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列车与金平糖》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百合废忍 翻译:炎(简介)、spiked loosestrlfe(序章、第一话)、lm(第二、三话)、当妈(第四话)、星空老湿(第五、六、七话、终章)、扇(后记) 校对:lm、鲤鱼王 寂静的无人车站的月台。 金平糖。向日葵田。 还有,那辆废弃的电车。 这是会让人想起名为莉伽雅的不可思议的少女的四大要素。 回想起来,我的夏天就在那里开始了—— overture 公元二〇〇七年七月某日 我下定决心走向车站。在火一样的日光照射中,骑自行车只需7分钟的路程。但是,今天我选择了步行。 向着四周粗略的眺望了一下,我吃惊地发现,周围两脚行走的生物只有我一个。稻田。稻田。一直到另一边也尽是,稻田。 因为季节的关系,填满我视野的全都是绿色。 这里是无聊得就像画中的景色一样的乡下小村子。就连手机的信号都收不到。 崎岖不平的小路上,一晃一晃走路的女孩的背影仿佛梦游病患者。 在城市里的人看到可能觉得是壮观的景象,但对这里的居民来说,早已见怪不怪,我按下ipod的播放键。耳机中,庄严的合唱曲开始播放。 这是电影《黑暗中的舞者》的配乐音轨中的第一首曲子《overture》。顺带一提,我的ipod里面,只有这个音轨所收录全七首原生曲。 当第五首曲子《in the musicals》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名为舞奈站的破旧的无人车站。 车站的周围比平常还要安静,一丝人的动静也没有。 “……?” 突然,我感到了微妙的违和感。无人车站指的应该是没有工作人员的车站,不该连一个人都没有才对。不管怎么说,这里没人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话虽如此,也不能停留在这。 总之走进车站,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停住了脚步。 入口的一旁贴着白色的告示,上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文字。说起来,记得在商店街也看到过相似的告示。 那个……啊对了。在倒闭了的书店放下的百叶窗上,的确贴着相似的告示。 ……倒闭? “骗人的吧!” 我无比激动,左右两边的耳机被我取了下来。 音乐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细小的文字阅读起来很麻烦,但那不是现在该说的话。横写的明朝体在视线内游走,文章上有许多只是个初中生的我连读不会读的汉字,还死板又冗长。尽管如此也足够了,这个告示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大致上能够理解了。我大受打击。那上面,淡淡的记述了,由于经营不善而导致舞奈铁路废线的事实。告示的日期,是一个月以前。 “真是糟透了……” 报纸的地方新闻想必有刊登这个消息,当地的电视新闻一定也报导了。但是,对于时事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消息。舞奈町唯一的铁路,没想到就这么废弃了。 我强行穿过检票口,飞奔到月台,虽然对废弃的铁路却没被封锁抱有疑惑,不过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 我在月台的边缘停住了脚步。一切都结束了,我呆呆的眺望着这条再也不会有电车经过的轨道。为何会这样?我来得太晚了。世界完全无视了我的想法,以猛烈的速度变化着。那样的,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今天预计从这个月台跌落的。 我本应被电车轧死的,没想到的是,车站却先我一步迎来了忌日。离开家之前,听说有很多跳楼的人会脱鞋,那么卧轨的时候是不是脱了鞋比较好?——考虑着这种问题的自己,真的蠢得像小动物一样。 太狡猾了。犯规。去死。一切都去死算了。死的远一点。 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我从月台上跳下来。沙沙。脚下的铺路石发出了声响。 沙沙,沙沙,沙沙。我在轨道上移动着。 从我的脚趾延伸出去的铁轨,直线贯穿了我的视野。 看着遥远到以至于看不见的尽头。我砰的一声坐在了两条铁轨的中间。 犹如抛弃了自己的身体。犹如一味追求轻盈的心摆脱了如铠甲般沉重的身体。 指尖瞬间触及锈色的钢铁,托了正好躲在车站阴影的福,不是很烫, 就这样,我就地躺了下来。 侧着身子,双手环抱膝盖。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这样的姿势睡觉的。 宛如胎儿一般,我深深地沉入了梦乡。 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电车。 “不会到来的电车吗……” 在我还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上曾经流传过一个很奇怪的谣言。正巧是舞奈铁路发生脱轨事故,造成伤亡之后的事情。 ——在本因末班电车早已收车的深夜里,不知为何传来了列车的声音。那一定是幽灵铁路,行驶的列车中载满了在车辆事故中死去的乘客的灵魂……等等 没人知道究竟是谁传出的这样一个谣言。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个傻傻的谣言。不过,在校内,那个传闻被人们口口相传,成为了当时的流行话题。毕竟,那可是无论现在还是以前都没有半个朋友的我,都能偶然听到的程度呢。 “幽灵铁路吗。被那种东西轧死,保险金会赔吗?” ……真是的,我的自言自语,也傻得不输给那个谣言呢。 身边吹起了风。 听得到远处知了的叫声。 总觉得好舒服。 无法拒绝睡眠的诱惑,我闭上了眼睛。 ◇ 在那之后,过去了多久了呢……? 哐哐。 就在我注意到那是某人的脚步声之前。 “嗯,真上镜。” 就像风在耳畔喃喃细语一般,凉爽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哇!” 我惊讶的起身跳了起来。月台上伫立着一位女子,视线相遇,那是多么美丽的人啊。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尽管所用的词汇无比陈旧,但那是我抱有的第一印象。 像是凝视着远方某处的朦胧眼神。及腰的金发柔顺且直。 包裹着超过170公分的高个的是洒脱的黑色迷你连衣裙与蓝色的牛仔裤。从脖子上可以窥视到白色的吊带。然后,裸露的双脚穿着红色的女士凉拖。 这就是在乡村所看不到的都市时尚吧。但是,挂在脖子上的玻璃瓶,微妙的释放着与众不同的气息。塞着软木塞的瓶子的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颗粒。 她完美的身材勾勒出优美的曲线,令人联想到巴黎时装展上的模特。从背着的巨大旅行包来看,她大概是刚刚从大都市回乡的本地人吧 她全身散发着压倒性的存在感,令我产生一种自己将要消失的错觉。不,还不如就这样消失了算了呢,低着的头配上黑色的齐肩的头发。这是初中二年级学生发育不良的瘦弱身体。遮掩着着贫弱的身躯的是我从量贩店买来的土气的衬衫和裙子。我和她,无论从哪个方面相比都是天壤之别。 她拿起了胸前的玻璃瓶,拔开了软木塞。砰,发出了令人愉快的声音。少女用手指拿出了瓶中的东西,放入了口中,咔哩,响起了清凉的声音。 小瓶子里面的东西,只不过是色彩鲜艳的金平糖。明明只不过金平糖而已,,在她的手中,仿佛像群星一般闪耀着光辉。 她默默地俯视了我一会儿。 “在这种地方睡午觉吗?” 被这样问了。我应该没有回答这个提问的义务才对 “说是在午睡,还不如说是在等待。” 我如此回答了。居然回答了!不,应该是不自觉地被吸引着回答了,这么说才对 “嗯,在等什么?” “电车。” “明明不可能来?” “如果是幽灵铁路的话,说不定会来呢。” 虽然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那绝非嘲笑。相反,我听到的了令人吃惊的回答。 “但是,在那里等的话会被轧压呀?” “那就是我的目的。”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呢。” “经常有人这么说。” “你见过被电车轧压过的尸体吗?” “哈?怎么可能嘛。”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啊? 见我不知所措,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了教育小孩时的表情。 “那个啊,可是很可怕的哦。身体什么的会被弄得乱七八糟。内脏也会飞溅出来。手脚之类当然也会变得四散分离的。那样的话,人类也就变成厨余垃圾一样了。工作人员就不得不拿着水桶,将分散的身体一一收集起来。” “什么啊……一副亲眼看过的口气。” “哈哈,没这回事。这是常识啦。” “那种常识我可没——”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一跃而起。仿佛像舞者一般,轻盈且美丽。尽管提着重重的旅行包,她还是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刷的一下华丽地着陆了。少女那轻盈的身躯,轻到感觉不到一点重量。 也许,她的灵魂是一片羽毛吧。 那种愚蠢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那就带你去看看吧。” 她毫无缘由地向我伸出了手。 “诶?” “幽灵铁路。” 提议出乎意料,但她却在天真无邪笑着。 那真是——多么美丽的笑容啊。 不知不觉,我看得着迷了。 ◇ 少女牵着我的手,沿着铁轨慢慢地前进。明明是初次见面,她还是真是强硬啊。看着那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只能任由她摆布。但是,到底是怎么了呢?在少女握住我的手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切实萌发了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说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呢。” “哎?” 不知不觉,她转过头看向了我。视线定在了我的脸上,尽管如此,她依旧灵巧地往前走着。简直像在铁轨上走惯了一般。 “咱的名字是莉伽雅。高中三年级。土生土长的舞奈人,不过,因为父母的关系,现在住在东京。” “嗯。” 莉伽雅。大概是个绰号吧,不过,还真是奇妙的巧合呢。毕竟,我在家附近的面包店打工,那家店就叫做“ligaya工房”。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除了漫画以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以“咱”自称的女性。 “嗯……就这样没了?” 莉伽雅鼓起了脸颊。身材高大表情却很孩子气,这种不协调感总觉得滑稽。没办法,我也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个月经不调还患有味觉障碍的初中二年级学生,大概就这样吧。” 仅仅一瞬间,莉伽雅闪过了诧异的表情,但是马上就理解了。 “而且,还想着要自杀吗。不错呢。嗯,真的……不错呢。” 这到底有什么好的,我完全不能理解。 “那么,姓名呢?” “……有贺。” “名字呢?” “不能不说吗?” “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咱可不想只用姓来称呼。” “你在说些什么呀。” 莉伽雅放慢了步伐,再次问起同样的问题。 “那么,姓名呢?” 真是拿她没办法,我低着头嘀咕道。 “……海幸。” “海幸啊,什么嘛,这不是一个挺可爱的名字嘛,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不说出来呢?” “因为……虽然读作海幸,但写出来可是海鲜啊,很可笑吧?”(注:海幸的名字读作みさち(misachi),但作为单词时,海幸读作うみさち(umisachi),意为海鲜) 莉伽雅一瞬间愣住了,拼命地忍住笑声,最后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海鲜?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杰作啊!你的父母,还真是喜欢海鲜呢!” “所、所以!我才不想说出来的嘛!” 海幸这个名字,是智子酱取的。我非常讨厌这个名字。原因?像大海里自由游动的鱼一样活下去之类的美好寓意,当然是没有的。单单不过因为智子酱喜欢的东西是海鲜料理这种蠢得不能再蠢的理由。 在海边的旅馆享受晚餐,餐盘上排列着海鲜,那真的是豪华绚烂,无论是外表还是味道都再赞不过了,说到底,毕竟也只是肉片而已。这便是被网捕捞上来后放在砧板上的可怜鱼儿的末路。 总而言之,只不过是尸体的碎片罢了。 拜这个名字所赐,我明白了我是逃不出砧板的。佛祖的五指山,或许也比我好一点。 “我也!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选这个名字啊。” 我挥开了莉伽雅的手,拼命地叫喊着。喊着喊着,我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我还真是个笨蛋,明明还只是初次见面,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为什么我非得对这么一个家伙暴露自己的感情啊。 “但是没办法啊!那个人坚信这就是最好的名字了。你能想象我到底有讨厌这个名字吗?反正我就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即将被切碎的鱼。那样的话,不如由你来切碎我?由你来将我做成生鱼片吧,虽然压根就不好吃呢……哈,哈。”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让我陷入了缺氧的状态,脑袋变得晕乎乎的,感觉好恶心。 “呀,抱歉!” 莉伽雅一脸难为情,食指咯吱咯吱地挠着头。突然,她轻轻地将手放在了我的头顶。 “那样的话,从今天开始就叫你‘海亲’。在名字的中间加上‘っ’,就再也不是海鲜了。请多多指教了,海亲。”(注:みさち中间加了个っ就变成みさっち,日本一种常见的昵称形式就是っち) “等等,不要擅自给别人起外号啊!” “哈哈,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呢。那,我们继续走吧?” “诶?” 莉伽雅若无其事的握着我的手,再次往前走去。 真的是……好强硬的人啊。 ◇ 舞奈铁路,是连接舞奈町和羽手奈市的唯一一条铁路,而且,舞奈站既是舞奈铁路的起始站也是终点站。 现在,我们深入到了普通人所无缘的地方。除了铁路工作人员以外,其他人是不能进入这个区域的。离孤零零地伫立着的陈旧的车站越来越远,四周的景色慢慢染上了绿色。就这样不停地走下去,迟早铁路要被走完的吧。我想,那里一定是犹如世界尽头般的荒凉大地吧。 “呐……就这么走下去,也是什么都不会有的吧。” 莉伽雅一点都不理会我说的话,咯吱咯吱地吃着金平糖。 “总之,安静地跟着我就对了。” 很有男子汉风度的台词。 即便如此,还真是不可思议啊。如果铁路没有废线的话,现在的我应该早就变成被压碎的果实,成为铁轨上的污渍吧。明明是能 让智子酱体会到失去亲生骨肉的悲痛的。 “话说回来。” 突然,莉伽雅打断了我抑郁的思考,向我发问了。 “你知道‘莉伽雅’是什么意思吗?” “记得好像是……‘幸福’的意思?” 一瞬间,莉伽雅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即使是恭维也看不出脑子聪明的我居然回答出了答案,估计她怎么也想不到吧。 “是的,在他加禄语中是‘幸福’的意思。你居然知道呢。” “我打工所在的面包店,名字就叫做ligaya工房,是那里的店长告诉我这个意思的。” “诶……那间面包店,有好好的经营着啊。” “你,知道那家店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可是舞奈町唯一一间出售石炉烤制的面包的店哦?实际上,那个石炉就是我做的呀。” “诶?是吗。” 我毫不掩饰地钦佩着。正如莉伽雅所说的那样,ligaya工房烤制面包用的不是专业烤箱,而是石炉。即便如此,记忆中这家店开店已经有四年了。换句话说,制作这个炉的时候,这家伙还只是个初中生。 这位名为莉伽雅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后,我究竟要被邀请到哪里去呢? “看,到了。” “诶?” 突然,莉伽雅停住了脚步。 拜此所赐,我的鼻子差点撞到了莉伽雅的后背。闪烁着的金发飘动着,直直滑过她那威风凛凛的后背。有那么一瞬,我仿佛闻到了南方淡淡的香气。 铁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这是,向日葵田……” 我不由得看入迷了。 没想到铁路的尽头,居然是一片向日葵田。绿色的基调配上生动的黄色,染遍了我的视野。 舞奈町居然有这样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在我发楞的时候,莉伽雅牵住我的手。 “你看,就是这个。” 莉伽雅手指指向的方向,是一辆破旧的电车。看起来,好像破旧得只能勉强卡在轨道尽头的样子。看来,莉伽雅的兴趣全都投入在这辆废弃电车上了,向日葵田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在莉伽雅的催促下,我也望向了这辆生锈的废弃电车。 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娜西乌卡发现王虫的尸体一样,心情无比震撼。 喷涂着橙色的车身,支离破碎的玻璃窗,根本就是一件非法丢弃的大型垃圾嘛。说不定,铁路公司连好好埋葬这家伙的钱都没能剩下来。 轻轻的,我将手伸向了车厢的表面。感受到的是如砂纸般粗糙的触感。铁锈味熏得我难受。这家伙,不过就只是个残骸罢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嘟囔声不禁从我的嘴里泄漏出来。 “太狡猾了……你居然先走了我一步。” “还没死哦。” 突然,莉伽雅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诶?” “还没死呢。在这个夏天里,我会将它复苏给你看的,一个月前,我在网络上知道了这辆废弃电车的存在,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了。” “你在……说什么?” 莉伽雅的身影和车辆的正前方重合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举起了双手,做出高呼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崇拜太阳神的巫女一样。在她的胸前,塞满了金平糖的小瓶子微微摇晃着。 “━━━我要将这家伙,复苏为‘幽灵铁路’给你看!” 寂静的无人车站的月台。 金平糖。向日葵田。 还有,那辆废弃的电车。 这是会让人想起名为莉伽雅的不可思议的少女的四大要素。 回想起来,我的夏天就在那里开始了—— 第一话 石制烤炉之店~ligaya工房~ 在住宅区的一角,悄悄伫立着一座小木屋,今年已经迎来了第四十个年头。光站在旁边看着,就仿佛能听到木材在嘎吱嘎吱地悲鸣着。 刚从无人车站回到家中,玄关前的黑色电话就叮铃铃铃地响个不停。 “你好,我是有贺——” ‘有贺?是有贺吗?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由布子店长?怎么了……?” 厨川由布子,是我打工处的店长。 ‘你今天怎么了?不管打了多少次电话都没人接!害我担心死了!’ “对、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吗?’ “那、那个……呃……该怎么说呢……”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我本来就没怎么被别人担心过。再怎么我也不能说“想要卧轨自杀而跑到了车站,却发现铁路废线了,还遇到个奇怪的女人,实在是糟透了”吧。 ‘算了。’ 真感谢由布子店长性格这么爽快。 ‘那么,你明天怎么说?’ “我没问题的。” 由布子店长很满意我的回答,再三叮嘱我如果需要休假的话要事先联系后,就挂断了电话。 “哈……” 放下话筒的同时,我自然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先辞了打工再来实行计划。 看了下走廊墙上的时钟,现在是四点刚过不久。真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要是智子酱在的话现在可以准备晚饭了,可惜今晚只有我一人。不,准确地说,今晚也只有我一人。智子酱从三天前就跟着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外出不归了。 在智子酱眼里,婚外恋是跟租借录像带差不多的娱乐。智子酱(从老婆手里)借来的男人,几乎都在计划着婚外恋旅行。也许是因为这种事在本地容易引人注目,也许是觉得婚外恋旅行刺激。那种男人是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反正今晚他们也不会回来就对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肯定是海边。 智子酱在婚外恋旅行中的最重视的一点就是吃什么。她格外喜爱海鲜料理,山边自然是敬谢不敏。选择住宿的地方时,面朝大海是最优先考虑的事项。真不愧是给独生女起名叫做“海幸”的疯女人呢。 或许,在智子酱眼里,恋爱与其说是一种娱乐,倒不如说是一种用来实现名为海鲜料理的娱乐的工具。这么想的话,智子酱的恋爱也许并非娱乐,而不过只是货币罢了。虽然货币可以买到娱乐,但货币本身绝对不是娱乐。 ……太蠢了。 我快步走过嘎吱作响的走廊,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夕阳照进六叠大小的和室,给朴素的室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桌子上放着人寿保险的文件。那是能用我的性命换来金钱的文件。结果,它今天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我又回来了。 ——回到这个世界来了。 ◇ 第二天早上,我为了打工而早起,打开了冰箱。 结果,因为昨晚偷懒的原因什么都没煮,所以厨房里连剩饭剩菜都没有。打开冰箱一看,土豆、胡萝卜、洋葱……除了蔬菜以外都已经被全数歼灭了,前几天做完放在冰箱里的果冻,勉强还剩下一杯,早饭就决定是这个了。 我一屁股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无聊地舀起果冻,送进了口中,明明砂糖应该加得很足了,但令人悲伤的是我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味觉障碍。 没错,有问题的不是果冻,而是我自己。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味觉的呢,说真的已经记不清了。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我吃什么食物都像是在嚼沙子。 无论是米饭面条,还是虾蟹鱼肉蔬菜水果,只要进入我的口中,都会变得和沙子一样。干燥无味的沙子,让我的身体变得越发沉重。 即使如此我也有着一样打从心里爱着的食物。 那就是啫喱果冻。 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从外婆那里学会了制作方法。在那之后,我每周必定会制作一次果冻,说实话,我总想着要是能只吃果冻就好了。这透明方块才是我唯一想要当做食物的东西。事实上,我也试过只吃这个来代替一日三餐的。不,与其说是代替,不如说一般人眼里的普通进餐,对于我来说才是果冻的代替品。 当然了,果冻一样是没有味道的。但是只有这个一定不会是沙子,不仅仅是胃,就连心都能够满足。 这不是借口,而是我的感受。 ◇ “啊……” 我被堆积起来的纸箱埋没了。 将自行车停放在店前,由布子店长已经等着命令我做体力劳动了。鉴于昨天无故旷工,我没有发泄不满的权利。 昏暗的仓库里满是灰尘,散发着一股霉味,就算是有老鼠出没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靠着从小窗射入的微弱光线,我迈过了杂乱堆放的纸箱。靠墙的地方随意堆放着废料和石头,不管怎么说都十分危险。 我被分配到的工作是将仓库里保存的木柴运送到隔壁去。 对于使用石制烤炉的面包店来说,木柴是必不可少的燃料。在这个使用电力或者煤气烧热水的时代,居然还能接触到木柴这种东西,实在是出乎意料。 话虽如此,如果疏忽了木柴的管理的话,作为石制烤炉狂热爱好者的由布子店长是绝对不会沉默的。基本上,由布子店长是一个温柔而擅长照顾人的女性,但是一旦站到了石制烤炉的旁边的话整个人就变了。总而言之就是喜欢石制烤炉喜欢得不得了。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狂热爱好者,由布子店长也是其中之一。 “嗯……木柴好像是——哇!” 我被某种柔软的东西绊倒,华丽地摔倒了。连带卷起灰尘,周围的纸箱纷纷坍塌。 “好痛……” 正当我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右手不知道握到了什么东西。 “诶?这个是……” 总算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看清了手中东西的轮廓。 用文字来叙述的话,那个东西是手臂。 除了是人的手臂,不可能是其他东西。 如果是人体模型的话还能当笑话了事,不过这个触感,不可能是人的肌肤以外的任何东西。 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 有谁在那里。 那家伙就像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团成一团,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 我碰触的到肌肤很僵硬,冷冰冰的。 这简直就像是——尸体。 随着清早响起的惨烈悲鸣,我飞奔出了仓库。 ◇ “仓库里有尸体?……噗、哈哈哈哈哈!” 在开店前摆放着烤好的面包的由布子店长听到了我的报告,捧腹大笑了起来。 “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啊!真的——” “不,对不起。有贺看到的并不是尸体所以放心吧。看,那家伙的话……就在你后面呢。” 与冷静的女汉子笑容相反的,由布子店长说出了令人恐慌的话。我猛然回头,发现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子站在门口,蓬乱的金发令人联想到向日葵田,遮住了半张面容。 ……诶? 我有一种微妙的即视感。 虽然遮住了脸,但是这个长长的金发,城市风格的时髦服装,还有出众的身材都让我觉得眼熟。不,不只是眼熟。昨天,不是刚在无人车站刚见过面嘛。 名字好像是……对了,和这家店的名字一样——莉伽雅。 本名忘记了。不如说我根本不知道,连听都没听过。 “恩……好香的味道。” 大概是 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吧,莉伽雅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了过来。刚想着她还没睡醒,却在一瞬间散发出强盛的杀气,一口咬上了由布子店长排列着的面包。简直是要将由布子店长的手掌也都吃干净。 “等、等等,由布子店长?为什么这个家伙会在这里?“ “啊,这个孩子是我的表妹……诶?有贺难道认识千夏吗?” 千夏……?看来,这就是莉伽雅的本名了,没想到意外的是个普通的名字啊。脑中冒出了这样的失礼的想法。 “啊,不,也不是很认识。” 糟糕了!虽然昨天莉伽雅在车站的月台和我相遇了,但是那是不能告诉由布子店长的。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可是我无故缺勤的时候。要是被要求解释为什么翘掉打工却跑到已经废线的车站去的话那可就困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突然,莉伽雅“唔!”的发出了呻吟,还拼命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看来是面包卡在喉咙里了。 “真是的,唉……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像个孩子一样。” 由布子店长从饮料柜台取出运动饮料,还特地打开了瓶盖才递给莉伽雅。莉伽雅以猛烈的气势对着瓶口喝了起来。咕咚、咕咚、咕咚。这种喝法即使是男性也要自愧不如。 “噗哈!!还以为要死了呢。多谢款待。”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由子姐,帮大忙了。” “就算夸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记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啊哈哈,等咱有钱了再还。嗯?” 突然,莉伽雅的视线往我这里射过来。 “你好像是……海亲!是海亲!” 我好想抱头。即使是在睡眼朦胧的状态下,这家伙还是把我认出来了 “我、我不认识你。” 莉伽雅温柔地将手轻轻放在我扭向一边的头上,大手仿佛能将我的头包围起来。 “哈哈,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昨天你不等我留住你,就急急忙忙回去了。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再见面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面了呢。” 无我的抵抗,莉伽雅满脸笑容地说。 “那个……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啊?” 果然,由布子店长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发问了。糟糕了,一旦说出了车站的事情就困扰了,真的超困扰。我拼命地瞪着莉伽雅的脸,虽然可能没办法将想说的话传达用眼神传达过去,但我还是带着杀气地瞪着莉伽雅。 “哼哼,昨天在路上搭讪了。这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意外的是,莉伽雅对昨天车站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开玩笑般地回答了。虽然我不认为该不会是眼神吧我的意思传达到了,但我还轻抚胸口,舒了一口气。 ◇ 开店时间的十点钟快要到了,我来到了收银台。 ligaya工房作为面包店而广为人知,但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家面包店兼杂货店。如果没有吊在房檐上的精心雕刻的木招牌,仅凭这用民房的一楼改装的小小店面,估计谁也不会注意到这家店的吧。 招牌商品自然是由石制烤炉烤制的pain de campagne。那可是由布子店长得到附近居民夸赞的自信之作。虽然用洋文写出来很时髦,但用日语说就是田园面包。圆圆的样子,表面刻有十字切痕的朴素的面包。 不管怎么看,ligaya工房能称得上畅销的,也就只有这个田园面包了。每个售价200日圆。 我第一次品尝的时候,那个无比柔软而又充满弹性的口感,吓了我一跳。当然,我因为患有味觉障碍的关系,是无法品尝出味道的,即便如此,我是确信“这不单单只是个面包”。由布子店长坚持使用石制烤炉烤制面包的理由,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就如由布子店长所说的,就算用用好几百万日元的专业烤箱,也是烤不出这种口感的。 不过,一天的生产数量有限,只靠这个是无法维持生计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由布子决定在店内空出来的地方放置工作台,自制杂货和装饰品。最近,串珠饰品颇受欢迎。时间允许的话,也会亲自在顾客眼前让大家看看是怎么做出来的。 只要有心,由布子店长是个什么都能亲手制作的人。 厨川由布子店长看上去在三十岁左右,给人以果断的感觉的马尾辫很适合她。“嘿哟!”地用双手担起燃料业者送来的柴火的身姿,比一般的男孩子还帅气,感觉一定会很受女孩子欢迎的……这种想法也太失礼了。 从东京的艺术大学毕业的由布子店长,似乎是在校期间在路过的面包店里发现了石制烤炉的魅力。毕业后马上就回到老家,将自家的一楼改装,还设置了自家制作的石制烤炉,那就是ligaya工房的开端。今年已经是开店四周年了。 我和由布子店长的相遇是在去年的夏天。 那一天,我停下自行车,凝视着贴在入口门上的“招募打工”的海报。那时,从我背后发出直爽的声音的,正是由布子店长 ——想来打工吗? 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初中一年级生,一般来说,是不会考虑雇用我的才对,不过由布子店长很轻易地就答应了。估计原因大概是因为打理收银台的工作换谁来都没关系的吧。时薪七百日圆。反正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收银和店内清扫,以及将卖剩的面包消费掉,也不敢提太高要求。另外,虽然并不在意,但也不打算贬低自己。 而且回报也很充足,我也能达到我的目的。 所以今天我也依然在ligata工房工作。要不是因为舞奈铁道废线了,昨天的时候目的就应该达成了。 ◇ 打烊的时间是十九时,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顾客差不多都走了,所以这个时间段是很悠闲的。也算是打发时间,我提出了一个刚才就在思考的疑问。 “说起来,这家店和你的外号有什么关系吗?” “哼哼,海亲真敏锐。” 莉伽雅咔兹咔兹地嚼着金平糖,浮现出会心的笑容。在一脸得意的莉伽雅旁边,由布子店长不知为何遮住了脸。 “由布子店长?怎么了吗?” 由布子店长悔恨地瞪着莉伽雅,指向了屋檐。 “呐,入口不是有块招牌吗?” “啊,是的,总觉得十分的精致呢。” 是的,房檐吊着的招牌,并非那种在薄薄的板子上涂上油漆的简陋东西。那一定跟大佛木像一样,是由拥有神之手的创作者从巨大原木的内部拿出那个形状来的。 “那个招牌,其实是这家伙雕刻的。” “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一直以为一定是由布子店长雕刻的呢。” 听了我的回答,莉伽雅迫不及待的插嘴了。 “由子姐擅长制作小巧的装饰品,不过,像这种巨大的招牌,她就做不来了。组装石制烤炉,到最后有一大半是咱干的呢。真的,不能靠外表来判断人啊。” “你这家伙……是不是若无其事的说着很失礼的话啊!” 不理睬眉头皱到一块的由布子店长,莉伽雅继续说道。 “因为这个原因,那块招牌就交给咱来负责了。真的很不错吧?咱真的无比害怕自己的才能呢。” 一瞬间,从莉伽雅的脑后响起了啪的一声,手中的金平糖到处飞散。不知什么时候,由布子店长的右手拿上了拖鞋。 “真是的,确实委托制作招牌的是我没错!一开始,这家店本来是想起名为‘厨川酵房’。啊,酵房的酵不是工场的工,而是发酵的酵。然而,明明再三叮嘱过这家伙了…… ”(注:日语中“工”与“酵”谐音) 与怒上眉梢的由布子店长相反的,莉伽雅纯真地笑着。 “那么难的汉字,麻烦死了完全连雕刻的心情都没有。不过,既然也在制作着装饰品,不正是个十足的‘工房’吗?” “姑且不论工房,哪有人给店按上自己的绰号的啦!” “但是,寓意不是很不错嘛。生产‘幸福’的工房什么的,不觉得很棒吗?” “唔……算了,确实意思不坏就是了。” 由布子店长总算是勉强承认了莉伽雅好的部分。不管怎么说,这是由布子店长对莉伽雅的才能的评价。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最认同莉伽雅的才能的其实是由布子店长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千夏?你,这个暑假有什么打算?” “诶?” 由布子店长唐突的质问,让莉伽雅摸不着头脑。 “这个小镇里已经……” 这一瞬间,感觉由布子店长话犹未尽,难道是我的错觉? “没有你的家了哦?虽然昨天特别允许,但是不可能永远让你在我家过夜……你能明白的吧?虽然我明白你不是你的错。但是,我的父母……还在对你们——” 大概是注意到我一头雾水的视线,由布子店长不自然地暂停了话。 “啊、啊哈哈……什么都没有哦?” 什么嘛,真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不过,这也是由布子店长的优点。看来这两个人,似乎并不仅仅是关系好的亲戚。特别是由布子店长的父母,明显有着什么拒绝莉伽雅的理由。算了,这个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去了解的。 “那就不用担心了。住宿的地方已经有着落了。就算是咱也还是眷念柔软的被褥的。” “但是,这个小镇有能让你留宿的家吗?” “由子姐,你观察能力太差了。咱可是有着海亲这个好友呢。” 哐当!我冲动地站起来,还把椅子弄倒了。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莉伽雅将我的椅子摆正的同时对我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 “不行吗?” “肯定不行的啊!不管怎么想都没有让你借住的理由,我们又不熟!” “哼……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突然,莉伽雅摇晃着站起来。 一瞬间,莉伽雅的目光转移到我的头上,悠然地俯视着这边。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立马就形势逆转了,真是可恨啊。 但是,真正的形势逆转从现在才开始,莉伽雅如流水般将嘴唇贴近我的耳朵,用由布子店长听不见的声音,说起了悄悄话。 “这样的话,咱把昨天的事情告诉由子姐也没关系咯?” “切……” 无耻的女人啊。为了确保睡觉的地方,居然堂堂正正地胁迫我。话虽如此,这个恐吓毫无疑问十分有效。昨天,我无故旷工跑去无人车站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由布子店长。只有这个会让我困扰。真的是太可恨了。 “唉……我明白了。房间的话也有空余的” 我无力地低下了头,坐了下去。 “有贺等等?这样真的可以吗?刚刚,千夏说了些什么?你不会是被这家伙抓住了弱点了吧?” 实在是太正确了,不过这可不能承认。 “没关系,我家是母子家庭,不过,母亲经常不在家,几乎和一个人生活是一样的。来住的话十分欢迎的。” 我一边强颜欢笑,一边辩解着,为什么我会为了袒护莉伽雅,不惜把自己的家庭环境都给说出来呢? “那么……千夏真的可以拜托给你吗?” 突然,由布子店长以猛兽一般的势头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面对这意想不到的握力,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千夏对我来说就像亲妹妹一样,我这个做姐姐真的很担心很担心……这个孩子,如果丢开不管的话可是个会若无其事地跑去露宿街头的家伙。多亏了有贺,真的帮大忙了。” 现在的由布子店长,简直就像是为坏孩子的将来担忧的母亲一样,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人,居然落到两眼泪汪汪,这样的人要是知道了我的秘密,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正因为如此,绝对不能让莉伽雅把昨天的事说出去。 ◇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还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没有注意到每一次我叫莉伽雅的时候,由布子店长总会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 “这个,是海亲的自行车?” 关店后,在莉伽雅看到我的自行车的瞬间,不知道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我的。” “唔,这样的话可以两个人乘坐呢。” “等等,不要擅自做决定啊……” 不凑巧的是,这家伙把我的反驳当做耳旁风。站到了自行车旁边,迅速地调节车座的高度,一会后,看起来像是满足似的点了点头。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见到车座被提高到极限,总觉得心情复杂。毕竟,莉伽雅和我的身高差,几乎都差在腿上。 完全不理会我的心情,莉伽雅将沉重的旅行包咚地放在了车篮上。巨大的包包两端从车篮的两侧垂下来,前轮的内胎被压得紧紧,简直喘不过气来。 “来,快点上来。” “唉……我明白了。” 我侧着身子,并拢膝盖,拘谨地坐在了自行车的货架子上。因为今天穿的是裙子,所以没有心情跨坐在架子上。 “要好好地抱紧咱哦。不然可是很危险的。 “诶?” 我发出蠢兮兮的声音的瞬间,莉伽雅猛烈地踩起了踏板,我差点因为失去平衡而掉下去。 我慌乱不已,竭尽全力地抱住莉伽雅的腰。只限在这一瞬间,我的世界里只有莉伽雅一个人。如果不紧紧的抱着莉伽雅的话,我的身体一转眼就会掉下去。这种无论如何都必须依赖别人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体验。 “真是的——不要乱来啊!”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也许是觉得很有趣吧,莉伽雅像傻瓜一样地笑着,使劲地加速。切身感受着夜风的吹拂。林立的房子接连不断地从视线消失。明明只是便宜的自行车,却能骑出如此的速度的,我慢慢地只剩下惊讶了。 但是,不能再继续惊讶下去了。 有一句话无论如何我都得跟莉伽雅说。 “喂!听我说!” “嗯?怎么了?” “我家在二丁目!不在这边!” “诶!?” 刺耳的刹车声,突兀地在夜空中回响。 ◇ “唔,已经到极限了……” 莉伽雅看起来一脸疲劳困顿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载着我和旅行包越过坡道。就算再怎么没常识也要有分寸啊。 “真是的,都怪你爱逞强。我要下车了。 “哈哈……抱歉抱歉。” 爬上陡陡的斜坡之后,是一条整洁的道路。沿着河岸的小路,是本地人喜爱的散步路线,明亮的橙色街灯间隔有序地排列着,模糊不清地照亮了脚下的瓷砖。 莉伽雅突然停下了脚步,注视着视线下的河面。严格来说并不是河面,这条河虽然被指定为一级河川,但却早已干涸殆尽,成为一片荒野。如果不溯回到相当距离的上游的话,是看不到流水的。 “……怎么了?” 面对我的询问,莉伽雅不知为何流露出寂寞的微笑。 “稍微……回想起家里的事情” 虽然这是与我无缘的事情,但是每到假期,这个河滩就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们。对于镇上的居民来说这里是贵重的游乐场。从踢足球到烧烤,还有放烟花,只要有心什么都能做。 “说起来,你说过自己是‘舞奈出生舞奈长大’的。” “嗯,到初中三年级为止,咱一直都住在这个小镇。那个时候,这个小镇就是咱的世界。当时的咱,完全无法想象将来自己会离开这个小镇……” 这个小镇,就是自己的世界。 不由得与这种感觉产生了共鸣。 我自己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就连郊游和修学旅行之类的活动,也是敷衍忽略掉。虽然并没有人强迫我,但我却有自己被这个小镇囚禁着的感觉。 当我选择卧轨这个选项时,执意要死在舞奈铁道上,说不定就是出自于这种感觉。明明出了小镇的话,电车什么的到处都在跑啊。 “不,抱歉。不知怎么感觉平静下来了。” 突然地,莉伽雅脸上浮现出假惺惺的笑容,反过来向我发问。 “呐,海亲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真麻烦。谈论母亲对我来说就只有痛苦。虽说如此,今后说不定会见面,所以还是说明一下比较好。 “智子酱她——” “智子酱?” “啊,就是我母亲。” “嗯,原来是你母亲。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吗?” “不是大家这么叫,是她要求大家这么叫。” “那,我是不是也称呼智子酱比较好?” “也许吧。” “总觉得是个有趣的母亲,她是干什么的?” 又来了,这家伙。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都会避开这个问题,可她却若无其事地问出来了。毕竟是初次见面,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以前真的超级讨厌智子酱的职业。小学生的时候,因为这种事情而被嘲笑,甚至被毫无道理地欺负。现在的话,不管是感到羞耻还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什么的,这种感觉已经麻木了。 “陪酒小姐,在夜总会做招待。” 是的,味觉障碍且月经不调的初中女生,名为有贺海幸的自杀志愿者——是女招待的女儿。 “夜总会?这种乡下小地方里有吗?” “是羽手奈市的夜总会哦。由店里的人开车来接,单程两个小时。貌似颇有人气,在店里享受公主待遇。” 因为和男人去旅行,所以经常不去工作,尽管如此,店里依旧没有想要解雇智子酱的样子,毕竟智子酱就相当于是他们的摇钱树。 “诶。总觉得很专业啊,真帅!” 这么说着,莉伽雅露出了毫无顾虑的笑容。不是恭维的话,这家伙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对于我来说,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是新鲜的反应。 “那么,快点出发去和智子酱见面吧。啊,但既然是夜晚的工作,那么今天晚上应该是见不到的吧?” “我想今晚应该是没有去工作的。” 智子酱从乱伦旅行回来的可能性无限的低啊。 ◇ “欸,有古老而美好的日本房屋的感觉呢,本来还以为是更整洁的公寓。” 真不凑巧。在舞奈町中最凄凉的二丁目里,是没有这家伙想象中的整洁的公寓的,满地的都是这种古老的日式建筑。 “唔,总觉得从这个家中传来一种温柔的感觉。明明还没有进门,却像是被轻轻地包围起来了。” “说,说什么呢……快点进来吧!” 这样破破烂烂的家,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称赞。明明是祖母留给我的家,但作为孙子的我却至今没有体验过这种温柔的感觉。 “哈哈,害羞了害羞了!” “才没有害羞呢!” “不过,脸红了呢?真可爱。” 莉伽雅将手指伸过来,捏起了我的脸颊,因为动作太过随意的关系,连躲开的空暇都没有。 “喂,走开啦!” 突然,莉伽雅严肃了起来。 “从第一期见面的时候,咱就想确认了。“ “诶……?” 那直直的眼神,一瞬间,仿佛要将我吸入。 “正和咱想的一样,海亲的皮肤柔软滑嫩,就像是用石制烤炉烤出来的面包一样,嘿嘿……咱可以吃吗?” 透过莉伽雅那坏心眼的笑容,能窥视到她右边的犬齿。 “肯、肯定不行的吧!” 背部一阵发麻,本能地对这个人感到恐怖。这个女的,说实在的太可怕了。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哈哈,真的好可爱呀,海亲!” “你啊!”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哗啦哗啦地打开了。 这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谁都不在才对。 “真是的!能不能不要在别人家前吵吵闹闹的?咦?什么呀,原来是海炭啊” 香水的味道轻轻地渗透进夜里。是智子酱。本来以为今晚一定不回来了……说不定是因为在旅途中吵架了。拥有女王气质的智子酱,与那个天真无邪的外表相反,对男人的评价可是十分的严厉。那个姑且不提,我真不想看到她穿着这么妖艳的背心在玄关口出现。右边的肩带滑落下来,看起来十分的不检点。 郊区。脑海中闪现过这两个字。 面对着智子酱,莉伽雅的气息慌乱了起来. “难、难道说,这个人就是智子酱!?” 我在叹息中给予了肯定。 “不用难道,就是她。” “这个人真的是海亲的妈妈吗?真的是亲妈吗?搞不好就算说是海亲的妹妹也说得过去啊。” 真没礼貌,至少希望能被说是姐姐,嘛确实智子酱长着小学生一样的娃娃脸和娇小的身材,被说是妹妹也没什么。可是,偏偏只有胸部异常的大,像是有别的生物寄生着似的。用本人的话来说,那个是刺激男人要害的东西。 虽然智子酱的外表是这个样子,不过她在十六岁生下了我,实际上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是和由布子店长同一个年代的人。顺便一提,她似乎以“二十岁单身”的名义在职场上工作的,这个冒充虚报,不管是哪个写真偶像都会大吃一惊的吧。不过,一般来看,反而是像是未成年人谎报年龄出来工作,这才是智子酱的可怕之处。说不定正是这种背德感吸引着那些可怜的男人们。 但是莉伽雅却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毫无顾忌地向智子酱走了过去。 “这个暑假,就要在这个家里多多打扰了。” 面对莉伽雅厚颜无耻的招呼,智子酱满面喜色,双手上下拍动,简直就像是因为母鸟归巢而感到喜悦的雏鸟一样。 “哇。海炭把朋友带回家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呢。我当然是热烈欢迎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那个,叫咱千夏就可以了。” 明明要我称呼她莉伽雅,却给智子酱通报她本名,这个女人的意图,我完全看不懂。 “嗯,那么……就叫你千酱!我们家都是女人,所以就算是只穿着裤衩在走廊也可以放心!” “哈哈,这真的是太感谢了。” 看着两个人微妙地意气相投,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诶?等等! 刚才,好像有绝对不能置若罔闻的台词飞过。 “等等,这个暑假是怎么回事?这我可没听说过哦?我还以为,最多打算住一宿两宿……” “诶?但是,整个暑假期间,咱要一直住在这里,这个小镇里可没有其他能让我住宿的家了啊。没关系,咱不会添麻烦的。” “完全有关系啊!你难道不知道你本身就是个麻烦了吗!?” 我刚一喊出来,莉伽雅就若无其事地用嘴唇靠近我的耳朵说道 “是哦,那就没办法咯。昨天你昨天在舞奈车站做了什么,不好好汇报给监护人的话……” “知、知道了!知道啦!” 投降了。昨天在车站大厅与莉伽雅相遇的瞬间,这一切说不定都已经决定好了。我虽然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但这让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啊!对了对了,智子呢,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海炭。” 正远望着我和莉伽雅之间的私下交易并感到不可思议的智子酱,很突然的插进了话。感到自己的被无视时表现出的无法忍耐的样子,让人觉得她的心理水平也就小学生程度。 “……怎么了啦?” 智子酱那仰视着我的眼眸,天真无邪地闪着光。 “晚饭的点心,是啥?” 我不由地松了口气 “好好好,我现在开始去准备啦……” 说出来还真不好意思,我家啊,母亲和女儿的立场是完全倒过来的,智子酱天真无邪而又毫不客气地向我撒娇。就算和新的男人交往了,就算已经三十岁了,智子酱还是一只永远长不大的雏鸟。 我不是你的母亲。 你是我的母亲这件事情,差不多也该注意到了吧。 虽然你是不可能做到的,大家都已经对此心知肚明了。 昨天,在路线的尽头处,莉伽雅告诉我。 在已然腐朽的废弃车辆前,张开双手,响亮的宣言了。 ——我要将这家伙,复苏为“幽灵铁路”给你看! 那句话究竟蕴含着什么意义呢? 如果,莉伽雅真的有让幽灵铁道复苏的力量的话。 我希望这一次能把我碾轧而死。 第二话 107 steps 智子酱十六岁那年,在浴室里终于憋不住了。 一个温暖的物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掉了下来。 那就是我。 没有在厕所里生下我,大概是智子酱这一辈子干的最有良心的一件事了。外婆看到了浴室里流了一地的血,又听到了我的初啼,好不容易才没有晕过去。给诊所打了电话,煮好了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直到看到慌忙飞奔过来的医生时,她才终于倒下了。 智子酱对家里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实。不过,我也知道智子酱是个肤浅的人,要是外婆精神状态正常,肯定是能识破的。 但是,当时外公刚刚因病去世,外婆已经没有余力去注意智子酱的异常了。实际上,说是智子酱自己隐瞒了怀孕的事,倒不如说只是因为外婆一直窝在房里不肯出来才没发现。没想到的是,智子酱的生产,反倒成了郁结不已的外婆预料之外的一服清醒药。不过大概没有比这更麻烦的清醒药了吧。 从那一刻起,外婆的苦难日子就开始了。 智子酱虽然把我生下来了,但育儿任务就完全抛到一边不管了。于是,育儿任务就只能落到外婆肩上了。智子酱一直闭口不说,所以至今仍不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谁。而且,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自认是我的父亲。 最后,外婆在见证了我的小学毕业之后,就突然去世了。很明显,那是因为我的存在给外婆的心脏增加了额外的负担。在弥留之际,外婆用微弱的声音向我祈求道。 “……智子酱,就拜托你了。” 明明是这种把女儿托付给年幼孙女的奇怪遗言,我却不可思议地点了头。我也只能点头了。我不讨厌外婆。她总是不顾自己,一心照料着我。 我本来就是个冷漠的女孩子。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不是一个幸福的孩子了。在很久之前,我就不再关心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无法给予我幸福,我又怎么可能从中找到任何价值呢。 所以,从小学开始,我就再怎么遭人欺负,也只会表现得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一般。班上的人都知道我是陪酒女的女儿。就连不知道谁是父亲的事,也早就传遍了。 不管是谁,明明都只要离我远远地就好了。 我从心里这么期望着。所谓的“不管是谁”,智子酱自然不用说,甚至,连外婆也包括在内。虽然这绝对不是说我讨厌外婆,但也不能说就是喜欢了,我没有那么嫩。 但是,外婆最后留下的那一句“……智子酱,就拜托你了”,却如同一根刺一般,狠狠地扎到了我的心上。 简直就是“锵”的一声敲了进去。只有这句话,我没法不去关心,甚至连装作不去关心也做不到。 我想外婆肯定是明白的。在自己死后,比起让智子酱记起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自觉,她选择了由我来代替外婆自己成为智子酱的母亲。 永远的雏鸟。这就是智子酱的本质。 “哈……” 一边煮着海鲜咖喱,我空虚地叹了口气。 智子酱完全不吃任何肉类,所以咖喱的配料只能用海鲜。慢慢地,我也娇惯起智子酱来了。看到智子酱天真无邪地将嘴巴伸了过来,我也只能喂给她饲料了。 ——每叹一口气,幸福都会溜走一分。 突然,脑海里闪过了这句俗语。不过,对于生来就是不幸的我来说,这句根本毫无意义。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幸福的话。 那就不可能会溜走吧。 ◇ 当我正在将三人份的咖喱盛到盘子里时,客厅里传来了莉伽雅和智子酱的谈笑声。空啤酒罐在餐桌上滚来滚去,看来两人是好好地喝了一番。先不说智子酱,莉伽雅明明还没成年吧。 这不是比喻,我现在真的想要点头痛药。我将餐桌上的空罐子一扫而光,在她们两个的面前“咚!”的一声放下了大盘。 “哇!是海碳特制的海鲜咖喱呢。” 这就是我妈,真让人感到羞耻。 智子酱紧紧握住了勺子,不再多说一句就开始吧唧吧唧地往嘴里送,同时偷偷瞄了一下莉伽雅。轻轻一笑。艳红的嘴唇勾出了好战的笑容。 “诶,是要跟咱比个高下吗?” 受到智子酱所发出的挑战书的刺激,莉伽雅也拿起了勺子。 就这么毫无缘由地开始了大胃王对决。 她们俩会不会刚才就已经进行过啤酒一口闷对决了呢。幼稚的智子酱有着会在奇怪的地方燃起对抗心的坏习惯。而且,莉伽雅还正面接受了智子酱的挑衅。 不一会儿,两人就把咖喱吃了个底朝天,还异口同声地说道。 “再来一盘!” 递过来的两个盘子上,连一粒米饭也没有剩下。 ◇ “唔—嗯,肚子好饱……” “……咱,好像看见花田了。” 肚子已经鼓成一个球的莉伽雅和智子酱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这不像样的姿态,不禁让人想起在沥青马路上被盛夏的烈日烤得恰到好处的牛蛙尸体。 我目瞪口呆地俯视着这个样子的莉伽雅和智子酱。 太差劲了。两个人居然只用一顿晚饭就消灭了四合米饭。(注:一合即为十分之一升) 锅里的咖喱被一扫而空,甚至连蔬菜也吃得一干二净。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两个女人就已经够演一台了吧。不,我不承认这俩货跟我一样都是女人。 先不管作为客人的莉伽雅,我是不是该叮嘱一下智子酱才好呢? ——答案是“no”。 没错,我不会对智子酱生气的。 追本溯源,那已经是去年夏天的事了。从发生了那件事开始,我关于智子酱的所有限制器,就全都解除了。 从那时开始,无论智子酱做了再怎么蠢的事,我都不会去管了。无论智子酱干了什么蠢事,我都只会想“因为她就是个笨蛋嘛”而已了。 这简直就是自己的精神上升了整整一个次元的感觉。我居然至今为止都没有意识到这么简单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说不定,外婆也达到了这个境界吧? ——呐,智子酱? 我在心中喊着仰躺在榻榻米上的智子酱的名字。 想笑的话,只要笑出来就好了吗? 想生气的话,只要生气就好了吗? 凭着本能,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吗? 嗯,没关系的。 我会原谅智子酱的一切的。 她的愚昧也好。 她的懒惰也好。 她的天真也好。 ——至少,到这个夏天结束为止呢。 ◇ 从水龙头滴落的水滴,滴答一声落到了水面上。 对于我来说,这间浴室或许就是第二子宫了。呆在这间生下了自己的浴室里,我不时会有这种想法。 先不说这个,现在的问题的莉伽雅。她真的要整个暑假都在我家里当吃客吗?想到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一个月,心情就变得沉重了。再说了,莉伽雅不是已经高三了吗?虽然说着要复活幽灵铁道这种漂亮话,但不用做考试复习真的没问题吗? 正当我在浴池里想这想那的时候,门突然“唰”的一声向旁边滑开了。 “居然一个人先进来了,真狡猾。” “莉伽雅?” 全裸的莉伽雅正气势汹汹地站在白色水汽的前方。我来不及制止,她就很痛快地跳进来了。一瞬间眼前一片白色,水花从脚下飞溅起来,引起了局部的海啸,打在了我的脸上。 “呼,这水真舒服呢。简直就是天堂啊。” 我到看不出哪里天堂了呢。本来一个女孩子来洗是完全足够的浴池,现在却连手脚都没法自由伸展了。 “你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先好好洗完身体才进来啊。” “又不是多大的事。” “洗完剩下的水要拿来洗衣服的!” “海亲,真的像主妇一样呢。” “智子酱花在衣服上的钱增加了,所以我只能在这种地方节约了。” “哼—嗯,真是辛苦呢。话说回来,智子酱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像雏鸟一样对吧。只会遵循本能发出啼叫。想笑的时候就笑,想要饵食的时候,就会唧唧喳喳地叫起来。不过,你也差不多吗?明明只是个客人却吃了那么多?” “啊哈,明明长着一张这么可爱的脸却这么严厉呢。不过,没想到呢……” 突然,莉伽雅意有所指似的看着我。 “什么啊?” “你倒是只对智子酱很娇纵嘛。” 我真的开始有点钦佩起她来了。这家伙意外地敏锐嘛。 “看得挺仔细的呢。不过,比起说娇纵,不如说只是放弃了而已。反正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那不就只能让她随便来喽?” “啊哈哈—,你这个样子,比起母亲的境界,更接近外婆的境界呢。你瞧,就算是对女儿再严厉的外婆也好,对孙女总是无条件地温柔呢。” “那是……也许你说得没错呢。” 被意外地指出了重点,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戳中这点。说起理由的话,我也不是没有注意到,我对待智子酱的方式受了外婆很大的影响。 一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我,要出去了。” “诶—?” 留下了十分不满的莉伽雅,我离开了浴室。 ◇ 我把湿透了的浴巾挂在椅背上,拿起了放在一边的信封。然后就这么直接倒在了没有整理过的被子上。 水蓝色的信封上印着莳菱生命的商标。 听神崎女士说,莳菱生命好像是保险业界的大鳄。也经常能看到他们公司的广告。实际上,莳菱集团还囊括银行、证劵、重工业以及化工等各种领域的业务。 神崎雪乃女士是住在隔壁的独生女。是智子酱的青梅竹马兼好友。虽说跟智子酱一样是三十岁独身,但再怎么说也没有孩子。现在在莳菱生命做保险推销员。也就是世人所说的保险小姐。 销售业绩不怎么好的神崎女士哭着央求智子酱买她的保险。虽然说这掉眼泪的场景根本就是千篇一律,但智子酱也没有丝毫的怀疑。 ——我这个月必须再完成一单!不然我就要被炒鱿鱼了!所以智子酱拜托了! 不巧的是,存折还有印章之类的东西,都由我从外婆那里继承了。藏起来的地方,自然也是保密的。智子酱也就没法擅自签合同了。不过,智子酱毕竟也是个大人了,想要的话重新做一份存折和印章也是可能的,但是,她并没有能做到这些的行动力,这点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多亏如此,神崎女士变得有点讨厌我了。当然了,神崎女士是怎么看我的,对我来说是完全无所谓的。因为无聊的保险而增加了不必要的开支,实在是太蠢了。 不过——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从这一天起,我就知道智子酱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了。 ◇ “……亲。海亲。” 回过神来,耳边传来了那个奇怪昵称的连声呼叫。 “嗯?” 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仅仅裹着一条浴巾的莉伽雅,正盯着我的脸看。 看来,我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我刚回过神来,莉伽雅就投来了尖锐的眼光。 “那封信封,是什么来的?” “啊,这是——!” 完蛋了。虽然我慌慌张张地想要藏起手里的信封,但莉伽雅的手快如蟑螂,一瞬间就夺走了信封。 “莳菱生命?这啥啊?能打开看看吗?” 莉伽雅也是个很没常识的人,手指还没干透就打算打开信封。这家伙知道擅自打开他人信封是犯罪的吧? “当然不行了!” 我连忙抢回了信封。信封里面,是我六月末所缴的保险费的收据。 “呐,海亲……这个是什么?咱脑里尽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这只是咱的错觉吧?” 这家伙的直觉真的很敏锐呢。明明什么都不说就好了。或者让她误认为只是单纯的广告邮件也行。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我的心中却涌动着一股残酷的欲望。 虽然我也很明白,向看上去一直都很乐观地过着每一天的莉伽雅展示我心中的黑暗面,这种不幸的自豪根本毫无意义,不过,一旦踩下了油门,就怎么也刹不住了。 “这个呢,是我给我的生命投的保险呢。” “诶?” “每个月的保险金都是由我自己付的呢。 我会去面包店里打工,也是为了这件事。” “给咱稍等一下。这难道不奇怪吗?如果是作为母亲的智子酱,考虑到万一出了意外而投保的话咱能理解。但是,为什么是海亲在做这件事啊?这样子……也太奇怪了吧。” 看着极力主张着自己的见解的莉伽雅,我只是呆呆地答道。 “这大概是,顺其自然吧?” ◇ 我会决定给我自己的生命投保,真的是顺其自然。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暑假已经开始了,而我却在自己房间的被子里无所事事地滚来滚去。只有从耳机里传来的比约克的歌声是对我唯一的安慰。 那天,使尽浑身解数想让智子酱参加保险的神崎女士,又把眼光投到了我的身上。神崎女士来我家里推销的,正是所谓的学费保险。简单的说,就是为了孩子而投的保险。那天,神崎女士显得比平时要严肃得多。没想到,她大概是真的快被炒鱿鱼了吧。 神崎女士那高亢的声音传进了我的房间里。难得的音乐就这么被糟蹋了,我只好按下了ipod的停止键。 “这个保险呢,我想肯定会对小海幸有好处的。” “不过呢不过呢……智子我呢,对这种东西是完全不明白的呢。当然,如果是为了保住雪乃酱的工作,也是可以跟你签合同的不过……” “举个例子,万一小海幸要是受伤或者生病了,是要去住院的吧?到了那时,就会根据住院的天数来支付赔偿金的哦。你瞧,住院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吧?这些就算是智子酱也能理解的吧?” “嗯,这些能够理解。” “而且,小海幸要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最多可是会支付五百万日元的赔偿金哦。怎么样?五百万哦?厉害吧!” “五百万还真的是很厉害呢!不过不过,‘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是?” 智子酱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生保小姐所说的“万一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意味着是“死亡”了。 我就直说了,这么想让智子酱当冤大头的神崎女士,真是个讨厌的女人呢。明明知道智子酱的知识水平,却还是故意吧“死亡赔偿金”的“死亡”二字给省略了,真是太过恶劣了。 结果,智子酱像海绵一般吸收了神崎女士的推销话语,将莳菱生命的学费保险的无比美好,深深印在了脑海里。简直就是洗脑了。 “学费保险真的很厉害呢!嗯,我明白了!智子我呢,去找海碳商量一下!让她告诉我存折和印章放在哪里!” 我感到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震惊。我心 里的某个地方,大概还在奢望着智子酱能凭自己的意志拒绝掉吧? ——用金钱来衡量海碳的生命什么的,智子我才做不到呢! 我在奢望着这种话吗? 但是,智子酱却,智子酱却……智子酱却! “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决堤了。 咔嚓,咔嚓,咔嚓……我的脑内,跟智子酱有关的限制器全都解除了。 “啊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啊哈!” 我笑了出来。在被子上捧腹大笑着。为了不让笑声漏到外面,把脸埋在了枕头里,使劲地笑着。 一边笑着,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是一个能让我在跟这个无聊的世界说再见的同时,也能让留下来的智子酱今后的生活获得保障的绝妙方案。 在我走出房间的同时,眼前的隔扇也被打开了,智子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埋头直冲的智子酱脸撞到了我的胸口,漂亮地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呀!?” 我把一张千元钞票伸到了看上去撞得很痛的智子酱的鼻子前。 “……海碳?” “不好意思,能请你先去外面玩一小时吗?我有话要跟神崎女士说。” 智子酱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眼里的认真,点了点头,很坦率地接过了千元钞票,啪嗒啪嗒地跑出了玄关。完全就是有了孩子的娼妇一样的感觉。 “那么。碍事的人已经走了呢。” 小声说着,我走向了客厅。 神崎女士刚看到我的脸,马上就提心吊胆起来了。 “那、那个……难道说,你听到我和智子酱的对话了?” “阿姨的声音,太大了。” 我故意强调了阿姨这两个字。虽然一瞬间神崎女士皱了一下眉,不过马上又变回了营业式笑容。如果说这就是大人的应对方法,那我可绝对不要变成大人。我从心底里这么想着。 “话说回来,刚才的那个……是学费保险吧?” “那、那些事已经说完了。我、我也该回公司了……” 我使劲地踩住了神崎女士经常拿出来显摆的普拉达的包包。 “咦!” “我的命就值五百万,你是在小看我吗?” “是、是呢。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居然太过看重工作,甚至连身为好友也欺骗了……我在反省了。所以原谅我吧?好吗?好吗?” 正嘟哝着的神崎女士,被我一把抓住了衣服前襟。 “咦!小、小海幸?” “呐,那可是我的命哦?至少也要值个一亿吧。不是吗?” “……诶?” “一亿日元的合约。没有吗?” “五千万左右的话……是有的。不过,给孩子用的学费保险就不可能了。投终生保险的话倒是可能,不过每月的保险费很高,而且审查也很严格……” “呵,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要我签约吗?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嗯……知道了。我们那间营业所还是比较随便的。只要你愿意签,我想是没什么问题了。啊哈哈—……” “这样啊,那就简单了。” 如果只是寻死,如果只是单纯逃避眼前的现实,那很简单。不过,这就没法完成外婆所留下的遗言了。 虽然说我并不需要那么拘泥于这件事,但“临终的遗言”果然比想象中的要沉重。而且,我还感到这份重量正在日渐增长。无论多么是多么无意义无价值的人,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对于外婆来说,那就是“……智子酱,就拜托你了”这句话了。 就在那个瞬间,我就理解了一切。外婆之所以会那么疼爱我,说到底都是为了智子酱。 以某一天为分界,外婆开始教我做料理了。现在回想起来,教给我的有一大半是鱼类料理。外婆的想要的,便是由我来继承守护智子酱的任务。 真的,都是些蠢话呢。 在弥留之际,好选不选却偏偏要选择这句话。因为你看,已经是弥留之际了哦?这不都快死了吗?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哦?这可是自己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了哦? 说不定,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也许在期待着吧。 ——小海幸不用管智子酱了,自己自由地活下去吧。 还期待着能不能从外婆嘴里听到这种话呢。 呵……不禁笑了出来。 那不就只是在撒娇吗。 我放开了神崎女士的前襟,脸上露出了微笑。 “咦!” 明明难得露出了笑脸,神崎女士却被吓得更厉害了。我的笑脸就那么恐怖吗? “那么,来签约吧。保险的对象就是我的生命。每个月的保险费由我来支付。保险的受益人,当然就填智子酱了。” “那个,这样真的行吗?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十分感谢,不过小海幸……眼神很恐怖呢。你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呢?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呢?” “诶……我的眼神就那么恐怖吗?是怎么个恐怖法?” 神崎女士好像真的很害怕我的眼神一样。我觉得很有趣,就把自己的脸凑到了她的鼻子跟前。 “那、那个……该怎么说呢……有种对自己的性命完全不在意的感觉?” “啊哈,啊哈哈哈哈!阿姨,你还是很懂的嘛!” 神崎女士基本上是个胆小的人。穿着华丽的服装,化着浓艳的妆容,无言地散发着一种“我可不缺男人哦”的气场。但这不过是银样镴枪头而已。不,连银样也算不上。我也不过只是个小姑娘,可她现在却在我的面前吓得发抖。像这种胆小的女人,还真能当生保小姐当到现在。 话虽如此,神崎女士就是那种贪图方便的人。既然是神崎女士,再怎么想不开也不会有胆量来私吞那五千万吧。 于是,我决定用我的生命来换取金钱了。 我想出来的计划,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这一年间,我认真埋头支付着保险费。虽然开始的三个月用压岁钱的存款就足够了,不过之后就算是去打工也要靠我自己支付。绝对不会去动智子酱赚的钱。 勉强交完了一年份的保险费,我像半个病人一样,跑到了舞奈铁道上。再怎么说也必须装成一个意外事故才行。必须让人以为是个贫血的女孩子偶然站在了月台上才行。 不过,这样子警察和莳菱生命那群人也有可能认为我的死是自杀。那群人也不是笨蛋。本来十四岁的女孩子会去投生命保险就显得很不自然了。 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签约还不到一年就自杀了的话,保险公司可以免除责任而不用赔偿保险金。这个所谓的一年期限,会因保险公司而异。虽然最近的主流是二年免责,不过莳菱生命却是少数的一年免责。 带着轻生的念头活过一年,这是不可能的——似乎是因为这个判断,而设下了这个免责期限。不过照我看来,这还是太肤浅了。 就跟神崎女士说的一样,我完全不关心自己的性命。 总之,完成了这个一年期限的目标,就算被发现了是自杀也好,也会支付保险金的吧。 ◇ “海亲,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了。” 明明是自己要求说明的,莉伽雅却因此而陷入了尴尬,想让我适当地说明一下,却又得到了与她预想所相反的结果。 人要是死了,剩下的就只有尸体了。 尸体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所以,我至少也要留下些金 钱。 那就用我这条命来换钱吧。 只要智子酱收下了那些钱,我的任务也就宣告完结了。 外婆的遗言,我已经很好地完成了。 在和莳菱生命签约后,我每月不缺地支付着保险费。用完了存下来的压岁钱后,就到ligaya工房开始工作了。 那是间冠以幸福之名的面包店。居然把在那里得到的打工工钱用在这种地方……该怎么说呢,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不,这已经算是亵渎了吧。 不过事已至此,这种感叹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然后就在昨天,我本来是打算要毫无迟疑地投身于舞奈铁道的。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睡在那种地方了呢。” 突然,莉伽雅虽然拼命闭紧了嘴唇,却还是漏出了“噗~”的笑声。她在笑些什么,我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脸一下子就变热了。 “明明怀抱如此悲怆的决心,却连铁道已经废线一个月了都没有注意到吗?” “啰、啰嗦!给我走!” “我才不走。” “你不走我走!” 就在我从被子上跳起来的瞬间,莉伽雅用力把我推倒了。 莉伽雅就这么在被子上紧紧握住我的双肩,强硬地把我压住了。 “……你想干嘛?”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呢。” 从浴巾下伸出的大腿,正在跨坐在我的腹部上。突然之间我就被用骑乘位压制了。能好好感到莉伽雅的重量就压在我的腹部周围。这让我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了。比起这些,看到现在莉伽雅的浴巾像是要从她的胸部上滑落一般,我却为她捏了一把汗。 “既然你这么讨厌智子酱,你就没想过干脆把她杀了吗?” 这句话,就像磨得很锋利的刀子一般,直刺我的心脏。居然从莉伽雅的嘴里听到了这么过激的发言,实在有些惊讶。 “你看,不就是这样吗?既然都这么讨厌她了,你就不觉得攻击性再强点也没问题吗。不是吗?” “是呢,也许是这样呢。不过,真是不可思议呢。直到现在听你真么说了……我从未有过杀了智子酱的念头呢。你看啊,无论是谁都爱着智子酱对吧。外婆也好,邻居也好,她的同事也好男客人也好,大家都爱着她呢。智子酱和我——要是这两人中要死一个的话,那我不就无条件地自动当选了吗。” “这种说法……一般都说子女胜父母,可你这却跟太阳孕育了月亮一样。要是在太阳和月亮中选一个的话,那么人们当然会选择太阳了。因为人类没法离开太阳而生活呢。” 莉伽雅双手伸向了我的头部。她那柔嫩的手指抚摸着我的颈动脉周围,就这么顺势用掐住了我的脖子。就差没说出要勒死我了呢。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样也不错。 不巧的是,莉伽雅的双手并没有继续用力,反而像在吟唱一般低语道。 “明明要是有人仅仅将灵魂从这具肉体中取出来就好了。” “……这是什么?” “维里耶亚当所写的《未来夏娃》。不过,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会去读这本书的。” 莉伽雅稍稍在双手上施加了点力气。 “在看到你躺在铁路上的瞬间,咱就在这么想了。我啊,想把你变成只属于我的人偶呢。” “什、什么意思……?” 看着莉伽雅的眼睛,就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与她那在调戏我一般勾出微笑的唇角形成鲜明对比,眼里却是异常的骇人神色。就在下一个瞬间,我就注意到我已经被名为莉伽雅的这个存在所吞噬了。 “与生俱来的美丽是无罪的。不过呢,要是自己对这点毫无自觉的话那就是十足的罪了。你把你自己的美丽,自己的价值都给浪费了呢。” “就算你这么说……我听不懂。”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突然,莉伽雅的手掌从左右两边裹住了我的脸颊。现在的莉伽雅脸上稍稍带着红色,看上去就像全身都在散发着妖艳的热气一般。 “在这个夏天结束之前,我一定会让‘幽灵铁道’复活。你就来给我的创作帮忙吧。” “……我要是拒绝呢?” “那我就把你计划透露给由姐和智子酱。” 莉伽雅再次戳中了我的痛处。 “唉……我明白了。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 莉伽雅眼中射出好奇的眼光,将我射穿了。 “如果这件事结束之后能迎来我的死亡的话,我可以帮忙。” “你的……死亡?” “你做出来的‘幽灵铁道’,是能杀死我的东西吧?” 我挑衅地问道,而莉伽雅则勾起了嘴角。 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我明白了,契约成立。哼哼,被不可能到来的电车轧死的少女吗。真不愧是让我一见钟情的人。那么,晚安了。” “诶?” 莉伽雅突然就随便地躺下了。仅仅只裹着一条浴巾,就这么开始发出熟睡的呼吸声了。 “喂!我可没允许你睡在这啊。” 不巧的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 把陈旧的磁带放进录像机里。 发出沙沙的噪音,画面飘着雪花,还一闪一闪着。 不过模糊的画面只持续了几秒。 当画面变得清晰的时候,她就出现了。 ◇ 那是比约克主演的电影《黑暗中的舞者》 电影讲述了一个患有弱视的单身妈妈——塞尔玛的故事。 她每天的生活都被重体力劳动、育儿还有音乐课所填满。 虽然出现了一位认真爱慕着自己的青年杰夫,但她却一直在顽固地拒绝着他。 她的双眼,慢慢地失去了光明。 而且,她还得面对同样的疾病会遗传给自己所珍爱的儿子这种过于残酷的现实。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绝望。 她在工厂里工作,不停为儿子挣着手术费。 当然也不会错过自己最喜欢的音乐课。 塞尔玛饱受磨难,却还要面临更为严峻的试炼。被自己相信着的邻居背叛,夺走了自己为心爱的儿子所准备的手术费,而她为了夺回手术费,甚至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最后等待她的,便是绞刑架了。 在小学六年级时的夏天,地方台深夜电影档里所播放,正是这部作品。 一开始是没想过要把它录下来的。本来,我就不是想看电影才打开电视。只是我偶然在深夜里醒过来,就怎么也睡不着了,而无心地走进客厅打开了电视机而已。然后,我就看到了影片的开头。 一开始,我只有“氛围有点阴暗呢……”这种程度的感慨而已,不过,慢慢地我就被塞尔玛吸引住了。 接着,第一次的音乐课开始了。基本上,音乐课的部分都只是塞尔玛的妄想而已。而让我产生了按下录像按钮的冲动的,正是塞尔玛在印刷工厂工作时,所妄想的那一幕。 在她的妄想中,塞尔玛也工厂工人一同唱歌跳舞。工厂死气沉沉的背景,与充满活力地歌唱着的塞尔玛的表情,形成了简直令人恐惧的对比。 现实与空想间的对比,打在我的心上一阵发痛。 当故事宣告结束的时候,我只能呆呆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从那之后,我就把那份欠缺了开头的磁带,一遍又一遍地不知播放了多少次。在黑暗的客厅里,我头上披着毛巾被,一边吃着果冻,一边想着在显像管另一边的塞 尔玛。 塞尔玛的苦难,塞尔玛的悲痛,塞尔玛的爱情,塞尔玛的歌唱。 还有,塞尔玛的死亡。 从那天开始,塞尔玛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偶像了。我甚至还有过如果塞尔玛是我真正的母亲该有多好之类的妄想。之后,我乘坐舞奈铁道到羽手奈市买了录音带和ipod。前前后后,我也就坐过那一次舞奈铁道而已。 然后今晚,我又决定再次去见塞尔玛了。 智子酱也好莉伽雅也好,都早早就睡了。 “……奇怪?” 我把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之后,察觉到了违和感。 不管过了多久,画面上都没有出现雪花。你够了,走带装置太旧了所以坏掉了吗?我对机械一窍不通,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之还是先按下弹出按钮吧。没有反应。本该弹出来的录像带并没有弹出来。 紧接着,录像机内部发出了咔咔咔咔的奇怪声音。 “骗人!太差劲了!” 虽然把按钮乱按了一通,但录像机还是没把录像机吐出来,只是沉默着。这是何等的噩梦。我的宝物居然就这么没了。虽然这部电影早就dvd化了,不过我家根本没有dvd播放机。 这果然是在暗示我昨天就该死了吧? 真蠢。这只不过是个偶然吧。不过,录像机居然在这种时机坏掉了什么的……眼泪不由得就掉下来了呢。 “——怎么了?” 声音有点呆呆的。右肩上感到了微妙的重量感。 “呀!” 莉伽雅就像背后灵一般,把下巴放在我的右肩上,紧紧地贴着我的身体。光源仅有电视机画面,而给她的脸加上一抹独特的光影效果,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也是没办法的吧。 为了不让她看见我哭的样子,连忙拿过遥控器。关掉了电视。随着扑的一声,整个客厅陷入一片黑暗。 “什、什么都没有!” 我强硬地推开了莉伽雅,想要跑出客厅。但却没法做到。莉伽雅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明明就没睡醒,却还是有如此握力。仔细一看,莉伽雅现在是仅穿着t恤和一条内裤的不像样打扮。不过,比起刚睡下时的全裸姿态,现在要好得多了。 “海亲。” 声音从未有过的认真。 “干、干吗?” “厕所、在哪?” ◇ 全裸的女孩子。 不知为何只有头部是鲷鱼的头。 那个……大概就是我了吧。 小小的胸部,没什么起伏的腰线,都是我的特征。 ——为什么会是这么奇怪的存在呢。 像半鱼人一般的女孩子,正孤零零地抱着膝盖。 头上是、天空。 那清澈透明的碧蓝,不知为何让人联想到残酷。 突然,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柳刃菜刀,无声无息地斩了下来。 握着菜刀的手,没有丝毫的犹豫。 简直就像断头台的刀刃一样。 咔嚓咔嚓咔嚓。 不管是头,身体还是四肢。 咔嚓咔嚓咔嚓。 如此碧蓝的天空,被染成了鲜血的颜色。 咔嚓咔嚓咔嚓。 女孩子想逃却无处可逃。 因为,女孩子所站之处——正是砧板。 那里,不过只是狭窄的厨房而已。 已经、看不到天空了。 拿着菜刀的,正是我自己。 ——我,正在切着我自己。 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 之后, 就只剩下从身体上切开来的头部, 在砧板上滚着。 眼神呆滞浑浊。 就像在看着已经消失的天空一般。 ◇ “——!” 随着轻轻的一声悲鸣,我惊醒过来。这梦太讨厌了。 那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就不断梦见的噩梦。 难道说,这就是坚决赴死的人所背负的重压吗? 真蠢。我又不怕死。 这个世界也好,自己的生命也好,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干净利落地用我的性命换钱。 ……这么想着,内心一阵作呕。 “嗯呃!” 双手条件反射地遮住嘴巴。刚站起来,就踢到悠哉熟睡着的莉伽雅而被绊倒了。我一跃而起跑出了房间。径直冲向了厕所。吐出了大量甜酸混杂的胃液。喉咙深处痛得跟烧起来一样。横膈膜痉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就这么无力地在厕所里蹲了下去, “海亲,没问题吧?难道说……有喜了?” 头顶上传来了无聊的玩笑。说话的是莉伽雅。看来是我从跑出被窝的时候吵醒了她。 不过,好说不说非说什么“有喜了”。对于因为智子酱而讨厌男人的我来说,真是个最差劲的玩笑。 “啰嗦……给我闭嘴……” 我没有转过身去,只是小声说着。 “喂,你真的没事吗?脸都白了哦?” “只是做了个讨厌的梦而有点难受而已。不用那么在意我。” “真的只有这样吗?没勉强自己吧?” “……呐,你离我远点行吗?” 声音可怕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瞬间,莉伽雅被镇住而屏住了呼吸。 “……嗯,我明白了。不好意思了呢,海亲。” 留下了这句话,莉伽雅就老老实实地离开了。虽说情绪焦躁,但我也许还是太伤人了。那家伙只是在担心我而已。 我晃晃悠悠地晃进了客厅,而莉伽雅则回到了被窝里。从呼吸声来听倒是睡得挺安稳的。她到底是容易睡着呢,还是在假睡呢,这就不知道了。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中射了进来。看了下桌子上的时钟,还没到七点。 “……诶?” 就在时钟的旁边,我看到了不敢相信的东西。 “骗人。怎么会……?” 那是卷老旧的录像带。 标签上用我笔迹写着《黑暗中的舞者》。 那是我的宝物。 将我与塞尔玛联系在一起的唯一宝物。 不过,怎么会? 不由得回过了头。 莉伽雅的睡脸从被窝里露了出来。 啊,是这样的啊。明明那家伙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却把前因后果都看在眼里了。我在坏掉的录像机前苦斗的样子被尽收眼底了呢。既高兴又害羞,心情真有点复杂。不过,我却……对莉伽雅说了很过分的话呢。 不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把录像带拿出来的呢?我好奇地走到客厅一看,目瞪口呆了。 录像机被拆得零零碎碎,陈尸在电视机前。一旁还放着没见过的工具箱。那大概是莉伽雅的东西吧。那个沉重的旅行包里,居然装的是这种东西。 总觉得很好笑呢。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自己一人笑了起来。因为噩梦而变得沉重的心情,现在也彻底雨过天晴了。 ◇ 下午两点。我被随意放在收银台上的杂志吸引住了。 从封面和标题来看,应该是艺术杂志。虽然知道艺大出身的由布子店长会定期购买这方面的杂志,不过丢在收银台上就很少见了。上面还贴着引人注目的黄色标便签,让我也产生了点兴趣。 虽然要招揽客人,不过还是很闲,我也就拿起了杂志。顺带一提,由布子店长正在维护石窖。 现在在贩卖区域里的只有我一人。真轻松呢。 我在收银台后的钢管椅上坐下,把吸管插进纸盒包装的蔬菜汁里。百分之百的纯蔬菜汁,不添加任何的果汁。但也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虽然大众评价为难喝,有着味觉障碍的我根本连“难喝”也喝不出来。 不过,想要自杀的女孩子在喝蔬菜汁也还真是个奇妙的行为呢。这种饮料只有那些想活得久的人才会去喝吧。 用没有味道的液体润着喉咙,我一边把杂志翻到了贴着便签的那一页。 下个瞬间,蔬菜汁差点就喷出去了。 “……莉伽雅?” 没错,右边那页一整页都是莉伽雅的照片。这绝对不是长得像的问题。那头金发也好,那双注视远方的眼瞳也好,还有那端正的鼻梁和下巴的弧线,都毫无疑问是莉伽雅本人的。 整整一页都是对莉伽雅的采访报导。照片的旁边气势凛然地写着‘突击采访崭露头角的造型艺术家——里谷千夏小姐!’的文字。这时,我才第一次知道那家伙的全名。莉伽雅这个昵称的由来,也终于揭晓了。把里谷的里按音读来读,就会变成莉伽雅了,也不过如此。我还想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由来呢,结果这也太无聊了吧。(注:里谷,原文里ヶ谷,读作satogaya,但如果把里字音读就会变成rigaya) “不过……那家伙还真是个名人呢。” 从报导上看,莉伽雅好像在今年春天获得了某个造型设计奖。好像还是个那国内顶尖、十分权威的奖项,而她则不出意外地刷新了获奖的最年轻记录。而获奖作品在国外也备受注目。 编辑部 “下个作品有什么打算?” 里谷 “我想做一件更大、更大的东西。” 报导用了莉伽雅说的这一句话来作结尾。 更大的东西吗……难道说,就是指莉伽雅所说的“幽灵铁道”吗?如果是这样,那可不能让那种东西杀了我。艺术不可以用来杀人。或者说,莉伽雅是真心想要让那辆废弃车辆再动起来吧?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电话突然就响了。 “一直以来多谢惠顾,这里是ligaya工房。” 机械性地说出了由布子店长所教的固定语句后,熟悉的声音马上就传进了耳朵里。 ‘啊,海亲?是咱啊,咱。’ “听声音就知道了。那么,有何贵干。” ‘实际上呢,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都快死了。’ 听上去真不像是备受海外注目的崭露头角的造型艺术家——里谷千夏所说的话呢。 ‘现在呢,咱是在车站前的公共电话给你打的电话……能拜托你送外卖吗?’ “你这家伙……我现在可是在打工啊!再说了,本店并不提供外卖服务!本店只是间普通的面包店而已!” ‘诶?可我现在超想吃ligaya工房的面包啊!而且,昨天说好了的吧?你要来帮我的。’ “唔,确实是这么说可是……” 确定说好了。再说,这家伙对我还有录像带的恩情。 ‘田园面包加牛奶就够了。那么,拜托——’ 嘟,电话挂断了。看来是到时间了呢。我猜,那家伙也就扔了个十日元的硬币进去而已吧。现在已经是公元2007年了,却还在上演这种昭和年代的电视剧桥段,真是可怜呢。这就是至今仍被世间指定为“圈外”的舞奈町的悲惨现状。 虽说舞奈为了名头响亮而自称为町,但实际不过就是个小村子。大概是十年前,三个村子合并为一个,从而诞生了舞奈町。也有将来会被羽手奈市吸收这种令人悲哀的流言,不过这也是别的事情了。跟我的人生毫无关系的未来故事。 “有贺?怎么了吗?” 这时,身穿工作服的由布子店长终于回来了。石窖的维护已经完成了。 “刚才,莉伽雅打电话来了。” “呵,真罕见呢。有什么事吗?” “那是……她叫了外卖。” “外卖?真是的,那家伙……本店又不是餐馆。” “那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由布子店长很少见地生气了。莉伽雅对不起了。外卖实在是没办法。本来,叫面包店送外卖什么的也太没常识了吧—— “由布子店长?您在干吗呢?” 突然回过神来,由布子店长已经在托盘上放了两个田舍面包和一包牛奶了,她应该没拿着订单吧。明明我没有跟她说莉伽雅所点的菜单,但由布子店长还是吧莉伽雅的一切都看透了。 “不好意思了,你能带去给千夏吗?” “可以吗?” “那家伙要是一旦沉迷于制作中,那可是能不吃不喝坚持几个小时的。不过今天看起来好像还有能让她记起肚子饿了的余裕呢。” “是这样啊……” 也就是说,要是那家伙真的沉迷了,就连肚子饿了口渴了也完全不会注意啰?居然会有人能发挥如此惊人的集中力,只是一介凡人的我完全无法想象。 “天气这么热,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没关系的。而且……我也跟那家伙约好了。我会为那家伙的创作帮忙的。” “诶?” 由布子店长的眼立马瞪圆了,紧紧地盯着我。就像看到了奇珍异兽一般。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啊,不好意思。不—,姐姐被吓了一跳呢。基本上呢,那家伙做什么都是一人全包的。就算是我,也没被允许太过靠近那家伙的创作现场。说不定……在千夏眼里,有贺是个特别的人呢” “哈?” 由布子店长意外的话语,令我身体往后一仰,大声叫了出来。因为过于害羞,脸上开始热了起来。 “有贺,你脸红了哦?” “才、才没有呢!” 我吧面包和牛奶装进塑料袋里,逃似的跑出了店里。 ◇ 自行车在车站前停住了。我步入了毫无人气的车站内。车站还是跟之前没被封锁起来呢。在检票口前,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莉伽雅在哪呢?不在公共电话旁,也不在站里,想来想去,果然只能在那了吧。 “真是的,明明天气这么热……” 我从寂静的无人车站的月台上下来,沿着铁路往前走。从脚下延伸开去的铁路笔直地贯穿了视野。我简直感觉自己变成了铁路的起点。 无论前后,都看不到终点。 就在这时,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传来了《107 steps》的歌声。那是《黑暗中的舞者》临近高潮时所播放的歌曲。 塞尔玛犯下了杀害邻居的罪行而成为了死囚。她在走向绞刑台时所唱的,正是这首歌。歌词很简单,塞尔玛只是在歌中数着自己的脚步而已。每向死亡迈进一步,塞尔玛的脑海里都会冒出音乐。塞尔玛一边踏着轻快的舞步,一边慰问其他犯人,与他们握手,紧紧地抱住他们。在可怜的犯人们眼中,塞尔玛就同女神一般崇高。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幻想而已。 塞尔玛所踏出的第一百零七步,目的地正是了这个世界的尽头——肃杀的绞刑台。 我也跟这塞尔玛的歌声,数着自己的脚步。 “1,2,3……” 沙沙、沙沙、沙沙……我陷入了越走世界就越会荒凉,慢慢就只剩下我和铁路的错觉之中。 我沿着铁路继续走着。 “14,15,16……” 长满红锈的铁轨,无论中间还是旁边,都布满了石子,大概一不小 心就会摔倒吧。没办法,我只好在铁轨上面走着。 “35,36,37……” 蓝天。 白云。 两旁的广阔田园。 与这些景色相比,我心里却渐渐不舒服起来。 越往前走,就越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真是不爽。皮肤上沾满了汗水,变得粘乎乎的。明明觉得轻飘飘的,实际上却是粘乎乎的。简直就像夏天祭典的小摊上卖的棉花糖一样。 我问起自己。 ——这份漂浮感,是怎么回事? 答案很简单。 绝不是因为我的体重减轻了。 世界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因为我知道,这副身躯是很重的。 吃饭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在嚼沙的错觉。若是每天吃的都是沙子,这副身躯最后就会变成沙袋吧。这具身体,已经填满了干涩无味的沙子。 不过,我这个沙袋,破了一个小小的洞,每走一步,里面的沙子就会漏出一点。就跟汉塞尔用来代替的路标而撒下的面包屑一样。 “86,87,88……” 无论是谁都是一边漏着些什么一边往前走的。 你看,国语课本上不是也写着吗。 那个……“我的前面没有路,我的后面出现了路”,对吧? 不过,我漏出来的沙子并没能起到丝毫作用,当然也成不了路。因为,那只是沙子。我所漏出来的沙子,只会被现实的脚步踢散,还原为虚无。这件事,我比谁都要清楚。 “104,105,106……” 一边思考着,一边走着。 不知不觉,塞尔玛的歌播完了。 我也迈出了最后一步。 “107” 我小声说着的同时,抬起了脸。被吓了一跳。曾经见过的巨大钢铁就在我的面前。我迈出了第一百零七步,便到了那个废弃车厢。周围是一片刚睡醒的向日葵田。鲜艳的黄色太过炫目,更加凸显了废弃车厢的悲凉。 我顺着铁轨往前走,绕道了车厢的侧面。 不出所料,一扇车门正半开着。大概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吧,车门下方用混凝土块砌成了阶梯,把这改造成了简易的舞台。之前跟莉伽雅两个人来这里时,还不是这样的呢。 肯定没错。莉伽雅就在那里面。我确信着这点,走上了阶梯。土块的高度虽然不及月台,但进出还是没有问题的。一只脚踩进车厢内,手抓住门框,身体往前一挺。 “莉伽雅?” 我在入口旁喊着莉伽雅。没有任何回应。 我闻到了沙子的味道。因为窗户紧闭的缘故,车厢内十分闷热。在两侧窗前,设有面对面的座位。 刚要再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我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莉伽雅就像在扮演着棺材中的尸体一般,双手放在腹部上,仰卧在通道的中央。艳丽的金发呈扇形散开,仿佛背后佛光。 现在的莉伽雅确实有艺术家的样子。在她那过于庄严的表情之前,我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当我要把脚步缩回去的时候, “啊,海亲。” 莉伽雅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慢慢地坐起身子。 “呼哇……睡了个好觉呢。” “哈!?你只是单纯在睡觉!?” “嗯?没错啊……怎么了吗?” “什、什么也没有。” 什么嘛这个女人。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被她震慑住了,我真是太蠢了。也许,她只是因为集中精神时的样子被我看到了而感到害羞,才马上蒙混过去的吧?算了,怎么样都行了。 “好的。这是您的点的面包跟牛奶。” “等了好久了。” 莉伽雅坐在地板上就这么哧哧笑着。从我手里接过塑料袋,一脸高兴地取出了面包。她的肚子都饿扁了吧,不一会儿就把吃掉了第一个,又取出了第二个。 突然,莉伽雅向我看来。 “……干吗?” “海亲要吃吗?” “不要。” “那我就不客气了。” 无视了跟孩子似的嘴里塞满了面包的莉伽雅,为了驱散热气,我打开了两侧的窗户。平和的风吹了进来,带走了车内的热气。覆满周围的向日葵田,正缓缓随风起舞。明明是盛夏的大热天,却有如此温柔的风,着实让我惊讶。 “呼……” 我因这清爽凉快的风而满足了,就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座位有点硬,还带着霉味,却不可思议地让我觉得舒服。我眼前的这片向日葵田,仿佛把我们与这个世界隔离开了。 咬着牛奶吸管的莉伽雅在我旁边坐下了。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轻柔地在空中舞动着。莉伽雅单手收了收飘散的头发,小声说着。 “这个样子真好呢。” “嗯……也不算太差。” “不坦率的地方也很可爱呢。” 啊哈哈,莉伽雅笑了起来。 “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可爱。” “不过,也没认为自己丑吧?” “……嗯,也许吧。” “有没有被男生告白过呢?” “那就没有了。不过……升上初中之后,也愈来愈意识到男生的视线了。” “没错吧。海亲可是很可爱的,就算自己没注意到自己的魅力,也照样吸引着周围的目光。” “这只会给我添麻烦。我可是很讨厌男人这种生物的。” 听了我这句话,莉伽雅似乎想到了什么,打开了胸口小瓶的盖子。那里面,满满装着五颜六色的金平糖。 “要吃吗?” “不要。” “是吗。” 莉伽雅轻易地就放弃了,嘎吱嘎吱地嚼起了金平糖。 “你为什么会讨厌男人呢?” “因为我自己就是物证。” “什么的物证。” “智子酱所犯下的丑闻的物证。” 没错,智子酱年仅十六岁就生下了我。 没人自认父亲,至今也依旧不明。自从我小学时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我对一切男人的评价都是最低的了。慢慢地,我就对男生敬而远之了。甚至,我还有了“被男生看着是不是就会怀孕呢?”这种神奇的错觉。 当然,我也知道只是视线是没法让人怀孕的。我已经初二了。这种事情早就明白了。也明白了男生并不全是坏人,坏的只是不负责任的父亲罢了。不过,生理上的厌恶感还是挥之不去。 升上初中之后,我就愈发注意起男生们赤裸裸的视线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直接原因,我的月经停了。突如其来的生理不调,不过,对于我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没错……这样我就不用再担心“怀孕”这个问题了。 “海亲?怎么了?” 这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发现莉伽雅正窥视着我的脸。 “什、什么也没有。先不管这些,我该在这里干些什么?真的要做出幽灵铁道吗?” 被我问到的莉伽雅从容地站起身来。慢慢抬起头仰视着天花板。不,莉伽雅所看的一定不是天花板。莉伽雅所望着的,一定是更加遥远的地方——那就是,幽灵铁道的蓝图。 “海亲所设想的幽灵铁道,跟咱心中描绘的幽灵铁道,也许有所不同呢。不,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嗯,也是呢。” “咱现在能说的只有一件事——” 莉伽雅回过了头,充满自信地说道。 “咱想要做做看啊。做出个更大、更大的东西。” ◇ 第二天也要打工。包装,收银,打扫店面,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虽然很多人讨厌像这样重复做相同的工作,但我却不会。 重复工作很轻松。只要一头埋进去就不用再想其他的事了。就算失败了,也不用承担太大的责任。既然是谁都能做的事情,代替品自然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我就能在某天突然消失而不用有丝毫愧疚了。 决定了帮助莉伽雅进行创作活动,结果,我的生命又延长了一点点。拜此所赐,我又得去交这个月的保险费了。要是因为欠交了最后一次费用而拿不到保险金的话,那就真的笑死人了。 所以,我今天也在努力地进行着重复工作。为了能确确实实地用自己的生命换成金钱。我相信莉伽雅所制作出的“幽灵铁道”会把我杀掉。 “为,有贺。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下午两点时分,由布子店长突然向我搭话。按照惯例,现在正是努力拉客的时刻。 “有什么事吗?” “虽然不好意思,但今天也得拜托你给那家伙送午饭了。” “明明那家伙都没有打电话过来吧?” “倒不如说,正因为她没打电话来才更担心啊。她现在肯定是废寝忘食地工作着。一不小心可能还会引起脱水呢。” “……我知道了。” 我接过装有面包和牛奶的塑料袋,走出了店门。由布子店长好像有想起了些什么,在背后对我说道。 “啊,对了对了。有个忠告要给有贺。” 忠告?什么来的?总觉得有些讨厌,心中惴惴不安。 难道说我的企图被发现了吗? 不过,怎么会?该不会是莉伽雅那家伙告的密吧? “有贺,你昨天说过了吧?要帮千夏的创作活动的忙。虽然这本来不是一件坏事。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太深入了。” “什么意思?” “千夏是天才。不过,正因为是天才,才有时会脱离常轨。” 可以接受。莉伽雅现在并没有取得任何人的许可,就把那辆废弃车厢当作一件“素材”来用了。早就脱离常轨了。 “老实说,我有些在意。为什么千夏必须要有贺呢……如果只是单纯认定有贺是朋友的话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呢,万一……千夏她可能还有别的理由也说不定。有贺跟那个孩子有点……不,是很像。” “那个孩子?” “啊,不,什么都没有。” 由布子店长明显是在蒙混我,她脸上不安的表情让我有些在意。我到底像谁呢? 不管我心里如何疑问,由布子店长还是淡然地继续说着。 “只是……看着那家伙的作品,有时会觉得恐怖呢。那家伙的艺术,会不会又把某个人杀了呢。” 老实说,在由布子店长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并没有自信自己还能摆出扑克脸。 没错,我正是想被莉伽雅的艺术杀死。 “不、不好意思。什么事都没有哦。那么,千夏就拜托你了。” 由布子店长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在后悔着自己的失言。 当我跨上自行车的时候,突然在意起由布子店长所说的“又”的含义了。 “难道说……” 莉伽雅。 她所创作的艺术作品。 已经,杀过某个人了吗? 如果是真的话,那对于我来说。 “——求之不得呢。” ◇ 跟昨天一样,我将耳机里传来的《107 steps》作为背景音乐,在铁轨上走着。 “……奇怪?” 很遗憾,在离废弃车厢还有一段距离时,我就数完了一百零七步。向日葵田的黄色,感觉也离这里很远。虽然我早知道就要保证步伐一致是很难的事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来到了废弃车厢的侧面,踩着混凝土块,走进了车厢内。 地板上铺满了报纸、铅笔跟橡皮、一捆捆制图用纸、圆规、戒尺和刷子,还有装满了水的塑料水桶。 脚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什么。抬起脚,就看见了白色的颗粒物。 仔细一看,好像是泡沫塑料的颗粒。方形的塑料泡沫和锯子被随意堆放在车内的一角。 莉伽雅正坐镇于车内的中央。她背对着我,如同男人般盘腿而坐,看来是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着。她到底在制作着什么呢?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味道。这股味道是什么呢?绝对不是第一次闻到的味道,我记得小学时确实是闻过的。 啊……这大概是粘土的味道吧。莉伽雅现在正把粘土捏成某种形状。 看着她那专心致志的背影,我害怕我会打扰到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是一声不吭地放下午餐的话,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而且,牛奶在这种酷热的地方放久了的话,是很容易发臭的。 “喂,莉伽雅?是我来着……” 小心翼翼地向她搭话,没有回答。果然,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我把午饭拿来了哦?” 还是没有回答。沉默着的背影,仿佛在拒绝一切干扰。你够了,我生气了,于是我全力地吸了一口气。 “喂—!” 然后从丹田深处大声喊了出来。 “哇!” 一瞬间,莉伽雅的身体像漂了起来一样。看来是被吓得不轻。隔着肩膀回过头来,脸上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海亲你干嘛。这对心脏不好。” “是因为你无视了我吧?你看,我可是给你带午饭来了哦?” “诶?明明咱都没叫外卖?” “你可得好好谢谢由布子店长哦?” “这样啊。是由子姐啊……” 莉伽雅的嘴唇勾出了柔和的微笑。 “不过,有点麻烦啊……咱双手都没空呢” 小声说着,莉伽雅把身体转向了我这边。当我看清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的一瞬间,不禁发出了惨叫。 “人……人头?” 没错,那是个有着女性面容的人头。肤色惨白,比起真正的人头要小得多。不过就是拳头大小。总之,那只是个粘土工艺品。人头光溜溜的,也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总觉得那就是女的。 “刚才正在制作这个人的脸部呢。” “为什么你需要做这种东西?”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是‘幽灵铁道’的乘客啊。这位是绫野万里亚小姐。是个以护士为目标的短期大学生。从舞奈町坐车到羽手奈市上学,单程就得花两个钟头。真伟大呢。虽然还很年轻,但目标意识已经很明确了呢。” “明明只是个人偶,设定却这么现实。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哼哼。咱可是个很重视角色个性的人。啊,说回来,咱有点麻烦呢。你看看我的手。” “啊……确实有点麻烦呢。” 没错,莉伽雅的手染成了一片白色。是沾上了粘土吧。这样她就没法用手拿面包了。不过,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去认真洗手的样子。于是,当莉伽雅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的时候,我就感到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来喂我吧。” “你这家伙!你看,那里的水桶里不是有水吗?去洗一下不行?” “海亲你……怎么能这么干脆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呢。” 莉伽雅一脸愤恨,不知为何看着有点可笑。说实话,水桶里的水早就变成浑浊的白色了。用那种水来洗手也是毫无意义的吧。 “唉……我明白了。” 没办法,我在莉伽雅身边蹲了下去。稍稍地瞥了一眼旁边,莉伽雅早就把嘴张得大大的在等了。都长这么大了,但她做的事还是跟小孩子差不多呢。 “喏。” 我把面包送到了莉伽雅的嘴边。她就像肉食性动物一样,气势汹汹地咬了上去。她便在面包上印下了一个半月状的齿痕。她细细咀嚼着,面包屑刷刷往下掉。接着又“啊”的一声张开了嘴巴。简直就是在喂养小动物一般。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虽然不讨厌重复工作,但这也太蠢了。说是这么说,但看着从心底觉得美味而张着嘴的莉伽雅,我的坏心情也被一扫而空了。 突然,莉伽雅脸上浮现了被逼上绝路的表情。 “唔—呃!” 她从喉咙地发出了难过的呻吟声,开始不停拍着自己的胸口。好像又是吃得太急而呛到了。这种事就不用变成惯例了吧。没办法,我只好把吸管插进盒装牛奶里,送到莉伽雅的嘴边。五百毫升装的牛奶,不一会儿就被吸光了。看来她是辛苦得很。 “呼……我还以为会死呢。” “我说啊……要是你比我先死的话,我可真的会把你杀了哦?” “啊哈,这句话有矛盾吧?” “唔……总、总之,没人要你赶时间,你慢慢吃就行。” “是吗?那啥,海亲你摆一副可怕的脸孔,我还以为吃快点比较好呢。海亲是个温柔的孩子,真好真好。” “………………” 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我开始厌恶起自己来了。突然,莉伽雅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呐,海亲?” “干嘛,突然就变脸了。” “你还没跟由子姐说过这个地方的事吧?” “啊、嗯。没说哦。” “那么,要是由子姐问起来,咱希望你别把我将这里当做据点的事说出去。就让由子姐一直以为咱是在海亲家里干活就行了。没问题吧?”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看,咱可是没获得许可就占领这里了哦?不过,就算想去拿许可,铁路公司自己老早倒闭了也没办法。由子姐是十分认真的人,要是听了这些,她肯定会反对的。” “啊,这说得通。” “而且呢,咱是以临时演奏的想法来做这个幽灵铁道计划的哦。咱想把这当成只属于咱和海亲两人的秘密。” “这就是……所谓的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吗?” “嗯。能跟我约定吗?” 莉伽雅紧盯着我,眼里是少见的认真。被她那过于纯粹的眼神震慑到,我点头了。我不得不点头了。 “不过……也没所谓了。我早就决定要帮你了。” “是吗。谢了。” “相对的,你也别忘了我的要求哦?” “当然了,公主殿下。” 莉伽雅像开玩笑般回答了,然后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真的,没问题吗? 第三话 电动钻头与树脂假眼 自从在车站月台与莉伽雅相遇之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迎来八月了。 我每天中午都会踩着自行车去拜访那辆废弃车厢。当然是为了给莉伽雅送餐。正在进行着创作的莉伽雅,十有八九会弄脏双手,于是喂她吃就成了我的每日工作。虽然我不是希望当上护士的万里亚小姐,却好好地体验了一把护士的心情。不,万里亚说穿也不过是虚构角色,并非真实存在的。 莉伽雅的纤纤玉指,仿佛在施展魔法一般,塑造着万里亚小姐的外形轮廓。虽然我不太清楚,但莉伽雅所做的,应该是一种叫做可动式人偶的东西吧。利用球形零件充当关节部分,让人偶能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于是,今天我也到废弃车厢来了。自行车的车篮里装着亲手做的便当和水壶。今天不用去打工,就把昨晚吃剩的东西装进便当盒里了。再怎么说,要是每天都靠吃面包填饱肚子,营养也不均衡。 当我在车站前停下自行车的时候,云的流向突然变得不对劲了。远处传来了雷声。我锁了车,连忙跑上了通往车站的楼梯。当我冲过入口,正欲跑向检票口的时候,突然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孔。 “海亲?” “莉伽雅?” 检票口的另一边,莉伽雅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站在那儿。她正把旅行包背在身上,大概是刚好要回去了吧?要真是这样,那可太巧了。 “怎么了?咱记得今天是店里的固定休息日吧?” “那、那是……虽然是那样不过……” “哼哼。难道说今天并非受由子姐指示,而是自己要来的?” 什么啊,那副看穿一切似的的笑容,真是太惹人生气了。 “那、那是……” “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受不了了,我生气了。 “啊—你够了,你明明就明白的!我为了你,可是专程带了便当来!不行吗!?” “当然很高兴啊。有种有了老婆的感觉呢。这就是所谓的上门妻子么?” “什—!别说这种蠢话!你要是饿死了,我的目的也就没法完成了!仅、仅此而已!” 与慌慌张张的我形成鲜明对比,莉伽雅很冷静地点了头。 “嗯,先不管这些了。对了,咱接下来要去学校。” “学校?” “去舞中。我到美术教室有点事。” 町立舞奈初中,简称“舞中”,是我正在上的初中。也是町里唯一的初中。说来,莉伽雅直到初中都住在舞奈町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舞中就是莉伽雅的母校了。 “于是,便当咱就带到学校里吃了。海亲也来吗?” “唔……也行。” “那就决定了。啊,你果然是骑自行车来的呢。” 刚走出车站,莉伽雅就高兴地笑了起来。难道说,她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这个才邀请我一起去学校的吗? “海亲就坐在后面吧。” 莉伽雅一边大幅度调节座位的位置,一边说道。跟想象中的一样,她打算自己来踩脚踏板。 “好好好……不过你别骑太快了。” “嗯,不用你说哦。” 莉伽雅自言自语道,懒洋洋地抬起头望向天上。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摇摇欲坠的雨云,大概不久就会有一场雨了吧。 ◇ “哈,刚好没事。” 飞驰冲进校门口后,若无其事低语着的莉伽雅的侧脸相当可憎。 “如果你说的是雨的话,确实没错呢……” 拜莉伽雅的猛踩狂奔所赐,头发和衬衫只稍微湿了一点。要是再晚一分钟才到学校的话,那肯定就湿透了。豆大的雨滴打在入口处的屋顶上,发出了激烈的吧嗒吧嗒声。 不过,问题并不在于湿了没有。 也是拜这家伙蛮横的骑行所赐,我从头到尾都心跳不已。明明只是一辆便宜的女式单车,她到底是怎么踩出那种速度的啊。连骑着助力车的老婆婆都被吓到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自行车超过去吧。 “再也不许用那么危险的方法骑车了!” “哈哈。明明就是个想自杀的,只是那种程度就吓成这样可不行哦。还是说,你果然还是很惜命的?” “我说啊!死亡又没什么好怕的!只要能切切实实地死掉的话!” “是这样吗?那么,你在怕什么?” “要是被车轧了个半生不死,落了个半身不遂怎么?最差的情况,可能就得躺在床上,而没法选择自己的死亡了哦?所以我才不要汽车!我非得选电车的理由,你懂了吗?” 没错,被运行中的电车轧过去的话,是不可能生还的。所以,我才选了电车。 “对不起,咱错了。回去的时候会好好安全驾驶的。” “嗯……” 面对面用这种口气来道歉,总觉得她有点猖狂啊。 “里谷?喂,你是里谷吧。” 突然,从鞋柜那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不过,ligu是谁啊?……啊,对了。莉伽雅的原名就叫“里谷”来的。一直都叫她莉伽雅,不小心就忘了呢。 这么说来,会叫那家伙莉伽雅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我呢……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个事实。不过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我还是不懂。 “啊,多岐川老师。” 男人一脸不爽,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明明是个教师,居然还在校内吸烟……不,等一下。多岐川?那把给人二流艺术家感觉的胡子,没错,确实是多岐川。 我连忙躲到了莉伽雅背后。 “你今天究竟来这里干吗?嗯?那位是……有贺吗?你们俩认识吗?” 看来躲起来也没用了呢。身为一位美术教师,观察力果然非同凡响。 “我才想问呢,老师和海亲是熟人吗?” 莉伽雅呆呆地对比着我和多岐川的脸。 “我说啊……我是有贺的班主任。顺便说一下,有贺可是我班上问题最少的问题儿童呢。” “什么意思?打灯谜吗?” 莉伽雅讶异地皱了皱眉头。 “有贺她啊,可是无故缺席和迟到的惯犯。上学只待在保健室里的次数,也刷新了我二年四班的记录。” “嗯。海亲……没想到还挺厉害的呢?” “啰、啰嗦!” “不过,也没给谁添麻烦。只是没有在教室里而已。所以说她是问题少的问题儿童。” 真是的,多岐川你这混蛋,别说些多余的话啊。算了,我也不讨厌这家伙的宽松教育方针。他基本算是放任主义。我想在一般教师的眼里,不断地无故缺席和迟到就足以称为“问题多多”了吧。 “班主任吗。咱上学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兼课教师呢。出人头地了啊。” 看到莉伽雅抿嘴一笑,多岐川一脸的不高兴。 “……才不是出人头地呢。只是堕落了。我放弃了梦想,走了一条平稳的道路。对了……说来你获得了造型设计奖吧。姑且恭喜一下吧。” “虽然是加了姑且,但还是谢了。是这么回事啊,也就是说……老师已经不再以画家为目标了吗?” “也就只剩休息日里随兴画上几笔罢了。已经不会再去想当什么职业画家了。不知不觉就人到三十了……而且,实际上我就快结婚了。以后就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吧。” “噗,真的三十岁了吗?成了个十足的大叔呢。不过,还是恭喜了。能够有人看上老师,其实也挺好的吧?” 多岐川失望地吐出了烟气。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吧。” “不过呢,老师能对自己所选的道路而满足,那就行了。” 听了莉伽雅坦率的话语,多岐川苦笑了起来。 “哼,不是满足,只是接受罢了。要是让十年前的我看到现在的自己,毫无疑问会是一阵痛殴呢。简简单单地找了份工作,与跟自己相衬的平凡女子结婚,组建新的家庭——这可是曾经的我最轻蔑的未来呢。这也就是把平凡的双亲的人生照抄了一遍。这种人生我才不要呢。明明是不要的……最后,还是走上这条路了呢。” 我深感意外地听着多岐川自言自语地发牢骚。多岐川在教室里是绝对不会提起自己的事的。 “不说这些,你今天来干嘛?总不会是来话当年的吧?” “当然不是。我想到美术教室借点东西。” 虽然感到意外,但多岐川还是听从了旁若无人的莉伽雅的要求,把美术教室的钥匙丢给了她。 “今天没人用美术教室,你就随意使用吧。我就在办公室,出来什么事可要记得叫我哦?还有,拜托你别弄出什么火灾来哦?难得从兼课教师转正,突然就被炒了我可不要。” 说得好像莉伽雅曾经弄出过火灾似的。不过是这家伙的话可能性倒是挺大的,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可怕呢。 “好好好。海亲,咱们走。” “啊,嗯。” 莉伽雅拉起了我的手。美术教室在三楼。 ◇ 这里是名为美术准备室的杂物间。当然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这里。便当被莉伽雅瞬间消灭殆尽,现在她正嚼着当作甜点的金平糖。 “海亲将来会是个好新娘呢。” 一边收拾着吃得一干二净的便当盒,我发出了叹息。 “所以说……我可没有将来什么的。” “也不是这么说,这得看将来的定义。明天也好后天也好,只要你愿意也可以称之为将来。所以海亲也是有将来的。只要你不会马上就死的话。” “这是什么歪理……。” “那么,开始吧。” 莉伽雅气势十足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搜寻起准备室的架子。从整整一面墙的架子上,莉伽雅搜出了各种奇怪的东西。不止画具和粘土,还有一些外行人一眼看不出用途的工具。 “你在干吗?” “呃,在找电动钻头。” “哈?” “外表跟电吹风差不多,海亲也来帮忙找下吧。奇怪?真奇怪……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啊。果然太久远的记忆不可靠呢。” “叫多岐川来的话能早点找到吧?” “五分钟后我还是找不到的话就叫他来吧。老师应该也挺忙的。” “知道了。” ……五分钟后。 我正站在走廊里。电动钻头当然没有找到。在这种堆满杂物的房间里,靠多年之前的记忆来找东西,本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 不过,刚好我也闻够了美术教室里那种特有的气味,所以并不反对由我去找多岐川。透过走廊的窗户往外看去,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操场上的水洼也在不断激起一圈圈的波纹。就算没有莉伽雅的创作工程,也还没到回去的时候。 一直走到一楼的办公室都不见半个人影。暑假里的学校就像是一座废墟。 “打扰了。” “啊,是有贺吗。有什么吗?” 办公室也是冷冷清清的。多岐川正在窗边的座位上抽着烟。没有其他的老师在。在吸烟限制严格的现在,像多岐川这样的小老师光明正大地吸着烟的场景,绝不多见。今天大概只有多岐川一人值班吧。 “那个,那家伙想找电动钻头,却找不到。” “电动钻头?有是有,不过你们要用来干吗?”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 我很不友好地回答道,多岐川在便携式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唔嗯……话说回来,有贺你是在哪里认识里谷的?” “诶?” 意料之外的问题突然而来,我的脸都绷紧了。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吗,多岐川反而畏缩了。 “啊,不用这么警惕也没问题哦?” “对、对不起。呃,那个……只是她刚好是我熟人的表姐妹而已。” 这绝非谎言。由布子店长是我的熟人,而莉伽雅也确实是她的表姐妹。不过,我也没法否定自己在说谎。有意瞒着不说的情报也太多了。不过,我可不能连我在ligaya工房打工的事都说出去。如果暴露我在打工的话,毫无疑问会被请家长。于是,我就不得不说明在无人车站相遇的事情了。要是被追问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的话,我就难以回答了。 还好,多岐川并没继续追问下去。 “总之,你们想做什么都行。不过,那家伙居然会跟朋友在一起……说真的,我真的很意外呢。” “有什么问题吗?” “你……难道还没听说过吗?那件脱轨事故?” “脱轨?”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你能跟那家伙友好相处的话,她大概这几天就会跟你说了吧。不过啊……有一件事我实在很在意。” “是什么事呢?” 多岐川点着了香烟,一脸舒坦地朝天花板吐出了烟圈。 “不,你可别讨厌我哦?我只是很在意里谷是不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我惊呆了。为什么呢,由布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老实说,我有些在意。为什么千夏必须要有贺呢……如果只是单纯认定有贺是朋友的话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呢,万一…… 多岐川的身体随着椅子向后转去,背对着我。他的视线穿过了被打湿的玻璃窗。远处,雷声震震。 “你啊……嗯,怎么说呢……很像啊。跟里谷的姐姐。” “唉?我跟……那家伙的姐姐?”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的台词。我自己可连莉伽雅有姐姐这件事都不知道。 “不过,里谷的姐姐过去可比你性感得多呢。” “………………” “哎呀,别这么瞪我啊。她可是里谷的姐姐哦?你这小家伙的性感度根本就不够看啊!” 确实,如果是莉伽雅的姐姐的话,那肯定得美艳不可方物吧。 “她有那么性感吗?” “那位可是‘魔性之花’啊。妖艳至极,她就像捕蝇草一般,将男人当作小虫子吃干抹净……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失礼呢。” 多岐川小声嘀咕着,远远地望着远方。他大概是想起莉伽雅的姐姐了吧。 “那个……那么性感的人跟我这种人到底哪里像了?” 我可是最讨厌男人了。把男人吃干抹净?想想都直打冷颤。实际上,现在在这里跟多岐川两人单独说话,我都已经紧张到不行了。我这种人,到底跟“魔性之花”哪像了? “第一,身高。” “哈?” 多岐川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我不由发出了叫声。 “不,该怎么说呢……里谷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出了学校就拉着姐姐的手不放。要是参加社团活动而呆得晚了,姐姐也必定会来接她。那时候,她可比现在要内向得多。尽管如此,妹妹的身高却比姐姐高得多。这份不协调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哈……” “刚才你们两人一起出现时,我一瞬间还以为那对姐妹又回来了呢。里谷看着你时的视线角度跟她看着姐姐时的角度重合了。” 视线的角度。这就是美术教师的着眼 点啊。我对多岐川稍稍改观了。 “另外还有一点。这点可是重要得多……你不时会流露出乏力的眼神对吧?就像是贴了半价标签的鱼一样。” “这、这种事自己怎么可能会懂!再说了,什么叫半价标签啊!” 对于无比怨恨“海幸”这个名字的我来说,这真是最差的比喻了。 “那家伙的姐姐也有这种眼神。让人觉得,她的身体明明就在这个世界,心灵却飞到别的次元去了。你也是一样的吧?” “这种事……我才不懂。” 我的内心好像被多岐川看穿了。 这个事实太恐怖了,我不由移开了视线。 “哎呀,不小心说得太久了。” 为了中断这个话题,多岐川站了起来。嘴里还咬着香烟,就这么走向了门口。 “好,去找电动钻头吧。” “啊,好的。” 我跟在多岐川后面来到了走廊。总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感,犹如鱼骨头卡在喉咙里般令人烦躁。就像为了解决鱼骨头而一口气吞下米饭一样,我为了弄清违和感的真相而向多岐川的背影提问道。 “话说,你刚才说了‘过去可比你性感得多’对吧?” “嗯?我说了吗?” 多岐川头也不回,漠不关心地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要用过去式呢?” “啊不,刚才在说啥来着?话说真的有电动钻头吗?” 这台词明显就是在装傻。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想,莉伽雅的姐姐大概已经去世了吧。 ◇ 多亏多岐川最后还是想起来了,我也找到了电动钻头。 就在我和多岐川的眼皮子底下,莉伽雅把万里亚小姐的头部放在桌子上。多岐川一眼就看穿了莉伽雅想干什么。 “原来如此。你是要在眼睛的位置上开洞吧。” “嗯,就是这样。” 莉伽雅轻轻地点了下头,咔的一声打开了万里亚小姐的头部。头盖上预先切好了裂缝,而内部则空空如也。 “呐,要在眼睛的位置上开洞吗?眼睛不是用笔画上去就行了吗?” 听了我这个单纯的疑问,莉伽雅笑着看向了我。 “这又不是大佛,不会这么做啦。你看,这就是万里亚小姐的假眼。” “咦!” 我不由得发出了惨叫。莉伽雅从包里拿出来的,居然是两个眼球。其精巧程度让多岐川也感叹不已。 “嚯……这又是对栩栩如生的假眼啊。玻璃……不对,是树脂做的吧?” “嗯,眼白是用粘土做的,但眼瞳的材料是树脂。当然是我亲手做的。” 原来如此……就是说要把眼睛的部分挖空,然后从内侧露出那对假眼。这是何等细腻的人偶啊。 “那么,开始干吧。” 莉伽雅打开了电动钻头的开关。外表看上去跟电吹风差不多,前端却装着直径仅有数毫米的钻头。钻头开始旋转起来。让人想起牙医的钻头声慢慢地渗入到空气中。 “稍等一下。有贺,你有空的话就去准备室拿吸尘器过来。” “哈……” 多岐川罕见地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我条件反射地听从了他的指示。好在吸尘器马上就找到了。多岐川从我手中接过吸尘器,打开了开关。将吸嘴朝向莉伽雅的手边,才终于说道“好的,开始挖吧。” “老师很聪明嘛。” 莉伽雅会心一笑,把钻头的前端按在了万里亚小姐的眼皮上。 嘎吱嘎吱嘎吱……不一会儿白色烟尘就烟蒙蒙地飞散一地——我以为会这样,但却被多岐川的吸尘器吸得一干二净。原来如此,吸尘器是这么用的,我终于想明白了。 右眼的位置上挖出了一个杏仁状的洞。一边看着莉伽雅的精巧操作,我的脑里不知怎地想起了多岐川说过的话。 ——你……难道还没听说过吗?那件脱轨事故? 多岐川确实说过“脱轨事故”。说起舞奈町内发生的脱轨事故,也就只有四年前发生的那次了。 望向窗外,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着—— 第四话 死亡的接吻 我刚踏入废弃的车厢,就跟那个对视了。我勉强忍住而没有尖叫出来。 万里亚小姐端坐在座位上。 它身高大概一米多吧,树脂眼瞳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我。直至前几天还只不过是纯白粘土的皮肤,现在如同有了血液在里面流动一样,隐约有了一层肤色。鲜红的嘴唇紧闭着,看起来似乎有点不高兴。齐肩的黑发与红似鲜血的浴衣相映成趣。浴衣袖口伸出的纤细指尖已及浴衣下摆露出的白皙裸足,妖艳得让人心中不禁一阵悸动。 “万里亚小姐已经完成了么?” 我向车厢中央的莉伽雅问道。出乎意料,正在制图纸上舞动铅笔的她冷淡地回话了。 “算是吧。” “为什么是浴衣?明明是一张西洋人偶的脸,我还以为你一定会给她穿上洋装呢?” “万里亚小姐呢,有着很喜欢夏日祭典的设定。” “不过,合适就好。那,现在在写什么?” “接下来必须要做小亚佐美啊。离休息还远着。” 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偷看莉伽雅手边的东西。制图纸上面画着小女孩的正面。大概,现在正画着小亚佐美的衣服纸样呢。这是何等旺盛的创作欲。看来她好像已经对已完成的万里亚小姐丧失了兴趣。 “啊——已经决定好叫什么了?” 在我提问的时候,莉伽雅把金平糖放进了口中。 “当然啊,就叫铃原亚佐美。是一名梦想成为芭蕾舞者的小学六年级学生。每周五天都要去羽奈市的芭蕾舞教室学习。平时都是母亲开车接送,不过偶尔跟母亲闹别扭的时候就会自己一个人坐舞奈线上学。” 跟万里亚小姐一样,有着相当真实的角色设定呢。 “顺便把第三个的女孩子也介绍了吧?名字叫做园部由菜,二十岁。在花店一边兼职一边担任摇滚乐队的歌手。因为要去羽手奈市的live house,时常会坐舞奈线。” 不得不佩服她,能一个接一个地考虑角色设定。这真的是莉伽雅自己想出来的原创设定吗?抑或是在某处存在着角色的原形? “哦,午饭放在那里就好了,因为咱今天没有摸过粘土。” 我把塑料袋放在她手能够到的座位上。今天是ligaya工房的外卖。惯例是田园面包跟牛奶。 “呐……要做多少名乘客?” “七名。” “七名?暑假做得完么?” “不是做得完,是要做完。” 莉伽雅斩钉截铁地肯定了,她的声音如同澄澈的坚冰一样。她的周围,不知为何看起来如同被透澈的空气包围起来。虽然是冰,但那也是有淡蓝色火焰在其中心寂静燃烧的冰。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后退了几步。虽然明知道被威慑着,但是连数秒都用不到呢。 几天前,多歧川就跟我说过。 ?——那家伙的姐姐也有这种眼神。让人觉得,她的身体明明就在这个世界,心灵却飞到别的次元去了。你也是一样的吧? 确实,可能正如他所说。我的躯壳的确在这里。在他人眼中看来,我只是个安稳地过着每一天的随处可见的初中女生。但是,我的内心却非如此。没错,我的内心在很久以前就在别的世界里徘徊着了。 那么,莉伽雅又如何呢?此时,我为何会被威慑住呢?是的,莉伽雅的心也远离着现实世界。我心所向往的是那地狱的深渊,而她所向往的一定是天空的至高点吧。那是优秀的创作者才可到达的最高境界。因为这样,只能向着死亡坠落的我狼狈地被威慑住了。 “那、那……我就回店里去咯。” 没有回答,她就好像打开了开关一样。就在我畏怯着的时候,莉伽雅的内心也正在飞向着那另一侧的世界。 ◇ 夜色将近的傍晚,结束打工回家的我看到停在家门前的白色奔驰。刚要坐进副驾驶位的的智子酱,跟停下单车的我,视线突然撞在一起。 智子酱身后站着一位陌生男性。要简要地概括的话,可能也就是一名老绅士吧。怎么看都是个有钱人。看上去比起智子酱要大上三十岁。大概是智子酱的新情人吧。 “海碳。” 挥着手引起我注意的智子酱,跟平时不一样调皮地对我说。 “智子我呢,要出门三天,海碳一个人没问题吧?”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吧。” 这时,老绅士优雅地问道。 “这位小姐是?” 没留给我一丝插话的间隙,智子酱抢着回答说。 “啊,这是智子的妹妹呢。看看,这对眼睛是不是很像!” 光明正大地撒谎的智子酱很让人讨厌。小学生时候我就是被她这样的撒谎给伤害了。虽说如今已经习惯了。 “哦——被你这样一说看起来确实像呢。哎呀,真是一个乖妹妹呢。” 我冷淡地任视线扫着老绅士的左手。不出所料,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一闪一闪。智子勾引的一定都是有妇之夫。一想到今晚那枯老的手指会在智子酱身上游走的情景,就忍不住想要呕吐。虽然那个男人好像在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我无视了他,径直走进家里。关上门,隔断对面那一侧世界污浊沉重的空气。 多么丑陋的世界啊。多么污秽的女人啊。然后,从这些污脏的东西中诞生的我这一存在到底是什么? 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此时,我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的是莉伽雅的笑容,那个飘忽不定无法把握的笑容。但是那个眼神正越过我,注视着更远的远方。 今天,她背对着我。她拥有创造。比起我来,创作更为重要吗?不能依靠,更不能依赖。我努力从脑海中挥去莉伽雅的形象,就像在摆脱掉自己的软弱一般。 不久,门后响起了汽车引擎声,趣味低俗的奔驰也渐渐远去。 总算忍住没有吐出来。 ◇ 只要这天莉伽雅很晚都还没回来。都八点了也没见一点消息。由布子店长说,她只要一陷入创作状态中的话就会不吃不喝干上好几个小时。实际上,那家伙的注意力是远超常人的。 这么说来,到今天为止,那家伙并没有少吃过一顿晚饭。 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夜晚一到,废弃车厢内就一片漆黑。就算那家伙再厉害也是无法战胜黑暗的。所以,她一到了傍晚就会回来。不过,今晚却不是这样。 今天的饭菜是炖饭配菜汤。尝不出去味道的我一直对自己做的饭菜没有信心。 算了不管她了,到时候自然就会回来的了。难道说,在绕远路? 如咀嚼泥沙一般吃完晚饭后,我向着智子酱的房间走去。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调查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好奇。只是,非常想知道而已。 智子酱的房间依旧非常凌乱。少女漫画跟游戏软件散落一地。零食袋子、糖果还有牛扎糖的包装纸,各种垃圾在桌子上堆积如山。靓丽的衣服跟肮脏的内衣被毫不在意地扔在床的旁边。在这个房间呆着感觉连自己都会被污染了。 首先,要在垃圾堆里面把笔记本电脑给挖出来。我家只有这唯一一台电脑。这是我第二次碰这台电脑。第一次借用,是为了把《黑暗中的舞者》配乐音轨的收录曲转换成mp3文件,并传到ipod里。 将桌面一把扫净,放上电脑,当然也没有忘记用蘸了酒精的脱脂棉消毒键盘。因为那个智子不知道会用摸过哪里的手在键盘上敲打呢。 接上电源线跟网线,摁下开关。大概过了三十秒,系统启动了。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舞奈铁路”“脱轨事故”,点击搜索键。搜 索结果是一千五百八十五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因为是地方新闻事件,还以为也就百来件。 在调查中,我也知晓了我原来所不知道的事实。 公元二零零三年八月二十九日十六时三十分。 那个事故,发生了。 当时我还是小学四年级学生,没有留意脱轨事故。接着看下去,事实渐渐明了,我发了一会儿愣。 首先,那个脱轨事故绝对不是因为舞奈铁路方面操作不当。脱轨的直接原因是突然冲进铁路的汽车与火车相撞。为什么,汽车会突然冲进铁路呢? 理由不是疲劳驾驶不是酒后驾驶,也不是刹车器出故障。那辆汽车上坐着两个人——驾驶座上的男人(享年29)跟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享年20)。 这对男女为了“殉情”,开着汽车冲进了铁路。 不巧,最开始连接的新闻类网点并没有公开两人的名字跟职业,要去别的网点查找。 接下来连接的网站虽然也没有公开企图殉情的男女的情报,不过却有刊载车厢内死亡的被害者的名字跟简历。 和辻绘美 (17岁) 高中生。女仆咖啡厅兼职。梦想成为漫画家。 三谷露西亚( 3岁) 幼儿。一同乘坐电车的母亲虽身受重伤,但却得以生还。 园部由菜 (20岁) 自由职业者。花店兼职。志愿是成为音乐家。 铃原亚佐美(11岁) 小学生。志愿是芭蕾舞蹈家。 田所真知 (16岁) 高中生。志愿是医学部。 绫野万里亚(18岁) 短大一年生。志愿是成为护士。 野边翔太 (10岁) 小学生。 “这个是……!” 我惊呆了。绫野万里亚小姐、铃原亚佐美、园部由菜。为什么听起来耳熟的名字有三个?甚至,我连三个人的简历都知道。对了……是那家伙告诉过我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莉伽雅用那个废弃车厢在做什么?那家伙难道真的是想作为一个艺术家把“幽灵铁路”这个主题表现出来么? 还是说有其他的目的? 徘徊在网络海洋里,最后我找到了专门处理舞奈铁路脱轨事故情报的网站,尽管是个私人网站,但是情报量却远远超越了其他网站。终于,我知道了企图殉情自杀的男女的名字跟简历。 男的名为加贺勇介。职业是医生。在舞奈区的诊所工作,专业是内科。首都国立医科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的诊所就职。待人和蔼友善,作为医生的能力也是值得肯定的,也没有忘记要给老人关怀跟爱心,在当地是评价很好的青年。 不过,他已经结婚了。在取得了医生的国家资格后就结婚,并跟新婚妻子一起回到老家。 那个把他从妻子手里夺走,诱惑他走向死亡的深渊的女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接着我知道了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的名字。 ————里谷千织。 ◇ 从月台跳下的瞬间,便当盒跟水壶剧烈的摇晃着。 不出所料,铁路的周围是一片漆黑。打开手电筒,脚下的铁轨跟枕木模模糊糊地显露出来。 “果然,还是回去比较好吧……” 夜晚的铁路,让我不禁觉得它的前端直接通往地狱之类的幻想产物的入口。连原本舒适宜人的夜间凉风也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到寒冷。真是讨厌啊。 如果我没走错的话,莉伽雅应该就在那里。 我脑中不断重复着塞尔玛所唱的《107 steps》。ipod被我不小心忘在家里了。 沙沙。刚踏出第一步,我就被自己脚步的声音给吓一跳。立刻惊惊慌慌的看着四周。当然,周围除了我以外并没有人。我真是个笨蛋。明明没有被拜托,但我还是就这样一头扎进对此一无所知的黑暗中。 装在袋子中的饭盒散发着炖饭的香味。实在是普通的家庭味道。真是的,我是个这么老好人的性格吗?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第一次这么晚出门。 我一边用手电筒照着脚下,如同拨开漆黑的雾般,一个劲地往前走着。每走一步,脑中都在数着。 最后,第一百零七步,到达了朽烂的车厢面前。为正好一百零七步到达而高兴,这种想法可能有点不严肃。因为塞尔玛的一百零七步到达的是绞刑架。 从废弃车厢的窗户透出微亮的橘黄色灯光,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什么的光呢?看来好像不是电灯这一类。而是更为原始的,摇摇曳曳的某种东西。 我踩着作为立脚点的混凝土块,从半开的门扇中溜了进去。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车内星星点点散布着的火焰。盯着看的话,就会移不开视线的——寂静燃烧的火焰。 莉伽雅竟然在车内点起了蜡烛,在那火光下继续着创作。银色的三叉烛台酝酿出庄严的气氛。看着三根蜡烛燃烧的模样,我的脑海中浮现起三位一体这句四字熟语。 被火光模糊地照亮着的莉伽雅的后背,看起来格外的孤高。 “喂……莉伽雅?” 当然,她没有反应。她一如既往地背对我,我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却可以闻到粘土的味道。在修饰脸型吗,也可能是在进行身体抑或手脚的造型吧。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用尽丹田力大声的喊了。 “我把慰劳品带来了!” 然后,莉伽雅马上转向这边。 盯着我的瞳孔中映照着火焰,闪过了不详的凶光。那愤怒的面容,让我想起了仁王像。我太过震惊,腰当场就软了。如同被雷打中一样,尽管这样说有点俗套,但是真的就是这种感觉。 是的,我被雷打中了。 名为莉伽雅的视线的强烈落雷。 突然,莉伽雅回过神来,呆呆地盯着我。 “海亲?怎么了?” 一瞬间,那个凶恶的表情消失了。 多么恐怖的家伙。 我再一次感受到莉伽雅倾注在创作中的深情。 与此同时,我也了解到那个灵魂所背负着的孤独。 被那样的眼睛看着的话,无论是谁都会想逃吧。 我再一次深切地认识到创作活动绝对不是光辉的行为。 这已经接近诅咒了。 莉伽雅并非单纯因为爱好而创作,更不是为了回应大家的期待。既不是单纯因为想要创作而创作,也不是为了发挥她的才能而果断地全身心投入其中。 是的……莉伽雅仅仅不得不创作而已。 抑或主体并非莉伽雅,而是莉伽雅寄宿于作品中吗。还是说,作品是一个从莉伽雅内部诞生出来的生命体吗。甚至,对于作品而言莉伽雅只是蝉蜕下的壳般的存在吗。 莉伽雅用空洞眼神看向已经说不出话的我,虚弱地微笑了。 “晚饭,带来了?” “嗯……算是吧。” “对不起呢,咱手上还沾着粘土。” “哈……知道了,我喂你吃饭吧。” “真的?好开心。那咱就休息一下吧。” 莉伽雅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报纸上。那是个少女的身体,没有跟头或者四肢接上,仅仅只是个躯干。缺乏起伏,描绘出像小孩子的轮廓。看着铃原亚佐美的身体,立刻觉得没有错。她确实是小学生。 “啊—嗯—” 莉伽雅天真无邪地张开口,我把饭给捏成饭团送到她嘴边。吃过午饭后就不吃不喝创作到现在的她食欲旺盛,一会儿就吃光三个饭团。切成薄片的腌萝卜也咔哩咔哩地嚼着。 “嗯。饱了!” 莉伽雅小声低语着,露出了 天真的笑容。一粒米饭粘在她的唇边了,真是的,她到底是成熟还是说孩子气呢,我也不知道了。 “好啦,呆着别动。” “呃?” 手指伸向莉伽雅停下不动的唇边。她那被火光映照的容颜此刻是如此的神秘。因此,粘上饭粒这种事情,总觉得特别无法容忍。 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用手指粘上饭粒送进自己的口中。放在舌尖上的饭粒如同砂砾般。什么味道也没有。 “呐,海亲?” 突然,莉伽雅用呆住的视线看向我。 “刚才……是间接接吻么?” “你在说什么呢!” 我知道自己面红耳赤。现在,只有想要感谢蜡烛火光的心情。这家伙真会刺激我的心脏啊。本来大家都是女孩子,心脏却还是噗通噗通地乱跳。为了压抑住狂跳的心脏,我决定切入正题。 “喂,莉伽雅?这个孩子后的下一个乘客的名字,我来猜一下吧?” 不出所料,莉伽雅惊讶地皱了眉。 “能猜中的话就猜一猜看吧。” 她的话中明显带有挑衅。 “田所真知。不对么?” 莉伽雅垂下了视线,就像变成一根蜡烛似的沉默着。不一会儿,她如同诡计被侦探发现的杀人犯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混杂着虚脱跟安心的表情。 “……啊。全部都调查清楚了啊。网络时代有利有弊呢。” “对不起呢,擅自去调查了。” “讨厌,到底吹什么风了?这可不是咱认识的海亲。连对自己的可爱都不挂在心上的海亲,为什么会插手别人的事情呢?……不过,你还真能知道到田所先生是第四位呢。” “简单啊。第一位是绫野万里亚。第二位是铃原亚佐美。第三位是园部由菜。照这个顺序,谁都能够想到你是按五十音顺序来的不是么。” “哈哈,没错呢。有点简单过头了。那么……咱姐姐的事情当然也调查了吧。” “嗯,输入真名就有详细资料的网站可是有的。里谷千早的事情也……到处都能看到。” 莉伽雅猛地从地板上站起了起来,倒向坐席。手掌在坐席上爬着,开始一点一点地叙说着。 “咱姐呢,得病了。是心病。屡屡把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净是做些伤害自己的行动,却对自己的美貌一点都不关心……打个比方或许就好像《移魂女郎》中的女主角一样呢?知道那部电影么?” “我记得以前深夜播放时看过。” 当地的电视台从以前开始就偏向于播放充满怪异风格的作品。聚集着患有心病的少女们的设施,描述它的作品《移魂女郎》。这个作品蕴藏有特殊的危险性。 “那么,你能想象到姐姐变成怎样了吧。她是个跟毒药,或者说跟危险品一样的女性。对于男人来说是最难以驾驭的类型。特别是,对于人生经验尚且浅薄的男性来说……” 里谷千织的过去被平淡的叙述着。 但是,相比这些过去,让我感到无比恐惧的是莉伽雅脸上的表情。脸上毫无表情乃至空虚,比坐在旁边的的万里亚小姐看起来更加像人偶。 “爸爸妈妈也管不了姐姐,总有一天她会抛弃家庭。” 说起来就是典型的一个小插曲便导致了家庭的破碎。 “家庭变的支离破碎。姐姐一个接一个地换着男人玩乐。好像吃过药、割过脉。但是呢,在姐姐的面前出现了一位人生经验浅薄的男人。” “诊所的?” “是的。加贺先生在多次的诊疗中爱上了姐姐。假如他有作为一个医生的自觉的话,应该会给她开出去东京医院的转诊书,还得是有精神病科住院楼的。但是,他爱上姐姐了,迷恋上一个比自己年轻九岁的女孩子了。” “加贺先生他……已经结婚了吧?” “是呢,无论是作为一个医生还是作为一个男人,那都是绝对不能选择的道路。但是……被姐姐心中的黑暗给困住的加贺先生,已经不能做出正常的判断了。” 结果就是,青年医生陷入跟患者的婚外恋中而自杀,是连在午间肥皂剧中也不可能会有的选择。 “这个,网站上也有写了呢……不过冲进铁路的时候千织还穿着婚纱,这是真的么?” 莉伽雅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像腹语术中使用的人偶一样,面无表情地回答。 “真的哦。还有,加贺先生似乎也穿着礼服。简单来说,殉情这事对于两人来说等同于结婚,而铁路就是红地毯吧……某种意义上很老土呢。” 两人乘着汽车冲进红地毯。被电车碾过的瞬间,走到尽头的二人是幸福的吧?遗憾的是,这不是我所关心的。 只是,跟他们二人的感情没有一点关联,没有任何过错的乘客死了七名。最小三岁,最大二十岁,都是十分年轻的生命。这是无可救药。虽然如此,但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 现在,我所应该思考的东西,就只有一个。 “话说回来……最后,你到底想做什么?想做出代表死去七人的人偶,在这个废弃的车厢中展示吗?这样你的‘幽灵铁路’就完成了吗?你想做的,简而言之就是‘安魂’么?” 莉伽雅没有回答。 “如果这是这样的话,这种东西是杀不了我的。” 我断然地宣告。 这一刻,如空洞的眼窝中镶嵌着假眼的人偶一样的莉伽雅,脸上恢复了表情。红润的嘴唇勾出挑衅的微笑,从坐席上下来,径直地爬向我。如同诱惑我的一样,摆出母豹的姿势。前肢威吓般的猛地伸出,用让我感到疼痛的力道抓住我的双肩。 莉伽雅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被烛光染成橙色的脸颊,映出深影的鼻子,还有红润光亮的嘴唇。静静地,缓缓地,向我的脸颊逼近。我无法动弹。被魅惑了般无法动弹。我明知再这样下去就得接受她。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动弹。 莉伽雅安静地闭上眼睛。 我无法动弹。 此刻,莉伽雅的嘴唇将我的嘴唇堵上了。 干硬而冰冷的嘴唇触感。感觉到莉伽雅内心中那微弱燃烧着的冰冷火焰,似乎通过紧贴在一起的双唇寂静地流入我的体内。 “——呜!”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把莉伽雅推开。用手背擦着嘴唇。 “你到、到底想做什么!?” 莉伽雅愉快的欣赏着我的动摇,说出不详的词语。 “死亡的接吻” 真滑稽呢。 初吻的对象是女孩子。 而且还是“死亡的接吻”? 这是何等不明所以的接吻啊。 与我最相称的就是这种最低劣的玩笑了。 莉伽雅像为罪人定罪一样般,用凌厉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不用担心,我的电车会开出去的。然后——” 那个湿润的嘴唇,绽放着妖娆美丽得可称得上是“魔性之花”的微笑。 “直到将你杀死为止,一直行驶下去。” 第五话 scatterheart 一不留神,手指就开始颤抖。自从接受莉伽雅的“接吻”以来,已经过了几天了呢?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那以来,我的手指好像自带震动了。 我觉得我就像一个抱着幼子但由于罪孽深重被宣告死刑的母亲。 “有贺,怎么了呢?脸色不太好呢。是空调太冷了吗?” “啊,不是……我没事。” 我回过神来。对哟,现在是打工时间。离关店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外面已经薄薄的染上了一层黑色。 现在,店内还有两位客人。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奉命收银的店员。现在并不是该对死亡预告感到害怕的时候。 由布子店长听到我的回答就安心了,又回到了工作台。完全无视客人的存在,继续一言不发的制作珍珠项链。店长基本不离开制作台和面包柜台。由布子店长埋头工作的英姿,早已成为店内的一道风景。这就是所谓的店长威信吧。 收完两位客人的钱后,就再也没有客人来了。这几天里我就一直有一个疑问,但是没能问出口,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 我离开收银台,来到制作台边上。 “打扰了,由布子店长。” 正在串珠子的由布子店长抬起来头,跟莉伽雅不同,店长没有化妆。 “怎么了?啊,塑料袋用完了吗?。” “那个昨天就补充好了。不是这种问题,我有些话想问你。就是……关于莉伽雅的。” 这不是该在工作中提出的问题。但是,由布子店长大概从我一脸认真的表情上看出了什么,便一言不发地让我先坐下。我坐在由布子店长对面的座位上,单刀直入地发问了。 “之前由布子店长说过的吧,看到莉伽雅的作品时就会感到恐怖,那家伙的艺术,会不会又把某个人杀了呢。” 由布子店长马上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嗯,是说过。不过,有点吓我一跳。” “为什么?” “有贺竟然把我无心的一言记得那么清楚啊。” “有那么吃惊吗?” “因为,基本上有贺都不会去关心他人啊。” 我震惊了。由布子店长竟然把我看透到这种地步。我还打算在由布子店长面前装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呢。 “那么,不爱关心人的有贺想知道关于千夏的什么呢?” 从由布子店长的语气中,我明显地感到她有所警戒。我在这工作了也快有一年了,今天还是第一次从由布子店长的话里感觉到了“墙壁”。 “希望您能告诉我。以前,莉伽雅的作品杀过人吗?”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现在……我想更加了解那家伙。” 更出乎意料的是,由布子店长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我知道了,既然有贺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告诉你吧。” 由布子店长马上站了起来,在店门口挂上了“closed”的牌子。 “店长?还没到打烊时间……” “没办法啊。接下来的话,应该在这里面说。” 由布子店长一脸憔悴地回答着,走向了工作人员专用门。 ◇ “这个房间是……” 我的面前放着一个用砖块砌成圆顶形的石制烤炉。石制烤炉的门是左右对开的金属门。现在没有生火,门也关得很紧。 “没错,这就是我们ligaya工房的心脏。” 我来这家店打工已经差不多一年了,但其实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实际上,门上贴着“没有店长许可禁止入内”的警告标语。 不知何时,由布子店长含上了烟,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几百日元的打火机点火,沉默地吐着烟圈。 “第一次见到店长抽烟呢。” “本来应该是禁烟的。但是也有不得不吸的时候啊。比如说……没错,要想起某些不想想起的往事的时候就更要吸。” “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好道歉的。有贺不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吗?这绝不是什么坏事。” “哈……但是,这跟石制烤炉有什么关系吗?” 由布子店长无言地走近石制烤炉,把手放在门上。随着厚重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为什么呢?刹那间,这个名叫石制烤炉的物体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的油锅一样。石制烤炉烧出来的面包本该给予吃的人幸福,但不知为何,现在的石制烤炉看上去十分不祥。 “这个石制烤炉是千夏四年前完成的。那时候千夏还只是个初中生,但已经能发挥出超人的才能。最开始,这个石制烤炉是我一个人在做,但是迟迟没有进展,后来就全交给她做了。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要是全部由我建造的话,肯定没法做得这么好。” 说起来,我记得莉伽雅说过,由布子店长与其外貌相反,擅长做小饰品,但是不会做大家伙。 “而且我在这四年里可是好好改装过了哦。千夏建造的算ver1.00的话,现在已经是ver3.01了。托我的福,外表已经老实很多了。” “那么,莉伽雅所建造的,造型跟现在不一样吗?” “嗯,该怎么说呢……说不出是好是坏,只能说这个造型很有艺术性。但是,看到的人都似乎感到恐惧……硬要说的话,这个石制烤炉不像是烤面包的,倒像是为了活生生把人烤熟而做的。当时觉得,我的表妹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孩子啊。” “难道说……真的烤了谁吗?就用这个石制烤炉……” 我的脸色都被完全吓白了。由布子店长不由得坏笑了起来。 “你说,你把我们店想成什么了啊?不过也是……” 呼……由布子店长吐了一口烟圈,变回认真的表情。 “对那孩子来说,恐怕跟自己被烤是差不多的吧。” 由布子店长说完之后,把烟头扔到便携烟灰缸里。然后马上又点着了第二根。 “那孩子……?” 这样说来,我记得以前由布子店长口中也时不时说出“那孩子”这个词。 “不明白?千织哟。里谷千织。千夏的姐姐。既然有贺你都已经深入到这个地步了,当然也听说过脱轨事故的事吧。” “啊……是的。听说过了。” “对千夏而言,只是单纯地想把自己的作品给最爱的姐姐看。千夏还天真地带着千织来到这个地方。那时候,千织已经身心俱疲了……所以千夏是要用自己的作品给姐姐打气吧。” “那就是……这个像地狱油锅一样的石制烤炉啊。” “嗯。那时候我也在,所以记得比较清楚。千织的手被千夏牵着,站在石制烤炉前——什么都没做,只是笑着。笑得让人觉得恶心。笑着笑着,笑摔跤了。” 由布子店长一边抽着烟,一边眺望着远方。她的眼神追随着烟的轨迹望向天花板,但实际上,看到的是四年前的这个地方吧。 “正好在那时候,石制烤炉里正烧着火。只是试运行,门并没有关上……千织就像被火焰吸引一般,一直大笑着。美得恐怖,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在我眼里,千织看起来就像魔女一样。然后千织乱洒了许多金平糖……这是我见到的千织的最后一面。” “说起来……莉伽雅也喜欢吃金平糖吧?” “本来是千织喜欢的。就像……姐妹的羁绊证明一样。” “怎么回事?” “从前,有一次过年亲戚聚在一起的时候,千夏突然发高烧昏倒了。那时的千夏,看起来痛苦不堪。完全吃不进东西……大人们都手足无措之时,千织突 然用嘴喂给她吃金平糖。什么都不吃的千夏,很香地吃着千织给的金平糖。甚至还露出了笑容。从那以来,两人之间好像就流行起了一个奇妙的游戏。” “奇妙的游戏?” 由布子店长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终于开口道。 “嘛,虽说是小孩子的游戏,不需要过分深思……简单来说,两人用舌头夹着金平糖直到融化的游戏。” “也、也就是说……” 光想象就够让人脸红的了。简要来说,这游戏就是在舌尖把金平糖融化之前,保持嘴碰嘴的状态。 “回归正题。” “然后……千织在看到莉伽雅的石制烤炉之后,怎么样了?” “千织,跟医生一起开车撞向电车了……就在第二天。” 我想起了从莉伽雅那听来的一切。但是,有些不同。莉伽雅没有提到过石制烤炉的事情。为什么?单纯的只是不值一提吗?还是说,因为不想说这件事? 我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就没问出来。 “那个……应该不会是莉伽雅故意诱导千织的吧?”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幸好,由布子店长一言否决。 “这肯定不现实。把千织急切求死的心理刻意用造型艺术来表示……这种事怎么可能。再蠢也要有点下限。千夏只是单纯的遵循自己内心涌出的创作欲望才建造这个石制烤炉的。她只是想着把自己的得意之作给最喜欢的姐姐看。本来,她就是因为千织表扬过她,她才开始做造型艺术的。” “原来是这样啊……” “只是……结果,这个石制烤炉刺激到了千织。贯穿了千织心中最不能触碰的黑暗。最后,千织穿着婚纱殉情了。包括幼儿在内有七人丧命。要是算上受伤的,被害人就更多得多了。她们一家都被邻居亲戚所疏远,全家搬到大城市也是因为这个。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我作为创作者,对她只有强烈的嫉妒与羡慕。” 由布子店长这句不可原谅的自白实在太过意外。 “……由布子店长?” “难道不是吗?毫无疑问,千夏的石制烤炉不单单是烹饪用具,而已经到达了完美的艺术高度。所以千织才能感受到。不对,是被感受到才对。这种东西竟然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做出来的。那可是比我、比我小了整整十二岁的少女啊!” 由布子店长在石制烤炉前张开双手,诉说着厌恶之情。她孤独的背影看起来就像在祭坛前亵渎神灵的无神论者一样。 “呵呵……真是讽刺。这就是ligaya工房的秘密。我把杀过人的艺术作品再加工下,变成了经商道具。不对,用再加工这个词就太狂妄了。我……我玷污了千夏完成的艺术品。最后,我只能把原来完美的外表弄朴素点。呵呵……虽然千夏什么都没说,但是说不定……正在鄙视我呢。” 由布子店长一边自嘲地笑着,一边关上了石制烤炉的门。 “怎样?满足了吗?我把能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非常感谢。” 我朝由布子店长的背影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 “哦,还有一件事。” 突然,由布子店长的一句话留住了我。 “是什么?” “一年前,有贺在看贴出来的招工启事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真的吓我一跳。还以为……死掉的千织复活过来了。有贺真的……跟千织很像。不是长得像……对了,是灵魂很像。在你周围的空气颜色都看起来不同。你真的……跟千织很神似。” 多岐川也说过这件事,我真的跟千织有那么像吗? “喂,有贺……拜托你了,不要带走千夏。” “嗯?” 到底在说什么呢?我一下子理解不了。 我带走莉伽雅? 不是反过来吗? 我困惑着,由布子店长却继续紧逼我而说到。 “也许有贺有所不知……原本‘ligaya’这个名词是千织最喜欢的歌的名字。凑巧的是,千织注意到‘里谷’这个姓也能读成‘ligaya’之后,从某一天开始,她就叫自己的妹妹为‘莉伽雅’了。千夏非常开心。因为每当千织叫‘莉伽雅’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千织的‘幸福’。所以‘莉伽雅’这个爱称,对她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人——只有千织叫她‘莉伽雅’。” “也就是说……” “没错。自从千织死后,就没人叫她‘莉伽雅’了。从前,我模仿千织叫过她‘莉伽雅’。那时她超级生气的。也就说……能叫自己‘莉伽雅’的只有姐姐。” 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没想到,平时很随意叫着的这个爱称,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深意。 “千夏只让有贺叫她‘莉伽雅’。没错,她从最开始就把你跟千织重叠在一起了。” 离开店铺之后,我发现我的手指已经不再颤抖了。 我终于明白手指会颤抖的原因了。我绝不是害怕死刑宣言。因为这是我所希望的。那么,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 就是莉伽雅出尔反尔,背叛我。 又或是莉伽雅的才能有限,不能把我杀掉。 但是听完由布子店长的话,我确信了一件事。 莉伽雅的作品是完美无缺的。 肯定能夺走我的生命。 ◇ 骑上坡道之后,我停下了自行车。 放眼望去,有着稀稀疏疏的几户木制民宅。其中有一家的房顶上还升着一股青烟。 “那是……” ligaya工房起烟了。虽然知道店铺的顶上有个小烟囱,但是这是第一次看到有烟从那里冒出来。因为平时在我打工的时候,石制烤炉的火苗早就熄灭了。 盛夏的暮色天空下升起一缕青烟,看起来就像是火葬场的样子。在我看来,这就像是由布子店长留下的眼泪一样。 ——拜托你,不要带走千夏。 只有这句话一直回响在我心中。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六话 i’ve seen it all 不知不觉八月也进入了第四周,暑假也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我也一如既往地继续在ligaya工房打工。 虽然之前发生过那种事,但由布子店长对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简单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的对应方式吧。我也决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昨天远征到隔壁镇上去汇款本月的保险费。这样一来,我这边就准备就绪了。 莉伽雅的创作也渐入佳境——虽然我很想这么说,遗憾的是在第四个人偶田所真知完成之后,那家伙立刻给我下了一道禁止进入的命令。在那之后,我完全不知道“幽灵铁路”的进展状况。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一周左右了。 拒绝我进入也就意味着不要我出现在她面前。用餐次数骤减导致莉伽雅日渐消瘦衰弱起来。尽管如此,莉伽雅的眼神依然熠熠生辉。住在废弃车厢的日子也多了起来。偶尔见到她,她也是在饭后小憩。然后不分昼夜地又要出去。 剩下的人偶还有三个。 小学生野边翔太。三岁婴儿三谷露西娅。还有,希望成为漫画家的和辻绘美。 我推测出“幽灵铁路”的预定完成日期。这很简单。不需要多加考虑,那就是发生脱轨事故的日子,里谷千织的忌日—— 没错,八月二十九日。 ◇ 八月二十五日。因为打工处放假,我听着《黑暗中的舞者》的电影配乐,待在空调房里无所事事。只要走出去一步,盛夏的酷暑就在外面等着你。寒蝉的叫声此起彼伏,仿佛暗示着这个夏天的终结一般,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下午刚过四点,智子酱因为工作要外出。智子酱举止优雅的坐入接送车,这动作就如文字所说,让人联想到童话里的公主。想必感觉很不错吧。 “话说莉伽雅那家伙……为什么呢?” 我站在窗边,轻声自言自语道。 莉伽雅已经五天没有回来了。差不多快要因为饥饿加疲劳加睡眠不足而曝尸荒野了吧,这样的担心一直在我脑内挥散不去。不过,真的饿得难受的话应该会自己去买吃的,再说下令禁止靠近的也是那家伙自己。只要她还没有回来,我就没事可做。 就在我离开窗口的时候,无意发现门前一闪而过一道人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我的目光还是被吸引过去了。于是我半下意识的打开了窗。 “莉伽雅?你……” “哟,海亲。” 莉伽雅语气很轻飘飘,看起来非常糟糕。凌乱的头发,消瘦的脸庞无不露骨地诉说着她已过于衰弱。衣物也脏乱不堪。明明看上去已经如此疲惫了,但是两眼却还是如此炯炯有神。看起来简直就像眼睛里寄宿着灵魂一般。站在那的样子让人不禁联想到厉鬼。感觉稍微走出去一步,就有跌入万丈深渊的危险。 话说回来,莉伽雅完全不顾自身这副惨状,不慌不忙地说道。 “喂,海亲的校服,能借下吗?” “啥?” “就是那个。舞中的校服。” “你要那个干什么呢?” “唔……等你见到就知道了。现在还不能说。” “也就是说,是你创作所必须的?” “就是这样。” 我自顾自叹了一口气,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校服。 校服是一款白色的长袖衬衫。胸前有一个胭脂红的缎带。还有一件象牙色的无袖衫。裙子是格子花纹的,虽然同班同学都把它剪得很短,不过我的还是及膝长裙。哎,感觉作为乡下学校,校服还是拿得出手的。当然,校服本身也看不出值多少钱。 “夏季校服可以吗?” “嗯,没关系的。或者说,不是夏季校服就不行呢。” 莉伽雅满足地点点头,慢步走到窗前。这步伐就跟僵尸一样。不过真亏她能从车站一直走到这里。 顺便说一句,校服分长袖和半袖两种,由于莉伽雅没有要求,我觉得就算不给半袖的也没什么关系。 莉伽雅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地把手伸出来。我刚想把一套校服递给她,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停了下来。 “海亲?” “你看看你……你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吗?赶快先去洗个澡。我会帮你洗好衣服的。还有,要好好吃完饭才能出去!听到了吗?” 我强势的用食指指着莉伽雅,她只是虚弱地微笑着。 “哈哈……海亲有点像妈妈的样子呢。唔,因为咱的妈妈老早就离家出走了……这种母亲般的行为,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呢。咦?” 突然,莉伽雅的身体剧烈摇晃起来。 “莉伽雅!” 我的手急忙伸出窗外,却只划破虚空。莉伽雅像断线木偶一般倒在了庭院之中,一动不动。 ◇ “嗯……” 我没有漏听这宛如呻吟的声音。 “莉伽雅?莉伽雅!” 我跪在她的枕边,一直叫着她的名字。终于,紧闭的眼皮缓缓颤抖,慢慢地张开了。这呆滞的眼神,让我想起在车站月台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不再是傍晚回到这里时的厉鬼般的眼神了,我稍稍安心一点了。 莉伽雅像是直视了日光灯的光线,有些刺眼般眯起了眼。 “……姐姐?” 从眼角划过一道泪痕。 啊……这是何等虚幻的眼泪。 再说,我也不要做死人的替身。 “你在说什么呢!这里是我的房间!真是的,靠我一个人把倒下的你搬进来,你知道多费力吗!” 听到我的声音,莉伽雅终于把握了现在的情况。 “这样啊……真是对不住了。哈哈……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海亲站在窗边之前还是记得的。果然还是太过勉强撑不住了呢。” “喂,没事吧?” “嗯。睡了一觉清醒多了。” 一直压抑在我心上的担心,看来只是杞人忧天。莉伽雅慢慢的坐起上半身。同时,毛毯从身上滑落,露出了莉伽雅的胸部。 “啊!为、为什么咱是全裸的啊!?” 很难得莉伽雅满脸羞红,慌慌张张地拉起毛毯遮住赤裸身体。明明有如此美妙的身体,就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了。 “因为你的衣服太脏了,我就拿去洗了。过个一晚就应该干了,今晚就忍耐一下吧。” 莉伽雅从毛毯里露出小半张脸,轻声嘀咕。 “……好害羞。” “啥?在我洗澡的时候,你不是毫无顾忌地就进来了么?现在还在说什么啊!” 莉伽雅一脸不高兴的小声说道。 “洗澡的时候裸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所以没什么关系啊。但这个样子,该怎么说呢……真的很害羞啊。” 我虽然有些了解她现在的心情了,但还是觉得很好笑。而且,莉伽雅好可爱。没想到,本小姐也会有认为莉伽雅很可爱的一天。虽然很多次都觉得莉伽雅很漂亮,美丽,帅气什么的、,但是一次都没有觉得“可爱”。这个样子真是太难得了。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借我的衣服穿。不过尺寸……肯定会有点小。” “嗯,拜托了。还有……” “还有什么?” “肚子,饿了。” 莉伽雅肚子的叫声穿过被子传了出来。 ◇ 翌日清晨,我一觉醒来就发现原本躺在我边上的莉伽雅已经不见了。 我迷迷糊糊地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 莉伽雅添了好几碗饭,然后去洗澡,把累积了五天的污垢都洗掉。洗完之后,就像被蜘蛛丝 捆住一样,再一次陷入熟睡。从她一大早就出去来看,她已经休息够了。 我借她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枕边。在衣服边上故意放着折叠好的一张薄纸。打开薄纸,里面放着十来粒金平糖。这份谢礼很有她的风格,但是对患有味觉障碍的我来说,这些是没用的零食。试着吃了一颗,果不其然,除了有些硬以外吃不出其他味道。 突然发现,本应挂在墙上的校服全都消失了。到底要怎么处理那身校服呢?给人偶穿的话尺寸太大了。记得,万里亚的身高应该不到一米。 哎,完全不明白天才的想法,也没必要明白。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唰地拉开窗帘。 今天也要打工。 我在ligaya工房工作的日子也剩下不多了。 我刚要离开窗边,无意间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这家伙正在我家门前徘徊着,形迹非常可疑。 要是是男的还有些让人害怕,可惜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是个女的。浓厚的粉底配上华丽的西装,还有看上去会随时折断的非常细的鞋跟。 “……神崎女士?” 我在窗口叫了一声,保险小姐神崎女士吓了一跳,朝我这边看过来。 神崎女士既是我们家的邻居,又是智子酱的青梅竹马。对我来说,也就是路上见到打个招呼这种程度的人,但实际上,神崎女士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没错,让我想到有人寿保险这个东西的,不是别人,就是神崎女士。 这位神崎女士,一大早就像个盯上空房的嫌疑人一样,在我家门前徘徊。这是何等奇妙的场景。 神崎女士不知是否受不了我的视线了,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那个,小海幸。现在有空吗?我马上就要赶去公司了……有些话,无论如何也想现在跟你说。” “到底有何贵干?” 我一脸不耐烦地问道,神崎女士越发畏畏缩缩。这么弱势的人,脑子搭错哪根筋了非要选择推销人寿保险。实在是无法理解。 “这个,那个……我有很重要的事。” “难道是关于人寿保险的?” “是、是的……” 神崎女士弱弱地点了点头,漠然的我从她忧郁的神色中读出了一丝不安。 “我知道了。马上就到你那边去。” 智子酱是不可能在这个时间醒来的,不过要以防万一。智子酱在我死之后再知道有人寿保险这件事就好。 ◇ 我从河畔大路走下石阶,走到第五格左右坐了下来。神崎女士也在我身旁慢慢地坐了下来。 眼前这条干涸的河床,正展示着它的荒凉。由于还是清晨,河岸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喂,到底要说什么。” “这个,那个……对,对不起!” 突然之间,我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神崎女士一口气冲下河岸,五体投地,额头狠狠地磕在杂草之间,换句话来说就是下跪磕头道歉。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给我一个中学生下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是,到底……” 不管怎么看,我也没被做什么。按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搞得好像是我在责备神崎女士一样。 我也走下河岸,探头窥视神崎女士的脸。 “我说……我也不是特别闲的,有事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抽泣)……那个……小海幸买保险的事……暴露了。” 听到的瞬间,我背上泛起一股寒意。 赌上我的性命的五千万保险,暴露了?暴露给谁了? “喂,到底怎么回事?能给我好好说明下吗?” 神崎女士擦了擦眼泪,在河岸上正坐起来。不过,我也没强制要求她做到这种地步,大概是她精神上在苛责自己吧。 “小海幸对不起。这是我的主意。是我自己决定,向总公司报告一切。在我工作的地方,都是一群只要能拿到保险单就满足,无可救药的家伙……所以我直接向总公司汇报了。就说,一年前有个顾客的保险单是不合规定的。下个月初,总公司的调查员就要出差到这……” “喂!这根本不是暴露,而是你自己泄露的吧!” 在我的怒吼之下,神崎女士没出息地发出一声“咦!”的悲鸣。 “因为,从那以来已经过了一年了啊!已经超过了自杀免责期间了啊!我就算再笨,也知道小海幸正在谋划的事!所以一直在担心,担心到受不了了啊!” 难道说,是我之前太低估她了。 “我可是智子酱的密友啊!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一起的!只要是有关智子酱的事我全都知道!不管我多么愚蠢多么迟钝多么胆小,智子酱也没有抛弃过我!会在意我的只有智子酱一个人!我最喜欢智子酱了!对我而言,智子酱就是世界的全部!我真的就是一个笨蛋!为了达成指标,竟然会去劝诱智子酱买保险!结果,连小海幸都被卷进来了!我真是个笨蛋!” 神崎女士痛哭流涕的用手紧紧抓住我的脚踝。一瞬间还以为是被坟场下生出的手抓住了,甚至连灵魂也无法幸免。 “要是小海幸真的死了的话,智子酱会怎样?我绝对不要看到智子酱绝望的身影!如此以外我再无他求!” 神崎女士的告白,很明显已经超越了友情,有点“什么”的味道。 “你……到底对智子酱……” 我低头看着神崎女士的丑态,一阵失败感向我袭来。我输给了智子酱。智子酱并没有主动去做什么特别的事。她只是和往常一样,继续自由奔放的行为而已。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智子酱怂恿神崎女士去做的。那个胆小如鼠的神崎女士竟然会到莳菱生命总公司去直接汇报?简直就跟年收入不足百万的自由职业者跑去买最高级的露背裙一样不可能。不过,时隔一年才敢去汇报,也很像神崎女士那胆小的风格。 在愣住了的我的脚下,神崎女士抬起头,擦干眼泪,表情变得认真。 然后,像放弃了一切一般,她直接宣布道。 “无论怎么样的处罚我都接受。要打要揍请随意!” 一阵风静静地吹过。就算是要她跪下来舔我的脚,她也肯定会做的。现在的神崎女士就是给我这种感觉。 这真是……完败了。 输的体无完肤。 “噗……哈!哈哈——!哈哈————!” 我实在忍不住笑喷了。 “……小海幸?” 我真是个笨蛋。 执着于祖母的遗言“……智子酱就拜托你了”,从而决定用自己的命去换钱。 现在还保养的像个二十岁左右的智子酱再过十年也要变成老太婆了。岁月真是残酷啊。 智子酱是个只会勾引男人的女人。等到男人们发现她容颜逐渐衰老之后,也就都会离她而去吧。反正,跟智子酱交往的那些男性,也就是那种货色而已。所以,本应该靠我给她的五千万作为她老了之后的保障。 不过,这点钱从头到尾都是不需要的。 要说原因,就是因为智子酱身边有神崎女士。我误会了神崎女士。过去我觉得她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利用朋友的坏女人。不过我错了。我现在终于知道神崎女士的情感是多么的深刻。即使智子酱老到神志不清,被男人一个接一个甩掉,迷失在街头,神崎女士也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因为,刚才这个女人已经宣布了。 说,智子酱的笑容就是自己的幸福。 “喂,神 崎女士。” 我努力用最温柔的方式,把手放到神崎女士肩上。 “诶?” “非常感谢,你能如此关心智子酱。” “……小海幸?” “今后不论发生什么,请你一定要伴随在智子酱的身边。” “这是当然的……不过……小海幸?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那么我接下来还要打工。你也要去上班吧?不过,看你这脸,今天还是请假比较好。对了,保险的事就随它去吧。解除合同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心情不可思议地轻松了起来。双脚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轻快的走上了石阶。虽然一年的努力都浪费了,但是一点都不后悔。 刚开始只是想,要是能把自己的命换成钱就好了。会去帮助莉伽雅进行创作,也是因为最终的结果是死亡。 给智子酱留下一笔保险金,然后从这个无聊的世界上消失,只要这样我就满足了。五千万日元的保险金,既是给智子酱的赡养费,也是完成祖母遗言的一种手段。 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托神崎女士的福,让我从智子酱的未来啊,祖母的遗言啊,拿命换钱啊这些名为现实的枷锁中解放了出来。 金色的朝阳从云缝间漏出阳光。这样的阳光让我想到莉伽雅的金发。 我深呼气一口清新的空气。 我从现在起。 能够真正意义上地,面对莉伽雅这名女子。 我一直坚信,莉伽雅能给我“死亡接吻”—— 第七话 next to last song “海亲辛苦了。” 我提前结束打工走出店铺,门外,莉伽雅正一边嚼着色彩缤纷的金平糖一边等着。 她的笑容还是如此安详清澈。 被风吹乱的金色发丝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异常美丽。 莉伽雅的脚边放着一个用有点脏的薄布包裹好的东西。 那个应该是……放在店内仓库里的斧子。虽然现在是向别人订购燃料,但是听说在开店之初,由布子店长会亲自砍柴生火。斧子就是在那时候派上用场的。实在想不通,莉伽雅要用那东西做什么。哎,反正天才的想法,我是不可能理解的。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莉伽雅,总觉得非常的……虚幻。刚才一瞬之间,我看到了错觉:莉伽雅的身影宛如玻璃一般透明,连身后的风景都映入我的眼帘。我真心希望,那个真是错觉。 “有什么事吗?竟然在门外等,真不是你的风格啊。找由布子店长的话——” “不用了,没事。咱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莉伽雅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脚边的斧子。 “然后,还有一件事。就是来接你。” “接,我?” “海亲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知道‘幽灵铁路’的预计完成日期了吧。” “哦……这样啊。” 今天是二十八号。 终于,明天就是那个日子了。 即是脱轨事故的发生日,也是千织的忌日。 而且,明天也将是——我的忌日。 “喂……有些话想跟你说,现在有时间吗?” 我决定向莉伽雅问清楚。因为我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我要传达给莉伽雅“某样东西”的机会将永远不会再来。 “哦,时间的话还有一点。” “这样啊。那么,要不去河岸那边说吧?” 莉伽雅虽然开始感觉有些奇怪的歪了歪头,不过不一会儿就露出了微笑。 “嗯,好的。既然是海亲的要求,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 夕阳渐渐沉到了天地相交处的平稳棱线之下。 我与莉伽雅并肩坐在河岸边的石阶上。 “唔~也就是说,由于神崎女士的原因,就算海亲死掉了,智子酱也拿不到保险金了?” “正如你所说。” 莉伽雅一边嚼着金平糖一边百无聊赖地听我说话,突然她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所以,海亲已经……没有‘理由’了?” 我没能回答。 “难道说,把咱叫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吗?咱的作品已经对海亲没有意义了吗?是这样吗?……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明明都说好的!” 突然,莉伽雅站了起来。 没想到,莉伽雅竟然会如此慌乱。 莉伽雅明显生气了,瞪着我,散发着一股马上就要冲过来抓住我的气息。 “喂,稍微冷静点!” 我也本能地站了起来。 “不是你说的那样!的确,如果我还是过去的我,那我已经失去了‘理由’。但是呢……现在不一样了。我终于明白,我的‘理由’是不会被神崎女士夺走的。” “……什么意思?” “刚开始,我觉得要是能把我的命换成钱就好了。我只能想到利用你的艺术这一个办法。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必须要被你的‘幽灵列车’轧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已经不一样了!” “海亲,难道说——” 莉伽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朝她走近了一步。 “是的。现在的我,只是纯粹地,放弃一切目的的——” 被黑夜包围的莉伽雅,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再向前一步,把这句话告诉她。 “现在起,一心一意地帮助你。” “海亲……” “我凭自己的意志接受你了。有什么问题吗?” 惊呆的莉伽雅的眼中,突然滑落下一滴眼泪。 ◇ 我在做一件很蠢的事情。 我自己也很清楚。 只要毫不犹豫地甩开莉伽雅的手。 只要那样,我就能回到平静的生活。 托神崎女士的福,我已经非常轻松了。 接下来,说不定有我不知道的新生活在等着我。 但是,我已经被莉伽雅深深地吸引了。 已经,逃不掉了。 而且。 也不打算逃跑。 ◇ 当晚,我迎来了最后的晚餐。 小圆桌上摆着琼脂果冻跟金平糖。 我和莉伽雅说好拿出各自喜欢的食物,结果就成这样了。 莉伽雅明明平时是个大胃王,但是现在却毫无抱怨地陪我。 我跟莉伽雅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勺子往嘴里运。莉伽雅时不时的发出咀嚼金平糖的声音。我也试着嚼了一颗,果然还是吃不出味道。感觉就像在吃小石子一样,我稍稍皱了皱眉。 智子酱出去工作了。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仅限今晚,我是如此地想感谢智子酱是一只在深夜飞舞的蝴蝶。 “咱的姐姐呢……” 莉伽雅突然开口说道。 “最喜欢金平糖了。” 的确,千织最喜欢的食物就是金平糖了。这件事,我已经从由布子店长那里听说了。不过感觉现在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于是我保持沉默。 “所以……看到海亲吃果冻的样子,就会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姐姐。” “嗯……” “仙人不食人间烟火,该怎么说呢,姐姐吃金平糖的样子,真的给人这种感觉。咱的姐姐真的很超脱世俗。” “……我也很超脱世俗吗?” “哈哈,你还好意思说。正常的女孩子才不会去躺在铁轨上。” “唔……也对。说的也是。” 公元2007年7月某日。 我与莉伽雅相遇了。 由于不知道铁路被废弃了,我来到了本应成为我的葬身之所的车站。结果,却只是在铁轨上小睡了一会。 之后出现了一位自称莉伽雅的女子。 虽然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但是感觉像很久之前发生的一样。当初现身于车站的莉伽雅无比惊艳,现在想起很是怀念。 牵着莉伽雅的手,来到了铁路的终点。 周围尽是看惯了的向日葵田。 但是,莉伽雅对向日葵田瞄都不瞄一眼,只顾抬头看着那辆废弃的列车。 如果,当时两人选择的是向日葵田的话——或许,未来说不定会改变?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确认的方法了。 “喂,海亲。渴了吗?” 莉伽雅突然问了一个如此现实的问题,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嗯?啊,是有点。记得冰箱里有麦茶——” 莉伽雅用右手制止了准备站起来的我。 “坐着好了,今天咱来倒给你。” “……怎么感觉有点恶心。” 莉伽雅笑着无视了我的话,消失在厨房深处。等待的时间不到一分钟。叮……伴随着杯子与杯子相互碰撞的清脆音色,莉伽雅两手都拿着倒满麦茶的杯子回来了。 “给。” “谢谢。” 我双手接过杯子,喝一小口润润喉咙。随意地看向莉伽雅那里,发现莉伽雅把杯子放在一边紧紧地盯着我看。 “……干嘛?” “没事,就是觉得好可爱啊。” “别、别说蠢话啊!” 我还没习惯莉伽雅的这种言语。 为了掩饰害羞,我一口气喝光了麦茶。 殊不知,这杯麦茶正是“幽灵列车”的入口。 ◇ 那里还是一大片向日葵田。 “海亲,这边!快点快点!” 虽然只是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是只能听到莉伽雅的声音。 “真是的!等等我呀!” 由于密集的高大向日葵,完全看不见前面。我拨开一棵棵向日葵,朝着莉伽雅的声音方向前进。 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清澈湛蓝得令人不禁流下眼泪。这是我活到现在见过的最漂亮的天空。 “海亲快一点~!要是再磨磨蹭蹭的话就不等你了哟~!” 右边,左边,前面,后面。 莉伽雅的声音无序地扩散开来,我陷入了混乱。 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去找莉伽雅在哪里了。 “喂!电车开来了~!” 开来了~,开来了~,来了~,了~ 莉伽雅的声音不断回响,溶解在蓝天之中。 “电车?” 哐啷,咕咚,哐啷…… 听到了。确实听到了。电车的声音。 ——哐。 “咦?” 不知何时,我已经踩在铁轨上了。就在刚才还只有土地而已。不对,我现在必须要找到电车。我沿着铁轨跑了起来。 瞬间,向日葵田分了开来,出现了一座铁路桥梁。哐啷,咕咚,哐啷……。看向遥远的对面,可以看到向这边驶来的电车。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货物列车。不对,不是的。我知道那辆电车。这不是多次在电影中见过的嘛。 “海亲!” 果然,莉伽雅就在那里。莉伽雅在铁路桥梁中间朝这挥手。莉伽雅在那里登上了电车,轻轻地踩着台阶,跳上了空空如也的货物台。 哦……原来是这样啊。毫无疑问,这是《黑暗中的舞者》中的场景。 杰夫一直在保护着塞尔玛,他认真地向塞尔玛表达爱意,向她伸出手。塞尔玛也理解杰夫对她的爱意,但是,塞尔玛只能断然拒绝杰夫的示爱。 现在,莉伽雅像塞尔玛一样唱着《i’ve seen it all》,一边向我伸出手。一节车厢,两节车厢,车厢一节节的从我面前通过。终于,莉伽雅所在的货物台到我面前了。 莉伽雅的歌声在诱惑我。 突然,我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危机。莉伽雅扮演塞尔玛的话,归根结底,我扮演的是杰夫?等下。那两人绝对没法在一起。杰夫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温柔地看着,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事,我敬谢不敏。 “我才不是杰夫呢!” 没错,无论如何,我必须要抓住那只手。 没有理由。 也不需要理由。 那种东西,自己找神仙大人去要。 我跳了起来。 “莉伽雅!” ◇ 突然的一阵眩晕过后,我醒了。头疼得要死。双目无法聚焦。 到底是什么呢?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一抹如梦似幻的橙色在摇动。感觉就像是看着在墨汁中滴入橙色染料的抽象画一样令人讨厌。 那令人讨厌的光源是蜡烛的火焰。上方垂下来的吊环上,每个都用金属丝绑上了三叉烛台,将车内照的亮堂堂的。让人觉得就像是宗教仪式的祭坛。 然后,在我面前有一个我。 “这、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我面前坐镇的是一面长方形的细长镜子。我对镜中的自己感到战栗。 我现在坐在一张古董椅子上。我通过镜中的自己,了解到现在我正穿着新娘礼服。 这是多么……华美的衣服啊。 半透明的婚纱头巾轻柔地包裹着发髻。 珍珠项链装饰着领口。 装饰低胸礼服的蕾丝缝制细腻,令人叹为观止。服饰过于美丽,让我目不暇接。 另一方面,手上戴了长至手肘的长手套。 膝上放着一束美丽的花束。印象中,新娘会把这束花在结婚仪式的最后扔出去吧。 恐怕莉伽雅在我睡着之后,把我剥了个精光,大概连内衣都帮我换好了。 不对,恐怕还不止。有一股柑橘的香味。不是香水的味道,倒像是肥皂的香味。估计这跟千织生前用的肥皂是同种香味。虽说只是直觉,不过估计就是这样。 莉伽雅不是单单帮我换了身衣服。那家伙把毫无抵抗的我带去洗澡,彻底地摩擦了我的每一寸肌肤,清洗了每一根头发。之后,给我穿上了新娘的服饰,化了完美的妆容,让我坐在椅子上。 我还不清楚,她是如何将睡着的我从家中运到这儿的。感觉把我装在大储物箱里再叫出租车是最稳妥的方式。对于现在而言,这些都是琐碎小事。 现在的我,从头到脚都是任由她摆布的一具人偶而已。 毫无疑问,这里是莉伽雅孕育出的“幽灵铁路”——的体内。 ◇ 我终于连接起记忆的丝线。我想起,在最后的晚餐时,我喝了一杯莉伽雅给我倒的麦茶。毫无疑问,茶里放入了安眠药。 太让我失望了。我是绝不会临阵退缩的。直到最后的最后,莉伽雅都没有信任过我吗?我整个人都沉浸在沮丧之中。透过摇曳的橘色烛光看去,我的左右位置上坐着摆好姿势的莉伽雅制作的七件作品。 穿着深红色浴衣的短期大学学生,绫野万里亚。 身着纯白短裙的小学生,铃原亚佐美。 穿着哥特萝莉风格的衣服,肩上背着玩具吉他的园部由菜。 裸体直接披着染血白衣的是立志进医学部的田所真知。 明显走错片场地穿着女仆服的应该是立志成为漫画家的和辻绘美吧。 以上都是所谓的可动式人偶。无论哪个人偶都像地狱的看守人一般,带着阴森的表情看着我。不对,是盯着我。 然后,还剩下两个……这比人偶更加怪异。 第一个是白色小狗的雕像。做工精巧到第一眼还以为是剥制标本。这充满运动感的跳跃姿势,给人一股少年的感觉。恐怕那个是乘客中唯一的男性,野边翔太的化身吧。 还有一个是乌鸦像。虽然外形是乌鸦,但是羽毛却被染成橙色。不对,不是的。它的羽毛是白色的,但是在烛光的照射下,火焰的颜色映入眼帘。没错,是白色的乌鸦。大概这是尚是幼儿的三谷露西亚的化身吧。 化身为可动人偶的有五人,化身为动物的有两人。是什么决定了这份差异呢? 突然,我发现了不同。恐怕是是否存在“梦想”。三谷露西亚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还不能描绘出未来的梦想。而另一位,报导上并没有记载野边翔太有什么特别的梦想。倒不如说,一个十岁的小学生会怀抱着明确的理想才比较稀奇吧。当然,这也只是我单方面的推测。 不过,人形也好动物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假眼。莉伽雅把自己亲手做的假眼也装到了两只动物身上。动物的视线,远比边上的人类要来得强烈。 所有的视线交于一点。在那里,放着我坐的椅子。 这时,原本半开的大门被拉开了,发出“哐当”的声音。 我心存戒备地朝门的方向看去。 “哟,海亲。刚才的睡脸很可爱呢。” “莉伽雅……” 踏入车内的莉伽雅两 边腋下夹着巨大的袋子,就像装满了小麦粉的专用纸袋一样。莉伽雅把左右两边的袋子“咚”地放到地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妖冶的微笑。 “马上就要到明天了。” 双眼空洞无神,令人无法认为她还正常,却只有声音依然饱满有力。莉伽雅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银色怀表,看了看时间。日期一旦更迭,就到了千织的忌日。也就是说终于要开始正戏了。 突然,我在莉伽雅身上感到一股违和感。不过马上就明白了原因。是她的衣服。莉伽雅现在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舞奈中学的校服。虽然尺寸有些小,但是还是能穿的。白色的长筒袜包裹着半个大腿,勾勒出优美的腿部轮廓。班上从来没有人这样搭配,所以略感新奇。只有脖子上的玻璃瓶让我勉强想起刚见面时的莉伽雅。 几天前,莉伽雅问我借了校服。我一直感到很奇怪,到底什么地方要用到这东西呢?难道是自己穿? 我终于发现莉伽雅的意图了。 没错,现在的莉伽雅是中学生。恐怕,这辆“幽灵列车”内的一切都是过去的。所以,我也就是千织还尚在人世,而莉伽雅是舞奈中学的在校生。不过,这个主意应该是莉伽雅到这之后才想到的。如若不然,她应该会带着自己的校服返乡的。 不过,这种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现在非常渴望跟这家伙说几句。 “喂……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类似偷袭的事情?难道以为我会逃吗?我是那么不值得信任吗?喂……快回答我。” 莉伽雅没有回应我。只是默默地打开巨型纸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板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宛如雨打屋檐发出的声音。 从纸袋里掉出来的是像豌豆一样的小圆粒。莉伽雅手拿纸袋,在车厢内来回走动,直到用小圆粒把地上完全铺满。不仅是地上,座位上也是。 金平糖如同繁星织成的地毯一般将地面铺满。没错,正是那一颗颗千织最爱吃的金平糖。 莉伽雅再次看了眼怀表确认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手表丢落在地上,然后立刻将其踩碎。看来已经不需要怀表了。 现在,日期已经更迭,千织的忌日到了。 “到时间了哟,海亲。” 莉伽雅轻声说着,从纸袋底拿出了一些新的金平糖,用双手捧在胸前,缓缓向这边走来。莉伽雅每踏出一步,堆积在一起的金平糖就发出宛如砂砾的声音。 现在,我们俩正面对着面。 莉伽雅一句话不说,将双手举过我的头顶,然后缓缓倾斜双手。 色彩鲜艳的繁星一粒接着一粒从婚纱上滑落。 “欢迎来到咱的‘幽灵列车’。” 莉伽雅的宣告揭示着今晚的盛宴已然开始。 ◇ “啊……有姐姐的味道。” 莉伽雅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忘我地说道。 这是多么异常的画面。 这里明显是莉伽雅为了唤醒千织而创造的空间。但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的目的。单纯地为了艺术?感觉不是这个原因。这已然超越了艺术之类的级别。我的本能告诉我,这里有蹊跷。 那么莉伽雅到底将会做什么呢? 最终,会有死亡在等我吗? 当我在脑内不断设问的时候,莉伽雅似乎很享受我的大腿,跪在那不动了。 我能透过裙子感到莉伽雅的呼吸。 “在车站的站台见到海亲之前,咱本打算做一个姐姐的人偶。现在海亲坐着的位置,本该放着姐姐的人偶的。” 莉伽雅泪眼婆娑的抬头看着我。 “但是呢……那天在看到横躺在铁轨上的海亲的一瞬间,咱明白了。没必要做姐姐的人偶了。把那个人当做姐姐的替代品的话就完美了。姐姐和海亲……真的太像了。” “所以只准让我叫你‘莉伽雅’吗?” 莉伽雅点了点头,开始说奇怪的话。 “呐……为什么?为什么……不选咱而去选那个男人?真有这么喜欢那个男人?明明好几次好几次都是带着咱的。为什么……姐姐最后……要选那个庸医呢?” “难道说,你……” 这是多么恐怖的自白。 如果刚才的话就是真相的话。 千织曾经多次邀请莉伽雅完成心中的预谋。 “好吓人。真的……好吓人。但是,只要姐姐能握着咱的手,咱就安心了。就算跟姐姐一起去死也没关系……咱一直都这样想的。所以,咱就算很害怕也没事。” 原来是这样啊。 莉伽雅过去曾多次经历过濒死。 牵着千织的手,在死亡线上徘徊。 莉伽雅建起来的石制烤炉,外形就像地狱油锅一般不吉利,我在心里认为这件轶事是真的。 莉伽雅创作灵感的源泉,也许——不对,肯定是“死亡”。 我从根本上理解错了。我一直以为,与目标是前往地狱深层的我相反,莉伽雅的目标是到达常人所到达不了,只有艺术家才能到达的殿堂。我一直觉得,莉伽雅不管在何处都凌驾于其他人。但是我错了。印在莉伽雅的眼中不是天空,而是地狱。 没错,这……与我期望的是同一个地方。 不对,她想去的地方比我想去的更深更黑暗。 “那天,咱为姐姐做出了最好的作品。虽然由子姐没法理解,但是姐姐肯定能理解咱的。咱呢,用那个石制烤炉把姐姐的黑暗表现给她看呢。咱带着强烈的心愿把石砖一层一层地往上叠。” 等下。稍微停下。 莉伽雅刚才说了什么? 莉伽雅的笑容带着凄惨。 “——希望这次,姐姐能带我走。” 啊……难道、难道说。 “姐姐,她的确收到了我给的信息。所以,她开车去撞电车了。在所有高致死率的方法中,最终选了这个。” 莉伽雅现在就像是在自白杀人罪一样。 之前,由布子店长说过“不可能”。 这是多么肤浅片面的评价啊。 如果刚才的自白是真的,那就是莉伽雅通过自己的艺术作品,故意唤醒了千织的“死亡冲动”。 莉伽雅一开始就知道,如果创造出禁忌之物,就会打开千织心灵深处的黑暗。这里面肯定藏着只有这对相爱的姐妹才懂得某种符号吧。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千织从莉伽雅的作品中收到了讯息。 莉伽雅怀着故意杀人的意图,把千织杀掉了。 “但是……姐姐最后没有选择咱。” 没错,作品本身是完美的。 但是,发生了与莉伽雅预期相反的事。 莉伽雅希望的并不是单纯杀害千织。从头到尾,莉伽雅都不希望千织一个人死去。因为,莉伽雅非常溺爱千织。 莉伽雅所希望的事只有一个。 这一次,和自己一起去“那边”旅行。 真的如此单纯而已。 “姐姐……” 莉伽雅把头埋到我的胸前。这种哀求的方式就像小孩子求母亲的时候一样。莉伽雅竟然在像我撒娇。不对,不是的。莉伽雅不是在对我撒娇,绝对不是。 莉伽雅现在在跟千织撒娇呢。 “姐姐……姐姐……最喜欢你了。” 莉伽雅不停地在流泪。为什么不带咱走?为什么不选咱?为什么选了那个男人?明明就有咱在啊……好多次好多次听到她悲怆的低语。 啊……该怎么说呢,这就是绝望吗?千织在莉伽雅的心中种下了无比绝望的种子。恐怕这四年里,莉伽雅度过的每一天都心怀如 此深的绝望。 绝望的种子终于开花了。 就是这辆“幽灵列车”。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紧紧地抱住莉伽雅的头。 “呐……莉伽雅?我……有什么要我做的吗?只要我力所能及……什么都可以。” “那么……能跟咱结婚吗?” 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场面下竟然会说出求婚的话。结婚。我当然知道,这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因为,对千织而言,结婚就是殉情的意思。千织与诊所的加贺医生殉情而完成了结婚。当然,这是精神上的结婚,而不是法律上的。再说,加贺医生是有妻室的。 哦……原来如此。 我终于察觉到这个“幽灵列车”的目的了 这里说白了就是结婚典礼的现场。 为了让亲姐妹完成精神上的结婚而设立的虚拟剧场。 不但挽回失去的四年,还把加贺医生这个异物完全排除,莉伽雅这次希望的就是和千织结婚。 莉伽雅从我身边离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莉伽雅把手伸向镜子的背面。哗啦。镜子的背面传来布匹落地的声音。镜子后面放着的物体,很容易想到是什么。 现在,莉伽雅手里握着铁斧。 在电车无法跑起来的情况下,要做出接近“轧断”的尸体,果然斧子是最适合的东西。 不可思议的是,我完全不感到恐惧。明明马上就要被那把斧子解体了。为什么,我能如此地安心?也没有太多的思考。因为对面是莉伽雅。嗯,这点就足够了。 “好的。” 所以,我心无惑。 “我来做你的新娘。” 我闭上了眼睛。脑子里重复着塞尔玛的歌《ost song》。塞尔玛在被绞刑之前一直唱的歌。也是特意收录在磁带里的歌。 作为我的落幕之歌,这首曲子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眼睛闭上这么久,莉伽雅怎么没有一点动作。 怎么了吗?我都已经打算奉上自己的一切而闭上眼睛了,莉伽雅却没有一点动作。该不会到了现在,她反倒害怕起来了吧。 要是这样的话,真的太慢了。 直接点上啊,反正你已经杀过一个人了。 “你误会了,海亲。” 突然莉伽雅说话了。 这声音与气氛不相称,非常的开朗。 “诶?” 我吓了一跳,睁开紧闭的双眼。 “我……误会什么了?” 莉伽雅没有回答,只是远离了我,把吊在吊环上的烛火一个一个用手掐灭。她庄严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准备前往圣地的朝圣者一样。 每熄灭一盏灯火,室内就稍微暗一些。 终于,所有的火光都熄灭了。 沙沙……突然,黑暗中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莉伽雅?你在干嘛?” 只能出声的我也只能听到莉伽雅的回答。 “姐姐的遗体,脑袋彻底粉碎。” “诶……?” “右手手肘以下都被绞烂了。左手从肩膀开始完全分离。” “快停下……” “右膝盖以下完全碎裂。左脚卡在车轮底下,直到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才被发现。” “住手,我不要听!” “腹部被斜向撕裂。粉色的内脏都稍稍露出来了。” “难道说你……” 莉伽雅的回答只有沙沙地衣服摩擦声。 随着莉伽雅一件一件地脱,车内亮起了几丝磷光。 这几道不可思议的光正是从莉伽雅身上发出的。 现在的莉伽雅就像泛着白光的精灵一般。 终于,莉伽雅把脖子上的玻璃瓶以外的一切都脱掉了。 这副光景实在是太梦幻了。 莉伽雅在自己身上预先涂好了荧光涂料。 这是为了什么? 微微发光的痕迹模糊地勾勒出莉伽雅的轮廓。 这是多么壮美的行为艺术啊。 没错,这就是龟裂。 在美丽的肌肤上刻画出栩栩如生的龟裂痕迹。 颈部,右手,左腕,右膝……然后是腹部。 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我眼里,这就像是某种魔法阵一样。 现在的莉伽雅只有美和虚幻。 只有自愿希望消失的人的身上才有的虚幻。 “好了……” 莉伽雅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把危险的东西递到我手里。 我的双手传来了沉重的触感。我当然是第一次拿斧子这种野蛮的道具。木质的手柄十分粗糙,让人很想立刻就扔掉。 莉伽雅浮现起一丝妖冶的微笑,向我诉说她的要求。 “跟姐姐在同一个地方……变成碎片。” “幽灵列车”已经不是莉伽雅把我带走的装置了。 而是变成为了让我,也就是千织,带莉伽雅前往彼岸的装置。 不对,不是变成。 从最开始,莉伽雅就是这样打算的。 只有加上莉伽雅自身破碎的尸体,“幽灵列车”才算真正意义上完成了。 现在,我脑中突然回想起由布子店长的话。 ——拜托,请不要带走千夏。 ◇ “原来如此。你比我这种人,更久更久之前就一直注视着死亡的深渊。在你眼中,我肯定难看极了吧。” “没有这回事哟。死亡是平等的,想死的心情也是平等的。不管是多么无聊的理由,人类在该死的时候就会死去。所以,咱接受了海亲想自杀的愿望。不过是作为‘幽灵列车’的素材接受的。” 啊……这是何等悲伤的独白。我之前心中多么悲伤的情感,对莉伽雅来说也是只单纯的素材而已。我连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的受伤。 原本,在莉伽雅的计划中并没有我的存在。 最开始会坐在这个椅子上的最多也就是以千织为模型做的人偶而已。我能想象得到。莉伽雅大概是打算吃安眠药自杀的。抱着以姐姐为模型人偶,永远的睡着。这大概才是“幽灵列车”最初的构思。 此时,莉伽雅在无人车站的月台见到了我,便把我当成新道具放进“幽灵列车”里。 这个特殊的构思就是让我杀了她自己。过去的莉伽雅都是作为被动的一方,被千织拉着走。所以,即使在“幽灵列车”里,把主导权交给我才更接近莉伽雅的理想。 想更加更加接近千织的死法——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才有这壮美的行为艺术。 这既是再现千织的伤痕,同时也承担起“切割线”的作用。没错,莉伽雅现在明确地希望着。 希望我沿着“切割线”,挥舞手中的斧子。 啊……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 我只是单纯地想作为莉伽雅作品的一部分而献上自己的生命。 我是一个味觉障碍且月经不调,还讨厌男人的自杀志愿者。一个被放荡母亲在浴室里不小心排出来的排泄物。一个既没有才能也没有运气,成绩马马虎虎,只能郁郁寡欢地住在在乡下的无趣女生。这就是我。反正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令我费尽心思的智子酱的问题,姑且有办法解决了。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没有能干到能彻底颠覆之前的生活方式。 那么最起码,让我为名为莉伽雅这名天才少女的创作作品而献身,我也能稍微感到我活在这个世界还是有点用的。 所以,我决不 原谅现在的状况。绝对,不原谅。 莉伽雅杀了我是没关系。希望她能跨越我的尸体,前往更高的地方。在杂志的访谈记录里,莉伽雅不是这样回答的吗。 ——咱做给你看。更加,更加伟大的作品。 难道这句话里没有蕴藏着莉伽雅的真心吗?但是,莉伽雅用她如此稀有的才能,创造了自己的葬身之地。 我思考着。 我绝对不会允许莉伽雅的人生在此终结。 对啊。 既然莉伽雅有如此的才能。 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活路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我不会带莉伽雅离开。 我要带莉伽雅回来。 没错,要带回来。 ——回到这个世界。 ◇ “来吧……姐姐。快点……快点把我切碎。” 莉伽雅张开双手朝我逼近。回过神来,我正一点一点地后退着。莉伽雅的双眼已经失神。眼里早已没有我,只有她的偶像里谷千织而已。莉伽雅明显已经不正常了。不对,从她失去她最爱的姐姐那一刻开始,莉伽雅早就舍弃了正常。连千织被轧断的身体上的裂纹都记得如此清楚,实在是太异常了。莉伽雅肯定是去偷看过的……躺在灵柩中的姐姐的尸体。 所谓偶像,对于崇拜的人,那就是整个世界。关于这点,我深有感触。 “咱呢,想刻上跟姐姐一样的痕迹……” 莉伽雅以前跟我说过的。 ——你在浪费自己的美貌与价值。 这句话我原句奉还。莉伽雅被千织的诅咒所束缚的结果就是,在这类似世界的尽头之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及才能。这除了叫做浪费还能叫什么。 现在,我手里有一把斧子。 它的手柄此时第一次让我感到如此可靠。 没错。现在这家伙就是我的同伴。 我卷起裙摆,举起斧子。此时莉伽雅的脸上充满欢喜与陶醉。她笔直的眼神急切地渴望着千织,也就是现在的我。这双眼睛里孕育着无底深渊,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进去。 我压上全部的体重,将厚实的斧刃挥了下去。 ——向着右边的车窗。 随着一声响亮的破碎音,盛夏中显得清凉的冷风吹了进来。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莉伽雅抱头尖叫起来。不管莉伽雅的表情是如何悲痛欲绝,我都无视。莉伽雅不会原谅我的,不过,我也不需要她的原谅。我推开像木偶一样站起来的莉伽雅。失去平衡的莉伽雅踩在自己撒的金平糖上摔倒在地。 我从一边开始一块又一块地砍碎车窗。我要破坏,破坏一切。这种东西,已经不是艺术品了。这只是一个体现莉伽雅疯狂的恶心装置而已。 “不要,快住手,快住手吧!” 无视莉伽雅的悲鸣,我继续挥舞着斧子。敲碎所有车窗后,打碎摆在路中间的镜子,把它踹倒。 接下来是人偶。我首先盯上的是坐得离我最近的绫野万里亚。吃我一记横劈斩。哐啷。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斧刃砍进颈部的球型关节里了。就这样不断砍着,十秒不到的时间,绫野万里亚就身首异处了。 下一个。接下来是谁。在我犹豫的一瞬间,莉伽雅飞奔到了我身后。 “住手!姐姐,快住手吧!” 都这时候了,莉伽雅还叫我姐姐。 “快住手!住手啊!好、好讨厌啊!呜啊啊啊!” 不知不觉,莉伽雅开始退化成幼儿了。莉伽雅用平时绝对想不到的撒娇口吻说道,同时就这样裸体蹲在地上,边擦眼泪边抽泣。 会不会我越是破坏这个地方,支配莉伽雅内心的偶像就越增大呢。我突然害怕起这种事情来了。难道说,我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可言?我这样一直破坏下去,是没办法将莉伽雅从诅咒中解放出来的吗?。 即便如此,我也无所畏惧。 我更快的挥舞斧子,连续破坏了三个人偶,砍飞了它们的手脚。中间好几次失手,把座椅都砍裂了。人偶身体被砍成两截,假眼也飞了出来。 “莉伽雅!” 我朝向莉伽雅叫到。 “因为我是你的新娘啊!” 我用手拿起白色乌鸦像,随手摔在地上。乌鸦像瞬间支离破碎。两只假眼也从眼窝中掉了出来。转瞬之间,狗雕像也被这样弄碎了。 喂,莉伽雅? 我,就在这里哦? 来给你做新娘了。 ◇ 纯白的婚纱翻了起来。 我把所有人偶都破坏了。 彻底破坏了。 剩下的只有彻底的寂静。 “莉伽雅?” 没有回应。不知何时,哭声也停止了。我有不好的预感,转头朝莉伽雅看去。吓死我了,莉伽雅竟然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镜子碎片。 “呃……啊啊啊啊啊!” 莉伽雅尖叫着。高举双手打算把这如同匕首的尖锐碎片刺进自己的脖子里。我扔掉了斧子,连忙跑了过去。 莉伽雅双手高举着碎片,浑身颤抖着。在她短暂犹豫之际,我赌上一切在这满地都是金平糖的地面上奔跑起来。虽然踩到裙摆摔倒了,但我还是滚到了莉伽雅的身边,紧紧抓住她的双手。刚想着终于赶上了,莉伽雅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我们互相争夺着镜子的碎片。莉伽雅的手流出了血,碎片从她手中滑落下来。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终于把沾血的碎片夺了过来。幸好,我戴了手套而没有被划伤。 但是还不能大意。现在满地都是镜子和车窗的碎片。莉伽雅还在寻找着合适的碎玻璃。颈部的荧光涂料活生生地照出莉伽雅因悲痛而扭曲的表情。总之,一定要抑制住莉伽雅的冲动。突然,莉伽雅向我扑来。我狼狈地一屁股摔在地上。不过幸好碎片被我坐在屁股下面。 “拜托让咱死吧!因为咱的错害死了那么多人!不止姐姐跟那个庸医,还有无辜的七名乘客!是咱杀了他们的!” “这,这是……” 我无言以对。是啊,我忘记了最关键的东西。由于莉伽雅建造的石制烤炉,千织选择了死亡。其结果引起了列车脱轨,导致了七名乘客遇难。当然,这不可能给莉伽雅扣上杀人的罪名。就算莉伽雅本人去自首,也绝不可能有成为直接证据的东西。但不可否认,莉伽雅行为是所有事件的开始。虽然法律上是无罪的,但是莉伽雅自身却一直被罪恶感所谴责。莉伽雅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七个人偶做出来的呢? “咱真的不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早就应该和姐姐一起死在那里了!” 莉伽雅又抓起了新的碎片。尖端快要刺破莉伽雅的喉咙之际,我又扑了上去。两人又开始争夺碎片。莉伽雅抓住一片碎片,我把它打落。莉伽雅又捡起一片新的碎片,我再夺下来。如此不断反复。 我开始思考。 该怎么办呢? 该怎样才能制止莉伽雅呢? 快想到! 快让我想到啊! 该怎么办呢…… 这时,由布子店长的话像神的启示一般在我内心苏醒。 ——那时候的千夏,看上去痛苦不堪。吃不进任何东西……在大人们都手足无措之时,千织突然用嘴喂给她吃金平糖。 ——自那以来,两人间开始流行一种奇怪的游戏。 ——一种两人一起用舌头夹着金平糖直到融化的游戏。 没办法……现在只有靠这个传言了。说真的,我还是很抵触。因为这也是在扮演千织的替身。但是,要让现在的莉伽雅冷静下来,我已经想不到别的方 法了。 只能拼了。 我靠近站起来寻找碎片的莉伽雅。 虽然很抱歉,还是把她脖子里的玻璃瓶夺了下来。 “啊……” 与千织的羁绊被夺走之后,莉伽雅的视线开始动摇了。我把瓶中的金平糖取出几颗含在嘴里。然后把自己的唇印上了想要过来夺回瓶子的莉伽雅的唇。 “——唔!” 从莉伽雅的喉咙深处传来一丝呻吟。我的舌尖带着金平糖撬开了莉伽雅紧闭的双唇。刚开始,莉伽雅还是顽固地拒绝着,但是,当她自己的舌头接触到金平糖的瞬间,就不做抵抗了。我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指扣上莉伽雅的手指。在舌头与舌头的间隙中间传来金平糖滚来滚去的触感。 “嗯……” 突然,在我口中,原本早已遗忘的东西突然苏醒了。 非常令人怀念的砂糖味道。 就像从来没有过味觉障碍一样。 啊……多么甜啊。 甜。好甜。都快把我甜得融化了。 这绝不仅是金平糖的甜味。 也有和莉伽雅亲嘴的甜蜜。 我很感谢莉伽雅现在紧闭着双眼,因为她这样就看不到划过我脸颊的眼泪。 正如过去千织与莉伽雅做过的那样。 我和莉伽雅一边一起用舌尖拨动着金平糖,一边等待着直到它完全融化—— 喂,莉伽雅。 虽然千织已经不在了。 但是我在这里哦。 ——我们开始了漫长、漫长的接吻。 new world 在小鸟的晨鸣中,我睁开了眼。 透过打碎的窗户,我看到微亮的天空,以及附近的广阔向日葵田。最后车厢内被破坏殆尽的杂乱景象也映入眼帘…… 感到一股温柔的清风拂过肌肤。 清爽的朝阳照亮了车内。 看向旁边,莉伽雅穿着校服睡得正香,脸上还留着泪痕,看着就让人心痛。莉伽雅不安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 昨晚,在金平糖融化之前,我们吻了很久很久。之后,莉伽雅像灵魂出窍一般安静了下来。没办法,我只好帮莉伽雅穿上衣服。说真的,我还是很抵触再次穿上这件衣服的,但是既然没有其他衣服,也就没得选择了。然后,把座位上的玻璃碎片都弄走,让莉伽雅坐下,我也在旁边位置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莉伽雅像哭累的孩子一样睡着了。我的记忆也到此为止。因为我也不知不觉陷入沉眠。 这样真的好吗,说真的,我也不敢打包票。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我和莉伽雅活下来了这一事实。 真是不可思议。过去的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死亡。利用人寿保险来骗取保险金,用这笔钱来保障智子酱衰老后的生活。我活着的理由只有这一个。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莉伽雅。 公元2007年7月某日。 这真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假如,舞奈铁路没有废弃的话。 假如,我晚一些到车站的话。 假如,莉伽雅在其他日子里返乡的话。 没错,只要有些许的偏差,我与莉伽雅将永远擦身而过,不知彼此,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各自成为一具孤独的尸体。 但是,我们相遇了。 结果就有了“现在”。 我们的确抓住了两人一起活了下来的这个“现在”。 “嗯……” 这时,莉伽雅小声地发出呻吟,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海亲?” 莉伽雅喊了我的名字。 仅仅是这样的小事,就让我心中充满了温暖。 莉伽雅紧盯着我的脸,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至于是想到了什么,这是一目了然的。没错,在金平糖融化之前,我们一直紧贴着双唇。想到这一点的瞬间,连我也莫名地害羞起来。即便如此,紧握的双手也不曾松开。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莉伽雅扭扭捏捏地害羞了一会,突然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海亲,今后打算怎么办?” “唔……我也不知道。” 听到我不温不火的回答,莉伽雅越发显得不安起来。 “不要……这么说嘛。”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嘛。” 看来由于昨晚的影响,莉伽雅真的已经丧失了自信。不对,不是这样的。多岐川那家伙不是说过的么,莉伽雅本来就是个内向的孩子。现在这副弱势的样子才是莉伽雅真实面貌。与我第一次相见时的莉伽雅肯定是带着面具的。该怎么说呢,光是这样肩并肩依偎在一起,就莫名地感到一股被依靠的感觉。我不可思议地不反感这种感觉,但还是反问道。 “你先说今后打算怎么办吧?” 这个问题稍微有些捉弄人的意思。莉伽雅马上低头沉思起来。偷偷观察她的侧脸,看来她是真心感到困惑。看来很难想明白捡回一条命后该怎么办。在这样下去就太可怜了,我强行转移了话题。 “想干什么都行啊!” “……?” “这件婚纱,是你做的吧?” 莉伽雅瞬间呆呆地看着我,点头说道。 “嗯,借用了学校里家庭科教室的缝纫机。刺绣当然也是亲手缝的。” “哼……你呀,果然很厉害呢。” “才不厉害。这种东西很简单的。” 这又是软到不行的回答。 “对于这一片的人来说,比起缝制如此豪华的礼服,散漫地活着不是更加简单吗?” “也许是这样。但是……对咱来说,散漫地活着会更加困难。而且……活在没有姐姐的世界里是更加更加困难。没人来牵着咱的手引领咱,对咱来说,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 “牵着你手这种程度的小事,我还是做得到的。” “诶?” 我立刻补充道。 “不过不是作为千织的替身哟。” “真的,可以吗?咱是、那个……杀过人的人。海亲真的有……牵咱手的理由吗?” “哎……” 我略显夸张的叹了口气。现在的莉伽雅正全力展现着更甚于我的不争气。 “还在说这种话啊?我说你啊……不要老是想这种事啊!” “诶……?” 面对我的呵斥,莉伽雅像是一个被老师呵斥的小学生一般,浑身颤抖。 “你做的石制烤炉,那个……说不定的确是引发殉情的导火索。也真的对千织的内心产生了某些影响。但是,也就仅此而已。这点我向你保证!……还有什么不满意?” “海亲……” 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强硬了。我的保证说白了不值一分钱。但是,我确定对于现在的莉伽雅而言,用这种程度的强硬态度对她比较好。 “所以不要一直来问我愿意牵你手的原因,懂了吗?” 我握着莉伽雅的手,缓缓站了起来。莉伽雅虽然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安,但还是用力反握住我的手,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突然发现座椅的角落里掉出来一束熟悉的手捧花。那是昨晚,我在车内醒来时放在膝盖上的那束花。由于注意力都在人偶身上,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竟然没被我的大斧砍碎,甚至毫发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当然,花束也是莉伽雅亲手做的。 我毫不犹豫的捡了起来,转头看向莉伽雅。 “总之,先出去吧。” ◇ “稍微绕点路吧。” 听到我的提议,莉伽雅很听话地点点头。总觉得莉伽雅就是这个意思——只要牵着手,天涯海角跟你走。 我想绕去的地方是向日葵田。 满眼的金黄将铁路中断的地方完全包围。这样说来,我们好几次来到过这副壮观景象的跟前,却只一心想着废弃的列车,对如此难得一见的向日葵田视若无睹。 我们手牵着手走近向日葵田。我突然想起昨天在电车里梦到的场景。 梦中的我追着莉伽雅跑。由于向日葵密集的茎叶,在只能相互听到声音的状况下,仅凭听觉跑动着。虽然是带点孩子气的游戏,但感觉也不错。 莉伽雅正眺望着我身旁的向日葵,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明年的夏天,我们再到这里吧。我梦到过和你一起在向日葵田里相互追逐。梦中的你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丢下我一个人不断向前。”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 莉伽雅非常困扰的样子。但是表情上添上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但是,向日葵田啊……嗯,说不定也不错呢。” “那么,约好了哟。” “嗯,约好了。” 我们相视一笑。 “那么,作为约定的证明——” 我把右手拿着的手捧花举过头顶,用力朝向日葵们扔了出去。 向客人们的吗?” 现在的莉伽雅真的好可爱。到底是什么时候,莉伽雅变的如此具有常识了。 “又没关系的。我们都已经那么不幸了,就没必要追求幸福了。懂了没?” “哈哈……真是海亲的作风。” 终于,莉伽雅能够露齿大笑了,我也能稍微安心点了。 我们背朝向日葵田,站在铁路上。 “啊,对了。” 我摘下了戴在我头上的头饰,戴到莉伽雅头上。 “干,干嘛?” “既然我决定做你的新娘了,那你也要做我的新娘。” “是这样的吗?” “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啊。所以两人都是新娘。大概是这样。” “这样啊……嗯,说的也是。” 莉伽雅开始还很吃惊,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观点,用手指轻轻触摸头饰的表面,露出了慈爱的表情。 我们再次双手相合,十指相扣。 “话说回来……自那场脱轨事故起,教室里就突然流行起‘幽灵列车’的谣言。那个谣言,到底是真的假的呢?” 我只是下意识的自言自语,但是,引起了意外的反应。 “啊,那个谣言啊……其实是咱传出去的。” “……啥?” “事故发生之后,住在附近的捣蛋鬼们在说姐姐的坏话啊,所以咱很生气……但是对方是小学生啊,正面去反驳的话就太没大人样了。而且,因为姐姐的原因导致列车脱轨,这是事实。所以呢,咱就去吓了吓那些捣蛋鬼们。要是你们再乱说的话,‘幽灵列车’就会跑出来把你们都带走。我想谣言大概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什么啊,好蠢!” 后记 这本是时隔两年的新刊。 两年后的现在,写作环境与执笔前作《炽天使们的五分钟后》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投稿时代就与我同甘共苦的爱机mebius(夏普生产的一种电脑)因电源问题退役,我引进了松下出品的新电脑。松下大法好,这喜欢这个品牌的耐用性,但在液晶屏幕的品质上五年前的mebius更出色,这让我有些惊讶,夏普的液晶技术果然名不虚传。 此外,我踏足漫画界也是一件要事。 我从学生时代就憧憬成为漫画原作,这么快就有机会从事这项工作实属幸运。在漫画中活用小说家的能力,又把从漫画中得到的技能回归到小说中,这正是我的愿望。 关于这两年的经历,我已经在自己管理的官方站点上讲过,各位读者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因为私人理由,我在网上改了笔名,新笔名是瑞智士记。 mizuchi shiki official web site url: 16.oe.jp/~kono-uta/ 写这本书的契机是gourye的乐曲《lygaya》。这是一首vocal trance(一种电子乐的类型)杰作,我现在还经常听。 我在书里也提到了,“lygaya”是他加禄语中表示“幸福”意思的词。我被这种不可思议的语感所征服,决心要写一本以此为标题的小说,于是开始了“从一个单词开始创造故事”的冒失挑战。 经过不断摸索,故事的模样逐渐成形,但总是有一些不足之处。此时,我看到了使用石炉的面包店广告。那个瞬间,不知为何我的脑内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让我确定想写的故事“就是这个!”。正是石炉,化作了构成本书的最后一块碎片。 在小说中不能详写,但石炉的工作原理但决不是直接明火烤制面包原料。我当初也是如此认为的,石炉实际上是利用辐射热的装置。 在石炉的内部生火,搭成炉子的石块(比如耐火砖等)将热量储存起来。这些热量随时间逐渐向空气中散发,这就是辐射热,会从内部完全的烤制面包原料。因此在小说中,海幸才会说“平时我上班时,石炉的火早就灭了”。还有一句杂谈,我注意到自己的房间到了晚上也完全不凉快,就是因为这种辐射热。 如此冒失的挑战闭幕,诞生了一个故事。 遗憾的是,最终没有采用《lygaya》这个书名,但第一眼看到尾崎弘宜老师的插画时,我已经感到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没有尾崎老师的插画,这部作品是不完整的。作者自不必说,书中的出场人物也很幸运。 最后,我要由衷的向参与本书制作的各位表达深深的谢意。 还有向看到最后的读者们, 从琵琶湖的岸边献上最诚致的感谢。 这本是时隔两年的新刊。 两年后的现在,写作环境与执笔前作《炽天使们的五分钟后》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投稿时代就与我同甘共苦的爱机mebius(夏普生产的一种电脑)因电源问题退役,我引进了松下出品的新电脑。松下大法好,这喜欢这个品牌的耐用性,但在液晶屏幕的品质上五年前的mebius更出色,这让我有些惊讶,夏普的液晶技术果然名不虚传。 此外,我踏足漫画界也是一件要事。 我从学生时代就憧憬成为漫画原作,这么快就有机会从事这项工作实属幸运。在漫画中活用小说家的能力,又把从漫画中得到的技能回归到小说中,这正是我的愿望。 关于这两年的经历,我已经在自己管理的官方站点上讲过,各位读者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因为私人理由,我在网上改了笔名,新笔名是瑞智士记。 mizuchi shiki official web site url: 16.oe.jp/~kono-uta/ 写这本书的契机是gourye的乐曲《lygaya》。这是一首vocal trance(一种电子乐的类型)杰作,我现在还经常听。 我在书里也提到了,“lygaya”是他加禄语中表示“幸福”意思的词。我被这种不可思议的语感所征服,决心要写一本以此为标题的小说,于是开始了“从一个单词开始创造故事”的冒失挑战。 经过不断摸索,故事的模样逐渐成形,但总是有一些不足之处。此时,我看到了使用石炉的面包店广告。那个瞬间,不知为何我的脑内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让我确定想写的故事“就是这个!”。正是石炉,化作了构成本书的最后一块碎片。 在小说中不能详写,但石炉的工作原理但决不是直接明火烤制面包原料。我当初也是如此认为的,石炉实际上是利用辐射热的装置。 在石炉的内部生火,搭成炉子的石块(比如耐火砖等)将热量储存起来。这些热量随时间逐渐向空气中散发,这就是辐射热,会从内部完全的烤制面包原料。因此在小说中,海幸才会说“平时我上班时,石炉的火早就灭了”。还有一句杂谈,我注意到自己的房间到了晚上也完全不凉快,就是因为这种辐射热。 如此冒失的挑战闭幕,诞生了一个故事。 遗憾的是,最终没有采用《lygaya》这个书名,但第一眼看到尾崎弘宜老师的插画时,我已经感到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没有尾崎老师的插画,这部作品是不完整的。作者自不必说,书中的出场人物也很幸运。 最后,我要由衷的向参与本书制作的各位表达深深的谢意。 还有向看到最后的读者们, 从琵琶湖的岸边献上最诚致的感谢。 这本是时隔两年的新刊。 两年后的现在,写作环境与执笔前作《炽天使们的五分钟后》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投稿时代就与我同甘共苦的爱机mebius(夏普生产的一种电脑)因电源问题退役,我引进了松下出品的新电脑。松下大法好,这喜欢这个品牌的耐用性,但在液晶屏幕的品质上五年前的mebius更出色,这让我有些惊讶,夏普的液晶技术果然名不虚传。 此外,我踏足漫画界也是一件要事。 我从学生时代就憧憬成为漫画原作,这么快就有机会从事这项工作实属幸运。在漫画中活用小说家的能力,又把从漫画中得到的技能回归到小说中,这正是我的愿望。 关于这两年的经历,我已经在自己管理的官方站点上讲过,各位读者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因为私人理由,我在网上改了笔名,新笔名是瑞智士记。 mizuchi shiki official web site url: 16.oe.jp/~kono-uta/ 写这本书的契机是gourye的乐曲《lygaya》。这是一首vocal trance(一种电子乐的类型)杰作,我现在还经常听。 我在书里也提到了,“lygaya”是他加禄语中表示“幸福”意思的词。我被这种不可思议的语感所征服,决心要写一本以此为标题的小说,于是开始了“从一个单词开始创造故事”的冒失挑战。 经过不断摸索,故事的模样逐渐成形,但总是有一些不足之处。此时,我看到了使用石炉的面包店广告。那个瞬间,不知为何我的脑内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让我确定想写的故事“就是这个!”。正是石炉,化作了构成本书的最后一块碎片。 在小说中不能详写,但石炉的工作原理但决不是直接明火烤制面包原料。我当初也是如此认为的,石炉实际上是利用辐射热的装置。 在石炉的内部生火,搭成炉子的石块(比如耐火砖等)将热量储存起来。这些热量随时间逐渐向空气中散发,这就是辐射热,会从内部完全的烤制面包原料。因此在小说中,海幸才会说“平时我上班时,石炉的火早就灭了”。还有一句杂谈,我注意到自己的房间到了晚上也完全不凉快,就是因为这种辐射热。 如此冒失的挑战闭幕,诞生了一个故事。 遗憾的是,最终没有采用《lygaya》这个书名,但第一眼看到尾崎弘宜老师的插画时,我已经感到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没有尾崎老师的插画,这部作品是不完整的。作者自不必说,书中的出场人物也很幸运。 最后,我要由衷的向参与本书制作的各位表达深深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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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要由衷的向参与本书制作的各位表达深深的谢意。 还有向看到最后的读者们, 从琵琶湖的岸边献上最诚致的感谢。 这本是时隔两年的新刊。 两年后的现在,写作环境与执笔前作《炽天使们的五分钟后》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投稿时代就与我同甘共苦的爱机mebius(夏普生产的一种电脑)因电源问题退役,我引进了松下出品的新电脑。松下大法好,这喜欢这个品牌的耐用性,但在液晶屏幕的品质上五年前的mebius更出色,这让我有些惊讶,夏普的液晶技术果然名不虚传。 此外,我踏足漫画界也是一件要事。 我从学生时代就憧憬成为漫画原作,这么快就有机会从事这项工作实属幸运。在漫画中活用小说家的能力,又把从漫画中得到的技能回归到小说中,这正是我的愿望。 关于这两年的经历,我已经在自己管理的官方站点上讲过,各位读者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因为私人理由,我在网上改了笔名,新笔名是瑞智士记。 mizuchi shiki official web site url: 16.oe.jp/~kono-uta/ 写这本书的契机是gourye的乐曲《lygaya》。这是一首vocal trance(一种电子乐的类型)杰作,我现在还经常听。 我在书里也提到了,“lygaya”是他加禄语中表示“幸福”意思的词。我被这种不可思议的语感所征服,决心要写一本以此为标题的小说,于是开始了“从一个单词开始创造故事”的冒失挑战。 经过不断摸索,故事的模样逐渐成形,但总是有一些不足之处。此时,我看到了使用石炉的面包店广告。那个瞬间,不知为何我的脑内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让我确定想写的故事“就是这个!”。正是石炉,化作了构成本书的最后一块碎片。 在小说中不能详写,但石炉的工作原理但决不是直接明火烤制面包原料。我当初也是如此认为的,石炉实际上是利用辐射热的装置。 在石炉的内部生火,搭成炉子的石块(比如耐火砖等)将热量储存起来。这些热量随时间逐渐向空气中散发,这就是辐射热,会从内部完全的烤制面包原料。因此在小说中,海幸才会说“平时我上班时,石炉的火早就灭了”。还有一句杂谈,我注意到自己的房间到了晚上也完全不凉快,就是因为这种辐射热。 如此冒失的挑战闭幕,诞生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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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炉的内部生火,搭成炉子的石块(比如耐火砖等)将热量储存起来。这些热量随时间逐渐向空气中散发,这就是辐射热,会从内部完全的烤制面包原料。因此在小说中,海幸才会说“平时我上班时,石炉的火早就灭了”。还有一句杂谈,我注意到自己的房间到了晚上也完全不凉快,就是因为这种辐射热。 如此冒失的挑战闭幕,诞生了一个故事。 遗憾的是,最终没有采用《lygaya》这个书名,但第一眼看到尾崎弘宜老师的插画时,我已经感到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没有尾崎老师的插画,这部作品是不完整的。作者自不必说,书中的出场人物也很幸运。 最后,我要由衷的向参与本书制作的各位表达深深的谢意。 还有向看到最后的读者们, 从琵琶湖的岸边献上最诚致的感谢。 这本是时隔两年的新刊。 两年后的现在,写作环境与执笔前作《炽天使们的五分钟后》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投稿时代就与我同甘共苦的爱机mebius(夏普生产的一种电脑)因电源问题退役,我引进了松下出品的新电脑。松下大法好,这喜欢这个品牌的耐用性,但在液晶屏幕的品质上五年前的mebius更出色,这让我有些惊讶,夏普的液晶技术果然名不虚传。 此外,我踏足漫画界也是一件要事。 我从学生时代就憧憬成为漫画原作,这么快就有机会从事这项工作实属幸运。在漫画中活用小说家的能力,又把从漫画中得到的技能回归到小说中,这正是我的愿望。 关于这两年的经历,我已经在自己管理的官方站点上讲过,各位读者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因为私人理由,我在网上改了笔名,新笔名是瑞智士记。 mizuchi shiki official web site url: 16.oe.jp/~kono-uta/ 写这本书的契机是gourye的乐曲《lygaya》。这是一首vocal trance(一种电子乐的类型)杰作,我现在还经常听。 我在书里也提到了,“lygaya”是他加禄语中表示“幸福”意思的词。我被这种不可思议的语感所征服,决心要写一本以此为标题的小说,于是开始了“从一个单词开始创造故事”的冒失挑战。 经过不断摸索,故事的模样逐渐成形,但总是有一些不足之处。此时,我看到了使用石炉的面包店广告。那个瞬间,不知为何我的脑内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让我确定想写的故事“就是这个!”。正是石炉,化作了构成本书的最后一块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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