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可梦境大冒险》


 梦中梦

    台版 转自 幼犬童书组


    图源：悠月子


    录入：悠月子


    1


    「这孩子，将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当母亲开始出现这种烦恼的时候，就代表着小孩子的年龄越来越大（应该也不会有人会相反而越长越小才对），渐渐要长大成人了吧。


    或许有些人不会这么想，但当碰上这种情形时，大多数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孩子长大了，而且一旦这么想，心情也会变得比较轻松。


    而现在，碧可的妈妈也不得不碰上了这样的情形——由于她是女生，自然不像男生会开始长出胡子，也不是脾气变得火爆、动不动就爱跟人起争执。为了维护碧可的名声，这边要先说清楚才行。


    ——只是，碧可有个不可思议的怪习惯。


    每天晚上一到半夜，她就会悄悄地溜出家门。


    而且是只穿着睡衣就跑出去了。


    最奇怪的是，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事后问她她也全部都不记得了。


    碧可今年九岁。虽然平常是个可靠的孩子，但半夜三更只穿着睡衣，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街道上，再怎么说都还是太危险了。


    所以说，碧可的妈妈当然会担心罗。


    在某天晚上——


    所有人都睡得很熟。


    月光映照着街道两旁的房屋，一整排外观很相似的屋子都悄然无声，就连待在院子里的小狗都沉沉地睡着。


    在这种时刻还醒着的，就只有一闪一闪的路灯还有挂在天上的月亮了。仿佛就连「夜晚」本身也睡着了一样，会动的物体全部停止了活动，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


    不过呢——这一切，当然是指除了碧可以外的生物罗！


    这天晚上，碧可依然只穿着睡衣就在街上散步。虽然她光着脚走在路上，但因为街上打扫得非常干净，所以她的脚没有受到任何擦伤。


    她身上穿着的睡衣看起来有点短，但事实上，妈妈半年前帮她买这件睡衣的时候，还念着「就买稍微大一点的吧」，然后特地挑了件比较大的尺寸。


    「应该快来了吧……」碧可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照理来说，这时应该不会有任何人回答她「马上就来罗！」，但是就好像在回应她似地，从下坡道路的尽头，慢慢地传来「噗噗——噗噗——」的声音，令人熟悉的声响渐渐往这里靠近。


    接着，眼前就看到两只发着黄光的眼睛。


    这并不是怪物。


    没错，这是一台小货车。


    这台车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这台外观破破烂烂、好像随时都会报废的老货车，缓缓地爬上坡道时，看起来就像一位气喘吁吁的老爷爷，让人觉得相当有趣。


    当货车停在碧可旁边时，「噗——」地吐出一阵白色的烟，就像老爷爷发出了「啊～终于到了」般的叹息。


    碧可这时抬起头来，朝着黑漆漆看不清楚车内的驾驶座，开口问：


    「有要给我的信吗？」


    突然间「砰！」的一声，就像一只小猫从窗户里一跃而出一般，从车窗里飞出来一个白色的信封。


    碧可用两只手稳稳地抓住信封。


    这时，老货车再度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发动起来，缓缓地开走了。


    从车子两侧的车身，隐约可以看见斑驳磨损的字样，写着：


    「冒险邮差」。


    2


    这一切事情的开端，都是发生在碧可到游乐园玩的那一天。


    「碧可！不可以跑太远喔！」


    一手拿着冰淇淋，追在碧可后面朝着她喊的，并不是碧可的妈妈，而是她的姐姐。


    姐姐的年纪比碧可大很多，她现在已经十五岁了。


    她非常聪明，脸上戴着一副眼镜。


    碧可当然很喜欢姐姐，但是她更喜欢游乐园。


    因为这里又大又宽广——虽然跟辽阔的大海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都比家里的院子大多了。


    所以姐姐叮咛碧可不要跑太远时，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当碧可乘坐完旋转咖啡杯和旋转木马后，她一面四处张望，在园中到处乱逛。


    话说回来，每个年纪和碧可差不多的小朋友，都各自有着不同的喜好。到游乐园玩时，大家喜欢玩的游乐设施也不一样。例如，由香去游乐园玩时，至少要玩三次云霄飞车才肯罢休；而小达喜欢开碰碰车，假装自己是个厉害的赛车手……


    ——至于碧可，她喜欢的东西和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


    虽然不管是玩云霄飞车或搭宇宙太空飞船，都比待在家里抱着头算数学有趣，但碧可真正喜欢的，竟然是……


    「要是这里有鬼屋就好了。」


    碧可一边逛一边随口这么说。


    没错，碧可最喜欢去鬼屋了。


    不过，还没有人发现这件事——大概只有姐姐注意到吧。


    因为一旦说出来，可能就会被大家取笑，还会对她说：「明明是女孩子，居然会喜欢玩这种东西。」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很喜欢鬼屋……


    碧可看到有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在最近才刚建好、长得像章鱼脚一样的新游乐设施前排队后，她就又朝着游乐园里面走了。


    不知道会不会被姐姐骂呢？不过没关系。因为碧可从三岁开始就常常来这里玩，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最后，她来到了一个没有什么人的地方——一块看起来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荒废的土地，上头的杂草长得都高过碧可的膝盖了。


    在这片荒地上，有一间老旧破烂的房子，外观看起来像是故意弄得脏脏旧旧的。不过，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里以前是游乐园的鬼屋。


    每次到游乐园来，碧可就一定会去鬼屋。但是跟妈妈一起来的时候，就没办法进去了，因为妈妈非常害怕鬼屋。


    可是，现在就算想进去也进不去了。


    虽然碧可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鬼屋，但由于会来鬼屋玩的小朋友实在太少，现在已经不再开放了。


    这里已经关闭了很长一段时间。——碧可觉得这实在很没意思，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喜欢来这么有趣的地方玩。


    入口既然已经关闭了，售票的窗口里当然也没有人在。以前那里总是坐着一位年纪看起来非常大的婆婆，像是忘了怎么微笑一样，老是板着一张脸，静静地把票交给客人。


    之前有一次姐姐过来这里时，看到那位婆婆后还忍不住偷偷笑说：


    「那位婆婆看起来还比较像鬼咧！」


    当时碧可还因为这样，稍微瞪了姐姐一眼……


    如今，那位老婆婆也不在了。


    碧可站在鬼屋前发呆了一会儿，但继续留在这里也还是进不去，于是她转过身决定离开。


    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从背后叫住她——


    「你不进去吗？」


    一回头，她就看见当年那位老婆婆坐在售票口里望着自己。而且婆婆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这里还开着吗？」碧可一边往售票口走去，一边问道。


    「这里一直都开着啊。」老婆婆说。


    碧可一听，非常兴奋地说：


    「那我去找姐姐拿钱来买票喔！」


    接着，她就转身准备跑去找姐姐。


    「不用钱唷。」


    「但是……」


    「你常常来这里对吧？这次就让你免费进去吧。」


    「真的可以吗？这样不太好意思耶。」


    其实碧可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但是那位婆婆的笑容那么亲切，像风一样地把她的疑问吹走了。


    3


    碧可站在门口，鬼屋的大门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叽——」的一声，缓缓打开了。里面看起来一片漆黑——基本上，幽灵大概也不太会出现在光线明亮的地方吧。她想，一定是因为它们太害羞了。


    虽然屋内很暗，但碧可对里面的摆设一清二楚，所以完全不害怕。


    碧可走进了鬼屋内，不过……


    她发现，这里一定和百货公司或餐厅一样，「重新改装」过。


    因为，屋内的样子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照明灯光，但走道却散发出白色的光芒。而且不时还有鬼火从头顶「咻——咻——」地飞过。


    以前来这里时，鬼屋里都会有些用来吓人的吵闹音效，但这次，整栋屋子里却没有半点声音，甚至听不到阴森森的背景音乐。


    即使再往里面走去，也没有看到平常会突然出现的幽灵、骷髅头或是独眼怪等等。


    「鬼屋里居然没有鬼……」碧可忍不住抱怨起来。


    正当她一转弯，碧可就好像撞上什么东西而停下脚步。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女孩子的背影。


    「啊，对不起！」碧可赶紧这么说。


    什么嘛，原来这边还有其他客人啊。碧可想到这里，心里不禁觉得有点高兴。


    这个女孩子转过身来——她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女生。


    虽然有点不甘心（其实也没有那么不甘心），但碧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生比自己可爱多了。但要是说到运动方面的话，碧可有自信自己不会输给她。


    因为，这个女生的脸色看起来非常苍白，而且穿着打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运动的样子……


    但这名看起来和碧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哀伤地看着她。


    ——哈哈，她一定是第一次来这里玩，所以才会这么害怕。


    于是碧可笑着对这个女生说：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吗？」


    「对……」


    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地不安。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第一次来的话，一定要跟别人一起才可以啦。不过你别担心，这里没有鬼啦。什么妖怪啊、幽灵啊、人偶啊，其实都是大学生来这里打工假扮的啦——把这种事说出来不晓得会不会被骂耶。」


    碧可笑了一下，然后对她说：「我也是一个人来的喔！不然我们两个一起走吧！」


    说完，她就牵起了那女孩的手。


    「你的手好冰喔！」碧可觉得有些惊讶地说：「那我们走吧！」


    她们沿着发出白光的路慢慢走着。可是——碧可总觉得哪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可能是因为一路走来都没有幽灵出来吓人吧？还有——这间鬼屋之前有这么大吗？


    明明以前来这里玩，一下子就走到出口了呀……


    「什么都没出现，真无聊耶。」


    碧可话才刚说完，就在这时，她终于发现到底是哪里奇怪了。她明明和这个女生手牵着手，两个人一起走着，却一直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碧可安慰自己，说不定她穿的是不会发出声音的鞋子。但低头一看——碧可居然看不到那个女生的双脚！她的脚并不是被裙子遮住，原本应该存在着双脚的位置，从脚踝以下开始就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什么都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脚？」


    碧可越说越小声。


    「因为我——」


    那个女生回答：「是幽灵啊。」


    碧可本来一直以为，当自己在鬼屋里遇到真的幽灵时一定会非常开心——但结果，她还是当场就晕倒在地。


    接着，她感觉到有人正大力地摇晃着自己。


    「碧可！快点醒来！起来了！」


    她听见姐姐大声地叫她。碧可终于睁开了双眼。


    4


    那时，碧可发现自己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碧可做了一场梦的话——


    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如果你觉得在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那么就此打住，不再往下看完这个故事也没关系。不过，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


    妖怪、幽灵这些东西，对相信的人来说就存在；对不相信的人来说，它们就不存在。


    而碧可深深相信，在关闭的鬼屋里遇到的女孩，是个真正的幽灵。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姐姐，也没有告诉妈妈。当然她非常喜欢姐姐与妈妈，但是她也明白，她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就算告诉她们自己遇见幽灵，她们也已经不太可能会相信碧可所说的话了。


    「不晓得还会不会再见到她呢？」


    碧可一个人这么喃喃自语。


    妈妈在一旁听见碧可正在自言自语，觉得有些奇怪地问：


    「你在说谁呢？」


    「呃，没有啦——我可以出去玩吗？」


    「天快黑了，不要跑太远喔。」


    「嗯！」


    碧可吃完点心后，便走出家门，来到附近的公园。由于天色已晚，公园里没有半个小朋友在玩耍。


    不过，碧可并不是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玩游戏的小孩。毕竟就连姐姐，也是从很久之前就不再陪她一起玩了。


    当碧可一个人荡着秋千时，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她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悲伤。


    不过，据说只有不幸去世的人才会成为幽灵，因此幽灵们应该都很悲伤吧。


    碧可当然不清楚那个女孩是谁、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去世的，但碧可只要一想到她，就觉得她很可怜。


    这时，碧可的背后「咻——」地吹来一阵风。


    碧可正奇怪着这阵怪风是从哪吹来的，一转身过去……就像黑夜预先降临在这一小块地一样，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而在这片黑暗中，那位幽灵女孩站在那里，隐约发出白色的光芒。


    不过，那个女孩没有脚，所以好像也不能说她「站」在那边……


    「谢谢你。」


    那女孩这么说道。


    「为什么要谢我？」


    碧可不懂女孩为什么要向自己道谢。


    「我要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一场梦，愿意相信我真的存在。不然的话，我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了。」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碧可展现大大的微笑，女孩看到后也露出了笑容。她笑起来非常可爱、漂亮。接着……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女孩神情犹豫地说。


    「什么事呢？」


    「只要一天就好……你可以和我交换身分吗？」


    碧可听了，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交换身分？」


    「对。」


    「可是——你不是幽灵吗？」


    「是的，所以如果你答应了，我就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变回人，返回人间。相对的，你就要当一天的……」


    「当一天的幽灵吗？」


    「对。——你不愿意吗？」


    那个女孩哀伤的眼神，说明了她认为一定会被碧可拒绝。


    「一天之后，我们就会变回原本的身分吗？」


    「当然。其实我也不想拜托你这种事的。」


    「那你为什么想回到人间呢？」


    听到碧可这么问，那女孩垂下目光说道：


    「因为我


    还没向妈妈道别——我妈妈因为工作的关系非常忙碌，我生病住院的时候，她也没办法陪在我身边照顾我。」


    「你一定很寂寞吧？」


    「是啊……但是，妈妈的工作真的很重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其实并不怪她。」


    女孩急着解释，然后说：「只不过，我快要死掉的时候，妈妈因为工作的关系，人在很远的地方赶不回来。


    当然她非常着急，可是因为飞机误点了……最后，等她赶到医院时，我已经死了。」


    「这样啊……」


    碧可喃喃自语地说着。


    「所以，我才希望可以再一次见到妈妈，好好向她道别。」


    「原来如此。」


    女孩眼眶含着泪水，望向碧可说：「其实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妈妈。妈妈一直认为，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会赶不上见我最后一面，所以变得讨厌工作了。现在她什么事也不做，每天只是独自一人，整天以泪洗面。」


    「——那你的爸爸呢？」


    「爸爸很早以前就过世了，是妈妈一个人把我扶养长大的。」


    碧可心想，也难怪她的妈妈会这么伤心了。


    「我希望妈妈能回去工作。因为妈妈的工作非常重要，只有她才能胜任——所以，我才希望能再见到妈妈一次，然后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恨她。」


    碧可虽然是个活泼外向的勇敢女孩，却很容易受感动而落下泪来。一听到那女孩温柔体贴的想法，碧可的眼泪就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她赶紧用手擦去眼泪。


    「但如果我要回到人间，一定得有人代替我到幽灵的世界去才可以。——提出这种要求，既厚脸皮又给人添麻烦。不过我想，像你这么善解人意的人，说不定会答应……果然还是不行吗？」


    「好啊。」


    碧可（好像有点不经大脑地）马上脱口而出。


    「真的吗？」


    那个女孩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她问：


    「你真的愿意代替我吗？」


    「当然罗！只有一天就换回来不是吗？既然这样就没问题了啦。」


    「我好高兴喔！」


    女孩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笑着说：「那么，把手伸出来吧。」


    「像这样吗？」


    碧可把手伸向女孩，女孩也伸出白皙的手臂，然后，两人的指尖碰在一起……


    「就从现在起整整交换一天——我一定会回来的！」


    女孩这么说的同时，两人的手指也相互接触。突然间，碧可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吸到空中一样地飞了起来。


    接着……


    5


    碧可清醒时，发现身旁充满了笑声。


    而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既昏暗又明亮的奇怪地方。她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说：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然而，周围仿佛听得到碧可的自言自语一样，「哇哈哈——」的笑声逐渐越来越大声。


    碧可不禁觉得有点生气，她大声地说：


    「你们到底是谁？有什么好笑的啊！」


    然后又说：「取笑别人说的话真的很没礼貌耶！」


    「——你现在可不是人喔。」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么回答她。


    「你说我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是人的话才不会出现在灵界呢。」


    灵界？——是指死去的人存在的世界吗？


    「我告诉你，我只有今天一天代替——」


    碧可话还没说完，四周就爆出一阵更夸张的笑声，盖过她的声音。


    「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家伙啊！」


    「真是的，从哪里找来的啊？」


    「这小孩居然瞪我们耶。」


    四周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全部传进碧可的耳里。虽然被人家说「天真善良」，但碧可也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这根本不是称赞。


    「你们躲在哪里？也不让人家看见就躲起来取笑别人，太狡猾了吧。」碧可生气地抗议着。


    「要是让你看到我们，你一定会被吓得全身不敢动喔。」


    「我才不怕呢！我现在也是幽灵啊！」碧可回嘴说着。


    但老实说，她还是有点害怕。


    不管怎么说，碧可只是个像打工一样「代班」一天的幽灵，但对方可是正职（？）的幽灵啊。


    「还真勇敢呢。」


    一旁的声音笑着说：「喂，你也一起来逗逗她吧。」


    这时，突然某个轻飘飘的白色物体，朝着碧可的脸飞了过来。


    「啊！」


    碧可吓得大叫，往后跌坐在地上。接着，她又感觉到屁股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哇！」


    又有东西飞起来了。


    碧可的正上方，掉下来一个像大铁鎚一样的妖怪。


    「啊——！」


    碧可发出了尖叫，这时的她才比较像个女孩子。就在这个时候——


    「喂，好了啦。这样她太可怜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说着，然后又说：


    「你是新来的吗？——什么？你有脚啊？」


    那声音这么一说后，碧可也注意到这件事了。


    莫非只当「一天的幽灵」，脚就不会消失吗？


    「老爷爷，你是谁？」


    碧可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老爷爷」，只是凭声音这么认为。


    「你怎么会到种地方来呢？」


    「砰」的一声，一个发出白光的人形轻飘飘地出现在碧可面前。


    「她的心地太善良了啦。」


    一个声音说道，然后又说：「就只因为人家和她说只要交换一天，结果她就答应变成幽灵了。」


    碧可听了，紧握着拳头，双手抱在胸前瞪着对方说：


    「这样不行吗？」


    虽然说是瞪着对方，但其实碧可也搞不清楚对方到底在哪边。不过她还是瞪着四周。


    「这样啊……」


    那温柔的声音又说：「我问你，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去世了吗？」


    「他们都还活着啊，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那么，拜托你交换的那名幽灵，你知道是谁吗？」


    「就是一个女生啊。我不知道名字，她拜托我跟她交换一天……」


    「这样听起来，你真的接受了一个不太妙的请求呢。」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那个孩子过了一天后，没有回来和你交换的话，那么你就得一直像这样待在这里了。」


    「一直待在这里——」


    碧可听了大吃一惊，连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会变成幽灵喔。」


    「那……那是说我会死吗？」


    「活着的人大概会这么觉得吧。」


    碧可被这想都没想过的问题给吓呆了。


    「——但是，她和我约好了啊。一天之后，她一定会回来的。」


    「当然她可能是说实话。不过，那个女孩是去见她妈妈对吧？」


    「嗯，她说是去看妈妈……」


    「这样的话，才一天的时间，说不定她到时候就不想回来了；或是她妈妈不想再离开自己的小孩。」


    碧可觉得这么说来也满有道理的。


    「那——如果她不回来的话，我就要一直当个幽灵吗……？」


    「我想是的。如果你知道对方是谁的话，可以主动去跟她交换回来。但我想你也不知道她是谁吧？」


    ——原来如此。碧可现在终于知道其他幽灵嘲笑自己的原因了。


    不过，就算现在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但是——」碧可重新打起精神，说：


    「那个女生跟我约好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你有这种想法真的很棒。但是，你想想，如果你突然死掉了，你妈妈一定也会很伤心吧？」


    被对方这么一说，碧可也说不出话来了。毕竟自己还不想这么年轻（？）就变成幽灵。


    「可是——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碧可不安地问道。


    「是啊，该怎么做才好呢？真伤脑筋啊。」


    那位轻飘飘的老爷爷(？)回答：「因为小女孩的幽灵实在太多了。你又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真的很难找到她。」


    「这样啊……」碧可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沮丧起来。她当然想要相信那个女孩说的话。但是——如果发生了什么万一的话——


    「那个女孩是最近才变成幽灵的吗？」


    那个温柔的声音又问道。


    「我想是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上星期天。她好像是那时候才刚刚变成幽灵的样子。」


    「这样的话，说不定有办法能找到她。」


    「真的吗？」


    「跟我来。」


    老爷爷说要跟着他走……碧可不太清楚要怎么跟在一个轻飘飘的物体后面，但是要像这样走在一片黑暗当中，对于一个「一日幽灵」来说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


    6


    「——到了，就是这里。」


    周围突然变明亮了，这时，碧可才发现这个地方非常大——无论是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非常宽广，看起来好像能让人在空中飘来飘去。


    一眼望去，绵延不绝的柜子摆满了整个空间，就好像图书馆一样。而柜子里的每个抽屉都装满了登记卡。


    里面到底摆的是什么的登记卡呢？


    碧可眼睛睁得大大地打量四周。


    「这里是幽灵登记处喔。」


    「哇……」


    碧可发出了佩服的声音。


    「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幽灵吗？」


    「是啊，毕竟这里记录了至今所有死去的人。因为人数实在增加太多了，这里差不多也得买台电脑来登记才行了呢……往这边走。」


    稍微走了一段路后，他们来到标明着「柜台」的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个非常胖的人——不，应该说是幽灵，正坐着打瞌睡。


    「还在睡啊——喂！起床了！」


    被这么大声一骂，胖幽灵吓得简直要「咻——」地飞起来一样。


    「啊……吓死我了！——不要这么大声嘛。我心脏不好耶。」


    碧可听胖幽灵这么抱怨，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小孩是谁啊？她有脚耶！『另一边』又出错了吗？最近越来越常发生这样的事了，还真让人困扰啊。」


    「不是这样的。对了，上星期日的资料，你应该还没整理好吧？」


    「咦？——呃……这个——对啦，还没。我当然知道不整理不行。可是啊，因为上上个星期刚好很忙嘛。对了，就是因为那时候刚好某个地方发生了火山爆发的关系，一下子死了好多人，所以我才——」


    「好好好，我知道了。」


    那个温柔的声音笑着，然后说：「我是要来找人的。有个女孩，大概跟这个孩子一样年纪。应该是在上周日，或是再前一天过世的……」


    「有没有她的名字或住址之类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会有点难找喔。」


    「总而言之，我们想找到这个女孩。可以把登记表借我们看吗？」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你们要到那边去找唷，我可是很忙的。」


    碧可心想，刚刚明明就坐着在打瞌睡，还真敢说呢。


    胖幽灵一打开写着「未处理」的抽屉——「唰—」的一声，非常非常多的照片就像喷泉一样飞喷了出来。


    「全部都在这里喔。那你们就慢慢找吧。」


    这些看起来就像是丧礼时所使用的照片。背面则写上了名字、住址、出生年月日和死亡年月日。


    即便如此……


    「我们要把这些全部看完吗？」


    碧可看着比自己身高还高、堆得像山一样的照片，忍不住这么问。


    「没办法啊，只有你才知道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如果不能从这里找出那女孩来的话，你就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妈妈身边喔。」


    「我知道了。」


    碧可重新打起精神说：


    「我要试试看！」


    「已经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赶快开始吧！我也来帮忙。」


    「谢谢你！」


    这位轻飘飘的白色老爷爷，帮碧可把女生的照片挑出来分类。而碧可就在旁边一张一张地检查照片中的人的长相。


    虽然有这么多的照片，不过一张一张找，一定会找到的。这么想的碧可于是不慌不忙地检查着照片。结果……


    「——只剩下一个小时罗。」


    这个声音听起来非常疲倦。


    这时碧可才发现，原来幽灵也会累啊。


    她不晓得已经看了几千张、甚至几万张的照片了。


    可是，这座照片山却丝毫没有变矮的感觉。碧可觉得自己也快要累垮了。


    眼前全是一张张的脸孔——看了这么多张脸孔后，不可思议地，好像反而渐渐快忘记原本要找的女孩长什么样子了。


    「还没有发现吗？」


    轻飘飘的老爷爷担心地问。


    「嗯……」


    碧可叹了口气，眼睛仍忙碌地盯着一张张照片。


    「真是的，还有好多还没看完。」


    「不过……还是要继续加油啊，不然会让你妈妈伤心喔。」


    是啊，妈妈、姐姐，还有爸爸都会难过的……


    剩下一小时。这一小时内，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了。碧可为自己加油打气后，再度投向还没看过的照片山中。


    「嘿咻！」


    碧可又抱了一大叠照片过来继续努力。


    话说回来——原来这世界上有这么多和自己一样大的小朋友，没办法好好活着。虽然已经没时间想这么多了，但这依然让碧可深切体认到自己是个幸运的孩子。


    生病、意外、战争、天灾……这些都是等着孩子们掉落的「陷阱」。而碧可在今天以前都过得这么健康，全都是因为父母及家人很温柔细心地照顾她。


    这些事情，碧可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不管是谁，都不太会去仔细思考自己身边的事情吧。


    在这些成山的孩子照片背后，一定有比这个数量还要多好几倍的人在哭泣吧。


    妈妈……我一定会回去的！


    碧可想到这里，又再一次地努力抱了一大叠照片来看——突然间，她看见那个女孩的照片了。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碧可也呆住了。


    咦？真的吗？——碧可忍不住想这样问。


    但那张照片上，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女孩。


    「我找到了！」


    碧可说道。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们快点走吧。」


    轻飘飘的声音这么说。


    「可是不会很远吗？」


    「不用担心。就算是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从这里过去距离都一样。」


    「咦？那旅行起来很方便耶，真好。」


    听到碧可这么说，那个声音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的想法


    还真悠哉啊。」


    然后说：「好了，跟我走吧。」


    被轻飘飘的老爷爷牵着手的感觉非常奇妙。


    碧可搞不清楚自己是在飞还是用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速度，还有究竟要到哪里去。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正穿过了一层厚厚的云，也好像在穿越一个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隧道……


    7


    后来——碧可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在某个人的家里了。


    屋外看起来还是白天，但房间的窗帘全都拉了起来，因此屋内显得有点暗。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人在家——如果真的没人在的话，碧可就要伤脑筋了。


    碧可在屋里四处走着，这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去吗？」


    一个听起来声音很悲伤的女人说。


    「嗯。时间快到了。」


    是那个女孩在说话。她正从沙发站起来。


    「妈妈，你要振作起来。」


    「你说得对……」


    碧可望着女孩和妈妈一起走出房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你看吧，那个女孩真的有回来找妈妈。」


    「嗯……」碧可身后的声音回答。


    「那我们就到你交换身分的地方去看看吧。你还记得在哪吗？」


    「嗯。就在我家附近的公园。」


    「好，那我们就到那里等她吧。」


    碧可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这时，周围的景色突然暗了下来，然后马上又变亮了。接着，碧可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公园里了。


    「你说，经过这一天，最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碧可这么说着。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


    「咦？喂，你不在吗？」


    没错——那位「轻飘飘的老爷爷」并不在身边。大概是因为觉得已经没问题了，所以就回去了吧？


    并不是每个鬼魂妖怪都很可怕，也有的鬼魂很善良温柔。这对碧可来说是个新发现。


    ——那个女孩真的会来吗？


    如果她在来的途中改变主意了呢？一想到这，碧可又开始担心起来。真的快没有时间了。


    「快来——快点来啊。」


    碧可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她一定会来的。那个女孩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与其说碧可相信对方会来才这么说，不如说她是像念咒语般在祈祷女孩快点过来。


    这时，她看见有一辆车开了过来。是那辆车吗7——没错！就是那辆车！


    车子停在公园前面，车门打开后，那女孩的妈妈先下了车。当女孩的妈妈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后，碧可马上就发现那女孩的身影。


    「是这里吗？」


    女孩的妈妈发问。


    「嗯。」


    「但是——这里没有人啊。」


    「妈妈是看不见的，但我可以看到喔——她就站在那里。」


    女孩向碧可挥挥手，碧可也对着她挥手。


    「这样啊……」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望。


    碧可非常了解她妈妈的心情。如果要交换身分的人没有过来，就代表着自己的女儿可能还可以回到自己身边。


    「那，妈妈——」


    「等一下。等一下再走，可以吗？只要再五分钟就好——」


    「时间真的快到了。妈妈，你打起精神来。——我不过去不行了，快没时间了。」


    那女孩走向碧可。而碧可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等她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女孩的妈妈突然冲过来，将女孩紧紧抱住。


    「妈妈——」


    「我不让你走！你不要离开妈妈！」


    她用力地抱住那女孩。


    「妈妈，不可以这样。如果我不过去的话，那个孩子就会代替我死去的。好了，妈妈，放开我。时间真的不够了。」


    「谁死都跟我没关系。只要你能回到妈妈身边，怎么样都可以！」


    「妈妈——」


    「就算被那个孩子的母亲怨恨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可以回到我身边就好。」


    女孩往碧可的方向伸长了手臂。


    「快点碰我的手！」


    她大叫道，又说：「快！已经没时间了。」


    碧可快步走向前，伸出自己的手——


    只差几公分，她们的手就要碰在一起了——但就在这时，碧可却停了下来。


    当她看见失去理智、想要将孩子强留在身边的女孩的妈妈后，碧可发现自己没办法从这位妈妈手中抢走那女孩。


    当然，她很清楚，如果不把手伸出去，就永远无法回到自己妈妈的身边了。她也了解，一旦这么做，会有非常多的人因此伤心难过。


    然而——虽然她脑袋里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但心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快点！只要碰到指尖就可以了！」


    女孩非常努力地伸长了手。


    但是，碧可却缓缓地摇摇头。


    「我……我做不到。」


    不仅那女孩，似乎连她妈妈都听到碧可的声音。


    女孩的妈妈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为什么？如果这样的话，你——」


    「我知道——我虽然知道，但我还是做不到。因为，今天如果换成是我的妈妈，她一定也会跟你妈妈一样，不愿意让我走的啊。」


    碧可难过地这么说。


    这时，女孩的妈妈好像要让心爱的雏鸟离巢一般，慢慢地放开了抱着女孩的手……


    「妈妈——」


    「快过去吧。妈妈差点做了丢脸的事了呢。」


    女孩的妈妈露出了笑容。那是个非常美丽的笑容。


    「嗯！」


    女孩用力地回答：「我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定会感到非常自豪的，你是我最棒的妈妈！」


    说完，女孩走到碧可面前。


    「谢谢你。」


    她说道，接着又说了一次：「真的非常感谢你。」


    最后，她们的手碰在一起。


    8


    碧可睁开了双眼。


    这里是哪里？——白色的天花板，还有药的味道。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


    碧可躺在病床上。往旁边看去，就发现妈妈正在身旁啜泣。


    「你怎么了？」一听到碧可的声音，妈妈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睛仔细看着碧可。


    「终于——碧可！你终于醒过来了！」


    碧可被妈妈用力地紧紧抱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原来，一天前碧可被人发现晕倒在公园当中。送到医院后，有好几个医生都来诊断，但没有人有办法让碧可醒过来。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些可怜的医生们，因为真的搞不清楚碧可到底生了什么病，还被碧可的妈妈大骂：「你们这些庸医！」


    而碧可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损失。虽然让家人担心了，但人还是好好地回来了。另外，为了庆祝她清醒，家人还特地帮她买了好多她喜欢的东西。


    但是，让碧可最开心的，还是——学会信任他人，并且对方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这件事。


    「不过，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啊。」


    ——到了晚上，当碧可正准备要睡觉时，听见了那位轻飘飘老爷爷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在哪里？」


    「你看不到我的。因为你


    已经不是我们灵界的人罗。不过呢，因为你曾经来过灵界，所以可以像现在这样和我们交谈。」


    「真的吗？那我也可以跟那个女孩说话罗？」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


    「我知道了，还没办好登记报到对吧？」


    「我会催他们动作快点的。」


    「一定要喔。」


    然后碧可又说：「这样子，我才能告诉那女孩她妈妈的状况啊。」


    「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对了，那些嘲笑过你的幽灵们说，自己欺负了你，为了要道歉，可以送你任何想要的礼物喔。」


    「咦？什么礼物都可以吗？」


    「除了它们没办法送的礼物以外，什么都可以啊。」


    「真是的。」


    碧可笑着说。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是娃娃还是脚踏车……」


    「你们有这种东西啊？」


    「已经坏掉的是有很多。」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碧可急忙说：「——我不想要这种实质的礼物。」


    「什么意思？」


    「我——我想去冒险！」


    「喔？」


    「当然不是指那种很危险的冒险啦。我是说像这次一样，能够拥有美好回忆的冒险……」


    「你真的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呢。」


    「反正我就是这样嘛。」


    碧可嘟起嘴巴不太高兴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总之我想想办法吧。这附近应该也会有邮差经过才对。」


    「什么邮差？」


    碧可好奇地发问。


    「他们是专门寄送冒险事件的人喔。只是，想要去冒险的人不多就是了。」


    「他们也会到我这里来吗？」


    碧可听了，眼睛都亮起来了。


    「这些送件的人也都是我的朋友，让我去拜托他们看看吧。」


    「拜托你了！我好期待唷！」


    「嗯。」


    「你不会骗我吧？如果你说谎——我就要向其他幽灵告状喔。」


    碧可这么说，然后笑了。


    「——怎么了吗？」


    妈妈一脸担心地探头过来问碧可。


    「没事啦，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碧可慌张地回答。


    「早点睡喔。」


    「好。」


    说完，碧可就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晚，她一定会做个好梦的。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从此以后，冒险邮差偶尔就会来到碧可家这里。


    那么，就让我们来猜猜看，这次碧可拿到的信封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冒险在等着她呢？


    喔！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故事就到这边结束吧。那么，下次再来说说关于碧可新的冒险故事吧——


    晚安，碧可。就算你「睡着了」，大家还是一样爱你唷。

 不诚实的天使

    1


    围墙上冒出了一颗头，正朝着屋子内窥视。


    只不过，露出来的并不是完整的一颗头。一开始，只看得见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有着锐利的眼神，不停地左右张望、快速观察。接着，才安心地伸出头、肩和手，从围墙上现身。


    ——现在已是深夜。一般人应该不会在这种时间爬墙吧！


    不，就算是一般人，不管在什么样的时间，应该都不会爬墙才对。


    这种事应该只有小偷才会做。或者是那些怕被老婆骂，却喝得醉醺醺又晚归的可怜丈夫们才会这么做吧。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这应该是个小偷。


    看样子，这个人还是个多年的老手。他的动作非常矫健流畅，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就翻身跳进墙内。


    ——太棒了。看来应该不需要担心了。


    这家人的院子虽然很宽广，但因为房子也盖得非常豪华，所以相形之下，院子反而看起来没那么大。整栋房子是白色的，仿佛像是游乐园里会看到的房子。


    这位小偷被其他同行称为「老头子」。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但偷东西的技巧却一点也没有退步，所以其他小偷都非常尊敬他。


    ——他发现这栋房子有个奇怪的地方。


    这么豪华的大房子，居然没有设置红外线或超音波等防盗措施。但如果自己启动到什么装置的话，屋内的人应该也早就慌张醒来了才是。


    他继续观察情况，不过屋内的灯仍然关着，看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老头子不发出一点声响地踏过草皮，慢慢朝房子靠近。


    他来到了门前。老头子有自信能打开任何一种门锁。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细的金属探针，钻进钥匙孔里——这个门锁看起来并不是最新款的。接着只要……


    这时，老头子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靠近。一转过身来——


    「呜——」


    传来的是一阵从动物喉咙中发出的低沉呜音。


    眼前是只身体黑得发亮、体型非常大的狗。它的四肢修长，从嘴巴露出的牙齿又尖又利。看样子是来自国外的品种，而且应该还接受过军犬的训练。


    原来如此啊！这里是由这只狗来看守的。但老头子并没有因此感到慌张，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狗狗乖喔……来，这个给你吃。很好吃喔。」


    他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一个塑胶袋，将里面的肉片「咚」地丢到大狗的面前——快吃吧。吃到你满意为止，我这里还有很多呢。这些肉上都涂满了麻醉药啊。


    但这只大狗对丢到眼前的肉片一点兴趣也没有。大狗只是把头压低，不断用前脚刨抓草地。


    这家伙……居然受过能不被食物引诱的训练！


    该怎么办呢？如果真的被它攻击的话，搞不好连命都会没了——


    正当老头子这么想时，他才注意到原来大狗不只有一只。从院子的暗处里，缓缓地走出同样种类的大狗。体型甚至比第一只还大上许多。


    两只、三只……不只这些，居然还有更多！


    这些就像从黑暗中凭空走出的黑狗，发出了一阵阵震动周围空气的低吼声，一步一步朝老头子逼近。


    老头子吓得脸色发青。现在根本就不是偷东西的时候了。到底该怎么办，自己才能逃离这群大狗的攻击呢？


    要打开门锁躲进屋里吗？——但是，在开门的同时，这些家伙也会飞扑过来吧？


    「我知道了……我回去就是了。所以，拜托你们安静下来——让我回去，好吗？」


    虽然老头子小声地对狗儿们说话，但它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听懂他的话的样子。


    突然，其中一只大狗冲了过来。这下就像暗号被启动了一样，所有的狗也在一瞬间一起冲向老头子。


    「不要啊！」救救我！」


    大狗锐利的犬齿咬进了老头子腿中，他痛得大叫，一边用力敲门。


    「开门啊！拜托你！救救我！」


    大狗们完全没有吠叫，紧紧咬住老头子不放。老头子被大狗们压倒在地，眼看着喉咙就要被咬了，他只好紧紧闭上双眼。


    ——在屋里，从监视器画面观看整个情况的男人，低声说了句：


    「够了。这样就可以了。」


    然后转头对站在一旁、手中拿着笛子的男子说：


    「要是真的杀死他就糟了。」


    接着，院子里的扩音器传出尖锐的笛声，大狗们听了便停下动作。


    「这样他下次就不敢了吧。」


    说话的是另一位又瘦又高、披着外套的男人。「不过，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真高兴能被刑警先生称赞啊。」


    留着胡子、穿着睡袍的男子说着，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斗。


    「老爷。」


    吹响笛子的男子说：「需要叫救护车吗？」


    「慢慢来就可以了。应该要让那种家伙再多受点苦才对。」


    「可是……我相信他应该已经受了很重的伤。能达到吓阻效果的地方也都咬到了。」


    「好吧。打电话吧。」


    接着，他又说：「刑警先生，我们一起到院子里吧。」


    ——这位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大藏。他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个有钱人（注：大藏在日文中有国库、财政部的意思），事实上，他的确也拥有好几间公司，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知名人物。


    大藏跟着刑警一起走到院子里。


    然后，他对刑警说：「你放心，这些狗不会跑过来的。」


    而那位小偷就倒在他们脚边呻吟着。


    「——你太小看我们了。」


    听见刑警的声音后，老头子慢慢地抬起头。


    「原来是你！」


    他痛苦地断断续续说着。


    「——我刚才已经叫救护车了。」


    负责训练狗儿的山田走出来说道。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罐子。


    「干得好！给那些家伙一些奖励吧。」


    「是！」


    山田「哔——」地吹了一声口哨，狗儿们一涌而上。山田打开罐子上的盖子，将大大的肉块一片片丢给狗吃。狗儿们争相往上跳起，嚼食着它们的大餐。


    「——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


    刑警看起来非常佩服的样子。


    「要是装红外线或其他昂贵的防盗设施，常会只因为一只野猫经过就触动警铃，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没有什么比这些家伙更厉害的了。」


    大藏得意地这么说道。


    这时——


    「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从屋里走出来。


    「久美子！快点回房间里!」


    虽然被大藏大声喝斥，但这名少女一看见倒在草地上满身是血、痛苦不已的小偷后，立刻大声尖叫了起来。


    「呀——！」


    「——快过来。」


    大藏抱着女儿的肩膀走回房里，一边说：「你出来做什么？都这么晚了！」


    「因为……我一醒过来就听到人的说笑声。刚才那个人是谁？他死掉了吗？」


    「他是小偷。被我们家这些优秀的看门犬抓到了。」


    「就算他是小偷……也做得太过分了吧。」


    十五岁的久美子是大藏的独生女。


    「根本不用管他！那种人只会妨碍我做生意。不准你同情他。」


    美子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走了一段路后回头说：「晚安。」


    「嗯，晚安。」


    「爸爸……你爱我吗？」


    「干嘛突然这样问？」


    「算了。晚安！」


    久美子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真是不好管教的年纪啊。」


    不知何时，刑警先生已经站在一旁了。


    「因为她母亲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等到她长大就会懂了吧。已经没有时间让她老是做白日梦了。」


    大藏把玩着手中的烟斗，又说：「说到这，你已经查出来了吗？」


    「是的。」


    刑警点点头，又说：「那个叫做真人的家伙，一定也会来这里。我希望能亲手抓到他。」


    「听起来是个不好对付的敌人啊。」


    「是的……那家伙是个很特别的小偷。」


    刑警的眼神发出锐利的光芒……


    2


    听见警车的警笛声响起时，碧可并没有被吓到。


    因为在她目前住的大城市里，一个晚上就算听见好几次警笛声也一点都不奇怪。


    比起这一点，碧可更担心另一件事。


    「好慢喔……」


    她嘴里一边念着，一边注意四周。但是深夜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只有白色的月光映照大地，天气有点冷。


    碧可正在等人。因为冒险邮差寄来的信里这么写着，今晚要她在这里等待。


    一个九岁大的小女孩，这种时间还在外面游荡，确实不太常见，但碧可并不是出来玩的。只是……


    喔——呜——喔——呜——


    哒、哒、哒。


    喔——呜——喔——呜——


    远方传来的警笛声逐渐靠近，让碧可听了不禁有点担心。不晓得这里出了什么事呢？


    正当她这么想时，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接着有个东西撞上了碧可。


    幸好被撞倒在地的碧可并没有受伤，她心里想着：「我该不会是发生交通意外了吧！」接着又想，难道警车是因为这样才会来这里吗？不过，警车应该也不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过来这里吧。


    「你还好吗？」


    一个男人一边问，一边抓住碧可的手，扶着她站起来原来是被人撞到了。


    「唔……我没事。」


    「那就好。对不起唷！」


    穿着黑色外套的男子看起来一副很匆忙的样子，好像急着要走。这时，警车却突然出现，「叽——」的一声，在他们附近紧急刹车。


    警察跳下车，朝他们大喊：


    「在这里！」


    虽然碧可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概可以猜到。这名穿着黑色外套的男子，应该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后，一不小心撞上自己的。


    一旁的街道上又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叫：


    「在那边！」


    接着，那个男子把外套脱了下来，轻飘飘地往上一抛。


    结果……


    「咦？——那是什么？」


    碧可想，这东西应该只在梦里看过吧。


    男子的背上「咻」地展开一大片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鸟类的羽翼。


    不，这不只是「好像」而已！但是一个人长出翅膀？不管怎么说，这都太夸张了……


    那对翅膀「啪沙、啪沙」地振动着，男子的身体也渐渐地往上浮起，停在半空中。


    当他看向碧可时，还把手举起来向她致意。结果碧可也不禁朝他挥了挥手……


    男子拍动着巨大的翅膀，瞬间就飞到一旁住家的屋顶上，接着再往上一飞，在夜空中消失了身影。


    碧可捡起了男子留下的黑色外套，说：


    「真的不是在作梦啊……」


    然后她抬头望向天空。


    这时，有五、六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在这里！」


    「把她抓起来！」


    这些高大的男人们朝着碧可扑来，然后紧紧抓住碧可，她才一转身，就像快被压扁了一样。


    「警察先生！救救我丨」


    碧可只能慌张地这么大叫……


    真是够了！


    碧可嘟起嘴巴，双手抱在胸前。


    「小妹妹，你要吃点巧克力吗？」


    一位警察先生注意到她的表情，就拿出从附近便利商店买来的巧克力给她。


    碧可虽然想吃，但也没有因为这样就露出笑容。不过她还是收下了那个巧克力。


    因为他们居然把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当成小偷，就算天色再怎么黑，也不可能看错的嘛！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碧可心里也很担心，要是他们询问自己「到底在那里做什么？」的话，该怎么办才好——现在自己被警察带回警察局，虽然只是坐在椅子上干等，但要是他们一打电话回家，爸爸或妈妈一定会人仰马翻地立刻跑过来吧。


    「真伤脑筋耶……」


    正当碧可喃喃自语时——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么说。


    「啊……是老爷爷吧！」


    之前那位老爷爷从轻飘飘的白色灵魂变成了一般人的样子，站在碧可身边。


    「太过分了吧！看到我遇到这种事，居然都不出现。」


    碧可忍不住抱怨，看到老爷爷的模样，又说：「你感冒了吗？」


    等老爷爷不再气喘吁吁后，才说：


    「最近实在太忙了，所以才会晚了一步过来你这里。」


    这位「老爷爷」并不是真的人，而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他总是让碧可去进行一些冒险。今天晚上碧可会出门，也是因为老爷爷寄给她的冒险信的关系。


    「不过……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喔。有个男人身上长了翅膀——」


    「我知道。其实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叫你到那里去的，只不过我被前一个工作耽搁了，才会迟到。」


    「真是的。那么，那个人也是老爷爷你的朋友罗？但是警察先生说他们正在追捕一个有名的小偷耶。」


    「嗯，那家伙是个小偷喔。」


    「可是他怎么会有翅膀呢？」


    「那个啊……是因为天堂的人太忙了。」


    碧可听到老爷爷说的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3


    「真是的！怎么会这么忙啊！」


    说这话的人要是一般的上班族或是店员的话，就再正常不过了。但要是天使这样气急败坏地说话，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啊，这里！在这里！」


    天使从空中飞下来，停在一栋看起来又旧又破的公寓前。夜已经深了，每个房间里的人都已静静地进入梦乡。


    「嗯……在哪里啊？」


    这个天使除了背上的一对翅膀外，其实还带着另外一副翅膀。


    由于上司的命令，这位天使准备要来送翅膀给一位老人家，让他能飞到天堂去。这可是非常罕见的荣誉，也是首次给予「近来少见的善良之人」的奖励。


    由于死了之后才能变成天使，因此必须在对方快要去世前就进行审查，然后再马上把翅膀交给对方才行。也因为这样，这些天使们除了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忙之外，还要来到人间。为此而来的天使们，都会焦急地希望快点把事情做完，然后赶快回到天上去。


    剩下的工作就非常简单了。天使马上就把翅膀安置在男人的背上。


    「快点升天吧，我们都在等你唷。」


    接着又说了一句：「——啊，好忙啊。」


    然后，天使就迅速地穿过天花板，飞回天堂去了……


    就这样——几个小时之后，当早晨的阳光射进了这栋破破烂烂的公寓里……


    听见「咚咚」的敲门声，真人于是便起床了。


    真人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他能当个「认真的人」，才会为他取了「真人」这个名字。但是现在真人的工作，却是「不经过他人同意，永久借用别人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小偷啦。


    「——什么事？」


    真人穿着睡衣，把玄关的大门打开一条小缝，只看到公寓的老管理员的脸。


    「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把你吵醒。」


    「没关系……是我昨天太晚睡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住在你隔壁的先生过世了喔。」


    真人摇了摇头，说：


    「那位爷爷吗？这样啊……」


    「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好像是昨晚过世的样子。由于要准备丧礼，大家都忙进忙出的……」


    「我知道了。我也来帮忙吧。」


    他虽然是个小偷，但对身边的人却很照顾——尤其对隔壁的爷爷更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这是因为，住在隔壁的爷爷和真人同名同姓。


    同样的名字又住在同一栋公寓，而且还是隔壁邻居，这种巧合在这世上真的非常稀少。


    哎呀呀……


    真人打了个哈欠，打起精神准备梳洗。他朝着洗手间走去，却感觉自己的背上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东西啊？


    他泼了些冷水洗了脸，换下睡衣后，从肮脏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背后……真人震惊地把身体转过来。


    「——给我站住！我要开枪罗！」


    一个声音从后面喊道。


    虽然真人拼了命地往前跑，但今天追他的警官看样子也是个跑得很快的家伙。真人已经跑得很快了，但这次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轻易甩开对方。


    真人累得气喘吁吁——可恶！


    都是背上那对奇怪的翅膀害的！


    都是因为它才跑不快，而且整个翅膀收起来后，背上像是隆起了一大块肉一样，所以不得不穿上一件大外套来掩饰。都是因为这样才害自己跑得这么辛苦。


    到底是谁这样开玩笑地给我这种东西啊！


    真人奋力地跑过转角，一转过弯就惊讶地停下脚步。


    「完蛋了！」


    已经无路可走了。这下逃不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真人想都没想就把外套脱了下来。背上的翅膀就好像要挣脱衣服的束缚似的。虽然他有穿着衬衫上衣，但是那对翅膀已经快要撑破衣服了。


    他想，要是追他的警官看见这对翅膀，应该也会吓到。这正好会是趁隙逃跑的好时机——


    这时，真人背上的翅膀居然动了。


    「咦？」


    就连真人自己也吓到了——是我自己动的吗？


    他动了动背部的肌肉，那双翅膀居然「飒——」地伸展开来，就好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拍动着。


    突然间，真人的双脚慢慢地离开地面，整个人开始浮在半空中。


    怎么可能！——居然会有这种事？


    他在空中看见警官从后面追上来，跑过转角后停下了脚步。警官根本没有想到真人现在正在自己的头上飞，还一边左右查看，寻找真人的踪影。


    「跑到哪里去了？」


    警官慌张地说着。


    真人听到后非常开心，努力地忍住不要笑出声。这双大翅膀一拍动，他马上就飞到了屋顶上。


    「真是太棒了！」


    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没想到这是对真正的翅膀，而且还能在天空中翱翔！


    一旦抓住了飞行的诀窍，他就可以一下子飞很高，一下子又以低空飞行，还能停留在半空中，不管什么动作都能轻松做到。


    于是，真人一边吹着口哨，一边享受在空中漫步的乐趣……


    4


    「你知道对一个小偷来说，这双翅膀有多宝贵吗？」


    老爷爷这么问碧可。


    「嗯。」


    碧可点点头，说：「因为可以轻松地逃跑。」


    「不光是逃跑而已。就连要偷东西的时候，不管再高的围墙，他都可以飞过去。」


    「啊，对喔。」


    「真是伤脑筋啊。因为这样，这个小偷已经偷了不少东西了。」


    老爷爷说的这个人，就是刚才撞上自己的那个小偷吗？——但是碧可想起当时的情形，对方问自己：


    「还好吗？」


    而且，还马上扶自己起来。


    那应该是他发自于内心的关心。当时，碧可还心想：「这个人真是个好人啊。」


    但他却无疑是个小偷……


    「然后啊。」


    老爷爷说：「我要拜托你的事，就是请你帮我把那个小偷的翅膀收回来。」


    「咦？可是——」


    碧可还没说完，一旁的警察先生便走过来说：


    「让你久等了。」


    结果——碧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等发现到时，自己已经回到房间的床上了。


    这下子就不用担心了。不过，那位警察先生一定吓死了。


    如果他照实说：


    「那个小女孩在我眼前消失了！」


    他一定会被大家问说：


    「你是不是发烧了？」


    然后被强迫送去医院吧……


    「人生本来就充满了各种不同的意外嘛。」


    老爷爷这么说。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把翅膀拿回来呢？」


    「这真的有点麻烦。毕竟又不是解个钮扣就可以拿掉的嘛。」


    「说得也是。」


    「因为必须要经过他本人同意，才能取回他的翅膀。」


    「什么？那要怎么做他才会同意？」


    「这件事就得要靠你啦。你要想点办法，让那个小偷愿意自己拿下翅膀。」


    「可是……」


    「哎呀！」


    一阵「哔、哔」的声音响起，老爷爷把手放进口袋里后说：「最近人手真的不太够，你看他们马上就在呼叫我了。这阵子真的很忙。那么就再见罗，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再叫我过来吧。」


    「啊……喂！等一下啦！我都还不知道那个小偷人在哪里啊!」


    「说得也是。你可以前往这孩子的家吗？」


    老爷爷挥挥手，结果空中仿佛有个大荧幕一样，显现出一个女孩子的模样来。


    「这个女生……她的年纪应该比我大，是个姐姐吧。」


    「她今年十五岁，叫做大藏久美子。那个叫做真人的小偷，应该会到这孩子的家里去。」


    「为什么？」


    「为了要去她家偷东西。」


    「是喔……」


    碧可看了看这个穿着睡衣、手里拿了本书的女孩，不禁觉得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寂寞。


    「那就拜托你罗。」


    「啊——」


    「你快进去那里看看吧。」


    说完，老爷爷就消失了。


    「真是的……我都有点想睡了耶。」


    虽然碧可嘴上这么说，但因为对于冒险更有兴趣，结果她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再说。


    而且，还不能吵到爸爸妈妈


    才可以。


    碧可确认爸爸妈妈睡得很熟以后，就决定跳进显示着那个女孩影像的空间里。


    结果——


    锵！


    所谓的眼冒金星，大概就像现在这样吧。


    不知道是谁，突然撞上了自己的头。虽然不怎么痛，但还是害自己跌了个倒栽葱。


    「痛痛痛……」


    某个声音说话了。


    「我才痛吧！」


    碧可生气地说。


    「什么嘛！你这颗铁头！」


    对方也马上回嘴。


    碧可甩了甩头……吓了一跳，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你们是谁？」


    这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说。


    一个少女从床上坐起身来，睁大了双眼看着碧可和另外一个人。


    对喔……碧可这时才想起，自己跳进那个空间里了。刚好在过来的时候，却又撞上了另一个人。


    「你……不就是之前的那个女生吗？」


    「啊！」


    没错，和自己一样四脚朝天跌坐在地上的，就是那个小偷。


    「你们是小偷吗？」


    那个女孩——也就是叫做久美子的女孩——这么问道。


    「才、才不是呢！」


    当然不会有人自己承认这种事的嘛。碧可摸了摸头，站起来说：


    「我们——我们只不过是迷路了。」


    碧可心想，这样讲应该没人会相信吧。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久美子，你醒了吗？」


    「嗯，妈妈。啊，但是——」


    房间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人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在看书。」


    「这样啊——妈妈从明天开始，要去巴黎一个星期喔。」


    「我知道了。要注意安全喔。」


    久美子并没有让妈妈看到自己落寞的神情，反而表现出一脸无聊的样子。


    「久美子……爸爸很担心你喔。他说久美子都不怎么笑了。」


    「我有啊，一个人的时候。」


    久美子这么回答——其实她现在也正忍住笑容。


    这是因为碧可和真人两个人，正手忙脚乱地垂吊在天花板上。


    刚才，真人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就抓着碧可飞到天花板上，翅膀一边「啪沙、啪沙」地拍打着，一手紧抓住天花板上的吊灯灯链。


    不过由于太过慌乱了，感觉实在很勉强。碧可虽然紧紧抓着真人的背，但是手一滑，眼看就快要掉下来了。


    「——那我走了喔，早点睡吧。」


    「晚安。」


    「晚安。」


    等到妈妈一踏出房门口——碧可马上摔了下来。虽然又是摔得四脚朝天，但还好没有非常严重。


    真人拍动着翅膀，慢慢地飞下来，问碧可说：


    「喂，你还好吧？」


    「好厉害喔！」


    床上传来久美子的声音，她兴奋地说：「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久美子跳下床，对真人伸出双手。


    「来，快点带我走吧！」


    真人听了，愣愣地问：


    「去哪里？」


    久美子又接着说：「地狱里也有天使吗？」


    「我不是——」


    这下子真人终于弄懂久美子的意思了。


    她把我当作天使了。


    这也难怪，谁教我现在这副模样呢。


    「可是你看起来不是很健康吗？如果要到天堂去的话，得要等死掉以后才能去喔。」


    「那我现在就去死。」


    她马上跑到外面的阳台上。


    被吓了一跳的真人和碧可看到这一幕，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同时大叫：


    「危险！」


    「不要跳！」


    他们伸出了手要阻止，却慢了一步。


    女孩在那瞬间已经从阳台往下跳了下去。


    刹那间，真人想都没想就追在女孩后面，跟着跳下阳台。


    眼看着就快接近地面了就要撞到了！正当这么想的时候，真人的翅膀伸展开来，缓冲了坠落的速度，同时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抱住了女孩。


    不过，因为加上了女孩的重量，真人的屁股还是跌坐在地面上。


    「痛痛痛……」


    由于这双翅膀，才没让他们摔得很严重，让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可是……


    黑暗中，有双眼睛一直盯着真人这里。当真人发现那是全身漆黑、具有如钢铁般强健身体的看门犬时，他吓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等眼睛习惯四周的黑暗后，就发现那只狗露出了白色的利牙，同时还发出警告的低鸣。


    而且，还不只有一只狗。是四只吗？不，还有更多！


    该怎么办才好呢？真人心想，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些狗看起来还是可能会在自己伸展翅膀飞起之前，更快一步飞扑上来的样子。


    而且，还要让这女孩平安无事才行。如果抱着她一起飞，恐怕没办法这么快飞上去。


    这些狗渐渐地逼近，似乎在储蓄体力准备下一回合的攻击一般。


    真人吓得全身冒汗。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受伤的。


    如果假装只有自己一个人要逃走的话，这些狗应该会来追自己。这样一来，这个女孩说不定就能获救了。


    我还真是个傻瓜！为什么要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女孩呢？


    生气归生气，但真人还是觉得，就算只有这个女孩获救，也算是一件好事。


    这时，这些狗儿们看起来好像惧怕着什么似地渐渐往后退去。


    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狗一只接着一只地，从仓皇失措的真人面前跑走了。


    ——得救了！


    真人松了一口气，然后看见碧可站在自己面前。


    「没事吧？」


    碧可这么问。


    「是你把狗赶走的吗？」


    「算是吧。」


    「谢谢你！让我捡回一条命——也救了这个女孩。」


    真人低头看了看晕倒在怀里的女孩，再次松了一口气。


    5


    久美子躺在床上，动了动身体后才睁开了眼睛。


    「啊，她醒了。」


    碧可说完后，问久美子：「你还好吗？」


    久美子睁大了眼睛，问说：


    「——这里是哪里？」


    然后她又问：「刚才天使来接我了对吧？他去哪里了？」


    「这个嘛……」


    碧可感觉不太高兴，说：「人家问你：『还好吗？』的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一下比较好啊？」


    「你又是谁？」


    久美子看着碧可问道：「是天使的助手吗？」


    「我都救了你一命，你能不能表现得高兴一点啊？」


    「你救了我？谁教你多管闲事的！」


    「人家帮你，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早就想快点死掉了。好不容易等到天使来迎接我了，你却害我不能到天堂去。你为什么要救我啦！」


    这下碧可真的生气了。


    「你这个人真奇怪耶。大家都想活久一点，你为什么会想死？你是生病了还是怎么样了吗？」


    「你为什么想要生病？」


    「这样的话，天神就会认为我很可怜，然后就会对我很好了。不这样的话，所有的人都不会觉得我很可怜啊。」


    久美子又说道：「我终于等到日夜期盼的天使来接我了，可是你却妨碍我。」


    「真搞不懂耶。健健康康地生活应该才是最快乐的，不是吗？」


    「像你这种小鬼头不懂啦。」


    碧可听了又忍不住生气，正当她想要回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狗叫声。听起来是好几只狗正齐声吠叫。


    「发生什么事了？」


    久美子自床上站起身来，从窗口往院子看。「——这些狗看起来不太对劲。」


    久美子露出不安的神情。


    「那个怪小偷跑进我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带着一脸怒气说话的，正是久美子的父亲。


    「大藏先生。」


    刑警说：「就连我们都觉得这个叫真人的小偷很难对付——我们不清楚这家伙到底用了什么手法，但是他好像能在天上飞。」


    「在天上飞？」


    「没错，所以就连这么高的围墙都难不倒他——虽然他好像有摔到院子里去，但那些狗却没有叫。」


    「这群没用的笨狗！」


    大藏生气地说：「亏我还喂它们吃这么贵的肉——那个小偷还会再来吗？」


    「我想他一定会再出现的。」


    接着刑警又喃喃自语地说：「到时我们可以设个陷阱，这样一定能抓到他。」


    「老爷。」


    山田走进了会客室。「我们终于把狗赶进笼子里了。」


    山田是大藏家的佣人。


    「好，那你快去处理吧。」


    大藏干脆地这么说。


    「请问……处理是指……？」


    「当然是把它们全杀了。」


    「可是——」


    「难道要我花这么多钱养这些没用的狗吗？还不快去！」


    大藏生气地吼着。


    「呃……不过，再怎么样，也没必要把它们杀掉吧……找个地方让人领养应该也可以才是……」


    山田战战兢兢地说完，大藏的脸上露出了冷笑，说：


    「那么，你也跟着它们一起被处理掉吧。」


    过了一会儿——


    「——我了解了。我立刻去处理掉这些狗。」


    这位佣人吓得脸色发青。


    狗儿们完全静不下来。


    山田坐在笼子前，面对狂吠不已的狗群一动也不动——这些狗应该也感受到自己的命运了吧。由于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是平常喂食的时间，狗儿们应该觉得不太对劲吧。


    或者，是山田将自己困惑的情绪传染给狗儿们了也不一定。


    终于，山田下定了决心站起身。


    「——不要怨恨我啊。」


    他喃喃说着，将掺了毒的饲料盒放进笼子里。


    狗儿们没有马上上前吃东西。有好几只狗过来仔细地嗅一嗅，又退了回去。


    虽然是山田亲手喂的饲料，但当他看到狗儿们没有吃，反而往后退时，真的松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只肚子特别饿的狗，「咚咚咚」地跑上前，用鼻子闻了两三次后，再也忍不住饥饿，准备张口要吃下去——


    「慢着！」


    山田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在他大叫的同时，他也把装了饲料的容器拉到笼子外面。


    狗儿们一脸不解的样子，迟疑地看着这一切。


    「我……我真的做不到。」


    山田瘫坐在地上，忍不住哽咽地这么说。


    后来，他感觉到一旁有人，转过头去。


    「大小姐……」


    「我听说了，我也知道爸爸下的命令了。」


    久美子走向狗笼，说：「没错，要杀掉这些狗真的太过分了！不可以这样做。」


    「大小姐……但是，如果我不照着做的话，就会被开除——接着一定会有其他人接手这件事。那个人一定不觉得它们很可爱，也不会管它们死活。」


    山田站了起来说：「所以……只好由我自己动手了。」


    「可是——一定有其他方法的！」


    久美子转身面向院子，对着跟在身后的碧可说：　　「喂，你有什么办法吗？」


    久美子用恳求的眼神望着碧可。


    「唔……」


    碧可觉得这些狗真的很可怜，它们之所以没有咬真人，也是因为自己借用了老爷爷的力量把它们赶走，才会变成现在这个状况，因此，她多多少少也觉得自己有些责任。


    「等一下——喂，让我一个人在这吧。」


    「你想到办法了吗？」


    「可以试试看。但是，相对的——」


    她突然想到，然后对久美子说：「你也不可以再想着要去死喔。而且，这样也见不到天使的啦。」


    「可是那是天使自己这样说的耶。」


    ——真是个骄纵任性的家伙！碧可忍不住生气起来，但看到久美子这么担心这些狗的命运，又觉得她其实有颗善良的心。


    「我知道了。那么，你们两个人到别的地方去吧。」


    碧可要久美子引开一脸不知所措的山田，让他在一旁等着。


    「——老爷爷。你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说不定可以把翅膀顺利拿回来喔。」


    碧可对着空气呼唤着。


    笼子里的狗全都一脸好奇地看着碧可……


    「——处理好了吗？」


    大藏走过来问道。


    「是的，如您所见。」


    山田低着头说。


    笼里的狗一只一只都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大藏瞄了一眼，然后说：「很好，那就把它们丢掉吧——下次找些更凶狠的回来。」


    说完他就直接离开了。


    山田一脸落寞地目送主人的背影离去，然后……


    「货车已经来了。」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子过来对他说道。


    「是吗？那就把它们载走吧，过来帮忙。」


    山田重新打起精神这么说。


    6


    真人也算得上是一流（？）的小偷了。


    一感觉到有人进入房间，他立刻就醒了过来。


    「是谁？」


    真是奇怪啊，我不可能忘了锁门啊。


    「是我。」


    「啊……是你啊。」


    真人松了一口气，说：「你叫做碧可对吧？——那个时候真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真人下了床又问：


    「不过……你到底是谁呢？」


    「是『上面的』拜托我来的。」


    「『上面的』？」


    「他们说把翅膀给错人了，所以要我拿回来啦。」


    「喂！这可是我的生财工具耶。」


    真人大吃一惊，然后又问：「但是……你说他们给错人了，这是什么意思？」


    真人听了碧可的说明，发呆了好一阵子，接着大笑起来。


    「——原来是天使搞错了吗？真是太好笑了！」


    「所以一定要赶快还给他们才行。你能了解吧？」


    「可是——就算是他们搞错了，我可是靠这个吃饭耶。还给他们的话，我的生活怎么办？」


    真人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如果不是我救你，你可能就会被狗咬死了耶。报恩应该是做小偷的道义吧。」


    碧可记得电视里的古装剧台词都是这样说的


    。没想到真人听了也一时说不出话来，看样子他是个很有旧时代风范的人呢。


    「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只不过——我一定要潜入那个家才行。所以我需要这对翅膀。」


    「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呢？」


    真人边说边垂下了眼神：


    「——为了报恩。」


    然后他又说：「有一位一直很照顾我的长辈，大家都叫他老头子，也都非常尊敬他。他虽然是个小偷，但从没伤害过任何人。」


    「这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上次他潜入那户人家，被狗攻击了。」


    真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户人家里那个叫做大藏的家伙，居然放着受重伤又痛苦的老头子不管。就连救护车来了，还跟他们说：『这不是什么急症。』」


    「所以……」


    「老头子现在只能卧床不起，再也无法站起身来了。虽然说他是进去偷东西的，怨不得别人，可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才想偷偷进入那里，当着大藏的面把东西偷走然后逃跑。我想要看到那个人吓呆的表情。」


    姑且不论真人做的事情对或不对，但是碧可非常了解他的心情。


    「可是……」


    碧可话说到一半，又改口说：「那，做为交换，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当天使。」


    真人吃惊地回答：


    「——你是要我参加成果发表会之类的吗？」


    7


    「再见。」


    久美子和朋友道别之后，慢慢地踱着脚步往回家的路走去。


    现在已经是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当她经过人烟稀少的小公圔时，突然有人跳下来出现在自己眼前，让久美子吓了好大一跳。


    「——啊！」


    害她忍不住尖叫的，就是……


    「嗨，为了怕你又把我当小偷，所以我这次选在外面见你喔。」


    真人这么对她说。


    「那……如果我死了就可以到天堂去吗？」


    「你看起来还很健康，不像要死掉的样子耶。」


    真人笑着说，然后问：「不过，你想不想到空中散步呢？」


    「哇！好棒！你可以带我去吗？」


    「嗯，爬到我背上吧。」


    真人的翅膀「啪沙」地伸展开来，然后他的身体就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久美子非常开心地跳到真人背上。


    「会很重吗？」


    「不会……没问题。」


    但其实真人觉得有一点点吃力。


    「那么我们就出发罗。要抓紧我喔。」


    翅膀大大地拍动着，真人就这样背着久美子，往高空飞去。


    「好棒喔！——在飞了耶！我在飞了！」


    久美子开心地欢呼。


    「抓紧罗，要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话会很危险唷。」


    真人被久美子的喜悦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久美子看着下方不断往后退去的房子、道路、公园、桥梁……等等。这些平常看习惯的所有一切，从空中俯视着，仿佛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的风景一样。


    虽然是平常常见的风景，一旦来到这么高的高度往下看，就成了完全不同的世界。汽车奔驰、公车好像把人吃进肚子里又吐出来，还有危险地在车阵中摇摇晃晃行驶的脚踏车。


    以及——正在走路的人们。


    接着，他们看到了车站。久美子每天都在这里上下车。从车站里走出来的下班人潮川流不息。


    「那里是我平常会去的车站……」


    真人稍微飞得低一些。


    久美子看见出了车站的人们急着跑向前方的公车站牌，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这些大人们看起来就好像在参加一场运动会一样！


    但是——久美子一会儿便停止了笑声。


    「为什么都没有人抬头往天空看呢？」


    久美子说：「明明就在不远的天空上，有个天使在飞翔，为什么大家都只往下看呢？」


    真人听她这么一说，才初次注意到这个现象。


    「是啊……大家都低着头走路呢。一定是因为大家都累了吧，所以没有心情轻松地抬头看看。」


    「是这样吗？——但是每当我有不开心的事情时，我都会抬头看看天空。」


    「这样啊。」


    「因为天空中并没有墙壁也没有边界，不管把围墙砌得多高，都没办法碰到天空。你看，大家在地面上不停转弯绕路，但我们只不过飞高一些，就可以直直往前走到同样的目的地呢。」


    「确实如此。」


    真人平时在天上飞时，也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你为什么想要快点到天堂去呢？」


    「因为……」


    久美子有点犹豫地说：「我不想变成大人。」


    「为什么？」


    「我看到我父亲那个样子，就觉得很讨厌。好像他的生命中只剩下忙碌的工作而已；好像他活着的目的只剩下跟其他工作对手竞争，把他们都排除掉而已——妈妈人虽然很好，却只会拿着爸爸赚来的钱到处去玩，几乎都不在家里。」


    「这个嘛……或许你说得没错。但是，只要你自己不要变成那种大人不就好了吗？」


    「不。我一定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我知道我一定会。如果我长大了，也会成为这种大人的……变成那种拼命把小孩送进好学校读书、戴着漂亮的宝石，只为了要向其他人炫耀的人——我知道我一定会变成这样。所以，如果不在变成大人之前死去的话，感觉就无法上天堂了。」


    真人沉默了下来。


    然后说：「——回家吧。」


    说完，他又往更高的天空飞去。


    「已经要回去了？」


    「天都黑了，你的家人会担心的喔。」


    「没关系啦。反正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真人一边往久美子家飞去，一边说：


    「不过啊……我这样从上面往下看，却感觉人类会这么让人疼爱，就是因为人们总是拼了命地生活喔。的确，像我们这样直接飞在空中，跟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弯的人们相比，确实缩短了好几倍的距离。但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转过去的那些路，并不表示就没有意义。如果没有了这些路途，原本会相遇的两个人，说不定就不会遇到了——在这世界上的每件事都有它的意义。不管是多重要的事情，当你认为它是多余、无用的，它就真的会变得没有意义。而不管是多么琐碎、细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是某些人最重要的宝物。对了，就拿偷偷跑进你家偷东西的小偷来说，虽然说没有这些小偷，说不定就不会造成世人的困扰，但是神明一定是因为看见世间了之后，觉得：『如果没有这种家伙在的话，也太无聊了。』所以才会让小偷留在这世上的。」


    「——就连我也是吗？」


    「是啊。做个想早点死掉上天堂，却一直活到九十岁的人，这样不是比较有趣吗？」


    「你好讨厌喔！」


    久美子边说边笑了。


    「——已经到你家罗。」


    四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久美子在房间外的阳台上爬下真人的背。


    「你还会再来吗？」


    「天使可是很忙的喔。你可以排队等我。」


    真人微笑着说道。


    「谢谢你。那个——」


    人的翅膀再度拍动起来，准备起飞。


    「等等！」


    久美子叫住他，然后说：「我好像变得比较想要活下去了。所以，如果排队又轮到我的话，你一定要来找我喔！」


    真人微笑着说：


    「知道了。不过可能会等上几十年唷。」


    「嗯！——我会等你的。」


    她用力地点头。


    「那么，再会了。」


    真人从阳台上飞起。


    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真人的翅膀被一张大网包了起来，他顿时丧失了飞行能力，就这样摔到院子里。


    久美子急忙冲出房间，跑到楼下去。


    院子里灯火通明，照亮了在网子里面挣扎的真人。


    「——怎么样，你再飞给我看看啊。」


    现身的是那位刑警。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少见啊。」


    大藏也一起走过来。


    「可恶！就是你们对吧！就是你们让老头子受伤的！」


    真人挣扎着想要脱离网子，但怎么样都挣脱不了。


    「你应该要感谢自己没被狗咬死啊。」


    刑警笑着说，并且向身后的警官们打了个暗号。


    「等一下！」


    久美子从屋子里冲出来大喊：「住手！这个人不是小偷！」


    「久美子！快进去屋里！」


    「我不要！」


    她张开双手挡住警官，大叫着：「这个人是天使啊！」


    刑警先生大声地笑了起来。


    「你说他是天使吗？这样也好。如果他是天使的话，就叫他从网子里逃跑给我看啊。」


    久美子瞪着刑警，一动也不动——这时，传来了狗的叫声。


    所有人听到都惊讶地转过身，只看到碧可站在院子里，身旁跟着那一群军用猎犬。


    「大家上！」


    碧可一声令下，所有的狗儿们一起飞扑出去。


    警官们吓得落荒而逃。趁着这个时候，有好几只狗利用它们锐利的牙齿咬破了网子。


    「——谢谢你！」


    真人从网子里逃出来后，朝碧可挥了挥手。


    「快走啊！」


    久美子大叫着。


    真人奋力地拍动翅膀往上飞。就在这时——从空中传来一声枪响，真人的身体「碰」的一声摔落到地面。


    「看你往哪逃！」


    刑警手上握着一把手枪。


    「太过分了！你居然开枪！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听见碧可抗议，刑警回答：


    「他不是天使吗？如果他是天使，就算被枪打中也不会死掉吧。不是吗？」


    刑警又说：「这家伙明明就是卑鄙的小偷。这下你们知道了吧？」


    接着他走近倒在地上的真人，用脚尖踢了一下。


    没想到，真人突然抓住了刑警的脚踝用力一拉。


    这下子刑警变得头下脚上，手枪也飞了出去。


    「你没事吧！」


    久美子双手抚压在胸前，向真人问道。


    「嗯，天使就算被枪打中也不会有事的，知道了吧？」


    刑警吓得呆掉了，真人就这样抓着他的脚直接飞上天空，将刑警倒吊在半空中。


    「哇！住手！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刑警慌乱地挥舞着手脚。


    「好，那我就放你下去罗。」


    刑警就这样从五、六公尺高的地方摔进院子里。


    大藏也看呆了。


    「——你啊，也应该对自己女儿稍微好一点吧。」


    说完，真人就对碧可说：「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接着他向碧可伸出了手。


    「嗯！」


    碧可用力握紧真人的手，两个人一起轻飘飘地往天空飞去。


    「你一定要再来喔！」


    久美子大叫着：「不管等到几岁，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的！」


    真人对她挥了挥手，「咻——」地往高空中飞去。


    8


    ——碧可一边享受着她的「空中散步」，一边说：


    「太好了。这些狗儿们也向我们报恩了呢。……喂，你怎么了？」


    碧可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滴到自己的手上。


    「是血！你受伤了！」


    「嗯……明明看起来没事的。」


    真人痛苦地说道：「那个孩子应该没有注意到才对……」


    「是啊——不过你受了重伤！子弹还是打中你了吧。」


    真人看起来一脸痛苦。全身失去了力气，慢慢地往下降落。


    「好像……没办法把你送回去了呢……」


    「那种事没关系……你一定要去医院才行。」


    好不容易，他们降落在刚才遇见久美子的公园里，真人就这么直接倒在地上。


    「——喂！我现在马上去叫救护车！」


    「不用了，我已经不行了。」


    真人摇摇头说：「我知道自己的状况。而且——如果我死了，你就能把这翅膀还回去了吧。」


    「可是……你不是还要从那户人家里偷东西吗？」


    「不用了，相反地，我已经放了些东西在那里了。就是那孩子的未来……」


    真人辛苦地喘着气，继续说：「我还把那个刑警倒吊起来了呢！看到他那时候紧张的样子……」


    「真的很好笑呢！」


    「对吧？看到他那个样子，我的气就消了。这样我也能——」


    突然间，真人没再接着说下去。


    「——你怎么了？」


    碧可呼唤着真人：「喂……」


    然而，真人再也不会动了。只听见一声「喀哒」的声音，他背上的翅膀就掉了下来。


    碧可检起翅膀站起来后，身后传来了一声：


    「辛苦你了。」


    老爷爷就站在她的背后。


    「这个……」


    碧可将翅膀交给老爷爷，问说：「这个人是不是一定会死呢……」


    「这就是人生啊。不过，是个很棒的人生。」


    「但是被枪打死，实在是个很痛苦的回忆啊……」


    「可是他现在又能够再一次地在天空中飞翔了喔。」


    「咦？」


    碧可一回头，就看到真人的身体被一道不可思议的光芒包围着，然后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接着只听见翅膀「啪沙、啪沙」的振翅声，真人的身体渐渐地往天空中飞去。


    「这次是真的——」


    碧可说：「变成天使了呢。」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老爷爷已经不见了。


    「至少也要送我回家吧！」


    碧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