,不,许汀琬才是。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言妩唤她为姐姐,却不承认与她是孪生姐妹之故。 她原以来她们是堂姐妹,如今才知,原来那许汀琬竟然当真不是许家女儿。 她当日随口胡诌用来骗折柳的一番话,竟然又让她给说中了! 许汀琬不是许家女儿,甚至年龄应该比言妩要大几个月,许氏夫妇要宣称她们是孪生姐妹,自然是比照着言妩的生辰而言。 所以,许汀琬的生辰八字也是假的,那什么命格自然当不了真。难为芳宜等人为着这命格之说耗尽了心思,哪想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问:“那后来这许伯儒夫妇又出了什么事?” 曹胜下意识地望了贺绍廷一眼,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又道:“十四年前,许伯儒夫妇带着一双女儿外出,归来的途中出了意外,夫妻二人及一干仆从无一生还,只一双女儿不知所踪,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唐筠瑶心里颇不是滋味,哪里是不知所踪,不过是被人抱走了,意外想来也不会是真的意外,不过是杀人夺女罢了。 孪生姐妹,生辰八字相近,所以芳宜玄清等人才会在真正的许汀若死后,以许汀琬替代。 许伯儒夫妇为着体弱多病的女儿四处祈福,自然也会求到彼时名声正盛的玄清头上,女儿的生辰八字想来便是那个时候泄露给他的。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这也怪不了许氏夫妇,毕竟她的祖母不也和他们一样么?否则玄清又怎会在后来想到拘她的魂去续言妩的命。 对病急乱投医之人而言,他那种德高望重的仙长是最不会设防的,许氏夫妇又怎会知道自己的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却给自己一家招来了杀身之祸。 第85章 第85章 “看来那副骸骨便是许伯儒的女儿,玄清妖道等一干前朝余孽出于私心将她抱了来,不料小姑娘天生体弱以致性命垂危,玄清便在秘道下设下锁魂阵将其魂魄困住,又以拘魂符欲拘他人之魂为其续命,不料却是功亏一篑。”贺绍廷冷笑道。 “属下不明白,玄清妖道一干人为何要想方设法延续那位小姑娘性命?属下等已经细查过了,许家身家清白,许伯儒夫妇确实不过寻常百姓,与前朝皇室并无半点瓜葛。”曹胜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是有利可图方会如此,会如此花心思去对待一个婴孩,必是因为这婴孩有过人之处。只是那般小的一个孩子,心智未开,再有什么过人之处也看不出来,唯一让他们在意的,想必便是命格之说了。”贺绍廷越说越恼怒。 为着那等飘渺虚无的命格,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地对待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简直是禽兽不如! “那另外一个女婴呢?又去了何处?”曹胜又问。 贺绍廷却没有回答。 另外一个女婴自然便是豫王府里的那一位许汀若,只是他却不清楚她可曾‘认贼作父’?可曾成为了那些人的同党。这些他还需要细查,免得误伤无辜。 唐筠瑶自然看得出他的想法,不由暗叹一声。 她的少年将军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无论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心里却始终保留一方柔软。 若是换个人,为免除后患,自然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一律将那假的许汀若打为同党处置了事。 毕竟芳宜还在东宫的时候,对她确是诸多看顾,甚至她如今最信任的折柳,也是芳宜的人。合情、合理、证据确凿,谁还会再花心思查探那般多。 “宝丫,我此刻还有事要忙,不如便先送你回去?”贺绍廷还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遂低声道。 “不必了,我想去看看她。”唐筠瑶摇头拒绝了。 贺绍廷一时不明白她口中所指的‘她’是何人,待见她神情间掩饰不住的几分难过,顿时便明白了。 “我让人把她的遗骨重新收拾了,如今暂且安置在东殿内,赛神仙在那里每日为她上香。你若是想过去,我让人带你去便是,只是记得不可久留。”贺绍廷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唐筠瑶颔首应下,在一名年轻官兵的带领下到了东殿,果然便见殿内摆放着一副小小的棺木,赛神仙正盘腿呆呆地坐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来了?”赛神仙看到她,随口招呼了声。 唐筠瑶应了声。 “其实十几年过去了,她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了,哪里还会逗留世间。如今为她上香烧纸,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而已。”见她望着棺木前置的香炉,赛神仙自嘲般道。 “是么,转世了啊……”唐筠瑶喃喃地道。 若是这辈子的言妩转世了,那随自己一起回到这辈子的言妩呢?她又算什么? “你可信命格之说?”她定定神,强压住心酸,低声问。 “那你可信这许家小姑娘当真是凤命?”赛神仙不答反问。 唐筠瑶怔了怔,苦涩地摇了摇头:“不信。” 上辈子她倒是延续了言妩命格,可最终她也没能当上皇后,可见命格之说根本不足为信! “其实我是相信的。”赛神仙却叹息着道。 “你相信?”唐筠瑶惊讶了。 “常言道:慧极必伤,天生便比旁人要聪慧之人,必定亦会比旁人过得艰难,所谓能者多劳便是如此。同理,贵极必损。凤命至尊至贵,许家小姑娘天生凤命,可同样亦是寿夭之相。” “所以,命格贵重之人,却未必一生荣极贵极;反之,命格平常之人,将来却又未必不能享尽荣华。谋事在人,事在人为,与其寄希望于天定命格,倒不如把前程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上。” “从一开始,他们便错了。他们信了‘天’,却不信‘人’,所以注定他们会一败涂地!” 唐筠瑶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你也算是修道之人,难为你竟说得出‘事在人为’这样的话来。” 赛神仙微微一笑,神情瞧来有几分怀念:“师父生前曾说我只算半个修道之人……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你……” 话音未落,他便见唐筠瑶神情似悲似喜,眼中更是隐隐有泪光闪耀,正盯着他身后,双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下一刻,唐筠瑶便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半跪在那小小的棺木旁,双手似是抱着什么,哑着嗓子唤:“阿妩……” 他脸色一变,顿时便想到了某种可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唐筠瑶本是认真听着赛神仙说话,突然见一道白光落在棺木旁,白光过后,她定睛细一看,竟然便看到言妩躺在地上。 她初时以为自己眼花,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再一看,确是言妩的身影,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眼睛也渐渐变以得湿润,终是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阿妩,阿妩你怎样了?”她唤了好几声,可言妩却一直没有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言妩的身体似是淡了几分,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又接连唤了几声,却始终得不到言妩的半分反应。 她终于开始慌了,猛地朝着赛神仙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口道:“你救救她,救救她!” 赛神仙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尤其外头原本是阳光明媚,此刻阳光却被乌云掩盖,殿内瞧着更是阴森森的,一个美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硬是拉着他往一旁的棺木走去,指着空落落的地上让他救救‘她’。 饶得他素来大胆,此刻额头也冒起了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救、救、救谁啊?姑娘,你可不要吓我,我虽然生得高大威猛,只是胆子却只有核桃般大,经不得吓的。” “你救她,这是你们欠她的,若不是你们,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再给她烧再多香、再多纸钱又有什么用!你救她!”唐筠瑶眼中泪水滑落,可神情却是相当凶狠,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手腕,厉声道。 赛神仙惨白着脸,可也总算把她的话听明白了。 他接连深呼吸几下,好歹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先跟我说一下,我才好对症下药啊!” 唐筠瑶胡乱抹了一把眼中泪水,简单地把言妩的来历对他道来。 赛神仙听罢大惊失色,整个人如遭雷轰,久久说不出话来。 “救她!你救她!”看着地上无声无息的言妩,唐筠瑶眼中泪水再度滑落,用力一咬唇瓣,强硬地又道。 “她身上可有异状?”赛神仙定定神,冷静地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半点异样都没有。”唐筠瑶哑着嗓子回答。 “你再试试能不能碰到她的脚?” 唐筠瑶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往伸出手去,想要触摸言妩的双脚,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从她的脚上穿了过来,而后触及冰凉的地面。 她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旁人会看不见摸不到言妩,可言妩对她而言,就跟寻常人一样,她能看到她,也能触碰到她身上任何地方,似如今这般情况根本从来未曾遇到过。 赛神仙一见她这般模样,还能什么不明白的,叹息着道:“姑娘,并非我不愿救她,而是根本救不了。她乃异世之魂,本就不容于世上,又无宿主,魂飞魄散是必然的。能跟在姑娘身边十几年,也是因为姑娘之魂曾温养过她之故。” “如今她这般,不过是油尽灯枯,又哪是寻常人所能改变的。她会突然出现,想来是魂飞魄散前感应到了生前肉身所在,自然而然被吸引了回来。” “可是肉体已化为枯骨,再不可能凝聚她的魂魄。慢慢地,她的身体会越来越透明,而你也渐渐不能再碰到她……我能做的,便只是尽力为她聚魂,但也只能坚持数日,时候一到……”他有些不忍说下去了。 唐筠瑶脸色煞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赛神仙的叹息声更浓了。如若可以,他也想帮空无师弟赎罪,可是……这一切着实是在他的能力之外。 “瑶瑶,是你么?”言妩那有几分迟疑,也有几分不敢相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去,便见言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着地上,神色不安地望着自己。 她连忙别过脸去,拿着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这才哽着回答:“是我。” 顿了顿,她又故意板起了脸,明明还带着哭音,却偏偏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责怪道:“你跑哪里去了?害我找了许久!” 言妩眼睛一亮,脸上当即便扬起了笑容,不过瞬间便又敛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找我么?你不生我的气,也不怪我了么?” 唐筠瑶伸出手去把她拉了起来,这才轻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刚得知真相时的确很愤怒,但后来我都想明白了。一切都不能怪你,也不关你的事,阿妩,你是无辜的,你没有欠我,从来没有!” 言妩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灿烂得就像外头乌云散去后重又现出来的阳光。 唐筠瑶怔怔地望着她的笑容,眼睛又不禁有几分湿润,侧过脸去,便对上了赛神仙那复杂难辩的神情。 “这个给你,让她带在身上,可暂且凝聚魂魄,只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世间万物自为定数,异类终是难容于天地之间,与其再苦苦挣扎,倒不如抓紧这最后的时光,让她毫无遗憾地离开。”他将一直带着身上的一个木牌交给她,低声劝道。 唐筠瑶低着头,望着手中那块乌黑的木牌,只觉得眼中泪意涌动,连忙忍住了。 赛神仙又是一声长叹,背着手缓缓地走出了殿门。 “阿妩,这个你带着,切记不可离了身。”她定定神,勉强扬着笑容,把那块木牌递给言妩,叮嘱道。 言妩定定地望着她,少顷,默默地把木牌接了过去收入怀中,而后,轻声问:“瑶瑶,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唐筠瑶张张嘴,想要喝斥她胡说八道,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让她半个字也发不出。 言妩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觉得难过极了,吸吸鼻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可最终却没有掉下来。 “不要紧的,你都回到爹娘身边了,我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她抬头,眼中水光盈盈,脸上却带着安心的笑容。 唐筠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阿妩,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带我回来的?” 言妩掏出她的小帕子,轻柔地为她拭着泪,明明眼中也含了泪珠,可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得意:“是呢!是我带你回来找你爹娘的,我是不是很厉害?” 唐筠瑶呜咽着点头,便见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筠瑶才勉强忍住泪意,而言妩也终于察觉了自己身处之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油然而生,骤然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唐筠瑶的手臂,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唐筠瑶初时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害怕,可再一想朝云观便是上辈子她被活埋之地,顿时便明白了,更加用力地回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不要怕,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良久,伏在她怀里的言妩才渐渐地止了颤抖,缓缓地抬眸望向殿内的那副棺木,曾经的痛苦记忆再度在她脑中浮现,可这一回,她却是死死地咬着牙关。 半晌之后,唐筠瑶便听到她轻声问:“那是我么?” “……是,是你,是这辈子的你。” 言妩轻轻挣脱了她,缓步行至那棺木前,呆呆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唐筠瑶也不打扰她,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瑶瑶,你可以把我葬在爹娘身边么?我都忘记有爹娘的感觉了,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长大后的我。”她听到言妩喃喃地说着。 “你是你爹娘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珍宝,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言妩一愣,随即惊喜地转身:“你找到我爹娘了么?他们是怎样的人?” “找到了。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也是最好的爹娘。” “就跟你的爹娘一样么?” “是,就跟我的爹娘一样。” 言妩终于满足地笑了:“真好,我也有爹娘了……” 唐筠瑶强忍着心酸,轻声道:“那你可想去你家看看么?” “我家?”言妩一愣。 “是,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和你爹娘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言妩眼睛闪闪发亮,又惊又喜地问:“还有这样的地方?” “有,怎会没有?你们的族人把你们家保留得很好,一切都原封不动,就跟当初你们在的时候一样。” “我要去我要去,我想看看我出生的地方,看看和爹娘生活过的地方。”言妩迫不及待地回答。 唐筠瑶含泪点头,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感受到那凉意后,又忍不住用了几分力。 言妩抿着双唇,眼睛愈发明亮。 瑶瑶不生她的气了,她有爹娘了,真好! 唐淮周听到妹妹的请求时久久不作声,只是皱眉定定地望着她,少顷,叹息着道:“也罢,既然你坚持要去,我便陪你便是。” 无缘无故地要去许伯儒旧宅,宝丫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他就等着这坏丫头到时要怎么解释。 唐筠瑶松了口气,揪着他的袖口摇了摇,难得娇憨地道:“哥哥你真好!” 唐淮周得意地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直看得一旁的言妩掩嘴偷笑。 “三哥呢?可要叫上他?”唐筠瑶四下看看不见唐淮勉,遂问。 “他忙着四处采风,只怕没空陪你。”唐淮周一脸无奈。 唐筠瑶笑笑,倒也不在意。 怀平县虽不远,但一来一回在路上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更何况还要征得许氏族人同意才能到许伯儒故宅,更要多些时间,为免贺绍廷担心,唐筠瑶还使人给他带了话。 许伯儒夫妇故去后,两个女儿又不知所踪,家财自然被许氏族人给收了去,倒是故宅被族长坚持保留下来,算是寄托族人对他们的哀思。 如今被安排守着许伯儒旧宅的,也是原本在这宅子当差的老仆,听闻是主子生前故友之儿女前来追忆故人,自然忙将他们迎了进去。 “老爷生前最喜欢坐在临竹轩里头品茶,自从夫人有喜后,老爷这个习惯便改了,变成了每日对着夫人弹琴念书。” “爹爹是在弹琴念书给我听么?”言妩有些期盼地问。 唐筠瑶轻轻点了点,在心里柔声道:“是,你爹爹很疼爱你,对你的出生充满了期待。” 言妩没有说话,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老仆许是多年未曾遇到有人来访,带着他们在宅子里转了一整圈,一点一点地追忆着主家生前之事。 比如姑娘出生后,老爷高兴得原地翻了个筋斗,逗得众人忍不住直乐。 又比如二姑娘身子不好夜里却又总是爱闹,老爷怕她吵到夫人,也担心女儿,便整夜抱着她在怀里轻哄,到后来,抱起孩子来比夫人还要娴熟。 上了年纪的老仆絮絮叨叨,提到过往,满着褶子的脸缓缓地笑成了一朵菊花,眼神更是充满了怀念。 “……夫人性子好,也有善心,不只是府里众人,便是邻里也没少受她恩惠。可惜啊,好人不长命……” 言及此,老仆那浑浊的眼睛也不禁有几分湿润。 唐筠瑶下意识地望向言妩,见她咬着帕子无声地落泪。 “这里我家姑娘还在,如今也与这位姑娘一般大了!”老仆抹了抹眼中泪花,微眯着双眸打量起唐筠瑶,良久,满是唏嘘地道。 “若是她仍在世,一定会是一位像她爹娘一般善心又宽和的好姑娘。”唐筠瑶含笑回答。 老仆欢喜得摩挲着手掌,连连点头:“对对对,都说女肖母,姑娘若是在世,一定像夫人那般,是个模样俊性子好的善心姑娘,到时候媒人踩破门槛,老爷只怕有得烦恼。” “为何要烦恼?”唐淮周好奇地问。 “养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要被人抢走了,老爷心里能不烦恼么?”老仆呵呵地笑着。 唐淮周哑然失笑,点头道:“您说的有理。” 一旁的言妩已经哭得直打嗝,咬着帕子呜呜咽咽地叫着爹娘。 唐筠瑶看得心酸,默默地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一行人把许宅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见天色不早了,唐淮周才带着妹妹告辞离开,住到了临时落脚的客栈里。 夜里,月色朦胧,唐筠瑶躺在床上,身边则躺着已经平复了心情的言妩。 她听到言妩轻声问:“瑶瑶,我爹娘是不是很好?” “是,他们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也很疼爱你。” 言妩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喜笑容,心里那隐隐的缺口仿佛一下子便被补上了。 唐筠瑶抬手,轻轻地捊了捊她的鬓发,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动作忽地一顿,用力一咬唇瓣,强忍下心里那密密实实的痛意。 她看到,言妩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在眼前一般。 言妩对她的异样却毫无察觉,依旧欢欢喜喜地说着她的爹娘,末了,话一转,眼睛忽闪忽闪的,问:“瑶瑶,你是决定要和廷哥儿一起了么?” 唐筠瑶忍着心中悲伤,勉强扬着笑容回答:“是,我决定和他一起了。” “那以后你喜欢廷哥儿就会比喜欢阿妩要多了么?” “不会,廷哥儿和阿妩不一样。阿妩就像爹爹、娘亲和周哥儿一样,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言妩抿嘴,露着浅浅的欢喜笑容:“瑶瑶这是把我当作妹妹了么?” 第86章 第86章 “不,我是把你当姐姐了。”唐筠瑶故作轻松,“打量着我不知道呢,明明你比我还要大一个月。” “咦?我才是姐姐么?”言妩指着自己的鼻端,惊讶地道。 “当然!不过你又笨又胆小,只怕是当不了姐姐,还是继续给我当妹妹吧!” “噢……好,那等到下辈子我再当姐姐,一个真真正正可以保护妹妹的姐姐。”言妩信誓旦旦地保证。 下辈子么……唐筠瑶心口一痛,又像是被针扎中一般。 “好,下辈子轮到你保护我了,可不许再骗人!” “那是当然,我从来不骗人。”言妩急急地保证。 唐筠瑶含笑望着她,看得她心里美滋滋的,愈发往她身边直蹭。 “我们明日要去哪里?”言妩挨着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期待地问。 “阿妩有什么地方想去的么?”唐筠瑶不答反问。 “我想到街上四处走走,可以么?”言妩有些不安地问。 这里是她的家乡,可她却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籍此机会到处看看,也许这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好,那就再去看看。”唐筠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言妩高兴地笑了,头挨着她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神情尽是满足。 “以前我就一直很羡慕折柳,可以和你躺在一起说悄悄话,不过那时候我胆子小,连让你知道我的存在都不敢。” 唐筠瑶一怔,知道她说的是上辈子,在她根本不知道她存在的那辈子。 上辈子,折柳是她最信任之人,她偶尔不用侍寝的时候,便会不分主仆地和折柳躺在同一张床上闲聊一阵才睡去。 “那如今呢?阿妩可有悄悄话要说?”她忍着心酸问。 “有呢有呢!”言妩顿时又兴奋起来,眸光闪闪的,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免谈居士的话本,写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我其实也不喜欢,他笔下的主角太奇怪,也太欠揍了,以致有好几回看了他的话本后,再看到勉哥儿本人,我险些没忍住想冲上前去把他揍一顿。”唐筠瑶同样小小声地道。 言妩‘噗嗤噗嗤’地捂嘴直乐,为着两人有共同的看法。 “可是五公主却喜欢得紧,还每本都要看好几遍呢!” “这大概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吧!”唐筠瑶的语气尽是无奈,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言妩听了又是好一阵乐。 “我也不喜欢唐筠瑜看你的眼神,好像你欠她银子没还似的,真是太讨厌了!” “我也觉得她很讨厌,不过现在好了,她很快就要嫁人了,以后想必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她要嫁人了么?嫁给谁?” “就是她那个陈家表哥呀,跟小时候一样胖胖的那个。” “胖表哥没有廷哥儿好看,也没有周哥儿好看,连免谈居士都比不上。唐筠瑜一定很不乐意。”言妩笃定。 “阿妩真聪明,这都猜着了。她是不乐意,可是她爹爹同意了呀,再闹也没用。”唐筠瑶夸奖道。 言妩得意地抿了抿双唇,又道:“你爹爹就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之事,唐筠瑜的爹爹没有你的爹爹好,也没有我的爹爹好!” “是呢!大伯父如何及得上我爹爹和你爹爹。” …… 夜色渐深,屋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低,也不知过了多久,低语声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察觉身边之人已经进入了梦乡后,言妩缓缓地睁开双眸,怔怔地望着躺在身边的唐筠瑶,片刻,眼中渐渐凝聚了泪水。 瑶瑶,这一回我大概要食言了…… 她已经不会再有下辈子了,所以没办法再当她的姐姐。 翌日一早,唐筠瑶醒来,下意识地侧头望望身侧,看到言妩那张沉睡着的脸,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还在。 她轻轻地掀开薄被翻身趿鞋,正要下地,便听到背后的言妩初醒后带着几分微哑的嗓音:“要起来了么?” “你若是困便再躺一会儿,这会儿还早,不急。”她转过身,柔声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把滑落腰间的薄被拉好,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从她的腰间穿了过去,直接触到了床板,心中一紧,整个人顿时便僵住了。 不过才一日多的时间,竟然从脚蔓延到了腰了么?那留给她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言妩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笑盈盈地掀开薄被:“我才不要再睡呢!瑶瑶起来了,我也要起。” “好……”唐筠瑶的声音微颤,怕她察觉不妥,连忙深深地呼吸几下,才勉强让自己平复下来。 “阿妩过来,我帮你梳头。”待她梳洗完毕,又换上一身外出的男装后,朝着托着腮帮子坐在一边的言妩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言妩乐呵呵地走到她的跟前,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她先是替自己解下发带,而后带起梳子,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梳着满头长及腰间的青丝,动作之轻柔,仿佛她是什么无价的珍宝。 她的眼睛闪闪亮,脸上漾着欢喜的笑容,忍不住道:“瑶瑶你真好!” 唐筠瑶望向铜镜,铜镜里却只能显出她自己,一个手持着木梳空做梳发动作的自己。 在门外候着的唐淮周见妹妹又是一身男装打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想去哪里?” “我就到街上到处走走,看看热闹就回,不会耽搁时间的。”唐筠瑶瞥了一眼满脸兴奋地跟在身边的言妩,这才回答道。 见唐淮周似乎又想要说什么,她连忙道:“好了好了,你若是还有其他事便忙去,我自己去便可以了。” 唐淮周又如何会放心她一个人到街上乱逛,自然要跟着,免得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怀平县虽比不上安平县,但也是河安府辖下相当富裕的大县。街上各式商铺林立,还有挑着东西叫卖的各式小贩,人来人往,端的是热闹非凡。 也许是因为这是自己家乡之故,言妩看什么都觉得好奇,看什么都觉得欢喜,又因为唐筠瑶始终跟在她的身边,故而也没有行人‘不长眼’地从她的身体穿过去,愈发让她兴奋得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唐淮周一脸生无可恋地跟在妹妹身后,看着她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一会儿在这边瞧瞧,一会儿又往那边看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可还是认命地跟着。 “瑶瑶你闻闻,这里的包子是不是比京城的香?也比京城的要大,连价钱也比京城的便宜。” “你看你看,那边捏的糖人也比京城的要好看。” “还有,人也比京城的热情多了,路也好走,不像京城,总会有些讨厌的人在闹市纵马,撞了人还嚣张得不行!” …… 言妩一路走,一路比较着与京城的种种,反正怎么看都是她家乡的东西最好吃、最好看,人也最热情最真诚,连路上的野猫野狗都比京城的可爱。 唐筠瑶唇边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不时附和她几句,又或是顺着她的话夸上几句,愈发让她欢喜得险些找不着北。 突然,一个调皮的孩子从人群里钻出来,四处横冲直撞着,眼看着就要撞到言妩,唐筠瑶连忙伸手想要拉开她,却是拉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她的臂穿了过去。 她心头剧震,双手不停地颤抖,最终藏入袖中死死地握成拳头。 明明今早还可以的,明明今早她还可以拉她的手,明明可以的…… 言妩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看到有孩子朝自己这边冲过来,急忙地避开,堪堪地避过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唐筠瑶没有跟上来,正要回身去找,突然又感觉体内似是有一股冷意升腾,冷得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洒在她身上的温暖阳光,也渐渐变得灼热起来,她的双唇不停地颤抖,而后,用力一咬唇瓣,以平生最大的毅力忍耐着,缓缓地转过身去,扬着灿烂的笑容,朝着同样带着笑容的唐筠瑶走去。 “瑶瑶,我想吃那边的驴打滚,你帮我买一个可好?” 唐筠瑶强忍着心中悲恸,也无暇深想她能不能吃的问题,含笑点头:“好,你且等等,我去去便回。” 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笑容再也坚持不住,生怕言妩察觉,连忙加快脚步朝着卖驴打滚的小贩走过去。 言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的身影,努力把她的样子刻入脑子里、刻进灵魂深处。 阳光越来越强烈,映得路上的行人险些快要睁不开眼睛,她只觉得体内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可这一回,她却感觉不到痛楚。 她缓缓地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化作零散的白光,而后,再渐渐地蔓延到全身…… 瑶瑶……彻底被白光融入之前,她只来得及低叹一声。 唐筠瑶从小贩手中接过包得严实的驴打滚后,先是深呼吸几下,一再告诉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免得那个笨蛋担心,待觉得整个人已经平复了下来后,重又带上笑容,缓缓转身,而后,手上的那包驴打滚‘啪’的一声便掉到了地上。 方才还站在身后不远的言妩却已经不见了,隐隐地,她只看到有几点白光一闪一闪,最终彻底消失,顿时慌乱起来。 “阿妩,阿妩,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疯了般冲过去,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人海茫茫,哪里有那个人。 “阿妩,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不死心地唤。 “宝丫,宝丫你在找什么?”不远处的唐淮周见妹妹突然激动地冲入人群当中,似是在找着什么,顿时便急了,连忙往这边挤过来。 “阿妩,阿妩……”唐筠瑶带着哭音,一声一声地唤着。 突然,她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低下头一看,便看到那块本应在言妩身上聚魂的木牌,好好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子,颤着双手捡起木牌,片刻,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往下砸落,很快便溅湿了木牌一处。 “宝丫,宝丫……” “哥哥,她走了,她不见了……”唐筠瑶靠在他怀中,终于放任自己哭了出来。 那个陪了她两辈子的人消失了,消失得无声无息,自此,天上地下,今生来世,她都再也看不到她。 她一定也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所以才会把她支开,她甚至不肯让她看她最后一面。 她?她是谁?唐淮周不解,但此刻也不好多问,只心里隐隐觉得,或许这一切都与她的种种秘密有关。 兄妹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素来性子强悍的妹妹哭得这般伤心,这般不管不顾,不禁有些心疼。 待他半扶半抱地把她带回客栈,一直到她哭声渐止,这才命蓝淳打了温水进来,亲自打湿布巾给她洗脸。 “宝丫,你要知道,我是你的兄长,这辈子唯一的亲兄长,不管你心里藏着多少秘密,哥哥都等你肯主动开口告诉我的那一日。” 唐筠瑶紧紧地握着那块木牌,低着头一言不发。 唐淮周叹了口气,疼爱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子,正要离开让她静一静,才刚转身,便听到她冷静地问:“哥哥,你可知道玄清妖道欲拘来续许家小姑娘性命之人是谁?” 唐淮周愣住了,还没有回神过来,便又听她道:“是我!” 他顿时大惊失色:“你说什么?!那妖道欲拘你之魂续许家姑娘的命?!” 唐筠瑶点点头,眼中又再度漾上了泪意。 将一切和盘托出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就像一直压在她心口上的大石终于被人搬开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纵然他的认知因此受到严重挑战,可他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 唐淮周满眼尽是不可思议,好片刻地喃喃地道:“这太让人不敢相信了,居然还真有这样的事。上辈子?” 想到妹妹方才提及的上辈子种种,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眼中迅速溢满了杀气,身体更是因为愤怒而颤抖不止。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复那翻滚的怒火,望向唐筠瑶的眼神带着怜惜,带着心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妹妹竟然经历如此痛苦,若是爹娘知道…… “宝丫,上辈子之事莫要告诉爹爹和娘亲。”他哑声叮嘱道。 此事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父女骨肉相残着实残忍,爹爹公事繁忙,没有必要再让这些事扰乱他的心。而娘亲又是那等温和脆弱,若教她知道最疼爱的女儿曾经历过什么,这不亚于往她心口插刀。 唐筠瑶点点头,她本就是如此打算。自从得知上辈子她不遗余力地针对打压的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一刻的痛不欲生至今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自然也不希望她家的老头子再经历一番。 唐淮周心口却是一阵阵痛,就像被钝器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一般,痛得他几乎要痉挛。 他用力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抵住那钝痛。良久,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也不会放过!” 本是清俊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显得有几分扭曲,眼中更是怒火翻涌,隐隐还有水光闪现。 他简直不敢想像失去了娘亲和妹妹的自己,到底是如何度过的?甚至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还把他的妹妹视如敌人般对待。 “哥哥,阿妩她消失了,赛神仙说她乃异世之魂,不能容于这世上,已经魂飞魄散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她是因为我才会如此的,她本来有机会好好活着,不管是上辈子以许淑妃的名义,还是这辈子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唐筠瑶哽声道。 她回到这辈子的那个时候,这辈子的言妩必然也还活着,她本来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延续她自己的性命。可是她却选择把她送了回去。 唐淮周喉咙一哽,为着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此刻却对她充满了感激的言妩。 如此大恩大德,他甚至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仍旧坐在小小的棺木前发呆的赛神仙听到脚步声,回头一望,便见唐淮周唐筠瑶兄妹二人并肩而入,兄妹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个还给你。”唐筠瑶把手上一直紧紧握着的木牌递给他。 他一看就明白那个人还是消失了,沉默地伸手来接,指尖在触及那木牌时,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暖流透过木牌传到他的体内,教他不自觉地怔了怔。 他下意识地握紧那木牌,更加明显地感觉到了那股暖流,暖暖的,麻麻的,却是让人极度舒适,整个人便像是在冬日里被阳光温柔地包裹着。 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唐姑娘请留步!”他回过神来,看到唐氏兄妹离开,连忙出声挽留。 “你想做什么?”唐淮周把妹妹护在身后,眼神充满了防备。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唐姑娘。”赛神仙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知道言妩之事,故而也不敢明言,只是期待地望着唐筠瑶。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不必瞒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唐姑娘,我只是想问问,当真是许姑娘把你送回来的么?”赛神仙听罢便干脆地问。 “是她,除了她再不会有旁人。”唐筠瑶的语气相当笃定。 “唐姑娘,世间万物均有定数,并非人力能所违,许姑娘如何能凭一己之力逆天而行,此事本就存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她在骗我?!”唐筠瑶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等意思。许姑娘稚子之心,心思通透澄澈,又与姑娘感情甚笃,自然会不释一切代价挽回你的生命。” “只是,此等穿越生死,逆天而行之事,实非人力所能违。除非她是有功德金光庇护的大德之人,可是纵然如此,能回来的也只能是她一个,又怎么把姑娘也一起带回来了呢?”赛神仙越说越糊涂,越说越混乱。 唐淮周却心思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唐筠瑶亦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事我还没有想明白,得再斟酌斟酌。”赛神仙喃喃地道,又再度盘膝席地而坐,皱眉冥思苦想起来。 唐筠瑶也觉得心里乱得很,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唐淮周拍拍她的肩膀:“咱们走吧,还要找廷哥儿呢!” 对,还要找廷哥儿商量将这辈子的言妩遗骸安葬一事。唐筠瑶如梦初醒。 她答应过言妩,要把她葬在父母身边的,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帮她达成心愿。 贺绍廷也刚好准备寻他们,一见他们主动找了上门不禁微微一笑,习惯性地先望向唐筠瑶,却见她脸色微微发白,整个人瞧着似乎有几分消瘦? “出什么事了?”他蹙眉,担心地问。 唐筠瑶正欲开口,却被唐淮周轻轻捏了捏手臂,顿时便将话给咽了回去,任由他将欲安葬遗骸之事道来。 贺绍廷点头:“此事不成问题,她本就是许家后人,遭难多年,纵然生前无法骨肉团圆,死后亦应一家团聚。若是许氏族人那边有什么问题,我可代为出面交涉。” “不必了,来之前我们已经和许氏族长商量过,他也同意了。”唐淮周道。 许氏一族从许伯儒那里占了天大的便宜,如今寻回许家女儿,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到底许氏一族如今的富足,许伯儒功不可没。 “如此也好!”贺绍廷颔首,顿了顿又道:“我另有要事要离开一下,朝云观之事便暂交给曹胜,你们若有什么事便找他,我会尽快回来。” 他虽这般说着,眼神却是望向唐筠瑶。 唐筠瑶一听便有些舍不得,上前揪着他的袖口,神情有几分依恋:“你要早些回来。” 贺绍廷眼神柔和:“好,你也要听哥哥的话,不可乱跑让我担心。” 唐筠瑶乖巧应下。 贺绍廷确是忙得很,本还想与他们兄妹说几句,可这一会儿的功夫,又先后有三名官兵进来回话,着实是分身乏术。 唐氏兄妹见状也不愿打扰他,静静地离开。 “宝丫,你答应我,关于你上辈子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廷哥儿知道。”唐淮周突然道。 唐筠瑶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总而言之,不准你再将上辈子之事告诉任何人,你答应便是。”唐淮周的语气是难得的强硬。 唐筠瑶不解,只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第87章 第87章 言妩这辈子的遗体安葬那日,天上一直飘着毛毛细雨,新坟立起,唐筠瑶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 诚如赛神仙所言的那般,这辈子的许家小姑娘已经过世了十几年,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若是投胎得足够早的话,再过那么两三年说不定就能嫁人了。如今这一切,不过是生者给自己求的心安。 唐淮周忽地走上前去,朝着那新立的坟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在心里默默地道了声‘多谢’。 众人见状均是惊讶不已,唐筠瑶明白他此举用意,只觉得鼻子有点酸涩,连忙低下头去掩饰住。 赛神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同样上前去行了礼。 唐淮勉满腹狐疑,一会儿看看脸色凝重的唐淮周,一会儿看看脸带悲色的唐筠瑶,想了想,终究没有多话。 “走吧!”唐淮周走了回来,低声道。 唐筠瑶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并肩而行,唐淮勉见状连忙跟上去,几人走出一段距离,便看到曹胜带着两名官兵走了过来。 “两位唐公子,唐姑娘。”曹胜朝着他们拱手见礼,这才指了指身后的那两人道,“这段日子将由这两人确保几位的安全。” “不必了,你们如今人手也不足,无需担心我们,我们有长风长顺已经足够了。”唐淮周摇头。 “这是将军临行前再三吩咐过属下的,还请唐公子莫要推辞。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几位乃是将军挚交好友,保证你们的安全,也是免去将军的后顾之忧。”曹胜却坚持道。 听他所言甚是有理,唐淮周也不再推辞。 就在三日前,贺绍廷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平县。 唐筠瑶却知道他的离开必是为了玄清芳宜等前朝余孽之事,唐淮周自然也猜得出几分。 早在当年图衣诈死逃脱时,贺绍廷便知道这些前朝余孽已经和东狄人勾结在一起,此番那芳宜的势力大损,在中原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投无路之下必然会前往东狄投靠,故而在带着人前往朝云观彻查之际,也不忘安排人手埋伏在往东狄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她们的自投罗网。 在得到玄清芳宜他们果然往东而去的消息后,他便将朝云观之事交给曹胜,带着范广等人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却说芳宜当日因一时冲动中了唐筠瑶之计,不但损失了大批好手,连心腹侍女图衣也因此丧了命,更有甚有,她自己也被唐筠瑶兜头兜脸抽了一鞭,半边脸被抽得鲜血淋漓,险些连一只眼睛都毁了。 原本这种鞭伤只要处理得当,好生再养一阵子便会痊愈,连疤痕都不会留一条。可她偏偏却在逃亡的路上,连性命都将要不保。 贺绍廷的穷追猛堵,使得她身边可用之人一个接一个殒命,还活着的三名护卫也已经负伤不轻,根本无法再对抗贺绍廷的追兵,她又哪会有时间好好停下来养伤,以致脸上的伤势越来越重。 到她察觉不妥的时候,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涨脓,那腥臭的脓水从脸上渗出,险些没教她恶心得晕死过去。 她知道若是再得不到有效的医治,她这张脸便要彻底毁了。 “唐、筠、瑶,贺、绍、廷!”她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这两个深恶痛绝的名字,只恨自己当初怎的不早早把这两个祸害处理掉。 她的胸口急促起伏,双手死死的攥着。经此一回,她身边可以用之人便只得这三名负伤的侍卫,留在中原的势力也几乎被连根拔起,根本不足以支撑着她再进行任何行动。 虽然很是不甘,可她也知道中原已经不可再久留,她必须及时离开,否则到时候只怕真的会将性命丢在中原。 可是,如今要怎样才能避开贺绍廷的追兵呢?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转动脑子想着应对之策。 “道长,喝口水吧!” “嗯,多谢!” 外头的对话声传了进来,她眼眸微闪,望向破庙外的玄清,眼神有几分诡异。 她怎的就忘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很好的替死鬼,一个可以为她引开贺绍廷追兵的替死鬼么? 反正折柳已经成功地取得了许汀若的信任,不管许汀若到最后能否登得上那个位置,此人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了。实际上,从当年他作法移魂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再者他本就是荀氏皇室的污点,不,准确来说,他早就不算是荀氏皇室的人了。不过念在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待将来皇侄大业得成,便封他一个虚衙当作回报便是。 心里有了主意,她勉强忍着左脸上的剧痛,起身朝着玄清走了过去:“皇叔……” 唐筠瑶当日那番回乡准备先祖六十冥寿之说并非是假,而是确有其事。自唐氏一家悉数搬到了京城之后,位于河安府的唐氏老宅便已经空置了下来,好在唐樟年当日上京时还安排了一家人打理宅子,免得宅子荒废了。 将言妩遗骸安葬后,唐淮周一边留意着贺绍廷的消息,一边开始着手先祖父的冥寿,同时也斟酌着给京里的爹娘去了信报平安,信中自然对发生在妹妹身上之事一字不提。 唐松年接到信略一看便知道儿子这是报喜不报忧的写法,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因为政事繁忙无暇多故外,也是因为他的恩师、百官之首纪渊病重,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 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自几年前起,在得了天熙帝的默许后,纪渊便已经有意无意地将手上的部分权力慢慢移交给唐松年,故而此番他突然病重,中书省一应事宜却不见半点乱。 对天熙帝而言,纪渊是他的忠臣良相,也是他一生擎友,纪渊的病重不亚于给他一记重击。 更祸不单行的是,原本自两个儿子和好如初后,皇后的身体也已经得到了好转,可就在昨日处理各宫事宜时,皇后突然不支晕倒在地,虽然很快便醒了过来,可整个人却又一下子虚弱了不少。 良相擎友、结发妻子先后病倒,使得天熙帝心急如焚,自然亦无心政事,人瞧着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好在他登基多年,根甚早稳,御下又是恩威并重,朝臣们对他是打心底臣服,自然忠心耿耿,又有唐松年、邱仲、韦良等能臣支撑着,朝中大事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只是,天熙帝的无心政事落在信王眼里,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加上如今的唐松年俨然便是下一个纪渊,信王略一思索,便决定将侍妾唐筠柔提拔为庶妃,籍此巩固与唐府的姻亲关系。 只是当他得知唐府竟然已经分了家,唐松年分府另过后,眉头不知不觉地拧紧,不过再转念一想,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难不成因为分了府,这血脉之缘便断了? 想明白这点,当晚他便宿在唐筠柔屋里,有意无意地提出让她多往唐松年府里走动。 唐筠柔听明白他的意思,哪有不肯之理,自是连连应下,又娇媚地横了他一眼。 信王被她挑逗得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即便使出自己的手段,可一想到她身后的唐府,便不得不将这股狂躁给压了下去,轻握着她的小手温柔地拍了拍,而后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自嫁入信王府后,信王对她确是相当温柔体贴,连床笫之间亦是如此,初时她还暗暗得意他对自己的怜惜,可慢慢便不满足了,可不管她如何,信王总是浅尝辄止。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每一回信王从她这里离开后,转头便传了别人侍寝,气得她险些把指甲都掐断了。 只不过,一直到将来的某一日,她才知道信王如今的温柔是多么难得,可那个时候她却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悔之晚矣。 得到贺绍廷活捉了玄清的消息时,唐淮周与唐筠瑶正在对弈,一旁的唐淮勉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相当不君子地插几句话指点一番,引来那对兄妹的怒视后又连连求饶。 长风进来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唐筠瑶手中动作顿了顿,眸中迅速便凝聚了杀气,沉着脸问:“那芳宜呢?” “让她跑了。”长风又禀,微顿,又忍不住道,“那个妇人心肠可真够狠的,竟是利用玄清妖道作饵自己逃了出去,难为那妖道还救过她一命呢!” 唐淮周冷笑:“这也是那妖道自找的。” 他深深地呼吸几下,又问:“可知贺将军打算如何处置那妖道?” “将军已经连夜写了折子送往京城,正等陛下示下呢!” 唐淮周眼眸微微闪动,飞快地与唐筠瑶对望一眼,两人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贺绍廷活捉了玄清,欲再去追芳宜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数名东狄人的保护下进入了东狄国土,而他则被东狄将士则挡在了边界处,最后不得不暂且撤离。 虽没能抓到芳宜,可却不算无功而返,因为这一回他却能肯定前朝荀氏皇室势力已经融入了东狄王室内部。 他回过头去,看着自知道自己被芳宜出卖当作替死鬼后便满脸颓败、双目无神,再没有曾经那德高望重仙风道骨模样的玄清,脸上顿时一片杀气。 “本将军到底该叫你玄清道长呢,还是空无道长?” 本是神情呆滞闭口不言的玄清听到‘空无’二字时脸色大变,惊骇地望过来,嗓音沙哑:“你如何会得知空无?” 贺绍廷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冷笑着又道:“紫阳道人德高望重,素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怀,不曾想死后却被恶徒累及名声。” 玄清的镇定终于再也维持不了,脸色惨白,双唇微微抖动着,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很想说自己并不是什么空无道长,更不认识什么紫阳道人,可那是他此生唯一净土,教他如何舍得否认! 贺绍廷却没有心思与他说些有的没的,阴沉着脸又问:“当年你是如何与前朝余孽芳宜等人勾结,杀害怀平县许伯儒一家,夺其女儿,后来又如何将其活埋,作妖法欲移魂续命。这些年又假作云游之名在外与芳宜、伍英娘合谋所犯罪行一一如实道来!” 问出这些时,他并不认为对方一定会合作从实招来,故而一早便准备了大刑。对此等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的恶徒,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哪里想到玄清自从听到‘紫阳道人’和‘空无’几个字时,心神却已大乱,又因被芳宜出卖而万念俱灰,竟是知无不言。 虽然早就许伯儒一案真相调查得七七八作,可如今从玄清口中得到证实,贺绍廷还是气得脸色铁青,死死地握着拳头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原以为是天不绝人路,竟意外教贫道得知,唐大人小女儿的生辰八字,与许家小女儿汀若竟是十分契合……” “什么唐大人?哪个唐大人的小女儿?”贺绍廷大骇,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彼时的安平县令唐松年唐大人。唐大人之女因是早产之故,身子骨有些弱,唐老夫人为着孙女儿的平安,便求到了贫道头上。”玄清已经恢复了平静,嗓音不疾不徐,仿佛说着的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是宝丫,竟是宝丫!他们欲拘的生魂竟然是宝丫的!贺绍廷浑身不停颤抖,猛地暴喝一声,突然冲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直打得他重重地撞到墙上,又反弹重摔在地上。 他一阵气血翻滚,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两眼一黑,顿时便昏了过去。 候在门外的范广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一看,见自家将军竟然抓着昏迷倒地的玄清衣襟,手握拳头就要打下去,顿时大惊,连忙上前阻止:“将军不可,要打要杀总得先审问个清楚明白!” 贺绍廷只觉得心口有一团怒火在不停地燃烧,又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心,教他又酸又痛。 “拿水来把他泼醒!”他把拳头握了松,松了再攥紧,如此几个来回,才勉强压着那越烧越旺的怒火,用力甩开玄清,沉声吩咐。 范广连忙让人准备。 玄清被冷水泼醒,身上更是一阵阵剧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碎裂了一般。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咳出几口鲜血。 “后来呢?你们便利用唐老夫人对你的信任,设下毒计欲拘她孙女儿的魂?”他听到那位年轻将军饱含着杀气的阴狠声音。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喘息几口,可不知牵动了伤口何处,痛得他额冒冷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是,是的。” 他急喘几口,挣扎着爬起,背靠着墙壁坐好。 “我将拘魂符假作平安符交给唐老夫人,知道她必定会将此符放在小姑娘身上,再在秘道设下锁魂阵,拘住许家小姑娘魂魄不让她离体。”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可惜最终却还是失败了。这原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本就是逆天而行……” 说到此处,他又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那番作法失败,他的修为已经毁去十之七八,身体更是遭受重创,以致不得不闭关调养。 可修为被毁已无恢复之可能,身体遭损亦是如此。这一切都是他强行逆天改命所得报应,事前便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好怨怪的。 “也因为作法失败,本就是命悬一线的许家小姑娘更是危矣。可是庆平她们却不肯死心……” “庆平?芳宜便是前朝的庆平公主?”贺绍廷冷着脸问。 “是,她便是庆平公主,当年代替她死去的不过是她的贴身宫女。”玄清低低地道。 “后来呢?她不甘心作法失败,那你又是如何做的?”贺绍廷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不死心,可见对那许汀若的命格是十分相信。 “先师曾有一灵玉法器留下,若贫道以命作抵,倾力一试,或能再有机会。只可惜……”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灵玉被唐小姑娘砸落污水当中,灵力尽失,再无作用。或许这便是天意,也是上天的示警。” 那一刻,他便知道荀氏确是气数已尽,再无起复之可能,可惜他被心中执念所蒙蔽,醒悟得太晚,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贺绍廷死命地咬紧牙关,双目通红,额上青筋频频跳动,身上更是弥漫着骇人的杀意。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若不是小姑娘娇纵淘气,若不是…… 他不敢再想像下去,只知道就只差那么一点,这世上就再没有那个蔫坏的小丫头,也没有那个轻易撩拨得他夜不能寐的姑娘。 “你假作云游的这十几年,便是一直帮着那芳宜做事?”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 玄清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上下亦是一阵阵痛,险些连坐都要坐不稳了。 “不,不是,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再和她的人接触过,直到去年在通州城意外遇到被官兵追捕的她。”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此处,头一歪,竟是再度昏厥了过去。 范广上前一探他的脉搏:“将军放心,人还活着。” 话音刚落,便见贺绍廷转身大步离开。片刻之后,他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轰隆’的巨响,似是什么倒塌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必是自家将军在宣泄怒火。 贺绍廷满腹怒火无处发泄,随手拔出一旁护卫的长刀,在空旷的院里乱舞一通,末了重重一拳击在矮墙上。 本就破破败败摇摇欲坠的矮墙,如何承受得住他盛怒之下倾力砸来的一拳,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贺绍廷喘着粗气,满腹怒火却没有因此而平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只要那个人好好地活着,再坏些、再淘气些、再让人操心些也没有什么要紧。 一直以来她的种种奇怪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必是一早便查到了此事,知道自己小时候曾被如此恶毒地算计过,故而才会不释一切代价对付芳宜玄清这些人,也会对他们之事知道得那般多。 返回安平县的一路上,他借着审问之名,将准备的刑具一一用到玄清身上,面容冷漠地看着他由开始的惨叫连连,渐渐变得连痛呼都叫不出声。 “将军,都受了这般多刑都没有再招出什么,想来云游的那十几年,他当真是没有再参与前朝余孽的那些事。”范广见他伤痕累累,却是再招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迟疑片刻才低声道。 贺绍廷上前几步,踢了地上不知昏厥了多少回的玄清一脚,到底也怕他受不了酷刑先死了,这才不得不下令停止用刑,又让人请来大夫草草替他医治,务必暂且保住他一命以待圣裁。 对抓捕玄清之后所做的一系列事,他自然没有让唐筠瑶知道。 贺绍廷押着玄清归来的当日,唐筠瑶便寻了个理由去见他,为的是先探听一下朝廷欲对玄清的处置,亦是想探听一番玄清可有招供,并且招认了什么。 哪想到她才刚进门便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先是一怔,而后便露出了浅浅的欢喜笑容,温顺地伏在那厚实的胸膛上,促狭地问:“廷哥儿这是想我了么?” 本以为性子内敛的某人必定又会含糊过去,不曾想竟听到他低低地回答:“想了,很想很想,一路上都在想,想早些回来见你,想一直和你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宝丫,我很想你!”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渴望,轻轻捏着她的下颌,低下头覆上那因惊讶而微张着的如花唇瓣。 第88章 第88章 唐筠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感受着唇瓣被轻轻摩挲时带来的酥麻,片刻,阖上双眸缓缓地伸出双臂,踮着脚尖环着他的脖颈。 可渐渐地,她便感觉自己似是快要融化在那充沛的男子气息里,整个人也不禁颤栗起来,身体更是变得软绵绵的,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良久,贺绍廷才依依不舍地止了动作,深深地凝视着怀中的姑娘。见她双颊绯红,那双好看又灵动的眼睛此刻雾气弥漫,不点而朱的双唇此刻亦发娇艳欲滴。 他忍不住更搂紧她,感受着怀中那柔若无骨的触感,想到自己这辈子险些便要失去她,不禁一阵后怕。 “宝丫,宝丫……”他喃喃地唤着,像是叹息,又像是在确认她还在。 唐筠瑶微微喘息着靠在他的怀里,脸上带着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害羞的浅浅笑容。听着那一声声低哑却缠绵入骨的轻唤,双颊又不知不觉地添了几分红艳。 这个人,只是简单地抱抱她、亲亲她,便能让她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蜜欢喜。 “你别叫啦!” 听着那甜糯糯的娇语,贺绍廷连日来的惊惧震怒终于缓缓散去。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一个没忍住又在那微微噘着的樱唇上飞快地啄了一记,这才松开环着她腰肢的双手,拢嘴佯咳一声,俊脸却也有几分微红。 唐筠瑶嗔了他一眼,主动地再偎入他的怀中,半边脸蛋贴在他的胸口处,还依恋地蹭了蹭,这才问:“是不是从玄清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什么事?否则你不会这般怪的。” 想来除了此事,她也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以让这个性情内敛之人突然如此失态,不管不顾地对她逾矩。 贺绍廷心口一紧,无意识地将她抱紧,哑声问:“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了?” “知道什么?”唐筠瑶故作不知地反问。 “知道玄清这些人在你很小的时候便要算计你。” 果然……他果然还是从玄清妖道处听到了部分真相。 不过对这辈子之事她原也没打算瞒他,故而相当干脆地回答:“是啊,我一早便知道了。甚至芳宜刚出现在宫里的时候,我也认出她来了。” “其实小时候在安平县,我还曾见过她和图衣两面,当时她对我莫名的敌意,让我记忆深刻。毕竟,像我这般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听话的小孩子,基本上是人见人爱的,又哪会有大人舍得对我露出那种怨恨的表情。”她随口回答。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可这姑娘偏偏还不忘趁机夸自己一句,直让贺绍廷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这厚脸皮的小骗子! “你是从玄清妖道口中得知我小时候所经历之事么?他全都招认了?”她想了想,试探着问。 “是,他都招认了。”贺绍廷点头,随即心有余悸地把她搂得更紧,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狰狞的杀意,“宝丫,他该死!” 唐筠瑶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安慰性拍了拍他的背脊,柔声道:“我没事。不过……” “他确实是该死!”她的眼中一片冷意,“但是,却不能这般轻易便教他死了,有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有让他生不如死,才能一泄我心头之恨!” 若不是他们,阿妩何至于会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一对很疼爱她的爹娘,即使会早夭,可生前却也能享受爹娘的疼爱,死后步入轮回。 可是如今……想到言妩的消失,她的恨意便再也掩饰不住。 贺绍廷搂着她的力度又不禁添了几分,片刻这后,他才缓缓地将从玄清口中问来之事一一向她道来。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居然这般主动地玄清的口供告诉自己,一时诧异不已。 贺绍廷见状微微一笑,就像小时候那般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来找我的目的不就是想知道他招供了什么么?这会儿我主动些,坦白些,你是不是应该高兴些了?” 唐筠瑶双唇一抿,便抿出了那对小梨涡,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甜甜地道:“高兴,可高兴了,这是给廷哥儿的奖赏。” 贺绍廷的嘴角无法抵制地扬了扬,明亮的双眸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缓缓低下头去,额头抵着她的,喟叹般在她耳边低语:“还有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唐筠瑶环着他的脖颈,芙颊泛红,一双翦水明眸水汪汪的,不解地问。 “还有三个月你便及笄了。”贺绍廷从来不知道三个月竟会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得教他心焦。 唐筠瑶一下子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里软软的甜甜的,却偏要道:“及笄了的话,娘一定会拘着我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我们便再不能见面了。” “及笄了,我便可以上门提亲。”说到两人的亲事,小贺将军脸上又是期待又是欢喜。 “你便知道我爹娘一定肯答应的么?”唐筠遥故意道。 “他们若是不肯答应,一定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不能让他们完全放心将宝贝女儿交给我。我要做的便是要让他们相信我,相信我这辈子会对你很好。”贺绍廷望入她的眼底深处,认真地回答。 这人真是的,不过是开个玩笑,偏也要回答得一本正经!唐筠瑶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的笑容也渐来越灿烂。 暂且关押着玄清的地牢里,赛神仙由曹胜领着去见了玄清。 看着躺在地上伤痕累累毫无半点生机,仿佛是个死人一般的玄清,纵然是隔了二十多年,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认出此人便是他的空无师弟。 玄清察觉有人进来,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毫不在意了。 “师、师弟,空无师弟……”一道熟悉又陌生,却带有几分哽咽的声音在地牢里响起,他的身体一僵,不敢相信地转过了头,一眼便看到了一张锁在记忆深处的熟悉面孔。 “平真师兄……”他哑着嗓子唤出了久违的名字。 “你……这又是何苦呢!”赛神仙含泪长叹,久别重逢的师兄弟俩,明明满腹话语要说,可偏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自己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落得今日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如今唯一心愿也不过是求个速死。” “求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了恶,要遭报应了,却想要速死,你可曾问问被你所害的冤魂可答应,我可答应?!”女子冷厉的声音伴着她轻柔的脚步声传了进来,赛神仙回头一望,便见唐淮周与唐筠瑶兄妹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好了,你要见他一面,此刻也见着了,也该离开了吧!”唐筠瑶冷着脸望向赛神仙。 赛神仙张张嘴欲说几句求情的话,可对着她满脸的冷漠,再想想许伯儒一家冤魂,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走吧!”唐淮周脸色阴沉,语气没有半点客气。 知道了妹妹两辈子的经历后,他对这些道士可谓深恶痛绝,纵然知道眼前这位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单凭他与玄清妖道的关系,也让他对他难生出好脸色来。 曹胜也朝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他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最后深深地望了玄清一眼,转身迈步离开。 待他离开后,唐淮周一扬手,曹胜便拱了拱手,带着跟在身后的两名兵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守在外头。 “玄清,空无,还是前朝如同垃圾一般被逐出宫的不知名皇子?”唐筠瑶的语气相当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如同蘸毒的利刃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往玄清心口上扎,直扎得他鲜血淋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既难堪又愤怒。 见他终于褪去了那死气沉沉,仿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唐筠瑶便知道自己的话凑效了,正要往他走前一步,却被警觉的唐淮周伸手拦住。 唐淮周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戳人痛脚可以,但是不准靠得太近! 唐筠瑶看明白他的警告,无奈地摸了摸鼻端,不得不退后一步。 她清清嗓子,朝着玄清愈发轻柔地道:“像你这种已经被驱逐放弃,甚至连皇室都懒得记载之人,身为荀氏皇室唯一嫡公主的芳宜,又岂会瞧得上你。若不是你从紫阳道人那里学了满身本事,尚有利用之价值,只怕她根本不屑于承认你的身份,自然连‘皇叔’也吝于叫一声。” “让我猜猜她当年是如何哄骗你的。必是说待大业得成,便会追封你的生母,将她的灵位迎入皇陵,与‘先皇’共享太庙。啧,这种鬼话你也相信?一个地位低贱的宫人,又岂配受荀氏皇族香火?又岂配与她的母后平起平坐?” “知道么?你、不、配!”最后,她一字一顿,重重地道。 玄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栗着,双手死死地握紧,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少顷,似是拼尽力气一般大吼:“你胡说!你胡说!” 第89章 第89章 “我胡说?”唐筠瑶干脆席地而坐,朝着他叹息着道,“你叫得这般大声,其实便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因为被我给说中了。你母妃……不,应该说是你母亲,毕竟以她的身份又岂能担得起‘妃’这个字。” “你虽为皇子,可实际上根本没有人把你当一回事。连身边侍候的宫人都对你们爱理不理,捧回来的膳食永远是最差的,一应日常用度更是从来没有全的。冬日,寒风凛冽,可你们甚至连最基本的一床保暖的棉被都没有,更不必说什么上好的银霜炭了。” “你不甘心,要去找你的父皇,告诉他你们过得不好,可是你根本见不着他,层层宫人把你挡在外头,不顾你的挣扎强行把你拉走。你的母亲,却因此被你牵连而遭受责罚。可是,谁也不会为她求情,因为这都是她该受的。你哭着喊着想要去救她,可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每一回你想要反抗,想要改变当前的困境,可不但于事无补,还每一回都会连累你身边之人。你的母亲一日老似一日,一日弱似一日,最终还是凄凉地死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是你的不自量力,是你的愚蠢而不自知害死了她!” “你,才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唐筠瑶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成功地见玄清终于忍受不住崩溃地抱头大叫。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生母惨死的那一幕仿若在眼前,玄清抱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到地上。 以头抢地的‘咚咚咚’响声,伴着他凄厉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地牢里不断回响,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也让她暂且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唐淮周挑挑眉,将还坐在地上的妹妹拉了起来,低声责怪道:“你也不嫌脏!” 外头听到动静的曹胜急急带着人走了进来,见状一脸诧异。毕竟这段日子玄清都是一副随时赴死的淡然模样,面对着大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却不畏强权视死如归的了不得人物,教人一阵暗恨。 “曹护卫,你们都是战场上的英雄豪杰,大约是不怎么懂得行刑此等事。恰好我日前偶有所得,知道人的身体哪里最受不得痛,而且这种痛还不会对人的生命造成威胁,正正适用于当下。不如咱们来研究研究?”唐淮周见他身后的官兵带着刑具进来,清清嗓子,一脸真诚地道。 曹胜愣了愣,而后严肃地朝他拱拱手:“还请唐公子不吝赐教!” 待唐淮周将自己的‘研究心得’一一传授给曹胜后,这才与妹妹一起步出了地牢。 “宝丫,你如何会得知那妖道小时候之事?”他问。 “从廷哥儿那里听了一些他的身世,加上合理推测随口胡说的。在宫中不受宠的嫔妃、皇子,都是一样的对待,一样的下场,这没有什么难猜的。”唐筠瑶轻描淡写地回答。 她的语气顿了顿,眼神森然,阴恻恻地又道:“他想死?可以!但是不能以这副高高在上德高望重的仙长之姿。我要将他重新打回荀氏皇室中人人可欺可辱,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一般的存在,那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身体受刑算得了什么?只有在心理上也遭受凌迟,那才泄她心头之恨!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走出好长一段距离,这才察觉身边的兄长一直没有说话,侧头一看,便看到唐淮周满脸复杂的表情,顿时一惊,随即便有些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太狠毒了?杀人不过点头,可我却还要从心理上折磨人。他要是觉得我太狠毒,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纯良单纯,会不会很失望,自此之后……要不还是收敛一下? 她胡思乱想着,把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又展开,而后再绞成一团。 “宝丫,对不住,上辈子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正不安间,她便听到了唐淮周苦涩地低语。 她止步,讶然地望向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痛苦,喉咙顿时一哽,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淮周心里难受得很。 世间上哪有什么一帆风顺之事,他的妹妹上辈子能从小小的宫女,一步一步爬到淑妃之位,这当中受了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苦头?会不会也像她口中的玄清生母那般,遭人,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她本应该在疼爱她的爹娘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最多偶尔和自己吵吵闹闹,耍耍小性子,闹闹小脾气。最算日后不会再享受皇室的荣华富贵,却能在爹娘作主下,嫁一个好男儿,从此相夫教子,富足一生。 那才应该是属于唐筠瑶的一生。 唐筠瑶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下子便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委屈了,明明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她从来不觉得许筠瑶的一生苦,也从来不认为自己那一辈子过得艰难。 毕竟,曾经害过她的、算计过她的,后来无一不被她加倍报复了回去。曾经小瞧她的,视她如同低贱脚底泥的,到后面只能跪在她脚下乞尾求怜。 打这之后,唐筠瑶每隔一日便在兄长的陪伴下到地牢‘探望’玄清,用着最温和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帮他回忆童年在宫里的时光,直到他受不了崩溃得大喊大叫才离开。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贺绍廷也收到了让他就地处死玄清的旨意。 圣旨上没有说要什么时候处死,他便暂且按下,任由唐氏兄妹继续不遗余力地折腾地牢里的那人,只等着他们出了心中恶气才行处置。 这日,唐筠瑶照样在唐淮周的陪伴下到了地牢,温和地继续说着关于前朝可怜皇子的故事。 “……你被你的皇兄踢倒在地,抱着的膳食亦撒了满地,周围都是一阵哄笑声,没有任何人前来扶你,所有人都在看你的笑话,在他们的眼里,你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地上泥。” “你的皇兄大声笑着,用力踩在你的背上,强迫你把地上的膳食吃光……” “不,不,不要,不要,我不要……”玄清满身狼狈,眼神涣散,神情惶恐,双手不停地挥着,整个人直往角落里缩去。 凭谁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状如疯子一般之人,会是曾经那个受人敬仰德高望重的玄清道长。 “姑娘,赛神仙在外头想要见你。”唐筠瑶还想再添把火,曹胜斟酌着进来禀道。 “他又想做什么?”她还没有说话,唐淮周已经不悦地沉下了脸。 “可有说找我做什么?”她拂了拂袖口上的灰尘,决定今日的‘故事’便说到这里。 “这倒没有说,姑娘若是不想见他,我让人把他打发走便是。”曹胜的态度是说不出的恭敬。 这段日子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是惹不起的,她不但是自家将军的心头宝,本身的手段也足够让人胆寒。瞧她三言两语便把一个原本淡漠到连生死都不在意之人,生生给逼成了半个疯子。 “无妨,我去见他便是。”唐筠瑶不在意地道。 虽然赛神仙与玄清师出同门,不过她对他倒没有太多恶感。 “我和你一起去。”唐淮周不放心。 “不必了,哥哥你留下来看着他们好生侍候玄清道长。”她瞥了一眼一旁的刑具,不在意地回答。 唐淮周倒也不坚持,毕竟这周围全是贺绍廷的人,想来那赛神仙不敢生出什么坏心思才是。 唐筠瑶走出地牢,便见赛神仙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巴巴地唤:“唐姑娘。” 唐筠瑶见他满脸憔悴,身上的那件衣袍空荡荡的,整个人瞧着消瘦了不少,神色淡淡地回了句:“平真道长。” 赛神仙怔了怔,扬了个苦涩的笑容,到底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道明来意:“我这段日子一直在研究着当日姑娘归还的那块木牌,终于让我察觉了不寻常之处。那一位许姑娘,也许根本没有魂飞魄散。” “你说什么?!”唐筠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揪着他的衣袖,颤声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妩并没有魂飞魄散,她还能回来是不是?!” 赛神仙却紧紧抿着双唇,无论她怎么追问也不肯再多说半句。 唐筠瑶终于冷静了下来,缓缓地松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沉声问:“你有什么条件?” “空无师弟……” “休想!”唐筠瑶想也不想地打断他的话,目光森然,“那个人必须要死!谁若是想救他,便拿命过来!” “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非让你们饶恕空无师弟性命,而是希望你们给他一个痛快。他……他纵有千错万错,那让他以命相抵便是,莫要再……”赛神仙哽声道。 他定定神,又道:“他受了这些日子的折磨,也该够了,便让他以性命相抵,九泉之下亲自向许家人认罪吧!求姑娘高抬贵手,让他去吧!” “毕竟姑娘也认为,许姑娘的下落比一个注定要死之人更重要不是?” “你在威胁我?”唐筠瑶微眯着双眸,眼神凌厉地望着他。 “我并无这个意思,不过姑娘若是如此认为,那便当是吧!”赛神仙低低地道。 唐筠瑶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忽地冷笑:“你要知道,凡是胆敢威胁我的,最终必定会付出惨重代价!” 赛神仙迎着她的视线,却没有再说话。 唐筠瑶轻咬了咬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缓缓地道:“不过,这回你赢了。我答应你,会给他一个痛快!” 第90章 第90章 赛神仙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其实他并没有把握可以让她答应,实际上就算她不肯答应,他也还是要把那一位许姑娘的下落如实告诉她的,毕竟这是师弟欠许家的。 “我需要一杯酒,希望可以由我亲自送他上路,以全了今生同门之谊。”他低声又道。 “可以,但是我的人必须全程在场,并且他死之后也必须由我的人将他的尸首火化。毕竟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这些都是奇人,轻易便能起死回生,我不得不防。”唐筠瑶不紧不慢地道。 “好,但我希望他的骨灰可以交还给我,由我将他安葬。”赛神仙知道她是在防备自己做手脚,苦涩地笑了笑,补充道。 “无妨。”唐筠瑶只要确认玄清真的死了便可以,至于他的身后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说了,我也好吩咐人前去准备。”唐筠瑶冷冷地道。 “没有了,多谢姑娘!” “那你是要亲手了结了那妖道,才肯将阿妩的下落告诉我,还是这会儿便说了,稍后才去处理妖道之事?” “我自然信得过姑娘。”赛神仙叹息一声道,末了,才取出当日交给言妩聚魂的木牌,“其实那日姑娘将此牌交还给我的时候,我便察觉它似乎有些不妥,后来经过多番查验,又翻阅了先师留下来的手札,结合她的经历,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唐筠瑶迫不及待地问。 “唐姑娘,我怀疑她受赵氏皇族功德庇护,所以她才可以带着你前世之魂回到现在。赵氏皇族平天下之乱,今上更是古往今来难得的明君,福泽万民,姑娘前生以许姑娘身份生存,在世人眼中,你便是许姑娘,受赵氏皇族功德之光庇护的自然亦是她。” 唐筠瑶蹙眉:“赵氏皇族庇护的只会是赵氏子孙,又为何庇护一个嫔妃?” “这便要问姑娘了。” “问我?我如何得知?”唐筠瑶奇怪地反问。 “姑娘前生夫君想必亦是一位功载青史的有道明君,若是他生前诚心祈愿,自然可以。”赛神仙解释道。 唐筠瑶震惊,双眸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豫王?! 她有些恍然,豫王会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么? 她知道上辈子的豫王必是喜欢自己的,可同时他也喜欢其他女子,她或许是有点特别的那一个,但却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可是,在上辈子她死去后,彼时的皇帝,如今的豫王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又听赛神仙继续道:“姑娘前生是以许姑娘之名生存,在世人眼里,你便是许姑娘,赵氏皇室功德庇护的自然便是许姑娘。故而,许姑娘才有功德护体,才可以从前生回到现在。” “而姑娘你,前生必定亦有大德之人以毕生功德相护,所以你才能与许姑娘一起经此奇遇。” 唐筠瑶脑子里愈发混乱,听及此,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此话岂非自相矛盾么?在世人眼里,前生根本就没有唐筠瑶,只有许筠瑶,故而皇室功德护的也是阿妩,不会是我。又怎么会有人以毕生功德护得到我头上来?” 上辈子根本没有人知道唐筠瑶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护她呢? “姑娘又怎么知道在你们逝去后,没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呢?”赛神仙道。 唐筠瑶心中一突。 会么?在许淑妃死后,当真会有人知道唐筠瑶的存在么? 她不知不觉地揪紧了手中帕子。 若是有,这个人又会是谁?是爹爹么?只有爹爹才会知道她真正的生辰八字。可是,真的会是他么?他又会出于什么原因会查探这些? 她揉了揉额角,想得头都有些疼了。 “若是如此,那许姑娘便非寻常异世之魂,虽还是会因为异类而不能容于世上,但却不会魂飞魄散,反而有可能步入轮回转世,又或者另有机缘。姑娘与她缘份匪浅,将来必有重逢相见的时候。” 将来?真的会么?会有那么一日么?唐筠瑶愣住了。 赛神仙又将那块木牌递给她:“此物有许姑娘残留气息,便送给姑娘,算是为两位姑娘日后重逢再添一层保障。” 唐筠瑶伸手接过,紧紧地握着,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有欢喜,有涩然,也有期待。 赛神仙这番话全都是飘渺虚无的,并无任何实证,可她不管他是否是胡言乱语来哄骗自己,她都愿意相信他这番话,相信她的阿妩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步入了轮回。 在将来的某一日,她们一定可以重逢相见,哪怕到那个时候阿妩也许并不记得自己,但那不要紧,只要她知道她好好地活在这世上便可以了。 她垂眸掩饰眼中泪光,不知不觉地将那木牌握得更紧。 “宝丫。”一直远远地望着两人说话的唐淮周终于忍不住上前来,“你们在说什么?可说完了?” “麻烦哥哥去跟廷哥儿说一声,让人准备一杯毒酒送玄清上路吧!都已经耽搁了这些日子,他也是时候回京复旨了。”唐筠瑶平静地道。 他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又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瞅了片刻,见她并无半分勉强,再用锐利的目光扫了赛神仙一眼,这才颔首道:“如此也好,祖父冥寿也快到了,处理完了此事,咱们便该安心准备冥寿之事。” 唐筠瑶低低地应了声。 地牢里的玄清察觉有人进来,下意识地往角落处缩去,害怕得不停地喃喃:“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 赛神仙呼吸一窒,眼中瞬间便含了泪。他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满身狼狈却又似饱受惊吓的这走去,一直走到他的身前才蹲下去,哑声唤:“师弟。” “不要,不要,皇兄,我不敢了,日后再不敢了……”玄清害怕得浑身颤栗不止,紧紧地抱膝愈发往角落处缩,口中只不停地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会儿也没人想看什么师兄弟情深,尽早送他上路吧!”唐淮周冷着脸道。 话音刚落,便有官兵端着一杯酒走了进来。 赛神仙颤手接过那杯酒,望向眼神凌乱,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师弟,眼中泪光闪闪。 “不要,父皇,我不敢了,我日后再不敢乱走了,不要……”玄清眼神凌乱,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恨不得把身子缩到地下去。 “空无师弟,喝了吧,喝了师父便带你走,带你离开那里,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欺负你,你也不再是宫里的皇子,而是我的空无师弟。”他哑着嗓子,颤着双手将那杯酒送到玄清跟前。 “空无?空无……空无,对了,空无,师父,我是空无,万物皆空,无为无物……”玄清直直地望向他,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是,喝了它,从此以后你便是空无……”赛神仙喉咙一哽,捧着毒酒的双手颤得更厉害了。 玄清呆呆地望着他,良久,脸上露出一个充满稚气的释然笑容:“喝了它我就是空无,我就是空无……”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夺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哐当’一下,他把空空如也的酒杯扔到地上,傻笑着又道:“喝完了,我喝完了,从此我便是空无,便是空、空无……” 一丝黑血从他嘴角渗出,随即,他剧烈地咳了起来,赛神仙含泪伸手抱住他,颤着嗓子唤:“师弟……” 玄清越咳越厉害,口中、眼里、鼻子,甚至耳朵都渐渐渗出了黑血。 “平、平真师兄……”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神情却是难得的清明,努力凝聚视线望向眼前之人。 “是我,是我。” “师兄,我错了……我辜负了师父多年教导……” “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只要你真心悔过,师父还是会原谅你的。”赛神仙眼中泪水终于滑落,可还是哽声宽慰。 “是、是么……”玄清七孔流出的黑血愈发多,他用力掐着赛神仙的手,拼尽力气地道,“荀颉复,末帝子,庆平侄,藏于东狄……” 他的身体骤然一崩,头一歪,双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已是气绝。 唐淮周皱起双眉。 荀颉复,末帝子,庆平侄,藏于东狄?他心口一紧,顿时便明白了,这个叫荀颉复的,乃是前朝末帝之子,庆平长公主之侄,现今藏于东狄,想来这个荀颉复便是他们拼尽力气想要扶持的荀氏新君! “唐公子,他确是死了。”曹胜亲自上前检查,确信玄清确确实实是死了。 “既如此,那便烧了吧!”唐淮周冷漠地道。 言毕,他转身大步离开。 迈出地牢的那一瞬间,阳光投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有片刻的目眩。 一切都结束了么?不,对他而言,一切才刚开始,从今以后,他再不是那个在父亲的庇护下只知道用功读书的唐公子,他肩上还承担了妹妹沉重的两辈子。 京城的唐府里,因政务缠身又逢多事之秋,唐松年并未能按早前预想那般告假回乡拜祭亡父,而唐柏年也不知为何亦没有起行,最后只得唐樟年带着代表大房的唐淮耀,并护着王氏与林氏一同回去。 唐松年又去信让唐淮周以三房长子嫡孙身份领祭,诸事均要听从二伯父安排,不可莽撞云云。 他这封信刚送出去,中书省便接到了贺绍廷的密折。他亲自带着前去呈交天熙帝,看着天熙帝阅毕脸色都变了,正欲细问,天熙帝便将那封密折递给他:“唐爱卿也来看看,这折子上所言之事,竟与唐爱卿有些关联。” 贺绍廷奉旨追击前朝余孽之事唐松年是知道的,料想这折上所奏亦是此事,只好好的又怎会与自己有关?他满腹狐疑,接过大略一看,脸色顿时便变了。 第91章 第91章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女儿竟然险些被人算计?! “简直荒唐!”他沉着脸低声喝道,待稍稍平复了心中怒气后,他又缓缓地道,“妖道如意算盘落空,便足以说明这一切不过是无稽之谈,大齐立国,陛下登极亦是顺应天命,君权神授,前朝余孽妄图复辟,全是逆天而行,岂能如愿!” 贺绍廷的信中并没有提及唐筠瑶命格一说,只道玄清等人欲寻一同龄、体弱且出身富贵的女婴,拘其魂为他们意图打小便培养起来的,据说命格贵重的婴孩续命,因缘巧合之下便寻到了彼此的唐县令府中小女儿,这才牵出后续之事。 天熙帝脸色也是相当难看:“爱卿所言甚是!此等妖道必不能留!朕这便下旨,着贺绍廷原地将他处死,同时着河安府立即查封朝云观,一应妖道党羽从重处罚,并将妖道杀害许伯儒一家恶行公诸于众。” 唐松年躬身应喏正欲退下,忽又被天熙帝叫住:“朕记得唐爱卿之女将满十五,不知可订下了亲事?” 唐松年心中一惊,连忙躬身回答:“尚未订下亲事,臣与拙荆只得这一女,倍加爱惜,只愿多留几年,并不欲过早为她订下亲事。” 天熙帝颔首,也想到了自己的宝贝五公主:“爱卿一番拳拳爱女之心,朕亦有体会。不过姑娘家长大了终究要嫁人,早日挑个好人家,终身有靠,做父母的也能心安。” “陛下所言极是。”唐松年猜不着他的意思,唯有斟酌着回答。 所幸天熙帝也并没有再问些其他什么事,挥挥手便让他离开了。 莫名奇妙被陛下特意问起了女儿亲事,还是在他刚看完折子,知道那荒唐的移魂续命一说之后,唐松年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事关宝贝女儿,愈想便愈是放心不下,更是积攒了满腹疑问想要问问千里之外的儿女,想了想,只是一来一回,若是去信也不要耽搁多少时间,干脆便提笔书写信函,唤来随从,让他立即将信函送往河安老家,亲自递交长子唐淮周。 唐淮周接到父亲来信时,已经是在拜祭完故唐老爷子之后。他打开来信一看,见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速归,微微一惊。 “速归?爹爹这是催促咱们赶紧回去呢!难不成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正进来寻他的唐筠瑶探头一望,也有些惊讶。 老头子催得这般急,看来必是有要紧事,否则不会巴巴地来信催促。 “既然如此,那咱们便早些启程回去吧!”唐淮周折好信函道。 唐筠瑶自无不可,其实出来这般久,她也有些想念家中的爹娘了。何况前段时间处死了玄清之后,耽搁了良久的贺绍廷便不得不先行启程回京复旨。 他一走,唐筠瑶也没有心思再留下来了,自然也希望早些回京。 兄妹二人一合计,又禀明了王氏及唐樟年,众人也觉得早些回京也好,便定好了两日后启程。 唐筠瑶松了口气,又腻着王氏撒了一会儿娇,逗得王氏搂着她‘心肝肉’地唤个不停,见到了平日王氏歇晌的时辰才离开。 “真有你的,哄人的话张嘴便来,噎人的话也是一箩筐一箩筐,一家子也没有哪个的嘴皮子有你这般利索。”唐淮周咂舌。 唐筠瑶得意地冲他扬眉一笑:“但凡我想,便没有哄不下之人!” “怪道廷哥儿没两下子便被你拿下了,只怕你没少给他灌迷魂汤吧?” “不,我才不会给他灌迷魂汤,我给他灌蜜糖。”唐筠瑶笑嘻嘻地道。 唐淮周:“……” 他没好气地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瓜子:“矜持啊唐宝丫!你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 唐筠瑶摸了摸被敲中的地方,却是半点也不恼。 她上辈子从芳宜处学了太多对付男人的手段,这辈子估计也用不上了,不过经历过以色侍人的那一辈子,她骨子里早就不可能学得来大家闺秀的端庄守礼,在外人跟前装一装倒还可以,在她想要亲近之人跟前,自然怎么可心怎么来。 她喜欢少年将军,就是想亲近他,而他也乐意,那又有何不可? “四弟,三妹妹。”迎面遇上大房的唐淮耀,兄妹二人还没有出声,便听到他先招呼了声。 “二哥。”两人异口同声地唤。 此番大房不但唐柏年夫妇没有回来,便连他们的长子唐淮兴也没有出现,只派了次子唐淮耀前来,也不知他们在忙些什么。 唐淮耀这些年一直不声不响如同闷嘴葫芦,论才华既不及他的同胞兄长唐淮兴,也不及隔房的堂弟唐淮周,倒是和二房的唐淮勉半斤八两。除此之外亦无甚过人之处,得到的关注自然便少。 唐筠瑶不喜欢大房那边的人,但对这个如同隐形人般的二堂兄,确实生不出什么恶感。 此人会让她生恶的,也就小时候联同唐淮兴一起拿死蛇吓过她,不过后来被她一蛇鞭抽了回去便老实了。再后来便是被她和言妩吓了一场,险些没被吓傻,打那之后便愈发老实了。 这个人算是大房一脉最安份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位了。 “方才收到母亲来信,二妹妹的婚期提前到下个月,若是两位在河安没有其他什么事,不如早些启程回京,如此也能赶得上二妹妹婚期,你们意下如何?”唐淮耀有些不安地问。 “婚期提前?为何要提前?”唐筠瑶不解。 “母亲信中并无详说,只是……只是我来之前便听闻纪大人病重,而皇后娘娘亦旧疾复发。”唐淮耀小小声地道。 唐淮周兄妹一听便明白了。 “二哥放心,方才二伯父已经和祖母商量好了,咱们大后日便启程回京,不会误事的。”唐淮周解释道。 唐淮耀松了口气,朝着他们笑了笑才告辞离开。 “其实二哥的才学半点不输大哥,只可惜大伯父和大伯母认定了他性子懦弱没出息,并不怎么在意他。”唐淮周忽地道。 唐筠瑶微微一笑:“他输就输在没有唐淮兴嘴皮子利索,没有他会花言巧语。” 排行中间不上不下的孩子,论被看重不如长兄长姐,论受宠不如幼弟幼妹,再加上嘴巴笨拙些、性子木讷些,自然就更难吸引爹娘注意了。 唐淮耀便是如此。 兄妹二人回到京城,才刚刚洗去身上风尘,还未来得及向阮氏请安,便被唐松年使人给唤了去。 两人彼此对望一眼,暗暗猜测着唐松年的目的。 “淮周,我且问你,那玄清妖道一行,当年为何会挑中宝丫?”唐松年单刀直入,并无半句废话便直击问题的核心。 唐淮周早有准备,实际上贺绍廷当日上折子前,也曾与他私底下商量过,将唐筠瑶生辰八字与那许家姑娘契合一事隐下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既然决定了要隐瞒此事,自然便要连最亲近之人都一并瞒下,故而他定定神,不慌不忙地回答:“当年那妖道挑中宝丫,是因为她与那许家小姑娘同龄,出身富贵人家却又身子骨弱,妖道容易将其魂魄拘出。” 唐松年被气笑了:“唐淮周,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真话假话还分不出来?陛下近来心忧纪大人和皇后娘娘病情,无心理事,故而才会被你们蒙混过关,难不成你们以为自己那番话当真是无缝,让人挑不出半点漏洞?” 唐淮周装糊涂:“孩儿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不明白不要紧,你要记得,你爹始终是你爹,你撅起屁股来,你爹我都知道你想撒尿还是拉屎!” 唐氏兄妹:“……” 唐筠瑶终于没忍住插话:“爹,你是尚书大人,要文雅、文雅!” “屁!兔崽子都想翻天了,居然胆敢糊弄我,还文雅,文雅个屁!”唐大人破口就骂。 “唐淮周,唐筠瑶,老子跟你们说,老子这会儿心情不爽,你们有话……” “夫君,你们在说什么呢?周哥儿和宝丫才回来,路上想必也没吃好,我让人准备了好些他们喜欢吃的,有什么话,待他们兄妹二人用过膳再说也不迟。”阮氏推门而入,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绵动听。 唐松年脸上的暴躁立即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人前的温文尔雅。 他含笑上前,扶着阮氏的手,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你怎么来了?我就是与他们兄妹二人说两句,不是什么要紧的。若有什么,使个丫头来唤他们便是,何需你亲自来这么一趟。” “反正这会儿我也没有什么事,许些日子不见,也怪想念他们兄妹二人,故而才亲自过来了。”阮氏柔柔地笑着,慈爱的眼神一一望向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的一双儿女。 唐筠瑶见机不可失,立即快步上前,搂着她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甜糯糯地唤了声‘娘’,又一连气说了好些暖心窝的话,直哄得阮氏脸上的笑容不绝。 唐淮周眼珠子骨碌一转,趁着唐松年一时晃神之机,立即把他挤开,扶着阮氏另一边胳膊:“娘,我可要饿坏了,一路上就想着你以前给我们做的好吃的,想得不行!” 趁着阮氏被哄得眉开眼笑飘飘然,兄妹二人相当配合地一左一右扶着她出了书房,暂且逃过了唐松年的逼问。 唐松年看着那母子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气极反笑。 得,兔崽子果然长大了! 第92章 第92章 兄妹二人左右合力哄得阮氏满心欢喜,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才离开,见左右无人,唐筠瑶才压低声音道:“哥哥,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同在一个屋檐下,爹若是有心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咱们可躲不了几回。” 唐淮周同样压低声音回答:“这个我自然也清楚,不过我也是想过了,咱们愈是故弄玄虚,愈是不肯轻易开口,爹爹便会愈是觉得此事是对咱们最重要的,那就不会再想到还有更重要更离奇的上辈子之事。这是一种策略,你这丫头是不会懂的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颇为得意。 唐筠瑶白了他一眼。像上辈子这种离奇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更加不会有人会想到这种荒诞之事上来。 “那你的意思,到最后咱们是要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坦白了?” “当然,不坦白的话,难不成你还真乐意隔三差五被爹拎过去谈话?”唐淮周说得理所当然。 这辈子之事必是要坦白的,不过却不能这般轻易便坦白,愈是坦白得轻易,老爹便愈是会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重要之事瞒着他。 说到此处,他突然一拍脑门,把正要说些什么的唐筠瑶给吓了一跳。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之事。”唐淮周盯着她,语气相当严肃。 唐筠瑶心口一紧,忙不迭地问:“什么重要之事?” “唐宝丫,你小时候没少故意欺负我吧?趁着我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仗着自己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必是可着劲折腾我和爹爹。虽然咱们是亲兄妹,可是该算的账还是要算一算的。” “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小时候欺负了我多少回?折腾了我和爹爹多少回?兄妹一场,我不会报复得太狠的,来,说一说,我拿笔记一记,免得太多了我一时记不全。”唐淮周一副让人去取文房四宝以方便他记账的模样。 唐筠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翻起了旧账,干笑一声,装糊涂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虽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可却是大丈夫的亲妹妹,敢做便要敢当,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套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还是坦白从宽的好。”唐淮周冷哼一声。 唐筠瑶冲他甜甜地笑,笑着笑着便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哎呀,险些忘了还有要紧事要做呢!我先回屋去了!”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一转身,飞快地溜走了。 敢做敢当?开什么玩笑,她一个小女子可学不来这一套。只是笨蛋才会相信坦白从宽那一套鬼话。信不信这头她坦白了,转头小唐大人便会可着劲报复回来? “唐宝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不说,我还可以问娘亲、问祖母,再不济还可以问翠纹和碧纹!”唐淮周的叫声从身后远远地传来,她脚步一滞,随即跑得更快了。 唐淮周看着妹妹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这丫头一瞧便是心虚,可见小时候真的没少故意欺负自己! 诚如唐淮周料想的那般,唐松年打定了主意要问个清楚明白,自然不会轻易便放过他们兄妹二人,摆起了熟悉父亲的威严,严肃地勒令他们将一切如实招来,否则接下来半年休想踏出家门半步。 兄妹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记眼神,唐淮周便迫于父亲压力,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将玄清挑中妹妹的真正原因一一如实道来。 唐松年听罢双眉紧皱,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实际上他也或多或少猜得到了,如今不过是想要确认一下。 陛下当日问起女儿的亲事,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上。陛下虽未必相信所谓命格这些无稽之谈,但却不防碍他今后会关注女儿的亲事。 只不过以自己如今在朝中的身份地位,身为他的女儿,自然称得上是命格贵重,这原就不是什么好奇怪的,陛下估计也不会深想。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书案,唐淮周兄妹又迅速对望一眼,一时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故而并不敢打扰。 “宝丫,你老实告诉我,前段时间总是假借进宫陪伴五公主之名往外跑,到底去见什么人?”唐松年突然问。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也翻起了旧账,有些无奈,但是却没有打算瞒他,遂回答道:“我去找廷哥儿了。因为发现前朝余孽芳宜,也就是那位什么庆平长公主的行踪,而廷哥儿正是负责追查此事,我自然便想着从他那处借力。” 见唐松年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她突然有些不安,也不知他这是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自己。 “一眨眼的功夫,当年的小丫头便长大了,快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他轻捊着短须,眉目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教唐筠瑶心口一跳。 唐松年却开始翻阅书案上的卷宗,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周哥儿,日后再陪着妹妹乱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唐淮周险些没跳起来:“爹,这不公平!” 凭什么,这坏丫头就是个不安份的,片刻也静不下来,她若是要乱来,谁又能劝得住?谁又来阻止得了? 唐松年从卷宗中抬眸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便见女儿已经强行拉着儿子出去了。 “好啦好啦,我日后会乖乖听话不会连累你的!”他听到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呵呵,指望你乖乖听话,我还不如期待太阳打西边出来呢!”这一回却是儿子毫不掩饰的怀疑。 “喂,唐淮周,你可不要小瞧人!” “什么唐淮周,没大没小,叫哥哥!” “好吧,哥、哥!” …… 兄妹二人的说话声渐渐远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扬起了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疼爱的笑容。 亏得他明智,没有生太多的孩子,单眼前这两个兔崽子便教他头疼不已了,若是再多来几个,只怕这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他暗道,愈发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 离京前往安平县时,唐松年一家便从原先的府邸搬了出来,只是唐筠瑶还没有在新家住几日便离开了京城,故而此番归来,看到自己的新屋子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她如今住的屋子比原先的要大得多,一应摆设也精致得多,想来是阮氏特意为女儿所布置的,一切都是照着她的喜好来摆放。 她越看越欢喜,在屋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会儿又翻箱倒柜的把东西搬出来又放回去,如此几个来回,直看得正进屋来的碧纹一脸无奈。 唐筠瑶可不管她,不多翻几回,她如何记得自己的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 “啪”的一声,她打开一个漆黑锦盒,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住了,而后把它们拿在手上,望着它们的眼神充满了怀念与复杂。 那是两只草编蚂蚱和一只草编蝴蝶,还是当日她编来哄言妩高兴的,没想到竟一直收藏得这般好,除了有些发黄外,其他瞧起来都挺好。 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言妩当日要自己为她编草蚂蚱的声音,有几分虚弱,也有几分期盼的声音。 “姑娘这草蚂蚱草蝴蝶编得真好,是谁编的?”蓝淳探过来一看,不禁惊讶地道。 “我编的,是不是很厉害?”她把那草编蚂蚱和草编蝴蝶放回锦盒了,笑着回答。 “姑娘编的?姑娘可真厉害!”蓝淳一脸惊讶,眼睛闪闪的,充满了崇拜。 唐筠瑶对她的话非常受用,双唇一抿便又抿出了那对欢喜的小梨涡。 她想了想,又找出当日那块破损了的长命锁,连同赛神仙送给她的那块木牌,一起放进了锦盒。 如此一来,这个盒子里装的东西全是与言妩有关的。她不放心,又给锦盒上了一重锁,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入檀木高柜里收好,又吩咐了蓝淳不可乱动此盒。 等将来阿妩回来,看到她如此郑重地把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收得好好的,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又会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说‘瑶瑶真好,瑶瑶真好’之类的话。 仿佛耳边真的又响起了那道谄媚的声音,她腮边的小梨涡又深了几分。 近段时间京中有不少人家相继办起了婚嫁喜事,担心国丧期的到来自然是主要原因,再加上连天熙帝都下旨提前了豫王与纪渊外甥女梁毓嫣的婚期,朝野上下便清楚皇后此番情况当真有些不妙。 实际上亦是如此。 唐筠瑶回京后便特意挑了个日子进宫,一来是久未见五公主心中甚为挂念,二来也是想要进宫看看皇后的情况。 只不过她却没有想到,进宫后第一个见到的却不是五公主,也不是皇后,而是刚好从凤藻宫出来,打算回府的豫王。 眼前这张俊脸已经渐渐与上辈子的豫王重合,想到从赛神仙听到的那番话,她心里颇不是滋味,连忙定定神迎了上去见礼:“豫王殿下。” “筠瑶妹妹?好些日子不见了,听说你回老家祭祖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乍一见到久未曾见之人,豫王一脸的惊喜。 “才回来没几日。”唐筠瑶含笑回答,而后又道,“还未恭喜殿下即将大婚。” 豫王笑了笑:“多谢。” 唐筠瑶见他脸上并无半分勉强,但也没有太多的期待,就像是要去执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说不上什么喜欢与否。 不过皇家的亲事多是如此,几位皇子娶的正妃都不是他们特别喜欢的,譬如曾经的太子赵元德,娶的正妃是徐婉菁,可他更心悦的分明是彭玉琪。 “我有件事想要问问筠瑶妹妹,妹妹若是不急着走的话,可否容我片刻时间?”豫王迟疑须臾,问道。 “殿下有话尽管问便是,我必是知无不言。”唐筠瑶回答。 豫王松了口气,略顿了顿,轻声问:“筠瑶妹妹可知本王府上的许汀若身世?”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问的竟是此事,一时有几分怔忪,不答反问:“殿下为何会问起此事?” “其实你不说也不要紧,本王也以猜得出七七八八,只是想要找人问一问,得个准信罢了。”豫王的语气一顿,又道,“她是不是那位被前朝庆平长公主与玄清妖道所害的许伯儒之女?” “是也不是,她并非许伯儒亲生女儿,而是许氏夫妇的养女。她的本名亦不叫许汀若,而是叫许汀琬。”唐筠瑶低声回答,并不瞒他,而是把那位许汀若的身世一一向他道来。 豫王听罢吃了一惊,心里却瞬间充满了对许汀琬的怜惜。 “原来如此,确是个身世堪怜的。”他叹息一声道。 唐筠瑶想了想,又道:“至于她后来是被何人抚养成人,又可曾与前朝余孽勾结,此事我却是没有十分把握。” 她的语气一顿,鬼使神差地又道:“只不过,许伯儒夫妇遇害后,她确是落到了前朝余孽之手,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只怕背后也有余孽推手,年代久远,谁也没有法子可以完全保证她与前朝余孽没有任何联系。” “如今她是殿下身边之人,在此等非常时候,可否会有人拿着她的身世作筏子攻击殿下,凭谁也无法预料。” 豫王似乎没有想得这般深远,一时被她的话说得愣住了。 “那筠瑶妹妹的意思,是要本王把她送走么?” 唐筠瑶摇了摇头:“不,我并无此等意思,只是将存在的风险如实告知殿下,也是希望殿下有所准备,免得日后真被人拿着此事作筏子,她的去留还是要看殿下自己的意思。” 豫王略一想便也明白了,含笑谢过了她:“筠瑶妹妹一番好意本王明白了。只不过……” “只不过此事从头至尾,许汀若,不,许汀琬都是一个受害者,无辜者,本王又岂能因为她的身世而疏远她、遣走她?” 唐筠瑶望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复杂,对他的回答也并没有太过于意外。他今日可以在明知许汀琬身世却不抛弃她,那上辈子在知道许筠瑶的身世后,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抛弃她。 他这个人,心肠柔软,只要不遭了他的厌弃,待身边之人总是好的。 “殿下宅心仁厚,筠瑶敬佩万分。”她低低地道。 “只是,殿下,许汀琬纵然对一切都不知情,但前朝余孽既然当日能留她一命,说不得在她身边也埋入了钉子,殿下还请对王府彻查一番,免得当真混入了害群之马。”她郑重地提醒。 豫王脸色一凝,亦相当郑重地点点头:“筠瑶妹妹所言甚是,本王回去后便暗中彻查,将前朝余孽留下的一应暗桩彻底拔除!” 唐筠瑶冲他微微一笑,正想再说几句,身后便响起了信王的声音:“本王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五皇弟与筠瑶妹妹。” “二皇兄。” “信王殿下。”两人分别见礼。 信王探究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地扫了一遍,暗暗猜测着两人的关系,只是见他们均是一脸坦然,暗自松了口气。 这两人,一个是皇后嫡子,一个日后的宰相之女,都是他要拉拢的人物,若是先教他们给凑到了一起,那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之事。 “筠瑶妹妹离京多时,你大姐姐甚是想念,总是不经意地提起往日在娘家时,姐妹之间嬉戏和乐。” “今日一早还在本王跟前提起你,筠瑶妹妹若是得空,便常到王府与你大姐姐说说话,免得她心中挂念。”他脸上带笑,语气相当温和地道。 唐筠瑶不置可否,并不相信他这番话。 唐筠柔会想自己?这话说出来也不怕笑掉小唐大人的大牙。再说,姐妹间的嬉戏和乐?她怎么不记得曾与唐筠柔有过这般的相处? 不过她自然也不会落信王的面子,带着矜持的笑容点头应下。 反正又不是应了就一定要去的,表面功夫谁不会做。 “殿下,画都弄好了。”忽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唐筠瑶侧头一望,便见许汀若,不,许汀琬抱着一卷画卷躬身行礼。 “方才仿佛听说五皇弟府上之人拿了一幅美人图到文华馆装裱,本王倒要看看,这画上到底画的是何等绝色。”信王笑着横出一手,从许汀琬手中抽去了那幅画卷。 豫王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唯有讪讪地摸摸鼻端:“不过是闲来无事偶尔小作,倒劳二皇兄见笑了。” 说话间,信王已经将画卷打了开来,一见上面果然画着一名美貌女子,那女子一颦一笑间极尽娇俏甜美,那水汪汪的眼睛更是仿佛会说话一般,灵动又勾人。 “五皇弟果然好笔力。”信王见画中女子甚是陌生,只当是五皇弟不知从何处看到这姑娘,心中起了旖念,便将她给画了下来。 毕竟,这样传神的女子,他可不相信有些呆气的皇弟可以凭空想像画得出来。 唐筠瑶却在看到画中人时愣住了。 那不是阿妩么? 容貌与阿妩一模一样,那纯真不惹半分俗世尘埃的笑容,也就还拥有一片稚子之心,不曾受俗世沾染的阿妩才会拥有。 能把阿妩的音容笑貎画得这般传神,豫王是不是见过她?可是她明明记得阿妩曾说过,豫王根本看不到她。 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厢信王还要去见天熙帝,自是不便久留,又亲切温和地说了几句,再深深地望了唐筠瑶一眼便离开了。 好些日子不见,这丫头倒是长得愈发勾人了,竟是生生把他满府的姬妾都给比下去了…… “殿下,这画中人……”唐筠瑶没有察觉他最后的那一记眼神,心思都放在了那幅画中的言妩上。 豫王忙把画重又卷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本王胡乱画的,胡乱画的。” “殿下从何处见过画中姑娘?”唐筠瑶不死心地追问。 豫王把画卷交给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的许汀琬,挥挥手让她退离几步,这才望向唐筠瑶,一脸欲言又止的为难。 筠瑶妹妹这般问,是不是看出这画中女子的笑容是比照着她的笑容画的? 偷偷把她最好看的笑容画到别的姑娘脸上,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豫王总是有几分心虚的不自在。 当日下笔时,他想着梦中女子的容貌,可画着画着,他便觉得将筠瑶妹妹的笑容代入这张脸,那可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良久,他才咽了咽口水,迟疑地道:“其实,其实本王也不知怎么回事,打小时候头一回见过你,便觉得你很是亲切,让本王总是不自禁地想去亲近。” 生怕她误会自己居心不良,他连忙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本王就是觉得好像很早之前便认识你一般,像是、像是旧友重逢。可是……” 他的眉头不知不觉地拧紧:“可是有时候看着你,我心里又会有一种酸酸的、钝钝的难受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错事,以致有时候都不敢见你。” 唐筠瑶心里百感交集,轻声又问:“那画中女子你是在何处见过?” “其实并没有见过,就是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出现在本王梦中,朦朦胧胧的也看不大真切。”他下意识地隐瞒了曾经在电闪雷鸣时偶尔看到画中女子闪现,也知道这话说出去,人家也只当他眼花。 酸酸的、钝钝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错事么?唐筠瑶的脑子里却一直回响着他这句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上辈子的他哪里有什么对不住自己?他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又怎么可能会对不住自己。 以他的性子,唯一会觉得心虚的,想来也只有明明答应了册立她为皇后,连册封的圣旨都拟好了,可到头来却临阵反悔,把后位给了沈婕妤。 难不成就是因为此事,他心中有愧,故而上辈子才会福荫许淑妃?也让她和阿妩多了一个重来的机会? 不远处,被摒退一旁的许汀琬抬眸,眼神凌厉地瞪了一眼正蹙着秀眉的唐筠瑶,而后飞快地又低下头去。 第93章 第93章 听着豫王这番话,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唐筠瑶还是觉得他似乎受了上辈子的影响,否则他不可能会画得出言妩的画像,更加不会自孩提起便对自己有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豫王说着也觉得自己这番话匪夷所思,歉意地朝她笑了笑,而后换了话题:“筠瑶妹妹这是来找五皇妹的么?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五皇妹总是提起你,如今你总算回来,五皇妹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唐筠瑶顺着他的话客气了几句,彼此才告辞离开。 豫王走出一段距离,又忍不住止步回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纤弱身影,眼神渐渐变得有几分迷茫,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失笑地摇了摇头。 或许上辈子筠瑶妹妹本就是他的亲妹妹,所以这辈子他初次见她便觉得她亲切。 “殿下?”许汀若见他停下脚步望着唐筠瑶离去的身影出神,眼中闪过一丝嫉妒,连忙掩饰住,轻声提醒地唤。 豫王侧过头望了她一眼,想到方从从唐筠瑶处听来的关于她的事,低声道:“汀若,日后你便改唤汀琬吧!” 许汀若愣住了,轻咬了咬唇瓣,心里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低声地应了下来,只是狠厉地望了一眼唐筠瑶消失的方向。 得主子赐名本是件相当荣耀之事,可殿下为她改名,却偏偏是在见了那唐筠瑶之后,这就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唐筠瑶对殿下说了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豫王为了讨另一名女子的欢心,硬是把她的名字给换了一般。再加上豫王待那唐筠瑶的态度明显与待其他女子不一样,况且早前也曾听闻唐筠瑶才是最初的豫王妃人选,瞧殿下的态度,明显也是更倾向于她。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从今往后,只怕那唐筠瑶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她用力攥紧了手,勉强压抑着心中的嫉恨。 唐筠瑶正迈入殿门,忽地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经飞快地朝她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直叫:“小唐唐你可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把京城里的我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笑着反手轻拍了拍那人的背脊:“怎么会,把谁忘了也不可能把五公主殿下给忘了呀!” “算你有良心。”五公主抱着她蹭了又蹭,听到她这番话,得意地轻哼一声,这才松开她。 唐筠瑶见她气色颇好,似乎并不受皇后病情影响,寻思着皇后的病情难不成有了好转? 其实若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皇后本应在太子被废之前病逝的,可是这辈子她却迈过了上一回的死门关,故而唐筠瑶着实不清楚这辈子的皇后寿数如何。 五公主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简单地问了她几句路上发生之事,而后便巴巴地问:“唐淮勉和你们一起回来了么?” “回来了,三哥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唐筠瑶笑着回答。 五公主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又泄气地捧着脸蛋,再叹了口气,神情瞧着好不郁闷。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娘娘的病情有变?” “母后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太医虽不敢明言,可是父皇和我们都知道,甚至母后自己也很清楚,这一回……” 皇后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再清楚不过了,知道自己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是生前可以看到两个让她操碎了心的儿子和好如初,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天熙帝也清楚这一回她确是大限将至,哪怕心中悲痛,可表面瞧来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如同往常一般与她相处着。 众皇子公主亦然,半分悲痛之色也不敢在皇后跟前表现,这也是为什么唐筠瑶进宫后并不觉得宫里的气氛压抑之故。 “小唐唐,我想着要不随便挑个人嫁了,也免得母后放心不下我,你说好不好?”五公主忽地问。 “什么叫随便挑一个嫁了?终身大事岂能随便。”唐筠瑶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回答。 “谁让唐淮勉总是避着我!我长得也不丑啊,性子也好,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接受我呢?”一提到那个对自己避而不见之人,五公主便好不泄气。 “并非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太好了,好到三哥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故而才一直对你避而不见。” “我又不在意那些。”五公主不高兴地噘着嘴。 “你不在意,可是他在意,便连二伯父和二伯母,只怕也不敢同意。” 以唐樟年夫妇的性子,儿子若是娶个公主回去,岂不是活活吓死他们? 而且据她所知,林氏是有意为儿子求娶娘家侄女为妻,唐林两家亲上加亲,这一点又与李氏欲为儿子娶个高门媳妇不一样。 五公主听罢愈发不高兴了。 唐筠瑶又道:“皇后娘娘若是担心你的亲事,你不妨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她,听听娘娘的意见。娘娘最是疼爱你,必也是希望你后半生过得幸福。” 五公主顿时有几分扭捏:“其实我已经跟母后说过了……” 唐筠瑶恍然大悟,略一想便笑了。 皇后娘娘知道女儿对三哥的心思,却没有阻止,更加没有强行为她挑选驸马,这种放任,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只怕帝后虽然不满意三哥,但也不愿意妄顾五公主的心思,故而干脆便不闻不问。 五公主被她笑得愈发不自在,想了想,笑嘻嘻地凑到她的跟前:“那小唐唐这一路上有没有把小贺将军手到擒来?” 唐筠瑶抿嘴一笑,笑容有几分得意。 五公主一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贼兮兮地又问:“小贺将军有没有,嗯,对你把持不住?” 唐筠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笑。 五公主顿时便捧脸尖叫了起来,吓得不明所以的宫娥急急走了进来。她一把捂住嘴,朝着她们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让她们出去。 待宫娥们退下后,她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往唐筠瑶身边挪了挪,俏脸泛红,眼睛亮晶晶,小小声地问:“小唐唐,小贺将军是不是亲你了?是什么感觉?” 唐筠瑶被她这番直白的话问得有些害羞,可眼睛却愈发水汪汪的,腮边的小梨涡忽隐忽现,难得地有几分扭捏:“就是、就是那个感觉啊!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五公主顿时垮了脸,轻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唐筠瑶抿嘴愈发笑得欢喜,小梨涡深深地现了出来,又被五公主眼明手快地伸手戳了个正着,两人顿时又闹作一团。 唐筠瑜出嫁的前一日,纵然再不喜欢她,可唐筠瑶却还是依礼前去为她添妆。 她拿着阮氏为她准备的雕花描金锦盒,顺手递给了唐筠瑜,随口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她来得不早不晚,屋里除了她,还有好几个与唐筠瑜交好的姑娘,知道她的身份,便有意无意地围了上来与她说话。 唐筠瑜如何看不出她们的心思,心中冷笑,毫不客气地道:“我与三妹妹有几句私房话要说,你们自便吧!” 那几位姑娘脸色一僵,对她的不留情面颇为恼怒,只是到底顾忌场合不敢表现,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唐筠瑜打开手中的描金锦盒,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支嵌红宝石金凤钗,拿到手上把玩着:“难为你费心了,竟还准备了厚礼。” 唐筠瑶事前并不知道阮氏为她准备的是什么,见状倒是有些惋惜。 这般贵重之物,送给唐筠瑜倒是可惜了,还不如自己留着戴,再不济还能给蓝淳呢! “不过,你送的礼再贵重,也抵消不了你毁我一生的罪孽,唐筠瑶,我恨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是你!”说到此处,她狠狠地把手中凤钗砸落地上,眼神阴鸷,脸上尽是一片狰狞的恨意。 唐筠瑶见状却是笑了,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袖口,对她的恨意视若无睹:“我从未见过像二姐姐这般颠倒是非、厚颜无耻之人。如今你的下场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还是说只有你算计别人的份,却不准别人对你还击?唐筠瑜,我原以为你有几分聪明,却不曾想我到底高估了你。” “姐妹一场,好歹也相处了十几年,你竟以为我是那种会吃哑巴亏之人?当初你既然起了算计我的心思,便应该会想到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我什么都能吃,就是吃不了亏!你若想报复,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便是。” 说完,轻蔑地睨了她一眼,扬声唤来屋外的蓝淳,让她把地上的凤钗捡起来:“把它带回去请人融了,重新打个铃铛,我要把它挂在看家狗脖子上。” “好的!”蓝淳不明所以,只还是听话地把那摔坏了的凤钗捡了起来。 “你!”唐筠瑜气得脸都有几分扭曲,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却偏偏心存畏惧不敢上前,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对目中无人的主扑扬长而去。 今日当真是个好日子,带着蓝淳才刚走出门的唐筠瑶,远远便看到被人簇拥着朝这边过来的信王庶妃唐筠柔。 唐筠柔也看到了她,脚步一滞,含笑便迎了上来:“三妹妹。三妹妹这是要回去了么?” 唐筠瑶见她一脸春风得意,倒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李氏脸色相当难看。 不过这也难怪,一向任由自己搓圆捏扁的庶女一朝飞上枝头,得嫁高门。而自己的女儿却被迫嫁给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李氏心里自然不好受。 尤其是之前明明还只是低等侍妾的唐筠柔,进了信王府没几个月便成了庶妃,身份一下子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连带着她的生母英姨娘,在唐府也挺直了腰板。 更让她憋屈的便是她的长子唐淮兴,不但丝毫不理会她的难受,反而还让她日后好好待英姨娘,也不可再给唐筠柔脸色瞧,更不准再由着唐筠瑜对长姐不敬! 唐柏年就更不必说了,如今活脱脱便是唐筠柔的慈父,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氏真是作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英姨娘母女爬到自己头上,而她的夫君和儿子也被对方给笼络了过去。 唐筠瑶不喜唐筠瑜,同样也不喜唐筠柔,再看到她脸上那仿如小人得志般的笑容,以及对李氏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排斥,便忍不住想笑。 果真是得志便猖狂,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这样的蠢货,在免谈居士的话本里是绝对活不过三章的! 她客气地与唐筠柔寒暄了几句,便借口与五公主有约告辞离开了。 唐筠柔知道自己应该和她一起走,在路上趁机拉近一下姐妹关系,也方便日后再与唐松年一家走动,可是此刻看到李氏那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她心里一阵快意,怎么也舍不得先走了。 唐筠瑶回府的时候,便听闻过府的唐淮勉被唐松年叫到了书房,一问之下便明白这是唐松年不放心侄儿的学业,有心考究秋闱在即的唐淮勉。 唐松年只得唐淮周一个儿子,便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唐氏一族着想,也对几位侄儿的学业颇为关注,不时还会提点一番。 不过因为早些年唐柏年和唐淮兴不但丝毫不领情,反而认为他不安好心,生怕三房的风头被大房盖过去,把唐松年气了好一顿,自此他便再不想大房之事了。 反倒是这几年唐淮勉和唐淮周走得近,唐松年便对他多了几分关注,又因为他一连几回乡试落榜,自然便对他的学业愈发上了心。 唐淮勉对功名本就无心,念书更是应付唐樟年居多,可他那套敷衍唐樟年的法子,在唐松年跟前却丝毫不起作用,更因为懒散而被唐松年引经据典狠狠地数落了一顿,羞得他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自此便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开始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 今日他是瞅准了唐松年不在家中才过来寻唐淮周的,哪想到被杀了个回马枪的唐松年抓了个正着,又被他拎到书房一通考查。 不过这会儿正叫苦不堪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次日会被亲爹亲自拎到了尚书府,让他安心在尚书府和唐淮周作伴好好念书,务必这一回一举通过乡试,好歹让他过一把举人爹的瘾。 唐淮勉垂头叹气地从唐松年书房出来,此番确实是被打击得不轻,整个人瞧着蔫巴蔫巴的,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噗嗤”的一下笑声在他耳边响着,他抬眸一看,便见小堂妹唐筠瑶一脸幸灾乐祸地瞅着他直乐,顿时哀怨了:“三妹妹……” “抱歉抱歉,一时没忍住在三哥跟前笑出声了,下回我会记得背着三哥偷笑的。”唐筠瑶毫无诚意地道歉,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 唐淮勉用着幽怨的小眼神往她身上瞄,果然,三叔一家子里头,就只有三婶是白的,其余三人都是黑的、黑的、黑的! “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三哥,我特意在此等你,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唐筠瑶敛起笑容道。 “什么好消息?”唐淮勉顿时来了兴致,他最喜欢听好消息了。 “日后你不必再四处躲避五公主了,她很快便会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选定驸马,不日便会出嫁了。”她笑盈盈地道。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唐淮勉脸上笑容僵住了,平日总是大咧咧的表情也被苦涩复杂所取代。 “是么?那可真是喜事,她也确是该嫁人了……”他勉强地扯了个笑容,干巴巴地道。 “三哥,你笑得真难看,明明整张脸都跟苦瓜似的!”唐筠瑶丝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唐淮勉好不容易扯出来的笑容终于支撑不住了,无精打采地道:“三妹妹,我回去了,改日再来寻你们。”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一直侍候他的小厮奇怪地问:“公子,你不是说要给四公子和三姑娘送分红的么?怎的又把它带回来了?” 他低头一看自己捧着的锦盒,顿时如梦初醒。 “算了,改日再送吧!”他把锦盒随手放到一边,枕着双手倒在床榻上。 那姑娘要嫁人了么?以后再不会纠缠自己了么?明明应该是好事,他终于不用东藏西躲地避着她了,可为什么心里却半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不但不高兴,甚至还有点儿堵,有点儿闷。今后他应该再也寻不到如她这般投契的姑娘了吧! 她怎么就是公主呢?还是最受宠的公主,若是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他一定会…… 翌日,唐筠瑶再看到被唐樟年送了过府的唐淮勉时,便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整个人仿佛一晚上便成长了许多,眼神是少见的坚定。 更让她惊讶的是,自这日起,他竟真的是全身心投入了备考当中,那个专注劲,简直平生罕见。 “三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拼了命苦读,简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差没有头悬粱稚刺股了。害得我想要稍稍偷个懒都不好意思。”唐淮周偷偷向她诉苦。 本来若按原本的计划,此刻他应该是游学在外的,不过因为上回朝云观之事耽搁了行程,再加上心疼妹妹上辈子的经历,他自觉肩上责任又重了许多,对朝政、对国家大事多添了关注,便想着跟在爹爹身边多学多看多听。 唐松年难得地也随他。 唐筠瑶倒是隐隐猜得出唐淮勉此番变化的原因,想来是受了那番五公主要嫁人之话的刺激。 说不定她的这位三哥打算争取一把,先把自身的条件再提一提,好歹中个举,腰板也能再挺直挺直。 事实上,唐淮勉确是如此想法。 那姑娘是公主,无论谁娶了她都是高攀,这天底下就没有和她门当户对之人。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高攀,为何他就不能争取一把? 唐筠瑜出嫁后不到半个月便是豫王娶妃之期,而纪渊则是在外甥女嫁入豫王府三日后病逝的。 天熙帝痛失忠臣益友,悲恸万分,险些昏厥在朝堂上。更让他难受的是,纪渊病逝后不到一个月,皇后病情突然加重,这一回却是回天乏术,终于没能再次睁开眼睛。 良相、发妻先后离去,天熙帝大受打击,也跟着大病了一场。 朝臣们对皇后、纪渊的病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应事宜在他们逝后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时,唯有皇帝的病倒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松年肩上的担子自然就更重了,天熙帝虽然还没有下旨,可谁都知道他就是接任纪渊的大齐下一任宰相。 唐松年披星戴月地忙碌着,一直到七日后天熙帝病情好转才得以松口气,而这个时候,唐筠瑶十五岁生辰便到来了。 十五岁女子及笄,可因撞上国丧期,而唐松年与阮氏又不愿一切从简,故而便决定将笄礼推迟,待国丧过后才举行。 唐筠瑶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仪式,上辈子她连自己真正的生辰都不知道,自然也没有人为她操心这些。 而这一日,唐尚书府却迎来了即将出征东狄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 “你说什么?你想要娶宝丫为妻?”唐松年浓眉紧皱,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目光如炬一般盯着贺绍廷。 贺绍廷迎着他的视线,鼓起勇气道:“是,请大人成全。我必会用尽余生,拼尽全力待她好,也只待她一人好。” 唐松年冷笑,毫不客气地道:“你出征在即,却跑来求娶我的女儿,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你有个万一,难不成还想要我的女儿给你守望门寡?” “不。”贺绍廷摇头,将带过来的一个诺大锦盒放在桌上,轻轻地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缓缓地道,“这都是忠勇将军府全部的产业,若是此番我不能活着回来,这些便是我给宝丫的添妆。” 唐松年难得地愣住了,又听他继续道,“此番求亲,是想得到大人和夫人的允许,给我两年时间。若是两年内我能平安归来,请大人将宝丫许配予我。若是不能,这些便是我以兄长名义为她准备的嫁妆。” 第94章 第94章 唐松年脸上难掩惊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只不过,他虽然表示了求娶的最大诚意,但是宝丫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才刚刚满十五,要他这般早便把她的亲事订下来,他怎么也不乐意。 再者,宝丫刚刚才过十五岁生辰,连及笄礼都尚未举行,这小子便巴巴地上门求娶了,可见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小子便已经盯上了宝丫,只怕是一直偷偷计算着日子,就等宝丫十五岁生辰的到来了。 一想到这几年一直有人对自己的女儿虎视眈眈,甚至他还是引狼入室,他便觉得心里有点儿堵。 “大人……”贺绍廷见他一直不说话,脸色瞧着也不怎么好看,心里既不安又有些紧张。 “贺将军,小女年纪……”唐松年缓缓开口,还没来得及将拒绝的意思道来,唐筠瑶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爹爹,公事忙了这般久也该歇歇了。”唐筠瑶捧着茶点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咦?廷哥儿也在呀?”她把茶点放在圆桌上,仿佛才注意到屋里的贺绍廷一般,惊讶地道。 “宝丫。”贺绍廷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便落回实处,眼神柔和地轻唤。 自从河安府回京后,他便一直忙着准备东征之事,忙得分身乏术,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见过她了。 忙的时候不觉着什么,一旦空闲下来,那丝丝缕缕的思念便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心。 唐筠瑶冲他抿嘴一笑,甜蜜蜜的诱人小梨涡深深地显了出来。 唐松年重重地咳了一声,而后不悦地瞪了贺绍廷一眼,又望向涎着讨好的笑脸凑到身边来的女儿,故意板着脸不悦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拿东西给爹爹吃呀!瞧,还是我亲手做的白糖糕呢!哥哥和娘都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府里厨子还要好。”唐筠瑶故作无辜地回答,说到后面,语气难掩得意。 如今她做白糖糕的手艺,在府里称了第二,那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说到‘白糖糕’三个字时,她有意无意地瞥了贺绍廷一眼。 贺绍廷自然也想到了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眼神愈发柔和,唇边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便是始于小骗子的白糖糕。 唐松年敏感地察觉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脸色一凝,清清嗓子便道:“好了,东西都送来了,你也该回去了。” 唐筠瑶正偷偷地望向贺绍廷,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身旁的那只诺大的锦盒,只是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而已。如今又听唐松年这番明显不想让她在场的话,表面虽是乖巧地应了下来,心里却是对贺绍廷的来意更加好奇了。 方才进来的时候气氛有点儿怪,他们应该不是在谈公事,而且她家的老头子明显有点儿不高兴,这对向来在人前不会喜怒形于色的他来说,着实罕见。 唐筠瑶很想留下来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又不敢逆唐松年之意,唯有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又有些不甘心,遂静悄悄地原路折返,凑到窗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贺将军,你对小女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请恕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对姑娘家而言,十五至十七岁,正是议亲的最好时期。” “一家有女百家求,说句不怕将军笑话的,我唐某人的女儿,莫说整个京城,便是放眼整个大齐也是头一个,自然该配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 “将军虽年青有为,才情品行亦是上乘,可却出身不明……”说到此处,唐松年顿了顿,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 “将军若姓贺,则六亲全无,命格甚硬;将军若姓杜,则家宅不宁,实非良配。况且,百行孝为先,养育之恩虽重,可生身之恩亦不能忘。男主外,将军自可装聋作哑不理会家宅烦乱;可女子一生居于内宅,人情往来、亲缘传承伴其终身,却不能视如不见。” 贺绍廷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是在嫌弃自己生父杜诚忠那一家子糟心事。 他定定神,迎着他的视线,诚恳地道:“不敢瞒大人,我自出生那日起便姓贺,此生也只会姓贺。生身之恩确是不能忘。但是,自古父慈则子孝,父不慈而子盲从则为愚孝。绍廷不敢忘恩,却也不会愚孝。” “娶妻是为了与之携手,相伴余生,自是爱她敬她,夫妻共同进退,又岂会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困境?又岂能让她为了旁人之事而烦忧。” “更何况,恩怨早已两清,自然不会再多作纠缠。” 唐松年听他言语中已经将杜诚忠归为了‘旁人’,又听他说恩怨两清,知道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便明白他并无半点认祖归宗之意,虽然不应该,可他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脸上却半点也不显。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自然要多加慎重。你先回去,只待我与拙荆再考虑考虑。”唐松年并没有把话说死,只是也不想这般轻易便让他如愿。 贺绍廷也没有想过他一下子便能同意,闻言起身恭敬地朝他行了晚辈礼,这才告辞离开。 “进来吧!一日大似一日了,却是半点规矩也没有,倒还不如小时候懂事。”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唐松年没好气地扬声道。 唐筠瑶怔了怔,知道他必是发现了自己在偷听,顿时有几分心虚,只不过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嘻嘻地推门而入。 “爹爹倒是一日比一日聪明,天底下便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去的。” “姑娘家,成什么样子!”唐松年瞪了她一眼。 唐筠瑶却是半点也不怕他,愈发涎着笑脸往他身边凑:“爹爹,廷哥儿是不是上门求亲的?”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我若说不是,你便相信了么?”唐松年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不待唐筠瑶再说,他便忍不住在她额上轻敲了一记:“一口一个求亲求亲的,你也不害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况且,有像廷哥儿这般出色的男子求娶,这对女子而言是件极长脸面之事,做什么要藏着掖着?”唐筠瑶不置可否,语气听着也有几分得意。 廷哥儿当日便说过待她及笄便上门求亲,如今虽然她的及笄礼延后,可是他还是依约在她满十五岁的时候上门了。可见他一直在盼着这一日早点到来,从中也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心意颇深。 唐松年气结:“果然是女生外向,枉爹爹为你处处考虑周全,不曾想你这丫头竟一早便被人把魂儿都勾了去。” 见他是真的恼了,唐筠瑶连忙顺毛,讨好地替他续了茶水:“爹爹别恼,动怒容易伤身。” 对着这么一张俏似夫人的笑脸,唐松年更大的气也发不出了,只是还有些不甘:“你老实跟爹爹讲,是不是廷哥儿趁你不懂事引诱你?” “爹爹说反了,是我引诱的他。”唐筠瑶抿嘴一笑,笑容有几分得意。 唐松年被她这话给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爹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呀?我可是唐相爷之女,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呢?镇远将军府那些事儿,其实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不管廷哥儿将来认不认那杜诚忠,对我都没有半分影响。” “再说了,世间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太过于完美的话,连老天爷都会妒忌的。廷哥儿模样长得俊,品行好,武功高,前程还是一片光明,这已经够让人嫉恨的了。与其说他的身世拖累了他,倒不如说是成全了他,成全了他的安宁,成全了他的不完美。” 唐筠瑶揪着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说得头头是道。 唐松年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连记眼神都欠奉,心里更是酸溜溜的。 这丫头还没有嫁人呢,就已经开始帮着那贺绍廷说话了,待她日后真的嫁了人,这心还不彻底偏到那边去? “不过……”唐筠瑶话锋一转,“不过廷哥儿再好,也及不上我的爹爹。比不上爹爹本事,也比不上爹爹聪明,更比不上爹爹待我好。” 唐松年被她这番假惺惺的话气笑了,又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唐筠瑶笑眯眯地再度揪着他的袖口直摇:“爹爹,你就答应了吧!这两年虽是姑娘家议亲的最好时期,可这些都是贵精不贵多,已经有了最好的廷哥儿,旁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天底下哪有姑娘家像你这般!”唐松年叹气。 凭心而论,他确实也是觉得贺绍廷是一个很好的女婿人选。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更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长成可以独挡一面的出色将领,自然清楚他的心性如何。 再一层,这孩子与他的一双儿女自幼相识,彼此间的情份更是不比旁人。尤其是他对女儿的疼爱,更是自小便是如此,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放任他们往来。 唐筠瑶愈发乖巧地冲他笑,眼角余光又瞄到贺绍廷带来的那个锦盒,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那装着的是什么?” 唐松年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让那小子把东西带走了。 他瞥一眼女儿,见她满脸好奇,遂不紧不慢地回答:“可能是聘礼,也可能是嫁妆。” 可能是聘礼,也可能是嫁妆? 唐筠瑶不明所以,但是却飞快地抓住了一个重要信息点,当即双唇一抿,脸上瞬间便抿出了欢喜明媚的笑容。 “是廷哥儿带来的么?爹爹这是同意了?” 又是聘礼又是嫁妆的,老头子就是嘴硬,明明心里都同意了…… 她捂着嘴偷偷地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眸光异常明亮。 唐松年见不得她这副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的模样,板着脸道:“这话是他自己说的,我可不认同。” 唐筠瑶眉眼弯弯,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上。 反正老头子就是嘴硬便是。 不过瞧着唐松年一脸的不高兴,她忽地心有所感,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轻声唤:“爹爹……” “再叫爹也没用,唐筠瑶,我跟你讲,姑娘家矜贵得很,亲事更不可草率,一旦……”唐松年喋喋不休,却不妨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时,顿时便将未尽之言给咽了回去。 “做你的女儿真好……”唐筠瑶低喃着。 唐松年心里有一股暖流迅速蔓延,暖烘烘的,甚至还带着一种甜滋滋的味道。 他努力压着不停往上翘的嘴角,故意板着脸,掷地有声地道:“拍马屁也没有用!” 本是一番肺腑之言却被他当作拍马屁,唐筠瑶无奈,又见他分明是受用得很,却偏还要嘴硬,有点儿好笑,干脆愈发甜糯糯地乱拍一通。 譬如‘爹爹最好了’、‘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之类的一听便是毫无诚意的马屁之言。 唐松年还是努力地想要维持严肃的模样,可却渐渐压不住愈发往上翘的嘴角。 很好很好,再多说些,多说些,虽然拙劣,可是话是好话,也是真心话便可以了。 待晚间回到正院,唐松年便将贺绍廷的来意向阮氏道来。 阮氏听罢眼睛一亮,如梦初醒地一拍手掌:“对啊!我怎的就想不到呢!廷哥儿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唐松年的脸色顿时有几分不好看了。 阮氏却没有注意,欢欢喜喜地道:“廷哥儿和宝丫自幼相识,很小的时候便能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宝丫,对宝丫的耐心更是极好。宝丫也是打小便喜欢和他一处,明明是最淘气不过的小丫头,疯起来谁的话也不会听,可有时候却能听得进廷哥儿的话。” 阮氏越说越觉得这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两个孩子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彼此了解,却又能彼此迁就,夫妻之间的相处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 “更难得的还是廷哥儿对宝丫的这份心意,此番他也是担心在自己离京期间,咱们会把宝丫的亲事订下来,故而不放心,才会有今日之举。” “可他却又担心自己若是在战场上有个万一……他把一切都想得周全,处处都是为了宝丫着想,这份心意,确是难得了。” 唐松年轻哼一声,却还是嘴硬:“想娶我的女儿,不用上十分的心又怎能行!” 阮氏眸中带笑地望着他:“你若是再为难廷哥儿,只怕头一个不依的便是宝丫了。” 早前没有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她还不觉着什么,这会儿贺绍廷把话挑明了,她再想想女儿平日的言行举止,便明白这对小儿女只怕一早便对上眼了。 唐松年心里颇不是滋味。 阮氏叹息着又道:“若活着归来,则倾尽所有为聘;若遭遇不测,则奉送毕生家产为嫁妆。天底下又有几个能为心上人想得如此周全的男子?” “想必此番就算咱们应了他,他也并不打算将两家的亲事公开。” 唐松年又是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所谓当局者迷,贺绍廷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唐松年的谨慎精明,没有当场让他把东西带回去,其实便已经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他只知道唐大人并没有应下他所求,便是并不放心把女儿许配给自己。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让他放心,唯有一得空便往唐府跑,不死心地征求他对亲事的应允。 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更不会说什么拍马溜须的好话,头一回上门的时候便已经将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托出,自然再说不出别的什么,唯有巴巴地望着唐松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看到他的茶水空了,便自动自觉地帮他续上;察觉他要落座,便利索地把石凳上的灰尘抹去,明明很是殷勤,可脸上却满是坦然,全过程更是一言不发。 唐松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笨嘴拙舌的傻小子,自家那个人精似的丫头到底是怎么瞧上的? 贺绍廷傻蛋一般的行为落到唐淮周唐淮勉哥俩眼里,教他们笑得直打跌。 唐淮勉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我从来不知贺大将军还有如此呆傻的一面,像他这般求亲的,只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唐淮周揉了揉笑得有点疼的腮帮子,颔首表示赞同。 “我有些担心了,若是他们将来成亲了,廷哥儿岂不是会被三妹妹欺负死?” “不会的。”唐淮周摇头。 那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最擅长的便是骗人,还要骗得人家心甘情愿,明里的欺负是不可能的。 唐松年虽然一直没有明白地表示同意这门亲事,也对贺绍廷此等傻里傻气的举止哭笑不得,但心里对他却是越来越满意。 本是一头猛虎,这会儿会变成温顺的猫儿,不过是因为真的动了真心。 唐筠瑶把一切看在眼里,见明明相当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冒起了傻气,人人都瞧得出自家老头子已经同意了亲事,可就是他一个看不出来,得空便过来围着老头子转的模样,让人瞧了便好笑。 终于,趁着这日唐松年不在家,而不知情的贺将军又找上门的时候,她偷偷地把他拉到一旁,嗔道:“傻子,你怎的又来了呀?” 贺绍廷眉目含笑,看着眼前这张似喜似嗔的娇颜,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只是如今他还是处于被考察的阶段,又明白唐松年的爱女之心,不敢过于亲近,只是道:“宝丫,我留在京城的时候不多了,下个月初三便会领兵出征。” 在离开之前,他一定要想法子把眼前这姑娘订下来,这也是他唯一一件放心不下之事。 唐筠瑶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里有些欢喜,但也有些忧虑。 毕竟上辈子的他便是‘病逝’在东征路上。这辈子呢? 想到这,她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袖口,连脸色都有几分发白:“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跟你讲,若是你不能活着回来,我便带着你的全部家产嫁人,日后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夫君,再不会想起你一丝半点。原属于你的财物,将来也会全部属于我和别的男人所生儿子!” 贺绍廷脸色都变了。 明明这也是他所希望的,若是他不在了,便希望有另一个人代替自己对她好。 可这会儿当真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再一想到她另嫁他人,与他人生儿育女恩爱一生的那一幕幕,他便觉得一阵心绞着般的痛。 此刻他终于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其实远远做不到他以为的大方。 “怎么样?你要知道,我素来是个说得出做得到之人。若是想我像是痴情怨女一般,一辈子活在对一个人的追忆当中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立即便会找一个待我更好之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绝对不会为你守身如玉。我会把他视作自己的唯一,会为他洗手全羹汤,会为他……” “够了,不准再说这些!”贺绍廷阴沉着脸,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每一句话就像一根针,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里扎,扎得他遍体生凉,心口更是一阵又一阵密密实实的痛。 她自己交给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洗手作羹汤,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把别的男人视作唯一…… 太碍眼了!真要到那个地步,他怀疑自己会嫉妒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唐筠瑶识时务地闭了嘴,可眼神却是充满了挑衅,分明是一副‘我就是不说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固执模样。 贺绍廷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终于没有忍住心头的恼怒,用力抓着她的手腕,哑声道:“唐筠瑶,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此番东征,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便是爬我也会爬回来把你娶回去!” 唐筠瑶笑着点了点头。她要的其实就是他的保证,保证时刻会把性命放在首位。 第95章 第95章 “既然唐大人不在府上,那我改日再来。”唐松年不在府上,贺绍廷自然也不好久留,免得教他知道了心生不喜,唯有依依不舍地道。 “傻子,爹爹虽然没有明说,可他已经是默许了咱们的亲事,娘亲也一早便同意了。出征在即,你必是有许多事要忙,难得有空之时便好生歇息歇息,养精蓄锐,没有必要再跑来了。”唐筠瑶不忍见他来回奔波,嗔怪道。 哪知道贺绍廷竟然回答:“我知道。” 唐筠瑶意外极了:“你知道?” 贺绍廷颔首:“唐大人若是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又岂会允许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 唐筠瑶微怔,不解地问:“你既然知道他同意,那为何还要……” 贺绍廷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要将最疼爱的女儿交给别人,哪个人当爹的心里会好受,自然就更不可能答应得那般痛快了。 即将出征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隔三差五便往唐松年府上跑,自然引起了不少朝臣的注意,而关于贺绍廷的身世早前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都知道他是镇远将军杜诚忠的儿子,可偏偏杜诚忠这么多年来,却把一个继室带来的拖油瓶当成宝贝般宠着,多年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不闻不问。 他只怕也不会想到这个亲生儿子不但成了他唯一的亲儿子,而且还相当出息,凭着一身本事在朝堂上打拼出一席之地,更是深得陛下看重,已经成了满京城为人父母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为着此,镇远将军杜诚忠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人人都道他不识宝,把个鱼眼珠当成宝一般,却扔掉了真正的明珠。 这当中更有传闻,据说是忠勇大将军还在娘胎的时候便遭了生父厌弃,原因是镇远将军当年为了讨新夫人欢心,把身边侍候他的姬妾驱了个干干净净,怀了身孕的贺将军生母亦在此列。 一时间,京城的贵妇圈又添了对镇远将军夫人云氏的不屑与鄙夷。 一个寡妇,还未进门便要夫君先休了侍候多年的姬妾,连孕妇也不放过,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善妒,而说是狠毒都不为过。 被人或当面或背地里取笑得多了,杜诚忠已经由最初的愤怒,慢慢变成如今的麻木。 尤其是自从知道自己多年无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正便是他宠了多年的继子冯维亮,他便想要狠狠扇自己一记耳光,对外人取笑自己有眼无珠之类的话,根本没有半分底气去争辩。 他根本就是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 他想尽了法子想要缓和与贺绍廷的父子关系,可却发现,他的一切已经激不起贺绍廷半点情绪的起伏,那个孩子待他不会刻意冷漠,但态度与待再普通不过的同僚一样,仿佛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同朝为官。 他唯有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性情便是如此淡漠,对什么人都是冷冷淡淡的,他们之间毕竟分离了太久,他冷淡些不为过。 这番话确实成功地说服了他,让他每每在贺绍廷处碰壁后都能很快地收拾好心情。 可是此刻,他看着贺绍廷伸手扶了一把正从汉白玉石阶下来的唐松年,神情之关切,动作之细心,不但是他,便连周遭不少朝臣都看直了眼睛。 唐松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杜诚忠,又望向身边的贺绍廷,有几分无奈,却还是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难不成连几级石阶都走不了?值得你巴巴地地来扶?” “昨夜下了一场雨,地上滑,大人还是小心些。”贺绍廷不在乎他的态度,关切地叮嘱。 话音刚落,便有看直了眼的朝臣足下一滑,若不是一旁的内侍眼明手快地扶着他,险些便要摔倒在地。尽管如此,可还是吓得他冒了一身冷汗。 真要摔上这么一跤,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 唐松年也瞧见了这一幕,没有再说干什么,只是迈步却更小心谨慎了。 贺绍廷见状便愈发上前几步,紧紧地护在他的身侧。 两人的一举一动落到周遭的朝臣眼有,有不少朝臣更是有意无意地往杜诚忠身上瞄。 亲生儿子视他如无物,却对别人那般体贴关怀…… 与唐松年相熟的韦良则上前打趣道:“你这老胳膊老腿,若没有贺大将军在旁,只怕要在我跟前摔个大马趴。” 唐松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这若是叫老胳膊老腿,那比我年长的你的又叫什么?” 韦良哈哈一笑,又听唐松年仿若漫不经心地吩咐道:“绍廷,去扶一把你韦伯伯,他上了年纪,可经不得摔。” “是。”贺绍廷含笑应下,果真上前来欲扶他。 韦良笑骂道:“果真是吃不得半点亏,罢了罢了,算是我服了你了!” 这两人本就相交多年,如今又成了未来的儿女亲家,关系自然又亲近了几分,贺绍廷常与唐府来往,自然也知道韦良之女韦映竹已经和唐淮周订下了亲事,若不是遇到国孝期,韦映竹本应在这个月便嫁入唐府的。 见贺绍廷居然在唐松年跟前执行起了晚辈礼,言语间对唐松年更是尊敬有加。而唐松年待他也如同子侄一般随意,众人望向杜诚忠的眼神便愈发充满了同情。 杜诚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难堪至极。 他的亲生骨肉视他如同陌路,却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处处体贴入微。 可是他甚至连上前责问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那个外人深得陛下信任,更是位高权重,根本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 如今的镇远将军府早就处于风雨飘摇的地步,他没有那个胆子再为自己招来唐松年这个劲敌。 众人看了一会儿热闹便陆陆续续地离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唐松年的感觉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得到杜诚忠望向自己时的愤怒与不甘,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见杜诚忠除了私底下用眼神凌迟自己外,并无半点其他举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又为身边的年轻人感到不平。 有个这样的生父,这孩子也真是命苦得很! 贺绍廷就这般一直掌握着距离跟在唐松年与韦良身边,出了宫门后又亲自把唐松年扶上了轿子,对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的杜诚忠视若无堵。 倒是杜诚忠忍不住快步上前,状似关心地问:“下个月初便要出征了,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多谢杜将军关怀,一切都都准备妥当了。”贺绍廷客气而疏离地回答。 杜诚忠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贺绍廷隐隐有些不耐,但还是强自按捺着应付。 行至前方路口便要分道扬镳,贺绍廷正准备告辞,杜诚忠却恍若不经意地道:“你如今已经到了弱冠之龄,威远将军之女年方十七,与你……” “我的事便不劳杜将军费心了,告辞!”贺绍廷打断他的话,拱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杜诚忠被他堵得脸色都沉了下来,憋了满肚子火气回到了镇远将军府,才进了府门,云氏便扑了过来,一把拉着他哭求:“夫君,求求你放了维亮吧!他已经受到了教训,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好歹饶他一命。” “受到了教训?胆敢算计我,这点教训又算得了什么!滚开!”杜诚忠在贺绍廷处吃了憋,心情正是烦躁时,又听她提到害得自己成为京城笑话的冯维亮,怒火一下子便升腾了起来,用力一把推开她,在她的哭喊之下头也不回地到了软禁冯维亮之处,拎过软鞭狠狠地往伤痕累累的冯维亮身上抽。 冯维亮被他抽得惨叫连连,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可不知是不是被折磨了这般久练出来了,竟是久久昏迷不过去。 杜诚忠咬着牙关,一下又一下地发泄着怒火,一直打得冯维亮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才结束了今日的怒火宣泄。 却说天熙帝自皇后薨后,先是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病愈后,整个人却是瘦了一圈,偶尔在早朝时还会走神,那神思恍惚的模样,教朝臣们看了不禁忧心仲仲。 好在自朝廷宣布对东狄用兵后,天熙帝便像是重新寻到了目标,人也顿时精神了不少。可尽管如此,关于册立太子的呼声却是越来越响亮,偏天熙帝还在朝堂上,顺着某些朝臣的话夸奖了信王办差得力。 在朝臣呼吁册立新太子的节骨眼上,皇帝夸了信王,立即便有‘精明’的朝臣嗅到了一点儿味道,一时间,信王追随者众,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唐筠瑶满了十五岁,阮氏把她拘得更严了,再不准她轻易出门,便是有唐淮周陪着也不行,除非她进宫陪伴五公主,不过因为她早前有过以进宫为借口往外跑的不良记录,阮氏这回却是亲自派了信得过的侍卫跟随,必是要保证她确实是进宫才放心。 这一日,唐筠瑶从五公主宫里离开,坐着回府的马车,途经唐柏年府邸,亦即以前她们一家住的“唐尚书府”时,透过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的窗帘,她不经意地往外望去,便看到一个约莫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衣裳皱巴巴的小姑娘捧着脸坐在唐府大门的石级上。 一名唐府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沉着脸对那小姑娘说着什么,可小姑娘却理也不理他,依然捧着脸一副郁闷的模样坐着一动也不动。 那青年男子见状似乎骂了几句,猛地伸出手去强行把那小姑娘拉了起来,那小姑娘尖叫着用力踢打。 唐筠瑶皱了皱眉,随手招了长风过来,让他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过片刻的功夫,长风便回来复命。 “是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姑娘,每日都来,一来便坐在门口,说是要等瑶瑶,若问瑶瑶是谁,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96章 第96章 瑶瑶…… 唐筠瑶神情有几分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唤自己,可是那个人早就不在了,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应该还有机会的吧?赛神仙都说了她们之间缘份颇深,总会有再相见的时候。 “好好说话,莫让人伤了她。”她低声吩咐了句。 长风应下,转身又折返唐府,恰好便看到那青年仆从挥手便要往小姑娘脸上扇去。 眼看着便要打中那小姑娘,他飞身上前,骤然出手抓住那男子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哪来的……原来是长风大哥。”那人先是大怒,只当他看清楚眼前之人容貌时,顿时便敛下了怒容,涎着笑脸唤。 “长风大哥还有什么吩咐么?” “好好说话,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男人!”长风皱眉,不悦地道。 “长风大哥你不知道,这死丫头天天都来,一来便坐在门口赶也赶不走,让人瞧着简直不像话。若是老爷夫人怪罪下来……”那人苦哈哈地道。 长风自然也知道一个小姑娘天天坐在人家大门口确是不像样,不过主子难得要管这闲事,他也只能认了。 他瞪了那人一眼,而后望向那小姑娘,见她长得瘦巴巴的,乱糟糟的头发甚至还插着一根枯黄的草,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衣角处还沾着泥巴,脸蛋倒是干干净净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又纯粹,正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他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小丫头生得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 只是……他微眯着双眸,细一打量她身上的衣裳,见那衣裳虽然又皱又脏,却并非贫寒百姓之家所用的粗布,质地瞧着并不差,一时对她的来历有些不解。 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脸蛋气鼓鼓的,防备地瞪着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你家里人呢?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外头,若是遇到了坏人可如何是好?”长风定定神,放缓语气问。 小姑娘噘着嘴:“我又没有乱跑,我要等瑶瑶,又没有碍着他们,等瑶瑶来了我便走。” 对自己的姓名与家住何处却是半句也不肯透露。 “你说的瑶瑶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朋友?你是与她失散了么?” “瑶瑶是……”小姑娘脸上一片迷茫,好半天说不清楚瑶瑶到底是什么人。 那青年仆从不耐烦地道:“长风大哥,这死丫头是个脑子不正常的,你也不必与她多废话,直接赶走了事。” 长风瞥了他一眼,瞬间便让他噤声不敢再多话。 他耐着性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些,又问:“瑶瑶让你在这里等她的么?你上一回见她是什么时候?她长的什么模样?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有什么特征?” 小姑娘脸上更迷茫了,喃喃地道:“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瑶瑶最最好了,会给我编蚂蚱编蝴蝶,会保护我不让坏人欺负,瑶瑶……” 她越说越糊涂,脑子也越来越混乱。 瑶瑶是谁?长的什么模样?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脑子里便陆陆续续多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瑶瑶住在这里,她……” “一派胡言,我从来未曾听说府里有人叫瑶瑶的!”那青年仆人打断她的话。 “她就是住在这里,就是!”小姑娘回神,双手一岔腰,生气地瞪着他,大声反驳道。 “狗屁!我在这府里当了五年差,从来未曾听过府里有人叫瑶瑶的,你这死丫头就是胡扯。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对你不客气了!”那仆从的耐心彻底告罄,恨恨地道。 “你骗人,就是有,就是有!”小姑娘更加大声地叫,叫着叫着忽地惊呼一声,“呀!已经这般晚了?!不好不好,要回去了!” 说完,她立即转身,一溜烟便冲上大街,东钻西钻的,很快便消失了。 长风眼眸一转,想也不想便飞身追了上去,打算看看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他跟着那小身影东窜西窜,钻进了一道胡同,又穿过几条街,便诧异地见那小姑娘居然钻到了汇聚了京城最显贵人家的那条街上,而后便又钻进一条狭道。 他看着那小身影动作利索地从某座气派的府邸偏门旁边的狗洞中钻了进去,两三下便不见了身影。 他细一打量,这才发现这座气派的宅邸正是信王府,一时诧异不已。 这小姑娘难不成是信王府的人?只不知她在王府是什么身份。 他也没有再细想,只深深地又望了那个狗洞一眼,这才转身回府复命。 唐筠瑶听罢惊讶极了:“信王府的人?” 长风点点头,又将在唐府门前那小姑娘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向她道来,却见唐筠瑶听罢脸色大变,连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她说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还给她编草蚂蚱?” 长风不明所以,老实地回答:“她确是这般说的。” 唐筠瑶只觉得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是阿妩,她是阿妩,阿妩回来了,她回来找自己了…… “你明日再去看看,若是她再到大伯府门口处,便请她来一趟。不不不,她又不认识你,未必会肯跟你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她语无伦次起来。 长风愈发不解她这般反应,只是见她脸色不怎么好看,眼中甚至还隐隐有水光闪现,除了应下之外也再无别的法子。 待他领命离开后,唐筠瑶用力一咬唇瓣,勉强让急速跳动的心渐渐回复下来。 阿妩回来了,赛神仙没有骗自己,她果然回来了,回来找自己。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不过不要紧,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还能回来就好。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释然的欢喜笑容。 原以为最多不过第二日她便可以看到那个小姑娘了,可哪里想到一连三日,长风都让人回来禀,那小姑娘并没有再到唐府去等她的瑶瑶。 她蹙起了眉,若是阿妩,她一定会来找自己的。难不成是她误会了? 不,不会,这不可能。她很快便又打消这个念头。 当日那句哄廷哥儿的醉言,只有她的哥哥、五公主和阿妩知道,而这辈子她只同时编过草蚂蚱和草蝴蝶给阿妩,所以那个人一定是阿妩。 若是阿妩,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唐府了才是,为何还会寻到那里去?她的双眉越皱越紧。 唯一的合理解释便是她的记忆不完整更不清晰,只是潜意识记得瑶瑶,记得瑶瑶住在那里。 毕竟在她十五年的人生里,确实是大半时间都是住在那座府邸里头。 尽管失望没能等到那小姑娘的出现,不过知道她也没有太泄气,毕竟知道那姑娘如今在信王府里头。信王自然不会有这般大年纪的女儿,所以那小姑娘不是客居王府,就是王府下人之女。 有了言妩的下落,她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口处的大石。 不过贺绍廷出征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唯有继续让人留意着那小姑娘的动静,而后便抓紧准备给贺绍廷的行囊。 这当中包括她拜托唐淮勉陆陆续续从各地寻来的伤药、她亲手给他做的几身新衣和一对护腕。 如此一直到了朝廷大军起行的前一日,天熙帝高坐宝座,瘦削的脸庞此刻是难得的神采奕奕。 他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爱将,满目期盼地道:“绍廷,朕在京城等着你凯旋。” “臣必不负陛下重托!”贺绍廷躬身拱手,郑重地回答。 天熙帝捊须含笑,看着眼前年轻将领脸上的坚毅,心里隐隐有几分骄傲。 这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也是大齐最出色、最年轻的将领,他将会为自己开拓疆土,将大齐的威名传遍四海八方,使得万国来朝,开创大齐万世基业。 从宫里回府时,贺绍廷便收到了唐筠瑶让人送来的包袱,看着里面她精心为自己准备的东西,他心里一阵暖意流淌。 宝丫……他低声喃喃,脸上扬着温柔的浅笑。 大军出发当日,他换上一身戎装,里面穿着的是那个人亲手为他做的中衣,手腕上带着的亦是她亲手为他做的护腕。 在正阳殿前郑重地跪别天熙帝,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向一旁的唐松年身上,而后朝着他点头致意。 唐松年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仿若不经意地低声道:“我的女儿可不能守望门寡。” 他怔了怔,脸上随即便绽开了笑容。 “是,大人放心!” 唐筠瑶好不容易才求得阮氏的同意,允许她由唐淮周唐淮勉兄弟带着,在提前订好的茶楼厢房内,远远地送别东征的大军。 那个一身银色盔甲之人骑着马朝这边走来,她下意识地揪紧了帕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贪婪地望着那张坚毅的俊脸。 那人越来越近,她张张嘴,想要唤他的名字,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一个字也唤不出来。 眼看着那人骑着马从茶楼下经过,而后渐行渐远,她紧咬着唇瓣,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本是骑马远去的那人转身,瞬间便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呼吸一窒,便见那人朝着她微微一笑,双唇阖动,似乎是让她等他回来。 她的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 “放心,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唐淮周站在她的身边,望着挚友消失的方向,轻拍拍妹妹的肩膀,哑声道。 “就是就是,小贺将军那般厉害,一定会得胜平安归来的。”唐淮勉亦道。 唐筠瑶冲他们笑了笑:“咱们回去吧!” 蓝淳连忙把抱在怀里的披帛为她披好,行经隔壁厢房时,忽听里面传出一阵小姑娘清脆却又突兀的叫声。 “廷哥儿,廷哥儿!” 唐筠瑶一下子便愣住了,竖起耳朵细一听,又听到里面传出妇人满是无奈的声音:“小五,谁是廷哥儿?” “咦?对哦,谁是廷哥儿?我做什么要唤廷哥儿?” 第97章 第97章 阿妩?唐筠瑶心口一紧,险些没忍住想要推门进去,可紧接着她便又听到妇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嗓音传出。 “真是个傻孩子!喊得这般高兴,竟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人家就是不记得了嘛!”小姑娘撒娇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是属于中年男子的低沉嗓音。 “爹爹,我要这个红豆糕,我要带回去慢慢吃。” “好,爹爹让他们装些刚做好的,让小五带回去慢慢吃。” “不行!你便宠着她吧!小馋猫,若是再喊牙疼,娘可不管你了。” “好吧,不行就不行……” …… 屋里那明显是一家三口的说话声相继传出,有那么一瞬间,唐筠瑶很想推门进去看看,看看里面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她的阿妩,可双手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宝丫,该回去了。”见她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动,唐淮周不解,低声催促道。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的一声便被人从里头推开,唐筠瑶下意识抬眸望去,便见一名中年男子背着手率先从里面走了出来,男子的身后,是一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母女。 那中年男子首先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又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小女儿,顿时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把妻女护在身后。 唐筠瑶紧紧地望着被男子护在身后的那名小姑娘,对方也恰好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间均是一愣。 唐筠瑶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与阿妩一点儿也不像,唯一有几分相似的,便是对方那双滴溜溜地转动着的好看眼睛。 “抱歉。”唐淮勉见自己几人挡在人家门口处,阻碍了人家的去路,连忙拉了拉唐淮周,又扯了扯明显在发愣的唐筠瑶袖口,示意他们避让。 “小五,走了。”那名小姑娘亦是呆愣愣地望着唐筠瑶,便连娘亲的声音也没有听清楚,纵然被娘亲拉着手走出了一段距离,依然不停地转过头来,视线紧紧地锁着唐筠瑶。 这位小姐姐好生面善,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父母走出了茶楼,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那位姑娘,越想便越发觉得她长得面善,也给自己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仿佛她们已经相处了许多年一般。 “爹爹,娘亲,你们等我一下!”她挣脱了娘亲的手,匆匆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又冲了回去。 “小五,小五,你去哪儿啊?”妇人不放心地追问,可小丫头跑得太快,瞬间便没了踪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来。 小姑娘一口气便冲上了楼,一直冲到方才她们一家呆的包厢门前,可那里空空荡荡的,竟是半个人也没有。 “走了么?怎的也不等等。”她失望地喃喃着。 “阿妩!” 身后忽有悦耳的声音在响着,她又惊又喜地回头一看,便看见方才那位面善的小姐姐正在冲自己笑得相当好看。 “瑶……”她张嘴想要叫这个名字,可是心里却又是一阵犹豫,她真的是瑶瑶么?真的是那个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瑶瑶么? 可是,当她看到对方鼓励的眼神时,终于还是叫了出来:“瑶瑶!” 话音刚落,她便见那个小姐姐笑容更加灿烂,就如同外头高照着的艳阳一般,明媚又夺目。 她快步走过去,拉着对方的手一声一声‘瑶瑶’的叫得更欢了。 一声又一声熟悉的‘瑶瑶’听入唐筠瑶耳中,让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有几分酸涩。 阿妩终于回来了…… 唐淮周若有所思地望着执手相视而笑,笑得还是傻里傻气的两人,听到妹妹口中唤出的‘阿妩’,心思一动。 阿妩?难不成是那个阿妩?她果真是回来了? 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还怀疑对方是不是骗子,可小姑娘脸上的欢喜是那样的明显,连眼中也带着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根本伪装不来。 “小五,这位姑娘是?”紧紧地跟着女儿过来的蒋氏,终于忍不住走过来,试探着问。 “娘,这是瑶瑶,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瑶瑶。你偏不信,这下子相信了吧?”小姑娘挽着唐筠瑶的手臂,得意地冲着娘亲道。 瑶瑶?真的有这么一个瑶瑶?蒋氏糊涂了。 约莫是半年前起,女儿一场高烧过后就总是拉着她问瑶瑶在哪里?她要去找瑶瑶诸如此类的话,教她听了满头雾水,哪里认识什么瑶瑶,只当女儿被烧糊涂了。 不久前她带着女儿上京和夫君团聚,女儿虽然没有再嚷嚷着要找瑶瑶,可稍不注意便会往外跑。 前段时间王府侧院的狗洞塌出一个大窟窿,小丫头居然每日便偷偷去那里钻出府去。好在日前洞口被重新堵上了,小丫头再没有别的法子溜出去,她这才安心不少。 今日她和夫君带着被闷得狠了的女儿出来看看京城的热闹繁华,倒是没有想到当真教女儿遇到了她口中的瑶瑶? 她自然不会怀疑这是对方的阴谋,眼前这几人,穿着打扮贵气,一瞧便是出身不凡,而这位‘瑶瑶’脸上的笑容根本作不得假。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主动跑回来找人家的。 唐筠瑶的视线也终于落到了蒋氏身上,见她眉目温和,穿着打扮端庄得体,言行举止间落落大方,只是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疑惑不解。 这便是阿妩如今的娘亲了么? 她定定神,朝着蒋氏盈盈行了个福礼:“筠瑶见过夫人。” “使不得使不得。”蒋氏慌忙伸手把她扶起。 这么一个通身气派不比寻常人的娇滴滴姑娘,也不知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可担当不起。 唐淮勉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越看便越是糊涂,尤其见身边的唐淮周也跟着上前去,朝着那妇人拱手行礼。 久等不到妻女的严永业同样折返回来,恰好便看到这一幕,待他定睛细看,认出正恭敬地向蒋氏行礼的年轻人,居然是中书令唐松年之子,一时惊讶不已。 而在蒋氏与唐淮周客气的时候,唐筠瑶也弄清楚了言妩如今的名字——严若妩,因在家中排行第五,故而又叫小五。 严若妩,严小五,言妩,许汀若…… 唐筠瑶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名字,又看了一眼腻在身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心里愈发肯定她便是言妩,只是她的记忆确是零零散散的并不完整,否则方才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自己时也不会不敢相认。 所以言妩没有转世,而是魂魄附身在严小五身上了么? 她的这种情况会不会和上辈子自己的情况一样,在将来的某一日会被原身之魂,亦即真正的严小五驱出体内?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呼吸一窒,不自禁地把小五的手握得更紧。 纵然她此刻还有很多话要问小五,可是却也知道此时并不是适合的时机,那厢唐淮周与唐淮勉与严永业又客气了一番,唐淮周便提出告辞。 “瑶瑶你要回去了么?”小五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问。 不等唐筠瑶回答,她眼睛一亮,又道:“要不我跟你回去吧?” “小五,不可任性!”蒋氏哭笑不得,轻斥道。 唐筠瑶虽然也很不舍,不过见唐淮周朝自己使眼色,知道他必定要和自己说,唯有轻捊了捊小五的鬓发,柔声道:“阿妩先回去,改日我再去看你。” “改日是哪日?”小五追问。 唐筠瑶张嘴再要说,蒋氏没好气地在女儿手上捏了一把:“偏你说风就是雨。” 她们如今客居信王府,又哪是旁人轻易可以上门的? 小五噘着嘴有点儿不高兴,可是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唐筠瑶其实亦有所顾虑,唐松年与诸位皇子都不亲近,哪怕是唐筠柔成了信王庶妃,可他待信王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若是此番她主动到信王府去,会不会释放出不好的信息,给自家老头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得不多想几分。 唐筠瑶不放心,轻声嘱咐:“阿妩要听娘亲的话,不可再像以前那般瞒着爹娘偷偷外出。” 钻狗洞什么的,亏这丫头想得出! “咦?你知道了?”小五惊讶地望着她。 唐筠瑶微微一笑,趁机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这才和兄长们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那人叫严永业,如今是信王府上的清客。不过他并不受信王看重,在信王府只做一些抄抄写写的杂事。” “月前严永业夫人蒋氏带着女儿上京寻夫,也因此意外得知信王侍妾孙氏与她有一层亲戚关系,论起来这两人算是隔了好几层的表姐妹。” “也因为这么一层关系,严永业一家三口便得以暂时住在信王府内。” 回到府里不久,唐淮周便将他让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告诉妹妹。 唐筠瑶听罢倒是松了口气。 清客好啊!不受器重好啊!这样一来,严家便是自由身,与信王牵扯并不深,日后想要脱离也容易。 “其实你无需多虑,若想去信王府看她,自去便是。唐府与信王府确是有一层姻亲关系,有往来是再正常不过,若是刻意疏离反倒会引人多想。”唐淮周不紧不慢地道。 唐筠瑶略一思索便觉得确是如此,倒是自己多虑了。 “哥哥,那赛神仙,不,平真道长如今何处?我有事要找他。”她问。 “你想问他关于那严小五之事?”唐淮周一听便明白了,“他如今在青云观。” 那人到底与玄清妖道师出同门,自身又确是有些本事,自然要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起来。 第98章 第98章 唐筠瑶借口想去青云观上香,软磨硬泡地让阮氏勉强同意,在唐淮周的护送下在青云观看到了已经正正经经地穿上道袍,瞧着居然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的赛神仙。 当然,现在他不再叫赛神仙,而是青云观的平真道长。 “无量天尊,唐姑娘别来无恙?” 唐筠瑶看着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清清嗓子,回答:“还好还好,劳道长挂念。” 语气稍顿,她没忍住又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道长当真让人意外。” 平真嘻嘻一笑。这一笑,仙风道骨模样立即便打了水漂,又成了当日那个在大街上坑蒙拐骗的赛神仙。 “这青云观甚合我意,吃穿住不愁,还没有别的道观那般规矩甚严,令兄倒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去处。”他瞥了不远处好整以暇地坐着品茶的唐淮周一眼,压低声音道。 唐筠瑶好笑。 规矩不多,要求不高,那是因为这青云观香火不盛,观主也是个得过且过的,与这懒散惯了的赛神仙一拍即合,他自然便处得高兴了。 “姑娘此番前来找我,难不成那位许姑娘有下落了?”平真问。 “你如何得知我来便是为了此事?”唐筠瑶挑眉。 平真故作高深莫测地道:“贫道掐指一算……” “说人话!”唐筠瑶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道。 “能让姑娘大驾光临的,也只有许姑娘这事了。”平真摸摸鼻子,回答。 唐筠瑶摇摇头,也不再与他尽扯些有的没的,径自将重遇言妩,不,严家小五之事向他道来。 “她此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成了严永业之女?那真正的严若妩又去了何处?”末了,她一口气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平真满脸惊讶,也是没有想到那这两人居然当真重逢了,不得不感叹一声。 “若是我没有猜错,许姑娘是与她今生转世之魂融合了,皇室金光可护她免遭魂飞魄散,可她乃异世之魂,想要轮回重生只怕不容易,毕竟会乱了天道。” “但是这辈子早夭的许姑娘转世投胎了,她与异世而来的许姑娘乃属一魂,自然契合。” “异世而来的许姑娘虽免遭散魂之苦,但必然会魂体受创,故而她根本没有能力附身到无关之人身上,想要继续继续存在世间,唯有被这辈子已经转世的许姑娘,也就是如今的严姑娘所融合。” “这种情况与这辈子的唐姑娘你类似,相当于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只是因为许姑娘魂体受创,所以才会记忆不完整。” “不过我觉得,如此对严姑娘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只记得待她最好的,不再记得那些不好之事。” 唐筠瑶久久不语,良久,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你说得对,这样不管是对阿妩,还是对小五,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忘记了所有的伤害和悲伤,保留了幸福与欢喜,这确实是最好不过了。 属于许汀若与言妩的悲苦,便让它随着怀平县那点点白光彻底散去。 她向来不信鬼神,又从来不喜牛鼻子老道,可这一回,她却相当虔诚地进了青云观大雄宝殿跪拜了三清神像,又郑重地捐了香油钱,最后真诚地向平真道长道了谢。 平真道长被她的态度弄得有点不自在,胡乱摆了摆手:“不值什么不值什么。” 唐筠瑶微微一笑,也不再与他客气,遂告辞离开。 “这回可安心了吧?”走出青云观的时候,唐淮周瞥了一眼她脸上一直扬着的浅浅笑容,突然问。 “安心了。哥哥,她真的回来了!”唐筠瑶眼睛亮晶晶的,欢喜地道。 唐淮周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禁轻笑。 那个人回来了,她也就不用再被愧疚所折磨。 却说严永业带着妻女回到信王府暂住的小偏院,便问起女儿是何时识得的唐家姑娘。 严小五茫然地回答:“何时识得的?我和瑶瑶很早很早便识得了,比识得爹爹还要早呢!” 严永业哭笑不得,便连蒋氏也忍俊不禁,没好气地在小姑娘脸蛋上掐了一把:“你怎不说脸娘胎里便识得了呢?” 严小五得意地抿嘴一笑,而后道:“比在娘胎里还要更早。” 严氏夫妇被她逗乐了。 “敢情你们是上辈子便识得?”蒋氏疼爱地搂着这个宝贝疙瘩,戏谑般道。 哪知小姑娘居然相当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上辈子就识得的。” 严永业哑然失笑,知道再问这丫头也问不出什么了,也只当女儿前段时间偷偷跑出去认识了唐家的姑娘。 “那唐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想到夫君似乎识得那唐姑娘的兄长,蒋氏好奇地问。 “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严小五从善如流地抢着回答。 严氏夫妇:“……” “真的,我不骗你们,瑶瑶可好可好了。”严小五见状,以为他们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 严永业揉了揉额角,道:“好了,爹爹知道唐姑娘很好很好了,你先出去,爹爹和你娘还有话要说。” 小姑娘知道他是有意地支开自己,有点儿不乐意,可是却不好多说什么,唯有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那位唐姑娘应该便是中书令唐松年唐大人的女儿。”待女儿离开后,严永业低声道。 蒋氏吓了一跳:“那岂不就是唐庶妃的堂妹?” 信王府里的唐庶妃出身唐府,其叔父便是深得皇帝器重的唐大人,这一点她初到信王府的时候,便从远房表妹孙氏口中听说了。 信王妃是个离不得药罐的病殃子,终日缠绵病榻,唐庶妃出身高,又颇得信王宠爱,俨然便是王府实际的女主人,据闻信王已经准备将她提为侧妃了。 万一信王妃哪天熬不过去没了,她说不定还能扶正为王妃。 “小五怎会识得这种勋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以她莽撞跳脱的性子,万一哪天把人给冲撞了,岂不是……”蒋氏忧心仲仲。 严永业皱着眉头,想到的却是朝中对册立信王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可唐松年、邱仲、韦良等几位陛下的心腹重臣却始终没有表态,一直沉默以对,以致信王如今想方设法拉拢他们,头一个打的主意便是唐松年唐大人。 本来若是那唐姑娘真心与女儿相交,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毕竟小五初来乍到,有个相熟的朋友是好事。 但如今……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会成为殿下拉拢唐大人的棋子。 他的女儿,还是继续过些纯粹的日子为好。不过这些担忧也不必让夫人知道,免得她胡思乱想。 “此事日后你便注意些,也不必刻意阻止她们往来,只拘着小五不要让她往外头跑便是。她们相识的时间应该不长,见得少了,关系自然便生疏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蒋氏自是连连应下。 信王书房内,信王阴沉着脸重重一拍书案:“不识抬举的老匹夫!” 一旁的内侍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唯有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作一团,免得被他的怒火扫着。 信王勉强压着心中怒火,唐松年与韦良等人倒也罢了,连邱仲那墙头草竟也敢无视自己,若不是父皇大度不予计较,还对他委以重任,就凭他当年给皇伯父出谋划刺算计父皇,就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殿下,王妃……”有侍女匆匆前来禀报。 “滚!待她什么时候死了再来告诉本王!”信王铁青着脸,厉声喝道。 那侍女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话,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信王怒气未平,又把侍候之人唤来好一通骂,暴怒的喝斥声传出很远,也让被信王侍妾孙氏牵着往园子里赏花的严小五惊讶地道:“表姨,不是说信王殿下性情宽厚,待人最是和善不过的么?怎么……唔唔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孙氏紧紧地捂住了嘴。 “这种话也是能混说的?俗话说,祸从口出,信王府不比别处,行事更要处处谨慎。”孙氏急急把她拉回了屋,这才低声责怪道。 严小五耷拉着脑袋:“知道了,日后再不敢了。” 孙氏叹了口气,疼爱地拉着她的手道:“或许我不应该把你们留下来的。” 会留下蒋氏母女在王府,并不是因为什么亲戚情份,毕竟她和蒋氏虽名义上有着这么一层亲戚关系,可二十年来并没有见过面,什么情份都淡了。 留下她们,全是因为对眼前这个心思澄澈如同一张白纸的小姑娘的喜欢。她的余生就如一潭死水,本就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表姨要赶我们走了么?”严小五委屈地问。 “表姨不是赶你们走,表姨是……罢了,日后除了表姨这里和你们住的小院,哪里也不要去,园子也不要去,明白了么?”孙氏叮嘱。 “好……”严小五乖巧地应下。 西院的唐筠柔听到信王妃的侍女被信王喝斥的消息,顿时幸灾乐祸不已。 都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里头了,居然还想着争夺殿下的注意?真是不自量力! 她得意地把写好的帖子递给侍女:“着人送到三叔府上。” 那侍女应声领命而去。 病床上的信王妃咳得脸色都青了,听闻新提上来的侍女居然跑过去请信王,又气又急,愈发咳得厉害。 “下人不懂事,奴婢自会教训,王妃何苦怄气呢!”贴身侍女秋萍一边为她顺着气,一边劝慰。 “把她赶出去,我身边不需要这种自作主张之人!”信王妃喘着气,艰难地挤出一句。 “这会儿把人赶出去,岂不是更让人笑话么?” “被人笑话也总好过把那魔鬼引来,我好容易安生了几年,着实不想再以身侍……”信王妃脸色苍白,想到那几年地狱一般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缠绵病榻药不离口又有什么要紧,至少有安生日子过了。 “秋萍姐姐。”忽有小丫头在门外唤,秋萍顿了顿,低声告了退。 信王妃阖着眼眸,靠坐在床头上平复心情,听到秋萍走进来的脚步,眼睛也不睁便问:“有什么事?” “唐庶妃着人送了帖子去唐大人府上。” “蠢货!”信王妃陡然睁眸,冷笑道。 “唐松年只得一女,据闻爱若珍宝,不管她是否知情,一旦唐筠瑶当真被恶狼盯上……没有了唐松年,她唐筠柔什么也不是,我等着她被恶狼撕裂!” “但是王妃,若那人果真看上了唐筠瑶,王妃的存在便成了他迎娶唐筠瑶的最大障碍,毕竟丞相嫡女可不会给人当妾。”秋萍忧心忡忡。 在外人眼里,王妃终日缠绵病榻,突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信王妃瞬间也想到了这个,不禁打了个寒颤。 以那个人的性子,是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来的! 唐筠瑶正想着寻个什么理由到信王府去,便接到了唐筠柔送来的帖子。 她阅罢合上帖子,在阮氏询问的视线中笑道:“大姐姐相邀,我怎能不去。” 阮氏蹙眉,总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要去也可以,不过不能一个人去,得找人作陪。你大姐姐……” “娘若不放心,我叫上五公主一起,听闻信王妃身子不适,五公主也可以探望她的二皇嫂。” 第99章 第99章 五公主闷闷不乐地抱着皇后生前常靠着的软垫坐在地上,天熙帝疼爱地揉着她的发顶,听了宫人转达唐筠瑶的意思后,见她似乎提不起兴致,叹息着道:“去吧!去探望你皇嫂也好,散散心也罢,出去走走,莫要总憋在宫里头胡思乱想。” “父皇你以前不是一直不同意我出宫的么?”五公主不解地问。 “以前你性子跳脱年纪小不懂事,如今你长大了,父皇自然便会放心。”天熙帝含笑道。 其实他真正想的却是让五公主出去散散心,皇后薨后,他膝下那般多的皇子公主,切切实实地为皇后守孝的只有豫王和五公主,这两个都是实心眼的孝顺孩子,他自然要多看顾几分。 “去吧,父皇给你安排得力之人,早去早回。” 五公主转念一想,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小唐唐了,而且二皇兄的府邸她还没有去过呢!趁此机会去看看也好。 待到了那一日,唐筠瑶一大早便先进宫来,接了五公主一起往信王府而去,注意到跟着五公主侍候的是一个脸生的宫娥,并非一直侍候她的那一位,心中有点儿奇怪,但是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唐筠柔没有想到连五公主都来了,一时意外不已。她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能有这般大的脸,请得动最得宠的静安五公主。 彼此见礼毕,五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通,侧过头去对唐筠瑶道:“小唐唐,你这个大姐姐和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呢!” “我和大姐姐又非嫡亲姐妹,自然长得不相像。”唐筠瑶笑着回答。 五公主又打量了唐筠柔一会儿,直接下了结论:“还是小唐唐更好看些!” 如此直白不留面子的话,也就向来我行我素又得宠的五公主敢说了。 唐筠柔脸色有点儿僵,也觉几分难堪,只是却不敢得罪五公主,唯有僵笑着道:“三妹妹一直是我们姐妹当中最出色的。” 五公主难掩得意,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小唐唐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样样出色。” 唐筠瑶无奈地瞥她一眼。你看着长大的?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唐筠柔笑得更不自在了,正想请她们到水榭那边,五公主便又道:“二皇嫂住哪儿?她身子抱恙,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探望探望。” 唐筠柔自然不敢拒绝,不得不带着她们往信王妃所居的正院而去。 信王妃正靠坐床头不知在想什么,听闻唐庶妃带着五公主和唐姑娘往这边来了,便吩咐秋萍把窗打开一些,也好散散屋里的药味,免得熏着了五公主。 唐筠瑶虽是头一回到信王府来,可是这辈子也在各种场合见过信王妃,不过自信王妃得病后便一直没有见过了,乍一看到病中瘦得颧骨都突了出来的信王妃时,不禁吃了一惊。 五公主亦然,连忙上前去抓着信王妃的手,关心地问:“皇嫂怎的瘦得这般厉害?太医怎么说的?都这般久了,身子便没有一点儿好转么?” “都是些老毛病,只能慢慢养着。”信王妃拍拍她的手背,又望向她身后的唐筠瑶,见她长就一张芙蓉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眸若秋水盈盈,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关切,不得不感叹果真是个难得的佳人,难怪信王那头恶狼会瞧上她。 她定定神,含笑道:“几年不见,筠瑶妹妹都长成大姑娘了。” 唐筠瑶上前,正要说几句话,忽听身后响着侍女的问安声:“殿下!” “殿下!”唐筠柔率先迎上前去,娇柔无限地行礼唤。 哪知信王却并不像平常那般温柔体贴地把她扶起,而是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神情也有点儿委屈。 “原来五皇妹与筠瑶妹妹在此,本王倒是来得巧了。”信王背着手,唇畔含笑,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唐筠瑶站着的地方瞥了一眼,温和地道。 “二皇兄你怎的还在府里?”五公主惊讶地问。 “王妃抱病,本王如何放心得下,自然得留在府中。”信王叹息着道,说话间便已经在床畔坐下,体贴地为僵着脸的信王妃掖了掖被角,温柔地道,“本王瞧着王妃的精神比昨日要差些,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信王妃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这种感觉就被是被一头恶狼盯着,说不定下一刻恶狼便被扑上来把她撕裂。 尤其是她看着信王脸上虽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可眼神的厌恶却是丝毫也不掩饰,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妃你冷么?我把窗关上。”唐筠瑶关切的嗓音在屋里响着。 “不必了,开着窗透透气也好。”信王妃忙不迭地道。 “还是听筠瑶妹妹的,王妃也要多保重,万一又着了凉,岂不是更让本王担心?”信王不赞同地道,而后转过头来,望着唐筠瑶的眼神愈发温和,“屋里味道重,五皇妹与筠瑶妹妹先到外头坐坐,免得熏着了。” 见唐筠瑶似乎想要说话,五公主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袖口,率先道:“好啊!我们也不敢打扰二皇嫂歇息。” 说完,拉着唐筠瑶便走了出去。 唐筠柔正想趁着她们不在之机在信王妃跟前显摆得宠,哪想到她还没有上前,信王便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跟着作陪?” 唐筠柔彻底愣住了。 那厢五公主拉着唐筠瑶的手,趁着身边没有信王府之人跟着,压低声音问:“小唐唐,你觉得二皇兄怎样?” “温和贤良,礼贤下士。”唐筠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问,遂将外间流传的这番评价照搬过来,又在后面补了这么一句:“方才瞧着对王妃也处处体贴入微。” “真是个笨蛋!二皇兄方才在演戏呢!他待皇嫂根本不像方才表现出来的体贴,也就骗骗你这种无知小姑娘罢了!”五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她。 跟在她身后的宫娥飞快地抬眸望了她一眼,而后又垂下了眼帘。 唐筠瑶如何看不出方才信王只是演戏,只是没有想到性子向来大咧咧的五公主也看出来,也不知该说信王演技拙劣,还是该说她小瞧了这憨姑娘的观察力。 “可是他为什么要演戏呀?”她故作不解地问。 五公主冷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反正二皇兄不安好心,你莫要被他骗了!” 唐筠瑶惊讶,只是心里又有几分感动,抱着她的手臂低声回答:“知道了,我都听你的。” “这就对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难不成我会害你么?”五公主清清嗓子道。 唐筠瑶:“……” 看着长大什么的真是够了,你也就比我大不到两岁。 “相比我这个真正的姐姐,三妹妹待公主殿下却更好,倒更像是亲姐妹一般,让人瞧了好生嫉妒。”唐筠柔不阴不阳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着。 “那是自然,我待小唐唐好,小唐唐自然也要待我好,旁人是比不了的。”五公主笑眯眯地抢着回答。 唐筠瑶挑挑眉,干脆装乖巧地跟在她的身边,任由她替自己应付唐筠柔,心里却想着要怎样才能见小五一面,却又不会给她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五公主身份贵重,唐筠柔纵有再多的脾气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发泄,本是想着在唐筠瑶跟前炫耀一把才把人请来的,哪想到还请来了一个惹不起的小祖宗,生生把她给憋死。 她干脆闭嘴不再多言,只带着她们到了水榭处。 信王府水榭环水而建,迎面而来的清风还带着微凉的水汽,拂到脸上更是一片清凉怡人。 “本王依稀记得筠瑶妹妹今年便该及笄了,只不知及笄礼何时举行?”几人落了座,信王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钻了出来,一番见礼后在上首坐下,眼神柔和地望着唐筠瑶问。 “哎呀,二皇兄问这个做什么?到了该知道之时自然便知道了。”五公主依旧笑眯眯地抢着回答。 这个皇妹我行我素又不怎么按常理出牌,信王自然是清楚她的性子,故而也不在意,依旧温和地望向似是害羞地微微低着头不说话的唐筠瑶:“好些日子不见,筠瑶妹妹似乎清减了些……” “噗嗤……二皇兄真会说笑,你一个大忙人,平日里忙得跟什么似的,又要操心二皇嫂的病,哪有闲功夫注意人家姑娘是胖是瘦,一听便知道是客套话。”五公主吃吃地笑了起来。 信王脸色微僵,有几分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自然不好接她这话。 他掩嘴佯咳一声,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都说姑娘有巧思,筠瑶妹妹以玉簪作饰,衬以珍珠,再配以银丝,倒是愈发可见巧思,更有一番……” “玉簪是我给她插上去的,银丝珍珠坠子也是我硬要给她戴的,二皇兄,我是不是很有巧思呀?”五公主高兴地问。 信王脸上的笑容有点儿挂不住了,不得不再拢手掩嘴佯咳:“很有巧思,很有巧思……” 这该死的多嘴丫头! 第100章 第100章 唐筠瑶憋笑憋得辛苦极了,也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看到她脸上根本掩饰不住的笑容。 唐筠柔便是再笨,此时也看出信王对唐筠瑶怀的什么心思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得死死地绞着帕子,望向唐筠瑶的眼神充满了嫉恨与杀意。 一连几回都被五公主把话给截了去,信王心中恼怒,只是却不好发作,唯有借着低头品茶之机掩饰脸上怒容。 五公主却不放过他,一脸关切地问:“二皇嫂身子时好时坏,太医可曾说过是什么病?” 信王一怔,他如何得知是什么病?一个娘家已经不能给他半分助力,病殃殃却老是死不去,生生霸占着王妃之位的妇人,他又怎么可能在她身上耗费心思。 不过,见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唐筠瑶也抬眸望了过来,似乎也对信王妃的病很是关切,唯有随口扯了个谎话圆过去:“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太医也没有法子。” “咦?不对啊!方才在二皇嫂处,我偷偷问了太医,太医说是自那年二皇嫂小产之后落下的病根,畏冷又畏热,要精心调养着才行。”五公主故作惊讶地道。 唐筠瑶闻言瞥了她一眼,便连唐筠柔也不解地望向她。 太医?今日太医根本没有来过。 信王清清嗓子:“她是打娘胎出来身子骨便有些弱,加上当年意外小产又损了身子,故而你方才问太医的话也并没有错。” “哎呀!”五公主忽地一声惊叫。 “五皇妹这是怎么了?” “二皇兄,我记错了,小产落下病根的不是二皇嫂,而是大皇兄身边的彭侧妃。”五公主憨憨地揉了揉耳根,冲他笑得一脸抱歉。 她假装没有看到信王微变的脸色,又狐疑地问:“二皇嫂也曾小产过么?” 信王此刻哪会不知道这死丫头这是故意耍自己,一时又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教她今日处处针对,唯有沉下脸摆起兄长的威严,并没有回答她这话。 “不对啊,二皇兄那般关心皇嫂,处处体贴入微,怎么会不记得二皇嫂根本没有怀过身孕?又怎会不知道二皇嫂到底所患什么病呢?难不成是因为府里的小嫂嫂们太多,二皇兄分身乏术记岔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小唐唐你说对吧?”五公主喋喋不休。 “对,必是记岔了,毕竟信王殿下日理万机,要看顾之人又是那般多,哪里会记得周全。”唐筠瑶笑盈盈地回答。 信王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愈发不自在,想要离开,可看着面前那张明艳动人的笑脸又有点不舍得。 要想俏,一身孝,因处国孝之期,眼前这姑娘打扮得相当素净,身上并无半点多余的装饰,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打扮,也把他满府的姬妾给比下去了。 唐筠柔一直注意着他,自然没有错过他偷望向唐筠瑶时满眼的惊艳,心里恨得要死。 突然,五公主又掩嘴‘噗嗤’一笑,唐筠瑶知道她必是又想到了什么噎人的话,相当捧场地问:“公主你笑什么呀?” “我笑我的颜面真大,头一回来信王府,便能得大忙人信王殿下作陪,天底下再没有比我颜面更大的了。”五公主喜滋滋地回答。 侍候五公主出来的宫娥飞快抬眸望了信王一眼,又瞅了瞅笑得一脸纯真的唐筠瑶,再度垂下眼睑。 信王彻底呆不下去了,本以为两个黄毛丫头最容易糊弄不过,五公主又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他更是不放在眼里,只想着在唐筠瑶跟前塑造出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印象,得了她的好感,接下来再安排别的巧遇,用上几分心思便能把她的心勾过来了。 可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失算了。 “本王突然想起还有事在身,这便先走了,柔儿,好生招呼五皇妹和筠瑶妹妹。” “是。”唐筠柔连忙起身恭送他离开。 “难得来一回,大姐姐不如带我们四处瞧瞧可好?”唐筠瑶记挂着严小五,待信王离开后便道。 唐筠柔有心想向她显摆自己在信王府的地位,自然恨不得带着她们四处走走,好教她知道,自己才是信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五公主坐了一会儿便想走的,可见她饶有兴致,便也作罢。 唐筠柔刻意带着她们专往人多之处走去,一路上有不少信王侍妾及下人向她行礼问安,看着那些脸上的恭敬讨好之色,她得意地瞥了一眼唐筠瑶。 这一路走来,唐筠瑶便知道她在王府的地位已经跃居信王妃之上。 “二皇兄的侍妾可真多,这一会儿的功夫便遇着了四个。”五公主咂舌。 “咦?那个小姑娘难不成也是皇兄的侍妾?”五公主忽的往前方一指,唐筠瑶顺着她所提方向望过去,便看到假山石后探出严小五的半边脸蛋。 被人抓了个正着的严小五本想飞快地缩回去,可又见唐筠瑶望了过去,立即冲她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她是府上侍妾孙氏娘家的孩子。”唐筠柔解释,随即便沉下了脸,正想喝斥严小五,便见五公主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哎,你过来。” 严小五欢欢喜喜地从假山石后跑出来,一直跑到她的跟前:“你叫我么?” “大胆,这是当朝五公主,岂能……”唐筠柔斥责,却被五公主打断了她的话,“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偷偷地望向眉目含笑的唐筠瑶,这才回答道:“我叫严小五。” 五公主乐了:“真巧,我叫赵小五。” “咦?真的?好巧啊!”严小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神情瞧着惊讶极了。 “对,巧极了,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巧之事。”五公主笑眯眯地望着她。 “那你上面也有四个哥哥么?”严小五问。 “对呢对呢,我上面也有四个哥哥。”五公主随口胡诌,乐呵呵地回答。 唐筠瑶忍着笑意睨了她一眼。 “太巧了!怪道我瞧着你好生亲切,原来竟还有这般的缘分。”严小五抿嘴一笑,神情愈发欢喜了。 “可不是么,我也是瞧着你好生亲切,这才招了你来。”五公主逗她。 她一早就看到这小丫头躲在暗处偷偷地望着她们,小脸蛋的表情有些纠结,似是欢喜又似是犹豫,瞧着丰富极了,这才生出招她上前问一问之意。 没想到一问之下才发现果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严小五,你多大了?”她笑着又问。 “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一了。”严小五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比你大得多了,那我是不是应该叫赵大五或赵老五了?”五公主存心又逗她。 “姐姐长得好看,又是小姐姐,应该是小五。”严小五认真地纠正。 唐筠瑶忍俊不禁,看着五公主乐得哈哈大笑,而后拉着严小五到跟前,如同小时候待自己那般揉搓着她的脸蛋,疼得严小五扑腾着双手哇哇地叫。 好一会儿,五公主才松开作恶的双手,严小五趁机躲到了唐筠瑶身后,一脸防备地瞪着她。 这个赵小五简直太坏了! 唐筠柔皱眉看着她们闹,想要上前说几句什么,可却被五公主身边的宫娥制止。 “庶妃娘娘若有事自忙去,稍候公主若有吩咐再请娘娘。” 自皇后娘娘薨后,五公主还是头一回如此开怀,陛下此番让她出来,目的便是让她散散心,她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 唐筠柔心中不悦,一个小小的宫娥也敢拦自己?不过到底顾忌对方是从宫里出来的,又是五公主身边之人,不敢多话,唯有另寻了处凉亭候着,心里却是恨得要死。 自从进了信王府后,她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无视,这种感觉就像当初未出嫁前被唐筠瑜冷待作践。 那厢五公主又逗了严小五一会儿,顺带着将她的身世也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她们一家三口如今暂住在信王府,信王侍妾孙亦芳是她的表姨。 “孙亦芳?应该便是当年姚妃娘娘拨来侍候二皇兄的那一位吧?也是有些资历了。”五公主有些惊讶。 唐筠瑶也没有想到严小五的表姨原来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 严小五紧紧地挨着唐筠瑶而坐,对五公主的防备已经在她的几番逗乐中消去了。 五公主又逗她:“严小五,不如你日后便跟着我吧!宫里比信王府要大得多,也有趣多了。” “不要!”严小五想也不想便拒绝,“我要跟着爹爹娘亲。” 还有瑶瑶。她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跟我进宫,日后我给你挑一个好夫君,就跟……就跟二皇兄一般有着……”她想到小丫头见过的贵人不多,干脆便拿信王举例,哪知话未说完便被严小五打断了,“才不要!” 严小五飞快地左右望望,这才和她们咬耳朵:“信王殿下又凶又坏,还会打人,才不要跟他一样的。” 唐筠瑶愣住了,飞快地与五公主交换了一记眼神。 严小五生怕她们不相信,小小声地又道,“真的,那日我亲眼看着信王进了那个吴侍妾的屋,一会儿便传出了吴侍妾的惨叫声,可吓人了。” 一会儿,她又狐疑地道:“可是第二日我偷偷溜去看吴侍妾,又不见她身上有什么伤。” 有伤也不会让你看出来啊!唐筠瑶和五公主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 “小五,若是可以的话,尽量和你爹娘搬出去住。还有,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这王府里的一切事,都不能再对任何人说,把它烂在肚子里,明白么?”临走前,唐筠瑶不放心地叮嘱。 严小五不明白,但还是乖乖地应了下来,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问:“那下回我可以去找你么?” “等你们搬出去住了,我们自然便有更多的机会见面。” 严小五眼睛一亮:“我一定会尽早和爹娘搬出去住的!” 一直到回宫,五公主都是皱着眉,本是想先去向天熙帝请安,可听闻他在御书房议事,不欲打扰,便先回了自己宫里。 天熙帝将手中折子随手往御案上一扔,冷笑道:“又是奏请册立太子,近来这样的折子不停地呈上来,朕竟不知,信王竟有这般多的支持者。” “虽说陛下春秋正盛,可储君未立,难免会有人钻研一二。”邱仲意有所指。 向来爱与他唱反调的韦良此时难得地同意他的观点:“邱大人所言甚是。” “松年,你的意思呢?也是觉得册立信王为太子更好?”天熙帝望向始终不作声的唐松年。 “大齐以孝治天下,诸位皇子均乃陛下亲子,何人更适合正位东宫,相信天底下没有人比陛下更清楚。”唐松年不紧不慢地回答。 天熙帝一愣,随即便明白他的意思,君臣二人视线交接,而后同时捊须而笑。 邱仲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瞥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的唐松年,在心里暗骂:老狐狸! 第101章 第101章 心里对册立太子一事有了决定,天熙帝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又与三人商议起了其他政事,这才让他们告退回府了。 “静安公主可回宫了?”他端过茶盏呷了一口,随口问。 “回陛下,五公主殿下已经回宫了,宫女明英在外候旨。”内侍恭敬地回禀。 明英正是今日天熙帝派去侍候五公主前往信王府的那名宫女,如今五公主回宫,明英自然要前来复旨。 “传。” 待明英进来行礼问安,这才将今日信王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他禀来。 天熙帝听罢眸中当即便酿起了一团风暴。 “照你观察,唐家姑娘对信王可也有意?”他冷着脸问。 “据奴婢所观察,唐姑娘不但对信王殿下没有半分男女之意,眉宇之间还颇为厌烦。公主殿下有意挤兑信王殿下时,奴婢看得出,唐姑娘是乐见其成,甚至后来还是有意配合的。”明英斟酌了片刻才回答。 天熙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出声。 静安与唐松年之女自幼便相处,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对那姑娘向来颇为维护。而她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却是再敏感不过,必然是察觉了信王对那姑娘的心思,故而才会故意言语挤兑。 果然是他的好儿子,前些年把元德与元昌耍得团团转,如今为着加强筹码,竟还打起了小姑娘的主意。 唐松年那个女儿,想来命格是有些不凡的,若是能嫁入皇室自然极好,但若是唐家父女对此无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但是无论怎样,她日后的夫君,非富即贵是其一,还要一点——那必是要毫无保留地对朝廷尽忠,是他信得过之人。 隔得几日的早朝上,朝臣再次奏请陛下早日册立太子,原以为这一回天熙帝还是会同之前无数回那般沉默以对,哪想到他竟然颔首表示赞同,并且当即便让内侍总管宣读了册封旨意。 只当‘皇四子元祐’几个字从内侍总管口中念出时,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脸色大变的信王,又望向神情有点儿懵懂的豫王。 朝臣们正震惊间,便见唐松年率先从文臣之列中步出,掷地有声地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邱仲、韦良等早前一直没有表态的朝中大臣也跟着跪倒高呼,率先表明了支持豫王为太子的态度。 信王眼神如利刃一般射向文官首位的唐松年,此时此刻又哪会不明白,他早前虽然一直沉默,其实暗中支持的根本就是豫王。 可笑他以为论关系亲疏远近,他纵然不便明言,但在心里也是偏向自己的,哪想到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他顶着周遭朝臣们异样的复杂目光回到王府时,再也忍不住狠狠把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偏偏这个时候唐筠柔正推门而入,骤然看到这个出自‘唐府’的女子,他便想到了朝堂上唐松年的态度,愈发愤怒地冲她大吼:“滚!” 唐筠柔吓了一跳,不走反而愈发上前:“殿下这是……” 话音未落便被信王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直把她扇得摔倒在地,她不敢相信地捂着脸蛋,震惊又委屈地望着他,听到他的口中说出异常冷漠的话。 “本王平日是不是太纵着你了?书房重地也是你一个贱妾随意进出的?!滚!再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 唐筠柔何时被他如此粗暴对待过,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只是到底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捂着脸转身便跑了出去。 信王铁青着脸,胸口急促起伏着,良久,待怒气稍稍平息后,他才琢磨起唐松年的态度。 这一琢磨才恍然,唐松年由始至终没有因为两府的姻亲关系对他另眼相看,甚至他们一房的女眷也从来不主动上门。 待他急急唤来下属去查查唐家几房人的关系,得知自分府后,大房的唐柏年便已经彻底断了与其他两位兄弟的往来,甚至对嫡母王氏也从不理会,在外行走也是打着他的名头,以‘信王岳父’之名在外混得风生水起,短短一年不到连官阶都上了一级。 可笑他还以为唐柏年这种一无是处之人可以升得这般快,全是靠着与唐松年的关系,哪里想到居然是打着自己的旗号。 他怒极反笑,只知道自己受了唐柏年一家的愚弄。 无缘无故被信王责打,唐筠柔又羞又气又委屈,自进府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被信王如此粗暴对待,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本担心这一回惹恼了殿下,会不会从此失宠,哪想到当晚信王竟然还是到了她的屋里。 她又惊又喜,正要摆出最妩媚多情之姿迎上前去,哪想到信王竟然一个箭步把她打横抱起。 她惊呼出声,心中愈发得意:“殿下……” 下一刻,信王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狠狠地把她的衣裳撕裂,不待她反应竟是又重重甩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 侍候她的侍女自信王进来后便体贴地掩门离开,远远地候在外头,女子突然的一声惨叫从屋里传出来时,把她吓得一个哆嗦。 本以为是庶妃娘娘一时承受不住殿下才会失态,哪想到接下来那一声声的惨叫不绝于耳,竖起耳朵细一听,甚至还能听到男子似是压抑似是兴奋的咒骂。 想到曾经隐隐听到的传闻,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屋里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大半宿,她终于听到里面传出信王叫水的声音,趁着仆妇面无表情地抬着早就准备好的热水进屋之机,她也抖着双腿走了进去。 只当她看到床榻上唐筠柔的惨状时,双腿一软,终于不支地倒地。 “魔鬼,畜生,禽兽,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她听着主子满是惊恐地喃喃不语。 也是自这一晚起,唐筠柔才终于明白,以往信王床笫之间的温柔如水是多么的难得,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府那般多姬妾,可一个个都老实到不行,不像其他府里的妻妾相争,个个想方设法争夺夫主的宠爱。 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谁敢主动往恶狼身边凑! 也是自这一晚起,她的恶梦便开始了。信王每一晚都会踏着月色而来,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才肯离去。她由最初的恐惧到绝望,再到痛恨。 她痛恨上天不公,痛恨世间一切的美好,尤其是痛恨那些过得比她好的人! 天熙帝册立豫王赵元祐为太子的消息传入唐筠瑶耳中时,她正看着唐淮勉收拾行礼准备回去参加即将到来的乡试。 豫王……果然还是这个人,也只能是这个人。 上一辈子,豫王便是因孝被册立为太子,这一辈子亦是如此。可怜信王蹦哒了这般久,招揽了不少支持者,哪里想到安安静静地为先皇后守孝的豫王却突然冒出来,一举夺得了太子之位,教他所谋最终成空。 她有点儿不厚道地笑了。信王四处打点,在‘贤’字上用尽了心思,哪里想到到头来居然输给了一个‘孝’字! 偏偏豫王资质平平,并无过人之处,最大的优点便是孝顺。 唐淮勉收拾好行囊,行至她身边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笑了:“三哥有话直说便是。” 唐淮勉双唇阖动,最终还是泄气地道:“没什么事了,你留在家中要听三叔三婶和周哥儿的话,不要乱跑惹祸。” 唐筠瑶没好气地道:“我何时乱跑惹祸了?” 唐淮勉也没有与她争辩,胡乱‘嗯啊’了两声便迈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止步回身,望着她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唐筠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上前去低声道:“你放心,陛下最近并不会为五公主挑选驸马。” 唐淮勉眼睛一亮,却是拢嘴佯咳一声,假装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朝她拱拱手,潇洒地将包袱往肩上一甩,步伐轻松地越走越远。 这一日傍晚时分,天色突然变得阴阴沉沉,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狂风大作,紧接着便下起了大雨。 所幸唐松年今日事情不多,得以早些回府,而唐淮周亦没有外出,难得地留在家中陪着王氏与阮氏说话逗乐。 唐筠瑶挨着王氏而坐,听着唐淮周绘声绘色地讲着他随口胡诌哄王氏的故事,脸上抿出了浅浅的笑容。 唐松年品着茶,偶尔抬眸望望口若悬河的儿子,又看看眼睛闪闪发亮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 他收回视线,见阮氏正替他续着茶水,看着她放下了茶壶,飞快地拉着她的手,把那软绵的小手包入掌中,藏在桌下,若无其事地又端起茶盏呷了几口。 阮氏挣了挣没能挣开他的手,嗔怪地睨了他一眼,便也随他。 慈母娇妻、爱子爱女都在身边,唐松年只觉得忙碌一日的疲累都散去了,屋外的雨声听入他的耳中,也觉如同天籁一般。 挽琴迟疑了片刻,还是不得不走了进来,打破了这难得的温馨。 “姑娘,门外有位叫严小五的小姑娘要见你。” 唐筠瑶愣住了,唐松年等人的目光也齐唰唰地落到她的身上。 生怕主子责怪自己莽撞,挽琴又解释道:“那小姑娘瞧着不过十岁出头,浑身上下都被雨淋透了,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看门的徐伯见她着实可怜,故而才使了人前来通禀一声。姑娘若是不识得她……” “就是那日茶楼见过的那个小五,我去瞧过了,是她!”蓝淳喘着气跑了进来。 “快把她带进来!”唐筠瑶大吃一惊。 大晚上的还下着暴雨,小五不好好地在家中,怎会突然跑来找自己?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第102章 第102章 唐松年皱着浓眉,看着被带进来的那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姑娘,见她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进门便朝着女儿扑了过来,死死地抱着女儿的腰,哆着嗓子唤‘瑶瑶’。 唐筠瑶感觉到抱着她的小身子抖得厉害,那一阵湿漉漉的凉意更是透过衣裳传到她的身上,只当她一探她的额头时,却感到一阵灼热的温度。 “你在发热!”她惊呼。 “宝丫你快带她进屋换身干净衣裳,蓝淳让人准备热水姜汤,挽琴去请大夫,莫要耽搁,快去!”阮氏立即吩咐。 “可怜见的,这是哪家的孩子,得赶紧通知她的爹娘,莫要让她家里人担心。”王氏怜惜地道。 唐筠瑶半搂半扶着严小五回了自己屋里,哄着她先去沐浴更衣,可严小五却是颤栗着把她搂得更紧,哆着嗓子唤:“瑶瑶,瑶瑶,我怕,我怕……” 唐筠瑶见她确实是怕得厉害,只能尽量放缓声音柔声哄道:“不要怕,我在这里呢!先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回头我们再说话好不好?” 严小五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哆哆嗦嗦地道:“死了,死了,瑶瑶,他死了,死了……” 唐筠瑶吃了一惊,忙问:“谁死了?” “信王,信王死了,死了,我看到的,庶妃娘娘的妹妹把他砸死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唐筠瑶大惊失色。 信王被唐筠瑜杀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与唐筠瑜扯上关系?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见严小五抖得厉害,身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掉落地上,额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再不敢耽搁,扬声唤了蓝淳进来,合力把她带进了沐浴更衣。 待严小五清清爽爽地坐在屋里,又被她哄着喝下了挽琴送来的姜汤,她才迫不及待地问:“阿妩,你方才说信王死了是怎么回事?” 严小五一个哆嗦,手上的瓷碗便‘啪’的一下掉落地上,整个人更是‘嗖’的一声钻进她的怀里颤栗不止。 唐筠瑶努力让她放松下来,才听她颤声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严小五昨夜受了凉,今日醒来便觉身子不适,偏也是这日严永业夫妇要去签契纸,将相中的那座小宅子租下来。 夫妻二人不放心病中的女儿一个人留在家中,便将她送到了孙氏屋里,拜托孙氏好歹照顾着。 严小五用过午膳之后便服了药,在孙氏的屋里睡了过去。待她睡得迷迷糊糊时睁开眼睛,不见孙氏的身影,便起身去寻。 她还处于病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怎么怎的便走进了一间静悄悄的院子里,随意寻了个靠墙的阴凉之处坐下歇息。 许是她服的药里有安眠成分,又或许是走得累了,不知不觉间,她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突然如来的尖叫声吵醒的,揉了揉眼睛,懵懵懂懂地起身,趴在窗棂上往屋里望过去,竟然见信王正把一名女子压在床上,正用力地撕着对方的衣裳。 那女子尖声叫着极力挣扎,不经意间,她便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认出她正是不久前曾到过信王府的那位唐庶妃嫡妹,好像夫家姓陈。 她看着那位陈夫人又哭又喊死命挣扎,而信王则是狞笑着愈发撕扯她的衣裳。撕扯间,那陈夫人不经意地抓到一个木雕,立即拿着它用力往信王头上砸,一下又一下,直把信王砸得倒在地上,额上瞬间便流出了鲜血。 “好、好多血,瑶瑶,他会不会死了?”说这此处,严小五抖得更厉害了。 唐筠瑶心中大骇,搂着她又问:“那唐筠瑜,就是那位陈夫人呢?” “跑、跑了……” 此事着实是诡异至极,可唐筠瑶却没有功夫再去深究当中疑点,立即唤了蓝淳去请唐松年和唐淮周父子,将严小五告诉她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他们道来。 唐松年父子听罢脸色都变了,别的先不提,若是信王当真死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爹,如今最要紧的便要确认信王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还要到陈府看看到底发出了什么事,一旦信王果真被唐筠瑜杀死,咱们也得想个应对之策才是。”唐淮周冷静地道。 唐松年脸色阴沉,只觉得心里像是憋着一团火,堂堂皇子,居然强迫妇人,简直、简直丢尽皇室颜面!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赞同了儿子的安排。 “你安排人到信王府探一探,顺便想法子给这孩子的表姨递个信,让她莫要担心这孩子的下落。你则亲自去一趟陈府,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淮周应下自去安排不表。 唐松年又望着紧紧地抱着女儿不撒手那个小姑娘,见她双唇煞白,脸颊浮现着不正常的酡红,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心中也不禁生了几分怜惜。 “再去催一催大夫可到了,这孩子似乎病得不轻,可不能再耽搁了。”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挽琴迎着中年大夫急急地走了进来。 唐松年不便留下,又担心女儿经验不足,遂让人请了阮氏过来帮忙照看着,自己则回了书房等着唐淮周的消息。 一直到了点灯时分,雨声渐歇,他才等回了唐淮周。 “信王府半点儿动静都没有,若是信王果真遭遇不测,王府绝对不会如此安静。”唐淮周道。 “那陈府呢?你可见到唐筠瑜了?”唐松年追问。 “并没有见到唐筠瑜,陈广节一家推三阻四,神情慌张,只道唐筠瑜身子抱恙不宜见客,矢口否认她到过信王府。后来我诈了他们,他们才不得不承认,只是却道唐筠瑜下雨之前便回来了,其他的再不肯泄露半句。” 唐松年背着手来回踱步,唐淮周又道:“若那严小五没有说谎,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信王若当真死于非命,王府必定不会半点消息也传不出来,可见信王根本没有死。” “逼奸不成反被对方砸伤,这样的丑事,信王自然没有那个颜面让人知道,故而必定会将此事给死死掩下来。” “爹爹,我觉得此事还有点儿奇怪,唐筠瑜应是应唐筠柔之邀过府,从严小五的描述中可知,她并不愿意委身信王,可却为何孤身出现在某处无人院落,以致险些教信王得手?” “若是信王早有预谋,必然会让人守住院门,那严小五便不可能误闯,唐筠瑜砸伤他之后也不可能逃得脱。” “此事确是有些蹊跷。”唐松年浓眉紧皱。 而唐淮周打探来的这番话唐筠瑶自然也知道了,与唐松年父子不同,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当中会不会是唐筠柔的算计。 那日到信王府,信王望向自己的眼神隐藏着的不怀好意,她自然察觉,唐筠柔的嫉恨同样也瞒不过她。再加上当日从严小五口中听到的那些话,想到上辈子曾隐隐传闻襄王在床笫之间有某种癖好,她便觉得,或许上辈子襄王是当了替罪羊,真正有奇怪癖好的不是他,而是信王。 不过因为这辈子襄王早早便离开了京城,远离了京城的纷争,有心之人算计不到他的头上。 今日之事,若是唐筠柔事先迷倒毫无防备的唐筠瑜,又将下人悉数支开,引着信王闯入屋里,再在屋里添加某些助兴的药物,信王自然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女子。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唐筠瑜会提前醒来,更是在与信王撕扯当中砸伤了人逃了出去。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她冷笑着。 虽然她确是相当不喜唐筠瑜,也盼着她没有好日子过,甚至若是下一回她再敢不知死活地挑衅自己,她不介意出手把她死死地往泥里摁,教她真正尝一尝得罪自己的滋味。 可她的千般手段中,绝对不包括让人她。 她自问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打心底也不是会视贞节重如性命的女子,甚至上辈子她还跟着芳宜学了不少床笫之间的手段,也利用这些手段一点一点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 世间女子生存不易,她并不觉得以色侍人有什么错,有什么低人一等。在还有‘色’的资本时争取一切,彻底壮大自身实力,待到人老珠黄亦不会教人轻易小瞧了去。 纵是风尘女子,卖笑卖色,但凡没有本人的允许,哪怕对方身份再尊贵也不能强来。唐筠瑜再该死,也不是唐筠柔算计她失贞的理由。 可是任凭唐松年父子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一切当真都是唐筠柔的算计。 自信王彻底扯下温柔的伪装后,唐筠柔每晚都过得生不如死。慢慢地,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她便开始学着迎合信王,初时确是稍稍好受了一些,可过不了半个月,信王便又想出了别的花样,把她折腾得险些连性命都没了。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白日她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庶妃娘娘,一到夜里她便过得还不如青楼女子。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她开始物色替死鬼,从身边侍候她的婢女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把她们推出去。 反正那些个贱婢平日也是有意无意地勾引殿下,这会儿便遂了她们的心意,送她们一个富贵。 她本来也没有想过把主意打到唐筠瑜头上的,可是看着她红润的脸色,眼角眉梢的惬意,知道那一事无成的纨绔子陈兆勇成婚后居然待她相当不错,而她在陈府的日子也过得颇为舒心,那一刻的嫉恨便再也压抑不住。 她痛恨一切比她过得好之人,尤其痛恨姓唐的。唐筠瑶好命,有一个丞相父亲,她奈何不得,为何连唐筠瑜都过得比她好! 这不公平,老天爷何极不公! 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她们好过! 第103章 第103章 信王府内,信王摸摸头上渗血的白绷带,仅是这般轻轻一碰,也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殿下,唐淮兴求见。”有下人进来禀报。 “好,来得好,本王正要找他们,他们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他的脸上一片狰狞,眼中溢满了杀意。 唐淮兴有些忐忑地走了进来,一看到额上缠着白绷带的信王便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有点担心自己的打算会不会落空。 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若是不抓紧,他还能有什么前程! “你还敢上门?若不将唐筠瑜那贱人交出来了,本王要你们一家永远无法在京城立足!本王说得出做到!”他咬牙切齿地道。 唐淮兴心口一紧,只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此举是否太过了?舍妹可不是凭人轻薄的风尘女子,如今在殿下府上险些遭辱,若是传扬出去,舍妹名声尽毁倒也罢了,只怕殿下也讨不了好。” “你在威胁本王?!”信王脸上的杀意又浓烈了几分。 “不敢,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唐淮兴强忍着心中惧意回答。 信王冷笑一声:“那你待如何?” 唐淮兴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这才道:“我们一家一直唯殿下马首是瞻,我虽不才,但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听闻右金吾卫欠缺中都督府长史一名,愿补了此缺以为殿下效劳。” 信王一听便明白了,敢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是想借着今日之事要官的。 他怒极反笑:“好,本王答应你!” 唐淮兴没有想到他居然答应得这般轻易,又惊又喜,连忙磕头道:“多谢殿下!殿下请放心,我一定让陈府把舍妹送过来亲自向殿下赔礼道歉。” “好,本王便等你的好消息!”信王笑容阴狠,一字一顿地道。 完全处于兴奋状态的唐淮兴没有察觉他身上的杀意,激动地行礼告辞了。 “明日便是太子册立大典,殿下如今额上带伤……难不成殿下便咽得下这口气?”他的心腹侍从低声道。 信王冷笑:“胆敢威胁本王,本王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你且去安排安排,给他一个教训,好教他知道,本王捏死他们一家,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聪明的话立即把胆敢打伤本王的那贱人送来,否则!” 那侍从心神领会自去安排不表。 却说严永业夫妇签好了契约本是打算立即便家去,哪想到天降大雨,他们不得不暂且避雨。 待雨稍稍小了些,他们不放心女儿,便急急往家赶。马车在信王府所在的大街转弯时,夫妻二人便被唐淮周派来之人截住了。 听闻女儿如今在唐府,严氏夫妇颇为惊讶,只是心里却又有些无奈。 小丫头明明还在病中,却不顾病体跑去找她的瑶瑶。 唐府内,严小五服了药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唐筠瑶看着她睡下,又吩咐蓝淳好生侍候,这才前往唐淮周处寻他,将自己对唐筠柔的怀疑向他一一道来。 唐淮周听罢合上手上书册:“其实方才我思前想后,也想到这个可能。只是却有些不敢相信,到底是亲姐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她出此狠手?” 唐筠瑶冷笑:“你莫要小瞧了女子的嫉恨心,也莫要高看了她们的姐妹之情。” 唐淮周沉默片刻,而后望着她幽幽地道:“感谢唐三姑娘不杀之恩。” 上辈子他帮着爹爹那样对付她,这辈子她居然没有狠狠地报复自己,如此大恩大德,真教他感激涕零。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他话中之意,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唐淮周微微一笑,正欲再说几句,他派出去截住严永业夫妇的随从便回来了,只道已经把人请了来,不过这会儿老爷把那严先生请到了书房说话。 唐淮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唐筠瑶则起身前往迎接贺夫人蒋氏,将今日严小五冒雨前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蒋氏听罢脸色大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门半日不到,女儿便遭遇了如此可怕之事。万一被人知道女儿当时也在现场…… 她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便朝着唐筠瑶跪下,唬得一旁的阮氏连忙伸手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她不过晚辈,可担当不起。” 蒋氏被她劝了起来,含泪又道:“我有一请求,恳请唐夫人与唐姑娘能答应,日后严家一门必当重谢!” “夫人想将阿妩暂且留在我这里?”唐筠瑶问。 蒋氏点点头:“如今王府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夫妇并不清楚,只是却不敢拿女儿作赌。” 万一女儿目睹现场之事被人察觉,此番她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阮氏叹息着道:“如此也好,夫人放心,小五这孩子我瞧着甚是喜欢,若能留下与小女作伴自然是好。” 蒋氏自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 对严小五可以留下来作伴,唐筠瑶自然万分欢喜,因为她又可以如同以前那般,和阿妩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以前,以前她们形影不离的时候。 至于信王府与陈府之事,因交给了唐淮周,故而她也没有再放在心上,只隔得数日便到唐淮周处问问情况。 翌日的太子册封大典,皇室贵胄、世家公卿、满朝文武均在场,唯不见信王的踪影。 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所思,但无一例外均认为信王的缺席是对错失太子之位的不满,对陛下的不满,对太子殿下的不满。 信王往日温和宽厚的形象瞬间便破碎得不成样子,原本追随他的朝臣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如此分不清形势,不知轻重之人,日后当真会是一位明君? 一时又汗颜,只道还是陛下英明,最终选择册立豫王为太子。 信王得知后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了,心里对造成他如今困局的罪魁祸首唐筠瑜恨得要死。 唐松年是在府门外被唐柏年拦下的,看着唐柏年一脸怒容,他不禁暗暗猜测他的来意,却听唐柏年已经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唐松年,我们与陈家的家事不需要你多管闲事,管好你的儿子!” 唐松年不动声色地道:“大哥所指的是何事?” “你别给我装模作样,昨日你派了唐淮周到陈家打听什么?是不是不逼死我们两家你才安心?!你莫要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旁人怕你,我可不怕!”唐柏年咬牙切齿地道。 “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见不得我们背靠信王府。如今打着关心的名头左探右探,不过是籍此挑拨我们与信王府的关系,打量着我不知道是吧?” 唐松年被气笑了:“大哥教训得极是,确是我们多事了。” “你知道就好,不该管的就不要多管!”唐柏年冷笑,到底顾忌他的身份,也不敢当真与他撕破脸,唯有冷哼一声,正要转身离开,便遇上了恰好过府寻唐松年的唐樟年。 “大哥。”唐樟年有点儿意外,只还是唤了声。 唐柏年不阴不阳地道:“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只是二弟也要小心万一哪天树倒了,倒把自己也砸伤。” 唐樟年假装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只是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 唐柏年又是冷哼一声,这才拂袖离开。 既然被人上门警告了不可多事,唐松年自然也懒得自讨没趣,立即让唐淮周不必再理会大房及陈府之事,随他们怎样便怎样。 唐淮周也听闻了唐柏年对自家老爹说的那番话,根本不用唐松年特意交待,自己便撒手不管了。 又不是闲得慌,谁乐意管这种闲事,还是吃力不讨好。反正大伯自己的闺女自己都不疼惜,旁人还理那般多做什么。 次日一早,唐淮兴骑马摔断腿的消息便传了过来,唐筠瑶正在教严小五编织草蚂蚱,闻言有些惊讶。 “大夫说这腿便是接好了,日后走路也会一跛一跛的,身上有了残疾,他想要入仕途只怕是难了。”唐淮周的语气有几分惋惜。 唐淮兴的学问其实一直比他要好,若是静下心来念书,不想着搞歪门邪道,以致荒废了学业,这会儿只怕早就高中了。 只可惜他急功近利,一心想着走捷径,放弃了最适合他的坦途,最终落到如此下场,真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这个节骨眼上摔断腿,总是让人觉得似乎有些是对劲。”唐筠瑶斟酌着道。 唐淮周冷笑:“管他是得罪了人被报复,还是自己不小心摔断的,反正与咱们无关,咱们只当不知便是,免得到时候大伯又嫌弃咱们多事。” “你说得对,与咱们不相干。”唐筠瑶的语气同样有几分冷漠,侧头去想看看严小五的草蚂蚱编得怎样了,却对上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瑶瑶,你和你哥哥好像哦!”严小五捂嘴直乐。 “哪里像了?”唐氏兄妹二人同时皱眉问出声。 “这样,就这种表情。”严小五故意板着脸,作出一副冷漠的模样,可她小脸蛋圆圆的,眼睛还滴溜溜地转动着,怎么瞧怎么滑稽。 唐筠瑶‘噗嗤’一下笑出声,唐淮周也忍俊不禁,连忙拢嘴佯咳掩饰住。 “好了,不与你们胡闹了,我约了人,先走了。”唐淮周拍拍衣袍,起身离开。 他回屋换上外出的衣裳,从东侧门而出,正要翻身上马,便被突然冲过来的人抓住了手臂:“淮周表弟,救命!” 他定睛一看,认出来人居然是陈兆勇,不禁挑了挑眉。 陈兆勇慌慌张张地四下望望,而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对面的胡同跑,唐淮周朝着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制住了他们欲上前阻止的动作。 他任由陈兆勇拉着他往胡同深入跑去,最后在一处被树荫挡住的角落看到了一名蜷缩在地的女子。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满脸惊慌地抬头,愈发往角落处缩去,口中更是不停地喃喃:“不要、我不要去,不要去……” 唐筠瑜?唐淮周认出眼前这眼神凌乱状如疯妇的女子居然是唐筠瑜,一时惊讶不已。 陈兆勇‘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来,二话不说便朝他磕了几个响头:“往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表弟大人有大量,饶恕则个。此番请表弟念在骨肉亲缘之上,好歹帮我……把她藏起来,莫要让人找到。” 说到此处,他眼眶一红,呜咽着道:“我知道自己没用,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我再没用,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凌辱。他们都疯了,全都疯了,为了不得罪信王,竟然要生生把筠瑜送到信王府去,交给那个畜生。” 他一事无成,半点用也没有,在家里还要靠着爹娘,根本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想法。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只能求了娘亲帮自己偷偷把人带出来。 走投无路之际,他唯一想到可以帮得了自己的,便是这个关系极其疏远的表弟。 第104章 第104章 唐淮周听罢怒极反笑:“那大伯父和大堂兄他们呢?便由得你们家如此作践唐家女儿?” 陈兆勇咬牙切齿地回答:“提议将筠瑜送去信王府的不是别人,正正便是唐柏年父子!” 缩在角落的唐筠瑜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哭声是那样绝望,让素来不喜她的唐淮周也有了几分动容。 父不父,兄不兄,本应该成为她最坚实后盾的那两人,却成了把她推向绝望深渊的郐子手。 唐淮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可看到埋入陈兆勇怀里连哭声也要压抑着的唐筠瑜,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大房那对父子果真做了这种禽兽不如之事。 “表弟,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娘放走了筠瑜,我爹他们必定不会放过她的,我不能抛下她不理。筠瑜便拜托你了,只求个安身之所,莫让他们找到便可。”陈兆勇双目通红,哽声求道。 唐淮周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唐淮耀的声音:“……妹妹。” 瞬间,他便见陈兆勇如临大敌地蹦了起来,一把将唐筠瑜护在身后,怒吼道:“滚!我死也不会把她交给你!你们这些畜生,一定会得报应的!” 唐筠瑜缩在夫君的身后,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害怕得浑身颤栗不止。 “我……”唐淮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看着把他视如洪水猛兽般的妹妹,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陈兆勇见他没有上前,立即抓着唐筠瑜的手转身就要跑。 “别往那边去,你爹带着人在那这边搜寻!”唐淮耀急了,忙叫住他们。 陈兆勇一下子便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是否应该相信他的话。 若是他说的是真的,他这样冲出去,便是自投罗网。可假若他只是想要稳住自己好待那些人寻来呢? 他一时犹豫不决,唯有紧紧地把唐筠瑜护在身后,满眼防备地瞪着唐淮耀。 “我没有骗你,自从发现妹妹不见后,你爹便找到我家,我爹也带着人和他们一起找,前面的东街十八巷全找遍了,表姑丈府上也去找过了,这会儿正带着人往三叔这边寻来。”唐淮耀苦涩地道。 陈兆勇紧绷着脸,一时也没了主意,遂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唐淮周。 唐淮周终于缓缓地道:“大伯一家和你们陈家之事,我本不欲理会,免得又教大伯父寻上门来教训我们多管闲事……” 陈兆勇脸色一白,心中顿时一片绝望。 可下一刻,他又听唐淮周不紧不慢地道:“可是,男儿膝下有黄金,陈表兄诚心相求,亲戚一场,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陈兆勇又惊又喜,立即拉着唐筠瑜走到他的身旁,一副寻求保护的模样。 唐淮周瞥了他们一眼,又望向脸色发白的唐淮耀,冷笑道:“虎毒尚且不食儿,你们一家子的无耻狠毒着实出乎我之意料,刷新了我的认知底限。” 唐淮耀羞愧万分,却是半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唐淮周冷冷地又道:“唐筠瑜我带走了,你大可试试能不能把人从我手中夺走,又或者你这便去唤来唐柏年和陈广节,且看看我唐淮周可会怕了他们!” “我不是……”唐淮耀想要解释他并不是来抓人的,可是对着他的冷漠和陈兆勇的戒备,以及唐筠瑜眼中的恐惧与恨意,喉咙就像被堵着了一般。 “走吧!”唐淮周转身,睨了一眼满身狼狈的唐筠瑜。 “去吧!要听表弟的话,不要轻易乱跑,我会尽快来接你。”陈兆勇轻轻推了唐筠瑜一把,示意她跟上去。 “你别抛下我,我日后再不随便跟你发脾气了,你别不要我,我以后会很听话,会当个好妻子,你别不要我……”唐筠瑜哭着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陈兆勇红着眼低声劝道:“听话,快去!莫让表弟久等,我会尽快来接你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再不走,留下来只会拖累我和我娘。知道么,我根本没有法子护得住你!快走!”陈兆勇一狠心,用力推了她一把,而后率先转身大步离开。 唐筠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再看着他狠心离开的背影,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却偏偏死死地咬着袖口不肯哭出声。 “妹妹,不要再耽搁了,快走!再不走被抓回去,妹夫的一番苦心便白费了!”唐淮耀哽着喉咙道。 唐筠瑜怨恨地瞪着他,从牙关挤出一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她用力一抹眼泪,快步追着唐淮周而去。 唐淮耀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随即惨然一笑。 何止她恨,他也恨啊!恨父兄不念骨肉亲情,恨自己无能,连亲妹妹都护不住!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用力一咬唇瓣,感觉到一阵腥甜。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大步离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一定要做些什么阻止,一定要…… 唐筠瑜的失踪在陈家掀起了一起风暴,陈广节查来查去,便肯定必是儿子陈兆勇把人给带走了,而妻子江氏也肯定从中提供了帮助,否则陈兆勇绝不会这般容易便将人带得出去。 唐筠瑜失踪就意味着他们交不出人给信王,交不出人,信王的怒气便会无法平息,而他们一家也必将承受信王的报复。 他气急败坏地扇了江氏一记耳光:“贱人,你们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钱氏也气得指着儿媳妇就骂:“你是恨不得我们陈家死无葬身之地,都给那小贱人连累死是吧?!” 江氏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坚决不肯承认:“我没有,我没有放走她!” 陈广节勃然大怒,朝着她又狠狠地连甩几个耳光,直把她打得跌倒在上。可她却依然不肯承认人是自己放的。 她的一再否认愈发激怒钱氏和陈广节母子,一个对着她破口大骂,一个朝着她拳打脚踢。 可不管他们怎么打怎么骂,江氏只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多喜欢唐筠瑜这个儿媳妇,实际上她非常不喜欢她,唐筠瑜性子娇纵,自进门来便常与儿子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并无半点为人妻子的自觉。 她只是对唐筠瑜的遭遇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怆感,就因为怕信王报复,这家人便不顾她的死活,硬是要把她交出去。 夫家本应是妇人终身的依靠,可陈家给了她什么?今日他们可以为了息事宁人而把儿媳妇交出去,焉知他日会不会又为了别的什么原因把自己放弃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儿子虽然流着陈家人的血,可他的良心尚存,至少,他还是一个人! 陈广节打得累了,可见江氏纵然被打得浑身都伤,却依然不肯承认放走了唐筠瑜,一时之间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她。 陈广节新纳的小妾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责怪道:“必是勇哥儿把人带走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把人找回来,否则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广节如梦初醒,急急带着人到了唐柏年府上,将唐筠瑜失踪之事告诉他,唐柏年大惊,立即召集了家丁寻找。 只可惜他们最终却是毫无所获。陈广节拖着满身疲累回到家中,一眼便见到陈兆勇的身影,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去,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逼问他唐筠瑜的下落。 可陈兆勇却如江氏一般,硬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吭。 陈府这边丢了人,又从江氏与陈兆勇口中得不到半点消息,唐柏年也是又慌又怕又急,倒是李氏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女儿的惨状又忍不住落泪。 今非昔比,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风光无限,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唐府大夫人,如今她只是占着正室之名,后宅权利悉数掌握在唐筠柔生母英姨娘手上。 眼看着信王定下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唐柏年怕了,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唐松年,怀疑是不是他又多管闲事把人给带走了。 他越来便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当下不管不顾地便冲了出去,誓要找唐松年要个说法。 唐松年一早便从唐淮周口中得知了大房和陈府对唐筠瑜所做之事,又惊又怒,此刻听到下人来禀大老爷过府,不用想便明白唐柏年前来的目的。 他冷着脸吩咐请了他进来,唐柏年一进门便指着他骂:“唐松年,你把筠瑜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唐松年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要找女儿寻仇呢!” 唐柏年眼眸微闪,可再一想,唐筠瑜打伤了信王连累全家,可不就是仇人么? “废话少说,把人给我交出来!” 唐松年拂了拂袖口,不紧不慢地道:“人,确是我藏起来了,可我为什么要交给你?大哥做得出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种丧尽天良之事,我却做不出。” “唐松年,你别给脸不要脸!”唐柏年气极。 唐松年沉下了脸:“给脸不要脸的人是你!唐柏年,你以为你站着的什么地方?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这些年我不愿与你多作计较,你便当真以为我怕了你?” “你信不信,根本不必待信王出手,我若是要对付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唐柏年被他眼中的阴狠吓得一个哆嗦,可还是虚张声势地道:“你不敢!除非你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了!” 这样一想他便觉得底气又足了几分。为官者最重名声,他就不信他想要落得个不念手足之情的坏名声。 唐松年却笑了:“大哥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怎还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但凡我想,无论我做了什么,在外头依然会是光风霁月的唐大人。” 唐柏年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却又听唐松年骤然厉声喝道:“滚!日后再敢出现在我眼前,必教你尝尝我的手段!” 他身居高位多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如今骤然爆发,唐柏年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还想要虚张声势几句,却对上他充满杀气的眼神,顿时便怂了,哪还敢久留。 “回来!”他刚迈出门槛,便又被唐松年给喝住了。 “你、你又想做什么?”他勉强道。 “告诉信王,他若是想要人,大可亲自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第105章 第105章 正端着茶点过来的唐筠瑶恰好便听到他这话,眼眸微闪。 老头子这一番话,既充分表示了他的不畏‘强权’,又表现了他爱护晚辈的一片慈爱之心,凭谁听了都只有赞叹的份。 实际上呢?唐柏年交不出人,以他的为人必然会如实向信王转达老头子这番话,好将交不出人的责任推出去。 而信王此事做得不地道自然心虚,也必定不敢当真和老头子对上,那心里的怒火朝谁发呢?自然是唐柏年。唐柏年接下来必然难逃信王的报复打压。 老头子仅凭一句大义凛然的话,不废吹灰之力便达到了教训唐柏年、震摄信王的目的,既是一箭双雕又是借刀杀人,更从中进一步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 阴险,太阴险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 “宝丫,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呢?”屋里传出了唐松年的声音,她定定神,端着茶点便迈了进去。 “爹爹,我给你送点心来了,都是我和娘亲手做的哦!” 唐松年轻捊着短须,慢吞吞地问:“闯祸了?还是又想要去什么地方淘?” 正替他续着茶水的唐筠瑶闻言动作一顿,不服气地反问:“就不能单纯是想要孝顺你么?” “一般情况下,你的孝顺不会通过如此方式来表现。” 唐筠瑶噘着嘴:“你不要便算了,我拿回去给哥哥!” “我何时说过不要了?宝贝闺女亲自送来的茶点,再怎么也不能不吃。”唐松年按住她的动作,笑着道。 唐筠瑶微微一笑,继续替他续满茶水,这才假装不在意地问:“也不知东狄那边的仗打得怎样了?是胜是负?何时能打完?” 唐松年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就这知道这丫头是有目的的。 唐筠瑶装作没有看到,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的无辜。 “就那样。” 唐筠瑶不满意了:“什么叫就那样?那样到底是哪样?是打胜了呢,还是打败了呢?总会有个结果吧?” “小丫头片子管那般多事做什么?该知道的自然便知道了。”唐松年就是不肯如她的意。 这狡猾的老头子! 唐筠瑶满眼无奈。 虽然没能得确切答案,但见老头子提及战事时,眉宇间并无半点忧色,便清楚前线情况并不差,也算是松了口气。 “你二姐姐如今怎样了?”唐松年拭了拭嘴角,随口问。 “就那样。”唐筠瑶以牙还牙,笑眯眯地回答。 唐松年被她噎住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丫头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唐淮周当日私自把唐筠瑜带了回来,似乎是怕妹妹生气,首先便寻到了唐筠瑶,把遇到陈兆勇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末了还叹息一声道:“我往日倒是小瞧了他,不曾想他竟是个有担当的。唐筠瑜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可到头来却是这个她本不愿嫁的夫君维护了她。” 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编着草蚂蚱的严小五不解地问:“我爹爹说,男子保护妻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位勇哥儿不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么?而且他根本护不住自己的妻子,反倒还要拜托别人,我爹爹说这样的男子一点用都没有,你为何要这般夸他?” 唐淮周似乎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竟被她给问住了。 倒是唐筠瑶懒洋洋地回答:“那是因为世间上畜生太多,难得遇着了一个人,自然要多夸几句。” 归根到底,还是世人对男子多有宽容,对女子却是颇多苛刻之故。 “那就是常说的矮子里拔将军么?”严小五又问。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唐筠瑶赞许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子,美得她眉眼弯弯好不欢喜。 好像被挤兑了?唐淮周摸摸鼻端,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人是你带回来的,你自己安排妥当便是,不必经我的意思。我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唐淮周忙道。 许是经历了被亲人背叛的惨痛,唐筠瑜每日只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怎么说话,更怕与人接触。无论是谁,但凡走得离她近些,她必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退离对方,而后满脸防备地望着来人。 王氏与阮氏怜惜她的遭遇,对她颇多关心,虽然渐渐可以接近她,可即始终不能让她放下防备。 而一切正如唐筠瑶猜测的那般,唐柏年交不出人,便将一切推到唐松年头上,把当日唐松年放下的那句话一字不漏地向信王道来,只希望他看在自己迫于无奈的份上,好歹宽恕他。 信王本就顾忌唐松年权势,再加上此事追根空究底起来并不光彩,万一传扬出去,他本就因为缺席太子册封礼而遭损的名声誓必更差。 唐筠瑜抓不来,他心中的怒火便无法消除,自然将所有的账算到了唐柏年的身上。头一件做的便是借吏部之手罢免了唐柏年的官职。 反正唐柏年并无建树,更是扎了满头的小辫子让他抓,一戳一个准,没几下唐柏年便又被打回了布衣之身。 紧接着,他又安排了人一步一步地算计唐柏年和陈广节的生意,使得两人接连投资失败,把大半家业都败了个干干净净。 不论是唐柏年还是陈广节都怕了,可又不敢往唐松年府上要人,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被打得伤痕累累的陈兆勇身上。 可信王心中恼怒,自然也不会放过府里的唐柏年之女唐筠柔,床笫之间百般花样齐齐用上,可着劲折腾唐筠柔,直把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咬紧牙关默默忍受。 可是信王的花样一日多似一日,更是手段百出,以致到后来一到天黑她便害怕。 唯一让她稍稍得以松口气的便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信王居然又吃起了老草,开始陆续宠幸那些失宠多年,如同隐形人一般在府里生存的侍妾通房。 信王府后宅人人自危,那些多年来一直得以过着平静生活的侍妾,又再度过上曾经那让人不寒而栗的夜晚,身心俱损,只恨不得当场便死去。 孙氏亦在此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居然又要再过那种痛苦又不堪的耻辱日子。 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表外甥女严小五不在王府,她不用担心被她看到自己身上那些不堪的伤痕。 虽然有人与自己分担那些痛苦,可唐筠柔也不敢松懈,为了让自己在床笫之间好过些,也为了紧紧地抓住信王这根救命草,她不得不重金从青楼里请来一位燕好嬷嬷教她学习房中术。 既然逃避不了,也不能逃避那些事,她便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学着去享受,减少痛苦。 而事实上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床笫之间的痛苦得以大幅度减少,信王更因此对她越来越满意,对她的宠爱自然越来越盛,她在信王府的地位也越来越稳,俨然已是王府后宅第一人,根本不将信王妃放在眼里。 本是借病躲得片刻安宁的信王妃终于也被波及,每日本是会准时送来的药,如今往往要三催四请才有人送来,本就清谈的饮食,慢慢地连一丁点油花也不沾了。 可她却一直沉默着,直到那日看到有仆妇抬着一名赤裸着死去的的侍妾匆匆离开,她才恍然醒悟。 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今日她可以偷得片刻安宁,说不定明日便会同样再度遭遇曾经的那些不堪。 她不知不觉地揪着了手中帕子,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这日,唐筠瑶前去探望病中的未来嫂嫂韦映竹,马车行经东大街时便被突然聚集在路中央的人群给堵住了。 她使了长风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百姓会齐聚路间。片刻之后长风急急回禀,只道信王遇刺受伤,而凶手见错失了将他杀死的机会,又见官兵们迅速围了过来,知道大势已去,竟然便要举刀自尽,亏得被人及时挡下,立即将他五花大绑。 竟然只是受伤?唐筠瑶暗暗可惜。 那样禽兽不如之人,就应该横尸街头,如此才能昭显朗朗乾坤。 见长风似乎欲言又止,她蹙眉:“有话直说便是,何需如此婆婆妈妈,简直不成样子。” 长风这才回答:“那刺客行凶之前,还高声怒斥信王强抢民女、奸淫妇人无恶不作,他这是要替天行道。他叫得那般大声,只怕整条街上之人都听到了,信王此番虽是受伤,只是恐难善了。” 唐筠瑶顿时来了兴致:“可知那行凶之人是谁?” 长风摇摇头,正想说自己并不清楚,长顺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凑到车窗旁压低声音道:“姑娘,事情只怕有些不妙,当街刺伤信王的不是哪个,正是你的堂兄唐淮耀!” 唐筠瑶大吃一惊:“是他?!” 是那个沉默寡言、举止畏畏缩缩、爹不疼娘不爱、在府上并无半点存在感的唐淮耀?!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或者长顺会不会打听错了,真的会是那个唐淮耀?! 若当真是唐淮耀,事情只怕当真有些不妙啊!当街刺杀皇子可是重罪,他又是姓唐,会不会连累自己家还是个未知数。 她当机立断吩咐下人调转车头回府,尽快将此事告知唐松年,以提前做好准备。 第106章 第106章 信王遇刺时凶手骂的那番话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再加上凶手一击不中后竟然决绝地选择自尽,那神情既悲愤又绝望,让目睹现场的百姓对他的话又相信了几分。 唐筠瑶不敢相信唐淮耀竟然会鲁莽地行刺信王。她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中,将此事告知唐松年时。 饶得唐松年向来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此刻也微微变了脸色。 “愚蠢!简直太过愚蠢!”他恨恨地道了句,而后也来不及再多话,匆匆便出了门。 “你说的是真的么?二哥他当真是当街行刺信王?”唐筠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脸色惨白,颤着嗓子问。 “我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唐筠瑶淡淡地回答。 唐筠瑜喉咙一哽,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愈发颤抖得厉害。 突然,她一把抓住她的臂,哀声恳求道:“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 说完,她当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唐筠瑶便磕起头来。 唐筠瑶侧身避开,冷着脸道:“你这是想做什么?想要逼着我们承诺会救人么?” “我不是,我……”唐筠瑜想要解释,却被她打断了话。 “唐筠瑜,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这人天生冷情,只在乎我在意的人,旁人是死是活都与我不相干,你不必拿什么血脉亲缘来逼迫我,若是唐淮耀此事不会牵连我的父兄,看在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的份上,我们也会出手相救。” “但是,假若他此番鲁莽的刺杀会对我的父兄造成哪怕一丁点影响,哪怕你跪死在我眼前,我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出手管这种闲事!”她的眸光锐利,一字一顿地道。 唐筠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缓缓地站了起来,低低地道:“你总是这样,自小便是这样,谁也不在意,谁也不放在眼里。” “可尽管如此,你还是能轻松便拥有许许多多旁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好,出身、地位、人脉,甚至容貌。真的让人很是嫉妒。” “也包括你?”唐筠瑶淡淡地问。 “是啊,也包括我。”唐筠瑜承认。 怎么会不嫉妒呢?尤其是随着三叔父的官越做越大,而唐筠瑶也渐渐迈进了她根本接触不到的贵女阶层,这种嫉妒便越来越深了。 她抹了一把眼中的泪意,吸了吸鼻子,低声又道:“也许这便是你前生修来的福气,旁人再怎么嫉妒也没有用。” 前生修来的福气?唐筠瑶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以她前生所作所为,着实不知道怎么才能修来今生的福气。 晚间唐松年回来,她便瞅准机会去问他关于唐淮耀之事,进了书房便见唐淮周也在。 唐松年自是清楚一双儿女的来意,难得地不待他们开口便主动道:“淮耀之事你们不必担心,信王伤势并不重,他活着,淮耀自然便有生机。” “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二哥此番叫破信王的无耻,纵然信王名声受损,可焉知不会连累到唐府女眷,尤其是宝丫,若是无辜遭累……”唐淮周忧心仲仲。 “无妨,信王自然会替咱们掩饰住。”唐松年浑不在意地道。 唐淮周一愣,还没有想明白,便听唐筠瑶笑道:“爹爹所言甚是,信王比咱们更怕落实二哥那番话。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想法子往大伯父丢官不忿一事上引。” 毕竟因为自己秉公罢免了唐柏年才引来唐淮耀的报复,比那个真正的原因更拿得上台面。 唐松年捊须表示赞同。 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唐淮耀的刺杀动机,又能挽回信王的几分名声,至少颜面上会更过得去。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二哥大概会有什么样的判决?”唐筠瑶问。 唐松年叹了口气:“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流放。这孩子到底鲁莽了些,众目睽睽之下,哪怕人没有被杀死,律法也不会轻饶。” 而因为他与唐淮耀的关系,朝中有不少眼睛都在盯着他,他也并不适宜干涉太多。 唐淮周兄妹二人对望一眼,均沉默了下来。 唐淮耀刺杀信王不成反被活抓之事自然很快便传到了唐柏年耳中,气得唐柏年大骂‘逆子’,更嚷嚷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要将他除族,免得被这不肖子给拖累了。 可李氏却是难得硬气地和他吵了起来,只道他若是敢将儿子除族,她便将他这些年做的那些见不得光之事捅出去。 反正她的三个孩子,长子和女儿都毁了,若是仅剩的这一个也被毁,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那豁出一切的狠厉落入唐柏年眼中,倒真的让他生了几分惧意来。 到底不敢真的把李氏逼狠了,他只能虚张声势地骂骂咧咧一阵,这才愤愤地去了不久前才纳进门的小妾屋里。 一直到他离开,李氏才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捂着脸无声哭泣。 她的三个孩子全都毁了,全都毁了…… 唐柏年虽然不敢当真断绝父子关系,可陈广节就不一样了,听闻唐淮耀刺杀信王不成被官府抓了之后,生怕自己家被唐家连累,二话不说便逼着陈兆勇休妻。 休妻这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这当真是个好主意。把唐筠瑜休了,不管是她早前打伤信王,还是唐淮耀刺杀信王,都与他们陈家毫无瓜葛。 可陈兆勇无论他怎么劝说怎么打骂都不肯同意,愈发气得他火冒三丈。 “逆子,你是想让咱们全家给唐家陪葬不成?!” 陈兆勇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你不肯休是吧?好,那便滚,我再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不再是陈家的人!”陈广节勃然大怒。 正抱着出生不久的儿子从窗边经过的小妾眼珠子骨碌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信王自受伤后便一直留在王府养伤,受了伤不能行房,众王府姬妾也得以松口气。 信王妃手中佛珠飞速转动着,口中念念有词,对前来挑衅的唐筠柔视若无睹。 唐筠柔气结,却又拿她无可奈何。虽然她已经实际掌握了信王府后宅,可名分上却始终还是庶妃。 她怨毒地望了信王妃一眼。 难怪殿下如此厌恶她。在外,娘家不但对殿下毫无助力,反而还成为殿下的拖累;在内,她既尽不了王妃的责任,也侍候不好殿下。 明明是个离不得药的病殃子,可偏偏一直占着王妃之位不肯死去。 “快到殿下服药的时辰了,我不像王妃这般清闲,殿下那里一刻也离不得人,这便告辞了。”她讨了个没趣,也不愿再留下对着眼前这张病容,得意地扔下这番话才离开。 “她的兄弟行刺信王,信王明明早前还迁怒到她身上的,这几日不但不怒了,反而又再度宠上,这似乎有些不对劲啊!”秋萍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是因为咱们这位庶妃娘娘好手段,能侍候得受了伤不能行事的恶狼也舒服。夜里把人侍候好了,白日自然腰也能挺得直了。”信王妃不紧不慢地道。 秋萍瞪目结舌。 “那唐筠柔当真是能屈能伸,不简单啊!”良久,她感叹一声,纵然不喜欢唐筠柔,可也不得不对她写个服字。 在信王府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百折不挠’的‘奇女子’。 “把东西停了吧!算一算,也该差不多了。”信王妃突然低声吩咐。 秋萍明白她所指,点点头:“王妃放心。” 信王受伤不重,并无性命之忧,而行凶都又是唐大人侄儿,这让审理此案的官员左右为难,不知是该判得重些呢,还是判得轻些。 他犹豫不下,便求到了素与唐松年不和的邱仲头上。 邱仲只冷笑一声,只道了句“你只需记得自己的俸禄从何而来,便知道应该怎样处理”。 上至君,下至臣,吃穿用度均是取之于民,官员行事自然应该遵循法纪秉公办理。 那官员一拍脑门,顿时如梦初醒,回去后毫不犹豫地判了斩首。 吃皇家之禄,自然该为皇家分忧,以皇室之事为上。 御书房内,天熙帝放下手中折子,抬眸望向下首的唐松年,忍不住问:“爱卿似乎一直没有对朕提及唐淮耀行刺信王之事。” 唐松年躬身拱手道:“臣与淮耀乃是至亲叔侄,立场便决定臣之所言难免有失偏颇,故而不敢轻言。” 天熙帝笑了:“你倒老实。说吧,如今朕就是想听听你的偏颇之言。” 唐松年道了声‘遵旨’,稍一思索,便从唐筠瑜失手打伤信王说起,一直到唐柏年丢官、生意遭创。 至于唐筠瑜一个弱女子为何会打伤信王却是略过不言。 天熙帝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脸上并无半点表情,只在他止了话之后点了点头便让他告退了。 待唐松年离开后,他的脸上终于显现了怒气。 唐松年所说的话,与他让人查探得来的并无太多出入,唐松年对唐筠瑜打伤信王的缘由闭口不言,却更让他难堪。 身为皇子,竟然欲对良家妇人不轨,简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取过御笔,将折子上的‘斩首’二字重重划去,在旁另写下二字——‘流放’。 唐松年自走出御书房便知道,唐淮耀此番可以保住性命了。 他这些天一直在等陛下主动问他此事,因为很清楚,陛下问他之时,便是刑部和大理寺作了最后判决之时,他只需要在这最后一步着手。 而他更明白,陛下必定一早便将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愈是含糊不清事情起因,深知一切的陛下对信王便愈发恼怒,而淮耀的生机便在此一举。 他走出宫门,正欲上轿回府,便有府中侍卫急急走过来,对着他一阵低语。 “什么?!”唐松年听罢脸色一变,“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信王妃派来请太医之人还在半路。” 天熙帝御批唐淮耀流放的折子刚传回大理寺,信王死于马上风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宫中。 信王生母姚妃一口鲜血喷出,当场便昏厥了过去。 第107章 第107章 信王突然倒地那一刻,唐筠柔便知道坏了,再一探他的鼻息,骇得瘫软在地。 死、死了?信王他竟然死了! 她又慌又怕,心跳急剧加速,可还是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好应对之策,可越想便越是绝望。 人是死在她的床上,她纵有一百张口也解释不清,也根本无法解释。 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了,毫无转寰的余地。 可是,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地位,好不容易才让嫡母一家只能看她的脸色做人,好不容易…… 不行,她不能死,不能死。 她深深地呼吸几下,飞快地把衣裳穿好,当机立断地把倒在地上的信王重又扶到床上,细心把他的脸擦干净,再为他盖上锦被,一抬头,便对上那双圆睁着的眼睛,吓得她双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地。 她强忍着心中恐惧,颤着手轻捊信王的眼皮,也阖上了那双渗人的眼睛。 “殿下,你莫怪我,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你若是死不瞑目,那便去找唐淮耀,要不是他害你受伤,你也不会死。对,都怪唐淮耀,你要报仇便去找他,去找他……”她喃喃地说着,努力平复一下,这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推门而出。 本是候在门外的侍女不知去了何处,她心中一喜,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立即闪到一边,专挑着府里人迹罕至的路走。 她越走越快,途经粗使仆妇所住的小院时,还顺走了一身衣裳套在身上,又用粗布巾包着头,急匆匆地从西侧门逃出了信王府。 信王妃第一个时间便知道信王死在了唐筠柔床上,而唐筠柔居然丝毫没有被吓到,还迅速地逃离了信王府。 这个女人,够冷静,心肠也足够狠,若是真与她对上,她当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得了她。 “王妃,可要让人把她捉回来?”秋萍问。 “不必,再等等,好歹要等到侍候的下人察觉不对劲了,发现屋里的异样后前来报讯,我才能有所安排。”信王妃依旧阖着眼睛,转动着手中那串佛珠。 “放心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逃不了的。不过就算她逃了也不要紧,一个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只怕更让她生不如死。” 秋萍一想也是,遂放下心来。主仆二人该做什么仍做什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唐筠柔的侍女察觉屋内静悄悄的似乎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发现屋里只有信王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却不见唐庶妃的人影。 待她不经意地望向信王,见他的脸色青白,心中一突,颤声唤了句‘殿下’,不见反应,强忍着害怕上前,随即一声尖叫响彻半空。 信王死得难看,天熙帝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花,而后被太子赵元祐眼明手快地扶稳了身子。 天熙帝大声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恼道:“咳咳,孽、咳咳,孽障,孽障啊!” “父皇息怒,千万要保重龙体啊!”赵元祐一边为他顺着气,一边劝慰着。 可事到如今,他除了干巴巴地劝他息怒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全力缉拿逃走的姬妾,除信王妃外,其余王府姬妾一律没入掖庭!”天熙帝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道。 赵元祐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轻声劝道:“父皇,那唐庶妃固然该死,可其他王府姬妾……有罪者自该处置,可无辜者不应被牵连。” “儿臣认为,不如将此事交由二皇嫂处理,她乃王妃,对后宅之事想必会更清楚,谁是谁非更能理得清。” 天熙帝深深地望着他,望得他心中不安,不自禁地揪了揪袖口。 “便依太子所说去办吧!”终于,他沉声下了旨意。 内侍总管躬身应喏,自去传达旨意。 赵元祐顿时松了口气。 天熙帝心情却有些复杂。 这孩子心肠柔软,待人宽和,这很好。可是若为一国之君,却恐怕易被臣下左右。毕竟,御下不严与御下过严同样非正确用人之道。 只是秉性已成,再难扭转,他能做的,便是在有生之年尽快教会他为君之道,亦为他安排好一切。 “父皇……”见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也不说话,赵元祐不安地轻唤。 “对唐松年与邱仲二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彼此不服对方,你如何看待?”天熙帝忽地问。 赵元祐稍想了想,回答道:“两位大人都是朝廷肱骨之臣,虽偶有争执,政见亦多有相左,但均出于一番为君为民之心。” 天熙帝颔首:“不错。你要记住,从来便没有哪一位皇帝可以对天下事了如指掌,皇帝绝非万能,不可能面面俱到,你要做的,便是学会用好人。” “为人君者,御下最重要的便是掌握平衡之术,倘若朝堂成了某位朝臣的一言堂,便会形成君弱臣强的局面,为君者则会彻底失去对国家的掌控之力,更有甚有会沦为傀儡。” “有邱仲一日,你便可放心重用唐松年;同理,有唐松年一日,你亦可放心用邱仲。倘若这两人有哪一位先倒下了,也必须迅速扶持好代替者。” 赵元祐在心里默默记下他的这番话。 “朝堂从来便不需要一团和气,一团和气的朝堂,不是朝臣无能,就是皇帝无能。你可明白?” 赵元祐点点头:“儿臣明白。” 天熙帝又咳嗽了几声,赵元祐不放心地道:“儿臣请太医……” “不必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要紧。你先回去,把朕交给你的那几份折子批好,晚膳过后朕要考校。”天熙帝摆摆手,不在意地道。 赵元祐无奈,唯有应下。 信王妃得了皇帝的旨意,只回了句‘府上一众姬妾多年来尽心侍候,并不曾有行差踏错,唐庶妃所犯之罪,不应牵连无辜人等’。 待内侍将她这番话传回宫中,天熙帝听罢沉默片刻,而后叹了口气,再不曾多说半句。 待办完信王的身后事,信王妃高坐宝座,一一望向站在屋里满脸迷茫不安的王府侍妾,那一张张脸,有她熟悉的,也有她不认得的,可无一例外,这些女子脸上有的只是解脱,并不见哀容。 “你们都不曾上皇家玉牒,如今殿下不在了,你们又年轻,大可去过些新的生活。” “如若想离开,我作主赠银百两,另加嫁妆一副。若想留下来与我一同教养小郡主自然无任欢迎。” 众侍妾们面面相觑,待看到仆妇位抬着一个个箱子进来,箱子里装着的不是白银,便是上好的绸缎等物,始知王妃此话并不是客套,更不是试探。 信王无子,唯有两年前一名侍妾生下一女,那小姑娘生得瘦瘦弱弱的,生母生下她半年不到便过世。 信王妃虽怜惜这个孩子,可她自己也是朝不保夕,故而这两年只暗中命一名老嬷嬷照顾着她。 如今最大的威胁没有了,她便名正言顺地把那孩子养在膝下,日前更是请旨册封小姑娘为郡主,而天熙帝亦同意了。 片刻之后,有一名侍妾率先表示了想要回乡的愿望,立即便得到了信王妃许诺的一百两和一副嫁妆,喜得她连连磕头。 有了人带头,陆陆续续也有人站出来表达了意愿。 有想要离开的,自然也有希望留下的。信王妃均如她们所愿。 孙氏最后选择的是留下,吃人的魔鬼没有了,而她在王府多年,早已失去了在外求生的本事,更不敢相信男人,倒不如留下来过些舒心日子。 事实上,年纪稍长的侍妾多是选择留下。 最后一名选择离开的侍妾拿着属于自己的银两与嫁妆走后,信王妃起身,望向窗外那湛蓝的天。 片刻,她的唇边缓缓绽开了笑容。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信王府的天也可以这般清朗。 唐筠瑶得知信王是死在唐筠柔床上,而唐筠柔居然在被人发现前逃出了王府。 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马上风……这辈子的信王居然死于马上风! 信王一死,久等不到陈兆勇来接自己的唐筠瑜便提出要回去,唐筠瑶自然不会挽留,只是阮氏放心不下,特意使了人去陈家看看情况,却得知陈兆勇竟被陈广节赶出了家门,宣称断绝父子关系,陈家也再无此人。 陈兆勇之母江氏亦被休弃,母子二人俱不知所踪。 唐筠瑜听罢脸色惨白,身子一晃便瘫软在地。 “他不要我了,他一定是不要我了……”她喃喃地道,说着说着便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要我了,他怎么可以不要我,他说过会来接我的,他说过的……” “莫哭莫哭,待他安顿好之后一定会来接你的。他如今骤然没了家,你婆母又在病中,他既然照顾她,又要另谋生计,一时抽不开身也是有的。”王氏搂着她的肩安慰道。 “真的么?他真的还会来接我么?”唐筠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问。 “真的,祖母何时骗过你?快起来,地上凉,若是生了病便不好了,你也不想再增加他的负担不是?”王氏温和地劝着。 “好,好,好,我会照顾自己,不会增加他的负担,不会让他再担心……”唐筠瑜立即扶着她起来,不停地说着。 儿子唐淮耀带来的麻烦还没有完,庶女唐筠柔又闯下了弥天大祸,再加上唐筠柔的畏罪潜逃,朝廷虽不好明言她的罪状,但也四处缉拿,更是隔三差五便到唐柏年府中逼问唐筠柔下落。 唐柏年又是震怒又是惧怕,可他哪里知道唐筠柔下落,在某一回再被官兵逼问时眼皮一翻,轰的一下便倒在了地上,吓得一旁的妾室尖声叫着请大夫。 待他被大夫救起时,嘴也歪了,半边身子更是不能动了。 第108章 第108章 消息传到唐松年耳中,他只是淡淡地道了句“知道了”,倒是王氏欲言又止,只是见他这般模样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见状叹了口气道:“大哥这样反倒可以给大房一脉留下生机,也避免了被唐筠柔拖累得抄家的下场。” 唐柏年膝下子女众多,除了嫡出的两子一女和长成的唐筠柔外,还有四个年龄相差颇远的庶子和三个庶女,最大的庶子才不过十岁,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婴孩。 另外三个庶女也只是六七岁左右,一家子孩童,若他再认不清形势四处蹦哒,早晚得受他所累。 王氏听罢长长叹了口气,又有些不安地问:“那我想给老大家的送些银两可以么?” “银两便免了,有手有脚,纵然没有万贯家财,养活一家子也是没有问题。娘若是放心不下,倒是可以给孩子们送些吃穿用度。”唐松年道。 王氏一想也觉得可以,遂去安排不表。 李氏收到婆母送来的东西时怔了怔,一时百感交集。 在人人避她们一家如蛇蝎的这个时候,这样的简单慰问更是难能可贵。 甚至在她的女儿落难时,唯一敢对她伸出缓手的也是三房。 这固然有唐松年位高权重不惧信王的原因所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顾念骨肉亲情。 便连她的儿子淮耀,若不是唐松年帮忙,只怕早就已经被判斩首,哪里还可以保得住性命。 这桩桩件件,三房一家完全可以视若无睹的,可他们最终还是出手了,对比自己一家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更多的却羞愧与悔恨。 唐筠瑶一直没有听闻唐筠柔被抓获的声音,对她居然能逃得这般久也有几分佩服。 这日是严小五十一岁生辰,她受邀出席。 当日严永业夫妇把女儿暂且留在唐府,打算回信王府收拾收拾便搬出来的,哪里想到蒋氏前去向孙氏辞行时,却看到她身上的累累伤痕,又惊又怒之下一再逼问,才终于知道这个远房表妹这些年在信王府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她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看着独自饮泣舔伤的表妹,辞行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 这一拖便又拖了几个月,一直到信王出事,孙氏选择继续留在王府,她才开口辞行,正式搬离了信王府,也从唐府接回了女儿,一家三口住进了租来的小宅子里头。 严氏夫妇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均在外求学,此番妹妹生辰亦未能回来,但是都托了人送回了给严小五的礼物。 看着捧着兄长们的礼物笑得眉眼弯弯的严小五,唐筠瑶脸上也不禁添了笑容。 许汀若与言妩所缺乏的亲情,这一回上苍终于弥补了她。疼爱她的爹娘与兄长,一如从不曾涉足红尘纷扰的言妩那般纯粹明媚的笑颜,已经表明了这辈子她的幸福与自在。 严小五到京城的时间不长,相熟之人只得五公主与唐筠瑶两人,五公主无法出宫,便托唐筠瑶转交了给她的礼物。 严小五亲亲热热地挨着唐筠瑶,指着堆满桌的礼物,一一向她解释是何人送的,眉目之间的欢喜,让人瞧见了也不禁忍不住展露笑容。 屋外的蒋氏看见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端着茶点静悄悄地离开,也不欲打扰这两人。 她其实也颇为意外女儿居然会与唐家姑娘这般投缘,要知道小丫头虽然性子单纯,冲谁都是乐呵呵的,但实际上并没有十分合得来的朋友。 因是女儿生辰,蒋氏还临时请了短工前来帮忙,席间唐筠瑶离席,行经一处树后,突然被人抓住手腕,她一惊之下便要出手,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止了动作。 “你竟然藏在这里?”她不动声色地望着神情慌张,穿着打扮如同寻常人家妇人的唐筠柔,没有想到会在严家看到她。 “三妹妹,求求你帮帮我,信王的死当真与我无关啊!你跟三叔说,请他救救我,救救我……” 从信王府逃出来的这段日子,唐筠柔每一日都在担惊受怕,身上又没有钱,根本连京城都逃不出去。 唐筠瑶瞥一眼她抓住自己的手,唐筠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而后缓缓地收回了手,可怜兮兮地恳求道:“三妹妹,求求你了,三叔那般厉害,只要他肯帮我,一定可以的。” 唐筠瑶气笑了:“你觉得凭什么?你自己闯下的祸,便要我们给你擦屁股?你哪来这般大的自信,认为我们一定会出手救你?” 唐筠柔脸色一白,她其实并无十分把握,可是走投无路之下,能想到的也只有唐松年能帮自己。 唐淮耀身犯当街刺杀信王这样的死罪,唐松年都能把他给救下来,若是他肯出手帮她,她一定可以安然脱身的,毕竟她没有害信王,信王是她的终身依靠,她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得到唐松年,甚至连唐淮周与唐筠瑶都无法接近,她其实一直藏身于离唐府不远之处,好不容易看到有人给唐筠瑶送帖子,花了好些心思才打探到她今日会到严家来,故而才趁着严夫人请临时帮手时潜了进来。 “我也是姓唐,也是唐家人,你们都能帮唐筠瑜和唐淮耀,为什么就不能帮我?我是无辜的,信王的死根本与我无关!”唐筠柔颤声道。 不待唐筠瑶回答,她又忙道:“你难道不记得了?唐筠瑜曾经还陷害过你,差点害得你委身那陈兆勇,而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害过你。” 唐筠瑶冷笑:“你不是不想,只是还没有机会而已,唐筠瑜又蠢又坏,而你则是又毒又狠。” “你们两个,不管是谁,便是跪死在我眼前,我都不会多瞄一眼。你要怨便怨自己命不好,至少不如唐筠瑜好命,有一个还勉强算有担当的夫君为她出头。” 唐筠瑜是什么样的人,上辈子曾和她交过手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辈子没有嫁入豫王府,而是嫁给了陈兆勇的唐筠瑜,或许会有所变化,但那不过是因为际遇不同所致,绝非她转了性子。 若是当初她依然得嫁高门,未必不会再与自己作对。 故而当日陈兆勇若求的不是唐淮周而是她,她只会视若无睹。 敌人纵是遭难了,际遇堪怜,可依然还是敌人,她没有落井下石便是最大的仁慈,没理由还要出手相助。 见她如此决绝,唐筠柔便知道自己最后一个希望都没有了,只是不甘心,面目狰狞地道:“你们不过是嫌弃我是庶出,可是出身是我可以选择的么?!李氏和她的儿女全都不是好人,打小她们是怎样对我的,你们都瞧在眼里,可你们谁又为我出头了?!” 唐筠瑶懒得与她再多话,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你不准走,你不准走,我今日的一切,都是唐家造成的,全都是你们姓唐的造成的……” “放手。”唐筠瑶没有挣扎,只是冷瞥着她。 “是你们欠我的,都是你们欠我的,若不是你们逼我,我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你们逼的……” 一会儿语气又是一转,哀求道:“求求你让三叔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求求你了,我、我给你跪下了……” 唐筠柔眼神凌乱,已经渐渐有点语无伦次,可却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希望,若是不抓紧,等待她的便会是死亡。 可她不想死,她还这般年轻,她不能死,不能死…… 她抓着的力度越来越紧,也让唐筠瑶不适地皱起了眉,脸色也当即冷了下来,正想发力把她甩开,忽听身后传来严永业的喝斥:“你要做什么?还不把唐姑娘放开?!” 唐筠柔吓了一跳,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严永业见状立即喝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如此心虚,必定不是什么好人,他可不能让她跑掉了。 唐筠瑶看着严永业率先朝着唐筠柔跑掉的方向追出去,紧接着又有两名帮工跟上。 外头还有不少奉旨缉拿唐筠柔的官兵,她这般冲出去,基本上没有逃脱的可能。 唐淮耀刺杀信王,可是信王却只是受了伤,性命无忧,又因为此事归根到底是信王行为不轨在前,故而还有转寰的余地。 可这一回信王却是死了,无论唐筠柔是否有错,失子的天熙帝必定不会放过她,只怕若不是信王妃,信王满府的姬妾一样逃不过责罚。 而隔得几日,她便从唐淮周口中得知唐筠柔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她瞥了一眼脸色有点发白的唐筠瑜,忍不住道:“仇人终于死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唐筠瑜怔怔地望了回来,良久,苦涩地道:“我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毕竟若不是因为她,我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可她真的死了,我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如今仔细回想,确是我娘和我薄待了她们母女,怨不得她恨我们。” “确实,就凭你们母女当初那般对待她,她确是有充分的理由恨你们。”唐筠瑶毫不客气地道。 唐筠瑜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同时也有几分难堪,低着头轻声道:“对不住。” 至于对不住谁,又对不住什么,唐筠瑶也懒得深究,拂了拂袖口便离开了。 唐淮勉中举的消息传回来时,前线也终于传回了捷报。彼时唐筠瑶正在五公主宫里,看着她终于换下了整整一年的素净打扮。 “再插上这根簪子便更好看了。”太子妃梁毓嫣把手中的金丝嵌宝石簪子插入五公主如云鬓发中,含笑道。 “多谢皇嫂。”五公主笑着道谢。 唐筠瑶捧着脸蛋坐在一旁,看着梁毓嫣拉着五公主的手轻声细语地说话。 梁毓嫣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有意无意的审视与隐隐几分敌意,让她一阵纳闷。 明明早前她对自己并不是这样的。 第109章 第109章 “小唐唐,你的及笄礼可定好日子了?”五公主忽地想起这事,连忙问已经觉得有点儿无聊的她。 “定好了,就在下个月初八日。”唐筠瑶回答。 “我要当赞者!”五公主眼睛一亮,大声道。 “本来也是打算请你的呀!”唐筠瑶抿嘴一笑,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五公主以外的人选。 五公主高兴极了,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末了才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道:“我家小唐唐终于长大了,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 说到臭小子时,她冲着唐筠瑶挤眉弄眼,笑得坏兮兮的。 唐筠瑶当然明白她暗指贺绍廷,只还是装着听不懂的模样,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五公主‘噗嗤’一笑,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又压低声音取笑道:“装,你继续给本公主装!” 梁毓嫣怔了怔,遂含笑也走了过来:“原来筠瑶妹妹的及笄礼快到了,我竟是这会儿才知道的。” “昨晚才最终定下的日子,帖子还未曾写好,故而也还未曾来得及通知大家。”唐筠瑶笑着回答。 眼前的姑娘杏脸桃腮,一双乌亮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笑起来脸上还会跳出两个浅浅的诱人梨涡,甜甜的勾人得很。 她的眼神有几分复杂,只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着道:“方才五皇妹有句话却是说对了,妹妹长得如花似玉,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 她脸上虽带着笑,语气也很是平和,可唐筠瑶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几分试探意味,当下更是不解,只装作害羞的模样靠着五公主。 五公主嘻嘻地笑得愈发不怀好意:“必是要天底下最好的男儿才配得上啊!” 梁毓嫣笑了笑,正想要告辞,便有宫娥走了进来,笑着禀道:“太子殿下来接娘娘回宫了。” 她愣住了,那厢五公主却掩嘴直笑:“皇嫂还没来一会儿呢!皇兄便巴巴地来接了,真真是半刻也离不了。” 唐筠瑶也望着她笑。 眼前这位未来的梁皇后还很年轻,与太子的关系更是处于最融洽之时,还没有被对手逼得狼狈不堪,不得不寻找帮手的地步。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太子东宫,真正有名份的女主子便只得她一个人,上辈子让她焦头烂额的死敌丽妃胡燕仪还没有出现。 “走走走,咱们得把皇嫂送还给太子皇兄,免得他等急了。”五公主坏笑着抱着梁毓嫣的胳膊,带着她走了出去。 唐筠瑶笑着跟上前。 殿外,赵元祐背着手静静站立,听到脚步声回身一看,脸上便扬起了有几分无奈的笑容:“静安,你是不是又使坏了?” “我哪有使坏,分明是体贴你呢!听见你来了,还特意把皇嫂给你送了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很体贴呀?”五公主笑眯眯地道。 赵元祐方才在御书房议政,出来时听闻太子妃在五公主宫里,想着既是顺道,不如便接了她一道回去。没想到才来便被这个鬼见愁般的五皇妹取笑了一通。 他宠溺地道:“是,五公主殿下当真是个体贴的姑娘。” 顿了顿又道:“筠瑶妹妹也在啊!好些日子不见,孤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妹妹。” 唐筠瑶好奇了:“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 “方才孤在父皇处听到了一个大好消息,前线送回了捷报,贺将军大破敌军,已经逼近东狄国境。” “当真?!”唐筠瑶又惊又喜,时隔一年,她终于得到了贺绍廷的确凿消息。 “你若是不相信,回去之后问问唐大人便知。”赵元祐笑道。 “太子殿下的话我怎会不相信。”知道贺绍廷打了胜仗,唐筠瑶心里美得很,连笑容也明媚了几分,看得一旁的五公主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个不停。 赵元祐见状也忍不住笑了。 世人常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姑娘与她的意中人分别了这般久,如今乍一得到对方的好消息,莫怪连笑容都灿烂了。 梁毓嫣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他们,见赵元祐与五公主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而唐筠瑶亦是笑得一脸欣喜,顿时生出一种被排挤在外的异样感觉。 直到与赵元祐走上了返回东宫的宫道,她才似若不经意地问:“臣妾瞧着筠瑶妹妹仿佛很在意前线之事,却是不知为何?” 赵元祐自然知道原因,只是不好对她明言,毕竟唐筠瑶还是个未定下亲事的姑娘,这种男女之事实不宜多言。 但他也不愿就此事对她撒谎,唯有笑而不语。 梁毓嫣见他连敷衍自己都不愿意,心里隐隐有几分不自在的感觉,只还是体贴地笑了笑止了话头,不愿再纠结此事。 赵元祐把她送回了寝宫便去了书房批阅天熙帝着人送来的折子,梁毓嫣坐在梳妆台前,贴身宫娥笑着道:“太子殿下待娘娘可真是体贴。” 梁毓嫣却有几分心不在焉,闻言微微一笑,想到早前从许汀琬口中听来的那番话,心中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往日她到五皇妹处,也不见殿下特意来接,也不知道殿下今日会不会是知道唐筠瑶也进了宫,故而才打着接自己的名义去见她的。 再一想到唐筠瑶本是先皇后看中的豫王妃人选,而太子殿下彼时也是愿意的,虽不知当中出了什么事才使得这门亲事不成,可作为“替补”的她,心里总是有点小疙瘩。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计较这些,可就是控制不住。而且看殿下与五公主和唐筠瑶相处时的自在与融洽,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便愈发浓了。 唐筠瑶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冲着她笑的唐淮勉,惊喜万分地快步上前:“三哥,你回来了?” 再一想,又笑道:“这会儿该叫唐举人了吧?” 唐淮勉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嘻嘻地笑了起来。 “我就说他聪明得很,只是从来不肯多花些功夫在念书上,否则一早便考中了,还会拖到如今么?”唐淮周也笑道。 “你这番话就跟我爹说的一模一样,四弟啊,你这样可不行,四弟妹还没有过门呢,你说话便已经跟个老头子一般了,小心被四弟妹嫌弃。”唐淮勉笑眯眯地道。 唐淮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干脆不再理他。 “爹爹可回来了?”兄妹三人聚了一会儿旧,唐筠瑶才问。 “早就回来了,这会儿和陈表哥在书房说话呢!”唐淮周回答。 “陈兆勇?他是来接唐筠瑜的么?”唐筠瑶惊讶地问。 “是他,听他话里的意思,确是来接唐筠瑜的。这会儿唐筠瑜和她的婆母正在祖母那里,娘也在。” 唐淮勉方才也从唐淮周口中大略知道了他离京期间大房发生之事,叹息一声道:“所幸如今一切都雨过天青了。” 他想了想,又狐疑地问:“我记得陈表哥那个祖母很是疼爱他的,怎么会同意他爹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还把他赶出来?” “那是因为他一事无成的纨绔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加上又得罪了信王,钱氏虽是疼爱他,但更在意儿子,何况他爹的小妾又给他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弟弟……”唐筠瑶意味深长地回答。 “那对母子是认定了他这辈子得罪了信王,不会再有出息,自然将希望放在新降生的小孙子小儿子身上,对这个大的自然就不会再在意了。”唐淮周补充道。 以前陈兆勇是独苗苗,自然被宠着。如今他长大了,一事无成不能光宗耀祖不只,还得罪了信王给家里带来麻烦,钱氏对他再多的疼爱也得打消至少一大半。 若再被有心人从中挑拨几句,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般奇怪呢!只是没有想到血脉亲缘原来也可以这般轻易说断就断。”唐淮勉感叹一声。 “如今陈广节他们只怕也不怎么好过,产业败了不少,又得罪了不少人,那个妾室能哄得他当真与陈表哥脱离父子关系,必不是个简单的,只怕愈发闹得家宅不宁。”唐淮周摇头道。 兄妹三人正说话间,陈兆勇已经从唐松年书房里出来了,一看到二房和三房的小一辈们都在,顿时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尤其是看到亭亭玉立的唐筠瑶,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更是羞愧得更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唐筠瑶打量了他一眼,若是在外头遇到他,她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人肤色黝黑、高高瘦瘦的男子会是那个白胖胖膀大腰圆的陈兆勇。 看来果真是经历一番苦难有所成长了。她暗道。 果然人就是要经历一番挫折才更有利于促进成长。 那厢阮氏已经带着江氏和唐筠瑜走了过来,将手中挽着的包袱递给陈兆勇,叮嘱道:“今后要好好照顾你娘和媳妇。” 陈兆勇低着头轻声应下。 “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唐淮勉插嘴问。 “淮耀被流放至通州,左右我们如今连家都没有了,不如便到通州去,也算是与淮耀有个照应。”陈兆勇回答。 “如此也好。”唐淮勉颔首。 “那筠瑜呢?可要回去跟大伯母道个别?”唐淮勉又问。 “不必了,她早就不把我当作女儿,我也没有必要上门自讨没趣。”唐筠瑜平静地回答。 当日她被父兄那般逼迫,娘亲却没有出面说一句阻止的话,更加没有想过帮助她脱离虎口。 这样的娘亲,着实让人太心寒,不要也罢! 唐筠瑶急着向唐松年打探更多关于贺绍廷的事,没有心思听他们多说,提着裙裾便往书房快步走了去,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唐筠瑜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书房内,唐松年正在给自己续着茶水,瞧见她进来,也只是抬眸瞥了一眼。 唐筠瑶可不在意他的态度,迫不及待地上前去问:“爹爹,廷哥儿是不是有消息传回来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唐松年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都能这样问了,可见早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方才被他眼不见为净地扔到抽屉里的那个锦盒,他心里又不痛快了,教训道:“姑娘家要矜持,又不是小孩子了,廷哥儿廷哥儿地叫,成何体统!” 唐筠瑶被他训得有点儿懵,这才终于察觉,老头子心情似乎有点儿不爽? “爹爹,是不是哥哥又气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她一脸关切地问。 “你哥哥近来听话得紧。”唐松年轻啍一声。 不是小唐大人难道是自己?她可是一直安安份份的什么也没做过。 她一脸无辜地做了个‘我什么也没错’的乖巧表情。 唐松年又瞪了她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抽屉里的那个锦盒取出来,直接便扔在书案上:“喏,某人假公济私送回来的。” 唐筠瑶先是一怔,随即大喜,急忙伸手取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一根翠玉珍珠梅花簪,顿时爱不惜手地拿着来回翻看。 唐松年瞧不得她这副模样,不阴不阳地道:“顺道跟朝廷钦犯一起送回来的东西,也值得你高兴成这般模样,没出息!” 朝廷钦犯?唐筠瑶把玩着梅花簪的动作一顿,稍一思索便问:“难不成芳宜那些前朝余孽抓到了?” “那个叫芳宜的已被押送回京,余下的追随者已就地正法。”唐松年眸中闪过一丝杀气,“胆敢算计我的女儿,我又岂会让她轻易便死去!” “爹爹说得对,不能让她这般轻易便死了,至少要待到把她全心全意扶持的侄儿抓获,让她亲眼看到所有的希望彻底断绝。不过在此之前也不能让她过得太轻松。”唐筠瑶的语气相当冰冷。 唐松年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忽地问:“宝丫,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 唐筠瑶心口一跳,故作不解地反问:“爹爹指的是哪一方面之事?” “明知故问。”唐松年又瞪她一眼,才道,“哪一方面之事?看来你这丫头可是瞒了爹不少事啊!” 见唐筠瑶张嘴欲说话,他立即便打断了:“其他事暂不与你计较,只这事你别想给我装傻充愣含糊过去,你那套糊弄人的小把戏,你爹我心里门儿清得很。说吧,那个叫芳宜的,到底还做了什么事?” 唐筠瑶被他给噎住了,知道这回他不会让自己轻易过去,轻咬了咬唇瓣,垂眸掩饰眼中的复杂。 唐松年也不催促,一边呷着茶水,一边耐心等待着。 终于,他看到女儿缓缓抬头,眼眶微红,右脸上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爹爹可相信人死后会回到过去么?”他听到她问。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爹虽没有遇到过,但也不敢打包票说不会存在。” 唐筠瑶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的,我便曾经历过两辈子,而在上一辈子,妖道玄清的作法成功了,唐筠瑶夭折,世间上自此多了一个许筠瑶。” 唐松年一下子便绷直了背脊,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却没有打断她的话,听着她继续道。 “在那一辈子,我不记得爹娘,不记得兄长,只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孤女,自幼便被辗转卖到各地为奴为婢,小小年纪便经历了数不清的后宅倾轧。” “而这些,都是芳宜等人给予我的磨练,因为她们很清楚,要想日后荣登后位,必定要过关斩将,若无十分心计手段,根本无法在后宫中生存下来。” “可是,她根本忘了,我那时不过稚龄孩童,哪会经受得住,在我六岁那年,因为牵扯进主子的后宅之争中,被人活活打死了。” 说到此处,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似乎是压抑不住心中悲愤。 唐松年大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若女儿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一个那样的上辈子,那失去爱女的自己和夫人…… 当初误以为女儿已经夭折后,阮氏一连串的悲恸举动,教他至今想起心都是揪痛的。若不是女儿后来活转下来了,他都不敢想像夫人会变得怎样。 他的脸色铁青,双手死死地攥着,努力压抑着因为极度愤怒而不停颤抖的身体。 少顷,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放心,爹爹必定会替你讨回公道,必教那贱人生不如死!” 唐筠瑶呜咽着点了点头。 一直到走出书房后,她才暗地松了口气。 好险,不过这一回总算是把老头子瞒过去了。上辈子后来的骨肉相残,没有必要让他知道,过去即是过去了,多一个人知道,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痛苦罢了。 房门被重又掩上那一刻,唐松年深深地呼吸几下,而后端过茶盏呷了几口,背靠着椅背,眼眸幽深。 小丫头糊弄人的功力又长进了啊!都懂得说半句留半句,真真假假混合了,毕竟最容易取信于人的谎言便是真假参合。 他相信女儿当真有此奇遇,也相信她所言非虚,却不相信她上一辈子会是那样死去。 第110章 第110章 唐松年揉了揉额角。 家中女儿太聪明,当爹的一点儿松懈都不能有,否则不知什么时候便被骗得团团转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只再转念想到方才唐筠瑶的那番话,脸上便漾起了杀意。 不管他的女儿上辈子还经历了什么,胆敢算计她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唐筠瑶走出一段距离,忽地一拍脑门,暗叫一声:糟糕,露破绽了! 方才老头子说出那句要替她讨回公道时,她点头点得太快,答应得太顺,后面竟然又没有补充该说的话,这不是她的性子会做之事。 最符合性子的反应便是直接回答要自己报复,又或是点头答应后再补充要自己报复这样的话,如此才是凭她的性子会有的正常反应,而不是似方才那般,居然当真像个受尽委屈的女子一般,任由家人帮自己报仇。 她只希望老头子被自己那番‘真情流露’蒙蔽住了,没有察觉这个破绽才好。 她有点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老头子就像只老狐狸似的,便是当时没有察觉,事后再想一想只怕也会明白了。 家中老爹太聪明,着实不是件轻松事,真想骗他绞尽脑汁还不只,还要配上毫无破绽的演技。 唐淮周见她垂头丧气地书房出来,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这是被爹教训了,还是被他打击了?” “倒是没有教训,只是……”她四下看看,而后压低声音道,“只是我的那些事,怕要瞒不住了。” “你瞒着他的事可不只一件两件,指的是哪件?”唐淮周有点儿糊涂。 “笨,就是你也让我不要告诉他的那件事!”唐筠瑶瞪了他一眼。 唐淮周这下明白了,耸耸肩:“其实我也想过了,姜还是老的辣,咱们家这块老姜,又比寻常人家的还要再辣,能瞒到如今也算是咱们了不得了。” “真要到那地步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唐筠瑶一想也是,瞒不住就坦白,大不了到时候请个大夫在旁候着,万一老头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也能及时救治。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唐淮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见状好奇地问。 “既然悄悄话,自然不会告诉你。”唐淮周瞥了他一眼,“他们走了?” “走了,离了那个陈家,日后一家三口过些平静的日子也好。”唐淮勉回答着,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唐筠瑶那边望,见她迈步回屋,连忙朝着唐淮周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急急追了过去。 “三妹妹,你请了谁当你的赞者?” 唐筠瑶见他满脸的期待,心中好笑,故意道:“反正又不是你认识之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我不认识的?”唐淮勉失望了,只还是有点不甘心,“你不是、不是和五、五公主很要好的么?怎不请她?” “我与五公主要好,可我还与别人要好呀!再说五公主身份尊贵,哪是能轻易请来的。”她忍笑又道。 唐淮勉抓头挠腮,想要说些什么让她改变主意,却又苦无对策,唯有干巴巴地道:“我最近又新写了个话本,还没有送去印的,想要找人帮我看看可有需要修改之处。” “好啊!左右我最近颇有时间,不如便帮你看看。”唐筠瑶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却偏要道。 唐淮勉呆住了。 唐筠瑶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不逗你了,正如你希望的那般,我确是请了五公主当赞者,而她也已经同意了。” 唐淮勉眼睛顿时一亮,却偏装模作样地拢唇佯咳一声,而后学着唐松年的样子背着手道:“好,我知道了。” 唐筠瑶看着他脚步飘飘浮浮地离开,愈发笑得欢畅了。 看来中了举,心中底气也添了几分,又或是彻底想明白了,想要为自己的将来争取一番。只是不知道二伯父夫妻俩若是知道儿子的心事会不会吓傻? 当晚,她爱不释手地拿着贺绍廷送回来的梅花簪来回地看,抑制不住满脸的欢喜。一会儿又轻轻地在簪子上点了点,就像是戳着那个人一般,低声嗔道:“真是傻子,东西都能让人送回来了,怎的连封信都没有?” “姑娘这簪子真好看,我怎的从来不曾见过?”蓝淳进来替她整理床褥,看到她手中的簪子,眼睛一亮,随即又狐疑地问。 “你当然不曾见过,连我也是今日才头一回见呢!”唐筠瑶笑着回答,小心翼翼地将那簪子放回了锦盒收好。 蓝淳居然难得聪明地一拍手掌道:“我知道了,肯定是贺将军送的。” 唐筠瑶抿嘴直笑,眸光闪闪发亮,俏脸微微泛红,却是道不尽的欢喜。 京中不少人家都知道,唐大人嫡女去年便满十五了,不过因为遇到国孝期,故而才将笄礼推迟到如今才举行。 其实国孝的这一年,也有不少人家私底下向阮氏表示了联姻之意,只是无一例外都被阮氏借口婉拒了。 毕竟唐松年夫妇虽然都默认了女儿与贺绍廷的亲事,可到底不曾过明路,故而不便直言。 唐筠瑶及笄礼举行的那日,唐府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观礼的宾客,待众人看到担任赞者的静安五公主,担任正宾的靖国公夫人时,看向唐筠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香饽饽。 这靖国公夫人不是别个,正正便是前中书令纪渊的元配夫人,亦即太子妃梁毓嫣的舅母。 自当年唐松年留京任职后,纪唐两府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更是从来不曾少,故而唐筠瑶对曾经的纪夫人,如今的靖国公夫人也并不陌生。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靖国公夫人会出任自己及笄礼的正宾。毕竟自靖国公病逝后,靖国公夫人便愈发深居简出,轻易不见客。 靖国公夫人都到了,太子妃之母梁夫人自然也不会缺席。 这两位都到了,太子妃梁毓嫣不管心里怎么想也会前来露露脸。 一时间,唐府的这场及笄礼,几乎汇聚了京城过半出身高地位尊的女子,也险些打了阮氏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诰命夫人,大大小小之事也经历不少,而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练出来了,故而虽然宾客之多出乎意料,但好在一切还是井然有序,教不少命妇瞧了暗暗点头。 当母亲的如此能干,教养出来的女儿必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就凭唐家这位姑娘的出身,就算她毫无半点掌家理事之能,甚至是个无盐女,也照样多的是人家争着想把她娶回去。 唐松年轻捊着短须,眼神柔和地看着正朝正宾靖国公夫人行拜礼的女儿,心中隐隐生出几分骄傲来。 放眼整个京城,再没有哪家的女儿有他家这位出色。这般出色的姑娘是他教养出来的,将来也不知便宜……将来却是要便宜姓贺那小子了。 他有点郁闷地皱了皱眉。 礼成之后,唐筠瑶与爹娘并立,脸上带着矜持的浅浅笑容,听着唐松年用那浑厚却有力的低沉嗓音谢过了众宾客。 唐松年说着谢语时脸上的真挚与郑重,不仅站在他身边的她和阮氏,便连在场的众宾客也感受到了。 都说唐大人对这唯一的女儿爱若珍宝,如今一看,传言果然非虚。一个人是否真诚,从他的语气与神情便可窥知,更何况在场的命妇都算得上是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来。 唐筠瑶也不知不觉地转头望向唐松年,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没有错过他鬓边的几缕白发。 不知不觉间,她回到这辈子已经这么多年了,当初还是婴孩时头一回被他抱在怀里挣扎不开,冲他咿呀怒骂的那一幕仿佛就在昨日。 曾经她借着小孩子的身份不时给他添添小堵的一幕幕,甚至私底下‘老匹夫老狐狸’的称呼,此刻想起来,却只是觉得好笑。 她想,还是不能让老头子知道上辈子她长大后之事,否则以他的聪明,必然会想到这辈子她小时候的种种,到时候肯定会与她算账的。 她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到底给他添了多少堵,不想不要紧,这一想便打了个寒颤,更加坚定了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上辈子她长大后之事。 开玩笑,一旦说了,日后她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所以,不能说,绝对不能说,便是打死也不能说! 忽觉身边的阮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她当即回过神来,便对上唐松年似有几分探究的眼神,遂无辜地冲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而后与他们一起朝着众宾客行礼致谢。 一直到唐松年转身离开,她才暗暗吁了口气,却不妨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唐松年突然止步回身望了过来,她心口一紧,立即无辜地朝他又是一阵甜蜜蜜的笑。 唐松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背着手慢吞吞地踱着步离开。 心虚成这般模样,要说小丫头没有对自己有所隐瞒,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第111章 第111章 唐筠瑶及笄礼,梁毓嫣本是打算赏赐些珠宝头面便当是全了面子,并没有想过要亲自来。只是是她没有想到舅母靖国公夫人居然出任了正宾,也让她不得不临时改了主意,亲自来这么一趟。 又因为靖国公夫人是正宾,她也不得不全程观礼。 看着唐筠瑶脸上幸福又欢喜的笑容,想到昨晚赵元祐还特意问起了她今日前来观礼之时,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好命之人!什么好事都全给她遇上。 梁夫人的心里同样不怎么舒服。 自己的女儿贵为太子妃,可她当年的及笄礼比起今日唐筠瑶的却是寒酸多了。 另一层,她至今记得当年曾在阮氏母女跟前出丑那一幕,以至这些年每回见到阮氏,都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嘲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的女儿成了太子妃,她才终于在阮氏跟前彻底挺直了腰板。 只是她却不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疑人偷斧罢了。 太子妃母女与靖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再留参加接下来的唐府宴席,王氏与阮氏婆媳带着唐筠瑶亲自送了她们出府门,梁毓嫣问亲亲密密地拉着唐筠瑶的五公主:“五皇妹不与我一起回去么?” “皇嫂你先回去,我还要在小唐唐家里再坐会儿。”五公主回答。 梁毓嫣不好勉强,只能叮嘱了句‘莫要太晚才回宫,免得父皇担心’,这才走了。 她先顺便把舅母靖国公夫人送了回府,细心问了侍候靖国公夫人的婢女关于她的身体状况,靖国公夫人见状摇了摇头,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柔声问:“你近来也太子殿下相处得怎样?” “我与殿下一直都很好。” 靖国公夫人暗地叹了口气,只还是耐心教导:“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是要处着处着才能慢慢加深,太子殿下身为储君,陛下对他寄予了厚望,他肩上担子极重,要学、要做之事极其繁重,不会有过多心思放在后宫。” “只是,他性情淳厚,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烦心事,不妨对他直言,以他的为人,你又是发妻,他必是会放在心上。” “我都晓得了,舅母放心。”梁毓嫣乖巧地应下。 可靖国公夫人却知道她只不过是随口答应,根本不曾往心里去。 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又如何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她听话、懂事,也孝顺,可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什么话都只会憋在心里,从来不肯对人言。 她想,这大概是与她自小便没有在父母身边,故而缺乏安全感有关。 她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早些回去吧!” 梁毓嫣应了声,又吩咐了侍女们好生侍候,这才与神情已隐隐有几分不耐的梁夫人离开靖国公府。 “要我说,今日就不应该给那姓唐的小丫头作脸。”回去的路上,梁夫人低声道。 “舅母作为正宾,五公主为赞者,太子殿下又特意嘱咐过,我能不来么?”梁毓嫣面无表情地道。 “太子殿下还特意嘱咐过?他嘱咐了什么?难不成嘱咐你一定要来?”梁夫人一下子便警觉起来,连声问。 “倒是不曾明言要让我一定来,只是特意嘱咐了要给她准备贺礼。” 梁夫人皱起了眉头:“太子殿下对她丫头未免上心了些,难不成……” 梁毓嫣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揪紧了帕子,又听梁夫人摇头道:“不会不会,若他当真有此心,当年那亲事便成了。必定是因为他不同意,先皇后才改了主意。” 她这般一说,便愈发觉得事实必是如此,精神顿时一震,又道:“那姓唐的丫头与五公主交好,常往凤藻宫去,先皇后要为豫王选妃,自然便想到了年纪相仿的她。可是因为当时的豫王不同意,这桩亲事便作罢。” “此番她举办及笄礼,于情于理,再加上她的父亲又是唐松年,太子都不可能不有所表示,故而才会特意提了你准备贺礼,这不值什么。” 梁毓嫣听了她这话,心里便也觉得好受了些。 只是再一想到早前从那许汀琬口中听来的话,心里总还是有点疙瘩。 当年她嫁入王府前,殿下曾让人彻查王府,从王府赶走将近十名侍女仆从,豫王殿下性情温厚,待下人也多有宽和,似那回那般一下子驱走这般多人,实属罕见。 也是早前她才意外从侍妾许汀琬口中得知,殿下当年那番举动,是在宫中遇到唐筠瑶后回府才突然决定的,焉知不是那唐筠瑶对殿下说了什么话。 据闻那许汀琬原名为许汀若,也是殿下在见了唐筠瑶之后才给她改的名字。 还有殿下书房内挂着的那两幅画像,他亲手画下的那一幅,画中女子的笑容与那唐筠瑶却又有几分相像。 还有许多其他零零散散之事,虽然不能证明殿下与唐筠瑶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殿下待唐筠瑶与待其他女子确是不同,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唐筠瑶虽然知道太子妃对自己的态度有点转变,但是却没有往这方面上想,毕竟自从当年确定了贺绍廷的心意后,她便再不曾对赵元祐有什么想法,准确来说,是对皇后之位有什么想法。 加之这几年她与赵元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多数场合还是与五公主一起。尤其是自满十五岁以来,她更是多被阮氏困在家中哪里也不能去。 不过此刻她却有点分身乏术了,一会儿是唐淮周让小厮过来提醒她答应过之事,一会儿又是唐淮勉从不知哪处角落向她射来幽怨的眼神。 这两人,一个是冲着她身边的韦映竹而来,一个是冲着与她焦不离孟的五公主而来,让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严小五拉着她的手,好奇地在韦映竹与五公主身上来回看。 五公主脸皮素来便厚,而且此番出宫的另一层目的也是唐淮勉,方才对梁毓嫣说留下来的原因也是为此,此刻直接便低声问:“你三哥呢?” 端庄秀美的韦映竹倒是没有说什么,可却偷偷地往四周望望,似乎是找着什么人。 唐筠瑶正想打趣几句,可已经发现唐淮勉身影的五公主干脆利落地扔下她追了上去,让她一阵无语。 侧头一望韦映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促狭地问:“竹姐姐是在问我哥哥么?” 韦映竹俏脸一红,有几分扭捏地把手中的帕子绞啊绞的,直看得唐筠瑶掩嘴直乐。 “日后有你的时候。”韦映竹嗔道。 唐筠瑶搂着她闷声直笑,却听韦映竹突然有几分迟疑地轻声道:“瑶妹妹,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唐筠瑶见她似乎连眉间都带了忧色,想了想,便带着她回了屋。怕她不自在,又吩咐蓝淳先带着严小五到外头坐会儿,这才朝着韦映竹道:“姐姐请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韦映竹轻咬了咬唇瓣,犹豫了一阵,似乎是打不定主意。 唐筠瑶也不催她,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她听到她轻声问:“瑶妹妹,你哥哥可曾与嘉平县主……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有好几回遇到嘉平县主,发现她言语之间似是暗示着与你哥哥有什么。我不是不相信你哥哥,只是若不能弄明白,这心里却像是……”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却又怕吓到未来嫂嫂,连忙拉着她的手道:“姐姐能直接问我,而不是选择把话憋在心里,我很高兴。姐姐也请相信我,哥哥虽然认得嘉平县主,可那也是因我之故。” “我不清楚嘉平县主为何要对姐姐说这种无中生有之话,也不清楚哥哥是不是最近遇到过她,但姐姐放心,他若是敢对不住你,不用姐姐多说,我必定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她狡黠一笑,“不过这会儿还是你自己亲自问问哥哥吧!” 说完,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绿豆糕就往窗外砸,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哎呦’,紧接着唐淮周带着几分讨好的笑脸便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妹妹,映竹,真巧呢!” 看着他头上还顶着几块点心渣子,唐筠瑶直接笑出声来,连韦映竹也忍俊不禁,忙低下头去掩饰笑意。 “哥哥,方才竹姐姐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这会儿应该跟她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好片刻,唐筠瑶才敛下笑容,一脸正色地道。 见唐淮周皱起了眉似乎在回想什么时候见过嘉平县主,她也不打扰,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任由这两人隔着窗把误会解释清楚。 走出几步,她便隐隐听到唐淮周似乎带有几分急切的说话声,不禁笑了笑,加快脚步去找严小五。 走出院门,便见到不远处五公主一把抓住唐淮勉的衣袖把他扯了回来,用力之大,把唐淮勉的领口都扯歪了,慌得他连忙揪紧,远远一看,倒像是恶霸意欲轻薄良家女子一般。 “瑶瑶,赵小五在欺负你三哥呢!”严小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明显也是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道。 “那阿妩要去帮三哥么?”她笑眯眯地问。 严小五皱着眉又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没有,赵小五没有欺负你三哥,赵小五喜欢你三哥!” “小丫头片子也知道什么叫喜欢么?”唐筠瑶故意道。 “当然知道,就跟我爹喜欢我娘,淮周哥哥喜欢映竹姐姐一样。”严小五得意地回答。 唐筠瑶笑着在她脸上戳了一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从假山石后转出来,震惊地望着儿子与五公主,连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走了也没有察觉的林氏,顿时来了兴致,知道这回二房怕是有好戏要看了。 毕竟她的这位二伯母可是一直致力于撮合儿子和娘家侄女,如今突然看到儿子竟和当朝五公主…… 她看到林氏身子晃了晃,而后捂着胸口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模样,偏唐淮勉与五公主谁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人,仍然自顾自地说着话。 “瑶瑶你看!”严小五这时也发现了林氏的出现,揪着她的袖口指给她看。 唐筠瑶朝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着拉着她的手离开。 阴暗的牢房里,唐松年嫌弃地拍了拍衣袖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灰尘,对芳宜那吃人般的愤怒目光视若无睹,只皱眉道:“这般阴森森的环境,怎配得上尊贵的庆平长公主殿下?” 芳宜冷笑,继续狠狠地瞪着他,却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到了狱卒体贴地送来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道:“庆平公主,前朝武宗皇帝嫡女,末帝胞姐,原应该死于前朝末年宫中大火,却没想到却是一招金蝉脱壳。” “一个女流之辈,可以统领着荀氏残余势力一步一步扩展至今,成功将年幼的侄儿送回他国,并能护着他平安长大,另一边又能渐渐将势力渗入朝廷,不得不说,公主殿下确是个不逊男儿的奇女子,唐某深感佩服。” “唐大人也不遑多让,一个赵氏逆贼军中养马的低等兵卒,能一步步爬至一国宰相之位,大人的本事,才叫本公主佩服!”芳宜冷冷地道,不待他再说又道,“不管你来是为了什么,也休想从我口中套出半个有用的字!” 唐松年摇摇头,叹息着道:“唐某还是收回方才那句佩服,公主殿下竟然至今仍未看清形势。” “你什么意思?!” “唐某的意思是,公主殿下难不成还以为,贺将军将你押解回京,是因为想要从你口中探知什么重要消息?”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芳宜终于察觉事情似乎与她想的不一样,心中隐隐有几分惊慌,只还是勉强冷静下来问。 “真正要将你活捉的不是我朝陛下,也不是贺将军,而是区区在下我也!”唐松年轻捊着短须道。 见芳宜眼中闪过慌乱,他慢吞吞地又道:“公主殿下不会以为,你当年那般算计唐某的掌上明珠,唐某还会轻易放过你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要剐便随你们!” “公主殿下放心,唐某不但不会杀你,还会让你颐养天年,让你寿终正寝。” 他的语气愈是平和,神情越是温柔,芳宜便愈发慌乱,眼中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惧意。 “公主殿下放心,唐某会尽快给公主殿下准备新的住处,相信过不了多久,公主殿下便可以离开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喜迁新居了!”说到新居二字,唐松年脸上有几分诡异,也让芳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他说完之后便起身拍了拍衣袍准备离开,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尖声叫道:“唐松年,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唐松年,你回来,回来说清楚!” 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朝廷将在前朝康王府旧址修建畅听楼一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更是听闻这个畅听楼建好后并非达官贵人去处,而是广迎天下臣民。 至于这个畅听楼建好之后是做什么的,众人却是议论纷纷,也没有个定论。 唐筠瑶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本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某一日意外得知唐松年在让人寻找戏本,又让人招募写戏本之人时,突然福至心灵,眼睛陡然一亮。 老头子打的不会是那个主意吧?若是这样的话……简直不能更好了! 她扔掉手中的话本,兴冲冲地便去书房找唐松年,却得知唐松年被天熙帝给召了进宫。 唐松年本以为此番陛下急急传召自己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可当他迈入殿中,一看便看到跪在地上的唐淮勉时,眼皮一跳,隐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清清嗓子,上前几步行礼:“臣唐松年参见陛下。” 天熙帝冷着脸唤了声:“平身。” 唐松年心中那几分不安之感又浓了几分,尤其是起身之机看到太子赵元祐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怔了怔,便望向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唐淮勉。 “淮勉,你怎会在此处?” 唐淮勉还没有回答,天熙帝已经冷笑道:“爱卿不知,你这个侄儿可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闯进宫来求亲,意欲求娶朕的五公主!” 唐松年眼皮又是一跳。 得,他好不容易把自家两个兔崽子收拾得听话了,大房那边的也安生了,没想到二房这个又跳出来给他惹麻烦。 他当然不会相信凭唐淮勉一人之力能闯得进皇宫,这当中必定有人助他,这个人不用说哪个,肯定便是在场的太子殿下了。 他揉了揉额角,随即诚惶诚恐地跪下道:“陛下息怒!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陛下看在他年纪……这把年纪了还娶不上媳妇的可怜劲份上,饶恕则个!” 天熙帝:“……” 赵元祐:“……” 唐淮勉:“……” 三叔你真的够了,娶不上媳妇又不是我故意的。 唐淮勉小眼神幽怨地往他身上瞥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天熙帝狠狠地剐了唐松年一眼,见赵元祐一脸忍俊不禁,又没好气地瞪他,这才冷着脸问一直跪在地上的唐淮勉。 “你又有什么资格娶朕的女儿?” 唐淮勉精神一振,朗声道:“草民有功名在身。” “区区一个举人,连同进士都尚未考取,也好意思在朕跟前大言不惭?你要知道,朕完全可以革去你的功名!”天熙帝简直叹为观止,竟然有人拿有‘功名’当筹码娶他的女儿。 唐淮勉又大声道:“草民还有钱!” 一边说,一边从身上这里掏掏那里掏掏,居然掏出一叠银票来。 唐松年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上面的数额,一时说不出话来。 很好,你有钱你了不起! 那厢自有内侍总管将那叠银票呈上御案,天熙帝看毕上面的数额,只觉得额上青筋都快跳了起来。 很好,这小子果然很有钱,朕当年偷偷从皇后处存下来的私房钱都没有他的零头多。 第112章 第112章 唐淮勉眼睛闪闪发亮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草民靠一人之力双手挣下的。” 终于,他看到天熙帝放下了那叠银票,冷笑一声道:“你有钱,朕还有权呢!” 敢到朕跟前炫耀自己有钱的,这小子算是大齐立国以来头一人了! 见唐淮勉嘴巴翕动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他立即又接着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朕从未曾见过有人自己前来求亲的,你爹娘呢,可知道你的心思?” 唐淮勉一下子便泄气了:“知道,他们说草民是癞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你爹娘倒是实在。”天熙帝总算是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知道自己是想吃天鹅肉的癞就好,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唐松年斜睨侄儿一眼,老神在在地拢着手垂眸站在一旁。 看来这回自己是白担心了,这小子胆肥得很,说不定还真能心想事成呢! “除了有功名、有钱之外,你还有什么?”天熙帝淡淡地又问,随手端过茶盏啜饮几口。 “草民有诚心有真心!五公主殿下乃草民平生第一知己,草民敬她爱她,虽没有高贵的出身,但是草民却可以凭一双手挣下一份不逊于人的家业,绝不会让公主吃苦受累。”唐淮勉挺挺腰板,再度朗声回答。 唐松年飞快地望了一脸侄儿一眼,而后低下头去掩饰脸上的笑意,心里却又定了几分。 这小子看来并不是莽撞,他一早便做足了准备。 有功名在身,说明有才华非庸才;有钱且会挣钱,说明有能力可以保证妻儿衣食无忧;最后的有诚心有真心,更是说明他对五公主确怀一番倾慕,最后干脆明言视她为平生第一知己。 这个知己就有点意思了,众所周知,五公主绝对是皇室中的第一号头疼人物,性子与别的几位端庄自持的公主大相径庭,喜好更是千奇百怪,能将这一位视如知己…… 小子虽胆肥,但每一句话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绝非鲁莽行事。 一个有才学,既能保证女儿物质生活,又能对女儿敬之爱之,甚至引她为平生知己的年轻人,好像当女婿也不赖? 天熙帝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触动。 唐淮勉的底细他其实一早便查清楚了,甚至这小子中举的那篇文章他也看过,对他的才学也是心中有数。 至于‘视五公主为平生第一知己’,他也清楚这小子并没有说谎。毕竟写出那种狗屁话本还能让他的女儿看得津津有味,这小子不将她引为第一知己才怪了。 不,要他说,这两人在对话本的看法上是臭味相投才是! 一个写得烂,一个审美怪,两个都是不思进取教爹娘头疼的混帐!他腹诽着。 因前朝便有过驸马掌权后意图逼宫谋反的先例,大齐立国之后,虽然不至于似吸取教训后的前朝那般,不允许驸马参与政事,彻底让他们沦为公主的附属,但也不会再重用驸马,可以说一旦成了驸马,这辈子想要接触到权力中心只怕是难了。 这也是为何天熙帝早前明明有意撮合贺绍廷与五公主,但却没有付之以行动,固然有当时贺绍廷借口婉拒之故,但更多的却是他日后还要对这个年轻的臣下委以重任。 自先帝起,本朝给公主选定的驸马,多是勋贵大臣家中不用继承家业的嫡子,而对勋贵大臣而言,日后不用掌家的儿子迎娶了当朝公主,相当于与皇室有了更进一层的联系,自家的门第也能相对提高,不但不会耽误家族前程,甚至还会再添一层助力。 毕竟,朝中有人好说话。 赵元祐望望绷着脸缓缓地拭着嘴角的父皇,又看看满眼期待的唐淮勉,最后将希望投入置身事外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唐松年身上,想着唐大人必定有法子可以促成这门亲事才是。 唐松年接收到他的视线,只是微微朝他点头致意,而后继续老神在在地拢手站着一动也不动。 终于,天熙帝冷哼一声:“小子胆大包天,胡言乱语。来啊,把他轰出宫去!” 赵元祐急了,正想要开口求情,却见唐松年冲自己猛使眼色,想了想,便又将想要劝说的话给咽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御前侍卫走了进殿,驾着唐淮勉一路把他‘轰’了出宫。 唐松年佯咳一声,恭敬地躬身道:“臣与兄长教导无方,请陛下恕罪。” 天熙帝冷笑:“臭小子确是要好生教训教训才是。” “陛下所言极是。”唐松年恭恭敬敬地应下。 看着眼前这张恭敬的脸,又想到方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口一句的‘草民有钱’,天熙帝心里又不痛快了,连带着看唐松年也不爽了。 唐松年深知他的心思,知趣地躬身告退。 叔侄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诺大的殿内便只得天熙帝与赵元祐父子,赵元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儿臣觉得,淮勉对五皇妹确是一番真心。他或许出身不如人,甚至才学也不如人,可是他懂得皇妹,与其说皇妹是他的第一知己,倒不如说其实他才是皇妹的第一知己。” “两情相悦难得,而兴致相投却又两情相悦却是更加难得。” 天熙帝如何不知道这个。 那些一心求娶静安的,哪个不是冲着她的身份地位而来?这些人当中,又有几个是真正是欣赏她的性情?真正懂得她的? 这些人比唐淮勉占优势的,不过是他们的出身,而偏偏选驸马最不看重的便是出身。故而个优势在他眼里便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那小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说静安给了你什么好处?教你如此帮他们?”天熙帝无奈地问。 赵元祐察言观色,见他神情并不像不悦,这才大着胆子道:“五皇妹说,若是儿臣此番帮了她,下回儿臣再惹怒父皇,她豁出去死缠烂打也会帮儿臣把父皇哄好。” 天熙帝没有想到竟会得来这么一个答案,顿时哭笑不得,唯有笑骂道:“一派胡言!” 见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赵元祐心中一定,便知道父皇其实对这门亲事并不是那般排斥,皇妹此番大抵是可以得偿所愿了。 却说唐淮勉被‘轰’了出宫,也不敢回家,再转念一想反正方才之事三叔也知道了,不如去找他的临时军师周哥儿商量商量,看看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哪想到他前脚刚到了唐淮周院里,后脚唐松年便回府了,听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了,足下步伐一顿,立即便调转方向往儿子院里快步走去。 走得近了,便听院里果然传出唐淮勉的声音:“……其实我本来还想着再多带些银票的,只是身上藏不下太多,故而只能作罢。周哥儿,你说陛下会不会还是觉得我的钱太少……” 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一阵急促的步声,伴着棍子招呼过来的风声,饱经训练的唐淮勉立即如兔子一般弹了起来,迅速避过了偷袭过来的树枝。 他回头一看,便看到三叔唐松年手持一根树枝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挥来,口中骂骂咧咧着。 “我叫你小子有钱,我叫你小子有钱!” 唐淮勉吓得哇哇大叫,边叫边躲着:“三叔,冷静,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有钱了不起,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叫你小子有钱,我叫你小子胆大包天……”唐松年心里憋着一口气,发了狠要把这个兔崽子也收拾一顿,免得将来又给自己惹下麻烦。 兔崽子就是要狠狠收拾,收拾得他们怕了,日后就安份了! 唐淮勉被打得抱头鼠窜,口中哇哇地叫着求饶,逃窜间见唐淮周见死不救,甚至一脸幸灾乐祸地躲到一旁看热闹,顿时又气又急,指着他便叫道:“三叔,是周哥儿教我这样做的,是他!是他教的!就是他,要打连他一起打!” 唐淮周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吼了回去:“好你个唐淮勉,你这是过河拆桥!无耻!” “兄弟有难同当,不能只有我一个挨打受罚,哎呦,疼疼疼,三叔你轻点……”唐淮勉一个不着便被打中,立即痛得跳了起来。 “你有钱啊,你有钱了不起,你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居然还敢拿着钱砸到御前,我叫你有钱,我叫你有钱!”唐松年愈发追得紧,一树枝打中唐淮勉后又立即调转枪头,冲着唐淮周跑去。 “兔崽子皮又痒了不是,尽给人出馊主意,我让你皮痒,让你皮痒!” 唐淮周灵活又迅速地避过他的动作,瞅准机会如同脚底抹油一般往院门外溜去,一边溜一边大叫:“娘,您要去哪?孩儿扶您去!” 唐松年动作一顿,唐淮勉见机不可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旁跑了过去,同样大声叫着:“三婶,三婶……” 唐松年连忙扔掉手中那根树枝,整理整理衣冠,又深深地呼吸几下,背着手噙着浅笑走出去。 这出去一看不要紧,不远处只有溜得飞快的那对难兄难弟,哪有夫人的身影! 第113章 第113章 他唇边的浅笑一下子便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揉揉额角。 兔崽子果然好样的! 唐筠瑶听闻唐松年回府了便往唐淮周院里寻他,才走过一段鹅卵石小道,居然远远便看到唐淮勉与唐淮周落荒而逃的狼狈样。 她愣了愣,又看到站在院门处的唐松年,稍一想想知道必是这两人又闯祸惹怒了老头子,眼睛闪闪发亮,顿时来了兴致。 这两人居然瞒着自己干了了不得之事,不行,她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二话不说便转了方向,往往这个时候小唐大人和免谈居士同时闯祸,最好的避难所便是祖母那里,在那里,老头子必定不敢对他们做什么。 哪知道她还没有走到王氏院里,便听到路边的花丛后传来那两人的争吵声,她竖起耳朵细一听,便听到唐淮周恼怒地道:“一点义气都不讲,日后我不管你的事了!” 紧接着便是唐淮勉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这回是三哥的错,真的是三哥错了,好兄弟,别恼,只要你帮了三哥这一回,三哥便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唐淮周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方才出卖我的时候是不是很痛快?” “哎呀,是三哥的错,全是三哥的错,要不你也打我一顿出出气?好兄弟,三哥能不能成功把你三嫂娶回来可全靠你了!”唐淮勉涎着笑脸道。 唐淮周却只是冷笑。 唐淮勉无惧他的冷脸,不停地说着好话,死皮赖脸地求,能屈能伸地道歉,十八般武艺齐上,终于让唐淮周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白眼:“得了得了,有这闲功夫在这尽说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回去老老实实挨二伯父一顿揍二伯母一顿骂,伤得卧床几日宫里就差不多有消息传出来了。” 唐淮勉眼睛先是一亮,随即苦哈哈地道:“我爹揍人很疼的。” “要是你方才老老实实被我爹揍一顿,这会儿家去,二伯父看到你身上的伤,知道你被教训过了,也就揭过了。偏你不肯,如今好了,在这里挨了一下,回去还是要再挨一顿,该!”唐淮周幸灾乐祸地道。 唐淮勉的脸顿时就垮了。 “至于你娘那顿骂,反正不管怎样都是免不了的,老实受着便是。” 唐淮勉的脸垮得更厉害了。 唐筠瑶把他们的话暗地梳理了一通,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两人背地里密谋了什么,一时哑然失笑。 她从花丛后走出来,笑着道:“三哥莫怕,上回你帮我寻回来的疗伤圣药,我还没来得及给廷哥儿送去,这会儿还是先给你留着。这样一来,二伯父便是把你揍得狠了,也就卧床那么几日,误不了你的大事。” 见连她都这般说,唐淮勉便清楚这一顿揍是肯定免不了的,苦哈哈地道:“如此便多谢三妹妹了。” 唐筠瑶轻笑,便问起了两人的计划。 事到如今,唐淮周也没有打算瞒她,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唐筠瑶如此方知,原来唐淮勉竟是得到了太子赵元祐的承认,也是因为有了太子的帮忙,今日他才可以畅通无阻地出现在天熙帝眼前。 “大齐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原本空虚的国库也渐渐地开始充盈,但是近几年来大齐对周边用兵,花费损耗无数,虽不至于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但陛下雄心壮志,难保日后……”唐筠瑶若有所思地望向唐淮勉。 要打仗,必定要有充足的后备,而这些都离不开钱、钱、钱! 在这个节骨眼上拿着一叠巨款跑到御前,大声说自己有钱,这就相当于主动送上门的一头肥羊! 至此,唐筠瑶总算是明白唐淮周的用意了,朝他露了个了然的笑容。 钱是会花完的,但是若有一个很会挣钱的人…… 唐淮周接收到她的视线,一脸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唐筠瑶又望望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唐淮勉,眼神便有了几分同情。 三哥的性子最是懒散,念书如此,行商也是如此,都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唯一坚持下来的,便是写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话本。 要是他知道自己日后将会结束这种自在日子,不得不起早摸黑地给金銮殿那位挣钱,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 唐淮勉被她望得心里没底,隐隐有几分不妙的感觉,结结巴巴地问:“三妹妹,你这般、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三哥,你辛苦了,我等着五公主给我当三嫂那日。”唐筠瑶甚有兄妹友爱心地鼓励。 唐淮勉一下子便抛开了那点儿不安的感觉,喜滋滋地朝她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顿了顿又相当豪气地道:“事成之后,三哥给你们各封一个大红包,放心,三哥有钱!” 唐筠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唐淮周却突然粗着嗓子,学着唐松年的语气骂了句:“我叫你有钱,我叫你有钱!” 父子二人的声音本就有几分相似,他又是刻意模仿,把唐淮勉唬得蹦了起来,转身便要逃跑,看得唐淮周与唐筠瑶兄妹二人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唐淮勉被他们笑得俊脸泛红,片刻,也摸着后脑勺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唐松年被两兔崽子耍了一记,心里到底气不过,回到屋里便嚷嚷着头疼,唬得阮氏什么似的,连忙放下手中的账册急急坐到他的身边,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会头疼?” 唐松年顺势枕着她的腿躺在榻上,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处让揉揉,那轻重适中的力度,加上软绵柔滑的触感,舒服得他直哼哼。 阮氏一边替他按揉着,一边不放心地又问:“好好的怎又疼了?还是请个大夫好生瞧瞧,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来。” “兔崽子们少些气我,我这头便不疼了。”唐松年哼哼唧唧地回答。 阮氏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轻笑道:“是周哥儿还是宝丫?” “这回可不关宝丫的事。” “那就是周哥儿了?” “还有一个。” “勉哥儿?” “对,就是这两个兔崽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没让我安生几日!” 阮氏失笑,也不插话,任由他东一句西一句地抱怨着,一直到那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渐渐便歇了,随而代之的是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她低头一望,便那人枕着她的双腿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微微一笑,轻轻扯过一旁的薄被,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的身上,而后伸指轻轻抚着他眉头间的皱褶,一直到那皱褶被抚平了,她才满意地止住了动作。 一切确如唐淮周所料的那般,唐淮勉回去之后,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唐樟年好一顿揍,向来看到儿子挨揍便心疼得不行的林氏,这回不但没有半点心疼的模样,反正又朝着趴在床上痛得呲牙咧嘴的他好一通骂,直骂得他郁闷不已,却是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老老实实地受了下来。 林氏见他一声不哼,又看了看他屁股上的伤,到底还是心疼儿子,没好气地用力戳了戳他的额头。 “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做人要脚踏实地,别尽想些有的没的。那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哪里是咱们这种人家能肖想的!” “人家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一时想不透被蒙了眼睛,你年长人家许多,可不能当真不知轻重。” 唐淮勉暗地嘀咕:我哪里就年长人家许多了? 林氏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小半个时辰,直到有下人来回事,这才离开了。 房门被掩上那一刻,唐淮勉长长地吁了口气。 娘亲念叨人的功力愈发见长了。 被唐淮勉与五公主的事一打岔,唐筠瑶便忘了要问那唐松年关于那畅听楼之事,待她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时候,便又听闻天熙帝传召了唐淮勉。 皇帝召见便是亲事有希望的一个信号,唐淮勉心中万分高兴,可是一想到屁股上的伤又暗暗叫苦。 这会儿他走路都不利索,以这副模样进宫,让人瞧见了也忒丢脸了些。 唐樟年也有些后悔,要是知道皇帝会召见儿子,他当日就随便在他身上抽一顿好了,怎么也不会打在他的屁股上。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他还是只能有几分歉疚地看着儿子一拐一拐地出了门。 “老爷,你说皇帝真的会把公主殿下许配给勉哥儿么?”林氏不敢相信地问。 “谁知道呢!皇帝老爷的心思,便是松年也不敢说完全猜得中。罢了罢了,是福是祸便听天由命吧!谁让这小子眼光如此高,谁都瞧不上,偏就瞧上了皇帝的掌上明珠呢!”唐樟年长叹一声,认命地道。 林氏却是忧心仲仲。万一亲事不成,皇帝会不会降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万一亲事成了,自己有了个公主儿媳妇,这岂不就是娶了个轻不得重不得的活祖宗回来么? 她长吁短叹,坐立不安地等候着宫里的消息。 安置在东狄国土上的营帐里,贺绍廷皱着眉笨拙地缝补着手上洗得发白的中衣,那中衣上有一道像利器划破的长口子。 片刻,他泄气地止了动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明明以前见姑母缝补衣裳是那么容易,怎到了自己就不行了呢?这小小的一根针,竟是比那大刀长剑还难掌控。 “将军,这衣裳破得太厉害了,还留着它做什么,不如扔了了事。”范广端着药碗走进帐里,见状随口道。 贺绍廷没有理他,只是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喝得干干净净。 “天色不早了,将军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曹胜也走了进来,见他又拿出那件当日受伤时所穿的中衣研究,忍不住劝道。 贺绍廷望望帐外天色,点了点头,将那破损的中衣叠好,收回箱子里。 “一件烂衣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走出主帐后,范广嘀咕。 曹胜瞥他一眼,见他忽地一拍脑门,而后又道:“我知道了,必是那小妖女送的!” 很好,这回终于聪明了几分。曹胜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妖女果然便是小妖女,妖法无边,隔着千山万水还能影响得了将军,待他日得胜回朝,将军可还抵挡得住她的妖法?”范广难掩忧虑。 曹胜给了他一记白眼,加快脚步走掉了。 第114章 第114章 贺绍廷明日对阵的是东狄的一员老将,也是东狄国曾经的护国大将军,东狄国接连损兵折将,大齐军队渐渐带近王都,朝中已无可用大将,故而不得不请出这员老将。 虽然对方早已归隐多年,可贺绍廷却不敢小瞧了他,也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充足准备。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翌日他骑着战马出现在阵前时,那位据说身上有着一半中原人血统,以‘鲁’为姓的老将在看到他时明显愣了愣,而后策马上前,高声问:“这位将军可是姓楚?” 贺绍廷愣住了,原以为他问的是自己身边的某位将领,可发现对方望着的是自己,遂扬声问答:“本将姓贺,并非姓楚!” 那鲁将军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意外,双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话,因离得远,贺绍廷也没有听清楚,却见对方忽地手一扬摒退了身边的亲卫,孤身策马朝着己方而来。 “将军,他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单人匹马与咱们动手?”范广皱眉道。 说话间,那鲁将军已经来到了两军阵前那块空地正中央位置,勒住了缰绳扬声道:“贺将军能否上前说几句?” 贺绍廷略思忖片刻,轻轻抖了抖缰绳便要上前,却被曹胜一把拉住了:“将军不可,小心有诈!” “无妨,我心中有数。”贺绍廷低声道。 他还要留着性命回去娶那个气人的小骗子,自然惜命得很,可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方才他便留意到这位鲁将军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尤其是问起自己是否姓楚时,脸上的表情瞧来有几分激动。 他确是姓贺,但是他的娘亲却是姓楚。 见他坚持,曹胜等将领也不好拂他之意,只是暗中命弓箭手准备好,其他将士则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阵前的那两人。 “像,果然是像!你说你姓贺,那你家里可有人姓楚?”那鲁将军见他上前,先是仔细盯着他的脸瞅了半晌,而后颤声问。 “家母为楚姓。”贺绍廷倒也不瞒他。 “我就知道!你娘姓楚,闺名云湘。当初你外祖父给她取名的时候,我也在场。”鲁将军愈发激动了,若非地点不对,便恨不得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再细细问个清楚明白。 贺绍廷皱眉,听对方话中之意,仿佛是认得外祖父?或者又与外祖父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并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况且经历过凭空多一位生身父亲,又被唐松年嫌弃他身世复杂后,他更是对这些没了半分兴趣。 最重要的是,相比其他人,他更相信他的娘亲。 娘亲生前没有向他提过半点关于生父之事,也没有向他提过外祖父之事,不管娘亲是忘记了还是不想说,他都尊重便是。 见他神情平淡,鲁将军心中不解,只是想到彼此立场又无奈地道:“你以为我在骗你?实不相瞒,我行兵布阵的本事,还是你外祖父教导的。只是没有想到,事隔几十年,有朝一日我会与他的外孙在战场上刀枪相见!” 忆及故友,他的语气有几分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握着手中的红缨枪策马退了几步,以枪指着他道:“贺将军,拔刀吧!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贺绍廷握紧手中长刀,朗声道:“不管你与先外祖有何关系,今日既是各为其主,我自不会手下留情,老将军,请!” 说完,双腿一夹马肚子,挥着长刀便迎战上去。 范广曹胜等将领见两人本是好好地说着话,突然便动起手来,可见对方似乎只是想与自家将军单打独斗,并没有让他身后的将士参战,故而便也暂时按兵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上打得正激烈的那两人。 “咦?这老头有些本事啊!居然可以和将军战成平手!”范广惊讶地道。 曹胜没有作声,只是也看得出,单论武艺的话,贺将军更胜一筹,可对方明显对敌经验更丰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招数,一时之间贺将军也奈何他不得,故而才打成了平手。 贺绍廷越打便越是清楚,自己这一回确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虽还没有领教对方行兵布阵的本事,可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 正这般想着,对方虚晃一枪便跳出了战局,仰天哈哈大笑:“好,果然不愧是那个人的外孙,巴鲁克死在你的手上不冤。” 巴鲁克便是继他之后的东狄护国大将军,在上一场战事中死于贺绍廷的长刀之下,这才逼得朝中已无大将的东狄王不得不起用这位退隐的老将。 贺绍廷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见对方说完这番话后居然直接便鸣金收兵了,一时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今日这一仗着实是出乎意料。 而此时的京城,中书令唐松年之兄唐樟年,突然向朝廷捐出七成身家,以支援朝廷采购物质运往前线。天熙帝龙颜大悦,不但下旨册封唐樟年为诚锦伯,且恩泽其子,赐其独子唐淮勉进士出身,并赐婚唐淮勉和静安五公主。 一时间,朝野一片哗然,均觉得唐樟年这七成身家捐得再值得不过了。 七成身家换来一个爵位,虽然是虚衔,可到底还是爵位啊!多少人争破头也争不来。除了爵位之外,还有儿子的前程和一个最得宠的公主为儿媳,这桩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 更有不少人认为唐樟年此举必是唐松年授意,有大胆的问到唐松年跟前,唐松年只是捊须而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邱仲从大殿出来的时候,正好便又看到有大臣正在探着唐松年的口风,而唐松年还是笑而不语,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老狐狸真是狡猾又虚荣,此事明明不过是陛下寻的赐婚理由,与他根本无关,可他偏偏就是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整得神神秘秘的,仿佛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以让兄长一家一步登天。 唐松年眼角余光看到他的身影,笑着唤了声:“邱大人。” 邱仲脸上同样扬着笑容,回了声:“唐大人。” 两人的态度既亲切又随和,仿佛是关系亲近的朋友,完成没有方才在殿内时的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爵位、赐婚这些倒还好,唐筠瑶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天熙帝不可能舍得将女儿嫁入布衣之家,故而肯定会给唐樟年一个恩典,如此才顺理成章地赐婚。 她只是听到那个赐进士出身时忍不住直笑。 “看来陛下也是知道以三哥的懒散,能中举便已经是顶天了。” 唐淮勉被她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嘻嘻地笑了几声:“陛下真是太体贴了,这样一来,我爹也就没有理由再整天逼我念书了。” “出息!”唐淮周笑骂。 终于得偿所愿,唐淮勉心情极好,任凭他们兄妹二人如何取笑也是笑呵呵的,半点不恼。 五公主的嫁妆与一应嫁衣、首饰等物,皇后生前便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而唐樟年与林氏只得唐淮勉一个儿子,更是早早便备好了他娶亲所需之物。 天熙帝本不愿意太快便让这两人完婚,可是那日太医院医正循例前来为他把平安脉时,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他心中咯噔一下,随即苦笑,也不待他开口便问:“朕还有多少日子?” 医正低声回答:“多则一年,快则半年。” 天熙帝长叹一声:“一年啊……” 壮志未酬而离世,到底心有不甘。且太子手段还稚嫩,他更是放心不下。 “朕知道了,此事莫要让太子知道。”他定定神,沉声吩咐道。 医正应喏,又低声嘱咐了一番。若是以往,天熙帝估计只是听听便罢了,可这一回却听得极其认真,牢牢地把每一句医嘱记在心上。 不管怎样,他都要想法子让自己活得更久些,至少可以看到太子能够独挡一面,东征的朝廷大军得胜回朝。 他心中有所担忧,故而在钦天监问他关于五公主的婚期时,便选了最近的那个日子。 巧合的是,他定下的这个日子,居然比唐淮周与韦映竹完婚的日子只早一个月。 对天熙帝肯这般早便让他与五公主完婚,唐淮勉乐得绕着园子跑了两圈,愈发逗得唐筠瑶等人笑到不行。 便是唐樟年与唐松年也是一脸忍俊不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个愣头小子。 林氏虽然也在笑,可眉宇间的几分忧色,却让唐筠瑶瞧了个分明。 唐筠瑶稍想一想便明白了。 三婶这是担心五公主进门后婆媳之间相处不好呢!儿媳妇出身太高,当婆母的压力自然大。 再一层,五公主出嫁后还会有自己的公主府,到时若是连儿子都搬过去,母子间想要见一面也不方便,这样一想,又怎会不忧虑。 唐筠瑶知道这些事外人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一切还得等到五公主进门后婆媳真正相处过,是好是歹,三婶自然就会分得清了。 二房得了爵位,又得了一个公主儿媳,消息传到病床上的唐柏年耳中时,他歪着嘴‘啊啊啊’地乱叫一通,通红的双目瞪得老圆,还能正常左边手脚不停地踢打着。 被李氏强硬指来侍候他的英姨娘见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人,也不敢走上前,只缩在一旁候着。 李氏迈步进来,对他望向自己时的愤怒目光视如不见,只是淡淡地道:“明日淮勉大婚,我整个白日都不在家中。放心,二弟和三弟他们可不像你,你可以无情,他们却不会无义,该有的……” “不、不、不准、准去!”唐柏年死死地盯着她,艰难地喉咙里挤出一句。 李氏毫不意外他的反应,闻言也只是轻笑一声,语气略带着几分嘲讽:“不准去?事到如今,你还想着给他们添堵呢!” 她顿了顿,语气难掩恶意:“可我偏不如你所愿,我不但会去,还愈发体面地去,风风光光与有荣焉地去,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拿大房作筏攻击他们!” “贱、贱……”唐柏年被她气得青筋爆跳,还能动的左手左脚极力挣扎着想要去打她,却是连她的衣角也触碰不到。 李氏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冷漠地吩咐缩在一旁的英姨娘:“好生侍候老爷!” 英姨娘低声应了声是,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李氏走出门,便看到唐淮兴一脸复杂的脸色,随即又听他低声问:“淮勉果真要当驸马了?” 自断腿后,他一直把自己关到屋里不肯见人,自然不知道二房之事。 “不但淮勉要娶公主,你二叔还成了诚锦伯爷。”李氏平静地道。 “是、是么……”唐淮兴白着脸,喃喃地道。 他一直瞧不上的二房父子,原来已经到了他触不到的高度了么?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呢?明明他的学问要比淮勉好,甚至比淮周也要好,怎么他就越混越差,连淮勉都比不上了呢? 唐淮勉与五公主成婚半个月后,前线传来了东狄投降的消息,让正帮着阮氏准备即将到来的兄长婚礼的唐筠瑶愣住了。 投降?这辈子东狄竟是投降?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知道战事结束的话,廷哥儿就可以回来了! 第115章 第115章 贺绍廷也没有想到战事会结束得这般快。 他皱着眉望向坐在对面的那位鲁将军,见他满脸慈爱,那温和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晚辈,心里便有几分不自在。 眼前这位鲁老将军,便是使得战事结束得如此之快的直接原因。 这几个月来,他与他大大小小交战了数十回,彼此都有胜负。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将军确实是他遇上的实力最强劲的对手。 其实若是久持不下,对大齐的军队是绝对不利的。随着大军渐渐深入东狄国土,战线拉得太长,一来后勤补给很难跟得上,二来将士们也会面临水土不服的各种麻烦。 对方想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却退兵了。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若是你不退兵的话,再坚持大半年……” 那鲁将军却笑了:“小贺将军着实是高看了老夫,也小瞧了自己的实力。老夫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办法再与小贺将军对阵。” 说完,他挽高右边手袖,贺绍廷望过去,却见那条右臂青筋突起,杂乱得就像是蔓藤缠着一般,一时惊讶不已。 “我这条手臂,若是再与将军打上一回,便要彻底废掉了。”鲁将军放下袖子,笑道。 “将军身边人才济济,个个都是久经沙场武艺高强,而老夫身边已无人可用。两军对战,主将再骁勇善战,也离不得将士齐心协力,万众一心自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老夫远离王都多年,哪怕是一时凭着往日威望略有小胜,可久攻不下,人心早已涣散,后方不稳,战败这是必然的。” 东狄人早被来势汹汹的大齐军队打怕了,他初时略胜几回,士气大涨,得以与齐军一战,可接连几回失利,军心早就涣散,加之各方势力渗入,根本不用齐军攻克,他们便已经从内部开始四分五裂了。 贺绍廷了然。前朝余孽势力渗入东狄王室,比之东狄人,他们更害怕东狄战败投降,故而必会不惜一切代价鼓吹大齐威胁论。 可东狄大臣也不全是傻子,自然认得清如今形势,投降才能保住部分实力。况且更有人隐隐猜到大齐此番出兵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冲着前中原皇帝荀氏一族的后人而来。 只要交出这些人,大齐肯定不会为难他们,说不定还会就此退兵。 贺绍廷得在这些人的想法后,便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好机会,故而在某个有东狄大臣在的场合上,对这些话笑而不语,并不否认。 他这般反应,愈发让人肯定齐军必是冲着前中原皇帝荀氏后人而来,一时间,上至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均对那荀氏后人恨之入骨,更以全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揪出荀孽当中来。 范广眼神有几分诡异地望了贺绍廷一眼。 明明在发现前朝余孽藏于东狄国之前,陛下便有意着将军东征的了。可将军这会儿却偏要误导东狄人……这般阴险的做法,只有那个小妖女才做得出。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他在心里默默感叹着。 而这个时候,唐淮勉也对新婚妻子一番感叹:“三叔那一家子里头,就只有三婶的心是红的,其余三个的都是黑的。为了使唐氏一脉好歹添几分‘红’,这几个黑心肝的便瞄上了那些根正苗红的姑娘公子。” “你瞧,黑心肝的三叔娶了温柔善良的三婶,黑心肝的周哥儿也要娶温柔善良的韦家姑娘,而黑心肝的三妹妹更是瞧上了正直磊落的小贺将军。” “所以说,身处‘黑’与‘暗’之人,向往的都是‘光’与‘明’!”五驸马下了结论。 五公主噗嗤一笑,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有本事你把这番话对三叔他们几个说去。” 唐淮勉嘻嘻一笑:“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会干这种找死之事。” “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话告诉小唐唐?”五公主好笑地道。 “不怕,除非公主想守寡。” 五公主瞪他:“小唐唐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是可爱不过了,才不像你说的那般凶残!” 唐淮勉嘀咕:“那是在你的跟前。” 五公主没有听清他的话,也没有深究,忙催促道:“小唐唐让你写的那些戏本,你写得怎样了?写好的话给我看看。” “还没有呢!我得再整理整理思路,看要怎样写才能写得荡气回肠,发人深省,如此才不辜负三妹妹一番重托。” “好,你慢慢想慢慢写,写好之后再让我看看。”五公主眼睛忽闪忽闪的,相当体贴地道。 “好。你说三妹妹为何突然对戏本这般感兴趣?难不成她还想学人建个戏班子?”唐淮勉想不明白。 五公主也不明白,不过对想不明白又没有兴趣想的事,她向来不会多理会。 反正她只知道免谈居士写的第一本戏本,她将会是第一个读者! 想想就觉得兴奋! 更兴奋的是,日后免谈居士写的所有话本戏本,她都可以第一个看到,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情节发展过程和结局时,还可以直接——催他写! 甚至她想看什么故事,夜间做了一个觉得很有意思却又没头没尾的梦,还可以让他给自己——写出来! 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幸福的读者么?答案是——没有了! 她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觉得平生做的最正确一个决定,就是把免谈居士发展成了自己的驸马。 唐淮勉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他的公主妻子见识多广才思敏捷,无论他有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什么奇葩的话题,她都能跟得上,甚至还能发表一番能刺激到他灵感的看法,让他近来灵感如同井喷一般,下笔更是如有神助。 正要迈步进屋来的林氏,看到小两口头挨着头叽叽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笑声,忍不住好笑,微微摇了摇头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和这个公主儿媳妇相处了这么一段日子,她一直紧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回了实处。公主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实在不是她以为的那般难以相处。 甚至有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并不是娶了个儿媳妇,而是家里添了个女儿。 五公主虽然有她的公主府,但是因为唐樟年府邸离唐松年府更近,更方便她不时去找唐筠瑶说话,故而她更多时候是住在夫家,自己的公主府反而并不常回去住。 林氏自然是喜出望外,毕竟有了年纪,自然是希望儿孙都在自己身边。 唐淮周娶亲那日,唐筠瑶看着春风满面的他带着新娘子缓缓步入喜堂,在一片唱喏声中拜过天地父母,在众宾客的嘻嘻哈哈中进了洞房,唇角愈发往上翘了起来。 当年趴在树底戳蚂蚁窝,一戳便能戳大半日的小唐大人,仿佛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成家了,也不知将来他的孩子会不会也有他小时候戳蚂蚁窝的那般耐性和定力。 想来应该是有的吧?印象中上辈子小唐大人是有个儿子的,不过她没有见过便是。 一想到将来家中会添一个小小唐大人,她忍不住充满了期待。 “瑶瑶,你看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啊!”身边的严小五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有几分害怕地道。 唐筠瑶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便看到嘉平县主望向那对新人的眼神充满了嫉恨与怨毒,不禁皱起了眉头。 上回韦映竹问的那番关于嘉平县主的话,她听过后便让唐淮周自己处理,后来也没有再关注,毕竟她相信兄长的为人,若是果真对嘉平县主有意,那就不会有与韦家的这桩亲事存在了。 她记得当年嘉平县主确是对兄长有意,不过除了自己示好外,倒也没有做过其他出格之事。再加上后来嘉平县主也定了亲,她就渐渐将此事抛诸脑后。 两年前嘉平县主出嫁,她还参加过她的喜宴,至于她婚后过得怎样,那就没有关注过了。 不过瞧她还有心思在嫂嫂跟前无中生有,可见婚后日子必定过得不如意。 东征的朝廷大宫得胜回朝当日,唐筠瑶照样提前让唐淮周订好了靠街茶楼的二楼厢房,打算亲眼看着将近两年未见的那个人进城。 临出门时,唐淮周不放心地一遍又一遍向她强调:“唐宝丫,这一回你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只准看不准出声,不准再似前两回那般,忒丢脸了!” “前两回怎样了?”也跟着他们出来看热闹的韦映竹好奇地问。 唐淮周冷笑:“你问她,看她可有脸告诉你。” 唐筠瑶本是又紧张又激动,毕竟她盼这一日盼了将近两年,那个人离开了她这般久,终于要回来了。 可听到唐淮周这番话,她挠了挠脸蛋,嘀咕一句‘哪里就丢脸了’,却偏不好意思对韦映竹直言,唯有装傻充愣地背过身去和严小五说话。 韦映竹见状有几分好笑,倒也体贴地没有再追问。 这一回唐淮周订的是比前两回还要大的一间厢房,那窗开得也足够大,可以容得下四个成年男子并肩站着。 唐筠瑶倚窗不时望向城门方向,焦急地等待着大军的出现。 “急什么,还早着呢!”唐淮周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品茶,不时还体贴地给妻子夹一块香甜的糕点,见状慢条斯理地道。 韦映竹掩唇轻笑。 唐筠瑶轻哼一声,才不理会他们夫妻,与严小五和蓝淳两人一字排开,趴着窗棂巴巴地望着城门方向。 “姑娘,来了来了!”蓝淳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咳!”唐淮周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她们注意事项。 蓝淳一下子便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唐筠瑶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出现在视线里的大军,看着他们越来越近,那绣着‘贺’字的大旗迎风飘扬,也让她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努力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她看到了坐在战马上的一身戎装的那个人,那张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脸庞,熟悉得教她几乎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回来了…… “到底在战场上洗礼过一番,瞧着愈发有大将风范了。”唐淮周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感叹道。 一会儿又望望身边安安静静的妹妹,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这一回没有大喊大叫,看来果然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唐筠瑶目不转睛地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人,天地间仿佛一切都化作虚无,只有离她越来越近的那个人。 严小五苦恼地皱着小眉头,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熟悉,可又总觉得似乎还欠缺些什么。 突然,她脑中闪光一闪,双手拢嘴作喇叭状,冲着越来越近的大军大叫:“廷哥儿!廷哥儿!大将军!太棒了,我就知道!大将军!” 唐淮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僵住了,看着又叫又跳的严小五,头疼地抚额长叹。 失策了,这小姑娘和他的妹妹是一路货色的。 第116章 第116章 严小五可不知他的心思,越叫越大声,越叫越欢喜。 不知道廷哥儿是谁不要紧,不知道大将军是谁也不要紧,反正就这样叫没错了! “廷哥儿,廷哥儿,大将军,真棒!”她尖声叫着,又挥着手蹦了几下,一下没留意便把蓝淳给挤了开来。 韦映竹急忙让出自己的位置,免得阻碍了她的动作。 唐淮周捂着眼睛不忍再看,干脆拉着妻子远远地避开这个疯丫头,坐在桌旁啜饮茶水。 “难不成了两回宝丫也是这样子的?”韦映竹有些敬畏地望着那个又叫又跳的身影,问道。 唐淮周头疼地回答:“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映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如今明白我为什么出门前要和她三令五申一再强调了吧?” 韦映竹了解地点点头,总算明白夫君一番苦心了。 “廷哥儿——”唐筠瑶被严小五那一声声欢快的叫声也勾起了心思,终于没忍住叫了出来,可又瞬间想到兄长的嘱咐,有几分心虚地飞快瞄了唐淮周一眼,而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做过,抿着嘴照样盯着骑着马正往这边而来的贺绍廷。 自进了城门后,贺绍廷便一直留意着路两边的茶楼饭馆,期待着如同前几回那般,可以看到那张热情地迎接自己归来的容颜。 突然,一阵有几分熟悉的叫声,从周遭百姓热情的欢呼中穿透而来,他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前方不远的茶楼上,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冲着自己又叫又跳,小姑娘的身边,有一张熟悉的明媚笑颜正对着自己。 他的眼睛陡然一亮,目光紧紧地锁着那张容颜,不舍得移开分毫。 “咦?姑娘,他在看你呢!他看得到咱们,看得到咱们!”一直捂着嘴强迫自己不许再多话的蓝淳也注意到了贺绍廷的视线,没忍住松开了捂嘴的手叫道。 唐筠瑶的注意力全然那人身上,自然也察觉对方在看着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得意。 就知道无论她身处何方,他总能一下子便把自己找出来。 那张笑颜艳如桃李,灿若朝阳,却又似掺了蜜糖一般,教他只是这般远远地看着,也觉得心里暖暖甜甜的。 一别经年,他的小骗子又长大了些,亭亭玉立,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上扬,一路上的疲累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他去到何方,一直会有人在等着自己,等待他归来的那一日。 这种说不出的心安,只有这个人可以给自己。 一直到贺绍廷的身影渐渐融入人群当中再也寻不着,唐筠瑶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而严小五也喊累了,跑到圆桌旁,随手拿了个杯子便倒满了茶,咕碌碌地一连灌了两杯才觉得喉咙重又舒服了。 韦映竹亲眼目睹了小姑娘疯狂的一面,目瞪口呆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淮周抚着额头,作出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 他就不应该答应带她们出来! 唐筠瑶可不管他,笑着揉了揉严小五的脑袋瓜子,赞许地道:“阿妩可真是厉害,竟然还记得。” 严小五不知道她说的‘记得’是指什么,只知道瑶瑶夸自己了,那便说明自己方才做的事是对的,心中无限欢喜,笑得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两轮新月。 唐淮周愈发叹息得厉害,暗暗发誓:下回不管唐宝丫怎么说,他都不会再带她来了,谁知这一回是她安份了,下一回又是她身边哪个人犯毛病。 大军得胜回声,天熙帝被赵元祐虚扶着步下汉白玉石阶,待确定他确是稳住了身子,赵元祐静静地收回了双手。 父皇的身子一日弱似一日,有时候看着奏折也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他一一看在眼内,可父皇要瞒着众人,他也只能假装不知。 他知道父皇是放心不下江山,也是放心不下自己,恨不得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把他的为君之道全部传授给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之人,唯有强忍着悲伤,愈发废寝忘食地用功学习,学习去做一个及格的、可以让父皇放心的储君。 天熙帝今日的精神却是极好,他看着那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将领,一身银色戎装,身姿挺拔,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大步朝自己走来。 阳光在那年轻将领的身上反射出一阵耀眼的金光,他微眯着双眸,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年轻的脸庞、健康的体魄。 贺绍廷强忍着心中激动,加快脚步上前,单膝跪地,朗声道:“臣贺绍廷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他身后的将领也同时跪拜,那一声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云霄,也让在场众人心中顿生豪情万丈。 “父皇?”见天熙帝久久没有反应,也没有叫起,赵元祐轻声提醒。 天熙帝终于回神,想要迈步上前去将爱将扶起,忽觉身体一晃,亏得一直注意着他的赵元祐眼明手快地把他扶稳。 他定定神,暗地苦笑一声,就站了这么一点儿功夫便有些不受不住了,可见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平身。”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唐松年站得离皇帝父子最近,自然也察觉了天熙帝的异样,暗暗心惊。 陛下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这一两年天熙帝逐渐将朝政大事交到太子手上,他本人则是以一副协助之姿坐镇一旁,在朝堂上也甚少发声。 而这一两年太子也渐渐地锻炼出来了,哪怕他的性情依旧很是温和,但也再没有人敢欺他年轻,更不敢在他跟前倚老卖老。 唐松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御座上的皇帝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能如此身体力行地为继任者铺路,陛下之心胸,着实非常人所能及,纵观历代帝王,能做到陛下这种程度的又能有几人? 得遇明君,是他之幸,是文武百官之幸,更是天下臣民之幸! 唐筠瑶心不在焉地翻着唐淮勉根据她提供的故事梗概,几经修改终于完成的戏本,连一个字也没有看入脑子里。 五公主看不下去了,直接把戏本从她手中抽出来,瞪她一眼:“心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还装什么装?” 唐筠瑶也不否认,涎着一张笑脸挨着她坐下:“三嫂,你可知道宫中的庆功宴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五公主被她这声甜甜的三嫂叫得飘飘然,也不逗她:“据我所知,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唐筠瑶眼睛一亮。 那她是不是很快便可以见到廷哥儿了? 五公主见她毫不掩饰满脸的喜悦与期待,既觉得好笑,但也觉得一阵欣慰。 果然不愧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瞧中目标便无惧一切去努力争取的性子,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庆功宴结束后,唐松年被灌了好几杯酒,已是有几分醉意,乍一步出殿内,眼前一花,立即便有一双手稳稳地把他扶住。 “大人小心。” 他揉了揉额角,定睛一看,认出扶着自己的正是贺绍廷,立即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嗯了一声。 “大人,还是让我送您回府吧?”贺绍廷恭敬地道,眼中却充满了期待。 唐松年如何不知他打的主意,嗤笑一声,正想要拒绝,眼光余光在看到想要上前来的杜诚忠时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贺绍廷没有想到他这般轻易便答应了,顿时喜不自胜,又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连忙忍住了。 “大人,慢些走,小心石阶。” 整个庆功宴期间,杜诚忠一直想要找机会和贺绍廷说几句话,可贺绍廷身边簇拥着的人太多,连陛下和太子也不时和他说话,他根本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好不容易庆功宴结束了,还没等他上前,贺绍廷却又扶着唐松年走了,直气得他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却偏又不好发作。 贺绍廷本就是打着见唐筠瑶的主意来的,可是唐松年回府后却硬是把他留在书房,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看着他急得抓耳挠腮却偏偏不敢违抗自己的模样,险些没忍住喷笑出声。 明明早前在大殿上还是那个威严的大将军,怎的一眨眼间便又变成了曾经的傻小子。 “爹爹,娘让我给你送醒酒汤来了。”一阵熟悉的清脆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贺绍廷一喜,转身一望,果然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好看眼眸。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胶着的视线,唐松年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他们注意自己的存在。 唐筠瑶回过神来,端着那醒酒汤放到他案上:“爹,醒酒汤。” 唐松年假装没有看她到巴巴的眼神,催促道:“好了,醒酒汤放下,你可以出去了,爹和贺将军还有公事要说。” 唐筠瑶一顿,压低声音道:“唐大人,适可而止啊!” 唐松年装作没有听到。 “我怎么觉得那白玉净瓶越瞧越好看……” “好了好了,贺将军,你有事自忙去吧!”唐松年忙不迭地打断她的话,催促道。 “好的,我便代廷哥儿多谢爹爹了。”唐筠瑶笑眯眯地说着,而后拉着满脸狐疑的贺绍廷出了门。 走出几步,她又退了回来,往屋里探出半边脸,脆声道:“爹,私房钱不够用的话,我可以孝敬你几两,我有钱!” “走走走,快走快走!”唐松年脸色一僵,没好气地冲她直挥手。 有钱的兔崽子真是忒讨厌了。 第117章 第117章 他又有些不放心,连忙迈步到多宝阁前,小心翼翼地把上面放着的白玉净瓶取下来,而后轻轻一倒,好几个卷成手指般粗的,绑得扎扎实实的‘纸筒’便掉了下来。 他把那几个‘纸筒’一一拆开,原本的‘纸筒’顿时便变成了一张张面额大小不等的银票。 他一张一张地数着,越数便越是沮丧。 这点钱,连勉哥儿那兔崽子的零头的零头都不够,忒气人了! 他唉声叹气着,一一又将那些银票卷好绑好,正想要放回净瓶里又改了主意。 不行不行,那坏丫头知道了这个地方,得换个稳妥之处藏好才是。 他在屋里团团转着,寻找着更适合藏私房钱的地方。 “那个白玉净瓶怎样了?”被唐筠瑶拉着走的贺绍廷还是没忍住好奇问。 唐筠瑶嘻嘻一笑:“爹爹瞒着娘亲在那里藏了私房钱。” 贺绍廷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顿时哑然失笑。 唐大人瞒着夫人偷藏私房钱?他有点儿无法想像人前威严的唐大人,私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白玉净瓶只是他藏私房钱的一个地点,我还知道其他两个地点呢!”唐筠瑶得意地又道。 贺绍廷轻笑:“宝丫真厉害!” 连唐大人藏私房钱的地点都知道,简直不能更厉害了! 唐筠瑶被他夸得愈发飘飘然,腮边两只小梨涡更是深深地挤了出来。 “好说好说。” 顿了顿,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瞪,颇有气势地道:“日后你就是藏私房钱,我也能把它们一一翻出来,你信不信?” 贺绍廷低低地笑了起来,垂眸看着抓着他袖口的那白净细滑的纤纤玉指。 藏私房钱么?真有点儿期待呢! 也许是被酒精熏起了醉意,也许是萦绕鼻端的馨香让他心中激荡,他手腕一翻挣脱抓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而后再将那柔若无骨地小手紧紧地包入掌中,俊脸微热,却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视前方。 唐筠瑶先是一怔,气势一下子便弱了下去,眼睛亮晶晶的,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难得的害羞。 “廷哥儿,你回来了真好!” “嗯,回来了真好!”贺绍廷将那只小手握得更紧,低声应道。 “我其实给你准备了醒酒汤,刚刚只给爹爹端过去是为了有理由叫你出来。” “我知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寻理由去找你的,不过大概会需要多耗费些时间。” 唐筠瑶抿嘴一笑,快走一步在他面前停下,拉着他的手摇了摇,笑盈盈地问:“那廷哥儿是不是想我了?” 贺绍廷清咳一声,俊脸又热了几分,只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就这样? 唐筠瑶却很是不满,水汪汪的眼睛瞪向他,非要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嗯是什么意思?不想么?” 贺绍廷装聋作哑,意图转移话题:“不是说还给我准备了醒酒汤了么?在哪里?” 唐筠瑶一眼便看穿他打的什么主意了,轻哼一声,立即便改了主意。 “哥哥和三哥他们也在呢!等与他们聚过之后再喝醒酒汤。” 贺绍廷虽然有点不解,但也没有多想,何况这般久不见那两人,他也是想念得很。 “还是先向老夫人和夫人请安后再去吧!”他稍一思忖,道。 “也对,祖母和娘今日一早还提起你呢!”见他思虑得如此周全,唐筠瑶自然欢喜。 去见唐松年可以说是同僚,去见唐淮勉兄弟可以说是故友,但是去向王氏和阮氏请安,那便只能是以晚辈的身份了。 果然,王氏婆媳见他过来,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拉着他左一言右一语地问着话。 贺绍廷耐心地听着两人的话,态度既恭敬又谦和,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得到报讯的唐淮周与唐淮勉也赶了过来,重逢的几人自然又有好一番热闹。 阮氏本就将贺绍廷当成了自己的未来女婿,这会儿自然越看越欢喜,只是知道几个小辈久别重逢,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故而也不多留,只是吩咐了他们不可多喝酒。 唐淮周自然应下。 反正妹妹今早便已经威胁过他们不准灌廷哥儿酒。 只是当他看到唐筠瑶笑吟吟地端着酒壶给他们一一满上时,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是改主意,又准他们喝酒了? 唐淮勉直接便问了出来:“三妹妹这是恩准咱们喝几盅了?” “准了准了,我后来一想,旧友重逢,不喝两盅到底没什么意思。”唐筠瑶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 唐淮勉哈哈一笑:“这话就对了,可不正是如此么!” 唐淮周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才不相信她会因为这个而改了主意,只是不知道这蔫坏的丫头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唐筠瑶假装没有看到他探究的目光,又吩咐下人端上了早就备好的几样小菜,这才笑眯眯地步下凉亭的石级。 唐淮周愈发肯定她必定有所图谋。 贺绍廷被唐淮勉拉着问东狄的事,比如东狄如今最缺的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特产是中原人士很少见到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贺绍廷并没有敷衍他,认真地思考片刻后才一一回答,愈发听得唐淮勉兴致勃勃,在心里迅速计算着最适合的买卖。 唐淮周间或插一两句话,但多是听着两人有问有答,偶尔给那两人倒上酒。 与此生挚友对饮,心爱的姑娘也在不远之处,贺绍廷只觉得满心欢喜,自然是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俊脸泛红,已经略有几分醉意了。 唐淮勉酒量比他差多了,早就醉得东倒西歪,咿咿呀呀地唱起了他不久前才完成的戏本里的段子。 唐淮周酒量与他不相上下,不过因为喝得最少,故而只是微醺,不过也靠着椅背阖着双眸养神。 唐筠瑶斟酌着时间捧着醒酒汤过来,见状顿时一喜,顺手把醒酒汤放到一旁的小石凳上,而后朝着恰好望过来的贺绍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贺绍廷不知不觉地扬起笑容,脚步略带有几分飘浮地朝她走了过去。 “宝、宝丫……”他打了个酒嗝,氤氲着水汽的双眸却满是温和,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明显。 “廷哥儿,你醉了么?”唐筠瑶笑眯眯地问。 眼前心爱的姑娘笑靥如花,嗓音温柔得就像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尖上轻拂,酥酥麻麻的,教他险些软了身子。 “醉了……”他喃喃地回答。 让他醉的不是酒,而是眼前的人。 这般老实?唐筠瑶有些意外他回答,不过见他俊脸潮红,连眼睛都是水汽蒙蒙的,顿时窍喜。 “那廷哥儿想我了么?”她朝他走近几步,眼睛忽闪忽闪的,腮边的小梨涡也是忽隐忽现,如水般的月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映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一层纱衣。 贺绍廷觉得醉意更浓了。 “想了……” 哈,我就知道!唐筠瑶高兴极了,眼睛亮晶晶的,双唇一抿,那对小梨涡终于深深地显现了出来。 就知道她的月光少年将军只有喝醉了酒,才会老实地说些让她甜蜜蜜的好听话。 “那你瞧我今天好看么?”她捏着裙摆在他跟前转了个圈,扑闪扑闪着长长的眼睫,充满期待地问。 月光下的姑娘眉目如画,娇媚的笑容比上等的美酒更醉人。 “好看……”他只觉得醉意愈发上涌,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想要上前去把这个如玉人儿揽入怀中。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唐筠瑶愈发高兴了。 “那你快说宝丫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她揪着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抿着甜蜜的小梨涡娇娇地命令道。 贺绍廷眼里心里只有这个又娇又甜的姑娘,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哄她继续展颜,想也不想便跟着道:“宝丫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唐筠瑶努力想要压住不停上扬的嘴角,可那一阵阵喜悦根本就压抑不住。 片刻之后,她有几分扭捏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才正式上门提亲,把这个最好看的姑娘娶回去呀?” 说完,她的心跳‘扑通扑通’的一下比一下急促,一股难得的羞意迅速卷席而来,教她一张好看的芙蓉脸瞬间便飞起了红霞。 尽管如此,她还是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翦水明眸,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贺绍廷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这个又娇又媚又甜的心爱姑娘,含羞答答地问他,什么时候才正式上门提亲把她娶回去。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充满柔情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哑声道:“明日,明日我便请冰人正式上门提亲……” 他本就打算一回京便要正式上门提亲的,聘礼什么的甚至在出征前便已经准备好了。 唐筠瑶眼睛愈发明亮。少顷,才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廷哥儿,该喝醒酒汤了。” 凉亭里,唐淮周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冲过来对那个明显已被男色所迷的妹妹一阵咆哮。 唐宝丫,矜持啊矜持!你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 第118章 第118章 唐筠瑶看着贺绍廷把那醒酒汤喝下去后,不经意抬眸,便对上了唐淮周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顿时有些心虚,而后又飞快地转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 咿咿呀呀地唱了一会儿曲的唐淮勉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完全不知身边的堂弟那满心的恼怒。 “宝丫,你该回屋了,此处自有下人们侍候,何需你在这候着。”唐淮周瞪了她一眼,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 唐筠瑶到底也不敢把小唐大人惹得太过,挠了挠脸蛋,冲他露了个有几分讨好的笑容,这才依依不舍地向贺绍廷道别,磨磨蹭蹭地回到了自己屋里。 当晚,她沐浴梳洗过后坐在床榻上,翻箱倒柜般找到一个已经有了些年头的盒子,先是有帕子简单地擦拭一通,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一旁的蓝淳探过脑袋过来一看,顿时‘呀’的一下惊叫出声。 “姑娘,这东西怎的坏了?” 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已经破碎,但还是认得出模样的陶瓷娃娃。 “被人打烂的。”唐筠瑶回答。 这还是廷哥儿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可惜当年被大房那个坏小子兴哥儿打烂了,为此她还气得抽了兴哥儿一顿鞭子,结果被老头子罚站,也引来了她重回这辈子之后的第一次生病。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呢! 她又拿出行及笄礼前贺绍廷让人送回来的那根梅花簪,抿了抿双唇,也是到此刻才发现,廷哥儿居然就只送过她两件礼物。 小时候一件,长大后也是一件。 “姑娘,还是收起来吧!万一让碎片划破手可不好了。”见她似乎想要伸手去碰那个碎娃娃,蓝淳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劝阻。 唐筠瑶笑了笑,任由她把装着陶瓷娃娃的盒子重新放好,这才躺回宽大的床榻里。 只要想到明日他就会正式上门求亲,她便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不知怎的便想到小时候两人相处的一幕幕,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廷哥儿,小贺将军,绍廷,夫君……哎呀,好害羞!”她捂着脸,翻了个身把脸埋入锦被当中,也掩住了红扑扑的脸蛋上那明媚的笑容。 她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眼皮越来越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缓缓地坠入了梦乡。 贺绍廷其实并没有喝醉,脑子也是清明得很,但是因他喝了酒,阮氏不放心,难得坚持地不准他骑马,而坐着唐府的软轿回去。 贺绍廷自然不会拂她的好意。 可回府的一路上,他却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上,眼前不时地闪现着那张艳若桃李的娇颜。 只要想到从明日起,他便可以大声向世上宣布,那个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的心便抑制不住一阵激荡。 翌日早朝过后,贺绍廷本是急急回去请冰人准备提亲,哪想到却被天熙帝叫住了。 “朕依稀记得,绍廷今年二十二了,可对?”天熙帝的脸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可是精神却是很好,含笑问。 贺绍廷一怔,心里顿时有几分感动。 陛下日理万机,可是还记得他的年龄。 “是,不久前才刚满二十二。”他沉声回答。 天熙帝轻捊着短须,满脸欣慰地望着年轻的爱将,笑着道:“男儿自当成家立业,绍廷业已立,也是应该考虑成家了。” “不敢瞒陛下,臣、臣等会回去,便打算找冰人提亲的。”贺绍廷俊脸微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 天熙帝一愣,惊讶地问:“绍廷这是相中哪家的姑娘了?” “唐、唐大人家的……”贺绍廷俊脸又红了几分,只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天熙帝这下子彻底愣住了,只一会儿又觉得这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毕竟似唐家那姑娘的容貌,放眼整个京城只怕也挑不出几个来,皇后当年不也是挑中了她么。 想到这,他哈哈一笑:“绍廷当真有眼光,松年那个女儿,朕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确是个好姑娘,与绍廷堪配。” “她是很好。”贺绍廷认真地道。 天熙帝没有错过他眼中难得的几分柔情,捊须而笑:“既是天作之合,男才女貎,朕自当下旨赐婚,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才是。” 贺绍廷脸上带着祈求:“臣有一个请求,待臣先向唐大人正式提亲,得到唐大人允许后,陛下才下赐婚圣旨可好?” 天熙帝稍一想便明白他此举用意,不过是不希望唐家人觉得这门亲事是被强迫而已。 能想得如此周全,看来确是对唐家姑娘上了心。 他笑着颔首:“既是锦上添花,朕自无不许。” 贺绍廷顿时大喜,忙跪下谢恩。 天熙帝难得见他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觉得有趣,笑着又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盯上人家姑娘了?每回说去找那唐淮周,其实是打着想见人家姑娘的主意吧?” 贺绍廷被他打趣得红了脸,嗯嗯啊啊一通,连忙寻了个理由告退了。 看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天熙帝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中又有几分怀念,几分惆怅。 这等醉翁之意不在酒之事,想当年他也做过。想不到一眨眼已经几十年了,而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贺绍廷出了宫门便迫不及待地回府准备提亲事宜,纵身一跃上了马,策马回府。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转过一条街便是他的将军府,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有几分诧异,便翻身下马,抓着缰绳前去看个究竟。 毕竟这一条街住的多是朝廷命官,寻常人等是绝对不敢在此闹事的。 “老夫早就想打你这个始乱终弃的畜生了!当年既把人家母子赶走,这会儿就别再缠着人家孩子。呸,不要脸的畜生,不过是瞧着人家孩子有了前程,这才千方百计想把人认回来,他娘的骨肉亲情!你好意思说,老夫都替你臊得慌!” 这声音的主人中气十足,一顿骂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也让他不知不觉地止了脚步。 “你、你,你这老匹夫,杜某的家事与你何干?!”紧接着便是杜诚忠恼羞成怒的叫声。 “呸!你府上那点破事,老夫听到都怕污了耳!小贺将军姓贺,乃是老夫故友之孙,楚家虽无人,但是楚家后人却不能让人如此欺辱!老夫今日便替故友教训你这畜生,好教你知道,楚家人可不是这般好欺负的!” 贺绍廷这会儿已经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当初与他在东狄大战的鲁老将军,一个则是他的生身之父杜诚忠。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听着不远处已经传来了打斗之声,知道那两人已经动起了手,到底担心鲁老将军手上的旧伤,定定神,急步朝打斗之处而去。 他急走出一段距离,便看到在自己的将军府门前,那鲁老将军与杜诚忠缠斗一起的身影。 那鲁老将军虽上了年纪,手上还有伤,可他武艺高强,对敌经验丰富,比之这几年来沉迷酒色的杜诚忠,明显更占上风。 不过几十回合,杜诚忠已经被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那鲁老将军突然卖了个破绽,趁着杜诚忠上当之机一声暴喝,骤然朝他击出一记重拳。 杜诚忠躲闪不及,眼看胸口就要中拳,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如闪电般的身影飞来,挡在他和鲁将军当中,轻轻一击,竟是化去了那记重拳的力度。 死里逃生的杜诚忠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将军怎能如此鲁莽?你可知道,这一拳若是打出去,你这条手臂便要彻底废掉了。”贺绍廷抓着鲁老将军的右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满脸不赞同地道。 鲁存毅怒气未平,不过看着贺绍廷板起来的那张肖似故友的脸,怒火顿时便熄了几分,又听他言语间尽是对自己的关心,余下的那点怒火彻底便灭了,呵呵笑道:“是老夫欠缺考虑了。” 东狄投降后向大齐俯首称臣,东狄拼入大齐版图,天熙帝除了下令处死与前朝荀氏皇室勾结的东狄王太后一党后,对其他王室成员并不追究。 贺绍廷当日带回来了前朝末帝之子,亦即芳宜一心一意扶持的侄儿首级,对荀氏皇族党羽一律诛杀殆尽。 而那个首级,在呈天熙帝阅后,便由唐松年转送到了还关押在大牢的芳宜手上。 贺绍廷听闻那芳宜收到侄儿首级后几乎要疯掉了,可是唐松年一早就让人给她喂了药,她身上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没有,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绍廷,这老匹夫心肠歹毒,竟然……”杜诚忠恨极,可未尽之言却在看到贺绍廷眼中的冰冷时一下子便咽了回去。 贺绍廷张嘴欲说,却被鲁存毅打断了他的话。 “杜诚忠,当年你为了讨新人欢心,不念骨肉亲情,强行给已怀有你身孕的姬妾灌下打胎药,生生将亲骨肉从娘胎打下来,如此残暴不仁,苍天有眼,教你杜氏香火断在你的手上,可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鲁存毅声如洪钟,此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也让闻讯过来看热闹的行人及不少官员听了个清楚明白。 一时间,众人哗然,齐唰唰地望向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的杜诚忠。 “连亲骨肉都不放过,简直是畜生都不如啊!” “我本以为贺将军一朝飞黄腾达后不认生父着实太过了些,没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也是贺将军心善仁孝,对这段往事只字不提,只任人背地里骂他不孝。” “难怪那鲁将军骂他畜生,亏他还有脸想要贺将军认祖归宗?” …… 周遭众人的指指点点,鄙视的目光,毫不避人的议论,让杜诚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去回想当初做下的那些事,甚至知道这些的贺绍廷也从来不曾再提过,外间也不过传言他当年驱尽姬妾之事,并没有人知道他曾给有孕姬妾灌打胎药,他也就心安理得起来。 可是此刻遮羞布被人毫不留情地当众扯破,他难堪至极,双唇动了动,想要大声否认,可对着贺绍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否认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唯有转身大步离开,离开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地方。 “不管怎样,他是你的生父,有些话以你的身份却是不好说。只是,那杜诚忠再继续这般纠缠,于你总是不好,老夫这才越俎代庖,小贺将军不会怪罪吧?”进了将军府落了座,鲁存毅才有几分忐忑地问。 贺绍廷摇摇头,却不愿在此事上多作纠缠,毕竟今日是他要正式提亲的大好日子,不应该被杂事扰了才是。 鲁存毅察言观色,见他确是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又见屋里摆着一个个扎着红布的箱子,一问之下得知他的打算,顿时笑了。 “论理,我与你外祖是故交,算是你的长辈,此番由长辈出面为你上门求亲,想来应该是可以的吧?” 第119章 第119章 贺绍廷愣住了。 这位老将军,自在战场上初见便一直说自己是他的故人之孙,实际上他对那个好像有些来历的外祖并无半点印象,甚至他的娘亲生前也没有提起过。 他知道自己的娘亲曾经是杜诚忠府上的侍女,这一点还是娘亲的金兰姐妹田氏姨母告诉他的,关于杜诚忠之事同样出自田姨母之口。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甚至更希望自己根本就是贺家的血脉,就是贺家的孩子。这样的话,唐大人唯一嫌弃他的地方就没有了。 “实不相瞒,先母从不曾向我提起过外祖之事,在此之前,我甚至一度以为她的姓氏也并非真的。”他缓缓地开口。 为奴为婢,很多时候连姓名都是主子改的,故而当初知道自己的娘亲在镇远将军府也是叫云湘时,他便以为娘亲的姓名也是别人替她改的,又怎会想到竟然当真是外祖为她起的本名。 鲁存毅长叹一声:“你与你外祖年轻时十分相像,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便看出来了。你外祖当年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楚瀚天这个名字你可熟悉?” 贺绍廷心中一突,几乎失声:“前朝武帝时期那位有战神之称的……可是不是说他死在了武帝的毒酒下了么?” 前朝武帝穷兵黩武,他在位期间,前朝的版图比如今的大齐还要大得多,而武帝朝能将版图扩展得那般大,全靠朝中一名杰出将领,那便是有一生从无败绩的楚瀚天。 只可惜功高盖主,这位楚大将军最终却是死于武帝的算计之下,不得善终。而他亲手带出来的其他同样出色的将领,同样也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前朝也是因为没有了这些出色的将领,在武帝晚年中原各地饱受欺压的百姓揭竿而起时,朝中竟然无将可用,待武帝驾崩,末帝登基时,中原战火早就彻底蔓延,最终使得前朝荀氏势力迅速被各地义军所瓜分,荀氏皇廷名存实亡。 如今听这位鲁将军说来,难不成当时那位楚大将军并没有死,而是诈死远离了纷争? 贺绍廷不敢相信。 鲁存毅的眼神有几分怀念:“你外祖当时虽在几名心腹副将的拼死相护下保得性命,可身心却是遭受重创,没几年便病故了。可那个时候中原已经大乱,你娘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在战乱中失去了踪迹的。” “我原以为她已经不在了,没有想到她后来还会有那样的经历。” 想到那明明应该是天之骄女的故人之女,竟然被人那般作践,以致一生凄苦,他便恨不得杀了那杜诚忠。 贺绍廷沉默不语。 良久,他低低地道:“如此,绍廷的亲事便拜托……鲁老将军了。” 唐筠瑶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棉线,不时抬头望望窗外,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中卷着的棉线已经从篮子里掉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顿时变得脏兮兮。 韦映竹瞧得分明,拉着严小五咬耳朵:“你的瑶瑶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到现在都是魂不守舍的。” 严小五皱着弯弯的双眉,苦恼地道:“不知道呢!方才在屋里我跟她说话,她也是总跑神,不知在想什么。” 迈步进来的唐淮周一见妹妹这般模样便明白了,冷笑一声,而后再重重地咳一下,总算让唐筠瑶回过神来。 “哥哥。”唐筠瑶对着他了然的眼神,有点心虚地唤。 “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真是、真是要气死人!”唐淮周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她拎出去训一顿,好教她懂得什么叫姑娘家的矜持! “嫂嫂,你瞧哥哥,他又骂人。”唐筠瑶立即调头找救兵,抱着韦映竹的手臂委屈地告起状来。 韦映竹失笑,嗔了夫君一眼:“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怎能骂妹妹呢?” 唐淮周恨恨地道:“你问问她昨晚做了什么?这会儿又巴巴地盼着什么?” 唐筠瑶愈发心虚了。 韦映竹好笑,正想问她,一旁的严小五猛地一拍手掌,脆声道:“我知道,瑶瑶在想廷……唔唔唔。” 唐筠瑶扑过去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说。 小丫头知道得太多了! “你捂着她做什么,有本事你让她把话说完啊!”唐淮周轻哼一声。 韦映竹略一思忖也明白了,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唐筠瑶被他们笑得俏脸泛红,可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扬着一脸无辜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瞧得韦映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倒是功力深厚的唐淮周给了她一记白眼:“装,你继续给我装!” “姑娘,来了来了,提亲的人上门来了!!”蓝淳突然冲了进来,一脸激动地道。 唐筠瑶眼睛一亮,恨不得便冲出去看究竟,可看到唐淮周冷笑着的表情时,又讷讷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蓝淳姐姐,夫人拒了亲事……”正在此时,又有一名小丫头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着,明显就是蓝淳吩咐了要注意情况及时报信的。 “拒了?!”唐筠瑶大吃一惊,一下子便蹦了起来。 “咳!”唐淮周重重地咳了一声。 死丫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是吧?!矜持!矜持! 可唐筠瑶整个人却已经懵了,不愿意相信娘亲居然拒了亲事,明明她一直很喜欢廷哥儿这个女婿人选的啊! 唐淮周见向来聪明的她,这会儿居然跟个傻瓜似的,只觉得头都疼了。 还是韦映竹似乎瞧出点什么来,笑着问:“夫人拒了哪户人家?” “好像是什么夏大人府上公子,我也听不大真切。”那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回答。 姓夏的公子?唐筠瑶先是一怔,随即便松了口气,看着唐淮周恨恨的表情,韦映竹一脸的揶揄,讪讪地挠了挠脸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坐了回去,看也不看便随手拿过一团棉线对严小五道:“阿妩,这种颜色用来绣花儿最好看了。” “可是瑶瑶,这是黑色的呢!黑色的花儿不好看呀!”严小五皱着小眉头,为难地道。 唐筠瑶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手上抓着的是一团黑色的棉线。 她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强行挽尊顺口胡诌:“你是没有见过黑色的花儿,可好看了!常说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可见红到深处自然黑,黑就是红的最高境界,自然是最好的!” “真的么?”严小五有点儿怀疑。 “当然!”唐筠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噗嗤!”韦映竹没忍住笑出声来。 唐淮周又好气又好笑,终于还没忍住笑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平日里跟个人精似的,到了这时候就成了傻妞。” 又转过头对严小五道:“小五你别听她瞎说。” 可是严小五已经抚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唐筠瑶的话,越想便越是觉得瑶瑶所言极为有理。 那厢蓝淳知道自己弄错了人,早就溜了出去继续打探。 阮氏这几年不知婉拒了上门来的媒人,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一名充当媒人的老将军,一时有点儿意外。 她不敢耽搁,连忙去请唐松年出面。 唐松年诧异地挑了挑眉,也来了兴致,正了正衣冠便迎了出去。 当他看到端坐太师椅上那满头银发却依然挺拔的身影时,再看清来人的容貌时,顿时有些意外。只再一听对方道明来意后,这些意外又深了几分。 他挑挑眉,没有错过鲁存毅提到贺绍廷时脸上的骄傲,那模样,就像是一位长辈对外人提到出色的晚辈时难掩的得意。 这是不打不相识,一打便惺惺相识?他心中好笑。 “唐大人,并非老夫夸口,放眼整个中原,你绝对挑不出一个比绍廷更好的孩子。无论是品行、才学,还是他对令千金的一往情深,都绝对让人挑不出半个不是。”鲁存毅拍拍胸膛,骄傲地道。 唐松年轻笑,正想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又听对方补充道:“他若是不好,想来大人也不会让令公子与他往来了。唐大人,老夫是个直肠子,学不来那些弯弯道道,这真的是一门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亲事,许了绝不吃亏,许了绝不上当!”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得极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大人无休再考虑,赶紧答应了吧!” 唐松年难得地愣住了,什么场面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鲁存毅见他没有说话,顿时便有些急了。 他没有给人保过媒,但这是故友之孙交托给自己的头一件事,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无论怎样他都必须把它办得妥妥当当的。 “老夫从来不说谎,也从来不会夸大,唐大人听我的准没错。趁着这会儿老夫还在京城,干脆立即定亲马上成婚,三年抱俩,自此儿孙满堂,日子乐无忧。” 唐松年顿时哭笑不得,本是有意想要抬一抬女儿的身价,可看着这满头银发一脸焦急的老者,那些循例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唐大人,你听我说,这……”鲁存毅绞尽脑汁想要再挖些好话,誓要把这门亲事说下来。 “好。” “绍廷他真的是……你说什么?”他微怔,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中原人许嫁女儿,哪怕是心里再满意亲事,也不会这般轻易便松口,必是要客气地婉拒一两回以抬身价。而他也做好了被拒绝之后再上门的准备。 “我说好,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唐松年失笑,重复了一句。 “唐大人,你是爽快人,老夫欣赏你!”鲁存毅大喜,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忙不迭地把贺绍廷交给他的信物递过去。 唐松年收下,又见那满头银发的老将军凑了过来,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唐大人,老夫请人算过了,下个月十八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婚嫁黄道吉日,不如就将婚期定在那日吧?” 唐松年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 所以,立即定亲马上成婚真不是说说的? 第120章 第120章 “唐大人,你意下如何?没有意见的话老夫这便回去安排。”鲁存毅见他没有作声,便当他默许了,呵呵地笑着道。 唐松年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否则女儿的婚期也要被莫名奇妙地定下了。 他清清嗓子,一脸认真地道:“此事不能急,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婚期之事还是得从长再议才是。” 生怕那老将军再说些什么话让他拒绝不得,他忙又道:“我与拙荆只得这一女,自幼爱若珍宝,她的婚事,我们夫妻俩都希望能够尽量做得尽善尽美,如此自然得多花些时间与心思,还请老将军体谅则个。” 鲁存毅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脸遗憾地叹息道:“老夫还以为至少能喝上他们一杯喜酒才返回东狄呢!” 唐松年微微笑着,硬起心肠不作理会。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把婚期定得那般近,他又不急着嫁女儿。要他说,女儿还可以再多留一年才考虑婚期。 虽然没有趁机定下婚期,但能得了唐松年亲口应婚,也算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鲁存毅心一宽,便也不久留,当下便告辞了。 唐松年亲自送了他出门,一直看着他上了青布轿渐渐远去,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与贺绍廷的亲事是他一早就已经默许了的,如今不过是走走过场,也是彻底向世人宣告他的宝贝女儿已经订亲了。 唐筠瑶很快便得知贺绍廷居然请了一位来自东狄的老将军上门提亲,而她家的老头子出人意料地答应得相当痛快。 “这下子高兴了?终于得偿所愿了。”唐淮周瞥了一下努力压抑着不断上扬的嘴角的妹妹,没好气地道。 唐筠瑶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态度,笑容明媚,却又带着几分难得的羞意。 “恭喜妹妹了。”韦映竹笑着道贺。 “多谢嫂嫂。”唐筠瑶大大方方地道谢。 反正她们都知道自己对廷哥儿的心思,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了。 见她没脸没皮的应得这般痛快,唐淮周简直叹为观止,可是也再没有说别的,唯有无奈地摇了摇头。 倒是严小五忧心仲仲地拉着唐筠瑶的手问:“那你要是搬去了和贺将军一起,那我日后还能去找你么?” “当然可以!”唐筠瑶答应得毫不迟疑。 严小五这才松了口气,立即又欢欢喜喜地挨着她。 韦映竹看着这两人的亲密劲,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两姑娘感情好得就跟亲姐妹一样,明明她的这位小姑并不是那种太容易亲近之人,可不知为何就能和这位心思单纯得如同白纸一张的小姑娘合得来。 自信王死后,严永业便也脱离了信王府,唐松年见他对时政颇有些独特的见解,便将他留下来充当幕僚。 自唐筠瑶行过及笄礼之后,到唐府求亲的人家便越来越多,每日阮氏单是应付这些媒人便要花费不少时间。 而随着被唐府婉拒亲事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众人对唐府这姑娘的亲事便愈发的关切了,均是怀着一种‘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挑个什么样的女婿’这样的不忿念头。 过得几日,陛下突然下了赐婚旨意,赐婚大将军贺绍廷和唐松年之女,看着那位年轻的大将军脸上难得一见的喜悦,唐大人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眉宇间之间却并无半分不豫,可见对这门亲事也是同意的。 赐婚的圣旨传回唐府,唐筠瑶抿着双唇,眼睛闪闪发亮如同夏日星空那耀眼的星辰,小梨涡深深地显露出来,那欢喜与甜蜜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可听说了,父皇一早就打算为小贺将军和你赐婚的,是小贺将军说要等先求亲得了三叔允许后,才请父皇下旨。啧,小唐唐,小贺将军对你的这份心思,真是让人嫉妒啊!”五公主往她脸上的小涡涡上戳了戳,这才笑着道。 唐筠瑶这下子笑得眼睛都弯了两道,又是得意又是欢喜地道:“那是当然,他可是我瞧上的呢!” 两辈子真真正正不含任何功利之心看上的头一个人,自然是最最好不过的了。 五公主看着她这得意得只差没将尾巴翘上天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搂着她闹个不停。 笑声中,五公主又道:“父皇已经让钦天监给你们择定黄道吉日,说不定今年内你们便要奉旨完婚了。” 唐筠瑶这倒是有点意外:“陛下还让钦天监择婚期?” 她想了想,笑道:“要是择定的日子真是今年,那我爹肯定气得不轻。” 其实唐松年乍一听天熙帝让人择日子时确是意外,他没有想到陛下对这门婚事竟是如此热心,不过既然两家婚事都定了,婚期早晚也是确定的,故而并没有反对,只是委婉地向天熙帝表示了希望多留女儿一年的意思。 再留一年,明年出嫁的时候刚好十八岁,确是再好不过了。 天熙帝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话。 唐松年也只当他同意了。 哪知道次日早朝过后,天熙帝留下了他和贺绍廷,将他圈选出来的黄道吉日告知两人,让他们从中选定一个时,唐松年额上青筋跳了跳。 下个月十八,下下个月二十六,很好,当真是黄道“急”日,简直没有比这更“急”的日子了。 贺绍廷眼睛一亮,望向天熙帝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陛下当真是个体恤臣下的千古明君! “朕觉得婚期定在下个月确是急了些……”天熙帝缓缓开口。 “陛下所言甚是,其实依臣之见,婚姻大事何等重要,婚礼一应事宜也不简单,务必是要精心准备,这两……” 天熙帝却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再缓一个月的二十六日这个更适合些,绍廷一应聘礼都已准备妥当,新房也着人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其余诸事朕也会让人从旁协助,想来月底或下月初便能将一切事宜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至于女方方面,朕相信以唐爱卿的能力,以及爱女之心,想必一早便已经把她的嫁妆准备好了。至于其他事,朕也会叮嘱静安多帮忙,必是要让爱卿之女风风光光大嫁,不会让人小瞧了她。” “当然,爱卿若是担心静安年纪轻,朕也会吩咐郑贵妃多看顾着些。”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唐松年所有想要说的话都被他一一给堵了回去,此时此刻,他突然生出一种人人都在催着他嫁女儿的诡异感觉。 “既然爱卿无异议,那朕便作主定下二十六这个日子。好了,朕觉得有点儿乏,你们便跪安吧!”天熙帝快刀斩乱麻,根本不等唐松年再说便直接挥手让他们告退了。 唐松年被贺绍廷虚扶着走出御书房时,整个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片刻之后,他揉了揉额角,恨恨地瞪了喜形于色的贺绍廷一眼,这会儿怎么瞧他都怎么不顺眼。 贺绍廷被他瞪得有点儿心虚,陛下这连番动作虽不是他的意思,但他确是实实在在的得利者,这会儿被未来泰山削一顿也是应该的。 “唐大人。”赵元祐温和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连忙回身见礼,赵元祐道了声‘免礼’后,这才低声对唐松年道:“唐大人,父皇也是担心自己的身子有个万一……怕耽误了贺唐两府的亲事,故而才会如此。” 唐松年怔了怔,随即长叹一声,又如何会不知那个一国之君的用心。 “陛下龙体……” 赵元祐神情黯然,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贺绍廷呼吸一窒,垂眸掩饰眼中的难过。 陛下于他,是君,亦师亦父,若没有他,他只怕还不知流落在何方,更不会有今日。 得知婚期定得那般近,唐筠瑶初时还甚是欢喜,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却渐渐有些坐立不安,原本的欢喜已经被忐忑所取代。 明明要嫁的那个人是她喜欢的,她也一直很期待正式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当这一日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开始不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便愈发爱腻着阮氏,巴巴地跟着她的身后充当小尾巴,可当阮氏问她可有什么话想说时,却又摇头表示没有。 阮氏将她的异样一一看在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也是过来人,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不安。 这一日,唐筠瑶照样跟着阮氏进进出出,她发现,只有跟在娘亲身边,那种奇怪的不安便会消失。 “宝丫,到小院里帮娘摘几束花回来。”阮氏假装不经意地吩咐道。 唐筠瑶也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只当她走进小花园时,却看到背着手立于树下,正含笑望着她的熟悉身影时,那一直不安的心房竟然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明媚的笑容,张着双手朝那人扑过去,瞬间便落入那熟悉的温暖怀抱。 “你怎的来了呀?”她仰着笑脸,眸光闪闪地问。 贺绍廷微微笑着,额头抵着她的:“趁人不备偷偷翻墙进来的。” “骗人,我爹最近在各个门都放了狗,就是防着你呢!”唐筠瑶嗔道。 贺绍廷轻笑,把怀里娇滴滴的未过门妻子搂得更紧,喟叹一声,只觉得这段日子心里有点儿空的那个地方终于填满了。 “宝丫,还有二十一天。”他低声喃喃地道。 唐筠瑶自然明白这个二十一天是怎么回事,知道他这般盼着婚期的到来,心里如同喝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原本的不安之感也瞬间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是呢,有什么好不安的,这个人是她选的。 第121章 第121章 阮氏看到女儿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进来,前些日子眉宇间的不安已经一扫而空,不禁微微一笑。 “娘。”唐筠瑶走到她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地唤了声,而后头挨着她的肩蹭了蹭。 阮氏笑着在她脸蛋上捏了捏:“这下子放心了?” 唐筠瑶哼哼两声,愈发往她身上蹭了又蹭。 婚礼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氏与五公主婆媳也不时地过府帮忙,连严小五也不时地跑过来搭把手。 反而是唐筠瑶这个准新娘子最为悠闲自在,不是拿着唐淮勉写好的戏本翻看,就是在研究着哪一个戏班子更好。 “难不成果真让我猜中了,你真的打算弄个戏班子?”五公主见状惊讶地问。 唐筠瑶一脸神秘地冲她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五公主也不在意,见严小五乖巧地坐在一旁编蚂蚱,飞快地往小姑娘脸蛋上戳了戳,惹来小姑娘一记不满的瞪视。 五公主哈哈一笑,随手拿过她编好的一只草蚂蚱把玩着,又问唐筠瑶:“陈家那个姓钱的老妇人,昨日到我们家去了。” 唐筠瑶放下手中的戏本,狐疑地问:“她去你们那里做什么?” “走亲戚,联络感情啊!陈家如今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逼得连宅子都要保不住了,先是求到大房那边去。可大房自身难保,当家的又是恨毒了他们的李氏,不趁机往死里踩他们已经是格外仁慈了,又怎会想着帮他们。” “那陈广节与钱氏走投无路,又不敢往三叔跟前凑,自然便想到了我们家。”五公主冷笑一声道。 “有你赵小五在,想必他们也占不了便宜吧?”唐筠瑶笑着打趣。 “那是自然!”五公主的语气难掩得意。 “婆母抹不开脸,本公主和她可不一样,直接把人轰出府去,若是再敢来,连一双狗腿都打断了事!看他们还敢不敢上门!” 唐筠瑶仿佛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情形,那钱氏是个泼辣老货,林氏必是应付不来,也抹不开脸把人轰走,可一旦她此番让钱氏如愿,日后那家人誓必会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粘上来,甩也甩不掉。 故而此事由五公主出面是再好不过了。 五公主出身尊贵,是皇家得宠的公主,莫说陈家母子不过平头百姓,便是勋贵世家之人也不敢惹她。 “后来我才知,原来那陈广节会欠下那般一大笔债,除了因为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之外,他的那个小妾还卷走了他仅余下的钱财跑了。” “可见老天有眼,他当日休妻逐子,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这般下场的吧!只怕这会儿把肠子都要悔断了。”五公主幸灾乐祸地道。 唐筠瑶笑了笑:“说不定人家还庆幸早就与一事无成的儿子断绝关系,免得这会儿家里还要多养一张口呢!” 五公主哑然失笑:“言之有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严小五突然跑了过来,将一只小小的花环递给唐筠瑶,脆声道:“瑶瑶这个给你。” 唐筠瑶接过,笑着道了谢:“阿妩编的么?倒是愈发能干了。” 严小五抿嘴一笑,神情是说不出的欢喜。 五公主逗她:“不过几日不见,小五连花环都会编了,可是你的瑶瑶教你的?” 严小五点点头,又得意地道:“瑶瑶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五公主好笑地在她额上点了点,倒也没有否定她的话。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极聪明的。 陈家人的事唐筠瑶听过了便抛诸脑后不作理会,而婚期越来越近,期间贺绍廷倒是没有机会再上门来,不说唐松年又添了几条狗在各个门口严防死守,便是阮氏也不准他们在婚前再见面。 婚礼举行的前一日,唐筠瑶看着布置得喜气洋洋焕然一新的府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这辈子,她终于有机会穿上大红嫁衣,在至亲的祝福下坐上喜轿嫁给心悦的那个人,自此与他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头,梦一醒,她就还是宫里那个时刻处于备战状态的淑妃娘娘。 “宝丫。”屋外传来了阮氏那一贯温和的声音,她定定神,连忙起身相迎。 阮氏把带来的锦盒放到一边,拉着她柔声嘱咐了一番为妇之道。 唐筠瑶认真地听着她的话,不时附和几声,不舍地靠在她温暖馨香的怀里,依恋地唤了声‘娘’。 阮氏轻抚着她的长发,心里也很是舍不得。 一眨眼间,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便已长大成人,马上就要嫁人为妻了。 片刻之后,她轻轻地推开怀里的女儿,把带来的那个锦盒放在她的手上,略有几分不自在地道:“里面的东西,你等会儿抽空看一看,洞房的时候……嗯,尽量放松身子,廷哥儿……” 提到女婿,她心里咯噔一下。 女婿身边没有长辈,不是忙着差事便是领兵出征,也不知有没有人教过他洞房之事,若是没有,明晚的洞房岂不是…… 想到这,她立即又补充了一句:“明晚你和廷哥儿一起再看看,说不定、说不定会更好些。” 到底还是觉得不自在,她挪了挪屁股,有些不怎么敢去看女儿的眼睛。 唐筠瑶一听便明白这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东西,有点儿好笑,只还是故作懵懂不知地点了点头,无比乖巧地应了下来。 阮氏清清嗓子,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明日才会有好精神。” 唐筠瑶亲自把她送了出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越来越远,最终彻底看不到才回了屋,打开那只锦盒一看,见里面放着的果然是一本精致清晰的春宫图。 大将军贺绍廷娶亲,中书令唐松年嫁女的这一日,文臣多往唐府赴宴,武将则多是出席贺府的喜宴,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家兵分两路,一路往唐府,一路往贺府,算是两边都全了礼。 唐松年高坐上首,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盛妆打扮着的女儿一步一步地迈进来,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他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最终还是要便宜了姓贺的那个小子。 唐筠瑶在屋里中央止步,抬眸一一望向在场的亲人。 板着脸的老头子、眸中含泪的祖母与娘亲、紧抿着双唇的兄长、目露不舍的嫂嫂,还有隔房的二伯父一家……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有几分模糊。 上辈子她亲缘浅薄,从来没有尝试过被爹娘疼爱的滋味,也没有陪伴她一起长大的兄长,甚至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曾孕育过。 一直到死,她都是一个人。不对,她不是一个人,在那一辈子,一直有着言妩在暗中陪伴自己。 想到言妩,她很快便看到了躲在门后,正往屋里探出半边脸的严小五。 “姑娘。”一旁的喜娘轻轻提醒了一声,她收回视线,往前一步跪倒,呜咽着唤了声:“爹。” 唐松年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堵,本是要说出口的那番训诫,此刻无论怎样也说不出来了。 良久,他才哑声道:“今后要遵从为妇之道,好生与夫君过日子。” “谨遵爹爹教诲。”唐筠瑶哽声回答,又行至正抹着眼泪的王氏跟前。 王氏拉着她的手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阮氏轻声安慰了婆母几句,而后望向一身嫁衣的女儿,满腹的话语只化作一句‘好好过日子’。 唐筠瑶呜咽着点头。 “大人,夫人,吉时快到了!”有下人进来低声提醒道。 唐松年嗯了一声,看着女儿盈盈跪下,终于伸手取过那大红盖头,亲手把它盖到了女儿的头上。 视线被红盖头挡住那一刻,唐筠瑶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宝丫。”唐淮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她缓缓地转过身,伏在了他宽厚的背上,被他背着一步一步离开。 “别怕,廷哥儿若是对不住你,哥哥帮你教训他。”坐上喜轿那一瞬间,她只听到兄长那低沉的嗓音。 ‘噼噼啪啪’的喜炮炸响声,宾客的道喜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充斥耳中。她端坐喜轿,任由那晃晃悠悠的喜轿抬着她走向新的生活。 忠勇大将军府。 杜诚忠混迹宾客当中,看着那对亲人在唱喏声中跪拜了父母。他死死地盯着端正摆放在上首的贺氏夫妇灵位,铺天盖地的悔意朝他汹涌袭来。 若是他当年没有做下那些事,若是他当年依旧本来的心意娶了云湘,此刻坐在上首受礼的便会是自己。 周围有发现他的宾客投来了鄙视的视线,可他却视若无睹,双目通红地看着那对亲人在一阵阵善意的笑声中进了洞房。 “各位,请入席!”鲁存毅充当男方的长辈,此刻便以主人之姿朗声邀请众人入席,那眉目间的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成亲的是他的亲孙子。 杜诚忠苦笑。 他甚至连一个外人都不如了。终于,他再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大步离开。 那日被鲁存毅当街喊破他曾经犯下的那些事后,他这段日子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出外了。 反正如今的他拥有的也不过镇远将军这个虚衔,身上并无半点实职,不用上朝也不用练兵,更没有其他差事可办。 烛台上插着的大红喜烛,烛光摇曳生姿,映出坐在床沿上容颜绝色的新嫁娘。 贺绍廷热切的眼神充满了喜悦,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娇颜。 唐筠瑶被他看得芙飞双颊,眼波流转,嗔了他一眼,拿手去遮他的眼睛:“不准看。” 贺绍廷笑着拉下她的手,飞快地在那软绵的掌心处啄了一口,而后把那只小手紧紧地包在掌中。 “宝丫,夫人。”他低低在她耳边唤,嗓音充满着柔情与掩饰不住的喜悦。 唐筠瑶头一回觉得,‘夫人’这个称呼竟是这样的动听,让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水汪汪的眼睛闪闪发亮,甜甜的小梨涡深深地露出来,充分表现了对这个称呼的喜爱。 贺绍廷没有忍住,凑过去在那诱人得仿佛能渗出蜜来的小涡涡上戳了一下,顿一顿,又戳了一下。 “不准戳了!”唐筠瑶拍掉他作恶的手,嗔怪道。 贺绍廷轻笑,伸手把她头上那顶凤冠取下来,顺手拔掉发髻上的凤钗、金簪等饰物,看着那如瀑青丝攸地垂落,扬起一阵散发着馨香的发波。 烛光下美人比花娇似蜜甜,眉目含情,含羞答答,他看得心中无限欢喜:“夫人……” 终于,他可以对她喊出这个称呼了。 唐筠瑶满心欢喜,飞快抬眸望了他一眼,娇羞地甜甜唤了声:“夫君……” “嗯。”贺绍廷应了下来。 嗯?唐筠瑶被他这声嗯弄得哭笑不得,偷偷地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 贺绍廷顺手把作恶工具包在掌中据为己有,背脊挺得毕直,望着不远处那对燃烧着的红烛,心中溢满了柔情。 “该歇了。”片刻之后,他哑声道。 待云收雨歇,贺绍廷望着怀里累得已经沉沉睡去的娇颜,心里溢满了无以言表的满足与欢喜。 他温柔地将她脸蛋上贴着发丝捊到耳后,动作微顿,以指细细地描绘她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深深地刻到心上。 曾经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蔫坏的小丫头,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之人。 她闯入他的人生,强势进驻他的心房,教他无力抵挡,也根本不愿抵挡。 “宝丫……”他的双唇贴着她的脸颊,在她的耳畔哑声道,“我心悦你……” 什么时候喜欢这个有点儿蔫坏的姑娘的?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待他察觉自己对这个姑娘有点儿不一样的时候,她已经占满了他的心房,成为他视线追逐的焦点。 他怀着满心的欢欣与对上苍的感激,满足地把怀中之人搂得更紧,放心地阖上眼眸睡去。 亲密地靠在他怀里的女子,双唇微微上扬。 夜色渐深,鸳鸯交颈而眠,天上的皎月羞涩地藏在云层,却又偷偷从云层透出一边来,似乎也是按捺不住对恩爱鸳鸯的好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将军,将军,宫里有急召!”门外传来侍女带有几分急切的声音,也让好眠的贺绍廷瞬间睁开了眼眸。 他不敢耽搁,立即翻身起来,利落地穿衣。 “出什么事了?”唐筠瑶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几分被醒后的微哑。 贺绍廷动作一顿,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记,低声道:“宫里有急召,有什么待回来再说,你继续睡会儿,不用等我。” 说完,又不舍地在她唇上再啄了几下,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第122章 第122章 贺绍廷一路快马加鞭往宫门方向而去,心中却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待他赶到龙乾宫时,一早就候在殿门的内侍看到他出现,急急迎了上来:“贺将军,你可终于来了,快快快,陛下要见你!” 他也不敢细问,连忙跟在那内侍的身后进了殿,却发现唐松年、邱仲等朝廷重臣均跪在殿内,郑贵妃、姚妃等一干后宫嫔妃低声抽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色也倏地一下变得极是难看。 他转过殿内那诺大的大理石画屏,看到了床上脸色惨白极为虚弱的天熙帝,与及握着他的手跪在床前落泪听训的太子赵元祐。 “陛下,贺将军到了。” 贺绍廷几个箭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哑声唤:“陛下,臣贺绍廷……” 天熙帝艰难地转过头来,虚弱地道:“绍廷,你、你过来些。” 贺绍廷跪着前行到床前,也看清了天熙帝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虚弱模样,整颗心都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陛下……” “绍廷,你可记得自己答应过朕什么?”天熙帝用着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气问。 “臣记得,臣永远都会记得,收复北疆六州,开疆拓土,扬我大齐国威。”他哽声回答。 “好,你记得就好,朕、朕只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但是,太子还在,大齐还在,朕在九泉之下也会等着、等着你壮志得筹的那一日。”天熙帝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又艰难地望向满脸泪水的赵元祐。 “元祐,等那日到来之后,你定要到朕的灵前,亲口将此事告知朕……” 赵元祐呜咽着连连点头。 天熙帝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轻:“松年、邱仲、韦良……” “唐大人、邱大人、韦大人!”立即有内侍急唤屏风外的唐松年三人。 唐松年等人不敢耽搁,急急地走了进来跪在床前,见床上的皇帝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呼吸均是一窒,不约而同地哑声唤:“陛下!” “几位爱卿,朕便将太子交托几位,望尔等尽心尽力扶助太子,便如同这些年扶助朕一般。”天熙帝轻声道。 “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人掷地有声同时保证。 “好,好,好……”天熙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片刻,眼神涣散,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一阵轻烟从殿门处飘来,轻烟渐渐散开,一张熟悉的温柔面孔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朝他盈盈福了福身,丹唇轻启,“陛下……” 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朝着来人缓缓地伸出手去:“皇后……” 众人只见天熙帝突然朝着门的方向伸手,口中喃喃地唤着什么,而后手臂骤然垂落。 “陛下!” “父皇!” 贺绍廷离开后,唐筠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再入睡。 三更半夜宫里有急召,难不成是皇帝病情有变?算一算,上辈子的太宗皇帝也差不多是这一两年内驾崩的。 她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上辈子她没有接触过天熙帝,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从史书,从百官万民,从赵元祐口中听来,天熙帝对她而言就是史书上一个人物。 可这辈子不一样,她自幼出入宫廷,不时会接触到他,也感受到他温和慈爱的一面。连她家老头子那般骄傲之人,可对龙椅上的这位,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与臣服。 其实何止是他,朝中大臣哪一个不是真正臣服的?天熙朝君臣同心,如此才能为大齐盛世打下坚实的基础。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的一下钟声隐隐的传来,把她吓了好一跳,待仔细一辩认,发现这钟声似乎是从皇城方向传来的,心口顿时一紧。 又是‘当’的一下,她随手扯了件披帛披在身上,急急走了出去。 屋外候着的蓝淳等侍女见状连忙跟上。 “曹胜呢?范广呢?快让人出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唐筠瑶高声吩咐着,不一会儿的功夫,曹胜便匆匆地赶了来。 “夫人,陛下……驾崩了!” 唐筠瑶身子一晃。 果然是这样…… 她用力一咬唇瓣,抑住心里那一阵难过,冷静地吩咐把府里挂着的红绸换下。 不过眨眼的功夫,满府的喜庆便被缟素所取代。 皇帝驾崩,京师戒严,贺绍廷如今身为武将第一人,自然亲自镇守着,以防有不轨分子趁机搞事扰乱人心。 期间他也无暇回府,只是让人传了口信回来,让唐筠瑶不必担心云云。 唐筠瑶也只能压着满心的焦躁耐心等待着。 一直到登基大典举行,太子赵元祐正式继位,改年号为景昌,以次年为景昌元年。登基大典毕,唐筠瑶才终于等回了贺绍廷的身影。 贺绍廷张开双手,接住朝他扑过来的新婚妻子,在她额上亲了亲,满是歉意地道:“对不住,让你一个人在家中担惊受怕。” “我不要紧,就是放心不下你,爹爹呢?他也回家了么?”唐筠瑶在他怀里抬头,问道。 “放心,我亲自把爹送回了府才回来的。”贺绍廷牵着她回屋,将这些日发生之事,挑了些不甚要紧的告诉她。 唐筠瑶耐心地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待大行皇帝归葬皇陵,时间步入景昌元年,年轻的景昌帝赵元祐正式下旨,册封元配王妃梁毓嫣为皇后,这一切与上辈子一般无二,唐筠瑶也并不意外。 这短短半年来,无论是她的夫君还是她家的老头子都忙得团团转,经常一连数日看不到他们的人影是常有之事,唐筠瑶渐渐地也习惯了。 此刻,她在蓝淳等人的侍候下换上诰命夫人的朝服,进宫朝拜新皇后。 看着铜镜内那一身诰命打扮的自己,她微微扬了扬唇角。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以命妇的身份参拜梁皇后呢!这感觉有点陌生,但是却相当不赖。 现在她最喜欢听到人家唤她‘贺夫人’了,这三个字怎么听也不会腻,夜间贺绍廷搂着她在怀,便是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她耳边‘宝丫’、‘夫人’地乱叫一通,也教她心生欢喜。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 腰间突然多了一双有力的臂膀,她微微一笑,放任自己偎入身后那厚实温暖的胸膛。 屋内的侍女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贺绍廷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含笑道:“宝丫这身打扮,愈发像个端庄持重的诰命夫人了。” 唐筠瑶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嗔道:“那你是说我穿上这衣裳显老了?” 贺绍廷失笑:“怎会。” 他的夫人,无论穿什么都好看,无论怎么穿也是人群中一下子便能抓住他视线的那一个。 “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哄我高兴么?”唐筠瑶不满地戳着他的脸。 这人除非是醉酒,又或是床笫间情到浓时,否则休想从他口中听得到半句甜言密语。 贺绍廷笑望着她,趁她不备,张口便含住那根耍坏的纤细手指,以齿轻轻摩挲着。 指尖传来的那一阵酥麻,让毫无防备的她轻颤了颤,脸颊也悄悄爬上了红霞。 她在他胸膛上轻捶一记,似嗔似喜:“讨厌。” 小妻子最喜欢口是心非,贺绍廷心中愉悦,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充满磁性的笑声听入唐筠瑶的耳中,教她耳根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而后又嗔了他一眼:“不许再笑了,快耽误我进宫时辰了。” 贺绍廷这才止了笑声,替她正了正发髻上的凤钗,牵着她的手迈过门槛,把她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还是这辈子她婚后头一回进宫,站在已经大变样,让她再找不出半点先皇后在时的熟悉感的凤藻宫里,她的心里有点儿复杂,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属于天熙朝的一切正在慢慢远去。 “祖母,娘!”直到看见不远处正冲自己笑着的王氏婆媳,她眼睛顿时一亮,提着裙裾便迎了上去。 王氏疼爱地拉着她的手:“怎的瞧着瘦了许多?可是吃得不好?” 唐筠瑶哑然失笑,每回祖母看到她都说她瘦了,还总担心她在将军府吃得不好。 她正想要哄她几句,一旁的阮氏便打断了她的话:“快回去站好,皇后娘娘快进殿了。” 唐筠瑶应了声,忙回到属于她的位置站好。 不过一会儿,一身皇后仪服的梁毓嫣便扶着女官的手缓步而来,在正中央上首的宝座上坐下,扬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坦然地受了满殿命妇的大礼。 她缓缓启唇免了礼,看着那些年龄大小不等,或是白发,或是红颜的命妇抬头垂眸,视线一下子便落在了右侧前排那张年轻的容颜上。 她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想到赵元祐进宫也不忘带上的那两幅画,双唇抿了抿,眸中有些复杂,只很快便垂眸掩饰了过去。 唐筠瑶心思素来敏感,自然察觉梁皇后望向自己时脸上一瞬间的不豫,秀眉微蹙,心中甚是纳闷。 第123章 第123章 她抬眸望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梁皇后扬着得体的浅笑,正与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说着话。 景昌帝赵元祐除册立梁毓嫣为皇后外,还封了一直侍候的两名妾侍许汀琬和画鹃为美人,诺大的后宫如今便只得这三人。 众命妇参拜完后便陆续退出殿外,只得皇后之母梁夫人被留了下来。 梁夫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看到阮氏那张仿佛数十年如一日般年轻的脸,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这妇人怎的这般好命,明明夫君位高权重,可家里居然连个正经的妾室都没有,这日子过得如此省心,怪道瞧着那般年轻。 自己嫁的那位,什么都不如唐大人,唯独家中的妾室比唐大人多。 不,她也有一点比这阮氏强,就是她有一位身为一国之母的女儿,这是那阮氏怎么也赶不上的了。 “这个月小日子还是来了?”她定定神,和女儿说了几句话便问起了最关心的事。 梁毓嫣无奈:“娘,虽说天子只需守孝三个月,可是若当真在一年的国孝期内有喜,对陛下、对本宫,甚至对本宫的孩儿都并非好事。” “别尽听你舅母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趁着如今陛下身边还没有什么人时,赶紧怀上小皇子,一待国孝期过去,陛下充实后宫,到时候新人进来,陛下的心思必定会被勾了去,你想再怀怕是难了。”梁夫人皱眉道。 梁毓嫣想说这并不是舅母靖国公夫人对她说的,可听着梁夫人后面那关于新人的话,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她如何不知这一层,可是怀不上她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几年陛下身边的女子,只有那画鹃曾经怀过,不过却没有保住。 想来也是因为此,那画鹃在陛下心中便也有几分地位,这几年恩宠不断,愈发让得那画鹃嚣张起来,连她这个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此番若不是她从中阻止,陛下还想册封那画鹃为婕妤。 还有那许汀琬,明明长得比画鹃好,也有几分本事,可偏偏就是不能把那画鹃打压下去,倒是白费了她一番功夫。 唐筠瑶虽然察觉梁皇后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喜,不过并不放在心上。 自五公主出嫁后,宫中再没有她熟悉的、乐意亲近之人,她自然不会似以前那般常往宫里去,如此自然便会减少许多麻烦事。 而梁毓嫣虽贵为皇后,可也不是能凭个人喜恶行事的,只要她该有的礼节都做足了,自然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至于梁毓嫣因何会转了态度,唐筠瑶也没有那份闲心去探究。上辈子她借梁毓嫣之手回宫,梁毓嫣想借她之手对付丽妃胡燕仪,两人之间有过短暂的合作,不过这本就不牢靠的合作,随着她的日渐得宠,隐隐成为后宫第一人时便彻底打破了。 梁毓嫣从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她敏感、多疑,骨子里却又有几分懦弱与执拗,这便使得她哪怕心里憋着一堆的怀疑与不安,也绝对不会在人前显露出来。 偏她的夫君赵元祐虽然性情温和,但其实并不是十分细心之人,加之贵为一国之君,国事繁忙,自然也不会有那个闲功夫去关注嫔妃的心事。 其实似赵元祐此等念旧情之人是容易相处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对皇后应有的敬重他还是可以保证的。 梁毓嫣已经贵为皇后,只需稳坐中宫,尽着皇后的职责本分,不去多理会嫔妃之争,这辈子她便能安安稳稳地一直坐在皇后之位上。 可上辈子她却被胡丽妃逼得方寸大乱,昏招频出,最终彻底击怒了赵元祐,使得赵元祐不惜一切代价要废后。 虽然在朝臣的死谏之下得以保住后位,可也已经彻底失了帝心,一个遭了皇帝厌弃的皇后,仅有的也不过一个名份,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而上辈子的她也确是被困凤藻宫一年后,便郁郁而终。 她不知道这辈子的梁毓嫣又会走到哪一步,不过离胡燕仪进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何况这辈子的后宫还多了一个未知数许汀琬,这后宫的争宠会闹到什么样的地步,唐筠瑶着实无法预测。 此刻她被阮氏拉着手,认真地听着阮氏的一番嘱咐,无非是让她注意不可在国孝之期闹出什么来。 她自然清楚这个‘什么’指的是孩子,寻常百姓之家倒也罢了,以贺绍廷和唐松年如今的地位,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盯着,若她果真在国孝期整出个身孕来,必定逃不掉一阵口诛笔伐。 “娘你放心,我们分得出轻重。”她郑重地回答。 反正也只剩不到半年时间,而这此期间,她也会好好料理身子,待日后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延续贺家的血脉。 母女二人说了片刻的话,贺绍廷便来接妻子回府了。 马车驶进将军府大门,车帘被掀起,唐筠瑶望向地上正朝自己伸出双手的那人,眼珠子骨碌一转,使坏地纵身朝他扑过去,而后稳稳地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 “淘气!”贺绍廷横抱着宝贝疙瘩,一脸无奈地道。 唐筠瑶双手挂在他的脖颈处,双腿晃晃悠悠的,笑眯眯地望着他,就是喜欢看他对自己那既无奈又宠溺的神情。 “就淘气,偏要淘气!”她傲骄地仰着脸,存心与他作对。 贺绍廷低声笑了起来,左右望望,趁没有人留意,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记,而后抱着她专挑些少人往来的小道而走,免得教他那些属下看到了,使得他人前的威严荡然无存。 正走过来的范广看到这一幕,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对身旁的曹胜道:“将军自从成了亲之后,彻底被个小妇人给拿捏住了。” 一时又发狠道:“所以世人才说美人乡是英雄冢,此话当真不假!” 曹胜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袍角,懒洋洋地道:“那这辈子你便继续打光棍吧!” 顿了顿又喜滋滋地道:“我得请夫人也替我寻一处美人乡,闲来醉卧美人乡,当真是平生一大乐事……” 范广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兄弟潇洒地抛下自己离开的身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国孝期正式结束的当晚,唐筠瑶命人准备好满桌酒菜,又沐浴更衣精心打扮,等待着贺绍廷的归来。 贺绍廷进门便看到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夫人款款迎上前来,许是这一年来看惯了她素净淡雅的妆扮,如今乍一看到她刻意描绘的芙蓉妆,脸上顿时难掩惊艳之色。 “好看么?”唐筠瑶满意他的反应,可还是捏着裙摆在他跟前转了一圈,微仰着脸笑盈盈地问。 他点了点头,视线却不舍得离开她半分。 唐筠瑶踮着脚尖,环着他的脖子娇嗔地道:“那你说好看,快说!” 贺绍廷下意识地搂着她纤细的腰肢,鼻端萦绕着的是一阵熟悉的馨香,让他不知不觉便有几分沉醉,顺从地回答:“好看。” 想了想又识时务地加了句:“宝丫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唐筠瑶却一下子便愣住了。 咦?她还没有灌他酒呢,他怎会就这般听话地…… 贺绍廷轻笑,稍一用力便将她抱离地上,让她的视线与自己平视,望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的小小自己,以极轻柔的嗓音又重复了一句:“宝丫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明明是她总喜欢哄着人家说的话,此前也不知从他口中哄出来了多少遍,可这一回他清醒地说出这句话时,她却突然生出几分羞涩来。 “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外头喝酒了?”她泛红着脸,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理由。 “没有,一出宫便回来了,哪儿也没有去。” 家有娇妻,归心似箭,哪还有心思在外逗留。 唐筠瑶像只小狗一般在他身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确定没有一点儿酒味才放下心来,可一抬头,便被他堵住了双唇。 她柔顺地伏在他的怀里承受着那阵绵绵细雨,在他想要停下时不经意地撩拨一下,满意地察觉他的身体僵住,而后便是一声喘息,亲吻如暴风骤雨般袭来,也让她彻底瘫软在他怀里。 良久,贺绍廷才喘息着松开了她,可双手却仍紧紧地锁着她的腰肢,瞥一眼那桌上精心准备的酒菜,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哑声问:“小骗子,你是不是又在打着坏主意?” “咦?你发现了啊?”唐筠瑶故作惊讶,抱着他的脖子,飞快在那薄唇上亲了一口,娇憨地道,“我想勾引你,让你失控,然后给你生个孩子……” 贺绍廷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这小骗子又娇又甜,再以这娇娇糯糯的语调,说着这番暖心窝的话,让他恨不得把命都给了她。 他突然一个用力,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打横抱起。 “哎呀,你还未曾用膳呢!” “晚膳可以歇一歇,香火传承之事更重要些。” 唐筠瑶噗嗤一笑,看着他这急切的模样,故意娇滴滴地道:“那是不是说我的勾引成功了?” 贺绍廷止步,望着怀中的娇颜,挑了挑眉:“你这小骗子还需要勾引么?” 唐筠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愈发笑得欢畅了。 是呢,对着他,她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要顺着心意而为便可以了,也不必担心他恼了便会扔下自己不理,因为他不管怎么恼,到了夜里都必定会躺回她的身边,拥着她入眠。 这样的夫妻相处,她很喜欢。 国孝期一过,便有朝臣奏请陛下充实后宫,延续皇室子嗣,唐松年、邱仲、韦良等重臣亦附议。毕竟陛下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也确是应该郑重考虑子嗣之事了。 赵元祐想了想便准奏了。 景昌二年,空旷的后宫终于迎来了新的一批嫔妃。 唐筠瑶放下手中的新戏本,喟叹一声。 这辈子景昌朝的后宫之争终于拉开序幕,可这一回,她却不过是旁观者。 第124章 第124章 “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可要再清点一下?”蓝淳拿着礼单走了进来,递到她的跟前。 唐筠瑶接过细一看,而后又添了两样,这才吩咐:“就按这般准备,着人送过去便好。” 蓝淳应下,忍不住问:“夫人,这位夫家姓葛的夫人是什么人?山长水远的为何要送这般厚的礼给她?” 唐筠瑶笑了笑:“这位可是自家人,你家将军与我得唤她一声姐姐。” 这葛娘子正是当年的芳姐儿,自当年寻了个理由离开葛家村后,贺绍廷每年都会托人送点东西回去,或是他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两,或是在当地置下的土仪物产,为的也不过是不让他唯一的亲人担心。 而自从被授了将军之职后,他不是忙着差事,便是领兵出征,根本抽不得出空间时间回去探望她。 唐筠瑶如今细一想,她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芳姐儿了,最后一回见她还是在四岁左右的时候,一眨眼这般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芳姐儿可还记得自己。 这日,被关在大牢里将近两年的芳宜,终于等来了唐松年的身影。 “让公主殿下久等了,我这便让人帮公主殿下迁居。”唐松年脸上一片歉意。 被囚了这般久,又亲眼看到侄儿的人头,所有的追随者无一不被诛杀殆尽,所有的希望被打破,芳宜恨不得一死了之。 尤其是这两年一直没有人对她用刑,也没有人来审问过她,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她一般,更让她生不如死。 “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此刻一看到唐松年的出现,她心里恨得要死,如利刃般的视线死死地往他身上刺去,恨不得把此人碎尸万段。 “我说过了,让给帮公主殿下迁入新居啊!”唐松年好脾气地回答,手一扬,便走进两名侍卫,二话不说便把一个黑布袋往她头上一罩,而后架着浑身软绵绵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她,硬是把她给架了出去。 芳宜想要挣扎,想要大声咒骂,可是却没有那个力气,干脆闭口不言。 反正她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有什么可以让她惧怕的! 至于‘新居’一说,她原以为不过是从一个大牢转到另一个大牢,可当头上的黑布袋被拿掉,她下意识地以手臂挡住明亮的光线,待眼睛适应之后缓缓睁眸,便看到身处之地竟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屋子。 屋里的布置虽然简单,可是却应有尽有,只除了窗户开得太高,以及铁门厚实些之外。 她心口一紧,尤其是在从屋里清晰地听到外头人群的说话声,对,是人群,就好像外间有一大帮人聚集在一起一般,像是熙熙攘攘的闹市里的那种嘈杂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颤着双唇问。 唐松年微微一笑,捊着短须回答道:“自然是个好地方,公主且静待片刻便可知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芳宜心中那股不安更加浓了,几乎尖声叫了起来。 唐松年却干脆闭嘴不言,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一副当真耐心地认真等待的模样。 见他如此,芳宜心里恨得要死,可却奈何他不得,加之身体缺力,整个人一下子便瘫软在地,唯有靠着以吃人的目光瞪着他。 片刻之后,一阵‘咚咚镪镪’,仿佛是唱戏的铜鼓之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先是一怔,随即皱起了眉,细一听,外间便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以及观众不时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她紧抿着双唇,此刻已经可以肯定外头必定有一个大戏台,毕竟听着观众如雷般的掌声,便可以知道人数必定不少。 她望向微阖着双眸,翘着腿,一边手随着曲调有节奏地轻拍着大腿,瞧来无比惬意自在的唐松年,心中不安与狐疑愈发浓了。 这个地方,虽不能看到外头的情形,可却能将外头的动静听得分明,旦生的唱词、观众的议论无一不是清清楚楚。 这老匹夫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的眉头愈拧愈紧,可见唐松年不理会自己,干脆也阖上眼睛默默地留意着外头的动静,想要从中寻找逃生的机会。 可是慢慢地,她的脸色便开始变了,尤其是听到青衣唱着——昏君!我夫为朝廷,为荀氏皇室四处征战,屡立奇功,不思酬功,昏君无道,沉迷酒色,欺辱臣妻,不知死于何地! 紧接着便是观众此起彼伏的骂声,当中还夹杂关老生高旷的一句唱词——贱妇不识抬举。 她气得脸色铁青,浑身更是颤抖不止,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唐松年把自己安置在此处的险恶用心,是要让自己亲耳听着百姓对荀氏皇族的痛骂。 “你、你们信口雌黄!你们……”她双目怒睁,指着好整以暇的唐松年气得脸都有几分狰狞了。 唐松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眸,见状轻捊着短须缓缓地道:“此套戏虽经过艺术加工,可对你荀氏皇室的刻画却是取材自真人,令尊在位期间,贪酒色、施、远忠良,近小人,使得江山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戏中哪一句是骂错了他?” “常言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荀氏一族早就招至天怒人怨,气数已尽,赵氏顺天而为,平天下,抚万民,乃属天道。偏你们要逆天而行,如今沦落到此下场亦不过是咎由自取。” “如今唐某不过是让你多听多回忆,想想你荀氏皇室曾经造下的那些罪孽!”唐松年冷笑一声,轻拂了拂袍角,慢条斯理地又道,“公主殿下放心,此处可以清楚地听到外头一举一动,却不会把屋里的半点声响传到外头去。” “你所居的此处,乃是朝廷在你朝康王府旧址新建的畅听楼,汇聚民间最好的戏班子,每日向万民免费上演一场好戏,年年月月永不落空。戏本通古今,以史为鉴,借史以此达到警示百官、教化万民之目的,雅俗共赏,利于广泛传播,相信不出三个月,整个中原地区的百姓便会再度忆起你荀氏皇族。” “你、你、你!”芳宜整张脸气得扭曲,额上青筋都跳了起来,眼中含着刻骨的仇恨,只恨不得扑过来生啖其肉。 唐松年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唐某另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公主殿下听戏了!” 说完,背着手,踱着方步出了屋子,听着身后铁门落锁的响声,他捊了捊短须,暗道:“宝丫与勉哥儿合作的这出戏本写得极好,尤其是勉哥儿,让他只在户部虚挂个头衔挣银子有些可惜了,应该再让他负责畅听楼今后的戏本才是。” 正在书房认命地敲着算盘的唐淮勉突然觉得背脊一凉,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揉了揉鼻子,并不在意,只美美地想着。 此番大赚了一笔,足以向陛下大舅子交待了,他也能趁机休息一阵子。嗯,这一回不如寻个合适的时间,带着五公主到外头散散心,增进增进夫妻感情。 他越想越美,敲着算盘的动作愈发快速了。 唐筠瑶坐在畅听楼为达官贵人设置的小包间,望着台上正上演的一曲悲欢离合,听着曲中人物一声声发人深省摧心肝的控诉,再听着台下观众对戏中反派人物的句句咒骂,心情甚好,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此番试演的效果出乎她意料的好,也不枉她花了那般多心思挑选最好的戏班子,也不枉免谈居士修稿数十回,更不枉戏班子日以继夜地苦练。 “这便是岳父大人和你一直在计划之事?”贺绍廷坐在她的身边,好笑地问。 “不关我的事,是爹爹想的主意。”唐筠瑶冲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看起来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贺绍廷低低地笑了起来。 主意或许是岳父大人想到的,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是身边的小妻子。那位前朝的庆平长公主,一心一意想要光复荀氏江山,可日后她每日每夜听到的都是荀氏皇族曾经作的恶事,百姓对荀氏皇族恨之入骨的痛骂,这样的滋味,真真可谓生不如死。 “自古以来悲剧更能触动人心,而男女间的悲欢离合却能流传更广,百姓可能记不得哪个皇帝施行的,但他们一定记得哪一对苦命鸳鸯被无道昏君生生打散。” 唐筠瑶愈发得意地抿出了腮边的小梨涡。 今日上演的便是这样一出爱情悲剧,一对男女相识于微时,相互扶持着经历无数风浪,男的胸怀天下,一心报效朝廷,而他最终也达成所愿,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驱外敌,平天下。可惜功成名就之时,等待着他的却不是封妻荫子,而是相知相许的妻子为保贞节自刎御前。 虽然她看到这戏本时总觉得有点刻意制造悲剧,不过这不要紧,免谈居士的话本虽然骂者居多,可看的人也更多,相信他头一回写的戏本也免不得这个结局。 可那又怎样呢?百姓可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他们只知道无道昏君贪图女主角美色,意图,女主角贞烈自刎,生生让恩爱夫妻天人永隔,一心报效朝廷的将军竟然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从中也进一步说明了追随明主的重要性。 看着小妻子洋洋得意的小模样,贺绍廷哑然失笑,轻戳了戳她脸上那甜蜜的小梨涡,引来对方一记娇嗔。 第125章 第125章 一直到戏台上的戏落幕,唐筠瑶还能听到陆续散去的观众那忿忿的咒骂,而后望向某个房间的窗口,嘴角微弯,心情却是愈发的好。 贺绍廷笑睨着她,眼中溢满着柔情蜜意。 待楼下的人群渐渐散去,他起身,牵着唐筠瑶的手正要起身离开,忽地听到门外传来蓝淳和一名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哎姑娘你不能随便进来,这里……” “让开!” 紧接着房门便让人从外头推开,唐筠瑶抬眸望去,看到了闯进来的杜杏嫦。 杜杏嫦脸色带着几分焦躁,许是没有想到会与骤然撞入他们的视线,明显呆了呆,结结巴巴地唤:“贺……哥哥。” 唐筠瑶倒是有些意外地望着她,见她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与当年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这几年她一直没有再见过杜杏嫦,实际上,自从冯维亮一事事发后,云氏与杜杏嫦母女几乎绝迹于京中各个社交场合,而唐筠瑶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关注镇远将军府之事。 贺绍廷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杜姑娘,烦请借过,我们夫妻二人要回府去了。”她正好挡着门,唐筠瑶无奈地道。 杜杏嫦却没有理会她,一脸复杂地望着贺绍廷。 “你有事?”贺绍廷眉头皱得更紧,神情已经隐隐有几分不悦。 杜杏嫦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是轻咬着唇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倏地转身跑掉了。 唐筠瑶看得一脸莫名,这姑娘突然要闯进来,什么也没有说便跑开,所以她来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的? “回去吧!”贺绍廷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着,仿佛半点也没有被打扰。 唐筠瑶冲他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改日回娘家看望先后有孕的五公主与韦映竹时,随口提到了杜杏嫦。 “月前我也曾见过她一面,看得出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因为她爹娘之事,再加上如今镇远将军府早已大不如前,连带着她的亲事也有些不顺。家世好的人家瞧不上她,主动来求亲的又入不得杜夫人的眼,故而亲事一拖再拖。” “尤其是早前镇远将军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传开后,她的亲事便愈发艰难了。前些日我还听说镇远将军想要休妻,若是真的话,她那日找上你们,许是希望妹夫可以出面劝下镇远将军,最终没有开口,想来心中有愧之故。” 韦映竹叹息着道。 “如此看来,这位杜姑娘还算有些羞耻之心,不至于像她的爹娘那般。”五公主捏了块点心送进口中,懒洋洋地道。 一会儿又叮嘱唐筠瑶:“你可不能掺和杜家那些事,也不准小贺妹夫插手,管他们家闹成哪样,都不与你们相干。” 唐筠瑶笑着回答:“放心,我又不是那等爱管闲事瞎操心之人,自然不会插手别人家之事。” 诚如韦映竹所说的那般,杜杏嫦当日找上贺绍廷,确是希望他可以劝下杜诚忠,让他莫要休弃自己的娘亲云氏,可当她看到那对携手站立于眼前的璧人,想到杜诚忠曾经对他们母子做过之事,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从畅听楼里跑了出来,茫然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耳边听到的尽是看完戏的百姓对戏中反派的咒骂,听着听着,她便觉得这些话骂的像是她的亲爹。 这些年,家不成家,爹爹沉迷酒色,稍有不顺便是冲娘亲一顿大骂,又或是跑到兄长处一顿拳打脚踢,她由最初的哀求,慢慢变得麻木,一眨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不敢再见曾经的闺中姐妹,不敢再见任何外人,怕看到那些不耻的目光,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她的家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亦然。 “你去哪里了?你快去求求你爹,让他回心转意,快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府里,才刚进门便被云氏一把扯住了手臂。 她沉默地望着眼前瘦得颧骨突出,瞧着甚至有几分刻薄的妇人,想要从她脸上寻找当年那个端庄温柔的娘亲的熟悉感,可是她失望了。 “爹这些年如此待你,分开不好么?为何还要留……”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挨了云氏一巴掌,随即便听到云氏气急败坏地道,“你懂什么?!一旦被休弃,我便会一无所有,我花费了那般多的心思,才得到这府里的一切,我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一会儿又哀声道:“嫦儿,你帮娘去求求你爹,娘若是被休弃,你的名声也会受累,将来还能议得了什么好亲事!” 杜杏嫦捂着被打的半边脸,闻言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娘以为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名声么?” 见云氏柳眉倒竖似乎又要骂,她淡淡地道:“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劝下爹爹。” “那就好那就好,你爹最疼的便是你,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云氏这才觉得欢喜。 杜杏嫦只觉得悲哀。 前些年娘还会为了兄长而和爹爹闹得天翻地覆,可自从爹爹打定主意要休妻后,她的态度便转变了,开始服软,开始讨好,却再不曾提过至今生不如死的兄长半句。 骨肉亲情,在切身利益跟前,竟是变得那般脆弱。 过得几日,唐筠瑶便听闻镇远将军将为独女招赘的消息,一时愕然,不过转念一想,这确是杜诚忠想要传承杜家香火的最好法子。 这一日是宫中胡丽妃生辰,也不知她是如何哄得了皇帝的同意,竟在宫中设下百花盛宴,邀请各府夫人进宫参宴,场面之盛大,直逼皇后的千秋礼。 唐筠瑶却不觉得意外,毕竟这样的百花盛宴,这位胡丽妃上辈子也举办过。如今看来,这辈子的这位胡丽妃,照样是一进宫便牢牢地抓住了皇帝的欢心,宠冠后宫,逼得皇后梁毓嫣也不得不一再避让她的锋芒。 如今后宫当中,论宠爱,这位丽妃娘娘自然是头一份,无一敢与她争锋,景昌帝一个月中除去初一十五这两天固定要归皇后的日子外,其余时候多是宿在丽妃宫中。 唐筠瑶坐在宫中软轿里,不经意间,她望向轿外,却发现这条路并不是通往百花盛宴举行之处蕴芳园,顿时便警惕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拔下发髻上的金钗,牢牢地握在手里,一直到软轿停了下来,她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贺夫人。” 她掀帘下轿,一下子便看到了站在跟前的一名宫装丽人,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不久前从美人升至婕妤的许汀琬。 “婕妤娘娘这是何意?”她冷下脸。 “贺夫人莫要恼,我也是一番好意,特意请了夫人来,是想要给夫人提个醒,免得夫人等会中了圈套还不自知。”许汀琬一脸‘我也是好意’的表情。 唐筠瑶秀眉微蹙,却是不动声色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许汀琬见她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与自己想像中的惊慌大相径庭,隐隐有几分失望,不过她也不敢耽误时间,唯有直接道:“夫人可知,因为陛下对你的心思,你已经同时招了皇后娘娘和丽妃娘娘的嫉恨,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 唐筠瑶微怔,却又有点儿好笑。 陛下对她的心思?陛下能对她有什么心思?她从来不曾在他眼中看到半分对自己的男女之情,他们之间更是清清白白,并无半分不可对人言之事。 而这几年来,尤其是赵元祐成婚后,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便是偶尔见到,身边也是有一大帮人在场,不过是依足规矩见礼而已,又能有什么能让皇后与丽妃误会,甚至嫉恨的? “……此番丽妃举行百花盛宴,皇后娘娘便打算以你作筏对付丽妃,以让丽妃失宠于陛下,而丽妃因为对你的嫉恨,必定也会处处针对,如此正好便入了皇后娘娘的局。” “故而这一局,皇后娘娘是稳操胜券,夫人纵然全身而退,必定名声受损。” 唐筠瑶平静地道:“如此,妾身便多谢婕妤娘娘一番好意了,只是相比稍候会出现的麻烦,妾身此刻更想知道婕妤娘娘的目的。毕竟,妾身与娘娘素无交情,娘娘此番突然示好,妾身难免有些不安。” “我也不怕老实告诉夫人,夫人虽然出身高贵,背靠唐贺两府,可是同时得罪了后宫最有权势的两人,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可世上哪有千日防贼之理,夫人与其日后战战兢兢,倒不如与我合作。我与她们二人不同,她们既想要权势又想要陛下的心,而我,只要权势,更不会在意陛下心中有谁!” “而且,我身后并无他人,日后还得处处依仗夫人扶持,若是有朝一日得享江山,有生之年必然保唐贺两府富贵。”许汀琬自信满满地表明了心中打算。 唐筠瑶这下终于明白了,气极反笑。 第126章 第126章 “多谢婕妤娘娘一番好意,娘娘若无他事,妾身便告退了。”她甚至懒得回应她此番话,粗粗行了礼便要告退,只走出几步便又回过身,望入许汀琬有几分阴沉的脸色,缓缓地道。 “本来我不愿多事的,不过看在你姓许的份上,我便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小瞧了你的对手,也不要高看了自己。” 梁毓嫣与胡燕仪再笨,也绝对不可能为了‘陛下可能会对自己的心思’,而不惜与唐贺两府作对,给她们及她们的家族招来如此强劲的敌人。 勋贵大家出身的姑娘,能被送进宫来,再怎么被情爱冲昏了头,这一点理智还是有的。 故而她很肯定,这个局对付的不是自己,而是自以为可以得占渔翁之利的许汀琬。而下局之人也不会是皇后,而是胡丽妃。 像许汀琬这样愚蠢而不自知的女子,若不是因为她与言妩的表姐妹关系,以及和上辈子的自己同为‘棋子’的命运,她真的不想多事。 许汀琬的脸色终于变了。 唐筠瑶没有再理会她,反正她对宫里熟悉得很,便是没有人带路,她也照样可以走得到蕴芳园。 哪里想到她才转过一处假山石,便见靖国公夫人从路的另一边走了出来,正含笑地望着自己。 “夫人。”她快走出几步上前见礼。 靖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和地道:“难得遇着,不如便陪我走几步?” “夫人有命,莫敢不从。”唐筠瑶笑着回答。 靖国公夫人轻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依然拉着她缓步前行。 “你方才与许婕妤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走出一段距离,靖国公夫人才叹息着道。 唐筠瑶也不意外,从方才遇到她的地方,以及她提出要自己陪她走几步,她便知道靖国公夫人必是把她和许汀琬的话听了个分明,并且也有话想与自己说。 “你是个聪明孩子,看事情也看得通透,毓嫣若有你一半聪明,我也就放心了。” 唐筠瑶但笑不语,只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筠瑶觉得,方才许婕妤之言,有几句真,有几句假?”终于,她听到靖国公夫人问自己。 “不敢瞒夫人,其实,我并不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我不过朝廷命妇,后宫之事与我毫不相干。皇后娘娘幼承庭训,又有夫人看顾提点,自然不会轻易被小人所蒙蔽。”唐筠瑶嘴角噙着笑意,温声回答。 靖国公夫人深深地望着她,良久,脸上也扬起了温和的笑容,疼爱地再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是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家常。 唐筠瑶自然随她,陪着她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一直到分岔之路,看到有凤藻宫的宫娥过来,迎着靖国公夫人便要往凤藻宫去。 “你着人引贺夫人往蕴芳园,莫要怠慢。”她听到靖国公夫人吩咐那名宫娥。 那宫娥恭身应着,自去安排。 “待我向令堂问声好。”临别时,靖国公夫人含笑道。 唐筠瑶笑着应下,待看到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跟着前来引路的宫娥往蕴芳园而去。 凤藻宫内,梁毓嫣正在与嘉平县主说着话,听到宫女回禀靖国公夫人到了,忙让人请了进来。 “舅母。”她快步走下玉阶,扶住向她行国礼的靖国公夫人。 嘉平县主亦忙上前来见礼。 落了座后,靖国公夫人便望着嘉平县主道:“妾身与皇后娘娘有几句话要说,县主可否回避?” 嘉平县主顿时尴尬得不行,忙起身告辞。 梁毓嫣甚少见向来温和的舅母如此不留情面,一时心中不解。 “娘娘的心情瞧来甚是不错,却是不知有何好事?”靖国公夫人直接便问。 梁毓嫣心中一突,正想要寻个理由蒙混过去,可靖国公夫人却根本不听她的,径自道:“也是,眼看着一直与自己作对之人将要自寻死路,娘娘又怎会不高兴呢!” 梁毓嫣下意识地否认:“舅母是打哪听来的这些混话,本宫又……”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说的话是真是假,难不成还能骗得过我去?我只是不曾想到你如此糊涂,竟然把贺夫人也牵扯进来,以致如今被人利用了尚且不自知!”靖国公夫人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舅、舅母,本宫、本宫……从来没有对唐筠瑶做什么,本宫只是……”梁毓嫣想要解释几句,可却被她打断了。 “你确是没有要对贺夫人做什么,你只是算计让胡丽妃对她做什么。” “你自己以为陛下对贺夫人另怀心思,心中存了疙瘩,却又因顾忌唐贺两府不敢对她做什么,恰好胡丽妃得宠压在你头上,且她平日行事嚣张跋扈,你便故意将陛下对贺夫人的心思泄露给丽妃,只待丽妃心中嫉恨而对贺夫人出手,你再将丽妃之举捅到陛下跟前,如此一来,陛下必定不会轻饶了丽妃,而你则除去一个死敌。” “你自以为聪明,将一切算得极好,却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番心思却被人瞧得分明!” “你当真以为那胡丽妃是那等骄纵嚣张不懂分寸的无知女子?你只看到她表面的跋扈,却不看看她的跋扈,全然是在陛下容许的范围之内,从不曾越界分毫!”靖国公夫人越说越气,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你把聪明人当傻子,却把傻子当作聪明人,全然不知自己在聪明人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那嘉平县主当年故意挑拨唐淮周与韦家姑娘的关系,结果被唐淮周直接将她那番挑拨之言捅到她夫君跟前,蔡家再怎么势微,可也容不得一个对别的男人生了心思的不贞妇人,若不是郡王父子从中施压,那嘉平县主早就被休回了娘家。” “这样一个同时遭了夫家、娘家厌弃,又对唐家人怀有怨恨的女子,你却视她如亲信心腹,处处抬举她,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梁毓嫣脸色都变了,急急道:“舅母,本宫不知道她……” “够了,你不必再解释!”靖国公夫人再度打断她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乃国母,理应母仪天下,丽妃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宫中嫔妃,陛下乃是有道之君,决计不会行那等宠妾灭妻之事。” “再者,只要你不犯下无可饶恕之罪,就凭你是先帝先皇后亲指的豫王妃,陛下也绝对不会动摇你的皇后之位。你视贺夫人为心中刺,焉知她的父亲唐大人却是你稳坐中宫的最有力靠山!” 梁毓嫣呼吸一窒,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日她确是怀着一种看好戏的目的,等着胡丽妃自寻死路,等着看看陛下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宠妃知晓又会有什么反应。 靖国公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失望,可她能说的也只有这般多,到底不是亲生女儿,有些界限却是不可僭越。 她想,若是当年她拼力阻止她嫁入王府便好了,这样的话也能少操些心。 正在此时,一名宫娥急急地走了进来,却在看到靖国公夫人也在时及时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有话且说便是,舅母不是外人。”梁毓嫣定定神,苦笑地道。 事到如今,在舅母跟前,她还能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回娘娘,许婕妤被蜂蜇伤了脸。”那宫娥低声禀道。 “许婕妤?”梁毓嫣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 靖国公夫人一听便明白了,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倒是个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肠的。” 梁毓嫣却有点儿糊涂:“舅母,这是怎么回事?” 靖国公夫人愈发的恨铁不成钢:“你养了一头白眼狼却不自知,险些做了别人的踏脚石!只怕关于陛下对贺夫人有那等心思这些话,你也是从她那里得知的吧?” 梁毓嫣脸色一白。 靖国公夫人却不理会,恨恨地又道:“你以为今日胡丽妃会算计贺夫人,却不知她的真正目标却是许婕妤,也亏得那许婕妤是个狠得下心的,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自救。” “女子最重容貌,她却连这个都狠得下心去,可见此女心肠之硬,已经远超你想像。” 靖国公夫人叹息着,看着仍旧有几分糊涂的梁毓嫣,顿时再没有了详说的兴致,只淡淡地道:“日后你且一心一意尽着皇后之职责,其余之事莫要多作理会便是。你只要记得自己是大齐的皇后,是先皇亲指的陛下发妻,只要不作死,谁也不敢动你。” 梁毓嫣轻咬着唇瓣,垂眸低声回答:“舅母的话,本宫都记住了。” 靖国公夫人见她一如既往地乖巧应下,只是并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可是却没有心思再多作理会。 该说的该劝的她都已经做了,若是她再想不明白执意而为,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而此时的唐筠瑶则被胡丽妃亲热地拉着说话,看着眼前个千娇百媚,一颦一笑俱是风情的明艳女子,她心是一阵感叹。 单论容貌,胡燕仪并不见得比梁毓嫣出色多少,可她就是有法子把陛下抓得牢牢的,教梁毓嫣一次又一次在她手上栽跟斗。 有宫娥匆匆过来,对着胡燕仪一阵耳语,她看到胡燕仪脸色似乎变了变,只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暗暗猜测着大概许汀琬反应过来迅速做了应对。 她不知道胡燕仪此番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只是看到嘉平县主跟在梁毓嫣身后过来时挑了挑眉,确是有几分意外。 原来竟是搭上了皇后…… 不过瞧着梁毓嫣眉宇间隐隐的几分不耐,看得出心中不喜,以致嘉平县主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早前听闻五皇妹孕期胃口不好,本宫心中甚是挂虑,着太医开的方子,不知五皇妹用过之后可好了些?”一番见礼之后,梁毓嫣脸上已经瞧不出半点异样,含笑问唐筠瑶。 “劳娘娘挂念,三嫂她如今胃口却是极好,多亏了娘娘体恤。”唐筠瑶笑着回答,神情语气尽是感激之意。 “如此本宫与陛下也就放心了。” 胡丽妃假装酸溜溜地道:“都说皇后娘娘与静安五公主殿下姑嫂情深,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真真是让人羡慕。” “五皇妹既喊了本宫一声嫂嫂,本宫自然要把她当作亲妹妹,倒是让丽妃见笑了。” 唐筠瑶端过茶盏坐在一边,看着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俱是绵里藏针一般,只当是看了一场好戏。 “许些日子不见,筠瑶妹妹还是那般明艳动人。”嘉平县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皮笑肉不笑地道。 “劳县主惦记。许些日子不见,县主的腰板似乎直了不少。”唐筠瑶笑盈盈地回了句。 嘉平县主脸色一僵,顿时大怒,恨恨地瞪着她,只是到底有所顾忌不敢拿她怎样。 “县主与其在此平添恼怒,不如到皇后娘娘身边好生侍候,我瞧着娘娘似乎对县主有些不满,县主若是不抓紧这根浮木,只怕日后日子更不好过了。”唐筠瑶好心地提醒。 嘉平县主脸色愈发难看,可想到方才梁毓嫣突然对她的冷淡,到底不敢耽搁,遂急急又朝着正与一名妇人说话的梁毓嫣走去。 唐筠瑶啜饮了一口茶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满园的衣香鬓影,最后将视线落在均是笑不及眼底,针锋相对不肯退让的梁毓嫣与胡燕仪身上,又想到不知采取了什么自救措施逃过一劫的许汀琬,突然觉得颇为无趣。 上辈子,她也是后宫当中这些针锋相对的女子中的一员,为着各种目的,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欲阻碍自己往上爬的对手,费尽心思争夺龙椅上那人的注意。 曾经她觉得那些日子并无甚不好,她享受将敌手踩入泥里的快感,享受后宫众女又恨又怕的表情,享受皇帝在她刻意的引诱下逐渐迷恋的眼神。 可如今想来,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趣。 她想,或许这辈子她真的被唐府的蜜罐养废了,养得毫无进取之心,养得只想享受被人呵护在怀的幸福。 走出宫门那一刻,她看到马车旁正说着话的两道熟悉身影,脸上瞬间便扬起了笑容。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望了过来,她快走几步,看着唐松年微扬的眉梢,想到日前从兄长处听来的话,突然起了促狭心思:“原来是爹爹,许些日子不见,我瞧着爹爹仿佛清减了些许,虽说书房清冷,可一应之物俱全,想来不致于孤枕难眠,爹爹又何必忧心呢!” 唐松年面不改色:“劳宝丫惦记。” 顿了顿,又一脸关切语重心长地道:“听闻日前女婿突然腹痛,为父甚是挂虑,特意向宫中太医求来一秘方,日后宝丫便能安心下厨,永无后顾之忧。”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劳爹爹挂虑。” 父女俩均是笑得一脸温和,贺绍廷假装不知,背着手望着湛蓝的天。 啊,今日天气可真好啊! 第127章 第127章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心里却在吐槽着。 老头子就是死要面子,这会儿笑得自在温和又坦然,回到家中还不定怎么到娘亲跟前装可怜扮委屈呢! 装,让你继续装! 唐松年轻捊着短须,嘴角噙笑,望向她的眼神慈爱又温和。 坏丫头就是坏丫头,总是想要看当爹的笑话。只不过,老子的笑话也是这般容易看到的? 贺绍廷瞥一眼均是笑眯眯的父女俩,拢嘴佯咳一声,勉强掩饰住脸上的笑意,提醒道:“岳父,宝丫,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我要去看望嫂嫂。”唐筠瑶率先便道。 韦映竹和五公主如今都怀着唐府的新一辈,她心里也是记挂得很。另一层,也是想要沾一沾孕妇的福气,希望自己也能早日孕育孩儿。 “如此也好,我也许久未见周哥儿和勉哥儿了。”贺绍廷接了话。 春闱在即,唐淮周正专心备考,算起来他也确是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至于唐淮勉,近段时间也不知又在忙着什么生意,听闻忙得脚不沾地,三天两头往外跑,轻易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也亏得五公主心宽,林氏等人对她又是关怀备至,故而纵是怀着身孕,对夫君总是不着家也并无半分怨言,让林氏暗暗松口气之余,也庆幸自家此番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才娶得这么一个尊贵无比却又好性子的儿媳妇。 既然都是回唐府,自然顺路,贺绍廷先把自家夫人扶上了马车,又欲搀扶泰山大人上轿,却被唐松年嫌弃地推开。 “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哪里需要人扶。” 贺绍廷好脾气地笑了笑,只还是虚扶着他,一直看着他上了轿才翻身上了马。 唐筠瑶轻轻放下窗帘,嘴角微微上扬,想到方才唐松年明明脸上尽是嫌弃之色,可是神情分明对贺绍廷那举动满意得很,愈发觉得好笑。 死要面子又口是心非的老头子! 待回到了唐府,迎面便见早前刚提拔上来的管家恭敬地迎了上前招呼,唐筠瑶望向他的身后,便看到一张记忆中有几分熟悉的脸,一怔之下,那人便已经快步朝着唐松年而来,恭敬地唤:“先生!” 先生?她愣住了。 就这么一怔忪间,那人又朝着她与贺绍廷转了过来:“贺将军,贺夫人!” 唐筠瑶细一打量,突然间脑中灵光一现,下意识便笑着道:“原来是崔大人。” 她应得自然,却听得一旁的唐松年心口没来由地一紧,不自禁地望向唐筠瑶,见她脸上已经扬起了面对外人时的端庄得体笑容,突然觉得额角有点钝钝的痛。 他揉了揉额角,待觉得那股痛楚稍缓和后,这才定定神,朝着女儿道:“好了,去看你娘和嫂嫂吧!我与绍廷还有几句话要说。” 唐筠瑶笑着应下,带着蓝淳往后院寻阮氏和韦映竹。 也是巧了,此时的韦映竹与五公主都在阮氏屋里说着话,听到她进来,五公主便取笑道:“我道是哪个呢,原来是贺夫人回来了。” 唐筠瑶美滋滋地回了句:“好说好说,好一阵子不见,三嫂嫂气色瞧着颇好,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给我生个大胖外甥了。” 五公主被她这声三嫂嫂叫得通体舒畅,同样笑眯眯地道:“好说好说。” 阮氏与韦映竹婆媳被两人逗得忍不住直笑,唐筠瑶顺势在韦映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轻抚了抚,又抚了抚五公主的,笑道:“前不久哥哥和三哥还争着谁家的孩子先出来当哥哥姐姐呢!” 几乎是同时怀上的,将来哪个先落地还真不好说,唐淮周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自己叫了一辈子的三哥,将来儿子不定能替自己挽回一场。 唐淮勉自是不服气,哥哥的儿子当然还要是哥哥,这样才算符合常理才是。 两人谁也不服谁,为此还吵了好几回,也教唐筠瑶看了几回笑话。 阮氏等人自然也听闻了那两人幼稚的争执,五公主没好气地道:“他可不只是和四弟吵,每回归家都对着我这肚子嘟囔,让孩子一定要给他争口气。” “有一回让母亲听见了,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了一顿,把他训得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说起夫君的糗事,五公主一点儿也不含糊,听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笑声中,唐筠瑶望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与自在,想到上辈子两度休夫我行我素,连赵元祐也拿她毫无办法的静安五公主,脸上的笑容多了些庆幸与释然。 她不知道上辈子的唐淮勉娶了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后来过得幸不幸福,更不知道在她死后,五公主可否又嫁了第三任夫君,只知道这两人可以在这辈子凑到一起真好。 “上回我让挽琴给你送去的调养方子可有一直在用?”阮氏搂过女儿,不放心地问。 “都在用着呢!”唐筠瑶依偎着她回答。 她还要调养好身子怀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呢,又怎么可能不乖乖服用。 阮氏这才放下心来。 书房内,唐松年一边翻着信函,一边对贺绍廷道:“今年国库渐渐开始有所富余,若是一直这般保持下去的话,相信不足三年,朝廷便可以再次对外用兵,收复前朝时被外敌占据的领土,这是先帝遗愿,也是陛下之愿、百官之愿,也是百姓之愿。这几年你也要抓紧练兵,千万莫要松懈。” “是,绍廷自不敢有所松懈。”贺绍廷忙道。 这也是当年他答应过太宗皇帝之事,自然铭记在心。 “其他一切差事,我自会代你推去,你只需一心一意练好兵即可,无需让其他事分去心思。你需知道,未来将会到来的战事,咱们只许胜,不许败!”唐松年严肃地又道。 “岳父放心,绍廷必定倾力而为!” 唐松年点点头:“你如今手头上除练兵外的差事,能移交他人,我自会安排妥当,暂不宜移交的,你也要尽心尽力办好,务求有始有终。” “是,谨遵岳父吩咐。”贺绍廷自无不可。 “好了,暂时没有其他事了,淮周在他的书房里,你去找他吧!”唐松年挥挥手便让他离开了。 贺绍廷起身告辞,自去寻唐淮周说话不表。 待贺绍廷离开后,唐松年便问起了一直在旁没有作声的崔卓光这几年在任上之事,听着对方事无巨细一一如实道来,他捊着短须频频点头。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留意着能办实事的年青一辈,慢慢提拔起来充入朝中,崔卓光便是这批年青一辈中尤为出色的一个,也是他最看好的一个。 唐淮周对此番的春闱是志在必得,可是愈是临近考试,他倒是淡定下来了,温书的时辰也相应地缩短,闲来不是在家中陪伴身怀六甲的妻子,便是到京中聚满了考生的茶楼酒肆以文会友。 可是随着有考生认出他是中书令唐松年之子后,考生们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他觉得无趣,便不愿再出去了。 贺绍廷来寻他的时候,他正冥思苦想着儿子或女儿的小名,虽然孩子的大名必是要留给他/她祖父起的,不过小名他这个当爹的倒是可以争取一番。 贺绍廷倚着门笑看着他一边翻书一边喃喃自语着,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羡慕。 不过转念一想,将来他和宝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一个身上流着他和深爱女子血脉的孩子,这种羡慕便也淡了几分。 “来了?”唐淮周察觉了他的到来,合上书卷道。 贺绍廷点了点头,抬腿迈了进去,拉了张椅子便坐下。 “我瞧你倒是自在得很,对此次春闱可有把握?” “谈不上什么把握不把握,毕竟今科真正有才华者可不在少数,我也不过是尽力而为,成或不成便由不得我了。”唐淮周倒也看得开。 反正他都准备了这么多年,自问已经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结果并非他所能控制,自然便不会多执着于此。 “这倒也是,或许这便是常言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贺绍廷给自己倒了茶水,笑着道。 两人又闲言了一会儿,贺绍廷瞅准时辰便去接唐筠瑶准备回府,唐淮周自是和他一起。 贺绍廷夫妇只在唐府逗留了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开,临出门前,恰好又遇上同样告辞的崔卓光。 看着将到而立之年的崔卓光一口一个“先生”地唤着唐松年,神情是说不出的恭敬,唐筠瑶竟是生出一种有几分怀念之感。 崔卓光,上辈子老头子的得意门生,可是最终却折在她的手上,丢官入狱,也等于是折了老头子一条臂膀。 没想到这辈子她会在家里遇到前来拜访老头子的他。 算一算他如今这个时候还是知州之职,在众多朝廷官员当中暂且还显不出来。 唐松年捊须颔首,勉励了崔卓光几句,不经意间却看到了唐筠瑶脸上神情,怔了怔,额头上那股钝钝的痛楚又出现了。 “爹,我们回去了。”直到唐筠瑶清脆的嗓音响起,他才勉强压下那股异样的钝痛,清清嗓子嘱咐道,“路上小心。” “哎。”唐筠瑶应下。 唐松年看着女儿女婿相携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了下去,浓眉紧皱。 宝丫对卓光的态度太奇怪了,就好像一早便识得似,而且…… 而且什么,他一时又说不出,只是心里突然会生出一种像被针扎中一般的尖锐痛楚,又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让他觉得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最近太累之故?”他皱着眉头,喃喃地说着。 唐筠瑶却不知道他的异样,回到府里便听下人禀报,说是严姑娘来了。 她一听便笑了,正欲问严姑娘现在何处,严小五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轻轻拉着她的袖子道:“瑶瑶你们回来了,让我好等。” 贺绍廷拍拍妻子的手背,柔声道:“你们说话,我先去书房处理些事。” 唐筠瑶应下,牵着严小五的手回到屋里,看着眼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可眼睛依旧清澈如同两潭清泉的姑娘,满意地笑了笑,替她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嗔道:“一日大似一日,来年就会及笄了,还像个孩子一般。” 严小五冲她甜甜地笑,眉眼弯弯,脸上尽是依赖之色。 “可等了许久?”她问。 “快半个时辰了,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回去了。”严小五往她身边蹭了蹭,撒娇地道。 唐筠瑶失笑,又问:“找我可有事?” 严小五点了点头,紧挨着她,有点儿闷闷不乐地道:“我爹要离京赴任了,我娘要跟着他去。” 严永业这几年一直在唐松年身边充任幕僚,唐松年见他虽非那等十分出色之人,但是却是个稳打稳扎的实干者,有心抬举他,便为他谋了个偏远小县的县令之职,也是存了让他继续历练之意。 严永业虽年过不惑,但却不曾放弃入仕之愿,如今见得偿所愿,自然大喜,郑重地谢过了唐松年,到吏部领了任职文书,择日便要离京赴任。 又因春闱将至,其长子年前便抵达京城备考,蒋氏虽不放心儿子,但同样更放心不下夫君,几经考虑之后,还是决定随夫前去赴任。 唐筠瑶知道严家的情况,闻言便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问:“那阿妩呢?是跟着你爹娘去,还是留在京里陪伴你的大哥大嫂?” 严小五犹豫良久,结结巴巴地回答:“虽然京中有你,有赵小五,也有大哥和大嫂,不过,我还是想和爹娘一起。” 唐筠瑶并没有太过意外她的选择,看着她脸上的不舍,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欣慰来。 对曾经的言妩来说,自己是她的唯一,是她最亲近最重要之人,为了自己,她甚至可以放弃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可对严小五来说,瑶瑶虽然很重要,但是却不及爹娘在她心中的地位,所以即使会不舍,但她还是会选择跟着爹娘离开。 她的心里并没有失落,也没有难过,阿妩可以这样选择,这才说明她彻彻底底与上辈子的许汀若,以及这辈子的异世魂言妩分离开来,她的人生确确实实是翻开了新的篇章。 什么凤命,什么命格,什么一体双魂,所有的一切都与严若妩无关,如今的她,只是在爹娘和兄长的疼爱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的严小五,她或许也会有各种小烦恼,或许以后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但那都不过是人生必经之路。 在将来,她会在爹娘的安排下,嫁得良人,从此一心一意在过着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或许不会大富大贵,但却自有平凡的幸福,那才是严若妩的人生。 她轻轻地握着严小五的手,望入她的眼底深处:“可定好了启程的日子?” “定好了,就在五日之后。瑶瑶,我舍不得你。”严小五闷闷不乐地回答。 唐筠瑶微微一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又不是日后便再也见不着了,我和赵小五都在京城,你什么时候想我们了便回来看一看便是。” 严小五还是闷闷的,靠着她嗯了一声。 唐筠瑶取笑:“这般爱黏人,将来若是嫁人可如何是好?” “嫁人?嫁谁啊?”严小五呆呆地问。 “是呀,嫁谁呢?阿妩想要嫁谁呢?”唐筠瑶轻笑着反问。 “我没想嫁谁啊!”严小五愈发糊涂了。 唐筠瑶噗嗤一笑,又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真是个笨丫头!” 严小五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乐呵呵地道:“瑶瑶又欺负人呢!” 唐筠瑶愈发笑得开怀。 严小五望着她那明艳的笑容,也不禁笑了起来,笑声中,那点儿离愁别绪也消散了不少。 也是呢,瑶瑶和赵小五一直会在京城,不论什么时候想她们了都可以回来看看。 正要迈步进来的贺绍廷听到屋里的笑声,也不禁扬了扬嘴角,在屋外静静地听了片刻,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欲打扰那两人。 却说晚膳过后,唐松年又回到书房处理公事,可这一回却不知怎么回事,他总是觉得心里乱得很,一时又像是被什么压着一般,连额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干脆扔掉手中的毫笔,背靠着太师椅揉了揉额角,接连呼吸了好几下,又灌了几口茶水,总算是觉得稍微好受了些许。 尽管如此,他却怎么也无法再静下心来处理公事,唯有叹了口气,合上公函,传来下人准备热水准备沐浴更衣。 待他坐入盛满了热水的浴桶,感受整个人被热水包围着的舒适,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忙碌一日的疲惫仿佛也一下子被洗去了一般。 他阖着眼眸,氤氲着的热气在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上熏出密密的细汗,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很快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一个场景,一名宫装丽人从御书房里走出来,他努力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可对方的脸却像是蒙着一层纱,让他看不清辩不明,只听到对方忽地启唇,一道陌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原来是唐大人,许些日子不见,本宫怎么瞧着大人仿佛清减了许多?虽说崔大人是您的学生,可他犯下那等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陛下圣明,自是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又何必忧心呢!” 他顿时一愣,这声音虽然陌生,可是这说话的语气却是说不出的熟悉。 紧接着,他又听到身后有人诚惶诚恐地回答:“老臣汗颜,劳淑妃娘娘如此惦记,老臣惶恐!” 那声音似是顿了顿,继续道:“老臣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虑,时逢三皇子降生,宫中处处需要打点,娘娘代理六宫更是劳心劳力,只也要多保重凤体,也好早日为陛下孕育龙儿。” 他猛地回过身去,白烟袅袅,片刻之后缓缓散去,清晰地映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那张脸,他每日都会在铜镜里看到,哪怕皱纹比他每日看到的要多,也比他每日看到的那张苍老,可他还是能一眼便认得出来,那正是他自己的脸!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听到那道陌生的女声不疾不徐地回答:“托大人吉言。” 他骤然转身,对上的却是女子那陌生的脸,随即,他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一股无以言表的悲怆之感铺天盖地而来,心口更像被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凌迟着,痛得他脸色惨白,几乎忍受不住要扑倒在地翻滚起来。 “夫君,夫君,夫君……”一阵熟悉的温柔叫声穿透迷雾传入他的耳中,他一个激零,陡然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阮氏溢满担心的神情。 “夫君,水都凉了,快起来,小心着凉。”阮氏掏出帕子欲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渍,手腕却被他一下子便抓住,随即听到他低哑地唤,“阿茹。” 她微微一笑,语气愈发的温柔:“好了,多大个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若是乏了,早些沐浴更衣回屋睡下岂不是更好?快起来,我给你擦擦身子。” 唐松年嗯了一声,从浴桶里跨了出去,由她侍候着擦身着衣。 衣带被系好的那一刻,他张开双手,环住身前女子的腰肢,把她带入怀中,哑声问:“今晚可容我回房睡了?” 阮氏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嗔道:“那你还藏不藏私房钱?” 唐松年轻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记。 阮氏轻捶他一下:“还不把我放开,我让人进来收拾收拾。” 见她如此,唐松年便知道这一回睡书房的惩罚算是结束了,满意地松开了她,看着她转身出去唤人进来收拾,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回到了“久违”的正房,躺在了那张“久违”的大床上。 满床的熟悉馨香,也驱散了方才那南柯一梦。 第128章 第128章 128。 接下来在好长一段时间内,唐松年都没有再梦到相似之事,又因公事繁忙无暇多想,很快便将其抛诸脑后。 严家一家三口离京那日,唐筠瑶没有现身相送,只是远远地看着严小五辞别兄嫂,跟着爹娘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临上车时,严小五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城门处,神情有几分怔忪。 “小五,怎么了?”蒋氏不解地转唤。 “没什么。”严小五回身,双唇一抿,而后露出了浅浅的欢喜笑容,“娘,京城真好,你说是么?” 蒋氏微怔,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唇畔带笑:“是呢,京城真好!日后有机会,咱们再来京城瞧瞧,你说好么?” “好!”严小五用力地点了点头。 嘱咐了长子安心备考的严永业见状,脸上也不禁扬起了笑容:“小五,扶你娘上车去,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 严小五清脆地应了一声,最后一次深深地望向城门方向,而后便看到了远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笑容愈发绽开来。 是瑶瑶,瑶瑶来送她了! “小五?”见她站着一动也不动,严永业疑惑地再度唤了声。 “憨丫头又犯傻了不是?”严家老大用力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把她绑得整整齐齐的辫子都揉乱了,顿时便引来了小姑娘一记怒视。 “讨厌!把我头发都弄乱了,人家好不容易才绑好的。”严小五收回了视线,娇声抱怨着。 严家老大哈哈一笑,在她气鼓鼓的脸蛋上戳了戳,在小姑娘要发怒时连忙缩回了手,在父母无奈的神情和身边的妻子好笑的目光中佯咳一声:“好了,别犯傻了,快上车吧!一路顺风,哥哥嫂嫂们都不在,你要好生孝顺爹娘,知道么?” “知道了!”严小五瓮声瓮气地应了下来,再度望向远处某个熟悉身影所在方向,这才依依不舍地扶着蒋氏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之际,她从窗里探出脑袋,冲着严家老大道:“大哥,我和爹娘等着你高中的好消息!” 严家老大笑着点点头,下一刻,便见她忽地朝着远处挥了挥手,而后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叫着:“我走了,你要多保重!” 他愕然,正想问妹妹在对谁说话,可严小五已经放下了窗帘,骏马扬蹄,激起沙尘滚滚,载着他们渐渐远去。 远处的唐筠瑶听到这熟悉的叫声,不由轻笑。 憨丫头这是发现了自己,在向自己道别呢! 她看着那马车绝尘而去,不过片刻间便消失在视线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腮边的小梨涡却是深深地显露出来。 “严姑娘方才是跟在咱们道别么?她的眼神真好,隔得这般远都能看得见咱们。”蓝淳惊讶地道。 唐筠瑶失笑:“是呢!眼神可真是好。” 春闱如期到来,这也是景昌帝赵元祐登基后的首科,自然是相当重视。 唐筠瑶因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唐淮周必是会高中,故而心里一点儿也不担忧。只是在看到同样轻松自在的唐淮周,不禁问:“难不成你便不会紧张,生怕自己会落榜?” 唐淮周笑眯眯地回答:“我原本也是很紧张的,只是见你如此轻松,便知道此番只要我尽力而为,必定会榜上有名。” 唐筠瑶一想便明白了,挑了挑眉:“这也是你从来不曾问过我关于你自己,关于爹爹,关于咱们唐家日后的命运前程之故?” 明知道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乃是切切实实的先知,可他却从来不曾问过她这些关乎切身利益之事,着实让她有几分意外。 唐淮周痛快地点头:“不错!” 都是一家人,若是知道家里会有难,她必定会提前示警,必不会袖手旁观。可她一直这般什么也没有说,恰恰便说明上辈子的他们并没有遭受大难,至少在上辈子的她离世前没有遇到。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多问?何必提前知道一些日后可能会发生之事图增烦扰?他只需要沿着早就定好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即可,没有必要让那些所谓的先知扰乱自己的人生。 唐筠瑶深深地望着他,当年那个趴在树底下戳蚂蚁窝、挥着小手帕充当神婆叫魂、替她背锅应付娘亲却又总是怂恿她让爹爹给他买这个那个的稚童,一点一点地长成爱板着脸装成熟,却又屡屡被她气得跳脚破功的少年,直至如今足以扛得起一个家,切实担起为人夫、为人父之责的顶天立地的青年。 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真真正正成为‘虎父无犬子’的那个小唐大人。她更清楚,这辈子的小唐大人,和上辈子的那一位是不一样的。 凤藻宫中,赵元祐正与梁毓嫣用着晚膳。 今日并非初一,亦非十五,可他却选择到了凤藻宫用膳,这让近来一直被胡丽妃和许婕妤压着的梁毓嫣激动万分,自是施展浑身解数,温柔小意地侍候着。 这也怪不得她,原以为不过是她手下一条狗的许汀琬,居然反咬了她一口,踩着她一步登天,帝宠比她这个曾经的‘主子’还要盛。 尤其是每回胡丽妃还总爱以此事嘲讽她,更让她气得要死。 曾经的太子东宫两名侍妾,画鹃最先折在了胡丽妃手中,不但丢了性命,而且还是带着陛下的痛恨死去,可谓凄惨至极。 本以为上回许汀琬被锋蜇了脸,容貌受损便算是彻底废了,哪里想到她居然懂得以退为进,适时示弱勾起陛下怜惜,不但宠爱不衰,反而越来越盛,已经成了后宫当中受宠程度仅次于胡丽妃的嫔妃。 这还不算,最让她慌张的还是许汀琬的有孕! 就在昨日,太医诊出婕妤许汀琬怀了龙嗣,赵元祐龙颜大悦,重重赏了馨庆宫众宫人,若非不合祖制,只怕便会立即下旨晋许汀琬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可尽管如此,她也是明白一旦许汀琬成功生下孩子,不论男女,这个昭仪的位份必也是十拿九稳的了。毕竟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受人瞩目。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她一定要想法子改变当下局面才是。可是成婚多年,陛下对她敬重有加,可论起宠爱,却是远远不及胡丽妃和许婕妤。 一个月之内,除了固定的初一和十五日外,其余时候极少到她的凤藻宫来。便是偶尔来了,也不过是坐一坐,或是陪她用膳,或是与她说说话便离开,再无其他。 她放下银箸,递了干净的帕子到赵元祐跟前,看着他拭了拭嘴角,听他嘱咐道:“今日下朝时听淮勉说起,五皇妹近来喜欢胃口大开,你吩咐御膳房做些她素日喜欢吃的送过去,顺道让汪太医给她诊诊平安脉。” “是,臣妾明日便安排。”她温顺地应下。 赵元祐点点头,又道:“许婕妤那里你也要多费心,莫要让些不长眼的冲撞了。她如今月份尚浅,怀相不稳,经不起折腾。” “陛下放心,臣妾必会让人尽心侍候着。”梁毓嫣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握了握拳头,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嫉恨。 赵元祐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又随意与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之话,正想要离开,便听她柔声道:“今日刚送来的龙井,臣妾特意命人沏了来,陛下不如尝尝?” 赵元祐见她眼中带着恳求,心中一软,也不欲拂她一番好意,点点头重新坐了回去,笑道:“如此也好,便让朕尝尝。” 梁毓嫣脸上带着笑,可袖中的双手却是死死地攥着,少顷,朝着一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看着对方心神领会地退了出去,心里却是又酸又苦的难受得很。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端着茶托款款而入,盈盈跳动着的烛光映着她发上的珍珠簪子,映出一道莹润的微光。 “陛下,请用茶。”那女子轻抬玉手,端着茶盏呈到赵元祐跟前,嗓音软糯动听,轻轻柔柔的,听入人的耳中,就像是有一根羽毛从心尖上轻拂而过。 赵元祐却并不在意。毕竟后宫佳丽三千,有一把好嗓子的嫔妃不在少数,而他对此亦无甚特别偏好,故而无动于衷地伸手接过茶盏。 他正欲送到唇边,却是不经意地瞄到那宫女的模样,一怔之下动作便停了下来。 那宫女似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抬眸望过去,吓得俏脸一白,慌忙低下头去,纤细白净的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 赵元祐把手中那茶盏放到桌上,望着她沉声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一旁的梁毓嫣听到他这话,心里苦得像是吃了黄莲一般。 她就知道必是会如此,一旦陛下看到了这名宫女的容貌,必然不会轻易让她离开的。虽然这是她暗中筹谋的一步棋,为的便是要从胡许二女手中分去陛下的宠爱,可当真走到这一步时,她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 “陛下在叫你呢,还不抬起头来!”她定定神,轻斥着那名依然低着头的宫女。 那宫女低低地应了声‘是’,而后缓缓地抬头…… 梁毓嫣的视线紧紧地落在赵元祐的脸上,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分反应,待见他先是一怔,随即震惊不已,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愈发把手攥得死紧。 赵元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乍一眼望过去,竟然与唐筠瑶有五六分相像! 可定睛再一看,这五六分便又成了三四分,细一看,便又发现她根本没有唐筠瑶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矜贵。 这几分似,也不过是妆容和穿着上刻意模仿,故而才会乍一眼望去便会觉得相似。 可就算如此,也足够让他震惊非常,尤其是看到他的皇后脸上的表情,他一下子便明白了,气得浑身颤抖。 “滚出去!”他重重地茶盏摔到地上,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伴着他愤怒的叫声,把那宫女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 “陛下,她……”梁毓嫣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与她预想中的大相径庭,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对上了赵元祐那吃人的目光,顿时噤若寒蝉。 第129章 第129章 赵元祐死死地握着拳头,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努力想要把心中的愤怒压下,可怒火却一下猛似一下,根本压不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一字一顿地从牙关挤出这么一句,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俊雅的脸庞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得通红。 梁毓嫣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白着脸结结巴巴地回答:“臣妾、臣妾没有别的意思,臣妾只是、只是想……陛下若是不喜欢她,臣妾便让她……” “够了!”她虽然没有明言,可这番话却也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那名宫女果然便是她安排给自己的,为的是什么已是显而易见了。 “你今日此番举动,不但侮辱了朕,侮辱了贺夫人,更是侮辱了你自己!”他气得脸庞也变得有几分扭曲。 “陛下,臣妾、臣妾……”梁毓嫣慌了,她从来未曾见过性情向来温和的他发这般大的脾气,急忙去拉他的手想要解释,可盛怒中的赵元祐连碰都不愿意碰她,狠狠地拂开了她的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结发妻子、原配皇后竟然视他如那等觊觎臣妻的无道昏君!甚至还相当体贴地为他准备了一名替代品。 他确是自幼时初见唐筠瑶,便对她有一种异样的亲近之感,甚至在后来一段时间里,也生出一种她本来应该是自己的人的奇怪念头。 他承认,当年若是让他选择正妃人选,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毕竟与其娶一个陌生的女子为妻,他更愿意娶一个自己熟悉的姑娘。 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便对她情根深种,以至各自婚嫁后仍对她念念不忘。 他先是生而为人,而后再为一国之君,礼义廉耻四个字却是不敢忘的。 “陛下明鉴,臣妾绝无此意,臣妾绝无此意,陛下,陛下!”她哭叫着扑过去,可赵元祐却再一次避开了她触碰,用力一拂袖口,带着满腔的怒火离开。 看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视线里,梁毓嫣知道此番确是闯下了大祸,一时心中又悔又恨又痛,彻底瘫软在地。 她双手撑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一点一点地掉落地上。 她错了么?她真的错了么?是她自作聪明,胡乱揣测,误会了陛下的心意,不但没能给自己制造一个有力的帮手,反而还把自己推向了绝境了么? 却说赵元祐盛怒而去,回到龙乾宫却仍不能平息心中怒火,连闻讯前来开解宽慰的丽妃也被他挡在了门外。 他怒气难平,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只觉得又是难堪又是委屈。 这样的难堪还是他的原配皇后带给他的,让他发泄无门。 “陛下,敬王府前来报喜,王妃平安生下小郡主。”门外的内侍总管迟疑良久,还是走了进来禀报。 赵元祐一愣,满脸的怒意当即便被喜悦所取代。 “皇兄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下子可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敬王赵元德,先帝嫡长子,自当年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一直被圈禁,直至赵元祐登基后才把他放了出来,后又复了他亲王爵位,赐封号“敬”,也是表示对长兄的敬重之意。 自当年产下长子后,事隔多年,敬王妃徐婉菁再度有喜,这一回生下女儿,也是儿女双全了。 对如今的徐婉菁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她的一双儿女,什么太子妃、皇后之位都不重要,甚至连夫君的宠爱也不重要。 如今的她,已经和当年的死对头彭玉琪和平共处,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比当初同为公主侍读时还要融洽几分。 两人各自抚养孩儿,尽着妻妾的本份,敬王府的后宅也是少有的和谐。 甚至敬王赵元德,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被多年的圈禁磨掉了脾气,性子也多了几分平和,每日都是留在府中,或是养花逗鸟,或是陪伴着年幼的孩儿取乐,日子竟也过得有滋有味。 赵元祐有时看着他怡然自得的模样甚至还颇有些羡慕。这会儿得知皇长嫂平安产女,自己又添了一名侄女,心中一高兴,赏赐便如流水般送往敬王府,也让百官暗自感叹陛下果真仁德。 被这喜讯一打岔,赵元祐心里的怒气便已消得七七八八了。 陛下从凤藻宫盛怒而去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馨庆宫,靠在贵妃榻上的许汀琬不厚道地笑了。 自那日在凤藻宫中,她偶然看到那与唐筠瑶有几分相似的宫女后,她便知道梁毓嫣的打算,而实际上她也没有让她失望,果然自作聪明把自己往死里作。 陛下的性子最是宽和不过,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见他大发雷霆。 能把陛下气得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而盛怒离去,皇后娘娘果然很了不起。 她勾了勾嘴角,心情甚是愉悦,脸上也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丽妃娘娘已经往龙乾宫去了,娘娘可要也去?”身边有宫女轻声问。 丽妃?果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陛下跟前搏好感的机会。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敛了下来,眉宇之间甚是不悦。 “丽妃娘娘哪能与咱们娘娘相提并论,娘娘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安心养胎,待日后平安把小皇子生下来,还会怕那丽妃么?”另一名宫女不赞同地道。 许汀琬心口一紧,勉强扯了扯嘴角:“也是,如今再没有什么比这孩子来得重要。” 她低下头,轻抚着未曾显怀的腹部,神情却是有几分苦涩。 若是这个孩子当真能平安生下来就好了…… 她很早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易有孕,早前为了留住宠爱,她强行使了药物,虽然最终确是怀上了,她也凭着这个孩子成功地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可她也知道,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留在她肚子里的时间也会一天比一天少。 她抚着肚子的动作愈发温柔,神情间甚是不舍,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 孩子,你便帮娘最后一个忙,也不枉你在娘肚子里呆几个月。 会试放榜那日,唐筠瑶也早早便吩咐了下人前去看榜。 虽然她知道小唐大人必定会榜上有名,可没有得到确凿消息,总是有点放心不下。 贺绍廷这日也没有去营里练兵,更是难得见她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劝道:“以周哥儿的才学,此番必定会高中,你不必担心。” “我什么时候担心了?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我就是见今日天气这般好,外头景致甚美,这才不时瞧瞧。”唐筠瑶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若无其事地重又坐回了椅上,不过须臾的功夫又挪了挪屁股,巴巴地往门口处望。 贺绍廷忍俊不禁,连忙别过脸去掩饰住脸上的笑意,好一会儿才拢嘴佯咳一声,道:“也是,今日天气如此好,确是要多瞧瞧才是。” “是吧?我说的没错吧?偏你爱多想……” “夫人大喜,夫人大喜,中了,中了!”突然有一道兴奋的叫声远远地传来,贺绍廷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她一下子便从椅上弹了起来,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下便冲了出去。 “真的真的?什么名次?”他听到她那激动的声音。 “二甲三十六名!” 二甲三十六名?名次还是相当不错的,说不定殿试的时候还能再进几名。 唐筠瑶彻底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绽放开来。 “赏!”她豪爽地一挥手,蓝淳立即便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一一赏给在场众人,自然又引来一番欢天喜地。 “这下子放心了?”贺绍廷行至她的身边,轻笑着问。 “放心了放心了。”唐筠瑶喜滋滋地回答,片刻醒悟过来,又忙道,“我原本也没有担心。” 贺绍廷看着她这副口不对心的小模样,忍不住好笑,一时没忍住,趁着没有人留意,飞快地戳了戳她脸上那醉人的小梨涡,惹来她一记娇嗔。 屋里正一片欢喜间,碧纹突然喜不自胜地迈了进来:“大喜啊大喜!” “你这消息也太慢了吧?我早就知道了,哥哥中了二甲三十六名,这会儿报喜官想来已经到了家里。”唐筠瑶一见她便得意地扬了扬眉。 碧纹却笑道:“我说的却是另一桩喜事,就在方才,少夫人生了一名小公子,姑娘你正式当姑姑了!” 唐筠瑶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生了?怎的这般快?!” “昨天夜里少夫人便发动了,只是怕你担心,才没让人告诉你。”碧纹解释道。 唐筠瑶倒也不纠结于此,兴奋地一把抓住贺绍廷的手:“你听到没有?我当姑姑了!哎呀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瞧瞧小侄儿。” 贺绍廷笑着抓住她的手腕:“急什么,先让人准备好马车,还有你早前便准备妥当的那些贺礼,这会儿也可以送过去了。” “对对对,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唐筠瑶如梦初醒地一拍脑门,碧纹已是吩咐人准备了。 “我当姑姑了,你也当姑丈了呢!”她喜滋滋地道。 一想到会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叫自己姑姑,她便觉得心都要快化掉了。 上辈子她没有亲缘,更加没有儿女缘,一直到死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也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可这不妨碍她对小孩子的喜欢。 “恭喜恭喜!唐家小姑姑。”贺绍廷笑着道喜。 “同喜同喜!唐家小姑丈。”唐筠瑶迅速地回了句。 夫妻二人同时笑出声来,望向彼此的眼神溢满了柔情。 “要我说,什么时候你们升级为贺家爹爹贺家娘亲,那才真正是圆满了。”碧纹笑着摇摇头,补充了一句。 “姑娘的小日子好像晚了几天……”蓝淳突然插嘴。 碧纹一怔,心里也有几分激动,可到底经历多了,很快便冷静下来:“再等几日看看,若是还没有来,再请大夫瞧瞧。” 唐筠瑶没有听到两人的话,欢欢喜喜地拉着贺绍廷坐上了回娘家的马车。 双喜临门,饶得是唐松年也欢喜得合不拢嘴。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新得的长孙,仔细地打量着那小小的婴孩,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襁褓递向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唐筠瑶,却又在唐筠瑶欢喜地伸手来接时转了方向,把小家伙送到了阮氏的怀里,气得唐筠瑶连连跺脚。 “爹!你这样太不厚道了!”看着阮氏直接抱着小侄儿进了屋,唐筠瑶恨恨地瞪了一眼得意地捊须而笑的唐松年,转身追着阮氏进屋。 “娘,让我抱抱,让我也抱抱嘛……” “不行,你笨手笨脚的,万一弄疼了他可如何是好!”阮氏毫不留情地拒绝。 “爹都能抱,为什么我就不能?” “你爹抱孩子的经验比你多!” “你不让我抱,我又哪来的经验?” “抱枕头去,练着练着就有经验了。” “……” 屋里传出妻女的对话声,唐松年再忍不住轻笑。 有了孙儿,在夫人心里,女儿的地位只怕是要靠后了。当然,他这个夫君的地位自然也要跟着降。 真是件心酸之事! 第130章 第130章 130。 屋里,唐淮周眉开眼笑地望着阮氏怀里的胖儿子,越看越是欢喜。 好小子,果真是给你爹我争了一口气! 想到方才唐淮勉脸上又是高兴又是遗憾又是憋闷的复杂神情,他脸上的笑容便又灿烂了几分,连腰板也挺得更直了。 中书令唐大人喜得嫡长孙,嫡子又高中,双喜临门,自然有消息灵通之人率先上门恭贺。 唐淮周进里屋看望过已经累得沉沉睡去的妻子,又瞅了片刻被阮氏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儿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前去迎接上门道贺的宾客。 以唐松年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没有几个人可以让他亲自出面招呼。而能让他亲自相迎的那些人,没有收到唐府正式的帖子也不会主动上门来。 故而他在看望过嫡孙后,便心满意足地回了书房,把早前便已经选好的几个名字翻来覆去地看,越看便越是觉得这几个名字都不好,和他的孙儿不般配,还得重新再选几个更好的才是。 他翻阅着各种典籍,不知不觉间,雪白的纸上已经写上了不下十个名字,待他觉得肩膀酸痛,放下那厚厚的书卷,望向窗外,已经将近黄昏时分。 他揉了揉肩膀,起身行至窗边,竖起耳朵细一听,已经听不到那隐隐约约的热闹之声。 待他重又回到正屋时,便看到唐筠瑶居然似模似样地抱着新得的小侄儿,王氏与阮氏婆媳一脸紧张地盯着她,阮氏还不时地从旁指导,教她要怎样抱才不会让孩子不舒服。 “我知道,你都说了几十回了,方才我练了那般久,不会弄疼他,也不会摔到他的。”唐筠瑶又是无奈又是郁闷地回答。 她看上去就是那等笨手笨脚,连个孩子都抱不好之人么? “哎哎哎,你别乱动别乱动,哎呀不行了,我这心脏受不了,你还是把孩子还给我,我来抱!”阮氏被她突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分说便要伸手过来要把孩子抱回去。 唐筠瑶的眼神充满了控诉:“我才抱着没一会儿呢!” 阮氏瞪她:“想抱孩子自己生一个去!快把他给我,小心别吵着他!” “再抱一下子,就一下子!你瞧,我抱得可稳可好了,绝对不会让他不舒服,更不会摔着他。”唐筠瑶压低声音恳求道。 阮氏还想说,王氏到底心疼孙女,忙打圆场:“如此也好,让她再抱会儿,将来抱自己的孩子也能更熟练。” 婆母发了话,阮氏自然不会说什么,唯有不放心地纠正了女儿抱娃的姿势,在她耳边叮嘱了又叮嘱。 唐松年倚在门处,唇畔含笑地望着屋内这三名最重要的女子,不经意间,视线落在一脸温柔地望着小侄儿的唐筠瑶身上,额头忽地一痛,恍恍惚惚间,脑子里似乎飞快地闪过什么画面,教他一时抓不着,却又让他心口都不知不觉地揪紧。 唐筠瑶没有注意到他,怀里抱着软绵绵奶香奶香的小小婴孩,心里美得很,无论阮氏说什么都乖巧地应下,还遵着她的指导换了个姿势,以让怀里的小侄儿躺得更舒服些。 “这孩子是个好性子。”王氏微眯着双眸望着小曾孙良久,这才笑着夸了句。 “可不是,比他爹爹省心多了。”阮氏难掩得意地回了句。 “这倒是,瞧着比哥哥也要聪明。”唐筠瑶不甘落后地接了话。 祖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襁褓里的小婴孩,越说越欢喜,直到小小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当下吓得毫无哄孩子经验的唐筠瑶僵住了。 “娘,祖母,他、他怎的哭了?”她一动也不敢动,结结巴巴地问。 阮氏笑着把小家伙接了过去:“想来是饿了。” 唐筠瑶这才松口气,只要不是因为她抱得不舒服才哭的就好,一时又巴巴地跟在阮氏身后进了次间。 唐松年揉了揉额角,稍稍缓解了那阵莫名奇妙的痛楚,可神情依然有几分茫然,连心口也像是被东西压着一般,沉甸甸的难受。 这种没来由的难受感觉,似乎在几个月前也曾出现过…… 他皱着眉,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个梦境,梦中的那个自己被浓浓的悲怆压逼的感觉仿佛也跟着而来,让他下意识地按在心口位置。 “爹,你怎么了?”唐筠瑶担忧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眸,便望入一双充满关切和担心的眼眸。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若无其事地回答:“无事,就是觉得这屋里闷得慌。” “方才祖母怕风太大,小侄儿会受凉,让我把窗掩上,我开了就好。”唐筠瑶一边把半掩着的窗推开,一边解释道。 “不过,爹,你也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年轻了,也别总顾着忙这忙那的,适当也要放松放松,多走动走动,对身体也有好处。总不能年轻时被人取笑身子骨弱,到老了还要被人这般取笑吧?”她碎碎念起来。 唐松年一脸无奈。 得,年轻时当兵被人嫌弃身子骨弱,这已经是他一辈子抹不掉的黑点了,同僚好友也好,家里的小兔崽子也罢,不时就拿这个出来说两句。 “我跟你说,你若是再这般不爱惜身子,废寝忘食地忙这个那个……” “好了好了,爹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年纪轻轻的怎这般哆嗦,就跟你娘一个样!”唐松年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唐筠瑶一脸古怪地望着他,慢吞吞地道:“方才娘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就跟你爹一个样’。” 难不成天底下的爹娘都爱用这句话的么?她纳闷地挠了挠脸蛋。 唐松年哑然失笑。 唐筠瑶虽然舍不得软绵绵的小侄儿,不过也不好久留,遂准备打道回府。 恰好此时送走了最后一名宾客的唐淮周喝得满身酒气地回来,看到她便打着酒嗝问:“要回去了?” 唐筠瑶嫌弃地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离我远点,臭死了!” 唐淮周却愈发故意往她身边凑:“哪里臭了哪里臭了?明明一点儿都不臭,都是酒香呢!” 唐筠瑶只觉得一阵逼人的酒气扑鼻而来,熏得她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都当爹了还这般淘气,像什么样子!”唐松年轻斥。 唐淮周悻悻地摸摸鼻端,生怕他再训,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沈兄和那个叫小五的姑娘的兄长也高中了,都是二甲,不过名次比我靠后一点。” 唐筠瑶正拭着嘴角的动作一顿,随即便笑了:“小五这下子可高兴了。” 兄长高中,小姑娘必是高兴坏了。 不过,沈兄?莫非便是沈婕妤的兄长?想一想沈婕妤也快要进宫了,就是不知道这一辈子的她会给后宫带来什么变化。 上辈子的沈婕妤一直都是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以致在宫中这么多年,她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如今细一想,若是上辈子小唐大人也与那位沈兄交好,那沈婕妤也算是拐着弯与唐府有点关系,不算是无依无靠。 只要她不作死,加上陛下温和念旧的性情,她想要在宫中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并非难事。 如此看来,这个倒是聪明女子,莫怪上辈子最终会是她坐上皇后之位。 她虽没有怎么关注后宫之事,但也知道皇后失宠,而许婕妤因为有孕,算是勉强可以与胡丽妃平分秋色。 只不过……有孕吗?她若有所思。 身为前朝余孽芳宜的暗棋,许汀琬还可以孕育自己的骨肉?她并不怎么相信。 心里存了这么一个疑问,她回到将军府时,也没有留意蓝淳对着碧纹嘀咕了什么,再加没有注意到碧纹脸上的喜色。 “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诊一诊脉吧?”蓝淳小小声地建议。 碧纹想了想:“就算是真有了,这时候月份尚浅,一般的大夫也诊不出来,不如请段太医过来……” “请段太医过来做什么?夫人身子不适?”正好走进来的贺绍廷随口问。 “不,就是想请段太医过来诊个平安脉。”碧纹忙道。 “不用去了,这时候段太医在宫中,只怕接下来的几日也没有空过来。”贺绍廷道。 “宫里出了什么事么?”听到动静的唐筠瑶迎上来,好奇地问。 “许婕妤小产了,陛下震怒,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待命呢,老段又哪抽得出空来。”贺绍廷叹了口气。 小产?唐筠瑶心思一动,扬扬手让蓝淳等人退了出去,这才低声问:“好好的怎会小产?” 贺绍廷揉了揉额角:“听闻是被丽妃娘娘失手推倒以致小产,如今宫里乱得很,陛下杖责了好几名侍候的宫人,丽妃娘娘脱簪跪在馨庆宫门前请罪,陛下也无暇理会她。” 唐筠瑶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若是许汀琬的孩子本来就保不住,她一定会充分利用这个孩子,扳倒她最大的敌人。 如今宫里谁才是她最大的敌人?皇后已经失了帝心难成气候,丽妃宠眷最浓,正正便挡着她的路。 不过丽妃应对倒是及时,没有解释也没有辩白,二话不说便是脱簪请罪,以陛下的性情,加上她的手段,除非许婕妤这一下便能把她摁死,否则她必定还能有起来的机会。 就是不知道许婕妤有没有那个手段了。 脸蛋突然又被人轻轻戳了一记,她回过神来,听到贺绍廷含笑问:“在想什么呢?” “在想小侄儿真可爱,软乎乎的,抱在怀里都怕把他碰坏。”她随口扯了个理由。 “小孩子是很可爱。” “就是就是。”唐筠瑶附和,一抬头,便看到他满脸的热切,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双唇一抿,挨着他笑眯眯地问,“若是咱们的孩子的话,一定会更可爱。” 满怀馨香扑鼻,贺绍廷心中一荡,正想要伸手去搂她,碧纹重重的咳嗽声便在屋里响了起来,他的手嗖的一下便缩了回去,拢嘴清咳一声,假装望向窗外的景色。 唐筠瑶纵然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当她看到碧纹不赞同的眼神时又有点儿奇怪。 碧纹从来不是这等不知趣的人啊!甚至她还巴不得他们夫妻多亲近,这样便可以快些有孕了。 她满是狐疑,只也不好多问,哪里知道碧纹这是担心她有了身孕而贺绍廷却不知,床笫间不知节制而带来麻烦。 夜色渐深,身边温柔的说话声渐渐被均匀的呼吸声所取代,唐松年微微一笑,将阮氏脸颊上的发丝轻捊到耳后,而后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阖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被一团白雾包裹着,白雾散去,他便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金銮殿上,周遭的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甚至,他还在文官队列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淑妃许氏,柔嘉维则,温恭贤良,理应母仪天下!”他听到殿内的“邱仲”掷地有声的话。 而后,他又看到那一个“自己”不紧不慢地道:“淑妃许氏,侍奉陛下多年,至今无子,何以正位中宫?” “常言道,治外必先治内,淑妃娘娘代理六宫多年,端良著德,恩泽六宫,如何不能正位中宫?” “娘娘无子。” “娘娘淑慎持躬,克娴于礼!” “娘娘无子。” “国家将兴,必有淑哲之配,娘娘……” “娘娘无子。” …… 他看着那个“自己”四两拨千斤地把邱仲的话一句句驳了回去,有点儿好笑之余,却又觉得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悲哀来。 第131章 第131章 翌日清早他醒过来,整个人还有几分茫然,片刻之后,昨夜的梦境渐渐浮现脑海当中,梦中的那个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娘娘无子’仿佛响在耳畔,让他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 淑妃许氏么? 如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宫里如今并没有淑妃,唯一一个妃位便是丽妃。许姓嫔妃的话……就他知道的话确是有一个,那就是当年被前朝那位庆平长公主从许家夺过来的女婴,后来辗转到了陛下身边,正正便是早前传出有孕的许婕妤。 许婕妤……若是当年前朝余孽奸计得逞,今日的许婕妤便会是他的女儿。 咦,不对!那梦中的许淑妃……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瞬间便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那样之事怎么可能会发生,简直荒谬! 他喃喃地说着,只觉得那个念头着实太疯狂了,疯狂到仅是这般一想,便让他的心都一阵绞痛,仿佛被凌迟一般。 心中存了事,以致早朝时他都有几分走神,所幸今日需议之事并不算多,也不算棘手,加上景昌帝赵元祐因为许汀琬小产之事心中郁郁,也早早便散了朝。 唐松年一直到散朝后才知道宫中唯一有孕的许婕妤小产,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昨夜梦里的那句‘娘娘无子’。 一连数日,他都没有再做过类似的梦,尽管如此,他心里的不安却没有半分消减,直到这一晚,他沉沉睡过去之后,却做了一个教他醒来后都仍有几分心神俱裂的梦。 在梦中,他手持长剑和一名面目模糊的‘刺客’对打,一式一招均是毫无留情,每一招都意在取对方的性命。终于,他卖了个破绽,趁着对方上当之际狠狠地一剑刺向对方胸膛。 那人心口中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摇摇晃晃的,终于轰然倒地不起。 他提着长剑上前一步,正要再补上一剑,却听到对方悲愤地控诉:“爹爹,你为何要杀我?!” 凄厉的控诉声中,他的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当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他的心口像是被重锤击中一般,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宝、宝丫?!” “爹爹,你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我?!”眼前的女子,满脸悲愤,那仿佛带着血一般的控诉,绝望又不甘,望向他的眼神,尽是彻骨的仇恨。 “我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分寸大乱,拼命想要解释,拼命想要去为她止血,可却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爹爹,你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我?!” 唐松年骤然惊醒,一抹额头,满手的汗渍。 他余悸未消地拍拍胸口,只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到后面,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梦中那声声泣血的悲愤控诉犹响在耳边,字字泣血,句句带恨,教他一阵心神俱裂,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大叫出声。 我没有,我没有,我又怎么会伤害最疼爱的女儿!那是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宝般疼爱了多年的女儿,是延续他和挚爱女子血脉的女儿,他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跟前,又怎么可能值得伤害她! “夫君,你怎么了?可是口渴?我去替你倒碗茶来。”躺在他身边的阮氏感觉到他的动静,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打着呵欠便要起身。 唐松年一把拉住她,哑声道:“不用,我不渴,你不用起来。” 阮氏这几日为着嫡长孙的降生忙得团团转,正是困觉之时,闻言也不坚持,重又躺了回去,拉上锦被,倦意满满地道:“那你也再睡会儿,离起的时辰还早着呢!” “好。”唐松年低声应着,看着她阖上眼眸,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睡了过去。 他睁着眼睛望向帐顶,此时此刻,整个人却是格外清醒,并无半点睡意。 许淑妃…… 这日,唐筠瑶难得起了兴致要亲手做一个布艺老虎送给小侄儿,毕竟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小唐大人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布艺老虎,一整日不离手地各种折腾。 都说子肖父,说不定小侄儿也会像他的爹爹那般呢! 她的心中充满了动力,兴致勃勃地让碧纹给她找各种用剩下来的布头。 昨日贺绍廷便去了营里练兵,去之前便已经说过大概要两三日之后才会回来,故而此刻诺大的将军府就只有唐筠瑶一个主子在。 她正请教着碧纹要如何做布艺老虎,蓝淳便进来回禀,只道老爷过来了。 唐筠瑶倒是有几分意外,不过也没有多想,连忙收拾了一下便出去相迎。 “绍廷呢?”父女二人各自落了座后,唐松年仿若不经意地问。 “到营里去了,早的话明日才回来,慢的话估计要后日。爹爹可是有事要找他?” “倒没什么重要的,待他回来再说吧!”唐松年自是一早便知道女婿不在府上,他此番来也不是冲着女婿的,故而随意扯了个借口。 唐筠瑶并没有怀疑,兴奋地问他关于小侄儿近日的趣事。 唐松年便挑了些从阮氏口中听来的孙儿趣事向她道来,见她听得滋滋有味,更是深深地挤出了腮边的小梨涡,心思一动,突然话锋一转:“娘娘无子。” 唐筠瑶怔了怔,只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着问:“什么娘娘无子?” “也没什么,就是想到陛下成婚多年,宫中诸位娘娘至今无子,难免有些担心。”唐松年若无其事地回答,并没有错过方才她听到‘娘娘无子’四个字时,脸上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果然……他心中了然之际,却又生出一股悲凉之意,只是面上却半分也不显,相当镇定地与她闲话了小半个时辰才打道回府。 唐筠瑶隐隐有几分奇怪的感觉,不过并没有多想。 陛下膝下荒芜,朝中百官自然心焦,这她也是知道的。 不过她知道再过不久,宫中的丽妃和另两名位份不高的嫔妃会先后传出喜讯,及至上辈子她死前,宫中已经有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 想来这辈子就算不会完全一致,但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才是。 五公主生产那日,唐筠瑶闻讯便赶了过去,听到从产房里传出五公主那一阵阵痛呼声,脸色也有几分发白。 妇人生产竟是这般痛苦的么? 阮氏注意到她的脸色,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你先回去吧!离孩子落地还得等,你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先回去,这个时候绍廷想来也快要回府了。” “听你娘的,回去吧!”王氏也道。 “回去吧!孩子生下来的话一定头一个便让人告诉你。”林氏亦道。 唐筠瑶想了想也是,再望望站了满院的人,唐淮勉、林氏、阮氏、还有好些个她瞧着面善却一时又叫不出的妇人,甚至连宫里的太医也在候命,屋里也有宫里派来的得力接生婆子,她确是没什么帮得上的。 “那若是有什么事,你也要让人跟我说一声。”她不放心地道。 “好,娘都知道了,回去吧!免得绍廷回府后找不着你。” 唐筠瑶望了一眼白着脸背着手来回走动着的唐淮勉,而后又望望紧闭的产房门,这才告辞离开。 刚出了二门,迎面便看到皱着眉一脸凝重的唐淮周。 “你这是打哪儿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惊讶地问。 “从家里过来的。”唐淮周回答,顿了顿,又道,“我出门的时候,爹从外头回来。” “那你是被他逮住训了一顿?”她揶揄道。 “他若是训我一顿倒好。”唐淮周叹气,“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带着满脸怒容归来。你也是知道的,老头子就是只笑面老狐狸,纵然心里再恼怒,表面也绝对让人瞧不出半分怒意,似今日这般当真是平生罕见。” “这还不只,他还‘失手’砸了书房一只青瓷花瓶,如此失态,可见被气得不轻。” “而且……”唐淮周一双浓眉拧得更紧。 “而且我瞧着他倒像是心里积了怒火无处发泄的模样。” “可知他从何处回来?”唐筠瑶问。 “我特意打探过了,爹爹从岳父处离开时神情还是如常,去了一趟畅听楼回来之后才变得如此。” 畅听楼,芳宜?唐筠瑶一下子便想到了关键之处。 “他去见那个前朝余孽芳宜了!”唐筠瑶冷下了脸。 “那个余孽必定跟爹说了什么,能把他气成那般模样,也只有关于……”唐淮周望着她,意有所指。 “关于我的事。”唐筠瑶冷笑。 老头子是城府极深之人,能把他气得失了往日的冷静,也只有事关他最看重的家人之事,而芳宜能牵扯上的,也只有她而已。 “那贱妇从一开始便没有机会接触到你,伙同当年的妖道意图对你所做之事也失败了,能说什么刺激到爹爹?”唐淮周一时想不明白。 “自然是说些她妄想中之事,爹爹纵然清楚知道那些话都是假的,可关心则乱,情绪上自然难免会有起伏。你要知道,那芳宜被折磨了这般久,离疯也差不了太远,乍一看到‘仇人’出现,自然是什么恶毒的话都敢说。”唐筠瑶冷冷地回答。 “哥哥,你帮我想个法子,我要去见她一面。” “你想做什么?”唐淮周不答反问。 “自然是去戳破她的美梦!让她今后连白日梦都作不成。” 唐淮周一听便明白了:“你等着,我来想法子安排。” 诚如唐淮周打探到的一般,唐松年确是去了一趟畅听楼,看到了已经被折磨得几欲疯掉的芳宜。 这几年来,她每一日都听着百姓对荀氏皇族的各种谩骂,舞台上上演的每一幕戏,都把她的父兄描绘成十恶不赦、德行败坏的无道昏君,引来观众一阵阵破口大骂。 初时她还能强作冷静。不过一群刁民,历朝历代都有,若是荀氏一族重夺回江山,直接把他们打杀了,杀鸡儆猴,自然再没有人胆敢妄议皇族了。 可是慢慢地,随着这畅听楼人气越来越旺,来看免费戏的百姓越来越多,骂前朝昏君的人数也飞速成倍增长。 几乎所有观众,都用尽平生所知最恶毒的话语去咒骂她的父兄,咒骂荀氏皇族。她的强作镇定也渐渐被这长年累月的咒骂所撕裂,疯了一般尖叫着反驳,尖叫着咒骂回去。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她,没有人理会她,更加没有人知道,在这座京城最热闹的戏楼里,还关着一名前朝公主。 她白天和外面观戏的百姓“对骂”,夜晚则一声声咀咒着让她过得生不如死的唐松年。 她每一日都活在天底下最恶毒的咒骂里,咒骂已经成为她唯一可以做之事。 可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定期定时为她送吃穿用度的狱卒外,再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故而这一日乍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唐松年时,她未出口的咒骂顿时便堵了回去。 “是你?是你?!你还敢来?你还敢来?!”她疯了一般想要扑过去把眼前这个人撕成碎片,可全身却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唯有用那充满仇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唐松年也不在意,随手拂了拂衣袍,开门见山地问:“若是当年你们成功将小女之魂移入许家那姑娘身体里,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芳宜呆了呆,随即眸光大盛,整个人顿时陷入了癫狂当中,仿佛她当年真的成功利用唐筠瑶之魂,“救活”了真正的许汀若。 “怎么做?我会打小便培养她,把她卖到最杂最乱,也最肮脏的大户人家里为奴为婢,让她自小便在后宅的污淖中摸爬滚打,见识所有的阴私事、血腥事,彻底摧毁她的天真,摧毁她的良知。” “然后待她适应后再卖到另一户人家,重新再经历一回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让她一次次经历希望、失望、绝望,击溃她的自尊与骄傲!” 第132章 第132章 “一直到她从一轮又一轮的阴谋陷害当中活下来,习得种种阴暗手段,我便会以恩人之姿出现在她的眼前,夺得她的好感,取得她的信任,进而成为她最敬重、最信任之人,而后操控她,使她彻底为我所有!”芳宜眼中光芒愈发明亮,仿佛看到了眼前这仇人之女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情境,脸上洋溢着一阵快意。 唐松年袖中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努力压制着不停颤抖的身体,死死地咬紧牙关,免得控制不住自己,从而将眼前这恶毒妇人撕成碎片! “对了,我还会让她学只有青楼女子才会的房中术,教她一切勾引男人、讨好男人的手段!然后把她送入宫中,让她去迷惑赵氏逆贼!” “这么一个尤物,又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一定可以把赵氏逆贼迷得神魂颠倒,从而对她千依百顺!”芳宜脸上尽是疯狂的快意,越说越欢喜,越说便越是觉得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才是现实。 她成功地培养出一条美女蛇,这条美女蛇彻彻底底为她所用,不敢违逆她的话,唯她马首是瞻。 唐松年脸色铁青,额上的青筋却是频频跳动着,却还是平生最大的忍耐力按捺着,强迫自己不去打断她的话。 “我相信,打小便见识种种阴私手段,经历无数阴谋陷害的她,一定不负我之所望,在后宫当中厮杀出一片天地来!” “待她在后宫站稳了脚跟后,我便会让她慢慢通过赵氏逆贼插手朝政,一步一步掌控朝堂。”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望向早已难抑怒容的唐松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对了,唐大人对赵氏逆贼忠心耿耿,又怀一腔忧国忧民之热忱,必然不会放过此等迷惑君王,意图祸乱朝纲的奸妃,到时候父女相残,哈哈哈哈,父女相残,父女相残,父女……唔唔唔……放、放开,放开我……” 她得意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喉咙突然被人死死地掐着,那人力度之紧,掐得她根本透不过气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被囚的这几年也一直想方设法寻死,可如今死亡真正逼近时,她却害怕了。 死亡的恐惧迅速卷席而来,她拼尽全身力气想要把掐着脖子的那双大手拉开,可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唐松年眼中溢满了杀意,‘父女相残’四个字就如同一把钝刀,在凌迟着他的心脏,让他的理智几乎全失,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道:杀了她,杀了她,杀了这个罪魁祸首,杀了她! 在芳宜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暗暗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之气把他激怒时,从而惹来杀身之祸时,脖子上的力度终于缓缓地松开,而后她被人重重地一把推开,直把她摔得眼冒金星,几乎昏厥过去。 “咳咳咳……”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心头,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时发出一阵阵咳嗽声。 原来死亡竟是那样可怕之事…… 唐松年余怒未消,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望向她的眼神依然充满杀意,让仍在拼命调整呼吸的芳宜背脊一寒,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处去,全身戒备,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我还以为长公主殿下亦如你那些手下一般,是块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硬骨头。如今看来,竟是我看走了眼!”唐松年冷笑。 芳宜愈发把自己缩作一团,又恨又怕地望着他,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就怕又会把他激怒,真正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经历方才那一遭,她才深深地体会到,活着竟是一件再好不过之事。 忽地见唐松年朝自己这边迈出一步,她吓得愈发颤栗起来,想要离眼前这个化身地狱恶鬼之人远一些,可四脚早就已经脱力,根本移动不得。 “你、你想做什么?!” 唐松年一直行至离她一步之遥才停下脚步,眼神阴鸷,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不发一言。 虽是如此,却吓得她愈发抖得厉害,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一般,下一刻这猛兽便会扑过去把她撕成碎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头猛兽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彻底瘫软下来,额上更是布满了冷汗。 待心中无边的恐惧渐渐消去后,她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哭着哭着,她却又笑了起来,时哭时笑,似哭似笑的声音一直在屋里飘落着,久久不散。 而这一切,唐筠瑶并不知道。 五公主成功产下麟儿的喜悦维持不过几日,唐淮周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挑了一个贺绍廷不在府里的时机前来接她往畅听楼见芳宜。 “你要紧记,那毒妇虽说长年累月被灌药,四肢无力,很难攻击人,但是你也不可掉以轻心,莫要离她太近。”去的一路上,唐淮周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你放心。”唐筠瑶点头应下。 “还有,囚禁她的那间屋子,能够清楚地听到外头的声音,可外头之人却听不见屋里发出的声音。当然,我也会陪你一起进去……” “不,你在门外等我便是,我一个人进去,有些话,我想单独与她说。”唐筠瑶却不同意。 “宝丫,莫要意气用事。”唐淮周蹙眉。 “我不是意气用事。哥哥,你相信我,我有分寸。” 唐淮周见她一脸坚决,又知道她的性子,明白她这是打定了主意,唯有无奈地道:“也罢,我在外头候着,一刻钟,若是一刻钟后你没有出来,那我便进去。” “好,那就一刻钟。”唐筠瑶自然应允。 反正她又不是去聚旧,只把该说的话说了便走。 兄妹二人一路顺畅地来到囚禁着芳宜的那间屋子前,唐筠瑶不得不感叹,小唐大人当真有本事,竟然如此顺利便避开老头子,带着她来到此处。 “贺夫人,她就在里头。有什么事您按一下石门旁的这个开关,我们便会进来。”开门的狱卒恭敬地道。 唐氏兄妹这才注意到,房门右侧某处放着的那块拳头般大的圆石竟是一个机关,屋里之人只需使力转动圆石,屋外之人便会收到信号前来开门。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小小的一间屋子,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小机关。 “记得我说过的话。”唐淮周瞥了一眼角落处神情呆滞,对他们的到来全然不在意的芳宜,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妹妹一句。 唐筠瑶耐心地向他一再保证,直至看到石门重又掩上,她才朝木着脸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的芳宜走去。 石门掩上,不管是屋里的唐筠瑶,还是屋外的唐淮周,谁都不知道,与这屋子一墙之隔的另一处,有一道他们无比熟悉的身影正背手而立,静静地听着屋里的说话声。 “姑姑。”离得近了,唐筠瑶柔声唤。 芳宜置若罔闻。 “姑姑,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许筠瑶啊!”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朝她又走出一步,语气愈发的温柔。 芳宜终于抬眸望了过来,冷冷地道:“我竟不知唐姑娘什么时候改了姓。” 唐筠瑶轻笑,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不答反又道:“天底下不管什么男人,纵然表面再怎么正人君子,床笫之间都会更喜欢妖娆妩媚的女子。要做,便做人前最尊贵的贵妇,内帷中最媚惑的妖女!” “这话还是姑姑你教我的,难不成你不记得了么?” 芳宜心头剧震,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噢,是我记错了,教我这番话的不是这辈子的姑姑您,而上辈子的您!” 芳宜的心跳越发剧烈,厉声喝问:“什么上辈子这辈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筠瑶愈发笑得妩媚动人,眼波流转,端的是万般风情:“我上辈子是许筠瑶,这辈子是唐筠瑶,真是多谢姑姑与玄清道长如此费心,上辈子还替我保留了筠瑶这个名字。” 芳宜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上辈子?许筠瑶?” 紧接着,她又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说你上辈子叫许筠瑶?!” 叫许筠瑶的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叔的作法成功了,那是不是也能说明,在那个上辈子,她们…… “对啊,上辈子本宫叫许筠瑶,托姑姑您的福,劳姑姑您费心教导,又用尽心思把本宫送进宫里,更不惜代价助本宫登上后位。”唐筠瑶轻轻吹了吹光泽盈润的指甲,似笑非笑地回答。 “本宫,后位?!你当真当上了皇后?!”芳宜又惊又喜,完全不去想对方这番话是不是荒谬。 她被关得太久,又被唐松年日前那一番死亡威吓,满身的骄傲早已经折损。她迫切希望自己可以逃离眼前的一切,可是潜意识却又知道自己的余生只怕都要困在这四方天里。 如今唐筠瑶这一番听似荒谬,却字字句句都戳到她秘密的话,而这番话却又一再地暗示她有上辈子的成功,教她又怎可能不相信。 “当然,以本宫的手段,还有姑姑不遗余力相助,区区后位又有何难?”唐筠瑶缓缓地在屋里唯一的那张椅上坐下,落座的姿势既端庄又优雅,脸上虽是带着笑容,可眉宇间却尽是上位者的矜贵自持,一举一动亦是后宫嫔妃的作派,自幼便在深宫长大,后又曾在宫中任教习姑姑的芳宜如何认不出来。 “你当上了皇后,你果真当上了皇后!”她的脸上尽是狂喜之色。 “本宫当上了皇后,愈发印证了牝鸡司晨之说,姑姑想说的是这句话么?”唐筠瑶含笑问。 芳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僵住了,理智终于回笼,神情也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第133章 第133章 唐筠瑶轻拂了拂裙面,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两辈子了,姑姑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你这是什么意思?”芳宜脸色一变,虚张声势地问。 “姑姑怎也不想想,本宫既有本事斗倒后宫嫔妃,又有本事让陛下对本宫言听计从,更是自小经历数不清的阴谋陷害,被人背叛过,也曾背叛过人,难不成就凭你对本宫的那点小恩小惠,便能让本宫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 芳宜脸色几经变化,张张嘴欲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姑以为,抹杀了本宫孕育孩儿的机会,将来再怂恿本宫来一出狸猫换太子,把你荀氏后代送到本宫膝下充当嫡子,本宫便会尽心尽力,一心一意为他谋前程,让你们得以窃取赵齐江山?” “姑姑打的一手好算盘,却未免高估了自己的本事,高估了自己对本宫的影响力,更高估了本宫对折柳的信任!” 芳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眼中却是充满了惊骇。 理智回笼的那一刻,她便认定了唐筠瑶那番什么上辈子之话不过是想要诈自己的,可是随着对方越说越多,桩桩件件都说出了她曾经想要做,却没有机会去做之事,她的笃定便已经摇摇欲坠了。 有一些她可以说对方是从唐松年处听来的,可那番‘人前当贵妇,内帷为妖女’的话,却是她早些年辗转各地,见识了数不清多少内帷之争才得来的经验之谈,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可是如今唐筠瑶却将她这番想法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除了她确是有所谓上辈子记忆这个解释外,她真的不相信还能有什么可能。 还有折柳,唐筠瑶为什么会知道折柳的存在?为什么会猜得到自己对折柳的安排? 难道当真有那样的一个上辈子?而眼前的女子竟然比寻常人多了一辈子的记忆? 她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腾起来,猛然想到这辈子的处处不顺。若是眼前之人拥有两辈子的记忆,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她这辈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受挫。 从当年在东宫她挑拨自己和许汀琬的关系开始,每一回遇上她,自己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从来就没有顺利过。 “是你!是你!都是你在背后坏我的好事!”她咬牙切齿地道。 “不错,是本宫,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 唐筠瑶仿佛没有看到她难看的脸色,一步一步地行至她的跟前,不顾她的挣扎,用力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眸对上自己。 “姑姑不会以为,你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完全是因为当年没能成功以本宫之魂‘救回’真正的许汀若之故吧?” 芳宜紧抿着双唇,眼中充满了怨恨。 “其实姑姑你该庆幸妖道那回作法没有成功,因为,本宫若是成了‘许筠瑶’,你和你的人将会死得更惨!” 她的语气很轻柔,脸上也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可芳宜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恐惧,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了一般,身上也瞬间冒起了鸡皮疙瘩。 “姑姑知道本宫是怎么对付折柳和图衣的么?本宫让她们互相掌掴,谁打得轻,便拔掉谁的指甲。” “啧啧啧,你怎么也想不到吧?你最得力的两个下属,为了少受拔指甲之痛,拼了命一般往对方脸上甩劲。啪、啪、啪,你听听,听到没有?那一下又一下的掌掴声,多么清脆,多么动听啊!” 芳宜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怒目圆睁,疯了一般叫道:“毒妇!你这个毒妇!毒妇!!” “毒妇?这个毒妇还是姑姑你亲手调教出来的呢!”唐筠瑶以指尖轻轻地在她脸上滑过,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的恐惧与仇恨。 “姑姑想知道上辈子你那个好皇侄荀颉复是怎么死的么?”唐筠瑶松开她,用帕子擦拭捏过她下颌的手,不紧不慢地问。 “不、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芳宜颤着声音,用力捂着耳朵,不想去听,也不敢去听。 眼前这个不是人,是恶鬼,是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尽管如此,唐筠瑶那无比温柔,却也带着无比恶意的声音还是透过她的指缝,强硬地传入她的耳中。 “本宫当着你的面,命人剥开他的衣裳,割去他的子孙根,看着他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去又滚来,那惨叫声啊,啧啧,生生把地牢里的老鼠都吓跑了!” “那般俊俏的一个年轻人,走到街上,能引得无数大姑娘小媳妇芳心跳动,可在地上滚了足足半个时辰,活活痛死的时候,那张好看的脸蛋沾满了鲜血、汗水和泥巴,唉……真真是可怜见的。” “好好的一个玉人儿,竟是这般便痛死了,本宫难免有些怜惜,便命人把他的子孙根泡进药酒里,切下一半送给东狄王太后作为纪念。毕竟他侍候了那王太后多年,如今乍一去了,怎么也得给她留点纪念,你说对么?” “啊啊啊,你这个疯子,疯子!!”芳宜快要疯掉了,尤其是发现耳边竟然当真有啪啪啪的掌掴声,以及年轻男子的惨叫声,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绷到了极至。 “至于另一半嘛……自然是留给姑姑,好歹也是荀氏皇族最后的男丁,又与姑姑母子一场,姑姑每日看着它,便当是每日瞧见那个让你怀上骨肉的‘至亲’了,不是么?”唐筠瑶脸上的笑容透着几分诡异,压低声音,无比轻柔,一字一顿地道。 芳宜骇然,瞳孔急剧收缩,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嘭’的一声断了。 “你胡说,你胡说!”她尖声叫着,如同疯妇一般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唤着‘复儿’,一会儿又唤着‘皇兄’,每唤一声,便以头抢地,那呯呯呯的撞击声响在屋内,却又瞬间被她的尖叫声所掩盖。 唐筠瑶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她的额头渐渐渗出鲜血,鲜血越来越多,可她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 终于,她转过身去,抬手转动机关,紧接着,石门打开,唐淮周立即便冲了进来,紧张兮兮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她摇头,最后望了一眼仍旧用额头撞击地面的芳宜,迈步走了出去。 唐淮周看了看明显已经疯了的芳宜,神情若有所思,只是也没有多留,追着妹妹的身影也离开了。 片刻之后,另一道机关启动的声音响起,唐松年的身影便出现在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狱卒跟前。 “大人,您瞧她……”狱卒如同见了主心骨,连忙迎了上来。 “随她,若是不死,那便一切照旧;若是死了,记得往心口上多插几刀,免得她‘起死回生’,然后再扔到乱葬岗上。”唐松年冷漠地道。 “是。”狱卒拱手应下。 走出畅听楼,唐筠瑶深深地呼吸几下,看着不时有成群结队的百姓欢天喜地地往畅听楼走去,准备观看今日即将上演的新戏。 耳边尽是男女老少对新戏的议论,那一张张或是白净,或是粗糙的脸庞上,尽是欢喜与期待。 隔得一会儿,舞台上敲响一阵咚咚锵锵的声音,周围的百姓立即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快快快,开场了开场了!” “跑快些,去晚了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了!” “哎呀别推别推,我的鞋掉了……” …… “观众越来越多,每一场戏都那般受欢迎,如今不知有多少戏班子以进入畅听楼表演为荣,也不知有多少戏班子希望得到免谈居士写的戏本子。”唐淮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笑着道。 唐筠瑶轻笑:“免谈居士们该高兴极了。” 如今的“免谈居士”不再是唐淮勉一个人,还多了一个五公主。唐淮勉如今忙着给朝廷、给赵元祐赚钱,根本抽不出太多时间写话本戏本,五公主闲来无事,干脆便顶着他的名头写了一本戏本,没想到上演之后居然还挺受欢迎。 五公主从中得到了甜头,愈发写得兴起,偶尔还抓着唐筠瑶帮她想故事情节。 有好几回唐筠瑶看到“免谈居士们”头挨着头,叽叽咕咕地讨论着话本剧情,要多融洽就有多融洽。 “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那咱们便回去吧!”唐淮周没有问她和芳宜说了什么。 唐筠瑶点点头,才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蹙着眉,神情有几分迟疑:“哥哥,你说事情会不会太顺利了?” 唐淮周一怔,同样皱起了眉。 “不好!” “不好!” 须臾,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齐唰唰地回过身去,便看到了离他们不远的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正便是日前‘据闻’被芳宜气得砸了花瓶,有怒火无处发泄的唐松年! 唐筠瑶知道这下子坏了,飞快地与兄长交换了一记眼神,而后硬着头皮迎上前去:“爹!” 唐松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唐筠瑶被他望得心中愈发没底,唯有勉强扯了个笑容问:“爹爹你也是来看新上演的戏的么?” “嗯,爹爹也是来看戏的,看了一出……不怎么好的戏。”唐松年心中百味杂陈,少顷,沉声道,“回去吧!” 唐筠瑶心里不安,下意识地望了望唐淮周,却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回去再说。” 她无奈,唯有跟在唐松年身后一同回了唐府。 正文完 正文完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老头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会同时出现在畅听楼绝不会是巧合,说不定当初的盛怒而归也是他…… 想到这,她揉了揉额角,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只想到老头子因为关心则乱,故而会轻易便被芳宜的胡言乱语气到,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恰恰因为关心则乱,故而也会轻易便上了老头子的当,乖乖地踏进他的陷阱里,主动把自己的底细抛了个干干净净。 只不过……方才她对芳宜说的那些关于上辈子的话全是假的,全是故意气她,一步一步逼疯她的。 被囚禁了多年,每一日都活在谩骂当中,芳宜本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要逼疯她简直是轻而易举。 既然是假的,那自有回寰的余地。她暗暗思忖着。 “淮周,你去看看你媳妇和儿子,宝丫跟我进来。”到了唐府,唐松年吩咐道。 唐淮周不敢违抗,有些担心地飞快瞄了妹妹一眼,应下:“是。” 唐筠瑶却早就已经冷静了下来,微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跟嫂嫂说,我等会儿便去看她和小侄儿。” 唐淮周答应了声,看着她跟在唐松年身后进了书房才离开。 “爹爹,你是提前去畅听楼看戏了么?明明咱们离开的时候,畅听楼的戏才开始上演。”进了屋,也不待唐松年开口,她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主动问。 唐松年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少顷,捊着短须缓缓地道:“宝丫想是不知,在那畅听楼里,有一间屋子,是与囚禁那芳宜的屋子相通,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屋里的一切动静。” 唐筠瑶并没有太过意外,事实上,在回来的路上她便已经想到了。 那间屋子既然设有那个圆石小机关,必然也会有别的什么机关,以便让人监视屋里的动静。 只不过,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她竟然没有想到,说一句‘关心则乱’已经不能抵消她和小唐大人的愚蠢了! 他们先入为主,认定了屋外之人是听不到屋里的话,后来又‘关心则乱’无暇多想,故而才会轻易便上了老头子的当。 此刻听到老头子直言当中机关,她故作惊讶地道:“原来如此!那爹爹是听到我和那芳宜姑姑所说的话了么?” 唐松年望着她良久,望入她眼底深处,看到了她眼中的关心、孺慕,还有对自己的担心,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怨恨、愤怒。 事实上,他回想这些年,从她呱呱落地,及至如今嫁人为妇期间父女相处的种种。 他的小姑娘除了性子彪悍一些、蔫坏一些、爱耍赖一些、喜欢娘亲比喜欢爹爹多一些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异样之处,更加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伤害家人之事。 他的内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那浓浓的悲怆也渐渐地散去几分,表面却不显,垂眸呷了口茶,而后不动声色地道:“原来宝丫上辈子竟曾正位中宫。” 唐筠瑶吓得连连摆手,急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爹爹可不要乱说,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误会咱们狼子野心么?” 顿了顿,她又一脸正色地回答:“以爹爹的聪明,难不成想不到那些话都是我故意说来逼疯她的么?那日从哥哥处听说她曾把爹爹气得心口发痛,爹爹碍于身份不好对她做什么,我却是不惧的。” “胆敢伤害我的家人,我纵是豁出去,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说到此处,她的脸上布满了忿恨之色。 她话里话外对他、对家人的维护是那样的明显,唐松年心中一暖,那些莫名的悲怆顿时又散去了部分。 “爹爹是不是怪我说的那些话太过了?那些话我也是从三哥那里听来的。三哥和三嫂近来不是在构思新的戏本么?我说的那些对付坏人的手段,就是他们设计好打算写入戏本里的。”唐筠瑶有些不安地揪了揪袖口,偷偷地望他一眼,而后又飞快地垂下头去,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唐松年终于笑了。 装!你给老子继续装! 唐筠瑶又再偷偷抬头望过来,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机不可失,立即抓住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爹爹你不要恼嘛,以后我再也不敢了,真的真的再不敢了!” 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她立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谁若是再敢欺负你,我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唐松年没好气地瞪她:“快松手,快把我袖子扯断了!” “那你说不生气,不生气了我就放手。”唐筠瑶得寸进尺。 见他似乎想要强硬扯开自己,她大声道:“你若是用蛮力我就哭,使劲地哭,哭给祖母和娘亲听,你不信就试试看!” 唐松年终于被气笑了:“唐筠瑶你行啊!果然是我的好女儿,都会威胁爹爹了!” 唐筠瑶得意地抿嘴一笑,嚣张的小梨涡忽隐忽现,还故意地扯着他的袖口摇了几下,直把他的领口都扯弯到一边去了。 唐松年又好气又好笑,此时此刻,什么悲伤难过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好了,爹爹不恼,你这坏丫头!”他无奈地道,彻底拿这个耍赖又没脸没皮的女儿没辙了。 唐筠瑶见状愈发得意了,终于松开了抓着他袖口的手,眉梢轻扬:“爹爹难不成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唐松年随口问。 “女儿是上辈子的死对头。” 唐松年一愣,见她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笑容明媚又灿烂,带着一丝得逞的小心机,眉眼弯弯,不见半分阴霾与怨恼,尽是道不尽的得意与欢喜。 他突然便释然了。 什么梦境,什么上辈子,与这辈子的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眼前这个是他疼若至宝的女儿,而他的女儿,对他充满孺慕。 他轻笑出声,缓缓启唇:“不,女儿是上辈子的小债主,是这辈子的小棉袄。”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笑得更灿烂了:“爹爹你不要以为说我几句好话,我就会帮你瞒着娘你又偷偷藏了私房钱之事。” 唐松年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瞪着她欢笑着飞快跑出去的身影:“唐筠瑶你回来,你给老子回来!” 可回应他的,只是唐筠瑶那愈发清脆响亮的笑声。 啊呸,什么这辈子的小棉袄,分明还是一个小债主,一个小叛徒!哎呀不行不行,得赶紧把私房钱转移阵地才行,要是又让夫人搜出来可不得了! 他急得团团转,这下子别说什么上辈子之事,便连这辈子的‘小债主’也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心里只有他好不容易又藏下来的私房钱。 唐淮周看到妹妹脸带笑容地迈进来,终于放下了紧悬的心头大石,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她拉到一旁问:“你是怎么把此事给圆过去的?” “我没有圆。”唐筠瑶笑着回答。 她没有圆谎,因为天底下没有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谎言,谎言说得多了,总会有被拆穿的时候。 她只是把自己的真心敞开,让老头子看到她真正的心意,看到她对家人的在意。老头子若是当真怀疑她的上辈子,会让他耿耿于怀放不下的,也只有‘父女相残’。 她能做的,不是抹去他对上辈子的怀疑,而是让他把注意力放回今生,让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今生她是如此在意他这个爹爹,如此庆幸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 亲情与爱,完全足以抹去对他来说不过虚幻的上辈子骨肉相残。 有侍女端着飘散着诱人的浓郁的香味的鸡汤进来,那股香味飘入唐筠瑶的鼻中,却让她感觉一阵不适,随即便是肚子里一阵翻滚,不待众人反应,便‘哇’的一声转身吐得天翻地覆,也教正进屋来的阮氏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吃坏了肚子?还是……”阮氏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猛地抓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的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正被挽琴侍候着漱口的唐筠瑶愣住了:“好像有些日子没来了,具体多久我也不记得。” “你不记得,你身边的蓝淳碧纹难不成也不记得?”阮氏气结,忙让人去请大夫。 同样经历过的韦映竹一下子便明白了,眼中顿时充满了期待,轻轻扯了扯还是满头雾水的唐淮周,轻声叮嘱道:“可知妹夫在什么地方?快让人去请他来。” 唐淮周略一想便也明白了,自是安排人去请贺绍廷。 待贺绍廷急匆匆地赶来的时候,看到满屋之人都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便连向来沉稳的老泰山唐松年亦是如此。 唐淮周走了过来,直接往他肩上捶了一记,哈哈一笑,道:“恭喜你快要当爹爹,我也要当舅舅了!” 贺绍廷大喜,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大步走至满脸喜悦的唐筠瑶身边,拉着她的手,眸光明亮,声音却有几分颤抖:“他说的是真的么?我快要当爹爹了?” “真的,方才大夫已经诊过了,你快要当爹爹,我也快要当娘了!”唐筠瑶轻抚着腹部,无比欢欣地脆声回答。 她要当娘了,她终于可以当娘了!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让她欢喜的了。 她不用再羡慕别人,不用再夜半无人之时抚着平坦的腹部神伤,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孩子,一个延续她血脉的孩子。 贺绍廷喉咙一哽,险些没忍住落泪。 在长大后重遇她之前,他原以为自己此生便孤独终老,他亲缘极薄,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故而他再不敢强求。 是眼前这个女子给了他不敢想像的幸福,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一堆亲人,如今,她又孕育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幸福原来可以更加圆满。 阮氏使了个眼色,在场众人心神领会,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屋里的那对小夫妻。 唐松年最后一个迈出门槛,伸手拉上门之时,望了一眼一脸幸福地依偎在女婿怀里的女儿,嘴角微微上扬。 娘娘无子?可他这辈子却快要当外祖父了。 芳宜的死讯传来时,唐松年头也不抬,只是问了句‘可曾往她心口上插刀’,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便没有再理会,自有人按照他早前的吩咐,把尸首扔到乱葬岗。 良久,他阖上手中公文,上面是各地呈上的采选名录,新一轮的民间采选即将开始,在不久的将来,又会有一批年轻女子充入宫廷,或会埋葬深宫,或会一飞冲天,又或会平安终老。 梁皇后虽失宠,可陛下却也顾及她身为皇后的体面,该有的尊重还是会给的。继丽妃有喜后,后宫又陆续有两名嫔妃传出喜信,陛下的子嗣应该可以无忧了。 如今国库渐渐充盈,待女儿平安生产后,女婿便会领兵出征,除去国事,他操心的家事也有许多。 譬如还有儿子的前程…… 唐淮周殿试时的表现相当好,虽然没有进入一甲,但也得了二甲第六名的好成绩。 唐淮周被唤了过来,听到了爹爹对自己的安排时愣了愣:“太学?爹爹希望我日后专注研究学问?” 唐松年点点头:“你可明白为父作出如此安排的用意?” 唐淮周稍稍思索片刻,颔首道:“我明白。爹爹位极人臣,绍廷军中威名远播,三哥为陛下掌钱袋子,又贵为驸马,在外人眼里,唐府权柄滔天,满门显赫。” “你明白就好。淮周,你需谨记,这天下姓赵不姓唐,金銮宝座上那位可以世世姓赵,可百官之首却不能代代姓唐。” “自太宗皇帝始,朝中兵权便尽掌握在皇帝陛下之手,武将出征才从陛下手中接得虎符,还朝则归还兵权,故而绍廷虽威名远播,民间声望日盛,可却偏偏是最能让陛下、让文武百官放心的。” “淮勉虽有生财之能,可他却为当朝驸马,天子妹夫,五公主殿下与陛下兄妹情深,陛下爱屋及乌,对淮勉天然便会有一种信赖。” “然为父则不同,为父与邱仲、韦良同为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唐韦两府结亲,打破三足之势,陛下必然会偏向邱仲,这无关打压与否,全不过为君者的平衡之术。” “为父对你说这番话,并非让你对陛下心生怨责。事实上,陛下宅心仁厚,勤政爱民,乃是有道明君,然而为君者自有为君者之考虑,亦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这些,你需要明白。” 唐淮周郑重地点头:“爹爹放心,孩儿一切听爹爹安排,日后潜心研究学问,不会插手政事。” 唐松年捊须颔首:“那倒也不必,你只需心怀天下,心系黎民,关心时政,为之出谋划策并无不可。若是刻意远避反为不美。” “爹爹教导的是,孩儿明白了。” “回去吧!你那沈姓好友若愿意送妹进宫搏一前程,便也由他。若是耳聪目明,认得清时势,权衡得了利弊,后宫亦非龙潭虎穴。” “爹爹此番话,孩儿会转告旭昌兄的。” 唐氏父子的此番谈话,并无第三人知道,唐筠瑶如今安心养胎,对外头之事一概不理会。 忠勇大将军夫人有喜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京中各府陆续送来了贺礼。 唐筠瑶闲来无事翻看礼单,没有意外地看到了来自镇远将军府的。 “瞧着倒像是莫夫人准备的。”蓝淳探过头来看了一下,道。 这个莫夫人指的便是杜杏嫦。 早前镇远将军府招赘,杜杏嫦成婚,夫君姓莫。不管她当初是自愿还是被迫选择招赘的方式,反正杜家的血脉算是在她的身上得到了传承。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这几年杜诚忠再没有找过贺绍廷,想来也是放弃了认回儿子的念头。 唐筠瑶进门后,也是把镇远将军府视如普通的人家对待,逢年过节送礼回礼,彼此客客气气,不远不近,既不会惹人诟病,也不会让自己人心生不快。 她只是听闻自从成婚后,杜杏嫦便掌了镇远将军的家事,想来这几年两府可以维持表面的客气,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毕竟镇远将军府臭名远扬,若是再彻底把贺绍廷得罪狠了,只怕在京中再难立足。 因为女儿夫家并没有长辈,阮氏放心不下,便不时过府来。 这日她特意挑了唐筠瑶快要用膳的时辰过来,也是想要看看这挑嘴丫头用膳可老实,未曾进门便听到屋里传出女儿那骄纵的声音。 “我不喜欢吃这个,不要!” 紧接着便是女婿好脾气的回答:“可是昨日你不是说很喜欢的么?怎么……好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我给你换一样。” 她停下了脚步,也不进屋,也不让人通传,就这般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头传出女儿一会儿嫌弃这个菜味道淡,一会儿又嫌弃那个菜味道重,好不容易有个不重也不淡味道适中的,她又嫌弃雕的胡萝卜花不好看影响了胃口。 偏贺绍廷却是好脾气地哄着,不管她怎么嫌弃,都想方设法,说尽好话哄她吃几口。 阮氏听得直叹气,终于再也听不进去,猛地推门而入,朝着被贺绍廷搂着的女儿斥道:“多大个人了,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绍廷每日在外头忙活已经够累了,回来还要被你一通折腾,像什么样子!” 唐筠瑶被她吓了一跳,也不敢反驳,只用委屈的小眼神不断地往她身上瞄。 贺绍廷看得心疼,连忙道:“不要紧的,我一点儿也不累,大夫说了,有了身孕的妇人胃口确是会有所变化,是我自己粗心,总记不住她的喜好,不能怪她。” 阮氏抚额,没好气地道:“你便纵着她吧!这才几个月?便如此折腾人了,日后可还了得!” 贺绍廷笑了笑,神情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与满足,甚至还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 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他!阮氏叹气。 到了夜间,唐筠瑶躺在他身边,难得地开始反省自己,越是反省越是心虚,貌似她最近确是挺会折磨人的。 “对不住啊……”她靠着他的胸膛,小小声道。 “为什么要道歉?”贺绍廷不解地反问。 “娘说得对,你每日在营里练兵已经很累了,回来还要被我那般折腾。”她越说越沮丧。 贺绍廷这才明白,笑着握紧她的手:“宝丫,我甘之若饴。” 咦?唐筠瑶从他怀里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笑脸,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满足与欢喜。 “那我可以再骄纵一点吗?”她眼睛闪闪发亮,那点儿心虚瞬间便像一只小鸟,扑着翅膀扑喇喇地飞走了。 “可以,再多些都可以。” 妇人怀胎十月是一件相当辛苦之事,身为夫君自然要多多体谅,又怎么可能会怪她小小的骄纵呢! “那你去给我烤个地瓜,要烤得皮焦焦的。”唐筠瑶咽了咽口水,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贺绍廷愣住了,有几分犹豫:“大晚上的吃地瓜会积食,积食的话你会睡不好……” “我想吃,就想吃,好想吃!你方才还说可以的,这会儿又不肯,你说话不算话,欺负人。”唐筠瑶耍赖。 “好好好,我去我去,我这就去。”贺将军认命了。 他急急出门,吩咐下人去准备地瓜和炭火,如此动静,也吸引住了夜里睡不着干脆起床舞剑的范广。 范广一看他这般架势,便知道必又是那个刁钻的妖女夫人在为难人了,到底顾及她腹中孩儿,只嘀咕了几句‘真难侍候’便眼不见为净地走开了。 待贺绍廷捧着他亲手烤好的地瓜回到屋里时,却发现唐筠瑶早已经睡着了,也不知在做着什么好梦,唇边还带着甜甜的笑容,看得他心中溢满柔情,忍不住伏下身去,在那张诱人的睡颜上亲了亲。 唐筠瑶养胎的日子其实并不算太难过,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得很,并不怎么折腾人,也让前来看望她的五公主羡慕不已。 “这孩子可真会心疼人。” 唐筠瑶得意又满足:“那是自然,我的孩子不心疼我心疼谁!” “偏你能!”五公主没好气地啐道。 唐筠瑶更加得意了。 五公主懒得理她,问:“严小五可有来信?” “这个月的还没有来,不过想来也在路上了,她上回还在信上说,等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回京看望呢!” “小丫头片子学会说谎了呀!明明是怕了被爹娘抓着她议亲才想躲开的,偏要打着看孩子的幌子。”五公主笑道。 唐筠瑶也跟着笑了。 一眨眼的功夫,阿妩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许昭仪被禁足了,啧,真是风水轮流转,上回是胡丽妃被禁足,这回轮到她。就是不知这回胡丽妃会不会承胜追击,一下子把她彻底打沉下去,再翻不了身。”闲话间,五公主当看笑话般提到了后宫中胡许之争。 “丽妃临产,想来抽不出太多功夫对付她。不过如今新人进宫在即,待她解禁出来时,宫里只怕已经变了样。”唐筠瑶不在意地道。 也是经历了这辈子她方知,原来不用和别的女子争夺夫君的宠爱,是一件多么幸福之事! 她的夫君是她一个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这种感觉着实太好了! “也对,其实皇嫂只需要坐山观虎斗,什么也不用做,自可收渔翁之利。她是父皇生前亲指的豫王妃,又是故靖国公外甥女,她的后位稳如泰山,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五公主感叹道。 唐筠瑶微微一笑。 是呢!后位稳如泰山,上辈子赵元祐再怎么闹着要废后,可最终也废不了。平常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的朝臣们,在此事的态度上却是高度的一致——那就是绝不同意废后! 可现在这些……关她什么事呢? 忠勇将军府的大姑娘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降生的,唐筠瑶被折腾了一日一夜,在听到婴孩落地的哭声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强撑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看了一眼被阮氏抱在怀里的女儿,而后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待她睁眼醒来的时候,却看到贺绍廷居然似模似样地抱着女儿在屋里踱着步,看着他脸上那初为人父的满足与欢喜,她不禁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知道他必不会嫌弃她生的是女儿。 抱着孩子的贺绍廷感觉到背后温柔的注视,回身一看,顿时又惊又喜:“你醒了?” “不公平。”他刚抱着女儿坐到床沿上,便听到自家夫人略显不满的娇嗔。 “什么不公平?”他不解。 “小侄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娘硬是让我用枕头假当孩子抱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肯让我抱小侄儿。怎的到你这里,便这般轻易把女儿给你抱了。”唐筠瑶忿忿不平。 “说什么傻话!”正走进来的阮氏闻言哭笑不得。 唐筠瑶噘着嘴还是觉得相当不公平,只是当贺绍廷把那小小的襁褓放到她怀中时,那点儿不满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怀里这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孩子,是她的女儿…… 她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幸福迅速卷席而来。 “她长得像你。”贺绍廷坐在她的身边,望着眼前这一大一小,只觉得此生终于圆满了。 “除了性子不像,她比你小时候乖巧得多,不像你那般闹腾,想来是像爹爹。”阮氏笑着道。 唐筠瑶脸都垮了,不依地道:“娘,不许在我女儿面前说我不好,这让我脸往哪儿搁呀!” 阮氏轻笑:“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使性子闹腾人!” 初为人父的贺绍廷却没有太多时间留在京城,按照原地的计划,在女儿满月之后,他便从景昌帝赵元祐手中接过了虎符,带着对家人的眷恋,义无反顾地出征,去完成先帝的遗愿。 临行前,唐筠瑶抱着已经长得玉雪可爱的女儿,亲自把他送出了院门。 “此番你出征,我与女儿不便相送。但是你记得,待你得胜回朝那日,我们母女必定在城中相迎。我们,等着那一日!” 贺绍廷没有说话,只是回身把她们母女一起拥入怀里,低低地在她耳边道了句‘等我’,而后深深地凝望着她们良久,似乎要把她们的模样刻在心上,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唐筠瑶轻咬着唇瓣,看着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骏马便驼着他跑出好长一段距离。 眼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喉咙一哽,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追出去,忽又见他突然勒住了马转过身来,朝着她扬了扬手。 她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是看着阳光下那张夺目的俊颜,突然便觉得心安了。 她握着女儿小小的手,朝着那人扬了扬,唇畔带笑,一直到那人终于不舍地再次转身,策马消失在视线里。 三年之后,唐府的花园里。 唐筠瑶一边与唐淮周说着话,一边前去接女儿。 突然,透过繁茂的花枝,她听到唐松年那熟悉的声音—— “我各问你们几个问题,回答正确了奖一颗,回答错误了看着我吃一颗。” 咦?这话好生熟悉? 她一下子便止了脚步,顺带着拉住唐淮周的手,不让他前去打扰。 “好——” 随即便是三道奶声奶气的回答。 “今早岳母送来了一篮子葡萄,爹爹想来是把它们分给孩子们。”唐淮周一听便明白了,解释道。 唐筠瑶却没有理会他,竖起耳朵细一听,便又听到唐松年沉稳的声音。 “昭哥儿先来,《三字经》头四句怎么念?” “我知道我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唐淮周的儿子,四岁的昭哥儿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唐松年捊须微笑,将一颗晶莹的葡萄放到他跟前的小木兜里。 昭哥儿兴奋得小脸蛋红扑扑,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到瑞哥儿了,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松年又望向唐淮勉与五公主的儿子瑞哥儿。 “从前有个融四岁了,他有个梨子,让给了哥哥。”瑞哥儿奶声奶气地回答。 又转身对昭哥儿说:“哥哥,我也把自己的果子给你。” 唐松年:“……” 虽然解释得有点儿怪,不过让果子这行为却是值得嘉奖,故而他笑着道:“回答正确,给一颗果子。” 瑞哥儿高兴地接过了果子,望着那诱人的小果子咽了咽口水,依依不舍地递给昭哥儿:“哥哥,给你。” 昭哥儿摆摆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不要,瑞哥儿吃。” 瑞哥儿捧着果子咧着小嘴笑了。 唐松年微微一笑,终于望向年纪最小的外孙女,语气充满了诱哄:“外祖母与外祖父,妞妞更喜欢谁?” 小妞妞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软软糯糯地回答:“外祖母……” “回答错误,没有果子!” 真是个小坏丫头,白疼她了! 唐松年毫不客气地把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紧接着,便是小妞妞“哇”的一下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得他险些没被噎着。 “哎呦我的小心肝,你别哭,别哭啊!” “呜哇哇哇哇……” “小祖宗小心肝,你别哭,你哭得外祖父心都碎了,别哭别哭,都给你,果子全都给你!”唐松年手忙脚乱地抱起外孙女直哄。 “呜哇哇哇……” “别哭了,你瞧,都给你了,全都放到你小兜兜里了,你瞧,是不是?”唐松年连忙把石桌上的葡萄一古脑地放进小丫头的木兜兜里。 见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哭声总算是小了,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呜哇,我要果子,我要果子!”昭哥儿突然惊天动地地嚎了起来,紧接着瑞哥儿也学着他的样子,仰着脖子干嚎起来。 “哎呦,你们两个凑什么热闹。”耳边尽是孩子们的哭声,唐松年只觉得头都疼了。 “小祖宗,哎哟,我的小祖宗哟,莫闹了,莫闹了……哎呦,快,快去请夫人和少夫人!”终于,在耳朵都快被魔音震聋的那一刻,他再也顾不上那般多,大声叫人去请救兵。 花丛后,唐筠瑶与唐淮周兄妹俩笑弯了腰。 笑着笑着,唐筠瑶突然便愣住了。 不对啊,当年她怎么就想不到哭这一招呢? 她望向折腾得唐松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子的女儿,良久,无奈地笑了。 她当年真是个笨蛋! “走吧!让他们继续闹。”唐淮周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不厚道地道。 她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同时望望急得满头大汗直叫救兵的唐松年,相视一笑,静悄悄地离开。 “前方战事顺利,若是继续如此保持下去,不出两年,绍廷便可以回来了。”唐淮周道。 “我知道。”唐筠瑶微微一笑。 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贺绍廷一直知道,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不但是因为他要完成先帝的遗愿,也是因为京城中还有他的妻女在等着自己回去。 这几年来,他身受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挺过来了,待夺回被外敌占去的最后一座城池,他站在城门上,望向京城所在的方向,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军得胜回朝当日,自踏入京城的那一刻,他的注意力便一直留意着两侧的茶楼,一直到看到某处熟悉的位置,有几道穿破人群的声音—— “爹爹!爹爹!大将军爹爹,大将军爹爹!” “小姑丈,大将军小姑丈,哎呀,太厉害了!” “小姑丈!太棒了,哎呦别挤别挤,我快看不见了,小姑丈我是昭哥儿,是你最棒棒的外甥昭哥儿!走开走开,瑞哥儿别挤,哎呦,疼死我了!” 看着那几个孩子又叫又跳,他的视线逐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几分熟悉,而后视线止在那个粉雕玉琢,兴奋地朝他挥手叫爹的小姑娘身上,看着她那张肖似某个人的脸,笑容愈发绽了开来。 片刻之后,那几名孩子的身后出现了一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娇美容颜,他一怔,眼中的柔情彻底溢了出来。 隔着人山人海,他定定地望着那个人,少顷,缓缓启唇:“宝丫,我回来了!” 番外一 番外一 唐筠瑶进门来的时候,便看到湘妃榻上大眼瞪小眼的那对父女。 五岁的贺妞妞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好奇地盯着眼前陌生的爹爹。 片刻,她的视线从对方那张黝黑的脸渐渐往下移,落到他搭在膝头的大掌上,想了想,偷偷把自己的小手伸过去比了比,而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好大的手!” 贺绍廷微微一笑,任由她抱着自己的大掌比划,而后又看着她把那泛着肉涡涡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处,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他心口一震,感受着掌心处那软绵绵的温热触觉,大掌轻颤了颤,眼睛也渐渐有几分湿润。 贺妞妞没有察觉爹爹心中的激荡,又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一一和爹爹的比了比,而后抠着他掌中的厚茧,一边抠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就像是两轮新月。 贺绍廷凝望着眼前这张极似唐筠瑶的小脸,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安平县衙的那个蔫坏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笑起来也像她一样,眉眼弯弯,笑声清脆得如同摇响的银铃,让人听见了也不禁会心一笑。 他轻轻地合上双掌,同时也把那双肉嘟嘟软绵绵的小手包在掌中,而后听到小姑娘‘呀’了一声,抬头望向他,眼睛扑闪扑闪着,小嘴微微噘着。 贺绍廷握着她的小手,柔声问:“妞妞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你是爹爹!”小姑娘脆声回答,而后又有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舅舅给我画过你的样子,我都记得呢!” 那声清脆响亮的爹爹传入他的耳中,也教他喉咙一哽,眼中再度氤氲了湿意。 “打她会认人开始,哥哥每年都给她画一幅你的画像。”唐筠瑶看了片刻,终于走了过来,解释道。 “难为他想得周到。”贺绍廷心中一热,哑声道。 “不过爹爹比舅舅画的要高,要厉害,也要好看!爹爹是最最厉害的人,比舅舅,比三舅舅还要厉害,就跟外祖父一样厉害!”贺妞妞愈发清脆响亮地道。 唐筠瑶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肉脸蛋:“是是是,你爹爹最最厉害了!” 小姑娘捂着小嘴直乐。 贺绍廷看得心中欢喜,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把她抱起。 身体凌空的那一瞬间,小姑娘吓得一声尖叫,随即抱着他的头欢快地笑了起来。 “快快快,快把她放下来了,这丫头是个人来疯,小心她缠着你一直要举高高。”唐筠瑶忙道。 “爹爹再高些,再高一些!”贺妞妞在爹爹怀里不停地跳着,清脆的笑声不停地溢出。 贺绍廷错过了她成长的几年,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又哪会拒绝她这小小的要求,立即又把她高高地举起,引来小姑娘一声响彻屋顶的尖叫。 唐筠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干脆随他们了。 父女俩闹了一会儿,贺妞妞对爹爹本就不多的陌生感便彻底消失了,连最喜欢的娘亲也不要了,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爹爹身后进进出出,教贺绍廷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不管是否出于本意,他到底还是错失了女儿成长的几年。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贺妞妞也揪着爹爹的衣角不肯撒手,硬是要爹爹喂。 唐筠瑶没好气地道:“明明都会自己吃了,怎还让人喂!” “不嘛不嘛,就要爹爹喂,就要就要!”贺妞妞用着甜糯糯的小奶音软软地撒着娇,这下子,别说只是让他喂饭,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贺绍廷也会想法子帮她摘下来了。 唐筠瑶看着他笨拙又专注地喂女儿用膳的动作,一匙羹米饭起码会掉落一半,可小姑娘却吃得眉开眼笑,连最最讨厌的胡萝卜也咬了一口。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掩饰着脸上的笑意。 夜里该就寝的时候,小姑娘还揪着爹爹的衣角不肯放:“我要跟爹爹一起,要跟爹爹一起嘛!” “不行,回你自己屋睡去!”唐筠瑶虎着脸,一口拒绝。 “我把我的屋子和小床让给你,你把爹爹让给我好不好?”小姑娘仰着脸恳求。 “不好!”唐筠瑶一副毫无商量余地的模样。 小姑娘没辙了,遂将求救的眼神投向爹爹,糯糯地唤:“爹爹——妞妞想和爹爹一起嘛!” 贺绍廷被她这声爹爹唤得心都软了,张张嘴想要求情,却收到了自家夫人一记恶狠狠的警告眼神,瞬间便把话给咽了回去,同时一脸抱歉地望了望女儿。 小姑娘见状,知道再没有法子了,唯有耷拉着脑袋,被强忍着笑意的碧纹牵着小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片刻之后,唐筠瑶便听到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叹气:“唉,看来最最厉害的人还是娘亲呀!” 唐筠瑶哭笑不得,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待她回身看到贺绍廷那满脸的温和慈爱,不由得抱怨道:“你不知这丫头胆子大得很,前些日嫂嫂带着她和昭哥儿几个到园子里玩耍,在树底下纳凉的时候,一条毛茸茸的虫子从树上掉下来,恰好掉在嫂嫂的裙面上,把她吓得不轻。” “偏这丫头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还笑呵呵地走过去把那虫子抓起来。” “还有上回,哥哥先把昭哥儿从马车上抱了下去,这丫头竟然想也不想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若不是长风眼明手快把她抱住,还不知该摔成什么样子呢!” “如此胆大包天的丫头,也不知道像谁。” 贺绍廷耐心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听到此处不禁笑了。 女儿像谁?当然是像她的娘亲啊! 本来以为只是模样像,如今看来,性子许也是有几分相像的。 “你笑什么?”唐筠瑶看到他脸上的笑意,狐疑地问。 贺绍廷当然不会如实招来,唯有拢嘴清清嗓子,转移话题:“这几年辛苦你了。” 养孩子可不是养小猫小狗,可操心之事可多着呢!就算有下人侍候,也有岳父一家照顾着,可身为娘亲,要付出的心血必定只会多不会少。 唐筠瑶被他这般专注的眼神望着,又看到他脸上的愧疚与感激,不知怎的便觉得有几分委屈了。 “是很辛苦,你不知道,妞妞一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一直不退,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的,若不是有娘亲和嫂嫂她们帮补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做了娘亲,才知道养孩子的辛苦,看着原本活泼好动的女儿病得奄奄一息,她的心都揪起来了,恨不能以身相代。 贺绍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拥着她在怀,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年教养女儿的种种不易,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酸涩。 “不过你回来了,我也就什么也不担心了。”唐筠瑶在他怀里轻轻挣了挣,而后怀着他的脖颈,含笑道。 “是,以后一切都有我。”贺绍廷搂着她的腰,回答。 “不过你答应我,可不许什么事都纵着她,她已经有了对她千依百顺的舅舅,连爹爹对她也是疼爱得紧,若是再加上一个你,小丫头还不知会怎么无法无天呢!”唐筠瑶又叮嘱道。 “好,都听你的,不会什么都纵着她。”贺绍廷沉声保证。 事实上,男人,尤其是恨不得化身慈父的男人,他的保证真的不可信。 唐筠瑶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前方那个心甘情愿地充当‘人肉轿子’,让女儿坐到他肩上撒野的男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贺妞妞放肆的笑声,她再度叹息一声:“也不知这丫头的性子到底像谁?” “像谁?当然是像你啊!”阮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恰恰便听到她的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像我?娘你别有了外孙女便不要女儿了,什么都往我身上套,我小时候可比她听话多了,也乖巧懂事多了!”唐筠瑶坚决要为自己正名。 开什么玩笑,那个敢捏着虫子去吓人,敢压着孔雀拔羽毛,敢跟着表哥们四处淘气闯祸的小坏丫头像自己?怎么可能?!她小时候可从来不会惹事,最最安分,也是天底下最最让大人们放心的乖孩子了。 阮氏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比她听话,比她乖巧懂事?亏你说得出来!” 唐筠瑶假装没有听到。 “娘,娘!你看,你看……”贺妞妞响亮的叫声传了过来,她望过去,便见小丫头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小手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正欢天喜地地朝她跑来。 小丫头的身后,是一脸紧张的贺绍廷:“妞妞,不要跑得这么快,不要跑得这么快,小心摔着!” 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扬起了笑容,弯下身张开双手,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儿。 “娘,这个好看,给你!”贺妞妞把手中那把野花一把塞到她的手中,红扑扑的脸蛋上则是讨好的笑容。 唐筠瑶笑着接过,顺带着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多谢妞妞!” 贺妞妞美滋滋地笑开了。 阮氏好笑地摇了摇头。 外孙女何止淘气的性子像娘,连哄人的手段也如她娘小时候如出一辙。 她笑叹一声,望了望女儿这一家三口,静静地离开了。 番外二 番外二 贺绍廷得胜回朝,交还虎符,景昌帝赵元祐龙颜大悦,亲率文武百官前往太庙,将收复失地这个天大的喜讯禀报了先帝。 随即,景昌帝正式下旨,册封忠勇大将军贺绍廷为忠勇侯。 这个侯爵虽然比上辈子来得晚了些,不过唐筠瑶却是半点也不在意,因为若是按上辈子的轨迹,贺绍廷早就已经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病逝’东征路上。 可是如今,他却将近而立之年。 上辈子这个时候,身为许淑妃的她也已经“病逝”了,可这辈子,她却妻凭夫贵,成了大齐最年轻的侯夫人。 她望着铜镜里一身侯夫人仪服的自己,微微扬了扬嘴角,而后又低头望向揪着她的裙裾,正仰着小脸蛋好奇地望着她的小妞妞。 贺妞妞还是头一回看到娘亲这般盛装打扮,眨巴眨巴眼睛,甜糯糯地拍起了马屁:“娘亲真好看!” 唐筠瑶轻笑,捏了捏小马屁精的脸蛋,牵着她的小手出了门:“娘亲和你爹爹要进宫谢恩,妞妞在外祖父家里要听话,可不许淘气,爹娘从宫里出来后便去接你一起回家,知道么?” “知道了!”贺妞妞乖巧地应下,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又问,“娘,宫里是什么地方?好玩么?” “宫里是你三舅母以前住的地方,你三舅母在那里住的时候好玩,如今就不好玩了。”唐筠瑶随口回答。 “哦——”贺妞妞拖着长长的尾音,相当聪明地回答,“宫里不好玩了,所以三舅母便搬到了三舅舅家,和三舅舅瑞表哥他们一起住。” 唐筠瑶忍俊不禁:“是呢!” 贺妞妞得意地抿了抿小嘴,看到贺绍廷的身影出现时,立即挣开娘亲的手,欢呼着朝他扑过去:“爹爹!” 贺绍廷飞快上前,一把将扑过来的小丫头接住,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引来小丫头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这几年来,除非必要,否则唐筠瑶轻易不会进宫,甚至与各府夫人小姐们也极少来往,此番进宫也不过是依规而为。 她依足规矩向上首的皇后梁毓嫣行了大礼,得到了一声淡淡的‘免礼’后便垂手侯立一旁,听着梁毓嫣用那平静无波的声音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她告退了。 从她进入凤藻宫到离开,连一刻钟的时间也不到。 事实上这几年梁皇后深居简出,虽不得宠,但是该有的体面也是有的。唐筠瑶只是觉得意外,这辈子的梁毓嫣居然活得比上辈子久,上辈子她可是早早就病死了的。 她想,或许是因为这辈子的景昌帝并不似上辈子那般,对她厌恶至深之故吧! 这几年后宫当中,已育有一子一女的胡丽妃一家独大,原本的昭仪许汀琬还能与她争一争,可几个回合下来便渐渐不敌,又因宫中陆续有新人进来,许汀琬的宠爱便愈发薄了,早就不是胡丽妃的对手。 宫里除了宠爱最盛的胡丽妃外,后进宫的夏才人、孙婕妤、沈婕妤,黄充媛亦有宠,四女算是平分秋色,彼此间自然亦会有所争斗。 唐筠瑶有时听着五公主闲话一般说着后宫的争宠,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梁毓嫣还活着,凭她的身世背景,以及朝臣们的支持,后宫自然不会有什么后位之争。 那沈婕妤,自然也不会像上辈子这个时候的她那般,被册立为新的皇后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因为梁毓嫣失宠多年,胡丽妃初时还能对梁皇后保持着表面的尊敬,在景昌帝赵元祐跟前也一直维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一面。 可随着日子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帝后之间有时候甚至数月不曾见过面,她便渐渐松懈下来,更是认定梁毓嫣这辈子都翻不了身,那些表面功夫也不再以前那般尽善尽美,以致有一回在赵元祐跟前,言语间对皇后梁毓嫣颇为不敬,让赵元祐甚为不悦之余,对她也大为失望。 此消彼长,赵元祐对胡丽妃失望,自然便对身为皇后却要受嫔妃委屈的梁毓嫣添了几分愧疚,故而最近他不但恢复了逢初一十五到凤藻宫的惯例,还不时有赏赐下来,切切实实打了胡丽妃一记耳光。 走出宫门的时候,她一眼便看到背着手侯在马车旁的贺绍廷,笑容不知不觉便扬了起来。 夫妻二人前往唐府接女儿,才刚进了仪门,远远便听到了贺妞妞和昭哥儿瑞哥儿太过于欢快的笑声。 待竖起耳朵细一听,还能听到一阵‘嘎嘎嘎’的鹅叫声。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根本不用看,便可以知道小丫头必定又淘气了。 唐贺两府小一辈里只得贺妞妞一个姑娘,五公主自打生下长子瑞哥儿后,年初又诞下了次子,让一心想要女儿的她好不失望,每回见了玉雪可爱极肖当年的‘小肉包’的贺妞妞,便恨不得把小丫头抱回去。 听到女儿的笑声,贺绍廷脸上便不由地漾起了笑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往笑声传来的方向而去,果然便看到不远处,贺妞妞和昭哥儿、瑞哥儿三个小不点,正追着一头大白鹅。 那大白鹅居然不咬人,还被他们追得四下逃窜,发出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嘎嘎嘎’叫声。 “上一回受到如此待遇的是五公主新得的孔雀。”唐筠瑶无奈地道。 “看吧,小坏丫头不从这头白鹅身上拔下几根毛来必不会罢休。” 贺绍廷失笑。 唐筠瑶又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小坏丫头三岁的时候还拔了爹爹的胡子,疼得爹爹足足大半年不敢再抱她。” 想到唐松年当时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样,她却又有几分忍俊不禁。 尤其是接下来的那大半年,明明对那软软糯糯的粉团子爱得不行,可偏偏心有余悸不敢伸手去抱。也让她暗中看了不少笑话。 也是从女儿身上,她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当初当小孩子当得有多失败! 她竟然白白浪费了身为小孩子时特有的、无往不利的武器——哭! 瞧瞧,小坏丫头只要一哭,老头子别说再不敢不给她果子吃,更是恨不得把她当成祖宗一般哄着,要什么给什么,简直是千依百顺。 而她当初呢? 往事不堪回首便是了! 远处正追逐着大白鹅的贺妞妞,一看到爹娘的身影,白鹅也不要了,立即欢呼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脆声叫着:“爹爹,娘……” 贺妞妞六岁的时候,贺绍廷本来是打算带着妻女回乡,一来是重新修整贺氏祖坟和田氏的坟,二来也是想着探望多年未见的表姐芳姐儿一家。 哪里想到王氏突然病倒,病情来势汹汹,也打断了他的计划。 得知祖母病倒,唐筠瑶忽匆匆地回去探望,进了王氏的屋子,正要转过屏风,便听到里头传出王氏带着几分哽咽的低哑声音。 “松年,你是不是还在怪娘?怪娘当初偏袒你大哥,这几年又瞒着你偷偷给你大嫂她们送东西。” 屋里,唐松年沉默片刻,望着白发苍苍的娘亲,终于叹息一声道:“大哥自幼失母,你既为后母,多看顾些也是人之常情。当年我年纪尚小,难免会有所怨怪,可随着年纪渐长,又为人父,自然明白了为人父母者的不易,又岂会一直怪你。” 他顿了顿,缓缓地又道:“况且,这府里有什么事哪里瞒得过我去。” 王氏一愣,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你都知道?” 唐松年微微一笑:“当然知道。” 王氏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我明白娘的意思,娘这些年暗中帮扶大嫂,虽有怜惜大嫂不易之意,但也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不愿我担一个薄待嫡兄的名声。” 王氏眼睛有几分湿润。 “你别多想,如今周哥儿媳妇又怀了身孕,说不定这回可以给你生一个如同当年的宝丫、如今的妞妞一般可爱的重孙女,难不成你便不想看着重孙女的出生么?” 王氏抹了抹眼中泪意,闻言忙道:“想,我想,我想看着重孙女的出生。” “还有一事,淮耀也成亲了,兆勇筠瑜一家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轨,日子虽不如以前富足,但却能靠双手赚得温饱。这几个孩子的成长,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你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再为他们担心呢!” 唐淮耀流放期满,并没有选择回京,而是和陈兆勇唐筠瑜一家另寻了一处偏远小镇重新开始,彻底远离了曾经的一切。 “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都是有后福的孩子。”王氏终于笑了。 劝慰了生母,唐松年背着手走出来,便对上了唐筠瑶含笑的表情。 他挑了挑眉,而后捊着短须不紧不慢地道:“我道是哪个呢,原来是宝丫。许些日子不见,宝丫瞧着仿佛清减了些许,虽说童言无忌,可一番慈母之心不被女儿接受,着实令人唏嘘。不过我儿莫要忧心,食物卖相纵然再差,本质也是食物,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美如画。”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一脸感激地道:“劳爹爹挂念。” 顿了顿,无比关切地道:“听闻爹爹近来囊中空空,女儿深感不安,愿偷偷奉上白银十两以表孝心,免教爹爹再度空劳无成。毕竟书房清冷,孤枕着实难眠,爹爹纵然渐已习惯,可女儿到底于心不安。” 唐松年呼吸一顿,愈发笑得温和。 小狐狸! 唐筠瑶笑眯眯地回望着他。 老狐狸! 番外三 番外三 “严小五是个大笨蛋!” “严小五是个大大笨蛋!” “严小五是个大大大笨蛋!!” 严家小四自有记忆起,便隔三差五被自家的笨蛋妹妹气得跳脚,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骂人的措辞也逐渐升级。 “严小五是个大大大大笨蛋!!” 终于,这一日,他的措辞又双叒叕升级了。 “小五又做了什么?”严三郎头也不抬,照旧翻阅着手中书卷,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那个笨蛋把她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街头的骗子!气死我了,人家随便说一句可怜的话,她便傻乎乎地相信了,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笨的孩子,笨死了!”严小四气得不行。 “上回也是,隔壁那个小胖子拿块石头骗她,说是可以孵出有好看羽毛的小鸟,让她用桂花糖去换,她居然当真便拿糖去换了!” “还有上上回……” 十一岁的严小四气上心头,还趁机翻起了旧账,越说越是气,用力跺了好几下脚。 比他长一岁的严三郎抿了抿双唇,也想到了妹妹这些年所做过的“蠢事”,长长地叹了口气,摊着手掌一脸无奈地道:“那又能怎么办呢?再笨也是咱们家的,只能受着呗!” 严小四一听,愈发气了,啊啊啊地乱叫了一阵,用力扯了扯头发,吼道:“严小五是个无敌大大大笨蛋!” 乖巧地被娘亲牵着往屋里走的严小五,听到四哥这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深深感受到了四哥的嫌弃,顿时委屈地扁了扁小嘴。 蒋氏看看女儿,又听着儿子愤怒的吼叫,料想小丫头必定又做了什么气到了儿子,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自嫁入严家后,她一连生下四个儿子,夫妻二人每日对着四个毛头小子都忍不住叹气,做梦都想要再生一个女儿。 盼星星盼月亮,在严家小四满六岁那年,严家夫妻终于得偿所愿,蒋氏成功生下了女儿严小五,夫妻二人自是喜不自胜,对女儿自是百般疼爱。 而且小丫头自出生起便特别乖,不爱哭也不爱闹,愈发让他们疼得不行。 这般乖巧不爱哭闹的妹妹,严家四个小哥哥自然喜欢得很,尤其是严四郎,最喜欢的小兔子也不要了,每日得了空便去和妹妹一起玩。 可随着小丫头慢慢长大,会走路会说话,小哥哥对她的不满便愈发多了,不时便会向娘亲抱怨:“娘,我觉得妹妹有点儿笨。” 小四郎这话刚出口,便迅速得了大郎、二郎和三郎哥仨群起而攻之。 简直是狗屁!他们的妹妹是天底下最最聪明最最可爱的小姑娘,没有之一! 可慢慢地,哥仨几个便觉得脸有点儿疼,因为他们也发现,他们无比乖巧无比可爱的小妹妹真的真的有点儿笨,越是长大便越是笨,笨得屡屡把脾气最为急躁的严小四气得跳脚。 小丫头的笨,让哥哥们先是对她恨铁不成钢,而后慢慢变得麻木,最后干脆破罐破摔彻底认命。 妹妹笨就笨些吧!反正有他们几个当哥哥的,将来多看顾着些,不教旁人欺负了去便是。 当小丫头再一次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却不自知,依旧笑呵呵地回家,结果又被得知了事情经过的哥哥们一顿骂的时候,小丫头乖乖地站着听训,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也让骂得最厉害的严小四居然生出了几分愧疚和心虚,终是讷讷地闭了嘴。 到了傍晚蒋氏回来,小丫头伏在娘亲的怀里和她说小秘密:“小四哥骂我笨,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笨。小胖子的哥哥骂他的时候,他不服气地还嘴,结果他哥哥越骂越厉害。我乖乖让小四哥骂,小四哥没骂两句就不骂了,娘,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蒋氏忍俊不禁,搂紧怀里的宝贝蛋:“是呢!我家小五一点儿也不笨,可聪明着呢!” 严小五得意地抿了抿嘴。 就这样,严小五便在爹娘的疼爱,和四个哥哥别扭的关爱下平平安安地长大。 小丫头性子好,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可身边却意外地没有几个真正处得来的小姐妹,只因严家那四个郎对出现在妹妹身边的一切生物都盯得老紧,就怕他她们对妹妹不安好心,又想占妹妹的便宜。 久而久之,除了严家隔壁那个脸皮最厚的小胖子外,小丫头身边再没有哪个小伙伴。 再到后来,盯梢的严家兄弟四人陆陆续续离家求学,严永业又了搏一搏前程去了京城,最终投在了信王府。 待严永业在京城安定下来后,便派人把留在家中的蒋氏母女接了去。 许是水土不服,到了京城不久,严小五便发了一回高烧,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脑海中总是闪过一些画面,虽然瞧不清楚,可是待她醒来的时候,心里却是迫切地想要去找瑶瑶。 至于谁是瑶瑶?她不知道。她甚至也不清楚瑶瑶的具体所在,只能凭着本能寻到了京城的‘唐府’。 “阿妩,阿妩,你在想什么?”一道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严小五回过神来,便对上了唐筠瑶好奇的神情。 “我在想咱们头一回见面的情形。说不定咱们上辈子也是最好最好的姐妹,所以这辈子我才会主动来找你的呢!”她憨憨地挠了挠了耳根,而后握着唐筠瑶怀里的小妞妞那肉嘟嘟的小手摇了摇,哄她叫姨。 刚满周岁的小妞妞冲她咯咯地笑,却没有如她所愿那般叫姨。 她也不失望,又哄着小丫头说话,可小丫头除了冲她直笑外,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唐筠瑶含笑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既然三嫂嫂要你留下陪她,你便留下吧!只是记得给你爹娘去信。还有你大哥那里,也要给他捎个信,免得他因为担心你而折回来,以致误了赴任的时间。” “我知道,已经写好了信,等会儿让赵小五帮我送出去。”严小五回答。 她此番本是瞒着爹娘跟着家仆上京寻兄嫂的,哪想到严大郎接了任命,日前便已带着妻儿离京,恰好便与她错过了。 她无法,本是又转道往忠勇将军府寻唐筠瑶的,得知唐筠瑶带着女儿到了五公主府,故而干脆便又寻了过来。 唐淮勉日前因公外出,林氏忙着招呼娘家来人,五公主便带着儿子瑞哥儿回她的公主府住几日,见严小五寻了来,干脆把她留下来陪伴自己。 严小五自无不可。 唐筠瑶叮嘱了她几句便回府了。 公主府里没有人约束自己,五公主又与自己性情相投,还有一个处于最好玩年纪的瑞哥儿,严小五愈发过得轻松自在乐不思蜀。 不过对此番离家上京的原因,无论是五公主还是唐筠瑶怎么问,她都是闭口不言。 这日,因前一晚她睡得不怎么好,故而用过午膳,又和两岁的瑞哥儿玩闹了片刻,她便回屋里歇个晌。 待她睡得心满意足地起来,便想去找五公主和瑞哥儿,绕过一处假山石的时候,迎面却遇上了一个陌生的年青男子。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才迈出一步又转过身来,好奇地往那人脸上直瞅,只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儿面善。 那人的神情亦有几分怔忪,两人均是愣愣地望着对方,少顷,严小五‘呀’的一声,惊讶地道:“你长得和赵小五有几分相似呢!” 那人又是一愣,随即便笑开了:“赵小五?” “对呀,赵小五就是这府里的主人。你是谁?怎会在这里的?赵小五呢?” 那人没有回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发现什么有趣之事一般:“赵小五……” “严小五,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快,瑞哥儿那个小坏墩便交给你了。皇兄?”抱着儿子过来的五公主,径自把怀里的胖小子塞给了严小五,这才注意到赵元祐的存在。 严小五?赵元祐好笑地挑了挑眉。 又是小五。 离开五公主府时,赵元祐的心情是难得的愉悦,这几年他偶尔也会微服出宫,或是去敬王府坐坐,或是到街上走走,今日行经五公主府时,听闻五公主带着儿子回公主府小住,他也干脆进来,也是看看甚少有机会见的小外甥。 只是没有想到会在府里遇到一个‘小五’。 乍一看到严小五的容貌时,他有片刻的怔忪,只觉得这姑娘好生面善,甚至还与他当年亲手画下的梦中女子有几分相似。 可待细一看,这几分的相似便消失了,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那位姑娘心生亲切感,这亲切非关男女之情,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像是认识了许久,今日不过是久别重逢。 严小五并没有将遇到赵元祐此事放在心上,很快便抛诸脑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又在五公主府里遇到了赵元祐几回,赵元祐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自然有意无意地与她说说话。 因有着五公主这么一层关系,严小五对他也相当和善,一来二往的,两人便算是熟悉了。 “你是皇上,皇上也可以这么闲的么?”严小五捏了捏瑞哥儿胖乎乎的小脸蛋,随口问他。 “朝中有唐、邱、韦几位大人,一切事宜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我虽为一国之君,实则上只需要在折子上盖下御印便可。”赵元祐有几分苦涩地回答。 先帝极受百官万民敬仰,纵然驾崩多年,可余威犹在,朝臣们纵是无意,可言行间也不时提及先帝朝时的种种,让他甚有压力。 父皇雄滔伟略,文治武功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他又怎么可能超越得了他呢! “可是他们再怎么能干,最终做出定夺的不还是你么?这样看来的话,你岂不是比他们更要能干,更要厉害了么?”严小五不解地问。 赵元祐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严小五想了想,又道:“我曾经听瑶瑶的爹爹说过,陛下是个难得的有道明君,更有先帝遗风,大齐有此国方,乃百官之幸,万民之福。” “瑶瑶的爹爹那般厉害,可他还那样夸你,可见你才是最厉害的,将来你也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是一位不比先帝差的好皇帝!” 赵元祐彻底愣住了,怔怔地凝望着她,见她神情一片真挚,清澈的双眸里尽是认真,可见此番话乃是发自肺腑,并非刻意说来安慰于他。 他垂眸掩饰眼中复杂的情绪,片刻,柔声问:“你为什么会瞒着家人到京城?” 严小五脸色一僵,片刻,摸摸鼻端,小小声地道:“我娘要把我许配给小胖哥哥,我有点儿害怕。” “他不好么?”赵元祐又问。 “这倒不是,小胖哥哥很好的。就是,就是,反正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害怕,人家想一直陪在爹娘身边,不想嫁人……”严小五的声音越来越低。 赵元祐一听便明白了,叹息一声,问:“你爹对你娘好么?” “好,可好了,有时候比对我还要好呢!” “那你瞧淮勉对静安好么?” 严小五想了想,点头:“好。” “贺将军对筠瑶妹妹呢?” “很好的,绍廷哥哥对瑶瑶可好可好了。”严小五用力点头。 “那你害怕什么呢?将来你的小胖哥哥对你,也许比你爹对你娘,比淮勉对静安,比贺将军对筠瑶妹妹还要好。”赵元祐语气温和。 严小五愣住了,扑闪扑闪着眼睫,忽地问:“那你对你的夫人好么?” 赵元祐呼吸一窒,良久,苦笑道:“不是很好。” “为什么呢?是她不够好么?”严小五愈发不解。 赵元祐久久没有说话,久到他以为他应该不会再回答了,便听到他低低地道:“不,是朕,不够好……” 严小五满是狐疑,正想要再问,可怀里的瑞哥儿已经不满地拉着她:“去玩,去玩嘛!” “好好好,去玩,咱们去玩!”当下,她便顾不得其他,朝着他歉意地笑了笑,这才牵着瑞哥儿走开了。 赵元祐怔怔地看着那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越行越远,也不知过了多久,微微叹息一声。 当晚回到宫中,他定定地凝望着挂着墙上多年的那两幅画,良久,缓缓地将它们取了下来,放入柜子最深处锁好。 却说五公主正纳闷皇兄近日为何会不时到她府里来,待她终于醒悟对方是冲着严小五来的,顿时大惊。 虽然她的皇兄很好,但是严小五那样单纯到近乎一张白纸的性子,是绝对斗不过宫里的嫔妃的。若是皇兄对严小五起了什么心思,那她岂不是成了帮凶? 她越想越急,先是对严小五一顿旁击侧敲,确定小姑娘对她的皇兄并无意。又不放心地进宫试探赵元祐的心思,得知赵元祐更无迎新人进宫的意思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自那日后,严小五便总不时观察身边的夫妻们的相处,看着那一对又一对的夫妻,有相敬如宾的,有恩爱得如胶如漆的,也有冷漠如同陌路的。 她有几分迷茫,一会儿觉得嫁人原来不是什么可怕之事,一会儿又觉得嫁人一点儿也不好。 这种矛盾的想法一直折磨着她,一直到那日,蒋氏带着那个人敲响了五公主的府门。 她看到自小时候便爱欺负她,此刻却满是紧张的熟悉俊脸,一直紧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算了,嫁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 前世番外(一) 前世番外(一) “……现既已查明,当年东宫那位女官芳宜,正正便是前朝庆平长公主,陛下若是仍坚持立淑妃娘娘为皇后,到底有所不妥。” “娘娘侍奉陛下多年,老臣不敢妄言娘娘必怀不臣之心,但她曾受前朝余孽庇护乃是不争之事实,那芳宜生前对她诸多维护,甚至不惜以命相护,当中会否还有其他阴谋亦不得而知,还需深入全力彻查。” “故而,册立娘娘为皇后一事,还请陛下三思!”唐松年躬身诚恳地道。 赵元祐脸色有几分发白。 他明白唐松年的言下之意,不管许淑妃到底有没有勾结前朝余孽,单就她曾与前朝余孽有过颇深的牵扯,她就已经不适合当皇后。 唐松年点到即止,并没有再多说,躬身行礼告退。 赵元祐怔怔地坐着,连他什么时候离开了也没有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垂眸,望向御案上那道已经写好了的封后圣旨,沉默片刻,取过一旁的剪刀,缓缓地把那圣旨剪得破碎。 片刻,他拿起紫毫笔,蘸墨,迟疑良久,终是落笔,一笔一画地重新写下新的封后圣旨。 翌日早朝上,宣读封后圣旨的内侍总管,那尖细的声音回响在诺大的金銮殿里头,宝座上的赵元祐神情却是有几分恍惚。 她会不会恼?应该会的吧?毕竟此番是朕出尔反尔,明明都答应了册封她为皇后的,可最后却改册封了沈婕妤,她一定会恼的。 只是如今她尚在病中,万一一气之下病情又加重了该如何是好? 他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也没有注意到朝臣们对新皇后人选的意外神情,更没有留意内侍总管已经将圣旨宣读完毕。 一直到内侍总管低声轻唤以作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内侍总管心神领会,立即尖着嗓子唱喏:“退朝!” 他快步走出金銮殿,忽地见有宫人神情慌乱地朝这边走过来,定睛细一看,认出对方正是许筠瑶宫里的人,心口一紧,突然便有些不敢面对。 “陛下!陛下!娘娘薨了!”那宫人却扑到他的跟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禀道。 赵元祐大惊失色,怒声斥道:“大胆!哪里的狗奴才,竟敢诅咒主子!来啊,把他拉下去!” 昨日还到御书房里陪他批阅奏折,明明已然大好,这狗奴才竟敢……简直放肆! “陛下,奴才所言千真万确,太医已经诊过了,淑妃娘娘、娘娘她,薨了!”那宫人哭倒在地。 赵元祐身子晃了晃,猛地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内侍总管,飞也似的便朝着碧秀宫方向跑去。 此时的碧秀宫已经乱作一团,许淑妃的突然而逝,教宫人们慌乱无比,尤其是大宫女折柳,看着诺大的床上那毫无生气的许筠瑶,整个人都是懵的。 死、死了?她竟然死了?怎么会死了的?大业未成,她怎的就这般死了?!她若是死了,自己怎么办? “陛、陛下!娘娘、娘娘她……”身后突然传来宫人们的哭叫,她终于回过神来,转身一看,便看到赵元祐煞白着脸,踉踉跄跄地撞了进门,一直扑到床边,颤抖着伸手去试床上女子的鼻息。 “筠、筠瑶,筠瑶……”赵元祐颤声轻唤,可回应他的,只有身后宫人们的悲泣。 床上的女子,面如白纸,静静地躺着,再不会如同平日那般,冲他扬着最好看的甜美笑容,用那最最娇俏动听的声音唤他‘陛下’。 碧秀宫内宫人跪了满殿,阵阵的悲泣声中,更多的是为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许淑妃病逝宫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唐府,正在喝着茶水的唐松年手一抖,杯里的茶水便洒出了几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死了?那个人居然死了?明明昨日在御书房外见到她时还好好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么一个把前朝后宫都搅得翻云覆雨的女子,居然这般轻易便死了。 “当真是死于风寒?”他喃喃地道,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古怪,一场小小的风寒便能要了她的命? 他皱紧眉头,背着手在书房内来回地走动着,一直到同样得了消息的唐淮周进来。 “爹,这头你才刚刚查到那芳宜是前朝余孽,并且与许淑妃关系似乎有些密切,转头许淑妃便死了,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唐淮周蹙眉沉声道。 “你所说的正是为父心中所担忧的,若果真如此,便说明宫中仍有前朝势力,并且这股势力极其强大,强大到竟连后宫第一人的许淑妃亦能轻易杀死。”唐松年忧心忡忡。 “不行,为父要进宫面圣。”他再也坐不住,陡然起身。 许汀若卷缩着身子,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虽然瑶瑶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是她却能感知瑶瑶的情绪起伏,知道她近日心情甚好,因为皇帝陛下很快便会下旨册封她为皇后。 只要瑶瑶觉得高兴了,她也会欢喜。 突然,她觉得心口像是被人重重一记重拳,痛得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捂,紧接着一道红光骤然闪耀,她看到与她共存一体的许筠瑶魂体被那红光包裹着,而后红光骤然扩散,把魂体重重地推了出去。 “瑶瑶!”她想也不想便扑过去,在许筠瑶的魂体即将完全被推出去的那一瞬间,紧紧地把她抱住,死命地要把她拉回来。 可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度,生生地把许筠瑶的魂体一点一点地推出去,那力度之大,教她怎么也阻止不了。 “瑶瑶!瑶瑶!”她又惊又怕又慌,愈发抱着不肯撒手,尤其是她感觉突然又生出另一股力度,这股新的力度正要把她推回身体里。 两股力度,一股把许筠瑶的魂体推出去,一股把她推回去,她纵然再蠢,此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要,我不要,瑶瑶!”眼看自己与许筠瑶魂体的距离一点一点被拉开,她惊恐得尖声叫了起来。 片刻,她也不知打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骤然发力,纵身一跃便朝着许筠瑶的魂体扑了过去,如同八爪鱼一般缠着对方。 忽地又是一道强烈的白光,她下意识地紧紧阖上双眸,只抱着对方的力气却半点也没有减弱。 在她感觉到白光消失,那两股诡异的力度也骤然消失的时候,耳边便听到一阵阵哭声。 “娘娘!” “淑妃娘娘!” “快去禀报陛下!” …… 她睁开眼睛,呆呆地望了望四周,却看到床上那张熟悉的脸。 她垂眸再望望始终紧紧地抱着的许筠瑶魂体,见她紧紧地阖着双眸,神情平静得如同睡过去了一般,脑子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瑶瑶……”她喃喃地唤着,神情却是一片茫然。 怎么办?以后她们应该怎么办呢? 碧秀宫的悲泣久久不绝,很快地,这座后宫最为富丽堂皇的宫殿便披上了缟素,不管是否出于真心,前来吊唁的宫中嫔妃络绎不绝。 数日来,许汀若一直紧紧地握着许筠瑶魂体的手不放,也没有往别的地方而去,就只在停放棺椁的殿内,呆呆地望着棺椁出神。 这日,她却突然看到有宫中侍卫闯入,二话不说便将跪在灵前的折柳架走,吓得殿内众宫人和前来吊唁的嫔妃花容失色。 “……你们要做什么?我犯什么错了?我犯什么错了?”远处传来了折柳带着颤抖的叫声,可紧接着便是她的一声尖锐的痛呼,愈发让殿内众人白了脸。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淑妃娘娘的死与她……”有嫔妃小声地道。 “在宫中,且记得谨言慎行。”沈婕妤瞥了那嫔妃一眼,淡淡地道。 那嫔妃立即闭嘴,再不敢多话。 虽然还没有正式行册封礼,可封后的旨意已经颁下了,沈婕妤已是板上钉钉的新皇后,不管众人心里服不服,表面却不敢违逆她的话。 沈婕妤定定地望着殿内的棺椁,片刻,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可以成为后宫之首,可她却甚至来不及感受这天大的喜悦,便被许淑妃的死打了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这些日以来,陛下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连政事都无心处理,每日多是到碧秀宫来抚棺落泪。 她看得出陛下对许淑妃是有真情的,却是不明白为何最终这后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毕竟这几年来,若不是中书令唐大人等朝臣阻挠,陛下一早就已经册立许淑妃为皇后了。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轻提着裙裾迈了出殿。 却说唐松年虽也想得到后宫中必定混入了前朝势力,也清楚这股势力或许不轻,但是却没有想到这股势力中的一个关键人物,竟然便是许淑妃的贴身宫女折柳。 他的心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那个意图左右陛下插手政事的女子终于死了,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不知为何,他却又总是觉得心里有几分堵,以致近几日夜里也是辗转难眠,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可到底失去了什么,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定定神,迈步走了进殿,一眼便看到宝座上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赵元祐。 “你说的是对的,宫里真的混进了前朝余孽势力。可是,筠瑶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清白无辜的!是朕的错,若不是朕失信于她,改立了沈氏为皇后,她不会、不会……咳咳咳……”赵元祐越说越激动,整个人不断地颤抖着,到最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保重龙体!”唐松年一惊,连忙上前来欲扶他。 赵元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泪流满面:“唐爱卿,是朕错了,是朕错了!朕不该、朕不该……” 唐松年沉默片刻,低低地叹息一声,任由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哭得如同小孩子一般。 良久,赵元祐才随手一抹脸上的泪水,哑声道:“唐爱卿,朕便将此案交给你,不论你采取什么法子,一定要从折柳那贱人口中问清楚余孽势力,朕绝对不会轻饶他们!绝对不会让筠瑶死得不明不白!” 素来温和的男子,此刻脸上却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唐松年知道,虽然太医并没有诊出许淑妃的死因有什么异样之处,可陛下却是认定了她必是被折柳等前朝余孽所害。 “臣领旨!”他沉声应了下来。 唐松年坐着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女子受刑发出的一声声惨叫。 不知过了多久,有属下走了进来,低声道:“大人,犯人折柳说有个秘密事关大人府上故去千金,愿以此秘密换一个痛快了结。” 唐松年难得地怔了怔,随即沉下了脸,正想要怒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改了主意。 待他行至刑房,看到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却又被狱卒用冷水泼醒的折柳,眸中凝聚着杀意,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敢以小女作筏子,我会让你更加生不如死!” 女儿的早夭,是他心中最痛。他们原本幸福的一家,自从女儿死后,一切都变了样。 夫人无法承受丧女之痛,终日以泪洗面,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不过一年多便抛下他们父子去了。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想到曾经幸福的一家四口,心如刀绞。 他的宝贝女儿,纵然没有机会长大成人,他也绝不容许有人拿她来作筏子! 折柳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痛得她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她只求速死,什么也不在意,也把能招的都招了,可却还是没有换来一个了结。 “奴、奴婢不敢,奴婢只知此事是主子她们最大的秘密……”她气若游丝地回答。 唐松年阴沉着脸,一挥手,便让下属与狱卒等人退了出去。 那下属有几分不放心,不过再看看地上只剩下半条命的折柳,料想她也伤害不了大人,这才放下心来,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侯在门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突然听到里头传来自家大人一声大吼,那吼声充满了悲愤,让他大吃一惊,急忙冲进去。 “大人,大……”他的声音,在看到向来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的自家大人那失态的模样,当即便僵住了。 唐松年却仿佛没有看到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大牢,身后还传来下属担心的叫唤,可他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大牢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在他的发上、肩上。 路上的行人步伐匆匆,偶尔有抱着孩子的大人从他跟前经过,孩子稚嫩的笑声传入他的耳中,让他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许久,他喃喃地道:“呵,一体双魂,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爹爹,爹爹,快点嘛,快点嘛!”小姑娘特有的软糯笑声传来,他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名坐着爹爹肩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笑容灿烂得如同夏日夜空上的星,那清脆的笑声洒了满路。 他怔怔地望着那对父女渐渐远去,少顷,喉咙一阵腥甜,‘哇’的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整个人‘咚’的一声便摔倒在地。 宝丫…… “大人!” 前世番外(二) 前世番外(二) 唐淮周急匆匆地赶来,一看到床上紧闭双眼,脸色青白的唐松年,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出门明明还好好的,不过半日时间,为何便会变得如此? 跟着唐松年出门的随从,遂将在大牢里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回禀于他。 “……至于那个犯人跟老爷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末了,他诚惶诚恐地补充了一句。 唐淮周心中无比疑惑。只是此时却不好追究,看到韦映竹端着盛了温水的盆子进来,连忙接了过去,打湿布巾拧干,亲自替床上的爹爹擦脸擦脖子。 韦映竹站在一旁,脸上难掩忧色,忽地见床上的唐松年双唇阖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讶然地问:“夫君,爹他在说什么?是不是需要些什么?我去拿。” 下一刻,她便见唐淮周的神情明显是愣了愣,良久,便听到他低低地道:“爹爹在唤——宝丫。” 韦映竹怔了怔:“宝丫?宝丫是谁?” 唐淮周望着床上的爹爹,往日瞧着无比强大,仿佛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到他的男子,此刻却脆弱得教人心中一阵隐隐作痛。 那一声声梦呓般的‘宝丫’,就像是一根根针往他心里扎,让他的鼻子一阵酸涩。 “宝丫是妹妹的小名。”良久,他哑声回答。 妹妹夭折的时候,他才不过四岁,对她并没有什么记忆,只知道自己有一个据闻是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妹妹,而爹娘对这个妹妹也是爱若珍宝。 实际上,小时候的他对这个爹娘口中的妹妹是有几分讨厌的。 因为娘亲经常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唤他宝丫,有时候会抱着妹妹的小衣物默默流泪,到后来更因为妹妹而抛下他和爹爹一病而去了。 妹妹的死击溃了娘亲,也几乎压倒了在他心中如同高山一般的爹爹。 韦映竹沉默须臾,暗地叹息一声,心中却是无比的遗憾。 若是小姑可以平安地长大,有着这般疼爱她的爹娘,她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 翌日晌午时分,唐淮周不放心地又过来看望病中的爹爹,却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唐松年不见了踪迹,心口一紧,一把抓住正迈进来的侍女问:“老爷呢?” “老爷、老爷出门去了,好像是去审讯什么的……”那侍女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 唐淮周一阵头疼,恨恨地道:“身子还未全好,怎的……要做什么吩咐别人去做便是!” 唐松年拖着病体回到大牢,二话不说便将抓获的前朝余孽一顿毒打,又让人吊着折柳的命,既不再对她用刑,也没有如她所愿给她一个痛快。 周遭尽是此起彼伏的的惨叫声,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他却听得一脸快意,眼中满着疯狂。 叫,再叫得大声些、痛苦些! 他的宝丫不在了,你们也不能好过,不能好过! 大牢里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情境,许汀若不得而知。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紧紧地拉着许筠瑶魂体不放,也一直没有离开碧秀宫。 “瑶瑶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她伸出另一边手想要为她拨开脸颊的发丝,指尖触及对方的脸时却突然停了下来,眨巴眨巴眼睛,再用力眨了几下,而后呼吸一窒。 “怎会这样的?怎会这样的?”她又慌又怕,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只因她发现,许筠瑶的魂体竟然在慢慢变淡。 “瑶瑶你不要吓我,我胆子很小的,你不要吓我……”她一边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她护在身前,为她挡去屋内一切光线。 “呜呜……瑶瑶你不要这样,不要抛下我,我害怕,我害怕……”她哭着拉着依然无知无觉如同傀儡一般的魂体到墙角处,用力搓着对方的手,似乎想要把自己的力气传给她,又像是想要挽留她‘离开的脚步’。 许淑妃死得突然,新皇后的册封典礼久久无法举行,有朝臣想要提醒皇帝陛下,却又被许淑妃丧仪规格一事吸引了注意,皆因他们发现,许淑妃一切丧仪竟是以皇后规格! 朝臣们这下子不满了,若是以贵妃之礼倒也说得过去,以皇后规格却是完全不合礼制。 一时间,有不少朝臣摩拳擦掌,意欲和陛下据理力争,却又被陛下追封许淑妃为皇后的旨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前头沈皇后的册封典礼尚未举行,转头又要追封一个许皇后? 立即便有朝臣上前跪请陛下收回旨意,可赵元祐这回却是铁了心,不管朝臣们怎么劝说都不为所动。 曾经不满许淑妃的朝臣们不乐意见她死后也能得此殊荣,而曾经追随她的那些人,也不愿再为一个死人多费唇舌,但也不愿和敌手共同进退,故而选择闭口不言袖手旁观。 左劝右劝都劝不下陛下的朝臣们无奈,唯有将视线齐唰唰地投向唐松年。 唐大人向来不满许氏,想必一定会劝服陛下。 可是他们却左等右等,一直到退朝,追封一事已成定局,都不见唐松年说半句反对的话。 许淑妃被追封为皇后的旨意迅速传遍了后宫,自然也传入了许汀若的耳中,她握紧越来越淡几近透明的许筠瑶魂体的手,哭着道:“瑶瑶你听到了么?你如今是皇后了,你是皇后了!”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 她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同样身为魂体,她当然很清楚消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上地下今生来世,再不会有她的存在。 更让她恐慌的是,随着许皇后的棺椁被抬离碧秀宫,她也竟然不知不觉地被牵引着离开。 那一刻,她才猛然醒悟,许皇后的身体是她的,在世人眼里,她才是许皇后。 “许皇后”是现世之人,死了是可以过奈何桥、喝孟婆汤,重新步入轮回转世,开始新的人生的。 可是她的瑶瑶却不行,因为现世的瑶瑶早就已经死了,身体也早就化作尘土。留下的这道魂体,却只是无主之魂,不容天地。 “我不要,不要离开,瑶瑶!”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许筠瑶的魂体不放,拼命往宫人抬着棺椁离开的相反方向发力,想要阻止自己跟着灵柩而去的动作。 尽管如此,她还是发现自己一点一点地跟着灵柩移动,愈发急得她大叫。 尤其是她突然发现,离开碧秀宫后,许筠瑶的魂体又淡了几分,并且越来越淡,在光线透明的地方乍一望去,几乎要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她急得快要哭了,却仍是身不由己地跟着棺椁而去,眼看着抬着棺椁的宫人越走越远,一直被她紧紧地抱着不散手的许筠瑶魂体,双腿已经彻底消失,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地变淡。 “瑶瑶!”她哭叫着,愈发拼命把她抱紧,想要挽往她消失的速度。 突然,有一股奇怪的力度似乎要将许筠瑶的魂体从她怀里拉开,她吓得愈发死命地抱紧不敢散手。 前方的许皇后棺椁牵引着她,那奇怪的力度牵引着她怀里的许筠瑶魂体,两股力度就像是在拔河一般。 许汀若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松手,甚至也朝着那股奇怪的力度所在方向发力,终于,在抬棺椁的宫人停下脚步时,那奇怪的力度‘嗖’的一下牵引着她们快速从宫中离开。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闭紧双眼。 待耳边的风声渐歇,她缓缓睁眸,却发现身处一处陌生的屋里,而一个身着靛蓝衣袍的男子正背对着她。 她看了看依然被她紧紧地抱着的魂体,变淡的速度虽然明显减缓,魂体腰部以下却已经瞧不见了。 “瑶瑶……” “宝丫……” 她呜咽着唤,却听到那男人发生一阵低喃。 她抬头望去,认出他不是别人,正正便是瑶瑶最讨厌的唐大人,而唐大人面前的长桌上则摆放着两个灵位。 她大略扫了一眼,分别看到两个灵位上有着‘唐门阮氏’、‘筠瑶’几个字。 等等,筠瑶?她瞪大了眼睛,定睛再细一看有‘筠瑶’二字的灵位,却在灵位的背后看到了这个‘筠瑶’的生卒年。 并且,她惊讶地发现,这一位‘筠瑶’的生辰竟与自己的相当接近,卒年竟然有两个,其中的一个赫然便是许皇后薨的日子。 “……宝丫,你放心,爹爹一定不会放过害了你之人,一定不会……” 她脸色大变,此时此刻终于可以确定,灵位上的‘筠瑶’正是她的瑶瑶,眼前这位唐大人竟然是瑶瑶的生身之父! 唐大人是瑶瑶的父亲,唐大人是瑶瑶的父亲…… 她的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这么一句话,一直看到唐松年神情柔和地把妻女的灵位擦拭得一尘不染,又上了香,这才转身离开。 她突然心口一阵绞痛。 瑶瑶原本有一个很疼她的爹爹,一个很幸福的家,可是,一切都毁了。 她的瑶瑶甚至没有来生,没有来生! 她大哭出声:“瑶瑶,对不住,对不住!” 痛哭声中,透过朦胧的泪眼,她还是可以看到,怀里的魂体胸口以下已经瞧不见了。 她终于彻底崩溃:“我不要来世,不要皇后之位,我什么也不要!如果上苍当真有灵,那便把一切罪责都降到我身上!瑶瑶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 绝望而悲恸的哭声中,她紧紧地握着许筠瑶魂体也开始变淡的手,悲愤地控诉:“话本不是说人死也可以还阳的么?我不求什么还阳,我只想把她带回她爹娘身边,把她还给她的爹娘!为什么不可以?!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景昌帝赵元祐拿起御笔,蘸上墨,一笔一画,亲自把皇后许氏的名讳写入皇家玉牒,写在他名字的旁边。 明日,他的许皇后便会正式归葬皇陵,长埋黄土,等待他百年之后团聚。 在赵元祐在玉牒上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谁也不会瞧见,有一道夹杂着紫色的金光冲破皇宫,照入唐府某间摆放着两块灵位的屋子,很快便彻底消失不见。 前世番外(三) 前世番外(三) 许汀若一声一声地控诉着上苍的不公,突然觉得身体被一道温暖的光包裹着,不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卷入一道金色的漩涡里。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忘记松开许筠瑶魂体的手。 唐松年沉默地看着皇陵那道厚重的大门重又缓缓地合上,山中的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可他却浑然不觉,依然站着一动也不动。 唐淮周担心地望着他,片刻,靠前一步低声道:“爹,该回去了。” 唐松年‘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直到唐淮周再度低唤了一声,这才垂下眼帘,转身离开。 唐淮周连忙跟上,搀扶着他往山下走去。 “小唐大人孝心可嘉,唐大人有子如此,当真是令人羡慕!”朝臣们见状纷纷夸赞起来。 唐淮周客气又谦和地一一向他们致意,脚步却不停。 自那日爹爹在大牢外晕倒后,整个人便变得有些奇怪。他曾试探着问起那日大牢里发生之事,可却始终得不到答案,只知道近来爹爹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追查前朝余孽一事上。 这段日子唐松年确是耗费无数精力在追查前朝余孽此事上,可他此番作为却非全然为公,更多的却是因私。 他从许筠瑶当年进入太子东宫开始往前追查她的生平,发现她的许多经历都被人刻意抹去,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拼凑出她早些年经历过之事。 他知道她很小便被辗转卖到各地大户人家中为奴为婢,经历过数不清多少次谩骂和责打,小小年纪便已经在后宅的争斗中摸爬滚打,被人陷害过,但后来也学会了不少阴私手段,会算计人,也会陷害人,双手绝对称不上干净,甚至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还查到她七岁那年,因被人陷害当了替罪羊,被主子下令打了二十板子,险些没能熬过去一命呜呼。 得知此事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如刀绞,整个人几乎濒临崩溃,恨不得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在女儿受苦的时候亦一无所知。 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抓获妖道玄清与荀氏余孽芳宜,誓必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从来就不相信那芳宜会为了一个棋子而丢掉性命,她一定还活着,并且就藏在离京城不远之处,这样才能时刻关注宫中之事,亦能及时向宫里的折柳等爪牙作出指示。 一切正如他所想的那般,三个月后,芳宜与玄清便先后被抓获。 属下们本以为他必是要审问一番,哪里想到他直接便下令用刑,根本没有审问半个字,只是一直以大刑侍候着。 更有甚者,在那两人浑身伤痕累累,几乎性命不保之际,还让人用最好的伤药为他们治疗,甚至连上好的人参也毫不吝啬地用上,硬是把他们的命又救了回来。 只是不待他们身上的伤痊愈,下一轮的大刑又再度开始。 不审问,只用刑,他们所知道的酷刑,基本上都在那两人身上使用过,如此反复折腾,莫说那两名犯人生不如死,便是他们看着也有几分胆寒。 自抓获芳宜与玄清后,唐松年便养成了一个习惯,闲来无事必是要到大牢里,亲耳听一听他们的惨叫声,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积攒心中的愤怒稍稍得以宣泄几分。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够的,再怎么折磨他们,也挽不回他的女儿,挽不回他们一家的天伦之乐。 其实,他恨的不只是这些罪魁祸首,他还恨自己,每每想到这些年与许筠瑶交手的桩桩件件,他便愈发痛恨自己。 以致于他每一晚阖上双眸,便看到故去的夫人悲伤地问他,为何要那样对他们的女儿?为何要那样欺负他们的宝丫?! 甚至有数不清多少回,他还看到他的女儿在梦中悲愤地控诉——你不是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爹!没有你这样的爹! 每一晚,他都是痛苦地从梦中挣扎着醒来,而后静静地望着帐顶,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可一到天亮,他便会将一切的悲伤掩饰住,人前依然是那个不怒而威的唐大人。 只是他掩饰得再好,却瞒不过唐淮周,尤其是他日渐消瘦得颧骨都高高地突了出来,旁人若许会感叹一声唐大人当真是公务繁重日理万机,可唐淮周却清楚,爹爹的消瘦并非因为公事,而是心中另外藏了一桩事。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旁击侧敲,都无法从唐松年口中得到半句话。 终于,在唐松年再一次突然昏倒之后,唐淮周再也忍不住‘大逆不道’地爆发了一回。 看着向来沉稳的儿子脸上那又是愤怒,又是担心,又是委屈的神情,眼中甚至还闪着点点水光,唐松年沉默良久,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哑声道:“好了,莫哭了,都是当爹的人了,也不怕昭哥儿看了笑话。” 唐淮周背过脸去,抹了一把眼睛,瓮声瓮气地反驳道:“谁哭了?尽瞎说!” 一会儿又紧张地四下望望,确信周遭没有昭哥儿的小身影出现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唐松年瞧在眼里,唇边不知不觉地噙上了久违的真心笑容。 “爹,我不知你最近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去查探。这些年来你既当爹又当娘把我拉扯大,在我心里,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人比你更重要。” “我只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给我留一个孝顺你的机会,不要让我在早早地失去娘亲和妹妹之后,又要再失去爹爹。” 说到最后,唐淮周的声音便添了几分哽咽。 唐松年唇边的笑容早就已经僵住了,片刻,他再度长叹一声,如同儿子小时候那般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却是带着刻意的轻松。 “原来小唐大人也会说傻话,爹爹比你年长许多,早晚有一日也是会走在你的前头。”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唐淮周闷闷地回答。 唐松年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是难得的好:“爹爹都知道了,你放心。”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爹爹想要到相国寺一趟,你安排安排。” 唐淮周没有多问便答应了下来。 相国寺里安放着娘亲与妹妹的灵位,此事他是知道的。 唐松年身穿常服,静静地立在妻女的灵位之前,心里又是一阵尖锐的绞痛。 少顷,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问明了住持觉明大师所在之后便寻了过去。 唐淮周本是打算跟过去的,却被他使了个理由支了开来,知道他必是有什么事想要与觉明大师说,故而也不再跟着。 目送着唐松年的身影离开后,他转过身,望着长案上的娘亲与妹妹的灵位,有几分失神。 论理,夭折的孩子不但不能葬入祖坟,甚至也不能立牌位,可他的爹爹每一样都为早夭的妹妹做足了,不但不顾大伯父的反对,强行把妹妹葬入唐氏祖坟,还在相国寺安放了她的牌位。 他不知不觉地上前几步,透过袅袅香烟望向属于他的妹妹的那个牌位,喃喃地道:“若是你可以平安长大就好了……” 若是她能平安长大,娘亲也不会早逝,他们一家一定会过得比如今还要好,还要幸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望,便看到唐松年出现在眼前,紧接着,他便听到他道:“走吧,回去了!” 那语气之轻松,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让他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高兴。 “好,回去了!” 翌日,唐松年亲自进宫请旨处死前朝余孽一干人等,赵元祐虽然还是觉得如此轻易便让他们死了不解气,可却听到唐松年诚恳地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心怀天下,心系万民,不应纠结于忿恨。” “况且,先帝遗愿仍未达成,前番与东狄之战虽最终取得胜利,可朝廷亦因此损兵折将,国库日渐空虚,短期内再难行征战之事。” “另有卞州接连失收,兴修水利一事迫在眉睫。” 赵元祐抿着双唇,须臾,叹了口气:“准奏。” “臣领旨!”唐松年拱手躬身领旨退下。 走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身望了望宝座上年轻的帝王,低声道:“老臣认为,先帝诸多的功绩当中,有一条,便是选择了陛下作为皇位继承人。” 眼前的帝王,虽然性子有几分软绵,耳根子也有几分软,可大是大非跟前却能稳得住。他心胸宽广,以仁义治天下,谦虚纳谏,心系百姓,大有先帝遗风。 大齐有君王如此,何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赵元祐没有想到他突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怔之下,对方便已经离开了大殿。 他愣愣地望着殿门处,久久无法回神。 唐松年回到大牢,宣读了皇帝口谕,而后看着狱卒将芳宜玄清等人一一绞杀,再割下他们的项上人头。 走出大牢的那一刻,他垂眸望着鞋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几滴鲜血,从怀里掏出帕子,蹲下去细细地把那几滴血擦去。 那神情之认真,仿佛是在做着最神圣之事,也教他身后的众人不敢上前打扰。 大齐仁宗时期第一位宰相唐松年,病逝于代天子赈灾途中,享年五十八岁。 其子唐淮周扶灵返京途中,百姓自发披麻戴孝,护送着灵柩走了一程又一程。 大齐痛失贤相,天子痛失良臣。 唐淮周亲自为陷入长眠的生父换上寿衣,而后接过长子昭哥儿递过来的一幅有了年头的画,轻柔地抚着画轴,眼中隐隐有水光闪耀。 这是他的爹爹生前所作之画…… 他缓缓地打开画卷,看着画上的一家四口渐渐地显露在眼前——年轻的男子怀里抱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女儿,温柔的女子手中牵着满脸好奇的儿子,每一张脸上都充满着幸福。 他阖上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画卷重新卷上,然后放进躺在棺椁里的亡父身边。 “爹,够了,都够了,你这一生,上为君分忧,下为民请命,鞠躬尽瘁,到死的前一刻还在为灾民奔波。皇天后土,你的功德,足以福泽宝丫,换她一个来世的幸福安康!” 却说被卷入金色漩涡里的许汀若,突然发现原本同时包裹着她与许筠瑶魂体的那道温暖的、带有几分紫色的光越来越弱,而她同时亦感到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可她的手,始终紧紧握着许筠瑶的。 在那股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身上甚至隐隐有一种被火灼烧般的痛楚,痛得她几乎要抓不住许筠瑶的手。 就在这时,那道带着紫色的光突然全部撤离许筠瑶的魂体,全部向她身上聚拢。 浑身上下再度被那道光包围着时,那些痛楚便也奇迹般地消去了不少,可下一刻,她却惊恐地发现,许筠瑶的魂体竟然同时被那道光给弹了开去。 “瑶瑶!”她伸手想去抓,最终却是抓了个空。 漩涡越来越急,她身上那带着几分紫色的光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她感到一阵剧痛,整个人像是被猛兽撕裂了一般,痛得她惨叫一声,瞬间便失去了意识,自然也没有看到,在许筠瑶被紫色的光弹开的时候,突然又有一道更加耀眼的金光向她包裹而去,如同一道最最坚实的堡垒,牢牢地把她护在当中,温柔地护送着她急剧坠落。 河安府唐氏老宅后花园,月光温柔地轻抚着地面,也照出了树底下一条死蛇。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闪电过后,那条死蛇竟然动了动,片刻之后,缓缓地爬走,很快便消失在月夜之下。 与此同时,安平县衙响起了侍女又惊又喜的叫声。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老爷,姑娘醒了!” 身着一袭靛蓝长袍,双目通红的青年男子骤然转身,飞也似的冲了进屋。 待经过一番悲喜交加之后,青年男子望向床上那撅着小屁股对着自己,肉乎乎的小脚丫偶尔还一翘一翘的宝贝女儿,一时爱极,忍不住俯下身去,将那淘气的肉脚丫包在掌中,又没忍住亲了一口。 床上的小婴孩神情似乎有几分呆滞,不过须臾便用力一脚朝着男子脸上蹬过去—— 放肆!老匹夫竟敢轻薄本宫!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