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小皇后》 【1】 【1】 启新五年的京城,被一场罕见的大雪给覆盖,站在高高的城墙往下望,整个城池茫茫一片白。 在这天寒地冻、雪虐风饕的冬日里,沈家四姑娘落水了。 薄薄的冰面被砸出个窟窿,下人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冻僵的四姑娘捞出来。 榴花院里,伺候四姑娘的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低垂着脑袋,膝盖触到冰冷的砖面生疼生疼。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只听得簌簌雪落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迸发出一声极其悲恸的哭声,“我的若儿啊,你别吓祖母,祖母求求你睁开眼睛——” 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听到这声响,皆是一怔,面面相觑后,心头又是悲伤又是恐惧,也都哀戚戚的哭了起来,“四姑娘,呜呜呜,四姑娘……” 刚下朝的沈老爷沈隽闻讯赶来,没想到刚踏进这榴花院,就听到一片哭声,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脚步匆匆,掀起暖帘,大步走进屋内,“母亲,丹若怎么样了?好好地怎就落水了?” 头发花白的沈老太太捏着小孙女渐渐冰凉的小手,浑浊的老眼湿漉漉水洼洼的,转头瞧见姗姗来迟的沈隽,心头满是愤懑,只重重喘着气死死盯着沈隽不说话。 沈隽被老太太这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的挪开视线,忙去问大夫,“大夫,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大夫摇了摇头,轻叹道,“不中用了。还请沈老爷节哀,抓紧给小姐准备后事吧。” 后事?沈隽心头“咯噔”一下,虽然他一向不太重视这个脑子痴傻的幼女,但人突然没了,心底也不免涌上几分伤感怅惘。 沈老太太刚止住的泪,又被大夫这句话给勾了起来,痛不欲生的趴在小孙女冰冷的身子上,哭道,“祖母的心肝肉啊,你怎么忍心让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那没良心的爹不疼你,可祖母疼你啊,你要是就这样走了,祖母要怎么活……” 沈隽被老太太这话臊的面皮一阵紧绷,却也不好反驳。 到底还有这么多外人看着,他走到沈老太太身旁,低声劝道,“母亲,你也别太伤心了,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去!”沈老太太毫不客气的甩开沈隽的手,哑声道,“若儿是我一手养大的,好好的姑娘就这样没了,你个当爹的不伤心,还不许我为她掉两滴泪?都是你平日纵着西院那对母女,若不是她们,我家若儿无缘无故怎会落水!” “这跟她们母女有何干系?”沈隽大惊。 “你以为若儿怎么落水的?她生性怕水,若不是你那宝贝女儿思婉诱导,她压根就不会往湖边去。”沈老太太咬牙道,“孙氏真是教的好女儿,好好的女孩叫她教的那般阴毒,连自己的亲生姊妹都不能容!” “母亲,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且不说是不是思婉引着丹若往湖边去,就算是这样,那……估计也是丹若自个不小心才跌下去。思婉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平日里踩死一只蚂蚁都会掉眼泪,哪会做出戕害姊妹的事来。儿子知道母亲为丹若伤心,但思婉也是您的孙女,您……” 沈隽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老太太利落打断,“我现在懒得跟你说这些!你要么别说话,要么出去,别扰了我陪若儿最后一程。” 沈隽一噎,见老太太面色不虞,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当然,他也没出去,到底是当父亲的,这个时候离开传出去也难听,只垂手默默地站在。 眼角余光无意瞥见墙角那紫檀雕蕉叶纹花六角式香几,沈隽稍稍拧起眉头,问着一侧的丫鬟,“我记着那石榴盆栽不是摆在外头的吗,怎么搬进来了?” 丫鬟答,“回老爷,老太太说今年风雪太大,怕这树苗冻坏,就命奴婢们挪进屋里过冬。” 沈隽淡淡的“哦”了一声,不由得多看了那盆栽两眼,心想:真是奇了,大冬天的这盆栽还开了花。 娇灿灿的红花朝下垂着,由深及浅,宛若美人摇曳的裙摆。 “看什么看,我愿意冬天开花你管得着吗?哼!自己女儿都要断气了,还有心情看花,什么人呐。” 角落里,小石榴精阿措气呼呼的想着,抬手又抹了一下眼角,四姑娘真是太可怜了,祖母也太可怜了,她们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会这么惨呢? 说起阿措,她本是东郊宝华寺后山一颗刚修炼成精的小石榴,天生天养,自由自在。可不久前,一场暴雨导致山崩,她修为尚浅,也被山洪冲了个稀巴烂。幸亏被上山拜佛的沈老太太捡到,才得以保全根本。 再后来,她被移植到了沈四姑娘的院子,悉心照料着。 沈老太太和沈四姑娘都是极其温柔的人。她们给她挑了最漂亮的花盆,给她选最肥沃适宜的土壤,还会带她晒太阳,定时给她浇水,沈四姑娘还会跟她聊天…… 虽然每次四姑娘跟自己聊天时,那些丫鬟都会偷偷摸摸嘲笑:“傻子就是傻子,竟然跟花聊天,难怪老爷不喜欢她。” 阿措不在乎什么傻不傻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四姑娘。她能感受到四姑娘的孤独,所以她决定陪着四姑娘。反正凡人的寿命短暂,自己晚个几十年回山修炼也没关系。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四姑娘的寿命竟然这么短。 眼睁睁看着四姑娘化作一缕白烟离去了,阿措的心也难受的一抽一抽。 沈老太太掉眼泪,她也想掉眼泪。 听到沈老太太哭喊着“若儿没了,我这老婆子也活不下去了。”阿措更急了,四姑娘已经没了,祖母不能再没了。 她急的团团转,突然福至心灵,想起后山那棵百年槐树精提到过,有的妖精贪恋红尘,就会借尸还魂,来到人间游戏一番。 借尸还魂可以,但会耗费许多修为。 阿措想了想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修为,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沈老太太,一咬牙,心一横—— 寺里的老和尚常说,做人呢,要懂得知恩图报。 阿措觉得,做妖精也是一样。 片刻之后,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少女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姑娘、姑娘睁开眼了!老太太,老太太,您快看呐!”李嬷嬷语气中是难以压抑的激动。 沈老太太一震,忙朝着床上看去,见孙女正睁着一双清凌凌的黑眸望向自己,老太太当即喜得睁大了眼,“若儿,你你你!李嬷嬷,快去,你快把大夫请回来……”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李嬷嬷一叠声应下,脸上的泪还没干,露着笑脸就往外跑。 那门外跪着的一干丫鬟婆子们瞧着,面面相觑:这四姑娘命可真大,从湖里捞出来时小脸都冻得发紫,这还能活过来? 屋内,看着喜极而泣的沈老太太,阿措轻轻抬起手拭去她的眼泪,声音沙哑又虚弱,“祖母,你别哭。” “乖孩子,祖母这是高兴。”沈老太太抽出帕子擦了下眼泪,反握住阿措的手,“若儿,还好你没事,你真是吓死祖母了!” 沈隽也凑了过来,脸上倒是透着几分喜悦,“若儿,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措盯着面前的沈隽,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却一言不发。 沈老太太扭头看向一脸尴尬的沈隽,淡淡的解释了一句,“若儿才刚醒,这次肯定是吓坏了。” 沈隽悻悻道,“是,是这么个理。” 没一会儿大夫也被叫回来了,见阿措清醒着,也很是惊奇。等把过脉后,更是一叠声说着“奇迹”,开了几副调理身体的药后,便告辞离开了。 阿措躺在床上适应着这具身体,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少了大半,平日里还能施展些小法术,现在却是半点法术都变不成,几乎与凡人无异。 唉,果然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沮丧之余,看到沈老太太那欣喜的模样,阿措觉得还是值当的。 四姑娘没了,那自己替她给祖母养老,待老太太寿终正寝之后,再回山里修炼吧。 想到这里,阿措乖乖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可还没等她歇息多久,就见李嬷嬷面色不佳的走了进来,凑到沈老太太身边压低声音道,“老太太,西院那对母女往咱们这边来了。” 沈老太太当即沉了脸色,“她们还敢来!” 沈隽也听到这话,劝道,“母亲,她们应该是来探望丹若的。” 沈老太太冷笑一声,“探望?我看她们是来看丹若有没有断气的!李嬷嬷,带人给我把门口守住,不准她们进来!” 李嬷嬷听令就要往外走,沈隽面色不虞道,“母亲,你这未免过分了……” “我过分?”沈老太太正要发火,衣袖忽的被轻轻扯了两下。 她一怔,回头朝床边看去,只见阿措轻轻摇着小脑袋,大大的眼睛明亮清澈,声音轻轻柔柔的,“祖母,你别跟爹爹吵架好么。” 别说沈老太太了,就是沈隽都愣怔片刻,认真看了眼乖巧的小女儿,很是欣慰道,“若儿是个懂事的。” 阿措眉眼弯弯的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懂事?四姑娘就是太懂事太听话,才会被她们欺负到小命都没了。 现在这孙姨娘和三小姐主动送上门,自己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2】 【2】 四姑娘沈丹若是个可怜人。 作为沈府唯一的嫡小姐,主母陈氏生下她之后就大出血而亡。可怜她刚出生就没了亲娘,没多久又因下人照顾不周,连夜高烧把脑袋烧坏,成了个智力低下的小傻子。 沈隽本就对发妻陈氏没多少情意,陈氏尚在时,他就有宠妾灭妻的苗头,与青梅竹马的表妹孙氏恩爱无比,并生了一子一女。后来陈氏一死,还留下沈丹若这么个痴傻女儿,沈隽只觉得晦气,别提多加关爱了,平日里多问一句都不会。 后来还是沈太傅和沈老太太老两口心疼小孙女孤苦无依,将她接到姑苏老宅养着,沈丹若这才得以平安长大。半年前沈老太傅病逝,沈老太太这才带着沈丹若从姑苏回到京城。可才回来没多久,沈丹若就落了水。眼见从小养在膝下的乖孙女险些被人害死,沈老太太就是再好的脾气,也难掩心头愤怒。 此时此刻,听到孙姨娘拉着三小姐沈思婉在门口哭哭啼啼的请罪,若不是顾忌身份,沈老太太真恨不得撕了孙氏那狐媚子的嘴脸。 “母亲,外面还下着雪,天寒地冻的,要是冻坏了身子怎么好,还是让她们进来吧?”沈隽请求道。 “就她们母女俩娇贵,在外面站这么一会儿就冻坏了?我的若儿都掉进了冰窟窿里,你怎么不心疼心疼她呢?”沈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扫了眼沈隽。 “这,丹若现在不是没事么……”沈隽讪讪道,心想着这老虔婆真是蹬鼻子上脸,为了个小傻子值得这般刁难人?到底只是个挂名嫡母,比不得自己生母,哪里能指望她替自己多考虑下。 阿措明显能感觉到这静默之下压抑的硝烟味,轻声道,“祖母,外面冷,让姨娘和姐姐进来吧。” 沈老太太还没说话,沈隽立马顺着她的话欣喜道,“是,母亲,你看丹若都这样说了,有什么话先让人进来再说,到时候是打是罚也不迟。”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老太太再拦也没意思,只闷闷的抿唇,权当默认。 不一会儿,厚厚的门帘被掀开,伴随着一阵寒气,孙姨娘和三小姐沈思婉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走了进来。 那孙姨娘穿着件单薄素净的小袄,素着一张巴掌小脸,身上也没其他装饰,乍一看还不如老太太跟前的李嬷嬷穿的富贵。而她身后的沈思婉,也是这般素雅打扮,那张青涩稚嫩的小脸还未完全长开,眉眼之间的柔弱做作却跟她亲娘如出一辙。 此刻母女俩的脸都冻得有些红,一双杏眼也红通通的,脸上泪痕还未干。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在沈隽眼中,可真是心疼坏了,恨不得上前将孙姨娘搂在怀中好生安慰一番。 但在沈老太太和阿措看来,这对母女还真是会做戏,平日里花枝招展穿金戴银像只花孔雀般,现在倒知道洗去铅华装可怜了。 “老爷,老太太,妾身有罪——” 孙姨娘一进屋里站定,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拉长语调哭了起来。 这般拿腔拿调的做派,沈老太太这些年也没少见,冷哼道,“有话就好好说,这般哭哭啼啼,是给谁号丧呢!” 孙姨娘抬眼对上沈老太太那肃然的脸色,眸光微闪,但很快就垂下头,悲悲戚戚的啜泣道,“都是妾的错,是妾没有管好思婉。” 说着,她转脸就骂着沈思婉,“明知道你四妹妹是个不知事的,你还不好好看着她!你个做姐姐的,连这点谨慎都没有,真是白长了两岁。所幸你四妹妹福大命大,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拿你这条命去填都不够。” 沈思婉被孙姨娘骂的泪水涟涟,抽抽搭搭的说,“婉儿知错了,婉儿下次一定万事紧着四妹妹……爹爹,祖母,四妹妹,你们原谅婉儿这一回吧。” 沈隽见爱妾爱女哭的泪人儿似的,转身朝着老太太作揖,“母亲,你看思婉都把事情说清楚了,她只是一时没看住丹若,才叫丹若掉进了水里。这事要怪,也实在怪不到这孩子身上……” 沈老太太拧着眉头看向沈思婉,“这大冬日的,你无缘无故引着你妹妹去湖边作甚?” 沈思婉抬起委屈的小脸,抽噎道,“是四妹妹自己要去那边玩的。” “你打量着我老糊涂了?竟敢诓到我面前!若儿最是怕水,怎会主动去湖边玩。”沈老太太冷冷道。 “祖母,四妹妹脑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她见湖面结冰了看不到水,自然就不怕的。”沈思婉轻声反驳道。 眼见沈老太太脸色变得更难看,沈隽忙道,“母亲,思婉这话虽然说的难听了些,却也是有道理的。若儿可能不知道结了冰的湖有危险,才会跑到那边玩。” 听到沈隽这话,沈老太太只觉得心寒。 这满屋子的人,沈隽明显是站在孙姨娘母女这边,他们一家三个对自己一个孤老婆子……唉,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老子一死,他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嫡母还能有几分敬重呢?只是白瞎了自己对他多年的用心照料和悉心栽培,如今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也管不了了。自己这个孤老婆子看人脸色活着也就罢了,只是不知道还能护着丹若这孩子多久。 就在气氛凝固的时候,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插了进来,“爹爹,若儿分得清水和冰。”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床榻上娇柔瘦弱的女孩。 沈隽一怔,看着小女儿清凌凌的大眼睛,“若儿,你说什么?” 阿措声音软绵绵的,“爹爹,若儿分得清水和冰。祖母跟我说过不要去水边玩,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三姐姐硬要拉着我去……我不想跟三姐姐吵闹,就跟她去了,然后三姐姐她、她……”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下跪在地上的沈思婉,一脸害怕的往沈老太太的怀中缩了缩。 沈老太太察觉不对,追问道,“然后她怎么了?若儿别怕,你尽管说,祖母在这,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有了老太太这话,阿措才放心一般,小声道,“三姐姐推了我。” 三姐姐推了我。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屋内炸起。 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听到这话,也皆是一脸震惊——四姑娘是个傻子,快十四岁了却还是三岁孩童的心智,如今她亲口说出这话,几乎没几个人怀疑。 人们总是习惯性的相信弱者的。 孙姨娘和沈思婉一进屋就装可怜示弱,便是深谙此道。 但她们万万没想到,阿措这个最弱的小傻子,竟然会来这么一下! 眼见着沈隽投来怀疑的视线,孙姨娘脸色白了白,沈思婉也慌了。 “爹爹,我没有,是她胡说的,我没有推她……是她血口喷人,她冤枉我!”沈思婉辩解着,她只是把这小傻子骗到了湖边,想要好好冻她一冻,压根就没推她啊,明明是她自己蠢,脚滑掉了下去,关自己什么事! 沈老太太心疼的将阿措搂住,瞪着沈思婉,“若儿差点就醒不来了,她冤枉你?她犯得着用一条命来冤枉你!” 她抬眼看向沈隽,肃然道,“你看看你偏疼的好女儿是个什么样子!她才十五岁,心思就这般险恶,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了,日后有哪户人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回去。往小了说是她个人闺誉受损,往大了说,是你这个当家的后院失德,家风不严,保不准会连累家中其他几位姑娘的婚嫁及哥儿的前途。你父亲一辈子谨慎重德,不磷不缁,外人也高看我们沈家几分。若是沈家的好名声砸在了你的手上,我且看你日后有何颜面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这又是家风又是列祖列宗的,只把沈隽说的脊梁骨都矮上三分,一叠声惭愧称是。 孙姨娘也拿不准女儿到底推没推沈丹若,但心里也跟旁人一般,是信了这傻子的。 眼见形势不对,她忙拖着膝盖爬到沈隽的面前,眸中泪光盈盈,“老爷,思婉她还小,她肯定是不小心的。若你真的要罚,就罚妾身吧,妾身是她的娘,都怪妾身管教不严……” 沈隽看她这模样,有些不忍的转过了头。 阿措看着这一切,心头微冷,看来沈老爷对孙氏母女的情意颇深呀。明知道是三女儿害了小女儿,却还迟迟不舍得发落。她虽不懂这些深宅大院里条条框框的规矩,却也知道杀人要偿命的。 不过看目前的情况,想要一次性替四姑娘讨回公道比较难。 “三姐姐,你为什么推了我又不承认呢,扯谎可不好。”阿措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直勾勾的看向沈思婉。 她的眼神清澈如山间清溪,那般的纯粹无暇。 沈思婉却莫名觉得这眼神透着阵阵凉意,看得她一阵心慌。 也不等沈思婉回答,阿措又对沈隽道,“爹爹,虽然三姐姐害我掉进河里,但祖父说过,沈家的兄弟姊妹要同气连枝,相亲相爱,家族才能兴盛。所以若儿这次就原谅三姐姐了……只要三姐姐下次别再推我了。” 沈隽跟自家这个幼女接触不多,如今见她虽傻,却这般通情达理,心底也生出些好感,“若儿真懂事,你放心,爹爹定不会白白让你受这委屈。” 转脸再看哭哭啼啼的孙姨娘母女,只觉得心烦,没好气道,“别哭了,若儿刚从鬼门关回来都没哭,你们俩倒好,哭的一个比一个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受了多大的委屈!” 沈隽很少对她们母女说重话,如今这样呵斥足见他的不悦,孙氏很是识趣,当即不敢再哭。 沈思婉却是委屈的很,她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上,沈丹若未回京时,她就是这沈府中最尊贵的小姐。现在沈丹若这个傻子占了个嫡女的名头不说,还敢冤枉自己推她下水,害的她被爹爹训斥! 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姑娘,自尊心正强,她越想越憋屈,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隽见沈思婉还哭,越发觉得她不懂事。 偏偏这个时候,阿措还温温柔柔的对李嬷嬷道,“李嬷嬷,烦劳你拿块帕子给三姐姐擦擦眼泪吧。三姐姐,你别哭了,要是把眼睛哭坏了就不好了。”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李嬷嬷感叹一声“四姑娘心地真好”,拿了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还不快接着,你看你妹妹多懂事,她还知道叫你莫哭坏了眼。”沈隽道。 本来沈隽不说这话,沈思婉是打算接过帕子的。偏生沈隽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刺痛了她某根神经,她不客气的将那帕子打落在地,“我没推她,没推她,就是没推她!”转脸又怒瞪着阿措,“你别假惺惺的当好人!” “婉儿!”孙姨娘心头猛地一跳,忙去拉她。 “真是好大的脾气!”沈隽怒了,又瞥见孙姨娘跪在地上求情的模样,眸光变得复杂起来,“你瞧瞧你教的好女儿,做出那等狠心寡情之事,还丝毫不知悔改!” 孙姨娘脸色骤变,连忙趴在地上求饶。 她此次前来本是想撇清干系的,毕竟思婉引诱小傻子去湖边时,有丫鬟瞧见了,若是全盘否认也说不过去,倒不如主动过来告罪,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瞧,撒撒娇哭两下,老爷就会心软不去计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原本简单的情况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老太太见闹的差不多了,冷淡出声道,“这样吵吵囔囔的像什么话,你要还舍不得惩处,就换个地骂去。若儿才苏醒不久,还需静养着……你也别嫌我老婆子罗嗦,古语有言,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小恶不纠,日后必酿成大祸。1” 沈隽自然明白老太太话中的意思,心知这次事情非比寻常。沉思许久,板起面孔冷声道,“来人,请家法。” 孙姨娘大惊失色,一会儿按着沈思婉让她认错,一会儿揪着沈隽的袍摆求情。 沈老太太担心沈隽心软,直接命人将孙姨娘母女拖到隔壁房间里执行家法。 最后孙姨娘为母教导不严,挨了三十手板。 沈思婉虽是行凶者,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姐,只挨了二十手板,外加三个月禁闭、抄写四十遍《女则》。 这些虽然抵不过沈丹若的一条命,但好歹让孙氏母女得到了一定的教训。 听着隔壁房间孙姨娘母女声声哭叫,阿措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没办法,这具身子还是太虚弱了。 【3】 【3】 眨眼三月过去。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桃红杏白,一派春光融融的好景象,阿措的身体状况也随着日渐变暖的天气而变好。 这三个月来,她被无微不至的照料着。 沈老太太换掉了她院子里那些势利粗蛮的丫鬟婆子,亲自挑选了一批新人到榴花院,还特地派了李嬷嬷去教导那些新人。 沈隽也因着她落水之事,心有愧疚,这段时间看望她的次数也多了些。 阿措虽然并不喜欢这个父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每沈隽来时,她也会装出一副乖乖的模样,笑着喊他“好爹爹”,一声比一声更甜。 阿措本就长得漂亮,天生笑眸,还有两个小小梨涡。 微微一笑,再配上一句甜死人不偿命的爹爹,这谁扛得住? 后来沈隽每每来榴花院,都会给阿措带上各种各样的礼物,像是要把这些年迟到的父爱统统补上。 之前没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等到人不在了,才想着补偿?阿措咬着芙蓉糕,心里不禁替沈丹若不值。 “姑娘,老太太来了。” 一声轻唤将阿措从思绪中拉回,她回过神,见到沈老太太走了过来,立马将风车和糕点往小案几上一放,笑眯眯迎上去,“祖母,你来啦。” “阿措,你又在贪吃。”沈老太太笑道,上个月小孙女满了十四岁,她就给她取了个小字,叫阿措,与丹若一般,也是石榴的意思。小孙女惊讶之余,很是欣然地接受了。 祖孙俩坐下,沈老太太拉着阿措的手说起了长公主家的春日宴,又问,“长公主也往咱们府中下了帖子。阿措,你可想去看看?” 换做这之前,她肯定是不会让小孙女出门的,毕竟小孙女心智未开,万一出门被人排挤欺负了,非得把她这老婆子心疼死。但现在不一样了,自打上次落水后,小孙女因祸得福,脑子聪明许多,几乎与常人无异。 沈老太太盘算着小孙女也有十四岁了,也该让她多多接触接触外界,不然再过两年,婚嫁都成问题。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能护得了她一时,难道能护她一辈子吗?女儿家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 阿措并不知道老太太的深思熟虑,她只知道自己可以出去玩了! 以前在后山里,她可以撒丫子满山乱跑。自从到了这沈府后,她就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哪里都不能乱跑。 当人难,当闺阁小姐更难。 “祖母,我想去!”阿措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透着满满的期待。 “阿措想去就好。”沈老太太笑眯眯应下,又伸手将阿措额前的碎发往耳旁撩去,看着孙女白皙清丽的小脸,夸道,“我们家阿措模样生得好,到时候好好打扮一番,定然比花儿还美。” 阿措被夸的心花怒放,又对外界的一切充满好奇,缠着沈老太太聊着宴席的事情。 这边厢主仆俩聊得开心,西院那边的气氛却不怎么愉快—— “那个小傻子也要去?!” 沈思婉这段时间关禁闭,整个人清瘦了不少。此刻她那张娇柔的小脸上写满不悦,冷哼道,“她去干什么,去丢人现眼吗?” 孙姨娘及时将屋内婢女屏退,又将门合上,低声责怪了一句,“上次那几十板子还没叫你长记性吗?小心隔墙有耳!” “我不过说实话而已。”沈思婉撇了撇唇,“我不管,反正我才不要跟那个傻子一起去,到时候别家的小姐定会笑话我的。” “要笑话也是笑话她,你怕什么。再说了,这事是老太太定下的,人家长公主府也是冲着老太太的面子才往咱们府上递帖子,不然就你爹这么个四品文官,哪能够得到长公主府?若是那小傻子去不成,你和秋雨斋、明月阁的,一个都去不成。” 秋雨斋是柳姨娘住所,她房里养着沈府大小姐沈如玉和二少爷沈仲明;明月阁是周姨娘住所,房里养着二小姐沈月龄; 孙姨娘住在最大的西院,膝下养着大少爷沈伯勋和三小姐沈思婉。沈府十几年没主母,这最受宠的孙姨娘俨然成了后院的老大,公中的钥匙都由她管着。更何况她膝下养着大少爷,虽然是庶出,但到底占了个长字,反正沈隽膝下并无嫡子,庶不庶出也无所谓。 但对府中的女孩们来说却不一样,若大家都是庶女那也就算了,偏偏府中有那么一位实打实的嫡小姐,就显得分外眨眼。 且说孙姨娘温声细语的宽慰了沈思婉一番,又说此次春日宴会有不少世家子弟出席,沈思婉这才不情不愿道,“行吧,去就去,反正我肯定离她远远的,省得她闹笑话时,连累我一起丢脸。” —— 长公主府的春日宴定在三月初九。 这日一大早,阿措就被慕青和慕蓝两个大丫鬟从被窝里拖到镜子前打扮。 她睡得迷迷糊糊,弓着背任由她们折腾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慕青清脆的一声“好了”,她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四姑娘可真漂亮。” “这模样满京城的闺秀里怕是都挑不出第二个。” 慕青和慕蓝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道,她俩是一对双胞胎,生母是老太太院里的徐嬷嬷。徐嬷嬷年轻时在前朝当过宫女,出宫后一直在沈府当差。或许是她曾经伺候过皇家,所以教养出来的慕青慕蓝也格外能干。 且说镜子中的阿措身段娇小玲珑,上着豆绿色柿蒂纹杭绸褙子,下着一条万字曲水织金连烟石榴裙,乌鸦鸦的黑发梳成个清晰秀雅的飞仙髻,左右戴着两朵缠丝嵌三色宝石珠花,中间插着一枚赤金满池娇分心,白嫩嫩的耳朵上挂着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耳坠,阿措的脑袋晃动着,那对精巧的耳坠也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一身衣裙都是为了这次春日宴特地做的,尤其这条石榴裙,是用祖母的嫁妆布料做的。这极其珍贵的烟霞缎,做法早在十几年前失传,如今祖母手上这两匹,是世间难得。 阿措穿戴一新,高高兴兴的往沈老太太的闻德院去。 另外三位小姐早就由着她们各自的姨娘领到了老太太这,左等右等没见到阿措过来,都有些不乐意。 “她倒是晓得摆嫡女的派头,让我们三位当姐姐等着她一个。”大姑娘沈如玉一身嫩黄色绣兰花长衫,圆圆的脸,模样还算端正。 “唉,真不懂为什么要带上她,生怕外人不知道咱们家有个傻子么。”二姑娘沈月龄拿着帕子轻轻掩着红唇,她长着一双吊梢眼,容貌虽俏丽,面相透着几分刻薄。 沈思婉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团锦琢花衣衫,头上戴着新打的红宝石首饰,整个人气派富贵得很。她早在西院就发了一通牢骚,这会子倒显得话少,只轻抿了口茶水,哼笑道,“她再怎么装扮,也掩盖不了浑身那股子傻气,咱们且瞧好吧。” 二姑娘三姑娘听到这话,也都看好戏的笑了起来。 没多久沈老太太由着李嬷嬷搀扶出来,这刚一坐定,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活泼的喊声,“祖母,祖母——” 屋内三位姑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没规矩的小傻子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去。 只见清晨明净的阳光下,一个娇俏灵动的红裙少女提着裙跑了进来。 她那明艳的裙摆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芒,仿若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仙气。娇美的小脸精心装扮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好看。 尤其是那双眉眼,鲜活又灵动,眸中仿佛盛满了璀璨星河。 这哪里看得出是个傻子?! 屋内一众人都惊住了,空气仿佛也停滞住。 沈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满笑容,她知道自家孙女模样长得好,却不知道穿上这样鲜艳的颜色,能美的这样肆意。 宛若一朵盛夏枝头开的最艳丽的石榴花。 “祖母,我好看吗?” 阿措直接忽视屋子里的其他人,径直走到沈老太太面前转了两圈。 沈老太太笑着点头,夸道,“好看,我家阿措是最好看的。” 得到肯定夸奖的阿措笑的更开心了,脸颊上的小梨涡盛满欢喜。 被忽视的三位姑娘这时也回过神来,看到阿措这般美丽,心底忍不住泛酸。 稍作休整,沈老太太就带着四位姑娘一起出了门。 沈府无当家主母,几位姨娘都不够身份,这种交际应酬的事也只好落在沈老太太身上,好在她如今的身子还健壮,足以应付这些宴会。 总共两辆马车,阿措跟沈老太太一辆,另三位姑娘一辆。 一路上,后面的马车格外的安静,三位姑娘各怀心思。 直到快到长公主府,三姑娘沈思婉才开了口,“没想到她这样打扮一番,倒还有几分姿色。” “她那条石榴裙是什么料子做的,我怎么从没见过。”大姑娘闷闷嘟囔着,“肯定是祖母给的。祖母一向偏心,有什么好东西就给她!我们仨也是她的孙女啊。” 二姑娘惯会阴阳怪气,嗤笑道,“咱们算什么孙女,她是嫡,咱们是庶。再说了,爹爹又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我们跟她半点血脉不沾。倒是阿措,哼,阿措可是她亲侄女生的……好东西当然紧着她。” “好了,就算穿的漂亮又怎样呢?还不是绣花枕头。你瞧她那没规矩的样子,等到了长公主府铁定要闹笑话。”大姑娘掀起车帘,瞥见长公主府那气派的大门,脸上不由得扬起一抹期待的笑来。 【4】 【4】 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姐姐,长公主府修建的格外气派。 穿廊过道,亭台楼阁,丹垣绿树,翳映阴森。草木交错,浓淡杂间,别有情致,一派浓浓的天家华贵气象。 下了马车又换了软轿,沈老太太她们才到了宴会的院内。 偌大的院内此时已来了不少人,沈老太太虽久不在京中,但对各种女眷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再加上她辈分高,大多是旁人主动上前与她打招呼客套,她只管笑着客套便是。 这春日宴上来的除了各家夫人小姐,还有京中的青年才俊、世家公子。 大梁是个年轻的朝代,万象更新,就连民风也格外开放,少男少女们在这种宴会上投壶对诗、作画弹琴,并不拘谨。 沈老太太带着四位姿容各异的姑娘一出现,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许久未见,老夫人你还是这般康健精神。”武安侯夫人笑着跟沈老太太寒暄,视线却是时不时往阿措身上飘去,犹疑片刻道,“其余三位姑娘我先前在别的宴上倒是见过几回,只这位瞧着面生,不知这是?” 沈老太太轻笑着,“这位是我家四姑娘阿措,从小跟我养在姑苏,半年前才回到京中。前不久刚病了一场,所以也没出过门。”说着,她轻轻捏了捏阿措的小手。 阿措这段时间没少跟着李嬷嬷补礼仪,这会子也规规矩矩朝着武安侯夫人福了福身子,“阿措拜见夫人。” 武安侯夫人笑盈盈道,“好孩子莫要多礼。”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惊艳的同时也不由得惊讶,不是说沈家四姑娘是个傻子吗? 可眼下瞧着,非但不傻,还漂亮的过分。 “看来还是江南的风水养人,瞧四姑娘这皮肤嫩的跟水豆腐似的。”武安侯夫人夸道。 阿措听到夸奖,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多谢夫人夸奖,夫人也很漂亮呀,端丽大方像牡丹花。” 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赞美,武安侯夫人也不例外,尤其是阿措夸人的表情格外真诚,真诚到让人无法抗拒。 “四姑娘真会说话,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武安侯夫人笑开了花,心中对这位四姑娘的喜欢又添了好几分。 眼见着武安侯夫人笑的这般开心,其余几位夫人也凑上前来。 阿措并不懂什么交际技巧,她只知道别人夸她的时候,她就同样赞美回去。 她年纪尚小,模样又好,活泼伶俐小嘴又甜,就足够让人喜欢。至于规矩,没有谁天生下来就爱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被冷落的另外三位沈家姑娘看着莫名受欢迎的阿措,脸都黑了。 这些夫人怎么想的? 竟然对个傻子这么热情?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莞香亭。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说了句“那是谁家的娘子,模样长得真好。”,本来在嬉戏的少年郎们听到这话,都下意识的四处寻看。 当看到被长辈们围着的红裙少女时,少年公子们也都怔了怔。 从古至今,看脸是不变的定理。 郎君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少女们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位姿容出众的少女。 一时间,年轻男女心中产生了同一个疑问,她是谁? 当得知她是沈家四姑娘时,人群中像是煮沸了的水一般议论起来。 “沈四姑娘?沈家那个傻姑娘?” “不会吧,长这么漂亮怎么会是个傻子啊?” “就是就是,我看她那样子,好像并不傻啊?你们瞧,不是跟那些夫人聊得挺好的么。” “光看容貌的话,这沈四姑娘比楚大姑娘还要胜出不少啊……” 宴会中最夺目的少女原本该属丞相家的嫡长女楚纤纤,她一直有才女的美称,又生的清新脱俗,所以一直备受欢迎。 如今见众人都去瞧那沈四姑娘,楚纤纤心头划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不显。 眼见着越来越多人拿自己与那沈四姑娘作比较,她眸子沉了几分,稍整情绪,提着步子朝着沈家其他三位姑娘走去。 对于楚纤纤主动搭话,沈思婉她们又惊又喜,平日里她们可是削尖了脑袋想进入楚纤纤的小团体! “那位是你们家的四姑娘?长得可真好。”楚纤纤轻声夸道。 沈思婉立马接话道,伸手指了指脑袋,“这里不灵光,长得再漂亮也不是白搭,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会娶个傻子当媳妇?” 这话一出,一众少女都笑了起来。 楚纤纤倒是没怎么笑,只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道,“你去将她叫来与我们一起玩吧?” 众位夫人互相应酬寒暄起来,阿措听着沈老太太的吩咐,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吃糕点。 没有同龄人主动找她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坐着,瞧着有点可怜。 听到楚纤纤想让阿措一起过来,二姑娘沈月龄冷淡道,“楚大姑娘真是好心,不过我们这位四妹妹半点规矩不懂,还是让她自个待着吧。” 沈思婉也附和道,“是啊,叫她来也是扫兴。” 她们都不愿意去搭理阿措,只想干晾着她。 还是大姑娘沈如玉瞥过楚纤纤的脸,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轻笑道,“四妹妹第一次来这种宴会,咱们当姐姐的理应带着她熟悉熟悉才是。” 说着,她就去找阿措。 阿措本来吃糕点吃得好好的,见到这位不太熟悉的大姐姐过来邀她玩,倒也没拒绝。 沈如玉带着她到了那一群贵女身旁,互相介绍了一番。 阿措只客气的点头算作打招呼,并不多言。 楚纤纤笑着对她道,“早就听闻沈家有个四姑娘,如今瞧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阿措眨了眨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少女,虽然她是笑脸盈盈的,但阿措敏锐的感觉都她并不喜欢自己。 楚纤纤见阿措只盯着自己不说话,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转瞬又道,“头一回见你出来,也不知道你平日里喜欢玩什么,斗草,双陆,围棋,投壶,这些你玩得怎样?” 这些都是啥啥啥?阿措诚实道,“我都没玩过。”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那群贵女们发出一阵窃窃嘲笑声来。 “连这些都不会,是姑苏没有么?” “这些玩乐的她都不会,琴棋书画怕是更不会了吧?喂,沈四姑娘,你不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吧?” 阿措倒是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们爱说就说,自己又不会掉块肉,她只是有点懊恼,早知道这些人这么无聊,她就该坐着吃糕点赏花,不过来了。 眼见着阿措要走,大姑娘沈如玉立刻挽住她,“四妹妹别走呀,不会玩就不会玩,你看着我们玩也是一样的。”说着,她又动了动眉毛,“你瞧,那么多公子哥都在瞧你呢,你要现在走了,岂不是显得你气量小了?” 阿措转头看了一眼莞香亭,看到那些锦衣华服的男子们,面无表情的“噢”了一声,又道,“你松开我。” 沈如玉一怔,尴尬的松开了手。 “大姐姐,她就是个不识抬举的,你一开始就不该叫她过来。”沈思婉冷哼了一句,“丢人现眼。” 阿措看向沈思婉,“怎么哪哪都有你,你不说话会噎死么。” 沈思婉被她这样一呛,脸都涨红了,“沈丹若,你这是什么态度!” 阿措不甩她,抬步就走,可沈思婉被下了面子,哪肯就这样放过她。 “你别走。”她一把揪住阿措的手腕,“我说错了么,你这个不会那个不会,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非得出来丢人。哼,打扮的再漂亮又怎样,就你这样的,准备当一辈子老姑娘吧,哪户好人家会要你?” 阿措缓缓抬头看她,淡淡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嫁不到好人家,我比你丑吗?我身份比你低吗?我若嫁不到好人家,你岂不是比我更差?” “你,你……”沈思婉语塞,她怎么突然变得这样牙尖嘴利。 阿措用力的甩开沈思婉的手,“我要嫁,就要嫁给这世间上最厉害最了不起的男人,总之,定是胜过你的。” “你不要脸,一个姑娘家家张口闭口说起男人来。”沈思婉冷笑道,“还敢大言不惭说要嫁给世间最厉害最了不起的男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蠢样。” 楚纤纤见她们姐妹俩狗咬狗,心中发笑。 眼见着越来越多人往她们这边瞧,她自然乐得当个和事佬。 三言两语安抚住沈思婉的情绪,楚纤纤又假装无意的问了一句,“不知在四姑娘心中,谁家郎君当得上这世间最厉害、最了不起的名号?” 未出阁的姑娘堂而皇之说出中意男子的名字,实在有失闺誉。在场的贵女们也都是人精,一个个竖起耳朵等着听阿措上套。 只见阿措眨巴眼睛想了想,然后很干脆的答道,“天上是玉皇大帝,地府是阎王爷,那人间就是皇帝咯。” 本想看笑话的众人皆是一怔,面上的笑容也都僵住。 这样答,好像没毛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间最厉害的男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不过—— 这沈四姑娘心可真够大的,竟然想嫁给皇帝?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今圣上虽然英武不凡,却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但凡有半点不顺他的意,咔嚓就是刀起头落。 大梁朝建立五年以来,死在这位开国皇帝手下的人,白骨累累,不计其数。或许是他杀孽太重,所以年近二十五岁,至今膝下无一子嗣。为了这事,朝野内外议论纷纷,大都是忧心大梁朝的江山后继无人,一代而亡。 见阿措提到了帝王,贵女们都不敢再继续议论,就连楚纤纤表情也严肃起来,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沈思婉嘟囔了一句“蠢货”,也离得阿措远远的。 总算得到清静的阿措:哇,皇帝真的好厉害啊,一提到他大家都变得安静乖巧起来了! 与此同时,高处的一方凉亭上。 管事嬷嬷将贵女们的话如实禀告了一番。 “那沈四姑娘倒是个有趣的。”美人榻上的雍容女人娇笑了一声,染着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把玩着一串玉琉璃手钏。 “她模样长得好,夺了其他人的风头,难免被针对。”管事嬷嬷淡声道。 “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最是爱俏爱攀比,随她们去吧。”女人又问,“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沈四姑娘长得是多漂亮,就连丞相家那位才女都坐不住了。” 管事嬷嬷伸着脖子朝下看了看,“殿下您看,那四姑娘正坐那吃果子呢。” 锦华长公主朝下盈盈看去,当看到廊下乖巧坐着的小姑娘,凤眸不由得一亮,“的确不错。” 沉吟片刻,她将手中那串玉琉璃手钏递给管事嬷嬷,“沈四姑娘眼光好,这个就赏给她吧。” “是。”管事嬷嬷一怔,虽不明白长公主这话的意思,也不免感叹这沈四姑娘运气真好,竟得了长公主的赏赐。 长公主慵懒的躺回去,没多久,一个面容冷酷的黑衣侍卫快步凑上前来,俯身低语几句。 长公主登得坐直了身子,讶然道,“他怎么来了?” 【5】 【5】 阿措骤然得了长公主的赏赐,还有点懵逼。 沈老太太则是受宠若惊,笑眯眯的打量着小孙女,怎么看怎么欢喜。 这回带她出来真没错,不但得了长公主的赏赐,刚才还有好几家夫人上前打听她的婚事。 阿措也不在意旁人投来的羡慕嫉妒恨目光,只觉得这串晶莹剔透的珠子真好看,当即戴在了手上,爱不释手。 “好了,回去再慢慢瞧,这会子该要入席了,咱们去那边坐。”沈老太太笑道。 “祖母,我想去方便下。”阿措不好意思笑了下,“公主府的乌梅汁味道太好了,我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 “你这贪嘴的。”沈老太太笑着嗔怪了一句,转身找了个丫鬟,让她领着阿措去。 公主府很大,回廊曲折,阿措老老实实跟在丫鬟身后。 等解决生理问题出来后,那丫鬟却是不见了。 阿措凭着记忆寻着路回去,走过两扇垂花门,越走越不对劲。 正在她四处张望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处院落上直冒紫光,那氤氲浓郁的灵气,让阿措怔住:公主府竟然有一个灵气宝地! 妖精对灵气的渴望,驱使着她的脚步。 越是靠近那个院落,阿措的小心脏越是激动,要是能在这样的宝地修炼,自己的修为肯定能大大提升的。 院门是半掩着的,门口没有下人,阿措探着小脑袋望了望,“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 “没有人吗?那我就进去咯?我真的进去咯……” 阿措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按不住好奇心,推门走了进去。 当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她整个人震住了。 一张圆桌,一条矮凳,一大坛子酒,还有一个紫色锦袍的男人。 那男人一头乌黑长发凌乱的披散着,遮住他大半的容颜,但依稀能看到他深邃的面部轮廓,苍白阴冷的皮肤。他左手拿着一方帕子,另一只手按着一把长刀—— 那刀刃上还沾着鲜红的血。 阿措:妈耶,这哪里是灵气宝地,这是妖邪作祟啊! 她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转身就要开溜。 可还没等她走两步,一道凌厉的冷风刮过。 下一秒,那把带血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阿措:! 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你是谁?”男人的语调又低又冷。 “我、我、我来这里做客,一不小心迷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也没看见,这位好汉求你放过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阿措吓得嗓音都在颤抖。 “转过身来。”男人道。 “……”阿措一动不敢动。 “你聋了?” 阿措咬咬唇,声音细的跟蚊子叫,“刀架在脖子上,我不敢动。” 男人瞥见她小小的下颌都在抖,恍然哼笑一声,收了刀。 见刀收了,阿措才乖乖转身。 她大眼睛里泛着泪光,抬头看到男人的脸庞时,整个人都怔住,连害怕都忘记了。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一头乌黑的发随意披散着,紫袍也有点乱,但那张脸庞却是好看的不像话。 两道浓眉似剑般凌厉,很深的双眼皮,让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显得越发立体。他的眼珠是宝石般的灰绿色,睫毛纤长浓密,左眼眼尾还有颗淡淡的小痣,这极其端正的眉眼,透着一股亦正亦邪的冷戾。 他的眼神是冷的,表情是冷的,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阿措震惊于他的美貌,也害怕他身上那股可怕的煞气。 元珣看着她睫毛上的泪珠,长眸微眯,“胆子倒是很大,敢这样盯着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阿措脖子一缩,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碎碎念道,“我不看,我不看了。” 长得好看又怎样,这么凶! 见男人不说话,阿措从指缝里往外看,怯生生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元珣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薄唇抿着。 不说话就是默认吧?阿措这样想着,悄悄挪着步子。 忽的,元珣叫住了她,“等等。” 阿措小心脏咯噔一下,小脸苍白的回过头,“你,你还有事吗?” 元珣上前半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措心都吊起来了,他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这位英雄好汉,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闭嘴。” “……”阿措噎住。 “这手串哪来的?”元珣问,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 白白嫩嫩的一截胳膊,像是刚洗净的莲藕。 那玉琉璃手串泛着华丽的光彩,将她的手腕衬的越发纤细白皙。 “这是长公主赏给我的。”阿措见他沉着脸,以为他不高兴,红着眼睛道,“你要吗?你要的话我送给你。” 元珣见她这一副又怕又惊的委屈模样,不禁拧起眉头,“我又没打算抢你东西,你哭什么。” 阿措,“……” 你不抢我东西,你倒是放开我啊。 元珣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就好像他欺负她一样,不由得沉着脸道,“不准哭!” 阿措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把眼泪憋回去,“那你松开我,好不好?”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 元珣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当看到她手腕上握出一道红痕时,眉头皱成了个浅浅的川字。 就那么握一下就红了?娇气! “你是谁家的女儿?”他语气生硬的问。 阿措一惊,要说实话吗?是不是在公主府不好杀人灭口,他打算问清身份后,以后登门干掉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张巴掌大小脸也憋得通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交谈声。 阿措眼前一亮,抬眼觑见面前的男人也分神了,索性把心一横,撒开脚丫子就往院外狂奔。 等元珣回过神来,就见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溜烟的跑了,只瞧见那红色石榴裙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起一道道柔美的弧度,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起来娇气,跑起来倒挺快。 元珣轻哼一声,提着刀走回了院子里。 —— 阿措好不容易回到了宴会厅。 沈老太太见她去了那么久,又见她小脸煞白的,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祖母,我没事。”阿措其实很想说她在后院看到了一个杀人犯,但一想起那男人冷戾的眼神,还是选择隐瞒下来。若是就这样告诉了祖母,祖母肯定会担心的。 “若是不舒服,就与祖母说。”沈老太太捏了捏她的手,带她入座。 没过多久,锦华长公主也入席了。 她穿着一身华美的鹅黄色长裙,发髻高耸,珠钗璀丽,一张雍容妩媚的脸庞上画着最时兴的妆容,举手投足间皆是尊贵气质。 阿措听慕青慕蓝说过这位锦华长公主的故事,这是位很了不起的女人。 锦华长公主元瑾瑜,如今正二十八岁,是当今圣上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同时,她也是前朝的贵妃,本朝的大功臣—— 当今圣上能推翻旧朝,建立起如今的大梁朝,离不开他姐姐的内应。民间传说,前朝皇帝就是死于锦华长公主递上的一杯毒酒,就连传国玉玺,也是长公主亲手交到当今圣上手中的。 不论从血缘来看,亦或是功绩来看,长公主当之无愧是大梁朝最尊贵的女人。 这会子长公主出席,在场人纷纷起身,恭敬行礼,“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略一抬手,温和道,“各位不必多礼,都入座吧。” 见长公主入座后,众人这才入座。 前头有那么多公侯伯爵家的女眷坐着,沈家一行的位置不算前也不算后,刚好居中。 长公主跟前排的几位夫人闲聊着,后排的人虽听不清楚,却也边吃边伸着脖子想要听上一耳朵。 阿措不管那些,她只觉得肚子饿,看着面前一道道精致诱人的食物,拿着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她这边吃的开心,坐她对面的沈思婉小声嘟囔着,“吃吃吃,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似的,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沈家不给你饭吃。” “三妹妹可别这样说,毕竟她除了吃,还会什么呢。”沈如玉和沈月龄也都讥笑道,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往阿措腕上那条手串看去,真是好漂亮,可偏偏戴在了这个傻子身上,暴殄天物! 一顿席面吃完,宴会也到差不多到了尾声。 回去的马车上,酒足饭饱的阿措靠在沈老太太的肩膀上呼呼大睡。 沈老太太看着小孙女熟睡的模样,眸中满是慈爱,心底也慢慢盘算着定亲的事,今日倒是了解到好几家条件不错的子弟。 阿措睡得迷迷糊糊,先是梦到香喷喷的大鸡腿,等她张嘴想要去啃的时候,那鸡腿突然变成一把冷光闪闪的大刀。 她一个哆嗦,抬眼便是男人苍白深邃的脸庞。 他冷冷的看着她,下一秒,又抛了个血淋淋的人头过来。 阿措:! 猛地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身旁是祖母担忧的脸,“做噩梦了?” 阿措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手轻轻的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是个梦而已。 不过那个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这样可怕的男人怎么会有那么浓郁的灵气呢? 难道是害人性命提高修为的妖魔? 阿措不敢再想下去,只知道自己当前法力为零,下次见到那种大佬必须躲着走。 【6】 【6】 长公主府。 长公主看着换了一身洁净衣袍的元珣,又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佩刀,叹了口气,“今天头疾又犯了?” 元珣面对长公主时,身上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淡声道,“嗯。” 这些年元珣一直为头疾所困,一发病就格外暴躁,请了无数名医来瞧,依旧没法根治。眼看着阿弟的性情越发暴虐冷清,长公主真是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她端起茶喝了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最近朝堂上提议选秀的折子越来越多了?” 元珣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你怎么想?”长公主看向他。 “懒得想。” “……” 长公主稍稍挺直了腰背,面容也肃然起来,“阿珣,你已经二十五了。其他男子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你倒好,膝下至今没个子嗣!若你百年之后,大梁的江山何人来坐?” “阿姐你找个驸马生个孩子吧,日后便让阿姐你的孩子坐皇位。” “胡说。”长公主不客气扫了他一眼,又道,“今日赏花宴上倒是来了不少世家贵女,一个个如花似玉,你真该来看看,没准就有中意的。” 元珣哼笑道,“我要真去了,她们怕是躲都躲不及。” 他想起自己后宫的那些女人,一个个见着他就跟猫见老鼠似的,生怕他头疾发作,一个不小心就把她们给砍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也乐的清静。 “她们怕你,还不是你成日里板着个脸。”长公主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又兴致勃勃道,“我今日瞧着有个不错,模样好,眼光好,她说你是世间最了不起的男子,还说要嫁给你呢。” 想起宴会上沈四姑娘老老实实吃东西的样子,长公主眸中泛着一丝期许,寻常女子都害怕阿珣,没准这个有些呆的沈四姑娘不怕。 没有心机的漂亮小姑娘,还一心想嫁给自家弟弟。 长公主越想越觉得合适,当即就对元珣道,“你觉得怎么样?” 元珣轻抿了口茶,“想嫁给我?不是胆大心黑,就是脑子不好使。” 长公主,“……” 倒还真被他说中了。 不过她打听过了,这沈四姑娘是小时候发高烧才把脑子烧坏的,不是天生痴傻,并不会影响到下一代的智商。 长公主耐心的劝着,元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子里却不知不觉想起那个误入院子的娇气小姑娘。 她说她是来长公主府做客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平日里他看到那些娇气胆小的女人就觉得烦闷,可不知道今儿个怎么回事,瞧着她那委屈可怜的小模样,他莫名觉得有些趣味,甚至想伸手揉一揉她的脸…… 想到这里,元珣摩挲着杯壁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嗯。” “啊?”长公主一怔。 元珣薄薄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一字一顿道,“我同意选秀。” —— 皇帝要选秀了。 消息一出,整个大梁朝的适龄姑娘都慌了。 “听说陛下一有不顺心就拔刀砍人,有一回一位舞姬挑错了一个拍子,陛下就把她的双脚砍下来了!”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几年前有个小宫女故意蓄意勾引陛下,陛下勃然大怒,直接让人把那宫女车裂了。啧啧,真是狠心呐。” “宫女爬床被罚倒也说得通,我还听说有嫔妃到陛下面前示好,却被陛下一脚踢进了河里,差点淹死咧。” “说来也奇怪,陛下登基这些年,后宫佳丽无数,怎么就没一个怀上过?难道陛下他那方面不太行……” 诸如此类的事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到了各位深闺小姐的耳朵里。 一时间,闺阁女子愁眉不展,哭声不断。 眼见选秀还有一个月开始,各家各户都抓紧时间给自家女儿找婆家定亲,平日里那些繁文缛节在这特殊时期也都能省就省。 沈府自然也急了,毕竟家里有四位适龄的姑娘! 府中无主母,三位姨娘除了求沈隽,就只能跑老太太的院子哭,毕竟沈老太太资历老、人脉广,若是她出手牵桥搭线,一准能成。 沈老太太也不吝啬,到底是自家孙女,能帮就帮。 短短一个月内,接连说成了大姑娘沈如玉和二姑娘沈月龄的婚事,一户是从三品御史中丞家庶长子,一户是正四品国子祭酒家的嫡幼子。 柳姨娘和周姨娘出身不高,知晓自家女儿能找到这样的人家已经托了老太太的福,自然心满意足,对沈老太太感恩戴德。 可这孙姨娘却是个眼界高的,她与沈隽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又生养了长子,虽顶着个贵妾的名分,心里却早将自己当做主母来看。 见沈老太太只寻了户从三品武将给沈思婉,心中很是不满,只觉得委屈了自家女儿。 夜里在沈隽怀中撒娇卖嗲,埋怨道,“咱们家思婉既有貌又有才,就是配伯爵府的小伯爷也是配得的,老太太只给她说了徐家的亲事,还非得说那人家好。一门武将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晓得疼人!” 沈隽最近也为几个女儿的婚事烦心,如今见孙姨娘一哭,更是心烦,“徐家挺好的,我虽是文官,与徐将军家来往不多,却也知道他家风严谨,家中的三个儿子也都忠厚老实……” “忠厚老实又怎样,西边戎狄虎视眈眈,日后免不了跟咱们大梁有一场血战。到时候起了战火,徐家父子免不了要上战场。古来征战几人回?”说到这里,孙姨娘呜咽起来,“若是咱们思婉年纪轻轻守了寡,那我这当娘的也不活了。” “你别胡思乱想。” “我哪里胡思乱想了,老太太手上明明有好人选,就是不肯帮我们思婉。她是想留着这些好人家,给四姑娘挑呢。” 沈隽拧起眉头,沉吟片刻道,“行吧,我明日跟母亲再说说。” 见沈隽答应,孙姨娘这才消停,起身吹灭了灯,相拥睡下。 —— 翌日。 阿措打了一兜子的桑葚,高高兴兴的跑到闻德院献宝。 才走到偏厅,就听到沈老太太和沈隽争吵的声音。 “从三品都瞧不上,她还想配怎样的人家?若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你们俩自个想办法去,莫来寻我的麻烦。她要真是个有本事的,就进宫搏个前程,当个贵妃回来!” “母亲,儿子这不是跟你商量吗?你消消气。” “我今儿个也跟你说句实话。她母女差点害了我的阿措,我本就不乐意帮她们。不过想着到底是沈家姑娘,能帮就帮了。哼,她倒好,跑你面前哭一通,倒数落起我的不是了。” “是,是,母亲,儿子知道你一向心慈宽厚,莫要同她一般计较。” 阿措站在门外直皱眉,孙氏那对母女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没过多久,沈隽就灰溜溜的出来了,嘴里还不大乐意的嘟囔着什么。 他显然没想到阿措就站在门口,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没好气道,“怎么站在门口不声不响!” “爹爹。”阿措笑眯眯的将兜里紫红色的桑葚往他面前送了送,“要不要吃桑葚?我刚刚摘下来的,可好吃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这一副乖巧的笑模样,沈隽也发作不起来,淡淡说了句“你留着自个吃吧”,就甩袖离开了。 阿措转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 她的听力很好,所以也听清楚了沈隽出门嘟囔的那句“老虔婆”。 这个词,后院那些仆妇吵架的时阿措听到过。 丫鬟慕青说这是很难听的骂人的话,脏得很,还叫她不要学。 “祖母——” “阿措来了。”沈老太太本来还气不顺,见到活泼可爱的小孙女,脸色稍微好些,“这是从哪里摘了这么多桑果子。” “我让慕青慕蓝带我到后院摘的,祖母你尝尝,可甜啦。”阿措拿起一个递到沈老太太嘴边。 沈老太太笑呵呵吃了,点头赞道,“嗯,真甜,阿措喂的更甜!” 阿措随口问起沈隽上门的事情,沈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你祖父走了后,祖母就剩下你一个了。你那爹爹被孙氏迷了心窍,幸好我还康健着,否则那女人不知道要怎么害你。你放心,祖母会选一户好人家,好好地把你嫁过去……” 阿措虽然已经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但京中都知她脑子不太好,到时候跟采选的官员解释一声,便可剔除在外,所以选不选秀对她影响不大。 “祖母,我长大了,我可以护着你的!” “好孩子,只要你好好地,祖母就心满意足了。”沈老太太慈爱道。 祖孙俩腻歪了一会儿,阿措就回自个院子了。 “慕青,我必须得嫁人吗?”阿措问。 慕青奉茶的动作一顿,颔首道,“女子自然是要嫁人的啊。” “如果我嫁人的话,我可以带祖母一起去吗?” “那可不行,老太太是咱们沈府的老太君,自然是要留在府里的。” “那如果我不在府里了,祖母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阿措闷闷不乐道。 慕青虽不知道自家四姑娘今日怎么这么多问题,但见她一心为老太太考虑,也挺感动的,“姑娘放心,老太太是老爷的嫡母,有老爷这个一家之主护着,府中无人敢欺负老太太的。” 阿措撇了撇唇,心道:她担心的就是这个一家之主欺负祖母。 祖母并不是沈隽的亲生母亲,沈隽待她能有多孝顺?! 可自己要是真嫁人了,怎么才能护住祖母呢? 阿措为难的往摇椅上一靠,两条柳眉皱得紧紧地。 静默了许久,她抬眼看向慕青,“慕青,你娘可跟你讲过皇宫里的事,你与我讲讲吧?” 【7】 【7】 四月底,选秀正式开始。 三姑娘拖拖拉拉硬是没找到合适对象,急得不得了。母女俩天天哭,哭得沈府上下都一片愁云惨淡。 这个时候,阿措站出来,把沈思婉推进了湖里。 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沈思婉,孙姨娘哭着要找阿措拼命,“你这害人精,小小年纪这般恶毒!若是婉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孙姨娘这样闹,院里的婆子丫鬟私下笑话着:冬日四姑娘被她女儿推下去时,她倒知道说三姑娘年纪小、是无心之过,现如今四姑娘推了她女儿,她倒口口声声要找四姑娘拼命。 合着四姑娘的命不是命,比她女儿的命贱些? 阿措跪在沈隽面前时,背挺得直直的,巴掌脸上透着纯真与坦然。 “沈丹若,你可知错!”沈隽直喊了她的大名,可见心中怒气旺盛。 阿措面不改色道,“爹爹,我没错。” “还敢嘴硬!丫鬟婆子们亲眼看到你把婉儿推下去的,你还狡辩?”沈隽一脸痛心,“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那是帮三姐姐。”阿措答道。 “你差点害她丢了命,你这叫帮她?!” “是呀。”阿措一脸单纯的说,“三姐姐抱怨着不想入宫,我听说选秀前生病就可以不选秀了,我就帮了她一把。现在三姐姐这个样子,不就不用去选秀了吗?” 沈隽和哭哭啼啼的孙姨娘皆是一怔,好像有点道理? 沈隽本来还想责怪阿措的做法不好,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儿脑子是有点傻的,或许傻子的脑袋只能想出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 至少,本心是好的。 这么一来,沈隽也怪不到阿措,毕竟她是好心办坏事了,只罚她抄书十遍。 孙姨娘对这个惩处很是不满意,但也不好违逆沈隽的意思,只好将这仇暂且记着。 就在众人以为沈府姑娘逃过这次选秀危机的时候,礼部却说选秀名单早早就递到了宫里,长公主还特地提到了沈家。 沈思婉心态崩了,本以为掉进了湖里就能躲过,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得入宫! 她当即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孙姨娘拉着她一起跪倒在沈隽面前卖惨,“反正礼部只报了沈家女儿,并未说是哪个。四姑娘脑子不好使,婚嫁不容易,倒不如替婉儿入宫里,既能保住婉儿终身,又能解决四姑娘嫁娶问题,还能不违逆圣意。” 沈隽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个三全其美的法子。 小女儿虽傻,但胜在乖巧听话,入宫后让丫鬟好生看着,只要不往皇帝面前跑,就能平安无忧一辈子。 他很快就去找沈老太太商量,沈老太太气的直接拿杯子砸他,“滚,给我滚出去!你还有没有点良心,竟把主意打到阿措身上了!思婉是你的女儿,阿措就不是了?凭什么要牺牲我的阿措,去换她的幸福?阿措的婚事不劳你操心,我会给她寻个好人家的!” 沈隽被当众驳了面子,一阵红一阵白的跟沈老太太争辩起来。 最后更是撂下一句“现在我是沈家的家主,阿措是我女儿,她的婚事我说的算”,把沈老太太气的两眼发晕。 阿措急急忙忙赶来,忙上前去替她顺气。 眼见沈隽站在原地摆一家之主的谱,阿措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之所以把沈思婉推入湖里,一来是想让她也尝尝当初四姑娘遭过的罪。二来,也是为了能有个理由入宫选秀。 本来沈隽不开口,她也会主动提出入宫的,但没想到沈隽竟然跑来逼迫祖母,还把祖母气成这样!可见他心里对祖母毫无半点尊敬! 看来自己选择入宫搏个前程是对的,嫁到普通人家,压根就护不住祖母! 深深吸了口气,等阿措再抬眼,脸上已然换了一副慌张无措的可怜神色,“爹爹,你别跟祖母吵了,我愿意入宫。” —— 阿措要进宫选秀了。 沈老太太拉着她哭了好久,一会儿骂沈隽没良心,一会儿自责她老婆子没用护不住孙女,一会儿又搂着阿措直喊可怜。 阿措怕祖母哭坏眼睛,在她面前认认真真保证了许久,“祖母,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孙姨娘母女得知阿措要进宫,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幸灾乐祸起来,这小傻子要是真入了宫,也算除了颗眼中钉。 选秀定在五月初八,黄道吉日。 跟阿措一起入宫的女子,有愁眉不展的,有跃跃欲试的,有面无表情的,但大多都是哭哭啼啼不想被选上的。 阿措容貌出众,又安静乖巧,很是顺利的进入了殿选。 殿选这日,皇帝头疾发作没来,主持殿选的是锦华长公主和昭妃娘娘。 沈老太太平日里乐意把阿措打扮的漂漂亮亮,今日却是将她打扮的很朴素,她心里存着侥幸,希望阿措能落选—— 但漂亮的人,就算披个麻袋也漂亮。 锦华长公主一眼就认出人群中那个乖乖的小姑娘,笑眯眯的吩咐着太监道,“留牌子,赐香囊。” 昭妃瞥见长公主那副满意的模样,轻声问道,“姐姐很喜欢这位沈四姑娘?” 长公主应了一声,又道,“模样瞧着讨喜。” 昭妃也不免多看了阿措一眼,眼波微动,淡淡道,“的确长得漂亮,就是年纪小了些,才刚满十四,这沈家未免太急了些。” 长公主笑而不语,示意太监传唤下一批进来,继续挑选。 —— 阿措就这样被定下了。 出宫的路上,她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这就是选秀么?没什么意思。 等马车行至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两旁商贩的叫卖吆喝一声声传来—— “冰儿镇的雪花酪,让你喝来你就喝,熟水白糖桂花多!” “蒸而又炸呀,油儿又白搭。面的包儿来,西葫芦的馅儿啊,蒸而又炸。” “葫芦儿——冰塔儿——酸酸甜甜喲,两文一串喲……”[1] 这还是阿措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烟火的热闹,忍不住好奇的掀起一角帘子来,打量着这外面的世界。 “那个红红的一串串的,是什么啊?”她扭头问着慕青。 “那个是冰糖葫芦,小零嘴。”慕青答道,见自家姑娘大大的眼睛满是渴望的样子,语气柔了些,“姑娘想吃?” 阿措用力的点点头,“想!” 四姑娘还真是小孩儿心性,慕青笑了下,“那姑娘你在车里坐着,奴婢下去给你买。” 阿措无比乖巧的坐着,耐着性子等了一等,慕青却好一会儿还没上来。 她有点担心的掀开帘子,只见那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贩旁除了慕青以外,还站着另外两个人,瞧那背影,好像是位郎君带着个小厮。 阿措正望着那边,忽见那白衣郎君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阿措怔了怔。 只见那男人身着月白色锦袍,头戴玉冠,五官端正清秀,周身透着一种儒雅温和的气息。 模样长得挺俊朗的,看那穿着打扮,应该也是有权有势的人家。 阿措很快就挪开眼,放下了帘子,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蓦得想起之前在长公主院子里遇到的那个杀人魔…… 嗯,如果单就长相来说,那个杀人魔算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 她心里比较着,慕青很快就拿了好几串糖葫芦回来。 “哇,慕青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呀。”阿措眼睛都亮了,这红红的山楂上裹上一层色泽透亮的糖浆,瞧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这个都是刚才那位郎君送的。”慕青一张清丽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奴婢去买的时候,那郎君已经包下了全部的糖葫芦。好在那郎君是个通情达理的,听说姑娘你从未吃过,就送了这些。那位郎君可真好,模样长得周正,心底也好……” 慕青那边春心萌动着,阿措这边早就抓起一根糖葫芦吃了起来。 好吃! 马车继续往前驶去,等差不多到沈府了,慕青掀着帘子往外瞧,忽的惊呼一声,“呀,老爷老太太他们都在门口候着呢。” 阿措一听,赶紧将糖葫芦都藏好,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巴。 等马车停下,阿措由着丫鬟扶下,刚一站定,就见沈隽带着一家老小齐齐行礼,“臣沈隽携家眷拜见小主。” 阿措一怔,见沈老太太也要下拜,赶忙上前扶住她,“祖母,你快起来。”又扭头看向其他人,想了想道,“你们也快起来呀,我扶不过来这么多人。” 沈老太太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哽噎解释道,“阿措,现在你是陛下定下的妃嫔,你是主子,我们都是臣,所以我们要给你行礼,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阿措暗暗叹口气,这人间的规矩咋这么多。 “好了,都进屋去吧。”沈老太太沉声发话,众人这才一并进屋。 席面早已备好,沈家人也到的各位整齐。阿措坐在上座,沈老太太和沈隽两人坐在一旁。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冷清最尴尬的一顿送别宴,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痛哭不舍,没有依依惜别,没有谆谆叮嘱……只有阿措的埋头苦吃,她仿佛压根没意识到入宫当妃嫔是怎么一回事…… 阿措吃饱喝足后就回屋去了,主角都走了,其他人没一会儿也都散了。 沈隽今夜哪个姨娘的屋里都没去,而是去了发妻陈氏的旧院坐了会儿。 听闻此消息的孙姨娘不由得皱了起眉,不悦的嘀咕着,“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大少爷沈伯勋安慰道,“爹应该是把这消息跟陈氏说一声,怎么说四妹妹中选也是件大事。” “就她那样的,进了宫又能怎样,难不成还指望她能搏得圣宠?”沈思婉不屑道。 “思婉,你别这么刻薄。”沈伯勋板着脸教训道。 “本来就是嘛,她刚才那副没心没肺的傻样你又不是没瞧见。” 沈思婉美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心想着,后宫是什么地方,像阿措这样的,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要她一死,沈府就没了嫡女,也就不存在什么嫡庶之分了。 想到这里,沈思婉心情一下子轻快不少。 这一晚,阿措抱着枕头跑去了闻德院睡。 暗黄色的幔帐里,沈老太太眸子含泪的盯着自家小孙女,“怎么就入选了呢,祖母还想多留你两年……” “祖母,你别伤心。”阿措盘腿坐在,握住了沈老太太的两只手,一本正经道,“孙女听慕青慕蓝说了很多皇宫的事,孙女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她越是这样懂事,越是让沈老太太心疼,搂着阿措直喊着心肝肉儿,“都怪我,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将你留在姑苏,打死也不来这虎狼窝里!孙氏母女那起子恶毒心肠,你爹被猪油蒙了心看不出来,我却是看得透透的。当初你母亲好端端的如何早产,你好端端的怎会连夜高烧来不及救治,这一桩桩一件件,祖母心里是有数的!都怪祖母无用……护不住你母亲,也没护好你……” 阿措愣了愣,“祖母,我娘她……” 沈老太太轻轻点了点头,老泪纵横道,“当初若不是孙氏顶撞你母亲,你母亲也不会气急攻心,破水早产。至于照顾你的那两个杀千刀奴婢,她们暗中收了孙氏的银钱,刻意薄待你,明知道你病了却不上报,直拖到你不省人事了,生怕出了人命,这才请来大夫。” 听到沈老太太说到往事,阿措只觉得心头一阵冰冷。 没想到那孙姨娘花容月貌的皮相下藏着这么多龌龊心思。 “你爹爹的心偏的没边,祖母也不指望他什么了。”沈老太太拍着阿措的手,“祖母不盼你争得什么富贵恩宠,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阿措,你记住,等进了宫就乖乖的守规矩……祖母已经跟慕青慕蓝说过了,她们俩都愿意陪你一同入宫,有她们姐俩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不少……” 沈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叮嘱着,阿措认真听着,心中却有另外一番打算。 她既然选择了入宫,就不是进去混日子的。 祖母为她步步谋划,想要保她一世安稳。乌鸦反哺,她也得自立起来,反过来保护祖母。 后宫虽然凶险,但人间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 就像今天,自己才刚入选,整个沈府的人对自己的态度都不一样了;若是自己当上了宠妃,有了权势,以后沈府还有谁敢欺负祖母?! 思及此处,阿措的眸子坚定了几分。 【8】 【8】 次日上午,就有宫里的太监来到沈府宣读旨意—— “启新五年四月二十八日,奉旨:太常少卿沈隽十四岁女沈丹若,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著封为从六品美人,于五月十日进内。钦此。” 沈府众人一齐接旨,沈隽很有眼力见的招待宣旨太监喝了茶,塞了礼。 又有一位气质出众的教引姑姑出来拜见阿措,“奴婢安秀,参见沈美人,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将由奴婢教导美人宫里的规矩。” 阿措看着这位和气的姑姑,笑着打了个招呼,“那就麻烦安秀姑姑了。” 她虽然讨厌这些繁琐的宫廷规矩,但见安秀姑姑教的认真,也不敢有所怠慢,老老实实的学。 日子就在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瞬就到了入宫的日子。 离去的前一晚,沈老太太老眼含泪的从梳妆台最里的抽屉里拿出个紫檀木雕花盒子来。 盒子里放着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绿莹莹的漂亮极了。 “这是我出嫁时,你曾祖母给我戴上的。后来你母亲嫁进来,我送给了她。可她没戴多久就撒手去了,这镯子一直留到现在。我本是打算等你出嫁时,再给你戴上的……”沈老太太哽了一下,“明日你就入宫了,虽没有凤冠霞帔,但也算嫁了,这镯子你戴上,入了宫以后,一切都好好的。” 说着,她将那镯子戴到阿措的手腕上。 阿措的皮肤本就雪白细嫩,如今戴上这样透亮明净的翡翠镯子,肌肤越发欺霜赛雪。 “我家阿措是个美人儿,戴什么都好看。” 沈老太太笑着夸道,眼角沁出不舍的泪来。 翌日一早,阿措就出府入宫了。 沈老太太没有出来相送,说是身体不适,其实是担心控制不住情绪,徒增伤悲。 沈隽带领沈府老小拜别,阿措也得走个表面流程,跟家人一一话别。 她跟沈府其他人没什么好说的,只不咸不淡的应付两句。 等走到沈思婉面前,沈思婉笑容盈盈道,“这段日子四妹妹在府中可真是威风,不过宫里跟咱们府上可不一样,府上有祖母护着你,宫里可没人惯着你。四妹妹你得放聪明点,别糊里糊涂把小命给丢咯。” 阿措听着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淡淡道,“我这还没入宫呢,三姐姐就惦记着我这条命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重的,毕竟三姐姐给我跪下请安的姿态还是蛮好看的,我还没看够呢。” 沈思婉眸子一暗,冷冷道,“就凭你?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 “我之前说过我要嫁给天底下最厉害最了不起的男人,这不是做到了么?” “嫁了又怎样,后宫女人那么多,能入陛下眼的有几个?你有本事就当宠妃,再给皇帝生个皇子啊。”沈思婉嘲讽道。 当宠妃,生皇子? 阿措挑眉,“这有什么难的。” 她可是石榴精啊,石榴的种族天赋就是生孩子! 甭说生一个了,她要是乐意,生七八个都是小意思。 沈思婉将阿措得瑟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狠狠一抽,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傻子,她知道当宠妃、生皇子是什么意思么?还敢大言不惭。 这时,沈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走了过来,“四姑娘。” 阿措见到李嬷嬷,态度柔和了起来,“李嬷嬷,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让我来替她送送你。”李嬷嬷道。 “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再在祖母膝下尽孝,还请嬷嬷好好照顾着祖母。” 阿措说着,视线扫过沈隽和孙姨娘,停顿片刻,凑到李嬷嬷耳畔低声道,“李嬷嬷,如果有人欺负我祖母,你就跟那人说,若是我祖母有任何不测,我定会在宫里闹上一番,让整个沈府一同遭罪。若想沈府平平安安,就好好照顾我祖母,我也会安安分分不闹事端。” 李嬷嬷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娇滴滴的四姑娘,这是四姑娘说出来的话? “李嬷嬷,拜托了。”阿措眸光坚定的看向李嬷嬷,眉眼间是通透的灵气。 “是,老奴定会照顾好老太太的。”李嬷嬷郑重答应下来。 谁说四姑娘傻了,四姑娘是大智若愚!看来上次落水,四姑娘真是因祸得福了! 吉时一到,阿措就由着慕青慕蓝一起搀扶着上了轿子。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在礼乐的声响中,华丽的马车缓缓向着皇城驶去。 阿措端坐在马车里,听着安秀姑姑讲起宫内的情况。 “陛下之前虽未曾选秀,但后宫还是有不少妃嫔的。除了刚登基那会儿不少大臣送了女儿入宫侍奉,其余大都是这些年各地陆陆续续进献的美人。但陛下一心都在政务,鲜少驾临后宫……所以至今尚未有子息。” 安秀姑姑说到这里顿了顿,下意识的看了眼阿措,见她面色淡然并无变化,这才继续说下去,“陛下尚未立后,如今宫中大小事务都由昭妃娘娘打理,她也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再往下便是些婕妤昭仪之类的,等小主你入宫后,慢慢也会认识的……” 阿措静静的听着,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吹奏的乐声也停了下来。 安秀姑姑蹙眉,沉声道,“怎么了?” 外头的宫人回报道,“楚容华的仪仗跟咱们的仪仗堵上了。” “楚容华?她不是早该入宫了么,这么会在这堵着。”安秀姑姑板着脸。 “还请沈美人和姑姑稍等,奴才前去打探打探。”外头宫人说道。 没过多久,马车外头就响起一个声音,“安秀姑姑,楚容华那边的德容姑姑说,楚容华跟家人分别时耽搁了些时辰,所以晚了一步。她让咱们的仪仗让一让,让楚容华的仪仗先入宫。” 安秀姑姑一怔,眉头拧起来,“她们耽误了时辰,反倒让我们给她们让道,这算什么道理?” 外头的宫人似是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那德容姑姑说了,她们主子是容华,位份比沈美人高出一大截,就是不让也得让。” 安秀姑姑面容沉沉,刚想叱驳,就听得阿措轻声道,“姑姑,让她们先过去吧。” “沈美人,这……要是耽搁了吉时,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没准影响你今后的前程……”安秀姑姑柔声道,这十几日相处下来,她对这位乖巧懂事的沈美人很是喜欢,如今见那楚容华摆明刻意要压她一头,安秀姑姑替她不忿。 “前程什么的,也不是由时辰来决定的,更主要是靠自己的本事,姑姑你说对么?”阿措甜甜的笑了一下,声音柔柔的,“就让一让她们吧,算不得什么大事。” 见她想的通透,安秀姑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对外面宫人道,“让她们过吧。” 仪仗本来都进了皇城一半,这会儿纷纷往后退,让后面的仪仗过去。 阿措将车帘掀开,看着那缓缓错过去的马车,正巧那头也掀开了车帘,露出楚纤纤那张娇美的脸庞。 四目相对,楚纤纤朝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 楚容华就是楚纤纤? 阿措一怔,见马车驶过去,这才放下车帘。 “这楚家姑娘是此次入选秀女中位份最高的一个。”安秀姑姑安慰道,“美人你也别往心里去,她那是仗着家世好才得了个高位分,你现在位份虽不如她,但你的容貌是这批秀女中最为出众的,若能得了陛下青睐,升位份是迟早的事。” “嗯,我知道啦。”阿措朝着安秀姑姑浅浅一笑。 安秀姑姑眸中闪过惊艳,心想着,这般容色,莫说是男人了,就连女人瞧着都动心,长公主看中的人果然不错! —— 阿措的住所在锦绣轩,这里位于后宫的东北角,离御花园和千鲤池都蛮近的,方便出门赏花赏鱼。就是常年不住人,虽然特地打扫修缮了一遍,还是有些陈旧。 对于住所,阿措并不挑剔,毕竟她以前长在山里风吹日晒的,如今有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安秀姑姑一边给阿措介绍着锦绣轩的各处,一边引着一干宫人给阿措请安。 “按照小主你现在的位份,身边该有一等宫女一名,二等宫女两名,三等宫女两名,太监同上,总共有十名伺候的宫人……”安秀姑姑温和道,“奴婢有幸成为这锦绣轩的大宫女,以后就在小主身边伺候着。对了,这位宝顺公公是咱们锦绣轩的太监总管。” 她话音刚落,就见为首那位年轻的圆脸太监带着一众宫人利索的给阿措请安道,“奴才/奴婢给沈美人请安,沈美人万福金安。” 阿措微笑的抬了抬手,“你们都起来吧。” 一众人起身,阿措好奇的视线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场面话她不太擅长,转脸看向安秀姑姑,轻轻眨了眨眼睛。 安秀姑姑立刻会意,朗声道,“你们既然被分到了锦绣轩伺候,就是这锦绣轩的人了,日后好好伺候沈美人,干活麻利点,放机灵点,若是有惫懒懈怠的,又或者是吃里扒外的,小主定不会姑息。都听清楚了么?” “是,奴才/奴婢定会好好伺候沈美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众人齐齐答道。 “嗯,都各自忙去吧。”安秀姑姑颔首,转脸对阿措恭敬道,“小主,先进屋歇着吧。” “安秀姑姑,你能留在我身边当差,我真高兴。”阿措笑眯眯的往屋子里走去。 “美人不嫌弃奴婢就好。”安秀姑姑微笑应道。 时值中午,阿措用过饭后,小憩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时,就听得慕青来报,说是住在附近的闵才人和吴常在前来拜访。 阿措打了哈欠,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让她们进来了。 这两位也都是新晋的妃嫔,此次登门也只是打个招呼。 “我大名闵慧慧,今年十六,是惠州人士,我父亲是惠州府府尹。”闵才人长得丰姿绰约,看向阿措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和比较。 “我……我叫吴柳儿,今年十五岁,是扬州人,我父亲是扬州别驾……”吴常在文文弱弱的,她的眉毛本就纤细,再加上她始终皱着眉,好好一张端丽的脸愣是透着一股苦相。 阿措也微笑的介绍着自己,“我叫沈丹若,小字阿措,刚满十四……” 她还没说完,闵才人摆了摆手道,“我们都知道你。虽然你不是跟我们一组进殿的,但我听其他人说起过你,她们都说你长得好看。” 现在看来,的确不虚。 阿措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夸回去,“你们也长得好看呀。” 都是年轻女孩,被人夸了也开心起来,更何况阿措夸人的表情格外真诚。 三个女孩子气氛轻松的聊了半盏茶的时间,闵才人和吴常在才起身告辞,打算去拜访其他人了。 “沈美人,你要不跟我们一起?”临走的时候闵才人热情邀约着。 “我就不了吧……”阿措摇摇头,她现在穿的很随意,她又懒得再打扮,“反正明天大家都要去拜见昭妃娘娘的,到时候再熟悉也不迟。” 闵才人和吴常在也不强求,并肩离开了锦绣轩。 “闵姐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吴常在弱弱的问。 闵才人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锦绣轩,淡淡道,“见识了脸蛋最漂亮的,接下来去看看此次位份最高的。” 只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9】 【9】 紫宸宫。 长公主看着一身玄色锦袍的皇帝,开门见山问道,“今天那些新妃嫔都入宫了,你可有出去瞧瞧?” 元珣蹙眉。 长公主见他这样子就明白过来,不由得埋怨道,“选秀那日你不来就算了,现在新妃入宫了你也不去瞧瞧。这些姑娘可是我和昭妃精心挑选的,环肥燕瘦,风情各异,肯定有你喜欢的类型。” “今天才进宫,过些天再看也没关系。”眼见长公主还要说什么,元珣岔开话题道,“阿姐若是没别的事,陪我下一局吧?” 长公主凝视着他,见他神色平淡,只好挪到了棋盘面前,漫不经心的下了起来。 她手上下着棋,嘴上也没闲着,将这次选进宫的妃嫔如数家珍般介绍了一遍。 “这回楚善林将他家嫡女楚纤纤也送进了宫,我和昭妃商量着给她封了个四品容华的位份,安排在明月宫住着。那楚纤纤模样长得不错,才情也高……楚善林舍得将她送进宫来,所图不小啊。” “无非是想让她女儿怀上我的孩子,保他楚氏荣华无忧。”元珣冷淡道。 “若是这楚纤纤能讨你欢喜,怀就怀呗,孩子是你的就好。反正你对她上点心,好歹她父亲还在朝堂上为你办事。” 长公主话锋一转,又说起另一人来,“除了楚氏之外,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沈四姑娘么?就是上月在我公主府参加赏花宴,说想嫁给你的那位?我将她也选进宫了,封了个美人,住在锦绣轩,离御花园和千鲤池蛮近的,你要是没事,就去看看她。” 沈四姑娘。 元珣拿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阿姐之前赏过她一串手钏?” “你怎么知道?”长公主一怔,随后眸中带着几分兴奋,难得见他对女人的事情上心! “随便问问。”元珣淡淡道,心里却想着,那小姑娘那么胆小,看起来还不到十四样子,沈家竟然舍得把她送进来? 也不知道她知道自己是皇帝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长公主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本还想再安利一番,却见元珣淡然自若的落下一子,“阿姐,到你下了。” “……” 长公主见他强转话题,头都是大的,可又拿他没办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这又当姐又当娘的,实在是心累无比。 乱七八糟的下了一盘棋后,也就先行离开了。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一夜,元珣莫名其妙梦到了那个穿石榴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泪盈于睫,声音颤抖着说,“我可以走了么。” “朕没叫你走,不准走。”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不让她走,可刚伸出手,她就无比灵活的溜了。 元珣从梦中醒来时,盯着明黄色幔帐,心头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 自己怎么会梦到那个娇气包? 真是莫名其妙。 与此同时,宫廷的另一角,阿措早早地就被慕青慕蓝从被窝叫起。 今日是新晋妃嫔第一次觐见后宫妃嫔,虽说昭妃娘娘不是皇后,却代掌凤印,管理六宫事宜,地位等同于皇后,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就穿这件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配这条月白色织锦缎宫裙。至于发髻,梳个同心髻,好看又不惹眼。头饰用这两朵赤金镶青金石珠花,配上这支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就好,别太花哨,小主本就生的好看,太过花哨了反而显得俗了。”安秀姑姑在宫里当差多年,对于什么场合搭配什么服饰早已烂熟于心。 有她在旁边指点着,阿措她们心里也有底。 等到梳妆完毕后,阿措简单用了点早膳,就出了门。 刚好在路上碰到闵才人和吴常在,她们俩今日打扮倒是有意思,一个穿着一袭桃红色宫装,一个穿着一身嫩绿色宫装,凑在一起跟红花绿叶似的。 三人互相打了个招呼,闵才人照常用审视的目光扫了阿措一遍,“沈美人今天打扮的挺素净的。” “嗯。”阿措轻轻笑了下。临出门前安秀姑姑跟她说了,若是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的情况,笑一笑就好了。 见阿措话不多,闵才人倒也不介意,只边走边聊起昭妃娘娘的事来。 “听闻陛下还没登基时,这昭妃就在他身边陪着了,但陛下一直也没给她个名分。等到陛下登基后,才封了她当昭妃。对了,我还听说这位昭妃医术了得,陛下打天下时,她在军营里救了不少人呢。” “昭妃娘娘竟然还在军营待过。”吴常在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掩唇道,“军营那种地方,她、她都不避讳的么。” 闵才人耸了耸肩,“那时局势乱糟糟的,也没人顾上这个吧。” 阿措并不搭话,只是心想着,这位昭妃娘娘可真厉害,宝华寺的老和尚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昭妃娘娘在军营里行医救人,相当于造了好多好多级浮屠了,这样大慈悲的人,定然积攒不少福报。 说话间,几人一起到了永宁宫。 此次入选的秀女总共二十三位,陆陆续续的到达永宁宫里,在永宁宫宫人的指引下,一一按照位份坐下。一众旧妃嫔也渐渐到场入座。 新人好奇的打量着老人,老人平静的打量着新人,各怀心思,正殿的氛围也变得诡异起来。 阿措按照安秀姑姑教导的那样端坐在椅子上,她明显感觉到有不少目光朝着自己这边看,那些目光各异,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但不论是哪种目光,这样被人注视着,她浑身怪不自在的。 要不是安秀姑姑说了今天觐见昭妃娘娘很重要,她真想拔腿开溜。 好在没过多久,就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太监一声尖细呼喊,“昭妃娘娘到——” 一时间,在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道,“臣妾/嫔妾等拜见昭妃娘娘,昭妃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都坐下吧。” 好听却透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在上座响起。 等众人入座,阿措这才敢抬眼往上头看去—— 只见上座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紫华蹙金广绫凤越牡丹罗袍,梳着飞仙髻,头戴着精巧华贵的珠翠首饰,耳着一对赤金镶翡翠色猫眼石坠子,一张杏白鹅蛋脸画着端庄的妆容,眉眼间却透着一种万事不入眼的淡漠感。 阿措原以为这位昭妃娘娘是位和蔼可亲的慈悲人物,这会儿瞧着,非但不平易近人,还有种仙气飘飘的疏离感。 昭妃语气平淡的跟在场众人寒暄了一阵,让身边的大宫女交代了一番后宫的规矩,后又让指引太监领着诸位新晋妃嫔一一给老妃嫔们行礼请安。 等这一整套流程弄完,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阿措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和口号,心里不由得感叹道,当皇帝真好,可以拥有这么多漂亮媳妇儿。不过这么多媳妇儿,皇帝他都能记得住吗? 反正她要是皇帝,她肯定记不住,光这么瞧一圈下来,她的眼睛都花了,压根记不住哪位是刘婕妤哪位是曹小仪。 “各位进宫来,想得到陛下宠爱,这是人之常情,本宫可以理解,不过本宫得给诸位提个醒,争宠归争宠,你们也得注意点分寸和手段,若是争得不好,惹得陛下心情不悦,到时候可不单单是失宠……”昭妃娘娘面无表情的提醒道,“丢了命也是可能的。” 一干旧妃嫔,“……”内心毫无波动。 一干新妃嫔,“?!?!” 丢命…… 天爷啊,原先听说陛下性情暴虐酷爱杀人,她们还心存侥幸,觉得是以讹传讹。 如今见昭妃娘娘特地提醒,以及其余旧妃的反应……敢情陛下暴虐,不是开玩笑?! 昭妃淡淡的扫了一圈台下,将众人的反应尽入眼底后,轻声道,“本宫只是提醒一句,你们也不用那么害怕。只要你们平日里安分守己,陛下召幸时好好侍奉,就不会有什么麻烦。都听清楚了?” 众人齐齐道,“是,嫔妾等谨遵昭妃娘娘教诲。” 昭妃略一颔首,对众人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众人从永宁宫离开。 大家脸色都不太好,有抿唇沉思的,有愁眉紧皱的,有魂不守舍的,更有胆子小的忍不住哭了出来,感叹爹娘狠心,又哭诉自身命运凄惨,怎么摊上了这么个皇帝。 新晋妃嫔们各自唏嘘着,旧妃嫔们有于心不忍的,也会安慰两下。 一时间,后宫妃嫔之间倒生出一众惺惺相惜,抱团取暖的和谐感…… 阿措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这后宫看起来挺团结的,不像慕青慕蓝她们说的那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就在这时,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缓缓朝她走来—— 一身清新秀雅打扮的楚纤纤抬着下巴,微笑道,“沈妹妹,许久没见,别来无恙。” 阿措想到昨天入宫截道的事,只朝着她点了下头,“嗯。” “我昨儿个在马车里看到你时,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没想到你家那么多姑娘,最后却是你入了宫……”楚纤纤眯眼笑着。 阿措还是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她摆明了不想跟她攀谈。 楚纤纤倒是不以为意,扭过头瞥了一眼那些怨声载道、哭哭啼啼的妃嫔,面容飞快闪过一抹不屑。转脸再看向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是个草包的阿措时,唇边的弧度不由得真切了些。 一群废物,不足为患。 【10】 【10】 锦绣轩,安秀姑姑老早就在门口盼着了。 见阿措脚步轻快的回来,安秀姑姑松了口气,迎上前去,“小主,今日请安可还顺利。” “顺利,就是宫里的妃嫔太多了,我一下子都记不全。”阿措走进屋内坐下,很快有宫人奉上茶水。 “这一会子记不全也不打紧,等日后多见几次就能记住了。” “姑姑,我以后每天都要去给昭妃娘娘请安吗?”阿措觉得请安这事挺无聊的,一群人傻坐在那里无话可说,有这个功夫多睡点觉不好么。 “那倒不用,昭妃娘娘到底不是皇后,再说她一向好清静,不爱人打扰。除了初一十五要去永宁宫走一趟,其余时间小主你自便。” 阿措立马笑开了,“那真是太好了。” 安秀姑姑又问了些请安的细节,阿措只说昭妃娘娘多瞧了她两眼,夸了一句她腕上的翡翠镯子水色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安秀姑姑记在心里,又提醒道,“小主,从明日开始陛下就会开始召幸你们这批新入宫的妃嫔,你也得做好准备。” 阿措歪着脑袋想了想,“召幸是什么啊?” 安秀姑姑,“……” 慕青慕蓝两丫鬟也都是小脸一红。 看着面前求知欲满满的小主,安秀姑姑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开了一场抽象的生理课堂。 他口若悬河讲了半晌,好不容易停下来喝了口水,“小主现在可明白了?” 阿措点点头,“姑姑,我明白了。” 这人间的召幸跟她们妖精之间的双修差不多嘛。 不过妖精双修有助于修为精进,不知道人间的双修有没有这个效果。 看着自家小主没有半分羞涩的脸庞,以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安秀姑姑不禁陷入沉思,她是真的明白了么。 但她能讲的都已经讲了,再重复也没多少意义。大不了等小主被召幸之前,给她看点避火图,图画应该比较好理解。 安秀姑姑这样想着,才觉得心理压力没那么大。 随着天色渐渐变黑,各宫的妃嫔也都紧张起来,有期待的被选中的,有害怕被选中的,又既害怕又期待的,当然还有一种无知无觉的—— 比如阿措。 她肚子饿的咕咕叫,面对一桌子的菜却不能动筷子,“姑姑,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呀。” 安秀姑姑站在门口张望着,“快了快了,小主再等等。” 阿措摸着瘪瘪的肚子,叹了口气,侍寝真是麻烦,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好在没过多久,打听消息的小太监就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陛下翻了哪个宫的牌子?” “呼…呼……陛下今夜没翻牌子……”小太监气喘吁吁禀告道。 “没翻牌子?”安秀姑姑一怔,其余一干宫人眼中也是掩不住的失望。 众人下意识的去看饭桌前的阿措,本想安慰两句,没想到她却目光灼灼的问,“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安秀姑姑一噎,哭笑不得道,“吃,吃吧。” 眼见阿措欢欢喜喜吃了起来,安秀姑姑默默走到院子里,叹了口气,长公主啊长公主,你看好的小主想要扶起来,怕是有点难度啊。 —— 皇帝没翻牌子,有人欢喜有人愁。 等皇帝连续七天没有翻牌子后,前朝的大臣们先坐不住了,雪花般的折子唰唰唰的飞向皇帝的书桌。 长公主风风火火走进勤政殿时,元珣正悠闲地坐在书桌旁……烤鸡。 没错,烤鸡! 两个太监对面对站着,一个负责转签子,一个负责刷酱料,元珣则是把一封封奏折往火盆里丢,算作烤鸡的燃料。 眼前这一幕,让长公主一肚子的质问顿时变成了满满的问号。 “阿姐,你来了,正好这只鸡快烤好了,你先坐下,过会儿就能吃了。”元珣跟她打着招呼。 “……”长公主蹙眉,走上前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翻开一看,劝谏皇帝多去后宫雨露均沾。 再拿起下一本,劝谏皇帝为国本考虑,抓紧时间多孕育子嗣的。 下下本,跟以上的内容差不多。 长公主嘴角一抽,“大臣们要是知道他们的肺腑之言被你用来烤鸡了,怕是能气吐血。” 元珣浅浅勾唇,眉目间却是冷硬的戾气,“他们管天管地,还管朕去不去后宫?这次朕只是烤鸡,下一次没准就烤人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个负责烤鸡的小太监明显变了脸色,怕的要命却还得强装镇定。 “你们先下去吧。”长公主扫了那两个小太监一眼。 两个太监如释重负一般,忙放下手中的活,利索的下去了。 元珣浑不在意,见那只鸡烤的差不多,从腰间取下一把镶满珠宝的匕首,开始切了起来。 “鸡腿。”他卸下一只油腻腻香喷喷的鸡腿递给长公主。 长公主没接,只面容沉重的看着他,“陛下,你有这烤鸡的功夫,不如去后宫转转……” 她苦口婆心的劝着,元珣却像是没听见般,自顾自吃着烤鸡。 等一整只烤鸡吃完,长公主已经无话可劝了,她知道阿弟现在是皇帝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了。 再一次无功而返,长公主表示心情很不爽。 她沉着脸往后宫方向去,本想去永宁宫昭妃那喝点清火的甘草薄荷茶,但走到千鲤池的时候,却被一道笑声吸引了过去。 “小主真是太棒了,又一条!” “哈哈,今晚又有鱼吃了。” 千鲤池旁,一道明艳的身影动作熟练的收着鱼竿,那粉白小脸上满是收获的笑意。 长公主停住了脚步,身旁的大宫女春荷低声问道,“殿下,奴婢上去瞧瞧?” “过去看看。”长公主摆了下手,提步朝着那边池塘边走去。 阿措这边钓了满满一桶鲤鱼,正盘算着清蒸还是红烧,就见身旁的慕青和太监宝顺面色一变,慌里慌张的跪了下去。 她微微一怔,转身看到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时,也赶忙丢下鱼竿,福了福身子,“嫔妾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长公主垂眸看着面前的红衫小姑娘,轻声道,“是沈美人?嗯,你起来吧。” 阿措站直了身子,大眼睛看向长公主,“殿下也来看鱼的么?” 不,我是看你的。长公主心想着,嘴上却是淡淡“嗯”了声,又瞥了眼装得满满当当的木桶,挑眉道,“这些都是你钓的?” 阿措的小脸上带着几分骄傲,“是啊,都是我钓的。”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殿下你喜欢吃鱼么,你喜欢的话,这些鱼你都拿去,清蒸啊红烧啊油炸都好吃的!” “你全送给我?”长公主一怔,美眸中带着几分玩味,也不去计较她以“我”自称。 “是啊,上次我跟祖母去殿下府上做客,殿下送了我一串那么漂亮的手串,我都没好好谢谢殿下。我祖母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殿下送了我礼物,我也要送殿下礼物才是。”阿措一脸认真道,好妖精是不爱占便宜的。 见长公主没说收也没说不收,阿措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还特地解释道,“殿下你收下吧,我还可以再钓的。这池子里的鱼很蠢的,一放饵就咬钩,可好钓了。” 听到她这话,长公主不禁哑然失笑,这千鲤池的鱼儿打小养在这池塘里,每日都有宫人定时投喂,没有竞争没有压力,只知道吃食长肉,能不蠢么。 “殿下笑了,那就是答应收下啦。”阿措笑眯眯道。 “嗯。”长公主这回是真的笑了,她看着面前漂亮软糯的小姑娘,虽是傻气了点,却又傻得这样可爱,这样的招人喜欢。 这样的小姑娘,在后宫这种地方,还真是一股清流。 只可惜自家那个弟弟不开窍,放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搭理,竟然在勤政殿里烤鸡? 想起这个,长公主就觉得气闷。 阿措明显感觉到长公主的情绪变化,犹豫片刻,小声问道,“殿下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长公主抬眼看她,倒也没否认,叹了口气,“是啊。” 之前听慕青她们说起长公主的事迹,阿措心头就对她很是佩服,再加上之前长公主送的那个手钏,阿措对长公主挺有好感的。 这会子见她心情不好,阿措热情相邀道,“殿下,我的住所就在这附近,要不你去我那里坐坐,喝杯茶吧?” “嗯,也好。”长公主一口答应下来,去永宁宫也是坐,去这沈美人那里也是坐着,更何况她挺喜欢跟这个小姑娘说话的,没那么弯弯绕绕的话术,聊天也不累。 眼见着自家小主和长公主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慕青和宝顺两人面面相觑,这……这就把长公主给请去了? 锦绣轩的一干宫人瞧见长公主进来时,也愣怔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赶忙行礼。 长公主淡淡道,“不必多礼,本宫只是过来坐坐罢了。” “殿下快请坐。”安秀姑姑毕恭毕敬的应道,忙去张罗茶水糕点。 长公主瞥了眼那算不得精美的糕点和一般般的茶水,又打量了一眼锦绣轩的环境,轻声问道,“沈美人在这里可住的习惯?” “挺习惯的,除了有时候会想念家里的祖母。”阿措笑了下。 “日后也是有机会见到的。”长公主轻声安慰着,她之前打听过沈家的事,也知道这位沈美人从小是养在沈家二老的膝下,祖孙感情颇深。 “嗯嗯。”阿措点点头,这个安秀姑姑跟她说过,只要妃子受宠,或者怀了孩子,家里人就能进宫陪伴。 “对了,殿下你有何烦心事呀?有烦心事的话,可别憋在心里,那样对身体不好。” 一旁的安秀姑姑听到阿措问的这样直接,心中不由得捏了把冷汗,这未免太没规矩,太无礼了些。 好在长公主并未计较,只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下水面上浮着的茶沫,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反问道,“陛下这些日子都没召幸妃嫔,你们这些新晋妃嫔应该不好过吧?” 不好过么? 阿措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些日子闵才人和吴常在时不时拉着她去其他妃嫔宫里串门子,大家聚在一起品茶下棋写诗作画,嗯……玩的挺愉快的。 当然,大家玩耍之余也会聊起侍寝这回事。 有好心的旧妃嫔告诫新人,别试图争宠,就算再怎么争宠也不可能引起陛下的注意,上一个试图勾引陛下的妃嫔下场很惨,上上个争宠的妃嫔下场更惨巴拉巴拉诸如此类的。 那些信手拈来的惨烈事例一个比一个生动,反正把新妃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一个个都学着前辈的经验,安安分分的苟着。 安秀姑姑跟阿措说过,选妃嫔进宫是给陛下开枝散叶的,不是让她们进来当摆设的。阿措一直记着这话,再加上她一开始入宫就是为了当宠妃来了,所以尽管其他妃嫔对皇帝避之不及,她却不想就这样苟着—— 但不可否认,这几天她玩的有点飘飘然了,差点忘了自己进宫的目的。 所以这会儿听长公主问起,阿措有点惭愧,支支吾吾起来。 这犹豫的模样落到长公主之中,只当她是不好诉苦,看向阿措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爱,“陛下最近忙于政务,等他忙完了,就会来后宫的。” 阿措眼眸清亮,浑不在意道,“没事的,陛下不来后宫,我可以去找他的嘛。” 长公主,“……?” 阿措试探地问,“我是他的妃嫔,可以去找他的吧?” 长公主,“当然可以!” 阿措松了口气,“那就好。” 长公主见阿措这副积极乐观的样子,顿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开阔感。 其余妃嫔见到阿珣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惊慌不已,这沈美人却能想着主动去阿珣面前示好。 很好,很好,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在锦绣轩喝过一盏茶后,长公主心情舒畅的走了。 当天晚上,阿措就收到了一堆来自长公主的赏赐,衣衫首饰、摆件文玩什么的…… 看着这么多赏赐,阿措只觉得长公主真是个大好人,一脸感动道,“我不过送了她一些鱼,她就送了我这么多礼物,那我……我下次多钓些鱼报答她。” “……” 安秀姑姑默默上前,及时纠正自家小主的回报方式,“小主,长公主什么都不缺,她如今唯一的心病就是陛下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你若真想报答长公主,不如多多体贴一下陛下,也好解了长公主的心病。” 阿措听后,想起今日长公主那副郁闷的模样,深以为然,“好,那我明天就去体贴陛下。” 翌日,紫宸宫。 元珣正端坐在案几前批折子,太监常喜上前禀报,“陛下,锦绣轩沈美人求见。” “沈美人?”元珣神色微动。 “是此次新入宫的妃嫔。”常喜只当陛下是忘了,提醒道,“昨儿个长公主殿下从您这儿离开后,就去锦绣轩坐了坐。” 听到这句话,元珣缓缓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她来作甚?” 那娇气包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了? 常喜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斟酌片刻,声音还有点发颤,“沈美人她……她给陛下送鱼来了。” 元珣微怔,“鱼?” 果然是送温暖来了,之前也有不少妃嫔往勤政殿送东西,什么糕点啊补汤啊之类的。 但有一次一个女人送糕点过来,他正好头疾发作,当场抽出刀把案几劈成两半,那个妃嫔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在那之后,就再没妃子敢往勤政殿送东西了。 这个娇气包倒是胆大。 元珣轻哼了一声,看了眼桌案上满满一堆奏折,淡淡道,“把鱼汤拿进来,人就不用进来了。” 鱼汤?常喜干咽了下口水,“这、这……” 元珣凤眸微眯,冷冷的盯着他,“听不懂人话?” 常喜心底打了个突,咬咬牙,忙应了下,“是。” 没过多久,两个小太监稳稳当当的抬着一桶活蹦乱跳的鲜鱼摆到了元珣的面前。 元珣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11】 【11】 安秀姑姑今日不当值,一大早就去尚宫局找老姐妹聊天,等她回到锦绣轩的时候,就见自家小主一脸骄傲的跑到她面前,“姑姑,我今天去勤政殿找陛下啦。” “真的?!”安秀姑姑一喜,看来昨天那番话没白教,小主知道主动出击了! “真的呀,我一大早就去千鲤池钓鱼了,满满一大桶呢,我自个一条都没留,全给陛下送去了。”阿措说着,一脸求表扬的看向安秀姑姑。 鱼? 安秀姑姑脸上的笑容僵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犹豫的问,“那陛下他说了什么?” “我把鱼送过去就回来了,没有见到他。”阿措见安秀姑姑脸色不对,担忧道,“姑姑,你的脸怎么白了?” 安秀姑姑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刚想说“没事”的时候,就见宝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小主,小主——” 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外面,那个,陛下身边的常喜公公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阿措一怔,安秀姑姑脸更白了。 完了完了,陛下这是要醒过神了,要来算账了吧? 没过多久,就见常喜公公稳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朝阿措行了个礼,细声细气道,“陛下口谕,今夜沈美人去紫宸宫侍膳。” 侍膳? 锦绣轩的宫人们都惊住了,等回过神来,脸上满是高兴。 虽然不是侍寝,但侍膳也很好啊!只要小主哄的陛下开心了,侍膳侍寝一条龙,没毛病! “侍膳……”阿措伸手指了指自己,“是要我陪他吃饭?” “是的,奴才在这恭喜沈美人了。”常喜公公面上堆笑,心头想着,这位沈美人还真是好运道,本以为她送一桶鱼过去,陛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陛下盯着那桶鱼许久,竟下了侍膳的口谕。 “好的,我知道了。”阿措微笑的应下。 一旁的慕蓝很识时务的塞了包银子到常喜公公手中,“辛苦公公跑这一趟,拿着去卖茶喝。” 常喜公公笑吟吟的接下,“约莫一个时辰后,沈美人就可以准备着过去了。”顿了顿,又低声提醒道,“陛下不喜香粉味,不喜浓妆。” “多谢公公提醒。” 慕蓝这边将常喜公公送出去,另一边安秀姑姑拉着阿措讲起侍膳的各种注意事项。 看着安秀姑姑这如临大敌的样子,阿措不解道,“不就吃个饭么,竟然还有这么多规矩?” “我的好小主,你可别小瞧了这事。这满宫里,除了昭妃娘娘陪过陛下用膳,就只有你了!你要把握住了,这就是你亲近陛下的好机会。你若有半点差错,那……”安秀姑姑皱着眉,怕给阿措心理压力,到底没继续往下说。 见她这么严肃的样子,阿措也不再多言,乖乖地坐在镜前梳妆,一边听安秀姑姑的教诲。 等她妆扮完,窗外最后一抹赤红晚霞也透着黯淡颓色,铺垫着黑夜的来临。 临出门前,阿措看着镜子里长裙繁复的自己,小声道,“姑姑,我这样穿,会不会太隆重了呀?这裙子也太长了吧,到外面肯定要弄脏的。” “在陛下面前可不能穿的太随意。有一回家宴,一位才人穿的很单薄露骨,陛下直接让人把她叉出去了。”安秀姑姑谨慎的帮阿措理了理裙边,确认无误后,才道,“小主赶紧去吧,若是迟了可不好。” “好吧。”阿措耸耸肩,心想这陛下还真是规矩多,吃个饭都这么麻烦。 一炷香后,阿措出现在紫宸宫的门口。 常喜早早就在门口张望着了,瞧见盛装打扮后的阿措,眼睛都直了,这沈美人盛装打扮后可真好看。 “常喜公公。”阿措笑着打招呼。 “沈美人来了,您快往里去吧,陛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常喜客气道。 “好。”阿措点了下头。 身旁的慕蓝慕青本想跟上的,被常喜拦了下来,“你们进去作甚,外面等着便好。” 慕蓝慕青一怔,有点担忧的看向自家小主。 阿措给了她们一个安慰的眼神,“没事的。” 常喜引着阿措一起进殿,阿措谨记着安秀姑姑的教诲,脚步放的很轻缓,脑袋也始终低着,不敢到处乱瞟。 绕过一扇两米高的紫檀木锦绣山河牙雕座屏,阿措的脚步随着常喜的脚步而停下。 “陛下,沈美人到了。”常喜道。 “嗯。”上座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这个声音? 阿措微微拧眉,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她想起来,就听常喜小声提醒着,“沈美人,赶紧给陛下行礼啊。” “噢噢!”阿措回过神来,赶紧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嫔妾美人沈氏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她半屈着腿,等着上头叫起。 可等了好一会儿,上头都没声音。 就在阿措有点撑不住的时候,一双金线绣龙纹的靴子出现在眼前,“抬起头来。” 阿措怔了怔,乖乖地抬起头。 下一秒,整个人都冻住了。 他他他他他,那个杀人犯!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他是皇帝? 他竟然是皇帝! 元珣好整以暇的欣赏着阿措变幻莫测的脸色,小小的脸蛋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倒挺有意思的。 阿措伸出小手指指着他,结结巴巴,“你,你……” 元珣那双灰青色眼眸中泛着几分兴味,“好大的胆子,竟敢指着朕说话?爪子不想要了。” 感受到他那冷冽的视线扫过自己的手,阿措小心肝一颤,忙收下手,“我,我……不对,嫔妾……” 天呐,这个时候她该说什么。 她现在只想跑! 似乎看穿她的小心思,元珣朝前走了两步。 他一动,阿措更慌了,脚步忙往后退。 哪曾想这一退,正好一脚踩在长长的裙摆上—— “啊啊啊——!” 人在摔倒的时候,手总会努力的去抓住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离阿措最近的,便是面前的男人。 于是乎,一阵猝不及防的骚操作后,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宫人们:我看到了什么! 印着团花的赤红色地衣上,女在下,男在上。 四目相接,鼻尖相碰,嘴唇只差着短短一点距离。 阿措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脑子懵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元珣脸都黑了,语气沉沉,“松开。” 阿措一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搂住了他的腰。 她本想松开手,却发现他周身的灵气浓郁,这会儿跟他接触后,有一种奇经八脉都被打通的舒适感。 妖精对灵气的渴望,就像是人类对新鲜空气的渴望。 阿措许久没有接触到这么强大的灵气了,一时间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 “松开!”元珣蹙眉,耐心所剩无几。 “啊,对不起,对不起!”阿措骤然醒过神来,赶忙松开手,一脸歉意。 元珣淡漠的扫了她一眼,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袍。 阿措也赶紧起身,想起自己刚才沉迷灵气无法自拔的样子,懊恼的拍了拍脸:阿措啊阿措,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吸食凡人灵气是邪魔外道才会干的事,你可是立志修炼成仙的好妖精啊! 元珣瞥见她拍脸的动作,冷笑道,“这种勾引方法,还真是与众不同。” 正在悔恨自己堕落了的阿措,“?” 勾引? 她转过头看他,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着满满的无辜和坦然。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元珣蹙眉,一开始满肚子的火气却不知不觉消了一些。 阿措见他还沉着脸,抿了抿唇,想到刚才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才害的他也摔跤,该道歉的还是要道歉的,“陛下,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这裙子太长了……” 她说着,还无比诚恳的给元珣鞠了一躬,“我不是故意害你摔倒的。” 元珣:很好,彻底没脾气了。 沉默了好半晌,他紧抿的嘴唇总算张开,“行了,伺候朕用饭。” 他转身往饭桌那边走去,阿措回过神来,也忙跟了过去。 一众宫人:陛下竟然没发脾气?天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要换做旁人,早就拖出去打死了,这沈美人就道了个歉,陛下就不计较了? 一时间,宫人们都陷入了深深地怀疑中,是他们在做梦,还是陛下被鬼上身了。 另一头,看着一大桌子的各色美食,阿措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好吃的,都是皇帝一个人吃的! 哇,当皇帝也太爽了吧。 转念间又想起安秀姑姑交代的侍膳规矩,阿措顿时悲伤起来,自己只能看不能吃,也忒惨了。 元珣淡定的指使着阿措替自己布菜,视线却不由得被她白白嫩嫩的手指吸引。 这么小的手,像葱管,一捏就断似的,力气却挺大的,刚才她扯住自己衣襟的时候,还真被她给带下去了。 一想到刚才那场景,元珣的下巴绷了起来,丢人,太丢人了。 “陛下,你怎么不吃呀?”阿措小心翼翼的问,这么多好吃的,她都馋的要流口水了,他却筷子都不动一下,真是浪费! “……” 元珣抬眸瞥向她,见她那副馋的不要不要的小模样,微微一怔,“想吃?” 阿措内心疯狂点头,脑中却还惦记着安秀姑姑的教导,只得强咽口水,“陛下你吃吧,嫔妾是来服侍你用膳的……” “还算你懂点规矩。” 说着,元珣夹起一只龙井虾仁,送到了嘴里嚼了嚼,“嗯,鲜美弹牙,茶香清甜。” 阿措:……我不听,我不馋,我不饿。 然而,片刻后,“咕咕咕——” 元珣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淡淡的眸光看向身旁的小美人。 【12】 【12】 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目光,阿措的脸“唰”一下红了。她连忙按住肚子,细声细气解释道,“嫔妾、嫔妾不是故意的。” 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做错了事情害怕被大人训斥的小孩子。 元珣盯着她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半晌,语气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坐下一起吃。” 阿措怔住,“啊?” 元珣别扭的收回目光,冷着语气道,“再磨叽就别吃了。” “我吃,我吃!” 阿措生怕他反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小太监很有眼力见的添上一副碗筷。 她拿着筷子准备夹菜,伸出手时又有点怯了,转脸看向他,“那我吃了?” 元珣淡淡应了声,“嗯。” 得到允许,阿措这才放心吃了下来,她也尝了个龙井虾仁。 一入口,眼睛都亮了,“好吃诶!” 元珣凝眸,见她那张白皙的脸上带着笑,笑眸弯弯如月牙儿,两颊的梨涡浅浅。 宛若春风轻拂,梨花片片落入池塘。 他有些挪不开眼了。 阿措嘴里塞得满满的,像是只小仓鼠似的,圆圆的眼眸忽闪忽闪的看向元珣,“陛下,你看嫔妾干嘛,嫔妾脸上又没吃的。你快尝尝这个,这个荷叶鸡好好吃!” 元珣尴尬的轻咳了两声,又淡淡的看她,“就这么好吃么?” 阿措颔首,“嗯嗯,比我那里的膳食好吃多了!” 一旁的宫人心想:这不是句废话,你个从六品小美人的伙食哪能跟御膳比。 “喜欢吃就多吃些。”元珣轻声道,也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他吃的不多,大多是吃上一口,然后静静的看着阿措吃东西,就像看一个小宠物进食般,颇有趣味。 一顿饭吃完后,外面的天已然全黑了。 紫宸宫里掌起灯光,金碧辉煌的殿内照的亮堂堂的,相比于白日的恢弘庄严,更添几分华美。 “吃饱了?”元珣看向倒在椅子上一脸餍足的阿措。 “嗯嗯,吃饱了。”阿措脆生生应道,在触及男人深邃的长眸时,忽的想起什么,忙坐起了身子,恭敬又谨慎道,“陛下,嫔妾这算是侍膳了么?” 元珣瞥了眼桌上消失不少的饭菜,低声道,“算吧。” 阿措这才松口气。 “行了,你退下吧。”元珣吩咐道,自顾自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却并未听到身后的动静。 他微微转身,见她面带犹豫的坐着,并没离开的意思,不禁蹙眉,“还坐着作甚?” 阿措嫩白的小手有点紧张的揪着衣袖,声音小小道,“陛下,我……嫔妾……嫔妾哪里伺候的不好么?” 元珣,“嗯?” 阿措更紧张了,“姑姑说了,如果嫔妾侍膳做得好,陛下没准会留下嫔妾侍寝……陛下你不留下嫔妾侍寝么?” 在场宫人:我去,这沈美人也太奔放了吧?! 元珣深眸微动,忽的上前一大步,直接走到了阿措的面前。 他微微弯下腰,紧紧盯着这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淡漠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想侍寝?” 他周身的气场本就强大,再加上这居高临下的姿态和冷淡的神情,阿措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嫔妾、嫔妾……” 虽然他灵气很强大,但和他双修的话…… 呃,还是不了吧,她害怕。 挤出个勉强的微笑,她悻悻道,“那个,陛下你有事先忙吧,嫔妾就不打扰您。” 说着她弯下腰,从元珣的身侧钻了出来,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才福了福身子,“嫔妾先告退了。” 也不等元珣回应,她提起裙摆就往外小步跑。 见她这副逃之夭夭的模样,元珣一贯冷漠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 本以为多日不见胆子大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怂。 —— 阿措慌里慌张走出紫宸宫好远一段距离才长舒一口气。 自己真是疯了疯了,怎么敢在那个男人面前提出侍寝呢?肯定是吃的太嗨了,大脑被美食给堵住了! 幸好他没有答应,要是他答应了下来…… 阿措闭上眼睛脑补了一下,耳朵顿时红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胡乱想些什么呢! “小主,你这是……”慕青担忧的看着自家小主,打从紫宸宫出来,小主就魂不守舍的,莫不是被陛下给吓到了? “噢,这天气有点热,我拍拍脸清醒一下。” 阿措随口敷衍着,心中想着,皇帝竟然是之前在长公主府上遇到的那个人,可他既然是人类,那周身萦绕的浓郁灵气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像话本子说的那样,皇帝都是真龙天子,是紫微星下凡,有龙气环绕? 越想越有可能。 一回到锦绣轩,安秀姑姑和太监宝顺就凑了上来,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怎么样,小主你还好吧?侍膳可还顺利?陛下的态度可还和善?” 见她们一个两个紧张的样子,阿措笑道,“我这不是好好地么,陛下他……脾气也还好吧……” 有一说一,相比于上次见面直接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这次他能让自己坐下吃饭,已经算是很友善了! 安秀姑姑仔仔细细打量了阿措一番,又问了她一些细节,确定情况还算好后,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小主你且放宽心,这回虽没留下侍寝,但日子久了,您入了陛下的眼,侍寝是早晚的事。”安秀姑姑安慰道。 “嗯嗯,我知道的。”阿措打着哈哈,如果陛下不是那么凶就好了。 他那漠然冷戾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太敢接近。 伸了个懒腰,阿措便让慕蓝准备热水沐浴。 这边厢阿措舒舒服服的泡着热水澡,那边厢锦绣轩沈美人去紫宸宫侍膳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的传遍了后宫。 后宫旧妃们:没想到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美人,竟然有这般胆色! 后宫新妃们:沈家阿措竟然是她们之中第一个见到陛下的?! 明月宫。 “她竟然去侍膳了?”楚纤纤拿着毛笔的手蓦得一抖,一大滴黑墨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污了一团。 “是啊,奴婢还打听到,陛下让沈美人与他一同用膳呢。”宫女云燕毕恭毕敬道。 楚纤纤好看的眉揪的紧了些,也不去管那糟蹋掉的画,放下毛笔坐了下来。 不论是名气亦或是家世,她都是这批秀女中的佼佼者,于情于理,陛下都该先召见她的。 可现在陛下竟然召见了沈家那个小傻子…… 那小傻子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么,自己也不比她差太多。更何况入宫前父亲分明说过,陛下并不是重色之人。 “云燕,你可打听到陛下为何会突然召她侍膳?”楚纤纤轻声问。 “这,好像是沈美人给陛下送去了一桶鱼……” “鱼?”楚纤纤愣住。 “是啊,奴婢一开始也以为是听错了,但勤政殿那边的小太监说了,沈美人就是送了鱼过去。陛下留了两尾送去御膳房,剩下的让人放回千鲤池了。”云燕小声嘟囔着,“真不知道这沈美人怎么想的,竟然从千鲤池钓鱼……难怪最近听人说千鲤池的鱼越来越少了,敢情都被她给钓了,那是钓鱼的地么?” 楚纤纤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这沈美人还真是个傻的,正常妃嫔会送鱼给陛下么?不会啊! 可偏偏就是她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惹了陛下的注意。 楚纤纤伸手抵住额头,心底有点嫉妒,又有点好笑,更多的是困惑与沉思。 入宫已经这么多日了,连那小小沈美人都已经见过陛下了,自己也得想个办法,尽快在陛下面前露露脸。 思考片刻,楚纤纤缓缓起身。 “小主,你这是?”云燕疑惑问道。 “连沈美人都知道往勤政殿送东西,我也不能落了下乘。走吧,去小厨房。”楚纤纤拿起襻膊将袖子挽起,她是四品容华,一宫主位,所在的明月宫是有小厨房的。 云燕了然,看来主子这是要亲自下厨给陛下做好吃的啊,她笑道,“小主,你的手艺好,不论做什么,肯定是赛过沈美人的。” 楚纤纤轻笑一下,并未多言。 【13】 【13】 翌日一大清早,闵才人和吴常在就来到了锦绣轩。 明面上说是送些糕点给阿措尝尝鲜,实际上是想来打探昨日的事情—— “陛下是什么模样啊?听说他长得很高,身材很魁梧,他长没长胡子啊?” “陛下他真的很凶么?你昨儿个怎么会想到给他送鱼过去呢?难道陛下很喜欢吃鱼?阿措,陛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呀?你跟我们说说呗。” 看着面前两个好奇的小脑袋,阿措嚼着蓑衣糕,一一解答。 “陛下是长得很高,我都没到他肩膀!他没有留胡子,长得可好看啦!嗯……他昨天不是很凶,但他也不怎么爱说话,昨天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吃东西,所以也没说上几句话……” 闵才人和吴常在听到这话,眼中的好奇更重了,看向阿措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羡慕。 虽说她们心底害怕陛下,但入了宫的女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个宠妃梦。 从锦绣轩离开后,闵才人跃跃欲试道,“宫里的传言果然不能尽信,她们都说陛下暴戾可怕,可你看阿措跟陛下吃了一顿饭,不是还好好的?” 吴常在咬咬唇,“可是……可是……万一凑巧陛下昨儿个心情好……” “你这没出息的,干嘛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你爹娘把你送进宫是让你混日子的么?白瞎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闵才人白了她一眼。 “那闵姐姐你打算怎么做?”吴常在讪讪的垂下眼眸。 “唔……我也做点东西给陛下送去?”闵才人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半天也没想出要送什么,索性摆了摆手道,“走,回去慢慢想。” 与此同时,后宫另一处。 楚纤纤今日打扮的格外清丽,一身品月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发髻低垂,簪着两朵青白珠花,斜插着一支翡翠攒银丝八爪菊花钗。尖尖的瓜子脸画着淡妆,樱唇一点点,端的是风流婀娜,宛若仙女下凡般。 她身后的云燕手中提着个雕红漆九攒食盒,里头分三层,一层是螃蟹酿橙,一层是玫瑰莲蓉糕,最底下是一道山药赤枣乌鸡汤。 这几道菜都是楚纤纤亲自下厨做的,光是那道乌鸡汤就足足炖了三个时辰,从盅里舀出来的时候,骨头都炖的酥烂入味。 眼见着离紫宸宫越来越近,楚纤纤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昨儿个那沈丹若送了桶鱼,陛下就召她侍膳。今日自己做的这些美食,定能将那沈丹若给比下去。 她微微提着裙摆,脚步轻缓的踏上层层汉白玉阶梯。 这刚走完最后一步台阶,就听到一阵哭喊求饶声—— “陛下,陛下,嫔妾不是有意的啊,嫔妾不知您对松子过敏啊……” 楚纤纤的眼皮猛地一跳,抬眼就瞧见两个太监拖着个宫妃打扮的女人出来。 身后的云燕惊呼道,“主子,那个不是新进的白才人么?” 云燕这么一提醒,楚纤纤也想起新进宫妃里的确有位白才人,只是看眼前这人的狼狈模样,一时半会儿还有点不敢确认。 常喜让人将白才人拖下去后,也注意到了楚纤纤,“哎哟这不是楚容华么,奴才给楚容华请安,容华万福。” “常喜公公起来吧。”楚纤纤知道这常喜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态度也多了几分客气,“那位是白才人?她这是……” 常喜嗨了一声,摇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个后宫里的各位主子娘娘都格外积极,从陛下下朝到这会儿,就有好几位小主给陛下送东西来了。前面几位倒还好,等到了这位白才人,陛下本就没什么耐心了,偏巧她还做了松子桂花糕。陛下对松子过敏,可是阖宫皆知的事,她送东西来时也不打听打听……” 听到这话,楚纤纤也忍不住骂了句白氏蠢货,面上却是一副惊慌担忧的模样,“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这白才人?” 常喜甩了下拂尘,“赏三十大板,褫夺位份,打入冷宫。” 楚纤纤心头猛地一紧,不过是送错了一盘糕点,就罚的这么重? “楚容华,你这……”常喜的余光瞥过云燕手中提着的食盒,“你这不会也是送给陛下的吧?” 楚纤纤怔了怔,面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一时间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 “若这些也是给陛下准备的,那就恕奴才多句嘴,这会儿陛下正气不顺呢,你还是别往里凑了。”常喜提醒道。 楚纤纤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应道,“是,多谢公公提醒。” 她扭头朝云燕使了个眼神,云燕立刻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常喜手中。 常喜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收下了,笑道,“那楚容华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先进去伺候陛下了?” 楚纤纤点了点头。 等常喜一进去,云燕忍不住道,“主子,咱们现在……就这样回去么?” 楚纤纤脸色沉沉,低声道,“不然呢,还凑上去触霉头?” 云燕一噎,咬着唇委屈道,“奴婢这不是替你委屈么,你起了个大早,忙了整一上午才做出这些来,陛下看都没看到……多可惜呐。” “这次是我着急了。”楚纤纤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走吧,回去。” —— 如果说沈家阿措侍膳的消息给后宫众妃燃起一丝争宠希望的话,那么才人白氏送糕点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则是一盆凉水,直接把那一丝争宠小火苗灭得透透的。 一时间,做糕点、绣荷包的、练嗓子准备来场偶遇的,全都消停了—— 还是苟着吧,相比于打得半残住在冷宫,现在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挺不错的。 另一边,长公主得知自家弟弟召了沈美人侍膳的消息,顿时有种养了多年的猪总算知道拱白菜的欣慰感。 她当即纤臂一挥,吩咐着管事嬷嬷,“去,去本宫的库房挑些小姑娘喜欢的首饰,再选些色彩鲜亮的锦缎,通通给锦绣轩送去。” 管事嬷嬷惊道,“殿下,你前不久才送了一堆赏赐过去,今儿个还送?” “送,当然要送!”长公主心情舒畅的折下一朵魏紫牡丹,放在鼻下轻嗅道,“虽说只是侍膳,也算开了个好头。” 侍膳已经有了,侍寝还会远么? 长公主都这样说了,管事嬷嬷也不再多说,忙麻利准备礼物去了。 当天傍晚,这批赏赐就送到了锦绣轩中。 阿措看着又一堆好东西,眼睛都直了,“长公主殿下怎么又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这些太多了,我真的不能要了……” 掌事嬷嬷弯腰道,“沈美人不必推脱,这些都是殿下赏你的,你收下便是。” “可殿下之前已经送了我很多礼物了,我就送了她一桶鱼而已,她真是太客气了。”阿措很是不好意思,她觉得长公主实在太大方了。 “沈美人昨日陪陛下用膳,长公主知道了很是高兴。”掌事嬷嬷道。 阿措怔了怔,恍然醒过神,原来安秀姑姑说的是真的,要想回报长公主,多多体贴陛下就好了。 等东西都入库了,掌事嬷嬷行了个礼,“那老奴就先告辞了。” 阿措微微颔首,又道,“还请嬷嬷替我向长公主殿下说声谢谢,顺便帮我转告她,她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入宫了就是陛下的妃嫔,我自然会多多体贴陛下的。” 掌事嬷嬷露出个笑容来,“沈美人有这份心就是好的,老奴会把你的话带到的。” 等掌事嬷嬷走后,阿措看了看日头西沉的天色,又想起慕青她们说到的那位才人白氏。 不能再乱送东西了,幸好陛下对鱼不过敏。 她舒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子里。 夕阳余晖将天边染成酒红色,元珣从演武场下来,立马有小太监上前奉上汗巾与茶水。 常喜弓着身子禀报道,“陛下,一个时辰前,长公主派人送了不少赏赐给锦绣轩沈美人。” 元珣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抬手之间手臂肌肉遒劲,一张脸还是冷漠的,“看来阿姐很喜欢她。” 他以为阿姐一直欣赏昭妃那种冷清高洁的女子,没想到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也能入阿姐的眼。 常喜满脸堆笑的提醒道,“陛下,从演武场回紫宸宫是会经过锦绣轩的。” 元珣淡淡的乜了他一眼,“长公主给了你多少好处?” 常喜愣住,陛下这一眼真是把他看得透透的。他惊慌的掀袍就要跪下,“奴才不敢,奴才哪有那个胆子,还请陛下明鉴。” “绕着这场子跑上十圈再回来伺候。”元珣说着,抬步就离开了。 常喜回过神来,忙喊着“谢主隆恩”,转脸看着偌大的演武场,两道眉毛一下子塌了下来。 十圈啊,明早儿醒来腿怕是都要打抖了。 銮驾平稳的行进着,元珣端坐其上,闭目养神。 一阵清风拂过,送来阵阵栀子花香,他长长的睫毛微动,缓缓地睁开眼。 不远处花团锦簇,各色花儿在金色余晖下有种格外柔和的美感。 他忽的想起,那个小娇气包身上也有这淡淡清雅的栀子花香。 指节分明的手在扶手上轻轻摩挲,片刻后,他沉声道,“摆驾锦绣轩。” 抬轿的太监们忙应下,倒也不用调转方向,反正锦绣轩就在前头不远,只是让他们惊讶的是,陛下竟然会去锦绣轩?难不成这位沈美人真的入了陛下的眼?嘿哟,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锦绣轩内,阿措正在埋头种花。 她这锦绣轩后面有一大片空地,据说前朝的某个妃子在这种了很多梨花,可后来妃子死了,那些梨树也没人打理,就渐渐枯死了。再后来大梁朝建立,这锦绣轩也一直没人住,还是阿措住进来,昭妃娘娘让人将后院整理了一番,才显得不那么荒凉。 阿措倒是乐的有这么一大块空地,她从司苑要来了好些石榴枝条,这会子扦插育苗,过个两三年就能开花结果了。 她不亦乐乎的忙着,脑中想象着未来石榴花开满院子的美好场景,干劲十足。 “慕蓝,你过来帮我把这个扶一下,这个有点歪。”阿措一边铲新坑,一边吩咐道。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了小苗上端。 阿措余光扫了一眼,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扶的,你得往下一点。” “这样?”低沉的声音骤然在头顶响起。 阿措挖坑的动作停住,扭头抬眼朝上看去。 当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元珣时,小心脏咚咚咚的猛跳了好几下。 “陛、陛下……”她蹲在地上,脸上还有不小心沾上的泥土。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五官轮廓被柔光模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显得越发澄澈。 “陛下,你怎么来了?” 元珣将她脸上的惊讶与慌张尽收眼底,淡淡道,“你确定要这样跟朕说话?” 阿措愣了愣,忙站起身来。 她蹲下的时候看他就像是个巨人,等她站起来再看他……嗯,他还是好高。 阿措抬着小脑袋胡思乱想,眼角余光瞥见疯狂朝自己使眼色的安秀姑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行礼,“嫔妾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 “起吧。”元珣淡淡道,视线落在她那两条随意绑着的麻花辫上。 这是什么造型?他还从未见过那个世家贵女、官宦小姐这般打扮的。 不过她这样绑辫子,还怪好看的。 “陛下,你,你屋子里面坐吧……嫔妾给你泡茶喝……”她小心翼翼的问。 “嗯。”元珣低低的应了声,暂时压下想去揪她辫子的冲动,转身进了屋。 【14】 【14】 很朴素的屋子,装饰不多,胜在清幽雅致。 元珣打量了一番屋内,心中做出评价来。 慕青慕蓝那两个没出息的丫头见到陛下害怕,端茶的手抖得跟中风似的,为了不在御前失仪,安秀姑姑及时救场,端上糕点和茶点,“陛下,您请喝茶。” “嗯,放下吧。”元珣扫了眼红木透雕西番莲纹圆桌上的糕点和茶杯,目光缓缓地停留在正中间那个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上。 小巧的花觚没有半点花纹,觚里插着三朵皎洁纯白的栀子花,小小的花,翠绿的叶,淡淡的幽香盈满了整间屋子。 难怪她身上有股栀子花香,想来是日日在这环境下浸染上的。 元珣缓缓坐下,看了眼拘谨站着的阿措,淡声道,“先去把脸洗了。” 阿措呆了呆,“……” “小主,这边这边。”安秀姑姑忙拉着自家小主往里间走,心里那叫一个懊恼,千算万算也算到陛下今儿个会来锦绣轩,要是早点知道的话,她定是不会让小主到外面挖坑种树的。 唉,好好一张小脸蛋成了小花猫,头发也扎的跟村姑一样。 安秀姑姑本来还想给她重新梳发髻戴首饰的,阿措不乐意,撒着娇道,“好姑姑,这夜都深了,再梳妆多麻烦呀。再说了,梳妆费时,咱也不好让陛下等着是吧?” 明知道她是犯懒,但她一撒娇,安秀姑姑也抵不住,只好随了她。 擦了脸,换了一套干净的水碧色裙衫,阿措就像是个从江南烟雨里缓缓走出来的小美人。 安秀姑姑眸中带着笑,模样好就是好,随便捯饬都好看。 元珣坐着喝茶,茶是今年的新茶,可品类一般,不好。 他又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太甜太粉,也不好。 难怪昨天晚上她吃那么多,看来是平日里馋着了。 一阵珠帘掀起的清脆声响起,元珣放下手中的芙蓉白玉杯,抬眼朝着珠帘处看去。 阿措白皙的小脸蛋儿,配上水碧色裙衫,嫩生生的,似乎能掐得出水来。 元珣的目光停留了两秒钟,轻声道,“你用晚膳了没?” 阿措摇了摇头,“还没……不过快了吧,再过一会儿饭菜就送来了,陛下你吃了么?” 元珣:“还没。” “那你应该饿了吧?”阿措轻声问,又想起长公主今天送了那么多礼物给自己,陛下是长公主最亲最亲的弟弟,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对他好一些才对。 思及此处,她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将那碟子几乎动都没动过的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声音细细柔柔的,“你先吃点糕饼填填肚子吧,不要客气,都吃光也是可以的。” 见她这样大度,元珣觉得好笑,面上不显,“朕不吃,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阿措想了想,这不是松子桂花糕啊,他为什么不吃呢?难道他不喜欢吃糕点?那真是可惜。 她脑中正闪过芙蓉糕蓑衣糕白糖糕等多种糕点,就听元珣对太监吩咐道,“去御膳房跑一趟,让他们把朕的晚膳送到这来。”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太监应下,风一般的跑出去传信了。 阿措愣怔片刻,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元珣,“陛下你要在我这里吃饭么?” 她太过惊讶,一下子又忘了自称嫔妾。 元珣倒不以为意,他也听说了她脑子不灵光的事,所以也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小细节。 “嗯,就在你这吃。”元珣慵懒的应了一声,又道,“估计还要一会儿时间,朕有点困了,你这有什么地方可让朕躺躺?” 阿措想都没想,脱口道,“有呀,我房间里有床。” 一旁的安秀姑姑扶额,哎哟小主还真是半点不忌讳,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陛下往床上请的?这要是传出去了,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编排笑话她呢。 元珣挑眉,灰青色的眸子仿佛略过一抹深意。 他也没说什么,只径直站起身来,掀开帘子往里面走去。 阿措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看向一脸复杂的安秀姑姑,“姑姑,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么?” 安秀姑姑讪讪笑,“呃,也不算说错。”又催促道,“小主你快进去伺候陛下小憩,奴婢们就不进去碍眼了。” 阿措又问她该怎么伺候,安秀姑姑也拿不准等会儿里头会发生什么,只神神秘秘的轻声道,“待会儿陛下说什么,小主你乖乖的照着做就成……” “好,我知道了。”阿措柔柔的应下,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慕青和慕蓝这会儿才敢露面,既兴奋又忐忑的凑到安秀姑姑身旁,“姑姑,陛下和小主会不会……会不会成了啊!” “都小点声,扰了陛下和小主的清静,有你们好果子吃!”安秀姑姑瞪了她们两个一眼,又她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都到外候着去。” 慕青慕蓝吐了下舌头,老老实实跟着安秀姑姑一起退到门口。 寝屋内,元珣并没睡到床上。 那黑漆云母石的架子床上铺的是粉色绣银雀图案的锦被,幔帐是鹅黄色绣缠枝石榴的花样,床边的插屏是紫檀木小猫戏绣球的画,整张床满满的女儿家脂粉气,他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睡在里头算是怎么回事? 他倒在床边的长榻上歇息,阿措慢慢的走到他身边,正思索着自己该做什么,就听元珣问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阿措:“嫔妾是进来伺候陛下的……陛下要我出去么?” 只要元珣要她出去,她一准扭头就走了。 元珣静静盯着她,好半晌才道,“坐到朕旁边。” 阿措愣了愣,乖乖地走了过去,坐到了他身旁。 “就这样坐着,别出声。”元珣瞥了她一眼。 阿措立刻抬起小手捂住了嘴,露出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透露着“我会乖乖不出声”的讯息。 元珣挺满意她这个样子,大概是在练武场操练了一下午,这会儿的确有些累了。 屋内有一阵淡淡的花香味,让人觉得身心放松,他刚一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阿措就安安静静的坐着,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匀称,才敢稍稍偏过头去看他。 这样近距离看,他的五官真是端正的不像话,就跟用模子精心雕刻出来的。 阿措悄悄比了比他的眼睫毛,呼,好像比自己的还要长一些? 她以前觉得后山那只能幻化成人形的狐狸精就够英俊了,如今见到眼前这个男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些悉悉率率的动静。 阿措对美食的香味格外敏感,深深一嗅,嘴里的口水都忍不住分泌出来。 她有些饿了,很想出去大吃一顿。 但看到身旁安静沉睡的男人,她的小脸为难的皱成了一团,他吩咐自己就这样坐着别出声,如果她走了,他醒来怕是要不高兴吧?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继续待着—— 唔,吃独食可不好,还是等他醒来一起吃吧。 【15】 【15】 就这样等啊等,等到蜡烛的烛泪都流满了好几层,元珣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许久没有这么踏实的睡一觉了。 如宝石般的青灰色眼眸微微转动,当看到身旁那个砸吧着嘴巴睡到流口水的小姑娘时,眸中划过一抹惊讶,随后又染上一层深邃不明的色彩。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睡,小脑袋歪着,衣领微敞,洁白如玉的脖颈显得越发修长纤细,像是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掐断似的。 他想到常喜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她今年冬日还落了水,差点就活不过来。 又娇又弱的,在小小后宅里都难以自保,如今到了这诡谲多变的后宫,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阿措感觉自己有虫子跑到自己脸上似的,不由得伸手挥了两下。 可没过一会儿,那毛茸茸的虫子又跑到自己脸上折腾。 她眉头皱起,不悦的睁开眼睛,却见一只好看的手捏着自己麻花辫的尾端。 哪里是什么虫子,分明就是一个恶作剧的幼稚男人! 她坐起身子,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睡眼,有点起床气的抱怨道,“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 沈丹若从小在姑苏长大,口音也是软软糯糯的江南腔调,明明是生气抱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撒娇般,带着几分撩人的嗲。 元珣被她这样一说,莫名有种大人欺负小孩子的感觉。 他一把松开她乌黑的大辫子,长眸微眯,“叫你守着朕睡觉,你倒好,自个儿睡得倒香。” 触及他那冷淡深邃的目光,阿措委屈的撇了撇嘴,小声的嘀咕着,“还不是你睡那么久,我等的都要饿晕过去了……睡一下下怎么了……” 元珣听到她这细声细气的碎碎念,单手勾起了她的下巴,“你在怪朕?” 他的手指很冰,不像活人般。 阿措心里一颤,有些磕巴,“没,没有……” 见她小脸泛白的样子,元珣冷哼的松开了她的下巴,又支起窗户往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 “一个多时辰……”阿措小声答道,心里有点气鼓鼓的,她真的要饿死了,那些好吃的菜肯定也都凉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小小幽怨,元珣轻咳一声,“用膳去。” 他利落的下榻,回头见她还是不动,微微蹙眉。 这是在闹脾气? 就在元珣眸中神色渐渐深沉时,阿措忽的抬手拍了拍脸颊,原本还有点迷茫犯痴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她麻溜的穿好鞋往寝屋外跑,语调透着轻快,“用膳啦!” 元珣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反应,错愕片刻才回过神来,敢情她刚才是在醒觉,并不是在闹脾气。 —— 翌日午后。 朱墙深深,长长的宫道上,小宫女们窃窃私语着。 “陛下昨儿个在锦绣轩用的晚膳,直待到人定时分才离开呢。” “真的吗?那这沈美人可真是能耐!前儿个陛下不是也传她侍膳了么。” “可我听说这沈美人小时候烧坏过脑袋,长大了也一直傻乎乎的,她哪来的本事能让陛下这般惦记呀?”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她长得可美了,或许陛下是喜欢她的容貌?改明儿咱们可以找个机会去瞧瞧啊。” 这三言两语落入外出散心的妃嫔耳中,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闵才人,吴常在,你们不是跟那个沈美人玩的蛮好,可知她是怎么讨得陛下欢心的?”扈贵嫔轻声问道,她是新朝刚立时被送进宫的,虽然至今没见过陛下几面,但凭仗着家里的关系和入宫多年的资历封了个正三品的贵嫔,算是后宫之中混得不错的。 “我们昨儿个倒是找她聊了聊,她也就给陛下送了些东西过去……”闵才人提起这事还有点后怕,幸亏自己厨艺不太好,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也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否则要真的送过去了,难保自己不会落得跟白氏一个下场。 白氏,唉,选秀时她们还是一批的呢。谁能想到不过转眼间,白氏就被送入冷宫,断了富贵荣华。 “或许那沈美人运道好,刚好就入了陛下的眼吧。”扈贵嫔瞥了一眼满面愁容的闵才人,又看向脸色更是苍白的吴常在,心底叹口气,看来这两个也是不中用的。 此时,被夸运道好的阿措这会儿正在屋里听慕蓝说书。 进宫前,沈老太太给阿措准备了好些话本子,除了让她在宫里打发时间用,也是想让她多多待在屋里别往外跑。阿措不识字,所以平日里就由慕青慕蓝两个轮流给她念,有的时候她们俩还会配合着演一段。 这会子慕蓝就在讲一个书生与美女蛇的故事,阿措听得津津有味。 她在后山时见过蛇精,但那蛇精算不得漂亮,而且胆小的很,见到人躲都躲不及,哪里像话本子里这样,主动去勾搭书生呢? 一个上午不知不觉过去,等到尚食局送膳过来时,慕青看着食盒惊了个呆,“小公公,你这是不是送错了啊?” 食盒里是五菜一汤及一样糕点和水果,规制没错,但这菜色的精细程度和摆盘样式,简直比前几天提升了好几个标准。 “这里是锦绣轩沈美人处么?是的话,那就没错了。”尚食局太监笑道。 “可这……”慕青还要再确认,安秀姑姑走了过来,她扫了一眼食盒里的菜式,又瞧那尚食局太监笑容满面的模样,很是自然的接过食盒,笑着谢过,“这菜色瞧着不错,我们小主若是吃的欢喜了,自然忘不了你们的好处。” 太监往屋里头瞟了瞟,笑吟吟道,“姑姑这是哪里的话,把小主伺候好了,就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本分。小主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尽管派个人去尚食局说一声,咱们啊立刻给小主送来。” 安秀姑姑笑了下,又给慕青使了个眼色,慕青这会也回过味来,忙回屋拿了点碎银子塞给太监。 等这尚食局的太监走后,慕青一边摆着饭菜,一边听安秀姑姑教导,“宫里从来都是踩低捧高的地儿,如今咱们小主得了陛下几分赏识,他们自然不敢轻待。若是日后小主有更高更大的造化,咱们这些在小主身边当差的也能沾些光,到时候上赶着巴结的人,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呢。你和慕蓝才入宫来,宫里这些弯弯绕绕的你们平日里也多多留心,别懵懵懂懂的!” 言下之意是,小主本就是个心大糊涂的,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要是再不机灵一些,谨慎一些,迟早会惹上麻烦。 慕青虽然年轻,但胜在机灵聪慧,安秀姑姑这么一说她就通了,忙不迭应下,“是,奴婢谨记姑姑教诲。” “嗯,去叫小主出来用膳吧。”安秀姑姑道。 慕青赶紧去了。 阿措那边也饿了,一听到膳食来了,穿着鞋子就出来了。 看到一桌子好吃的,她也有些惊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 安秀姑姑笑着递上牙筷,“这都是托了陛下的福。” 原来讨得陛下欢心,就有这么多好处啊?阿措心想着,夹起一筷蟹粉狮子头,那鲜美汁水立刻盈满舌尖,简直幸福到冒泡。 “姑姑,这些都好吃。”阿措吃着吃着又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道,“陛下会每天来我们这用膳么?” 安秀姑姑愣怔片刻,倒也没立刻否认,而是反问道,“小主想要陛下每日都来?” 阿措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虽说陛下凶了些,也不爱说话,但他在的时候,饭菜都好好吃……” “呃,这……”安秀姑姑噎住了,敢情在这小主子眼中,陛下的作用就是改善伙食啊? 【16】 【16】 皇帝对阿措的这份另眼相待,惹得后宫众人纷纷猜测,陛下接下来是不是就宠着她了? 但接下来的大半个月,皇帝再未踏足后宫。 豫州府发了涝灾,良田被淹,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为了这事,朝廷上下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肃穆。 皇帝虽然性情暴虐,却并不昏庸。若没有对百姓的一片仁心,他当年也推翻不了旧朝,顺利坐上这把龙椅。 “唉,听说豫州那边饿殍遍地,有些人饿惨了,就易子而食,真是惨呐。听说陛下为了赈灾这事,连着多日废寝忘食,人都瘦了一大圈……所以小主你也别灰心,陛下他肯定还记着你的,只是现在忙于政务,才不得空来看你。”安秀姑姑轻轻安慰着,只盼着自家小主别被外面那些风言风语给影响了。 阿措听到这些话,怔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有些惆怅的感叹道,“那些百姓真可怜……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安秀姑姑,“……” 百姓可怜是不错,但小主你的重点不是应该在陛下身上么?! “小主,灾民的事情你别担心,有陛下和朝臣们想法子呢。你现在要关心的应该是陛下的身体才对。”安秀姑姑耐心引导着,“要不你去探望一下陛下?” 探望他?阿措支着下巴思索片刻,“嗯,好。” 她从椅子上起身,大步就要往外走,可刚走一步,脚步就缩了回来,“姑姑,我这次要不要盛装打扮呀?” “不用了。”安秀姑姑想起她上次穿长裙摔跤的事就心有余悸,还好陛下没计较,否则真是死的冤枉!她道,“小主你先坐着,奴婢让厨房做些汤水,你去探望陛下,总不好两手空空过去。” “是我疏忽啦。”阿措不好意思的笑笑,又道,“昨天晚上那道姜母鸭子汤好喝,要不就做那个汤吧?” 安秀姑姑笑了,“好,就送那道汤。” 阳光式微的午后,身着荷粉色留仙裙的阿措带着食盒出了门。 许久没见到皇帝,她脑中忍不住猜测,都说他瘦了一圈,也不知道他瘦一圈是什么样子。 她正胡乱想着,就见前方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沈美人啊?难得见你出来逛,你这是要往哪去啊。”穿着白色月华裙的楚纤纤带着淡淡的微笑,视线快速的将眼前的人扫了个遍。 “给楚容华请安,楚容华万福金安。”阿措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个礼,轻声道,“我要去紫宸宫探望陛下。” 楚纤纤面上的笑容一怔,目光扫过慕青手中提着的食盒,淡淡道,“沈美人真是体贴细心。不过我听说陛下最近都在忙前朝的事,你这会儿过去,不怕打扰陛下么?” “我就送个汤,应该不算打扰吧……他就是再忙,也要吃东西的呀。”阿措认真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自己这么小的个子,一顿不吃都感觉要死要死了,更别说陛下那么大的个子了。 见阿措不为所动,楚纤纤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虽不乐意见阿措靠近陛下,也不能拦着不让她去紫宸宫。 阿措见她不出声了,便道,“楚容华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眼见她抬步要走,楚纤纤眼波微动,连忙道,“诶,沈妹妹,你等等——” “楚容华还有事?” “正好我这会儿也闲着,不如跟你一道去探望陛下吧。” 楚纤纤微笑道,她入宫这么多天了,至今还没见到陛下一面,要是再见不到,她连府中的家书都没脸回了。虽说跟着沈丹若一起去见陛下,有点不大光彩——但她有信心,有这个小傻子衬托,没准陛下就被自己的气质和才华给吸引了呢。 看着楚纤纤温温柔柔的笑模样,阿措眨了下眼睛,“你要跟我一起去?” 楚纤纤,“是,沈妹妹不介意吧?” “你也是陛下的妃嫔,当然也可以去探望陛下。”阿措看向她,“只是探望人是要带礼物的,你什么都不带,有点不礼貌哦。” 楚纤纤,“……” 阿措继续一脸好心的提醒道,“所以你还是下次准备好了礼物再去吧,陛下他规矩蛮多的,如果你失礼了,他会不高兴的。” “呵呵,是么。”楚纤纤扯了扯嘴角,心中一阵不爽,她可是丞相家的嫡女,从小有宫里嬷嬷教导着规矩礼仪,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傻子来教她礼数了?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不然汤冷掉了就不好喝了。”阿措露出个简单的笑脸,朝她福了福身子,就带人离开了。 等走远了一段距离,慕青一脸兴奋的看向自家小主,“小主,还好你没答应她,刚才奴婢的心都揪紧了,生怕你应下了。哼,这个楚容华还真好意思开口,自个儿没本事见到陛下,还想拿小主你当踏板,什么人呐,还丞相嫡女,奴婢都替她臊得慌!” 阿措倒没想什么踏板不踏板的,只是单纯不喜欢跟这个楚纤纤凑一块儿。 她觉得这个楚纤纤太假了,明明眼睛里写满了不喜欢,面上却还笑盈盈的叫自己妹妹。 假,跟那个沈思婉如出一辙的假。 另一边,看着阿措主仆离去的背影,楚纤纤脸上的笑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她那几个姐姐都跟狗皮膏药似的巴着我,呵,她倒好……”她打从出生就顺风顺水,长大后更是凭着家中地位与不俗才情,成为京中贵女中的佼佼者。像沈丹若这样的小官女儿,之前压根都没资格入她的眼。 可现在,这沈丹若不过见过陛下两回而已,竟敢这样慢待自己,实在可恶! 一旁的宫女云燕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安慰道,“主子莫生气,这沈美人就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这会儿陛下忙着豫州赈灾的事,哪有功夫搭理她?且瞧着吧,她肯定碰一鼻子灰回来。” 听到这话,楚纤纤面色稍霁,但手指还是忍不住捏紧,冷声道,“待会儿找人传个信回府。” 在宫里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她,对付宫外的沈家却是轻而易举的。 【17】 【17】 紫宸宫。 得到小太监通禀的常喜公公快步走了出来,一瞧见大门口盈盈站着的阿措,连忙行礼,“奴才拜见沈美人。” “公公不必多礼。”阿措轻笑的抬了下手,又往殿内瞟了一眼,低声问,“我是来探望陛下的,不知道这会儿方便么?” “这……沈美人,这会还真是不巧,陛下正跟户部的几位大人商量政事。”常喜公公讪讪道,或许陛下对这位沈美人的确有几分特殊,但陛下处理政务时最忌讳有人打扰,就算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去打搅陛下。 阿措抿了抿唇,有点小失落,“那我来的可真不巧。” “沈美人,要不你把食盒留下,等陛下忙完了,奴才再交给他。”常喜建议道。 阿措抬眼看了下天空,想到临出门前安秀姑姑的交代,她说送汤不是重点,重点是来探望的这份心意,沉吟片刻道,“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情要做,就在外面等陛下吧。” 常喜微怔,劝道,“里头怕是要些时辰,沈美人你确定继续等着?”就算让你等到了,陛下也不一定见你啊。 这后半句常喜没敢说,只盯着面前这憨直的小主子,觉得她有点没眼力见。 阿措点头,微微笑道,“嗯,我就在这等陛下。常喜公公你别管我了,你去忙你的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常喜也只好赔笑道,“小主,这勤政殿前也不好摆什么椅子凳子的,只能委屈您了……”见她没什么反应,顿了顿,他颔首道,“小主你在这里等着吧,奴才先进去了。” 反正等累了,她自己会走的。 待常喜转身进去,慕青揪着眉头,“小主,我们真等着啊?” 阿措“嗯”了一声,满不在乎的打量着四周。 眼瞧着自家小主找了处台阶大大方方的坐下,慕青惊讶之余,也不免嘟囔道,“这常喜公公还真会摆架子,他要是能通传一声,咱们也不必在这干等着了。” 阿措笑着看向她,安慰道,“好啦,常喜公公也有他的难处。你想想看如果你在陛下身边当差,你敢轻易打扰他不?” 慕青,“……”还真不敢。 “反正在锦绣轩也是坐着,在这也是坐着。”阿措朝她招招手,“来吧,你也坐下,正好把今天上午那个故事讲完。” 主子都不在乎了,她个当奴才的自然更不好抱怨。坐是不敢坐的,慕青只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侧,靠在柱子旁边清了清嗓子,继续讲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 故事慢悠悠的讲着,云朵随着天光而变幻着。 阿措靠着朱红色柱子,暖金色阳光暖洋洋的笼着她小小的身子,她半阖着眼睛望着远处的云卷云舒,四处的静谧无声,仿佛让时光变得越发绵长,这让她有种回到后山寺庙听禅的恍惚感。 慕青讲着讲着,就发现自家小主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小主?”她诧异的轻唤一声,却见小主睡得无比安稳,樱花瓣似的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有平缓。 慕青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小主还真是个心大的,这都能睡着。 阿措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回了后山,那棵百年大槐树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装深沉,树杈上的鸟窝又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叫个没完。东边的杏花树和桃花树正开的茂盛,粉粉嫩嫩的一片,遥遥看去仙境似的。平日里交好的山精妖怪都来跟她打招呼,问她下山历练遇到了什么趣事…… 阿措兴高采烈的跟他们显摆人间的吃喝玩乐,眉眼间带着几分小得瑟。 她说的正开心,后山就刮起了冷风,一阵一阵的冷得她直哆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道暖光降落,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这下子半点都不冷了。 阿措舒展了眉头。 迷迷糊糊感觉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等她缓缓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玄色袍摆,视线再往上,便是元珣那张清冷俊朗的脸庞。 那双灰青色眼眸直直的看向她,深邃平静如古井般,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醒了?”他问。 “陛下?!” 阿措先是一怔,随后抬手揉了揉雾蒙蒙的眼眸,再次看向他时,白皙小脸露出惊喜的笑来,“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我还在梦里。” 元珣看到她脸颊那两个小小的梨涡,心头微动,面上却没变化,“你一直在这等朕?” “是啊。”阿措从地上起身,忽的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墨色披风,难怪开始睡得那么暖和……她拿着手里看了下,愣了愣,“陛下,这是你的么?” 元珣瞥过她单薄的衣裙,淡漠道,“穿的这么少还敢坐地上睡,也不怕风寒。” “多谢陛下。”阿措笑眸弯弯,又将袍子递给他,“还给你。” “你穿着吧。” “……唔,也好。”阿措看了眼转暗的天色,原来自己一觉睡了这么久,天都黑了,夜里是有点凉的。她就先借这披风穿穿,等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这样盘算着,阿措将那披风仔细披好。 元珣身形高大,披风自然也宽大,如今被阿措穿着,披风都要拖地了。 小小的人儿被黑色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粉白娇嫩的小脸蛋,一双眼眸明亮又澄澈。 这个样子的阿措,让元珣像起前朝妃嫔侍寝的规矩——女子香汤沐浴后,什么也不穿,拿锦被一裹,就送到君主的龙床上。 如果她侍寝的话…… 元珣的眸光渐暗。 阿措不知道男人面无表情的在想什么,她穿好披风后,立刻想起正事来,“啊呀,汤,汤要凉掉了!” 她拍了下额头,转身就去看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汤果然凉了。 “这道姜母鸭子汤味道挺好的,本来还想让你尝尝的。”阿措颇为可惜,转脸看向元珣,眸光带着几分歉意,“要不让御膳房把这汤热一热?或者让他们重新给你做一道?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忙赈灾的事情,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样下去不行的,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喋喋不休起来却并不烦人。 “你可以把东西给宫人,不用等到这么晚。”元珣难得耐心的听她念叨完,示意常喜将那食盒接过。 “我是来探望陛下的,自然要见到陛下呀。”阿措说着认真的打量他,“陛下,你真的瘦了……” 他的确瘦了些,本就深邃的五官越发立体,也增了好几分凌厉感。 这样也是好看的,但如果能吃壮一些,应该更好看吧? 看看他瘦没瘦?元珣眼波微动,语气也不自觉温和一些,“进来,陪朕一起用晚膳。” 阿措一听,眼睛亮了,“好呀!”又可以吃到好吃的啦! 见她这样高兴的样子,元珣薄薄的唇角不自觉上翘,就让她陪着一起用膳就乐成这样,真是个好哄的。 —— 用过晚膳后,元珣还有一堆的折子要批,就让常喜将阿措送回锦绣轩。 阿措也不打扰他,乖乖告退,临走之前还关心了一句,“陛下,政务重要,但你也要保重身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对这种场面客套话,元珣本不想搭理,但对上她那双清澈眼眸,他喉结微动,最后沉沉的“嗯”了一声。 见他答应,阿措朝他莞尔一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今天的探望任务顺利完成,还蹭了顿好吃的,真好! 安秀姑姑见常喜公公亲自送小主回来,一颗吊着的心也松了下来。 等常喜一走,安秀姑姑就拉着慕青追问,“你怎么陪小主去了这么久?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慕青将事情复述了一遍,一脸无奈的笑,“别看咱们家小主和和气气软绵绵的,但她脾气倔的很,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旁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她要坐着等,奴婢也拗不过,只能由着她了。” 见安秀姑姑还皱着眉,慕青笑嘻嘻的安慰道,“姑姑你也别担心啦,咱们小主是个有福气的,她这不是把陛下给等到了么?你是没瞧见,小主睡着的时候,陛下亲自给她披衣衫,还盯着小主好一会儿呢。” 慕青这一脸八卦姨母笑,让安秀姑姑也舒了眉,转脸看向寝殿的方向,心中暗想,老话说傻人有傻福,如今看来,倒有点道理。 翌日,天泛着蟹壳青色。 阿措睡得正香甜,就被慕青慕蓝叫了起来。 她攥紧香香暖暖的小被子,半睁着眼睛看了眼窗户,“外面天都没亮呢,两位好姐姐,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慕蓝扶正她歪歪斜斜的身子,温声细语道,“小主,你忘了今天是初一,咱得去永宁宫给昭妃娘娘请安。” “是啊,小主,可不能睡懒觉了,你醒醒,咱们快快起床梳妆。”慕青挂起床帘,又端了杯香茶,伺候阿措漱口。 阿措抱着枕头懵了片刻,“对哦,今天初一。” 见她总算醒神了,慕青慕蓝赶忙伺候着她起床梳洗。 约莫半个时辰后,仪容端庄的阿措便出了门,往永宁宫赶去。 【18】 【18】 永宁宫。 阿措来的不早不晚,但她一出现,在场妃嫔的目光皆不约而同的落到她身上。 那些带着探究、羡慕、嫉妒的视线宛若一道道锐利的光刀,要把她给拆卸肢解,剖析分明似的。 也有跟她主动搭话的,比如闵才人和吴常在,话语间总带着几分试探,有意无意就把话头往紫宸宫那边带。 换做之前,阿措不会藏着掖着,有问必答。但临出门前安秀姑姑特地交代过,在宫中切忌交浅言深,学不会打太极绕弯子,就笑而不语。 阿措觉得安秀姑姑说的有道理,所以面对闵才人和吴常在,也都是微微浅笑。 见她闭口不言,闵才人有点不高兴了,拧着眉头抱怨道,“沈美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不受宠的?我和柳儿可一直把你当朋友来看的。” 阿措清亮的眼眸眨了眨,轻声道,“我没有呀。” “那我们跟你聊天,你也不搭话……”闵才人撅起小嘴,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侧的吴常在,“柳儿,你说是吧?她这也忒没劲儿了。” 吴常在怯弱的点了下头,“是,是啊,沈美人,咱们都是一同进宫的,你比我们走运,有幸见过陛下几面……但也别因此疏远了我们……” 见她们一唱一和,阿措沉吟片刻,抬头道,“我这是为你们好。” 闵才人和吴常在,“?” 阿措朗声说,“陛下不喜欢旁人打听他的事。若是让他知道你们从我这打听圣意,我们都要倒霉的。” 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闵才人她们一顿。 片刻后,闵才人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慌张道,“哪有,我们不过跟你随意闲聊两句,哪里就打听圣意了。没有的事情,沈美人你可别误会了。” 恰好这时殿内响起昭妃驾到的通传声,闵才人赶紧拉着吴常在的回到她们自个儿的位置上。 坐在斜上位的楚纤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娇艳红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冷意。 如今看来,这个沈美人非但不傻,反而很聪明。 有的时候笨办法,反而能出奇效?比如之前她送去一桶鱼引起陛下的注意,又比如昨日她在勤政殿前苦苦等到天黑引起陛下的怜爱……之前是自己小觑了她。 一身华美宫装的昭妃端坐上头,众妃纷纷起身请安,“臣妾/嫔妾等拜见昭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诸位妹妹都坐下吧。” 半月不见,昭妃神采如旧,只是发髻上的钗环首饰少了许多,不如上次的雍容华贵。 她平静的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阿措身上时,不由得多停了几分。 不过也没多久,她就挪开视线,淡淡道,“诸位新妹妹入宫已有半月,想来对宫中生活有所适应了。这段日子,本宫耳根子很是清静,可见诸位妹妹都是懂规矩知礼数的,这样很好……” 昭妃慢悠悠的夸了一遍,话锋一转,又道,“近日豫州涝灾严重,无数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陛下为这事宵旰忧勤,夜不能寐,咱们这些后宫妃嫔受万民供养,虽不能上前赈济灾民,但也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陛下分忧才是。” 这话一出,台下众人纷纷看向昭妃。 “本宫决定,从明日开始,后宫用度一律减半。诸位妹妹可有异议?”昭妃淡淡道,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 “……”台下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好半晌,位份较高的几位妃嫔纷纷起身附议,“昭妃娘娘仁厚心善,臣妾等自当遵从娘娘的意思,不敢有异。” 高位妃嫔都没意见了,低位妃嫔自然不敢多言,一个个连忙附和。 一时间,整个永宁宫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阿措早就想为受灾百姓做些什么,如今听昭妃娘娘提出缩短用度的事,自然是百分百赞同。 她抬眼看着上座那高贵恬静的女子,面对其他人的阿谀奉承,她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昭妃这个样子,总让阿措想到佛堂上供起的菩萨。 面容娴静,眉目柔缓,眸光半阖,几分冷清,几分慈悲,几分圣洁,几分看破红尘的超然。 或许是她看向昭妃的时间久了些,昭妃长睫微动,也抬眸朝她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一个是被抓包的不好意思,一个是平静从容中带着几分深意。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也都散了。 这一走出永宁宫,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咱们才刚入宫就缩短用度,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一石激起千层浪,刚才还一心为民的和谐气氛就有点崩了。 大都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眼皮子浅,能顾着的也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哪管千里之外那些百姓的死活? 阿措听着她们小声的抱怨,眉头直蹙,有点想反驳两句,但还是忍住——打嘴炮赢了也没什么意义。 索性带着慕青直接离开了,眼不见为净。 慕青明显察觉出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一边紧跟上她的步子,一边试探问道,“小主难道也在为缩短用度的事烦心?” 此时已经离永宁宫有一大段距离,阿措闷闷的“嗯”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昭妃娘娘本来是一番好心,怎么到了她们嘴里,就成了沽名钓誉,讨好陛下的小人呢?我们在宫里的吃穿比外面好了那么多,就算减少一些也没关系呀……算了算了,管不到她们,我管好我自己就成。” 见她生闷气的样子,慕青连忙哄道,“小主心善,咱不生气了。” 阿措情绪不高的应了一声,人人都说鬼怪妖魔可怕,要她看,有的人还不如鬼呢。 慕青知道小主还在闹心,等走到御花园附时,她提议道,“小主,这日头多好,不如去御花园散散心?听说前些日子洛城进贡了好些稀奇艳丽的牡丹花,有许多品种呢。” 阿措想了想,点头,“好,去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御花园极大,花团锦簇,奇石罗布,古柏森森,藤萝蔓蔓,将整个院子点缀的生趣盎然。绕过一棵高大的古柏,又往花园深处走了些,便看到一盏盏美不胜收的牡丹花,艳丽端芳,灿烂馥郁,还有一盆千堆雪,雪白皎洁有碗口那般大,实属难得佳品。 等逛的累了,便由着慕青扶到高处的绛雪亭歇息。 坐在亭中,绿荫苍苍,清风拂面,送来阵阵花香。看着眼前的美景,阿措的心情也渐渐舒坦了些。 她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空气,只觉得浑身松泛。 这种久违的舒坦感,让她眼前一亮,再仔细打量这御花园,恍然发现这里是个极好的风水宝地,很容易集聚灵气。 “今天又是初一……”阿措呢喃着,眼眸也愈发明亮。 她们这种小山精,都是靠吸食山川日月的灵气修炼的。而初一十五,正是一月之中灵气最盛的日子。 看来今晚能到这里好好地饱食一餐了! 慕青听到她的呢喃,疑惑道,“是啊,今天是初一,怎么了?” 阿措摇头,朝她展颜一笑,“没事。” 【19】 【19】 是夜,新月只余一弯朦胧的光弧,夜幕间点点星光,如宝石般璀璨。 后宫本就偌大空旷,一到夜里,便更加寂静。 锦绣轩里,一道灵动白影快速闪出,就像是出笼小鸟一般,轻巧的往那百花深处而去,转瞬间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另一边的紫宸宫,烛火惶惶,守夜的太监站在门口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忽的,静谧的寝殿内发出一阵砰砰的动静,再然后便是一声压抑的低吼声,这声响不似人发出来的,更像是被囚禁许久的野兽发出的嘶吼。 殿外守夜的小太监一听到这动静,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害怕的看向一旁的同伴,“陛下、陛下这是?” 另一个太监声音也抖了,“你进去看看?” “我,我一个人不敢……你陪我一块儿……” “陛下怕是又发病了……”小太监瑟瑟发抖,陛下上次发病时就把隔壁屋的小春子给砍了,小春子的脑袋就滚在他的脚边,眼睛都没闭上,吓得他回去就大病了一场,每每想起都噩梦连连。这会子他哪里还敢往前凑? “去,你去找常喜公公,我去找御医。” “成!” 两个小太监刚分配好工作,就听到屋内又一阵噼里啪啦的重物摔落声,黑夜中闹出这样的动静,实在叫人心惊胆跳。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抬着发软的腿就往外跑。 偏偏这时,沉重的朱红大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随后一把冷光闪闪的剑就亮了出来。 俩太监一看到这刀光,顿时吓瘫了,匍匐在地上牙齿都打颤,心底默念着玉皇大帝佛祖菩萨千万保佑。 或许是他们匍匐的够低,一袭雪白寝衣的元珣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提着刀就往外走去。 眼见着陛下走远,两个太监劫后余生般长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冷汗,连滚带爬的往外跑,赶紧搬救兵去了。 元珣所到之处,宫人和侍卫皆是匍匐跪下,抬眼看一下都不敢,生怕一抬头脑袋就没了。 常喜公公闻讯赶来时,元珣长发披散,右手握着一柄长刀端坐在金龙殿的龙椅之上。 殿内昏昏,上座之人低垂着头,发丝垂下遮掩了他的面容,只是周身那肃杀戾气太过强盛,让人望之胆寒,不敢小觑。 常喜踏进殿内,很是乖觉的跪在地上,地砖冰凉沁骨,他一边磕头,一边低低的哀求着,“陛下,陛下……” 磕一下头,哀求一声,挪一下步子。 等他跪挪到龙椅之下时,额头早已擦破了皮。常喜仰着脑袋,卑微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敢多说,只关切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就多一分危险。 陛下登基这些年,每每发病都痛苦不堪,只能靠杀人缓解头疼之症,折损在他手下的宫人不计其数。常喜算是其中的幸运儿,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还能苟留一条性命……所以每当陛下发病,其他宫人都不敢贸贸然上前,而是去找常喜来伺候。 此时,元珣捏紧手中刀柄,浓眉紧紧地皱着。 自从五年前踏着累累白骨登上这把龙椅,他就被噩梦缠身。 梦中的景象是那般鲜活,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仇人浑身鲜血的朝他扑来,个个龇牙咧嘴的要找他索命,恨不得要扒了他的皮,咬碎他的骨头。 “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 “元珣你这竖子,朕自认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狼子野心,竟敢谋逆!” “你这不忠不义的逆贼,你死后定下阿鼻地狱,油炸刀山,不得超生。” 那些人临死前的诅咒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响起,他们死前的狰狞面目他还记忆犹新…… 元珣薄唇扬起一抹冷冽的笑来,眯着眼睛盯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呵,活着都不能把他怎样,就算死了变成鬼,又能奈他何? 他如今到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顾忌的?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元珣骤然起身,拾级而下。 “陛、陛下……”常喜怔怔唤了一声。 “朕出去走走。”元珣没有回头,提着刀大步往前走。 常喜看着那道修长高大的背影,半晌回过神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也顾不得膝盖的酸痛,忙跟上前伺候。 天色浓郁如墨,元珣抬眼看向紫微星方向,那星子格外明亮。 这座白日里巍峨壮丽的宫殿,一到夜里就格外的庄严肃穆,又透着一股压抑窒息的沉沉死气。可就这么一个地方,却是天下人心神向往的巅峰—— 在外面走着,他脑子里那种燥郁撕裂的疼痛也有些缓解。 等他闻到那一阵被清风送来的花香时,脚步不由得顿住,再抬头看到不远处的锦绣轩,他浓眉紧紧拧起。 怎么走到这来了? 常喜带着一队宫人跟在身后,见陛下的脚步突然停下,他小心翼翼上前问道,“陛下,要不去看看沈美人?” 他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男人,却知道男人心气不顺时,有个女人在身边陪着能好上许多。虽说这个沈美人刚进宫不久,但凭着这几次陛下对她的态度,没准她能抚平陛下的焦躁烦恼呢? 去看她?元珣蹙起眉头,这个时辰她肯定是睡了的。 要是让那个小娇气包看见他这浑身戾气的样子…… 他还记得上次在公主府后院那回,她就被他吓哭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思及此处,元珣淡漠的乜了常喜一眼,“回去。” 常喜一噎,忙退到一边,心想着,看来陛下对这个沈美人不过尔尔,并未真正放心上。 就在一众人准备往回走时,只见御花园方向亮着点点绿光,很是奇特。 “陛下,那是?”常喜抬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是绛雪亭那边。” 元珣眯了眯眼眸,“去看看。” 昏黄的宫灯开路,一众人往御花园深处走去,七绕八绕,最终走到假山脚下。 当看到亭中的场景时,莫说是宫人,就连元珣都怔住了。 高高的凉亭上,一袭素净白裙的女子,浓密乌发随意披散着,她双臂张开,小脑袋微微仰着,双眸轻轻闭着,唇边带着享受的笑。 那点点绿光,是一只只萤火虫,正围在她身边飞舞着。 夜风轻拂,她那月白色裙摆也飞舞着,比那浅淡朦胧的弯月还要迷人。 就像是沉浸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中,她那精致灵动的眉眼舒展开,仿佛沐浴着无边的祥和与美好。 这场景,就像是一幅画。 元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脑袋嗡嗡作响,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画面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安静美好的场景。 常喜也回过神来,又是惊艳又是震惊,上面这位好像是沈美人?好家伙,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她怎么跑这里来了?难道早就知道陛下会来这里,所以搞了这么一出?那不对啊,陛下突然发病,她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消息?还有,她从哪里搞到这么多萤火虫? 常喜一肚子问号,悄悄抬眼去看陛下,就见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在上头。 下一秒,就听陛下道,“你们在这守着。”他朝前走了一大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 常喜刚想问,就见陛下将手中的刀丢到了他怀里。 “……”常喜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刀,所以说陛下还是挺在意这个沈美人的? 元珣大步朝着亭中走去。 阿措正沉浸在充沛的灵气里,她现在虽是人类没办法修炼,但吸收的这些灵气可以滋养她的神魂,令她的身体更加康健,等日后寿终正寝了,一个好的神魂对于修炼也是大有助益的。 就在她飘飘然的时候,耳畔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措皱了下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元珣时,阿措懵了—— 他他他他,他这么在这? 眼前的男人一身雪白寝衣,宽肩窄腰,长发散着,不再是平日里的一丝不苟,散漫又随意,有种颓然的美感。 这个样子的元珣,骤然将阿措拉到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长眸是满满的冰冷与戾气,令人望而生畏。 他这是……生气了? 难不成是瞧见自己半夜溜出来,他就生气了? 阿措蓦得有点心虚,呆呆地站在原地,连行礼都忘了,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雪白的小脸蛋上满是惶恐与忐忑。 元珣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吓得苍白的小脸,眉头微皱,“就这么怕朕?” 阿措如梦初醒般,忙垂下脑袋,“我、我……” 元珣微微俯身,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朕说话。” 他才不要看她的头顶,他喜欢她的眼睛,那般澄澈,宛若山间清泉,让他的心都静下来。 他的手劲并不大,可那冰冷的手指让阿措一阵僵硬。 她定定的看着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术,“……” 我是谁,我在哪,我该说什么? 元珣的腰又低了点,或许是光线太暗,靠的近才能看的更清楚些,他那张深邃的面容渐渐在阿措的眼前放大,仿佛有灼热气息撩过她的面颊。 阿措被他周身强势的气场包围着,又感受到他那浓郁的龙气,胸腔里的心脏疯了般咚咚咚狂跳。 他,他是要亲她么? 阿措眼神不禁迷离起来,脑子里也不合时宜的想起慕青她们讲的话本子里,书里的书生小姐往往都在深夜定情,或是深情一吻,或是鸳梦共眠…… 不过这进展突然这么快,她还没准备好呀! 【20】 【20】 元珣将她的慌张尽入眼底,沉声道,“怎么不说话了?” 阿措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我不知道陛下晚上会来逛园子……” 这样娇怯怯的害怕模样,莫名让元珣生出一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狠狠揉碎的想法。 他眸色暗了几分,突然又上前一步,“话说回来,你大晚上的一个人跑这里做什么?” 这猝不及防的靠近,阿措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哪知道小腿刚好撞到石凳上,她倒吸了口凉气,纤细的身子也晃了晃,仿若一阵风就要把她吹到的。 元珣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一截细腰,是那样的细。如柳条儿,不堪一折…… 盈盈点点的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着,无端添了几分唯美。 但阿措时刻却无心欣赏这风景,她对上男人锐利的目光,支支吾吾解释着,“我睡不着觉,出来吹吹风。” 她这样说着,心中同时想着,为什么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但整个手掌放在自己腰上时,却格外的炽热。 还有就是,她该不该让他松开自己呢? 她正纠结着,男人的视线落在她雪白脸颊上那两抹绯红,就像皑皑白雪笼罩着一层橙红霞光。 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些,她穿着简单,薄薄一层裙衫,似乎能感受到那薄薄布料之下的滑腻。蓦得,他心头生出一阵燥热…… 他不是贪色之人,也不是没有投怀送抱的娇媚女人,可他从未对一个女子起过这般旖旎的心思——一种想要狠狠占有她的冲动。 阿措被他这过分灼热的视线看的有些害怕,小手不自觉的抵在两人之间,小声问道,“陛下,你呢,也是睡不着出来散心吗?” 元珣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他紧紧地盯着她,灰青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越发深邃。 这眼神,就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阿措鬼使神差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那擦刀嗜血的模样…… 恰好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他这个样子……好可怕! “陛、陛下……时辰不早了……我、我要回去休息了……”她小小声说了一句,娇软身子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桎梏。 男人却不松手,还捏着她的小腰。 阿措更慌了,抬头看向他,眼角都有点泛红,“我、我错了,我以后不乱逛了……真的不乱逛了……” 那时在长公主府乱逛,就被他逮个正着。 这次半夜溜出来,又被他逮住……她怎么就这么背呀! 元珣见她又红了眼,一副娇滴滴要哭出来的小模样,一阵心烦意乱,他又没想欺负她,语气也不自觉凶了些,“不准哭!” 阿措噎了下,咬住了唇瓣,不敢再出声。 又这么凶,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前几次那样温和平静的吃饭,只是假象! 元珣见她真的不哭了,反而更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你哭什么哭,朕又没把你怎样。” 换做别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早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他现在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动! “那你……松开我……” “……” 元珣拧起眉头,松开了她的腰。 一离开束缚,阿措忙不迭朝后退了两步,一颗紧吊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元珣嗤笑一声,故作恶劣道,“躲着朕?你是朕的女人,朕就算在这要了你,你又能怎样……” 阿措,“……”呆住。 元珣,“……”吓到她了?小娇气包,这么不禁吓! 两人对视片刻,最后元珣深吸了一口气,有几分无奈似的,“走,朕送你回去。” 阿措,“……” 见她还是不动,元珣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也是细细的,温润又光滑,像是捏着一团棉花。 阿措就这样由着他牵了下去,亭下的一众宫人皆垂下脑袋,不敢多看,不敢多听。 元珣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腕,安安静静的走到锦绣轩门口。 走到这门口,阿措才如梦初醒一般,转头看着他,“陛下,就送到这里吧?大家伙都睡了,你要进去的话,他们怕是要起来忙活了。” 元珣挑眉看着她,“你不请朕进去?” 阿措想了想,“这么晚了,陛下你也该休息了,要不……改日你再来吃饭?” 元珣,“……” 常喜等一干宫人,“……” 这沈美人是真傻还是假傻,陛下都到门口了,她竟然还把人往外推?改日再来吃饭?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陛下开个后宫,是为了吃饭的么?! 元珣本也没打算进去,再加上现在的确很晚了,他松开她的手腕,沉声道,“进去吧。” 阿措朝他点了下头,抬步就朝里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绕了回来,“陛下,等等——” 常喜一乐,这沈美人的脑筋转过来了,要留陛下了? 元珣的脚步也一顿,修长的身子微微转过,淡淡的看向她。 只见阿措从腰间摘下个月白色绣兰草的小香囊,递给了他,“陛下,夏夜里蚊虫多,这个香包是防蚊虫的,你戴着身上就不会有蚊虫咬你了。” 元珣眯了眯眼眸,瞥了眼那并不起眼的小香囊,并没立刻接过。 阿措只当他客气,不由分说的将香囊塞到他的手中,嘴里还念叨着,“你别跟我客气,就是一个小香囊而已,我那里还有好几个呢。被蚊虫咬了可痒了,而且还会留小红疹,你长得好看,留了小红疹那多不好呀。” 见他拿着了,阿措笑着朝他点了下头,“好了,我先回去歇息了,陛下你也赶紧回去歇息吧。” 她脚步轻快的钻进了锦绣轩。 元珣收回视线,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香囊。 一旁的常喜暗自捏了把冷汗,这沈美人怎么不长记性呢,自己上次明明跟她说过陛下不喜香料味道的,她怎么还上赶着给陛下送香包! 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常喜弯着腰凑上前,“陛下,这香囊……奴才替您收着?” 元珣偏头瞥了他一眼,手掌骤然握起,小香囊在掌心捏的紧紧的。 “回紫宸宫。”他丢下这句话,大步朝前走去。 “……是,是。”常喜堪堪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心底是又惊又怕,陛下竟然将那香囊收下了? 这、这……圣心难测呐! 【21】 【21】 这日下朝后,元珣将尚书令司空曙留下,商量完政务之后,两人摆起棋局来。 尚书令司空曙是元珣微末之时的知己好友,两人幼时同窗,长大又同朝为官,后来元珣密谋造反,司空曙得知后,二话不说,全力支持好友。他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乃是难得的相才。 有司空曙的辅佐,元珣的势力迅速扩大,最后顺利登基,他当即就封司空曙尚书令之职,又赐以一等诚嘉毅勇公的爵位,世袭罔替。 朝堂上两人是君臣,朝堂之下两人便是好友。 且说豫州灾情有所缓解,朝堂上下都松口气。 此刻见元珣心情不错,司空曙落下黑子一枚,视线瞥过元珣玉带上挂着的小香包,朗声笑道,“臣与陛下相识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身上佩戴香囊这种东西。” “你倒是眼尖。”元珣淡淡道,“驱蚊虫的,随便戴着。” “噢?看这上面绣的兰草花纹,应当不是尚药局或是尚服局做的……”司空曙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打趣的笑意,调侃道,“陛下这是有中意的妃嫔了?” 元珣也没否认,只淡然落下一枚白玉棋子,故作不悦道,“探听朕的宫闱之事,子言,朕看你是皮痒痒了。”子言是司空曙的表字。 司空曙哈哈一笑,忙拱了拱手,“是是是,是臣逾矩了,还请陛下恕罪,千万别打臣的板子,臣细皮嫩肉的,可受不了那个罪。” 元珣哼笑一声,“好好下棋,这局你若是输了,朕便拿一个月的俸禄去一品斋大吃一顿。” 司空曙叹息道,“臣还得存钱娶媳妇呢。” “总是听你念叨着娶媳妇,娶了这些年也没个动静。每次朕要给你赐婚,你非说要娶个两心相悦的;朕让你多去各府的宴会走动走动,你倒好,天天窝在府里捯饬你那些古玩龟甲……啧,两心相悦,照你这样,再等一百年都不见得寻到。” “诶,陛下你这话就扎心了。感情这回事急不来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嘛。”司空曙刚想说“你虽有满宫妃嫔,不也天天被朝臣催着生娃,咱俩半斤八两”,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太监总管常喜快步走来。 他站定脚步,弯腰恭顺道,“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阿姐来了。”元珣捏着枚白玉棋子摩挲着,对常喜道,“快请进来。” 对面的司空曙一怔,神色微动,看着棋盘的眼神有几分虚浮,轻声道,“陛下,这……长公主来了,要不臣先告退?” 元珣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局棋还没下完呢,就想跑?你现在跑了,一品斋的饭还是得请。” “……”司空曙怔了怔,只好继续下棋。 “原来你们在这下棋呢。”长公主缓步走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发髻高耸,两边各插一把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梳蓖,一支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着,大气又不失华贵。 司空曙见到元瑾瑜,忙起身行礼,“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子言不必多礼。”长公主抬了抬手,微微笑道,“你们下你们的,我正好在旁边看看。” 常喜赶紧搬了张紫檀透雕卷草纹圈椅上前,长公主施施然坐下,端起茶杯抿了口,又探着身子扫了一眼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的局面,轻笑道,“陛下,看来这一局你要输了。” “那可不一定。”元珣撩起眼皮看向对面有些魂不守舍的司空曙,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子言,到你下了。” “瞧他狂的!子言你可要好好下,可别输给他了。”长公主调笑道。 “是,是……”司空曙垂眸应道,沉思片刻,落下一枚黑子。 长公主一脸悠闲的喝茶观战,眼见着两人来回下了好几招,原本局势大好的黑棋渐渐落了下风,不由得皱起眉。 她本想开口点拨,又想起观棋不语真君子,只好抿了抿唇憋着。 等元珣最后一招白棋落下后,一局棋也成了定局。 “子言,你输了。”元珣低沉的语调带着几分笑意。 “微臣棋艺不精,让陛下和殿下见笑了。”司空曙惭愧的拱了拱手,眼角余光瞥见长公主往自己这边瞧,手指不觉收紧了些。 “你可是咱们大梁棋艺最为精妙的大国手,若你都是棋艺不精,那我岂不是个臭棋篓子了。”长公主轻声道。 “殿下谬赞了,微臣惭愧。”司空曙讪讪笑了下,很有眼力见的起身,“想来殿下是有事要找陛下商谈,微臣先行告退。” 元珣见他这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倒也没再留他,轻声道,“去吧,但你可别忘了一品斋的酒席。等朕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就去你府中找你。” “是,是,臣静候圣驾。”司空曙拱了拱手,又朝着长公主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待他离开后,长公主道,“你看看你,本来他都要赢了,你好好地说一句不一定,吓得他都不敢赢你了。” “阿姐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子言与我下棋,从不因为我是君王而避让我。”元珣慢条斯理的捡起桌面的棋子,瞥了一眼长公主,“他输,是因为心乱了。” 心乱了?长公主一怔,凤眸闪过一抹异色,随后板起一张脸,瞪了元珣一眼,“别胡说八道。” 元珣不以为意。 长公主正了正神色,想起自己前来的正事,轻声道,“前段时间你一直忙着闹灾的事情,我也不来催你。现在灾情已缓,那些新进宫的妃嫔也都见一见……楚相夫人都来我府中拜访两回了……” 元珣,“嗯。” 长公主急了,“你别总嗯嗯嗯的,给我句准话。” 元珣面露无奈,直接扬声将常喜叫了过来,吩咐道,“将库里那件三秀双清绿玉如意送去明月宫,顺便跟她说声,朕今晚去她那里用晚膳。” “奴才遵命。”常喜一叠声应下,忙下去办了。 “阿姐,这样行了吧?”元珣看向长公主。 “你也别嫌我罗嗦。”长公主松了口气,轻轻抚过手上的红宝石金戒指,又提起锦绣轩来,“听说这沈美人挺讨你欢心的,嗯,我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临幸她?” 这话说得直白,元珣差点没被茶水噎着,黑着脸看向长公主,“阿姐!” 长公主一脸正气,“?” 元珣放下茶杯,“她还小。” 没有直接拒绝,也没说不喜欢,只说人姑娘小……所以阿珣这是上了心? 长公主顿时喜逐颜开,“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中意她,也不急这么些日子。你平日里没事就多去她那里坐坐,对小姑娘好一些,她心思单纯,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 临时上了一堂情感科普课后,长公主心情愉悦的离开了紫宸宫。 这日傍晚,红霞漫天。 “小主,晚膳送来了,该用膳了。”慕青轻声提醒道。 阿措趴在窗户边上往门口望,一动不动。 慕青凑到她身旁,又提醒了一遍,“小主,晚膳到了,平日这个时候你不是早就喊饿了么,今日有你爱吃的龙井虾仁和香酥鹌鹑呢。” 阿措眨了眨眼,“再等等吧。” 慕青顺着她看的方向寻了寻,疑惑道,“小主你这是在等什么啊?” “等陛下呀。”阿措回头看她,浅浅的笑,“我跟陛下说了,改日来我们这里吃饭的。” 慕青一怔,表情有些不忍,“小主,你别等了,陛下今儿个不会来咱们这里的。宝顺公公刚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陛下晌午赏了个玉如意给楚容华,今晚还会去明月宫用膳……” 他要去楚纤纤那里用膳了。 阿措一脸错愕,转念一想,他是皇帝,楚纤纤也是他的妃子,他去楚纤纤那里很正常。 “好吧,不等了。”阿措站起身来朝慕青一笑。 但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往门口望了一眼。 门口空空荡荡的,两株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粉色月季花,随着风轻轻摇曳。 【22】 【22】 今夜的明月宫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打从收到常喜公公送来的玉如意,楚纤纤便兴高采烈的忙活起来,又是清扫明月宫,又是盯紧小厨房,又是捯饬衣衫首饰。 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宫室华美整洁,摆设文雅清幽,膳美诱人。 楚纤纤梳着抛家髻,装点着精致首饰,一身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逶迤,纤腰束得又紧又细,婀娜有致。站在昏昏烛光下,宛若月下仙子。 她坐在寝殿里等,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恨不得站到门口张望着。 德容姑姑笑着端上一杯冰糖莲子汤,宽慰道,“主子莫急,陛下许是被政事耽搁,过会儿应该就来了。你先喝点莲子汤垫垫?” “不喝了。”楚纤纤摆了摆手,又走到铜镜前照了照,“我这发髻没乱吧?脂粉要不要再补点?” 德容姑姑夸道,“主子天生丽质,就算不打扮都好看。” 楚纤纤闻言微微一笑。 “来了来了——”明月宫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满脸喜气。 楚纤纤精神一振,下意识压了压鬓发,提裙往外走去。 伴随着一声“陛下驾到”,明月宫众人在楚纤纤的带领下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元珣身着一身暗红色长袍,腰系黑色玉带,大步走进宫内,打量了殿宇一圈,最后才把视线落到精心装扮的楚纤纤身上。 “都起来吧。”他沉声道。 他的声音低沉又充满磁性,听得楚纤纤心头微动,等她抬起头看到面前英武俊朗的男人时,更是一阵心神激荡。 虽然早就听父亲说过陛下龙章凤姿,俊朗非凡,现如今亲眼见到,只觉得再多赞美词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男子的俊美。 一想到自己是他的妃嫔,楚纤纤的脸颊不由得染上一抹红晕,又是庆幸又是欣喜。 “陛下,晚膳已经备好,请入内用膳吧。”她娇羞的看向元珣,声音甜的能滴出蜜似的。 “嗯。”元珣扫了她一眼,心道,楚善林那个老匹夫倒生出了个漂亮女儿,只可惜目光漂浮不定,跟他爹一样,是个心眼多的。 紫檀雕回纹长桌上摆着七道主菜,十三道配菜,除此之外还摆着各色蜜饯果子和糕点,配上精美的餐具,色香味俱全。 元珣端坐在上,楚纤纤规规矩矩的站着侍膳。 “陛下,这道清炖金钩翅鲜美多汁,您尝尝?” “嗯。”元珣应了声,见她视线始终跟在自己身上,蹙了下眉,“别忙活了,你也坐下用。” “这……嫔妾多谢陛下。”楚纤纤受宠若惊,娇怯怯的坐下。 她动作优雅又斯文,吃一小口要嚼十几下。 元珣一碗米饭下肚,她那边才下去三筷子。 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楚纤纤几次想要搭话,但看到元珣那面无表情的俊颜,还是默默把话咽了下去,老老实实的低头数饭粒。 等元珣觉着八分饱,便搁下了筷子。 楚纤纤见状,也忙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柔声道,“陛下用好了么?” 元珣略一颔首,触及她含情脉脉的水润眼眸,斟酌片刻,出声道,“你入宫了,就好好地住着。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昭妃说。后宫大小事皆由她管着,很是妥帖。” 楚纤纤垂眸,轻声道,“多谢陛下挂怀,嫔妾在这一切都好。” 元珣,“嗯……” 楚纤纤长长的睫毛微动,等半天不见元珣再开口,她小心翼翼抬头朝他看了眼,见他眉头微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心思微转,楚纤纤柔声道,“陛下忙了一日的政事,想来也有些疲乏了,嫔妾略通琴瑟,不若移步内殿,嫔妾为陛下弹一曲?” 元珣抬眼看她,她的面若红霞,眼眸带着几分勾引与期盼。 这种眼神,他看到过很多次,那些胆大的女人都拥有如出一辙的眼神,羞怯又野心勃勃。 脑海中忽的闪过一双雾蒙蒙的清澈眼眸。 哦对,除了那个小娇气包,她看美食的目光可比看他热切。 “陛下?”楚纤纤连唤了两声,才将元珣拉回神来,他凝眸看着她,“不必了。” 楚纤纤怔了怔,“啊?” 元珣站起身来,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勤政殿还有一堆折子等着朕处理,就不听曲了。楚容华,你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他抬步就要走。 楚纤纤一阵错愕,回过神后忙上前两步,低低的唤了一声“陛下”,试图挽留一下。 可男人的气势是那样冷冽,她压根不敢伸手去碰他。 就在她咬唇委屈时,元珣脚步一停。 楚纤纤眸子一亮,忙抬眼看他,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惊喜,“陛下……” 元珣浓眉微蹙,沉声道,“朕听闻昭妃为了豫州赈灾之事,下令缩减各宫用度,你今日这桌菜太过奢侈了些,日后莫再如此铺张浪费。” 楚纤纤面色一僵,怎么也没想到他停下步子是为了这回事。 一瞬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垂下脑袋低低道,“是,臣妾谨遵教诲。” 元珣不再看她,直接往门口走去。 听着门外响起的“陛下起驾”的唱和声,楚纤纤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她紧紧咬着唇瓣,小脸发白。 “主子。”德容姑姑捏了把冷汗,忙上前搀扶她,“咱们先回屋坐着去。” 云燕收到德容姑姑的眼神,很是麻溜的将宫人遣开,“去去去,别傻站着了,都忙自己的去。” 待主仆三人走进内殿,楚纤纤狠狠一挥手,桌上的杯盏应声倒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费心思做了一桌好菜出来,他怪我奢侈?我精心打扮,他都没正眼看我几下?”楚纤纤俯身趴在小案几上,纤细手指紧紧扣着桌子边,眼角微微泛红。 从来都是儿郎们追着她跑,她何时这般委曲求全的讨好一个男人? “哎哟我的好主子。”德容姑姑紧张的看了眼门外,确定四周没人后,又将窗户给关上,担心道,“你就算再有气,万不可埋怨陛下啊,小心隔墙有耳。” “是啊,主子,这里是宫里,比不得外头。”云燕绞了块干净的热帕子递了过去,低声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陛下应该是真有政务要忙,才离开咱们这的。主子你和陛下用膳的时候,奴婢一直在旁瞧着,陛下对你还是很温和的。” “温和?”楚纤纤拿热帕子敷了敷眼睛,柳眉拧着,转头看向德容姑姑,“姑姑,陛下这算温和么?” “呃……是,是啊。陛下很少与妃嫔同膳,也很少到妃嫔宫里,这满宫的女人,能跟陛下说上话的都没几个。主子你刚入宫不久,就得了陛下的赏赐,还与陛下共用晚膳,这份恩宠实在是难得的!”德容姑姑连声道。 楚纤纤冷哼一声,将帕子往旁边一丢,“难得?那沈丹若都见过陛下好几回了,我才在今日见到陛下一面。要不是我父亲是丞相,怕是连这一面都见不到!” 云燕和德容姑姑面面相觑,见她正委屈愤懑的厉害,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静默了好半晌,楚纤纤挥手让德容姑姑退下,单独留了云燕,“之前我给家里写的信,你送出去了?” 云燕忙点头保证,“送了,那日傍晚就送出去了。” 楚纤纤蹙眉,“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怎么还没听到动静……” “主子你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得让大人好好布置一番才是。” “嗯,也是。”楚纤纤淡淡应了声,随后叹气道,“你也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云燕颔首退下了。 楚纤纤起身,缓缓走到八宝柜旁,将那柄三秀双清绿玉如意拿了出来,坐到床边静静瞧着。 惶惶烛光下,那光洁的玉如意泛着皎洁的光泽,绿莹莹的煞是好看。 她不知不觉想起元珣的模样,一颗心变得滚烫起来。 陛下长得可真好看,那般俊朗,又那般年轻,还是这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男人。 如今皇后之位还空悬着,若是自己能抓住他的心…… 楚纤纤握紧了那玉如意,眸光渐渐变得坚定又热忱,她仿佛看到未来某一天,她穿着华美的皇后翟衣,与他并肩而立的场景。 那真是让人,心向往之啊。 【23】 【23】 炎炎夏日里,天闷得厉害,就像天上盖着一口大锅,人在锅里头蒸的直冒热气。 纵然有宫人在一旁打扇,坐在御案前批折子的元珣也觉得闷热难当。 常喜在一旁见着,忙道,“陛下,奴才瞧着外面这天色,晚些时间肯定是会下雨的。等这场雨落下来,天气也会凉快一些。” 元珣低低的“嗯”了一声,端起手边的甘草绿豆汤喝了一口,继续批折子。 没过多久,果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响了一会儿,雨点就砸了下来。 这场雨憋了好几天都没下下来,如今这一下来,雨势就格外的猛烈,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元珣闷热的心情也随着这场倾盆而下的雨而舒缓了不少,他将御笔放在一侧,起身走到窗前。 透过雕花格子窗往外看,那雨点儿活蹦乱跳的打在嫩绿的芭蕉叶上,远处的天却是黑压压一片,带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电闪雷鸣,瞧着怪吓人的。 元珣看着这瓢泼大雨,手不自觉的把玩着腰带上那个小小的兰草香包。 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也不知道那个小娇气包这会儿在这做什么?别是躲在被窝里不敢动了。 “常喜。”他忽的唤了一声。 “奴才在。” “前两日御膳房那个扬州厨子做的桂花糯米藕不错,你让他再做一道送去锦绣轩。” 常喜先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元珣立在窗边,身边又静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常喜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雨气回来复命。 “那道甜品已经给锦绣轩送去了,锦绣轩那边叩谢龙恩。”常喜如是说道,眼中却露出些许犹豫的神色。 元珣一眼就看破他的支支吾吾,“有话就说。” 常喜腰弯的更低了,“沈美人她……她好像是病了。奴才过去的时候,沈美人在里间休息,也没露面……” 元珣眉心微微蹙起,“病了?” 常喜颔首,“是,听说有两日不曾出门了。” “可请了女医过去?”元珣的语气低沉,那日夜里见到她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这才几日过去,怎么就病的出不了门? “这、这……奴才也不清楚……”常喜额头都冒汗了,刚准备请罪,就见御桌前的元珣把毛笔往笔架山上一放,沉声道,“去看看她。” 常喜愣怔,劝道,“陛下,现在外面下着大雨,要不等雨小了点再出门吧。若是淋到了雨,感染了风寒,那可不得了。” 元珣置若未闻,起身就往外走,“摆驾。” 夏日的暴雨,笼罩着整座宫城,雨水湿润着各处,各处都变得昏暗起来。 圣驾降临时,锦绣轩的宫人们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接驾。 安秀姑姑本来守在床前,这会子也赶紧整理仪容,快步走到外头迎驾。 濛濛雨帘中,一袭玄色长袍的皇帝执着油纸伞,大步而来。 “奴婢/奴才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安秀姑姑忙带着一众宫人请安,又小心翼翼让到一旁,将元珣迎入殿内。 元珣掸了掸身上的雨珠,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殿内,低声问,“你们小主呢?” 安秀姑姑低垂脑袋,稳稳地答,“小主她身子不舒服,这会儿正在屋内休息。” 元珣蹙眉,“朕进去看看她。” 安秀姑姑一怔,先屏退了一干闲杂宫人,又有些难为情似的,看向元珣,“陛下,小主她……她这会儿没梳妆,人也憔悴的厉害……” “无妨。” “陛下,我们小主她并无大碍的,她这是……葵水来了。”安秀姑姑悻悻道,“小主第一次来葵水,所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床上躺着。” 元珣一怔,俊朗的脸庞上也闪过一抹不自然。 安秀姑姑轻声道,“陛下能来探望小主,小主若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的。不过这会小主身上不方便,没办法亲自谢恩,还请陛下体谅。” 元珣侧眸看了眼那放下层层幔帐,女儿家面皮薄,来葵水这种私密事,自己也不好上前多问…… 他沉吟片刻道,“嗯,那你好好照顾她,若是有不适的地方,就去尚药局叫女医。” 安秀姑姑应道,“是。” 来这本就是来探望她,如今也清楚了她的情况,元珣便不再多留。 就在他抬步准备走的时候,里间响起一阵低低的闷哼声,仔细听,似乎还有隐隐哭声。 元珣的脚步停住,好看的眉眼间泛着一丝冷意,“她在哭?” 安秀姑姑一张脸也皱得厉害,叹了口气道,“这女子来葵水,身上总是要不舒服的,小主头次来,还没痛习惯……唉,哪个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元珣有些诧异,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女子来葵水竟会这般难受……能痛到哭? “陛下,诶,陛下您这是——” 安秀姑姑惊讶唤道,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眨眼,陛下就往屋里走了。 元珣掀开幔帐,屋内光线昏暗,那张女儿脂粉气满满的架子床上,绣花锦被间鼓着一个小小的包。 走近了些,就能听到小山包里传来的小小哭声。 【24】 【24】 这大夏天的,就这样一直闷着,闷坏了怎么办? 元珣伸手扯了扯被子,一开始扯,还没扯开。 小山包里的人似乎跟他较劲似的,倔强的很,就是不肯露脑袋。 一旁的安秀姑姑看的心惊胆战,知道小主这是委屈的闹孩子脾气了,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声。 元珣板着脸,沉声道,“是朕来了。” 这话一出,小山包像是僵住了。 这次掀被子就没了阻力,元珣将被子掀开,就见床榻上的小姑娘弓着背蜷缩成一团,像是只煮熟的虾子似的。 她如云的乌发散乱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小胳膊小脚雪藕似的,都光着,指甲修剪的圆润,泛着浅浅的嫩粉色。 见没了遮蔽,她伸出小手捂着脸,身子背过去。 元珣犹豫片刻,坐在了床边,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些,“朕来看你了。” 阿措的肩膀轻轻一抖,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细弱哭腔,“你别看我……我现在不舒服……还没洗脸……不好看的……” 元珣有些哭笑不得了,都难受成这样了,她还想着好不好看。 他伸出手掌本想摸一摸她的小脑袋,安慰一下,但想了想,还是收回手,只低低的问,“很痛么?” 阿措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语调满是委屈,“痛,好痛,像是有人拿刀子在捅我的肚子……” 阿措委屈的不得了。 前日夜里她正躺床上玩九连环,忽的觉得身下一热,再一看,发现裙衫上染了血。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受伤了,吓了一跳,忙去找安秀姑姑。 哪知道安秀姑姑拉着她的手笑道,“小主不是受伤了,小主你这是长成大人了。” 阿措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人类从幼崽变成熟的过程,是要流血的么? 这样看来,还是当妖精好,妖精长大了就长大了,才不用流血,也不用这么痛! “我不想当人了……”阿措小声嘟囔着,小鹿般清澈的眼眸里噙满泪水。 元珣耳力好,听清她的话后,低声道,“胡说,怎么就不想当人了。” 见她实在疼的厉害,元珣转身对安秀姑姑道,“你跟常喜去一趟太医院,有位魏太医擅长妇科,叫他过来给你家小主看看,这样疼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安秀姑姑愣了愣,回过神后忙谢恩,“是,老奴这就去。”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小主子,心中感叹,小主子运道好,能让陛下心疼,日后的恩宠还怕少么? 见安秀姑姑掀帘出来,常喜微微错愕,压低声音问道,“里头怎么样了?” 安秀姑姑敛着笑意,“陛下陪着我们家小主呢。常喜公公,烦劳你与我去太医院走一遭,陛下恩典,让魏太医给我们小主瞧瞧。” 常喜公公眼睛亮了,啧了一声。 后宫女眷有个什么病痛的,通常都是找尚药局的女医照看。这太医院的御医,是负责陛下、太后、皇后的身子,其余妃嫔若想得太医诊治,除非是正得圣宠,或有了陛下的口谕—— 没想到这沈美人瞧着不声不响的,却能让陛下为她叫太医! 常喜心底给沈美人比了个拇指,面上笑吟吟的看向安秀姑姑,“哎哟姑姑客气了,走走走,咱们快走一趟。” 雨还在下,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屋内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 阿措痛的脑子都有些迷糊了,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滑,额头上也满是汗水,这种无声的折磨仿佛无休止般。 她低低的啜泣着,痛的想叫出来,又碍于他在旁边—— 自己要是痛的叫出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特别丢人? 正胡思乱想时,一只手轻轻的放在她的眼前,“实在痛的话,抓住朕的手。” 他头风发作时,痛的恨不得拿刀把脑袋劈开。后来痛的习惯了,知道这时该转移注意力。有段时间他喜欢抓着刀乱砍…… 不过这个办法她行不通,他总不能丢把刀给她。还是把手给她,让她捏着出出劲,没准能好些。 阿措睁开眼,定定的瞧着面前这只修长如玉的手。 犹豫片刻后,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她捏的很紧很紧,疼痛好像真的缓解了一些似的。 等这一波阵痛过去,阿措总算转过了身子,肯面对他了。 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大大的眼睛带着泪,看向床边的男人,“外面下这么大的雨,陛下怎么来了。” “朕让人给你送了桂花糯米藕,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就来看看你。” “桂花糯米藕。”阿措砸吧一下嘴,轻声嘟囔着,“等我不痛了再吃。” 这会子她难受的半点食欲都没有,早上只吃了碗荠菜肉粥,后来还吐了一半。 “嗯,等你身子好了再吃。”元珣垂眸看着她,她像只病恹恹的小奶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阿措握着他的手,呢喃道,“陛下,我这会儿脑子有点糊涂,我想睡一会儿……你别怪我没礼数……” “睡吧。” 任谁见到她这可怜的小模样,都没办法责怪半句,他也不例外。 阿措昏昏的睡了过去,半个时辰后,太医也冒雨赶来了。 一番望闻问切后,魏太医捋捋花白的胡子,轻叹道,“小主肾阳不足,宫寒严重,所以来葵水才会疼痛至此。” 顿了顿,太医看向阿措,“小主切莫贪凉受冻,否则这宫寒之症加重,可能会影响日后生育。” 阿措一怔,影响生育,怎么可能?她可是石榴精呀。 慕青这会子正端着红枣枸杞汤进来,听到魏太医的话,当即抱屈道,“小主宫寒,肯定是冬日里落水的缘故!” 魏太医惊讶道,“小主冬日落水了?!” 慕青红了眼,“是啊,正月里掉进了湖里,捞出来的时候脸都紫了,大夫都说了没救了,叫准备后事来着。还好我们小主福大命大,在阎王爷面前捡回一条命来……” 魏太医咂舌,“难怪,难怪。大冬日里落水能救回来就很不得了了。” 元珣语调冰冷道,“所以她痛的这么厉害,都是因为冬日落水的缘故?” “八成是这个缘故。”魏太医颔首道。 在宫里当差,话都不能说得太绝对太满,魏太医这句话也是,没有绝对肯定,却透着肯定的意思。 元珣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小东西冬日落水的事情,他之前也有所耳闻,如今见她为这事落下这样的病症,莫名冒起一阵火气来。 让魏太医开了些缓解疼痛的法子后,众人也都先退下了。 元珣本想安慰阿措两句,却见小姑娘没有多伤心,反而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他还有点摸不准这小姑娘的心思,就见阿措一把握住他的手,一本正经道,“陛下,我可以生孩子的!” 元珣,“……” 阿措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不信,有点急了,“真的呀,我真的可以生的,而且我可以生好多个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拼命要证明自己似的,声音又软又绵。 元珣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小姑娘拉着他的手一再保证,她会给他生孩子……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划过心头。 见她急的小脸都泛着不自然的红,他按住她的肩膀,有几分无奈,“好,朕信你可以的。不过现在,你先躺下,好好休息。” 听他说相信她,阿措松了口气,乖乖的“嗯”了一声,躺下了。 元珣继续把手给她抱着,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窗外是潇潇雨声,屋内是她安安静静的睡颜,时间仿佛都变得轻缓起来。 眸光落在她紧握着他的那只小手上,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很奇妙。 元珣自己都没察觉,他唇角那微微翘起的弧度。 又陪了她一些时辰,趁她熟睡了,元珣才离开。 临出门时,正好见慕蓝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 那刺鼻的中药味,他闻着都嫌弃的紧,更别说她了,“记得多配几样甜嘴的蜜饯给你家小主。” “是,奴婢会准备好的。”慕蓝连忙应了,心底替自家小主高兴极了。 元珣径直走到檐廊下,仰头看向黑如浓墨的天色,元珣狭长的凤眸冷冽眯起。 沈家。 好一个沈家。 【25】 【25】 明月宫,灯火通明。 此时已到晚膳时分,楚纤纤却枯坐在窗前,望着从廊下成串落下的雨珠,半点胃口都没有。 她的眉蹙着,耳畔还回响着小太监打听来的消息—— “陛下不知怎的来了兴致,先是让御膳房送了一道桂花糯米藕去锦绣轩。又过了半个时辰,常喜总管御前回禀,听说那位沈美人病了,陛下听后,便亲自去锦绣轩探望,后来还将魏太医叫了过去……直到戌初时分,陛下才回勤政殿。” 又是送甜品,又是亲去探望…… 楚纤纤咬着红唇,那个沈丹若到底哪里好了,竟能让他如此挂念。 德容姑姑拿着件月白色绣杜鹃的外衣过来,轻声道,“主子,你已经在这坐了许久了,担心着凉。” 楚纤纤沉声问,“姑姑,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一桩旧事,说是曾经有个妃子装病,想引陛下过去,后来……后来她怎样着了?” 德容姑姑道,“是,是有这么回事。也就两年前的事,那那时候那位苏嫔刚进宫不久,见不到陛下心里着急,就让宫人去紫宸宫禀报,说是病了,请陛下过去看看。 陛下当时就不客气的说,病了就去看女医,他又不会治病,去了管什么用。然后又叫女医去给那苏嫔看……女医一瞧就知道是装病的,如实回报给了陛下……陛下最烦后宫挑事,也最厌恶有人瞒骗他,当即命人将那苏嫔拖到光敬门外,足足叫她跪了一天一夜。 可巧那天夜里也下了场暴雨,可怜那苏嫔就在那大雨里淋了一个晚上。翌日天刚蒙蒙,苏嫔就坚持不住,直接倒下了。这下她是真的病了,烧的厉害极了。后来命虽然保住了,却落下了病根,一双腿也跪废了,走路都是跛的……如今她整日窝在她的宫室里,再不曾出来见人。啧,弄成那副样子,哪还有脸呢。” 楚纤纤面无表情的听着,好半晌,才阴沉沉的蹦出一句,“陛下为何不这样对沈丹若?” 德容姑姑愣了愣,余光扫过自家主子那阴沉如水的美丽脸庞,暗自心惊,这是恨上了啊。 她缓了缓心神,忙安慰道,“主子,陛下不过就去那锦绣轩坐了坐,算不得什么,你别太往心里去,要是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那多不值当。” “可打听到她是真病,还是装病?”楚纤纤问。 “好像听说是……来葵水了?” “……”楚纤纤柳眉微抽,眸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就这?来个葵水而已!” 哪个女人不来葵水?就她那般娇气,就她疼? 且这般私密的事,她不遮掩避讳就算了,还明晃晃到陛下面前现眼。 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楚纤纤用力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又觉得心口一阵堵得慌。 上次是送鱼,这次是装病,没想到沈丹若这傻子的花招还挺多。 可偏偏……陛下就吃她这一套?!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得想点办法将陛下笼络过来才是。 她堂堂丞相府嫡女,怎能输给那么个不知所谓的小傻子?! —— 阿措身体不适引得陛下亲自探望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后宫。 一时间,不少妃嫔都送来各种补品表示慰问,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新妃嫔亲自跑来锦绣轩慰问,一待就是一整天,赌的就是撞见陛下的几率。 永宁宫的昭妃听闻此事,想了想,也派人送了些补品过去,聊表心意。 大宫女秋词一边整理着医书,一边喃喃道,“这沈美人看着安安静静,乖模乖样的,倒是有些手段。” “手段?”昭妃轻轻翻过一页,手中的笔却没停下,“能送进后宫的女人哪个没有手段,你可见陛下多看过一眼?” 秋词闻言不禁一呆。 昭妃慢悠悠道,“敢在他面前耍手段,是嫌命太长么。” 秋词想了想,不由得悻悻,的确是这样。 敢在后宫作妖的,都不用自家娘娘动手,陛下直接就让人拖出去打死了。 虽说狠辣了些,但这种管治后宫的法子的确有效。 “主子,听说那沈美人是宫寒导致葵水不顺,你与其送她那些补品,倒不如送道调理内科的方子过去。若真能调理好了,她定会对您感恩戴德……” 秋词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昭妃冷笑了一声,“我要她对我感恩戴德作甚?” 秋词,“……” 昭妃那双一贯冷淡的眸子稍稍抬起,“行了,莫再提旁人的事,好好做你手头的事。” “是奴婢失言了。”秋词跟在昭妃身旁多年,此刻也意识到主子这是有些怒了,忙闭上了嘴,再不敢多言半句。 且说锦绣轩那边,时至傍晚,元珣倒真的来了。 耳听得屋外传来“陛下驾临”的通报声,那些“守株待帝王”的新进妃嫔们一个个激动的不得了,又是理发鬓,又是理衣裙的。 这可是她们入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陛下! 当看到一袭宝蓝色绣五爪金龙长袍的元珣进来时,她们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陛下么?天爷呐,这气度,这容貌,简直不似真人。 这些新晋妃嫔们都是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平日里接触过的儿郎本就不多,如今见到这般俊美无俦的帝王,一个个心跳怦然,面染红霞,眼神都变得妩媚多情起来。 看着一屋子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元珣浓眉不自觉拧了起来,怎么这么多人? 他漫不经心的扫过这群女人,最后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安秀姑姑身上,沉沉开口道,“她人呢?” 安秀姑姑一滞,缓了缓才意识到陛下口中的“她”是指自家小主,“回陛下,小主这会儿正在里间休息。” 元珣那双深眸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声音冰冷如刀,“她在休息,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原本充满粉色泡泡、少女情怀的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周遭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那些新妃嫔的脸色都变了,后知后觉般想起眼前这帝王还有个“暴虐成性,杀人如麻”的名头,怯生生的都垂下了头,还有胆小的连着往后躲了好几步。 好险,差点就被他那好皮囊给蒙了眼,忘了他不是好招惹的。 元珣瞥了眼慕青慕蓝,又朝着安秀姑姑道,“你们主子哪有精力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朕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 话音一落,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心肝猛地一颤,忙不迭跪下。 安秀姑姑为首,战战兢兢的匍匐在地,“是奴才们愚钝,陛下恕罪。” 新妃嫔们也都僵住了,跟长满刺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后,眼见那群木头还在原地杵着,元珣压住心头的不耐烦,低喝道,“都滚!” 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意,不容小觑。 “嫔妾、嫔妾等……告退……”众妃声音都抖了,一个个行完礼后,慌不择路的往外逃。 没多久,原本拥挤的花厅一下子空了,周遭也清静下来,只有锦绣轩的宫人们还忐忑不安的跪着,静待发落。 元珣面无表情吩咐常喜,“全部人,带出去领十板子,教他们学学该怎么护主。” “是。”常喜领命,颇为同情的看了安秀姑姑她们一眼。 慕青慕蓝还有些惊慌害怕,安秀姑姑却是面不改色的谢恩,无比平静的起身出去领罚了。 常喜很有眼力见,将人领到外面去打,每个人嘴里还塞了块布,就是不让发出半点响声惊扰了屋内的主子。 “唉,你们心里也别有怨,只打十板子还是陛下看在你们小主的面上。你们若是在紫宸宫当差,这会儿怕是脑袋都搬家咯。” 常喜细声细气的说着,见家伙事都齐全了,挥了挥手,示意行刑。 殿外板子啪啪啪的打,殿内阿措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乍一看到床边站着的高大男人时,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眼睛蹭一下亮了,“陛下!” 元珣抬手示意她好好躺着,缓缓坐在床边,打量她片刻,沉声问道,“今天怎么样,还很痛么?” 阿措靠着大红描金海棠花高枕,素白小脸露出一抹笑,梨涡浅浅,“还是有点疼,但是比昨天好多了。” 昨天那简直是生不如死,现在想想都觉得难受,唉,当女人可太难了。 “嗯,没那么痛就好。”元珣看她脸色的确比昨天好些,想来是魏太医的药起了作用。 两人又一问一答聊了两句,阿措忽的“咦”了一声,脖子朝外伸了伸。 她疑惑道,“外面怎么这么安静呀,那些人都走了吗?” 元珣挑眉,“怎么,你还舍不得?” 阿措怔了怔,迎上他那双好看的深眸,摇着小脑袋道,“我为什么要舍不得?她们说是说来探望我,可我看得出来,她们根本没几个是真心来探望我的。” 元珣眉头扬起,带着几分兴趣,“嗯?” “我又不笨,看得出来呀。”阿措认认真真道,“真心探望不是她们这个样子的。” 元珣,“那你说说,真心探望该是什么样子?” 阿措思索了一会儿,旋即抬起一双清亮眼眸定定的瞧着他,“像陛下你这样的。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来探望我的。” 她的嗓音又娇又软,眼波清凌凌如雪水融化。 元珣一时顿住,眸光变得深沉浓郁。 静了片刻,他勾起唇,倒是不傻,至少眼神挺好的—— “那你说说,她们来瞧你,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呀。”阿措只当他要考自己,机灵的小眼神透着些许得意,“为了跟我示好,还有打听陛下你的事。” 元珣,“……” 阿措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她们一直不肯走,宁愿继续到厅里无聊的喝茶……唔,她们是在等陛下吧?” 元珣淡淡道,“也许。” 听到这话,阿措一副“我就猜到是这样”的表情。 元珣道,“她们等朕,你就由着她们等?既然知道她们是虚情假意,为何不直接将她们轰走?” 轰走?还能这样的嘛! 阿措眼中有几分跃跃欲试,但转念一想,轰走好像不太礼貌,好歹别人也是送了礼物过来的。 而且,她们想等陛下,也情有可原吧? 就像自己,之前也想等陛下陪自己吃饭…… 虽然并没有等到…… 元珣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敏锐的感受察觉出她的小小失落。 她在失落什么? 元珣以前觉得女人很容易懂,他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她们的心思与念头。但现在面对这个看似傻乎乎的小姑娘,他却有点拿不准她的想法。 殿外,忍痛的闷哼声此起彼伏。 锦绣轩的宫人不多,十个板子很快就打完了。 看着宫人们疼痛难熬的忿忿模样,安秀姑姑面色严肃的交代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赏咱们板子,咱们不但得受着,还得在心里好好反省一下为何受了这板子,不然这顿板子算是白挨的。” 宫人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恹恹的“是”了一声。 “不服气也得憋着,这就是咱们当奴才的命!”常喜公公哼了一声。 他慢悠悠的放下茶杯,又清了清嗓子道,“咱家可提醒你们,挨板子的事你们都给咬紧了,切莫让你们小主知道。若是让你们小主看出了端倪,搁陛下跟前一问,那就不是十板子的事了,都明白了?!” 宫人们愣了愣,齐声应下。 他们都清楚自家小主心思单纯,又宽厚待人,要是让小主知道了,定然会去问陛下的。依着陛下的作风,会不会拿小主怎么样他们不知道,但他们这些挑事的奴才肯定没活路了。 常喜见敲打的差不多,就让他们各自回屋上药换衣服了。 等他们重新出来当差,一个个面色如常,除了走路的步子缓了些,半点看不出是挨了板子的。 在锦绣轩用过晚膳后,元珣便回勤政殿了。 夜色沉沉,繁星点点。 住得近的几位新妃嫔们像往常一样,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闲聊着,今日的主题自然而然绕不过皇帝。 “陛下长得可真好看,就像诗里说的那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闵才人先起了个头。 “是啊是啊,而且那样高大英武。”其他几个妃嫔纷纷表示赞同,“声音也好听……” 吴常在涨红着脸,小声的插了句,“我站在后面偷偷多看了两眼,咱们陛下的眼睛好像不是黑色的……也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的。” “这有什么奇怪。”闵才人不以为然的看着她们,“你们难道不知道陛下有一半的鲜卑血统么?” 其余妃嫔一个个懵逼脸,“?!” 这个,真不知道啊! “陛下不是前朝礼国公之子么?他怎么会有鲜卑血统?” “是啊是啊,慧慧你快与我们说说。” 见她们一个个嗷嗷待哺听八卦的模样,闵才人一本满足,“得得得,你们都好好坐着,我跟你们慢慢说。” 她先将宫人们都遣了出去,又将门关好,确定没外人后,才压低声音讲了起来,“我这也是从别处零零散散打听到的。咱们陛下是礼国公之子不假,但他和长公主都不是礼国公嫡妻所生,他们的亲生母亲其实是鲜卑的一个郡主。” “鲜卑郡主?鲜卑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灭族了么……”有人发出疑问。 “是啊,前朝废帝三征鲜卑,最后一次出征总算灭了鲜卑。也就是在这最后一场征战中,废帝任命礼国公为监察官,让他随大军一起去了燕地。等到了那燕地,十万大军打的小小鲜卑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那些鲜卑皇族也被当做奴隶抓起,一起押送往京城……” 闵才人抑扬顿挫的讲着,倒有几分说书人的模样,听得几位新妃嫔一愣一愣的。 “在回程的路上,礼国公跟那位鲜卑郡主互生好感,所以到了京城后,礼国公使了些手段,将那郡主改换身份收入了他的府中。听说他们俩感情甚笃,先后孕育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便是如今的长公主殿下和陛下啦。只是那个鲜卑郡主身份不方便对外明示,礼国公便将长公主和陛下都记在了嫡妻的名下。”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礼国公的那个嫡妻是世家出身,论血缘关系,也算得上是废帝的表妹。她本性善妒,行事又彪悍,见礼国公跟那鲜卑郡主恩恩爱爱,心中早有不满。于是,她趁着礼国公外出办差时,无声无息的将那鲜卑郡主害死了……” “这就害死了?!”新妃嫔们惊叹道。 “是啊,听说她去世的时候,陛下才刚满五岁呢。”闵才人耸了耸肩,“唉,反正听说陛下和公主殿下在这个嫡妻手下受了不少磋磨,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吴常在幼年丧母,从小在继母手下过活,如今听得陛下幼年的遭遇,不由得感同身受道,“不是自己的孩子,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多好。本以为陛下和公主殿下出身高贵,应该过得顺遂安乐的,哪曾想他们幼年也这般不幸。” 另一个小常在也喃喃道,“难怪陛下眼瞳不是黑色,面容也比咱们深邃,皮肤也白,原来他母亲是鲜卑人。” 她们虽未亲眼见过鲜卑人,却知道鲜卑人的面貌与他们汉人不同。尤其是鲜卑贵族,大都是高鼻深目,肌肤雪白,瞳色和发色都较浅。 其中一位潜心信佛的美人颇为唏嘘道,“大概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前朝废帝灭了鲜卑一族,然后有一半鲜卑血脉的陛下推翻了前朝……” 几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直到夜深,这才各自回去歇息。 —— 那场暴雨连着下了好几日,等天晴了,日头就变得更毒辣了。 临近正午,金龙殿的早朝还没结束。 元珣坐在龙椅上,修长的手撑着额头,神色慵懒的听着台下那些穿红着紫的大臣争辩的急赤白脸。 这鬼天气本就叫人烦躁,听他们为点小事就打嘴仗,更是令人心烦。 好不容易等一个争过了另一个,元珣打了个哈欠,冷冷淡淡的扫了下首那两个大臣,“两位爱卿说完了吗?说完了也该退朝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无端让台下两大臣打了个寒战,一脸紧张的弯下腰,“臣等……臣等失态,还请陛下恕罪。” “知道失态,那就罚你们俩三个月的俸禄,以儆效尤。”元珣说。 “是,叩谢陛下恩典。”两个臣子悻悻然退下,面上不显,后背却是湿了一片。今日是他们张狂过头了,竟一时忘了上头坐的那位主不是什么好性情的。 龙椅上再次传来低沉的声音,“众位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按照惯例这时本该是沉默的,偏偏一位红袍官员举着笏板站了出来,“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众人目光纷纷往那官员身上看去,那人是御史台的从三品御史中丞徐朗。 元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奏。” 徐朗躬身,缓声道,“启禀陛下,微臣要指证太常少卿沈隽愚弄朝廷,包藏祸心。上月祭祀典礼,沈隽私收贿赂,在香烛、牺牲、币玉、酒醴、荐献、器服等物上以次充好,在祭祀此等大事上,沈隽都这般玩忽职守,若不及时止住这股不正之风,怕是危害无穷,还请陛下严惩沈隽。” 这话一出,在场一片哗然。 上座的皇帝不清楚,但他们这些同朝为官的同僚却是清楚,这徐朗和沈隽可是亲家啊—— 沈府的大姑娘沈如玉不久前刚与徐朗的长子订婚,婚期好像就定在今年年底。 好端端的,徐朗发什么神经突然参沈隽一本? 祭祀用品以次充好这事,算不了什么大事,毕竟哪个衙门是绝对清白,没半点含含糊糊的事儿?但这事虽小,摆到台面上说了,便也是个过错。 更何况他们这位陛下,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之前有个宫廷乐师弹错了个调,就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隽和徐朗的目光都变得格外复杂起来。 沈隽也懵了,他是个闲职文官,平日里上朝也就点个卯,站在后排打打瞌睡。今儿个突然被点名了,而且是被自己未来亲家参了一本,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等回过神来,沈隽一脸慌张的走上前去,声音都因过度紧张有些劈叉,“禀陛下,微、微臣冤枉,微臣并未……” 相比于沈隽的慌乱,徐朗不紊不乱,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本折子,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朝上道,“陛下,这本册子里详细记录了沈隽担任太常少卿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的证据。” 沈隽顿时汗如雨下,抬眼狠狠的瞪了徐朗一眼,那眼神中满是控诉:徐磨憨啊徐磨憨,老子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这都要把女儿嫁去你家了,你他娘的突然背后来这么一招阴的! 徐朗直接无视沈隽的目光,一脸正气的将折子递给常喜公公。 常喜公公接过折子,转身就托给元珣。 元珣此刻倒是坐直了身子,他拿起折子快速的浏览一遍,又“啪嗒”一声合上,幽深晦暗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了下方的沈隽身上。 沈、隽。 这就是那小娇气包的父亲? 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只眉目间透着一股灰败之气,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是什么正派的。 元珣眯了眯眼眸,沉吟道,“太常少卿沈隽……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前朝太傅沈文德?” 沈隽被皇帝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再加上他的确贪墨了些钱财,心中发虚,这会儿又听到皇帝的问询,顿时两股战战,颤着声音道,“是,是,家父正是沈文德。” “朕年少时,有幸听过沈公几堂课,沈公真是个品行高洁,令人敬佩的长者。” 元珣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龙椅上的雕刻,也回想起当年那位一袭深蓝色文士袍的长须老者,那老者的眉永远是舒展着的,腰背总是挺得直直的。 往事如烟,昔人早已作古。 视线再度落到台下那个战战兢兢的沈隽身上,元珣灰青色眼底浮现一抹轻蔑,“可叹沈公那般高才,却养出你这么个庸人。”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话中意思却像是一把铁锤狠狠地砸在沈隽的脊背上。 沈隽一下子垮了腰,软了膝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大殿之上寂寂无声,只有沈隽叩头的求饶声。 大多官员都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也有几个平日也沈隽交好的想要出来求情,都被身旁的人及时拉住,并以眼神警示着“你不要命了,证据确凿,而且这事指不定另有乾坤,你别淌浑水把自个儿也搭了进去”。 一时间,整个朝堂氛围都变得肃然可怖。 上座的元珣捏着那本折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不动声色的勾起了唇角。 他正想替那小娇气包出口恶气,这下真是瞌睡碰到枕头,巧了。 —— “听说陛下今日在前朝发了好一通火气,又是说沈隽无能蠹虫,又是说他丢了沈老太傅的脸,不配当沈家儿郎。”云燕兴致勃勃的将打听来的事与楚纤纤道。 “沈隽本就无能,若不是靠着沈老太傅的余荫谋得一官半职,就凭他,哪里配上朝堂?” 楚纤纤心情愉悦的欣赏着用凤仙花汁染好的红指甲,唇角微翘,“也不知道咱们那位沈美人是否知晓这事。” 云燕眼珠子一转,当即心领神会,“主子莫担心,很快沈美人就会知道了。”说着,她施施然福了下身子,转身退下了。 楚纤纤抬眼看向摆在显眼处的那柄玉如意,唇角的笑意更深。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沈丹若是个什么反应?惊慌失措?以泪洗面?又或者是关心则乱的去找陛下求情? 呵,真是期待呢。 —— 沈府。 打从沈隽失魂落魄的下朝回来,整个府邸的气氛就变得格外肃穆。 这种时候,其余两位姨娘是不敢往前凑的,只有解语花孙姨娘敢上前奉茶,温声细语的询问一番。 在得知沈隽被皇帝当众斥责,并被贬谪至岭南的一个小县城当县令时,孙姨娘连茶杯都拿不住,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等她缓过气来,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声音也尖利的像是被掐住嗓子的鸡,“岭南?县令?!” 天爷呐,岭南是什么地方,人迹罕至,瘴气遍布,飓风鳄鱼,患祸不测! 沈隽也是面如死灰,眼底含泪,“是啊,岭南……那哪里是人待的地方!陛下这是要让我去死啊!” 孙姨娘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嘴里一直呢喃着不会的。 过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她委屈悲伤的扑倒沈隽身上,嗷一嗓子的痛哭起来,“老爷,怎么会这样啊,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啊。那杀千刀的徐朗,咱们家哪里对不起他啊,他要这样害我们!大姑娘都跟他家定了亲呐!呜呜呜,老爷你被贬谪了,咱们家大郎该怎么办,还有咱们家思婉,她还没定亲呢……” 一提到徐朗,沈隽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骂道,“徐磨憨那个龟孙子!那该死的老东西!” 他怒气冲冲的骂了一通,怒气却并未缓解,反而越骂越是无能为力,越骂越是伤心,索性抱着孙姨娘一起哭了起来。 这边厢两人在屋里抱团痛哭,外头自然也听到动静,各房安插在正院的人也都立马下去通风报信。 没过多久,沈府上下都知道了老爷贬官至岭南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 沈老太太听闻此消息时,惊惧的手一抖,那盘出包浆的檀木佛手串绳子骤然断了,一颗颗佛珠噼里啪啦的滚了一地。 “快,快与我说道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老太太眉头紧皱,肃然盯着眼前报信的小丫头。 待小丫头将听来的内容重复一遍,沈老太太肩膀一塌,有气无力的往高高的软枕上重重一倒。 李嬷嬷一瞧,忙不迭上前拍着她的背顺气,“老太太,你切莫动气啊。四姑娘进宫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一定好好照顾着你。” 沈老太太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好几下,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浑浊的老眼下是盈盈泪光,哽咽道,“我早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啊,他父亲的名声都要被他败光了。老头子……老头子他要是泉下有知,怕是死都不得瞑目啊。” 她手握成拳头,一下又一下的锤着自己胸口,伏在案几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见状,也心生凄凉,皆垂眸擦起眼泪来。 沈老太太哭了许久才勉强止住了泪水。她哭的有些累了,头又疼的厉害,正要让李嬷嬷扶自己回寝屋歇息,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囔囔—— 不一会儿,沈隽连同他一屋子的女人孩子乌泱泱的挤进了正厅。 打头的男人垂头丧气的,没有半点主心骨的气势,后头的女人姑娘们更是哭的凄凄惨惨,梨花带雨。 沈老太太看着这一屋子人,心底一阵堵得慌,又不好往外赶人,只得强撑着精神重新坐下。 “都来齐了?”她沉重的问。 “母亲,儿子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你想想法子了。” 沈隽带着哭腔道,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遍,末了,他拿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儿子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徐磨憨。当初你去跟他家老太君商量如玉的婚事时,两家还和和气气的……母亲,劳烦你去问问徐老太君,好歹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个恩怨!让儿子死也死个明白啊。” “……”沈老太太还没开口,孙姨娘就抽抽搭搭的接上了,“是啊是啊,老太太,咱们家跟徐家的这门亲事可是你找上的,如今徐家害的我们家这么惨,你也得讨个说法才是。” 她这话一出,别说是沈老太太了,就连李嬷嬷都听得刺耳,只觉得这个孙氏真不是东西! 都这个份上了,她孙氏三言两语的便将朝堂上的官司甩到了老太太身上,话里话外寻着老太太的不是?! 眼见着孙姨娘小嘴还在叭叭叭的,李嬷嬷再也忍不住下去,恨声道,“孙姨娘,你这怎么说话的?当初几位姑娘要议亲,老太太本不想掺和的,若不是你们一个两个跑到老太太面前哭哭啼啼,老太太哪用一家一家的托关系,忙里忙外累的瘦了一圈。现在好了,老爷自个儿差事没当好,被人捅到了陛下面前,你反而怪到老太太身上,怪她当初不该找这门亲?呵,合着什么好事都让你们占了,咱们老太太倒里外不是人了!” 这番话说的犀利,孙姨娘面上一阵热辣辣的。 噎了好一会儿,她才狠狠的瞪了李嬷嬷一眼,“你甭刻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才没那样说!再说了,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个老奴才开口了?” 李嬷嬷一怔,还想驳回去,沈老太太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打住。 李嬷嬷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继续说,退到了老太太身后。 沈老太太慢悠悠的抬起眼皮扫了孙姨娘一眼,苍老的声调里是压抑的愤懑,“孙氏,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李嬷嬷跟在我身边多年,与我情分深重。你对她这般不客气,想来是压根不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了。” 孙姨娘浑身一震,肩膀缩了一下,“老太太,妾身、妾身不敢。”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目光又扫过沈家众人,见他们一个个无助落泪又各怀鬼胎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累,这样的人家,有这样一群子弟,怎能不败落啊? “徐朗在御史台当差,监察百官便是他的职责所在。你若没有错处,他就是想整你也无处可下手!如今落到这个境地,你能怪谁?只能怪你自己!”沈老太太狠狠地将沈隽呵斥了一番。 沈隽唯唯诺诺听着,一叠声称是。 等训斥完,沈老太太往后一倒,盯着上头的房梁,目光放空,“至于去徐家活动之事,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别再动些瞎脑筋了。趁着离京还有些日子,好好打点一下,收拾收拾准备去岭南吧。” 沈隽一怔,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母亲,你,你不帮儿子了?你真的不管儿子了?” “帮不了,管不住……”沈老太太闭眼叹息,“你高看我了,我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一时间,沈家人都傻了眼。 沈隽情绪也有些失控了,“母亲,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与京中那么多高门贵妇交好,你去求她们帮帮忙啊。母亲,儿子虽不是你亲生的,但日后是要替你摔盆送终的,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沈老太太见他还是拎不清,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他,“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性情,你该比我们这些妇孺要清楚。谁敢在他面前求情?” 沈隽一时语塞。 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底还是满满不悦,这老虔婆帮不了忙早说啊,自己刚才那一顿痛骂岂不是白挨了? 就在气氛僵住的时候,站在一侧的大姑娘沈如玉突然开了口,“长公主求情的话,陛下应该会听吧?长公主可是陛下亲姐姐,陛下一向都敬重她。” 二姑娘沈月龄讥讽一笑,“你好大脸,长公主是什么人,是咱们随随便便能见到的么?” 沈如玉蹙眉,反驳道,“我们不行,但四妹妹可以啊!” 沈月龄及沈府众人,“……” 沈如玉眼底泛着光,像是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落水人,“四妹妹入宫前,长公主就很喜欢她,还特地送了她一副手钏。现如今四妹妹进了后宫,成了美人,她若要想见长公主,自然比咱们方便的……没准她还能求到陛下面前……” 她话音刚落,就听沈思婉冷笑道,“大姐姐,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四妹妹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她不过一个小小美人而已,脑子又不好使,入宫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如今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窝着。她不给我们裹乱添祸就好了,你还指望她能在陛下面前说清?我看你真是急的脑子都不灵清了。” 沈如玉梗着,恨恨的咬着唇,沈思婉这话虽不中听,却……有道理。 阿措那个小傻子,能顶什么用?自己真是急疯了,才有了这般荒诞的想法。 就在沈府一众人围在一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掐着腰道,“老爷,老太太,咱们家四姑娘……呼呼……四姑娘她……” 沈老太太心中一跳,难不成自己的小阿措在宫里也受到牵连了? 她撑着一口气起身,焦急追问道,“你快说,四姑娘她怎么了?” 小厮深吸一口气,“宫里传来的消息,咱们家四姑娘晋为嫔位了!” 沈老太太,“?” 沈家众人,“!” 【26】 【26】 阿措封嫔位了。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一般,将沈府上下都砸懵了。 沈老太太最先回过神来,瞪大眼睛追问道,“这是从哪来的消息,可确切?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的。” 沈隽也如梦初醒般,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消息可准确?” 那小厮道,“准确,千真万确!宫里来的公公正往咱们府里来呢,奴才这是提前跑来传消息的。老爷,老太太,赶紧准备准备去门口迎接吧。” 这话一出,沈家人立马手忙脚乱起来。 还是沈老太太稳妥持重,拄着手杖缓缓起身,步履矫健的往外去了。 其余人见状,也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赶紧跟了上去。 那传消息的太监将封嫔的旨意说了,坐着吃了盏茶,便揣着满满的荷包回宫复命去了。 待太监一走,沈隽激动的连拍两下手掌,眼中带着喜色,“好啊,没想到阿措这么争气,这才入宫多久啊,就从美人升到了嫔位!” “我早就觉得咱们家四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柳姨娘笑着附和道。 “是啊是啊,四姑娘可真是给咱们沈家长脸了。”周姨娘脸上也堆着笑。 两位姨娘心里都暗想着,四姑娘升了嫔位,肯定是讨得陛下欢心。若是她能在陛下面前替老爷求情,没准老爷就不用去岭南,她们也能继续留在京城过安逸日子了。 跟这两位姨娘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孙姨娘母女。 孙姨娘原本也是该高兴的,毕竟四姑娘要是能在陛下面前求情,对她们来说是大好事一桩! 可一想到阿措那个傻子竟有这般造化,孙姨娘就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心口也堵得厉害。 沈思婉此刻心情也是这般,宽大袖口下的手指捏的紧的,就连指甲掐进肉里也不觉得痛。 也是,这手上的疼痛,怎么比得过她心头那熊熊燃烧的嫉妒与郁闷。 那个小傻子竟然升嫔位了? 她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 转念又想到当初阿措将自己推下水,顶替自己去选秀的事,沈思婉的心思更加活泛了…… 如果当初是自己入宫选秀了,那今儿个升嫔位的不就是自己了?自己比阿措聪明,比她知情知趣,没准还不止嫔位呢! 沈思婉懊恼的咬了咬唇,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荣华名誉,通通被那个傻子抢走了!真是可气! 这边,沈隽转头看向沈老太太,一脸感激道,“母亲,阿措能有这样的出息,多亏你教得好。” 沈老太太本来还有点云里雾里的,如今见沈隽那一副笑吟吟的表情,立刻就清醒过来。 她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并未接话。 沈隽浑不在意,生硬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试探的问,“陛下登基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主动给后妃升位份的,更别说咱们家阿措才进宫不久……可见陛下对阿措很是满意……母亲,要不这两日你试着往后宫递个牌子?看看能不能见阿措一面。” 来了来了! 沈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她就猜到沈隽会把主意打到阿措身上,果然如此! “见了又能怎样呢?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她一个人在后宫那种地方本就过得不容易,本来父兄应该在外给她挣面子,让她在宫里也能过得体面些。现在倒好,咱们反倒要拿事情去折腾她?我可拉不下这张老脸。” 沈老太太眼含泪光,又抚胸深深叹息道,“这孩子打小就命苦啊,好不容易有了点造化,难不成还要被你的事给连累么?” 沈隽一脸尴尬。 沉默了好半晌,他还是硬着头皮再提了一遍,末了,还弯着腰朝沈老太太深深拜下,“母亲,你总不能见着儿子去死吧?就算你不为儿子考虑,也为大郎和二郎考虑考虑,咱们沈家未来就靠他们了。” 都说隔辈亲,沈隽毫不客气的将两个儿子拉出来当挡箭牌。 殊不知沈老太太听到这话只想冷笑,平日里也不见这些孙子孙女多么孝顺,一出事了,反而要她为他们考虑? 这沈家满门,又曾有哪个替她的小阿措考虑过? 沈老太太越想越气,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眼见着老太太摆出这不闻不问的姿态,沈隽心里又急又气。 这老虔婆真是给脸不要脸。 要不是整个沈府只有她能往宫里递牌子,他有必要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 四周静默着,几位姨娘和姑娘儿郎们的视线都紧紧落在沈隽和沈老太太的身上。 看来现在是说不通的,只能等明日再磨一磨。沈隽想了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散了散了,都先回自个儿屋里去。” —— 勤政殿内,元珣和司空曙两人并肩站立着,一黑一白,长身玉立,瞧着像副赏心悦目的画似的。 “这是最新改良的农具,构思巧妙,若是能大力推广至民间,相信今年秋天的收成能翻上一番。”元珣点了点长桌上那张铺开的图纸,“子言,你觉着怎么样?” “好啊,这事陛下交给臣,臣保证给你办的漂漂亮亮。”司空曙一下子包揽下来。 元珣见他一下明白自己的意思,眉目舒展开来,轻笑道,“交给你,朕是最放心的。差事办好后,那副《秋华霜露山水图》就归你了。” 司空曙笑着拱了拱手,两人就图纸又讨论了一炷香功夫。 等坐下来喝茶时,司空曙一脸八卦的看向身侧的君王,“陛下,据臣所知,你不是挺稀罕沈隽那个女儿的么,怎么在堂上半点情面都不给他留?臣在堂下瞧着那沈隽脸都白了,啧啧,你语气要是再冷几分,他怕是都要吓得尿裤裆了。” 元珣一脸淡漠道,“他算什么东西,值得朕跟他讲情面。” 司空曙,“……怎么说他也是沈美人的父亲,你就不怕沈美人伤心?” 元珣,“不是沈美人了。” 司空曙愣了愣,“啊?” 元珣,“在你来之前,朕封她为嫔了。” 司空曙,“?” 一贬一升,这操作……有点骚啊。 元珣动作优雅的抿了一口茶水,又淡淡道,“而且她也不会伤心。” 司空曙闻言怔了怔,这当爹的被贬谪,当女儿的能不伤心? 想起那小姑娘乖乖的模样,元珣唇角微微翘起,也不知道她收到封嫔的旨意,会是怎样的反应? 此时此刻的锦绣轩里,欢乐气氛堪比过年。 阿措静静的坐在紫檀雕云纹藤心椅上,眼前是宫人们喜气洋洋的脸,耳边是各种吉祥的恭贺话,她的脑袋却有点懵。 正五品嫔位…… 她做了什么,怎么就封嫔位了呢? 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让安秀姑姑给宫人都发了赏赐,阿措就自个儿回屋坐着了。 “小主,封了嫔位怎么不见你高兴啊?”慕蓝不解问道。 “没有不高兴……”阿措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太惊讶了,陛下怎么就给我升位份了呢?”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陛下喜欢小主你啊。”慕蓝脱口而出。 “喜欢?” 阿措一怔,两道不描自黑的柳眉微微蹙起。 陛下喜欢她吗? 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从第一次见面,到前段时间他的陪伴,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是没有之前那么凶了。 而且她也挺喜欢跟他待一块儿的。 两个人一起吃饭,比一个人吃饭香多了。 安秀姑姑挑帘一进来,便见阿措发呆的样子,不由得轻声提醒道,“小主,陛下给你晋了位份,你也得前去谢恩才是。” 阿措堪堪回过神来,点头道,“是,是该谢恩。” 升了嫔位,伺候她的人多了,她每个月的银钱也多了,每日膳食也丰盛了……除此之外,方方面面还有不少的好处。 他让自己的日子变得好过了,她肯定是要谢谢他的。 “姑姑,我现在去么?”阿措往窗外看了看,外面的天泛着暗暗的深蓝色,瞧着好像又要下雨似的。 安秀姑姑道,“明日吧,听说陛下今日留了司空大人在勤政殿用膳,这会儿去也不方便。” 阿措点点头,在这些事上,她大都听安秀姑姑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慕青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小主,小主——” 安秀姑姑皱着眉头教训了一声,慕青连忙福了福身子致歉,脚下的步子却是没停,径直走到阿措身边。 阿措抬眼看向慕青,“怎么啦?” 慕青咬咬唇,郁闷道,“奴婢刚听到一个御前当差的小太监说,咱们、咱们家老爷他……” 沈隽?阿措诧异道,“他怎么了?” 慕青道,“咱们家老爷好像犯了事,然后陛下将他贬去了岭南当县令。”她还顺道解释了一下岭南是个怎样可怕的地方。 阿措听完后,眨了眨眼睛,“哦。” 慕青,“……” 小主就“哦”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见阿措并没有更多表示,慕青有点尴尬的和慕蓝对视了一眼—— 小主这反应,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慕蓝用眼神回复:反正老爷从未在意过咱们家小主,小主难不成还要替他求情?不管才好! 慕青一下子懂了慕蓝的意思,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小主,刚才是奴婢冒失了。” 阿措朝她轻轻笑了下,表示并不在意。 顿了顿,她似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皱着眉问道,“他去岭南的话,祖母呢?祖母也要跟着去么?” “这……奴婢也不知。”慕青迟疑道,“或许是会跟去的吧?毕竟老爷都去了,山高水远的,难道把老太太一人留在京城么?” “祖母也去?!” 阿措惊的站起身来,漂亮的小脸蛋一下子皱了起来,嘴里喃喃道,“不,不行的……你们都说了岭南是那样一个鬼地方,祖母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能去那里呢?而且那么远,我以后还怎么见祖母?” 慕蓝赶紧安慰道,“小主你别着急。” 阿措咬唇,“祖母能不去么?就留在京中。” 慕蓝犹豫了一下,道,“这……奴婢也说不准。但老太太全靠老爷养老送终,她若是留在京中,谁来照顾她呢?” 阿措忿忿道,“且不说他可不可靠,祖母何曾有靠过他?!他走了就走了呗,反正我在京中,我可以替祖母养老送终……反正我在宫里不愁吃不愁穿,得到的赏赐和月钱,你们都送去给我祖母,然后再找一大堆仆人伺候祖母……” 见自家小主振振有词,慕青和慕蓝皆是感叹,小主到底年纪小,净说些孩子话。 且不说她人尚在宫中出不去,就算她嫁到外头人家,也断断没有让孙女供养祖母的道理。 赤子之心,可爱又可笑。 两个婢子不忍打断她,安秀姑姑见状,上前安抚道,“小主,万事没有绝对,你也别太担心老太太。沈大人不是还没出京么,咱们还有时间可以想想办法的。” 阿措双眸满是期待,“想什么办法?” 安秀姑姑沉吟片刻,低低道,“要不小主你趁着明天给陛下谢恩时,探探陛下的口风?” 若是可以,安秀姑姑是不愿意出这样的主意,毕竟小主才升了嫔位,就跑去找陛下为家里人求情,未免有恃宠生娇之嫌。但看小主这坐立不安的样子,她也只能这样说了。 阿措听到这主意,怔了怔。 片刻后,她颔首道,“嗯。” 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夜阿措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掉入冰湖之中的彻骨寒冷,一会儿便是祖母被沈隽气的暗自落泪的场景。 等她晕沉沉的醒来,贴身小衣都被汗水给濡湿了。 守夜的慕青听到床帷里的动静,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道,“小主,是要起夜么?” 阿措声音有点沙哑,“现在是几时了?” “才刚刚卯正,小主可再睡些时辰。” “不睡了。”阿措从床上坐起身,又静默片刻,问,“外面是雨声?” 慕青伺候着阿措起床,答道,“是啊,半夜下起来的,不算特别大。” 外面的天泛着蟹壳青色,湿漉漉的雨帘下聚起一阵白蒙蒙的雾气。 清晨的空气格外的清新,院子后种的石榴树长得很好,绿油油的叶子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安秀姑姑习惯早起,见阿措倚在门边看雨景,疑惑道,“小主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阿措回首朝她浅笑一下,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也像是被雨水冲洗过般澄澈,“睡饱了自然就醒了。” 顿了顿,她好奇问,“姑姑,听说陛下每日都起的很早,比现在还早么?” 安秀姑姑笑,“差不多,这会子陛下估计已经用过早膳,在勤政殿读书。等读完书,就得上朝去了。” 阿措道,“陛下可真勤勉。” 看来皇帝也不好当呀。 日上三竿时,雨停了会儿,也就在这档口,掖庭送来了一批新的宫人。 “小主升了位份,身边伺候的人按例也要增加。”掖庭总管弓着腰,讨好的笑,“这些都是今年新入宫的,保证手脚利索,背景干净,小主您挑挑?” 反正闲着也没事,阿措就挑了些顺眼的留下。 其中有个站在后排的小太监,阿措瞧着他瘦的皮包骨头,多问了一句,得知是从豫州逃荒来的,实在饿的没办法,才阉了自个儿入当差。阿措心生恻隐,就把他留下,还赐了个名叫顺裕。 再之后的事,自然有安秀姑姑和宝顺公公接手,不用她多操心。 等到派去前头打听消息的小太监回来后,阿措打扮了一番,前往紫宸宫谢恩。 临出门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不算太大。 阿措今日穿着一件杏粉色衫子,配上榴红丝绸宫裙,系着白底黄色花卉纹样绣金缎面束腰,腰身越发纤细。 乌鸦鸦的发髻上并未有太多装饰,倒是脖子上戴了一枚做工精巧的红宝石银质璎珞项圈。 她肌肤雪白,银质项圈又做的纤细,远远看去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似的。而那一枚精心雕琢的红宝石,落在胸口之上的位置,宛若一点殷红的朱砂痣,无比勾人。 等她到达紫宸宫时,正好见到常喜公公送人出来。 那是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仪表堂堂,温润如玉,对常喜公公也是客客气气的。 阿措瞧了第一眼,又好奇的瞧了第二眼,怎么感觉好像有点眼熟?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身后站着的慕青突然兴奋的说了句“太巧了”,又压低声音凑到阿措肩边,“小主,你还记得你选秀出宫那日,有位郎君赠了我们好些糖葫芦么?” 这么一提醒,阿措也恍然,“是他?” 慕青激动道,“是啊是啊,正是这位郎君!没想到竟然能在这见到他?也对,他生的气度不凡,肯定是官身。” 宫殿廊下,常喜公公正对那郎君说,“没想到又下雨了,还请伯爷稍等片刻,老奴去取伞来。” 那白衣郎君温和笑道,“无妨。” 转眼见到阿措主仆缓缓走来,白衣郎君微微一怔,常喜公公则是客气的行礼,“奴才拜见沈嫔小主,小主万福。” 阿措朝常喜公公笑了下,“公公你先去给这位郎君取伞吧。” 常喜公公愣了愣,觉得这沈嫔挺好说话的,弯了弯身子就进去取伞了。 阿措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那白衣郎君,正巧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皆带着几分探究。 阿措眨了眨眼睛,先一步开口,“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吧?几个月前你在街上买糖葫芦时,送了我好几根。” 白衣郎君轻轻一笑,“我记得你。” 阿措怔了下,然后笑了,“那你记性可真好,我还要谢谢你上次送我糖葫芦吃。” 白衣郎君眸光温润,轻声道,“一点小事,不必客气。” 也不等两人多说两句,常喜公公这边便将伞拿来。 白衣郎君接过伞,对常喜说了句“有劳”,撑伞离开时,又对阿措点了下头,算作告辞。 阿措也朝他笑了下,算作回应。 眼见着那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濛濛雨帘中,阿措缓缓收回视线。 倒是一旁的慕青朝常喜问了句,“公公,这位郎君是何人啊?” 常喜答道,“那位是清源伯荀礼。” 慕青“哦”了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失落,伯爵,是自己不该觊觎的。 阿措没注意到慕青的异样,她一心记着自己来的正事,客气的对常喜道,“陛下这会儿忙么?我是来谢恩的。” 打从昨日陛下突然贬了沈府又升了她的位份,常喜是打心眼里佩服对这位沈嫔。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好歹也是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的,虽不说绝对能摸准陛下的心思吧,但比其他人还是要了解些的—— 陛下对这位沈嫔,那是真上心了! 这会子听到阿措发问,常喜恭敬的不得了,“沈嫔主子你稍等片刻,奴才这就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他进去后没多久,就笑着迎上前来,“沈嫔主子你请进。” 阿措缓步走了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是第三次来,早已没有前两次的紧张了。 元珣坐在御案前,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小姑娘,唇角也不由得弯了弯。 “嫔妾拜见陛下。”阿措老老实实的行礼,来之前安秀姑姑特地交代她,切莫再在陛下面前自称我,这是失了规矩,若要计较起来,后果很严重。 元珣的视线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遍。 嗯,穿的粉粉嫩嫩,她皮肤白,穿这个颜色也好看,俏生生的像是春日枝头上的一朵桃花。 “起吧。”他说。 “谢陛下。”阿措直了身子,轻声道,“嫔妾是来谢恩的。” 元珣看她,忽然觉得面前这张桌子有点碍事,好像一座山似的将他们隔得老远。 他拧了下眉头,对她道,“到朕身边来。” 站在下头的常喜:哇哦—— 阿措没想太多,乖乖听话的走到他身旁。 元珣此时是坐着的,稍稍一侧头,视线正好落在她修长雪白的脖颈上。 自然而然,也看到她胸口之上那枚红宝石坠子。 洁白细嫩间一点樱红,宛若皑皑白雪里一枝散着冷香的梅。 蓦得,他嗓子有些干,还生出一股伸手摸一下的冲动。 “陛下?” 一声细软清甜将他的冲动打断,抬起头,便对上阿措清凌凌的眼眸。 元珣一怔,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你来谢恩……嗯……朕封你嫔位,你可高兴?” 阿措点头,“高兴呀,可高兴了,昨天晚上的菜都多了两道!” 元珣,“……” 行吧,你高兴就好。 阿措又将安秀姑姑教她的场面话说了一遍,元珣见她一副背书的样子,倒也不拆穿,只慵懒的靠着椅背听着。 等她磕磕巴巴的说完后,他眉头一挑,“这就算谢恩了?” 阿措一怔,“啊?” 糟糕,难道自己漏背了一段?不应该呀。 见她傻乎乎的小模样,元珣哼笑一声,“半点诚意都没有。” 阿措闻言不禁一呆。 没诚意……呃,好像是挺没诚意的。 他给自己升位份,带来的都是实打实的好处,自己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不痛不痒的,的确算不得什么回报。 诚意,诚意,要怎样才算诚意呢?陛下会缺什么吗?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陛下,你给我升位份,那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元珣拿着茶杯的手一顿,“?” 回头看到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原本只想逗一逗小姑娘的元珣,“……” 站在下头听到如此劲爆对话的常喜,瞧瞧抬了眼—— 陛下的耳朵尖……红了? 【27】 【27】 阿措觉得自己的主意特别好,陛下基本什么都不缺,唯一的缺憾就是膝下无子嗣。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元珣竟然拒绝了。 他青灰色的眼眸微眯着,紧紧地凝视着她,“生孩子不是儿戏,动不动把生孩子挂在嘴边,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措眨了下眼睛,“生孩子不就是生孩子么。” 她们妖精只要遇到喜欢的对象,就一起双修,然后没多久就能生小孩了。别的种族大都一次生一个孩子,像她们石榴精,一胎生三四个都是常态,生五六个也不稀奇。 或许自己现在是人类的身体,一次性生不了那么多,但生一个总不难吧? 又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样严厉干什么。 阿措这边蹙着眉头闷闷想着,元珣见状,露出一副“朕就猜到如此”的表情。 小姑娘来个葵水都吓得以为要死了,真的生孩子了,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见她小嘴还在嘟囔着什么,元珣板起了脸,一本正经道,“你还小。” 阿措怔了怔,还想说什么,却见男人那张严肃的脸,顿时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了。 元珣瞥见她怯怯的样子,心道,真是娇气,他就沉了个脸,她就委屈上了? “若是没有其他事,你先回去吧。”他淡淡道。 阿措一愣,还站在原地。 “怎么?”元珣问。 阿措两只白嫩小手纠结的揪着袖子,支支吾吾的,“陛下,其实嫔妾还有件事情……” “嗯?” “嫔妾听说爹爹犯了错,陛下将他贬去了岭南。”阿措细声细气的,小眼神时不时往元珣的身上瞥去。 “是有这回事。”元珣好整以暇的打量了她一番,“怎么,你想替他求情?” 求情?阿措的小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手也摆着,“没没没,我没想给他求情。” 元珣挑眉道,“不求情,那你提这事作甚?” 阿措咬了咬唇,嗓音轻轻软软的,“爹爹做错了事情,陛下罚他是应该的,但我的祖母是无辜的……我听说岭南是个特别苦的地方,瘴气多,还荒芜偏僻。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些颠簸辛苦的。我从小是祖父祖母带大的,祖母是整个沈家最疼我的人,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一想到她要受这样的苦,我心里难受……” 她越说越难过,又想起当初眼睁睁看着四姑娘咽了气,自己又无能为力的场景,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四姑娘已经没了,她不能再让祖母受苦。 元珣见她红了眼,面上露出嫌弃不耐的表情,语气却软了几分,“好好地怎么又要哭了?” 阿措抽了抽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眸中倒出影子也都是他。 元珣,“……” 他避开她这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神,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来,没好气道,“过来。” 阿措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更近了。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软软甜甜的女儿香气。 元珣拧着浓眉,抬起手替她擦了擦泪。 修长的手指无意的划过她的脸颊,温温热热的。 深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板着脸,语气沉沉道,“照你的意思,是想让朕将沈隽留在京中?” 阿措没有立刻回答,眉目间透着满满的纠结。 元珣也不催她,只静静地盯着她。 过了好半晌,阿措才抬头,有点犹豫的说,“其实,我不想让爹爹他们留在京中,他做错了事情理应受罚,陛下的惩罚一点没错。我只想把祖母留在我身边,我侍奉她颐养天年……至于沈家其他人……我、我才不要管他们!”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没底气。 元珣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只管老太太,不管其他人?” 阿措“嗯”了一声,垂下小脑袋,有点懊恼似的,“陛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元珣,“怎么说。” “唔,旁人不都说要孝顺父母,友善兄弟姊妹……怎么说其他的沈家人也算是我的亲人,我却不管他们死活……”阿措的小拳头悄悄捏紧,语气中泄出一丝忐忑,还有几分沮丧。 她觉得当人实在太累了,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不说,还有那么多无形的道德束缚,又要顾这个,又要顾那个的……烦都烦死了! 她们妖精就没那么多事,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对她坏,她就坏回去,凭什么要讲那么多情面啊关系什么的。 当然,这些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想,不好跟旁人说—— 毕竟人类的观念,跟她们妖精不太一样,她要这样说了,肯定会被骂离经叛道,不孝不悌,不友不恭的。 只是……眼前的陛下也是人类,他会不会也像其他人一样,觉得她不念骨肉亲情,冷心冷肺呢? 阿措忐忑的抬起眼,却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眸。 “不坏。”他说。 “啊?” “你这样,就很好。”元珣道。 见小姑娘还一副呆呆的不敢相信的样子,他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阿措白皙的小脸蛋染上一层绯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亲昵的动作,还是因为他的肯定。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望向他,“那陛下你答应让祖母留在京中了?” 元珣收回手,轻声道,“沈隽去岭南,家属可去可不去的。老太太是否留在京中,全凭她的意思。” 阿措“啊”了一下,有点郁闷的小声嘟囔道,“早知道他会贬谪到别处,我就不入宫了,还可以陪着祖母一起留在京中。” 元珣眸子一眯,“嗯?” 接收到他锐利的眸光,阿措一怔,忙露出讨好的笑。 元珣哼了一声,又道,“且等一等吧,或许再过几日,你祖母就进宫了,到时候你们祖孙俩可以好好说说话,你也可以问问她的意思。” “祖母要来宫里了?!” “嗯。”元珣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高兴的表情。 看来她与这沈老太太的情分的确深厚。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脸激动,眨着一双星星眼看向元珣,“陛下,你真好!” 元珣迎上她那崇拜与感动的眼神,蓦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 当初他以少胜多攻下一座城池,都没有这种自豪的感觉……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嗯”了一声,他低低道,“朕还要批折子,你先下去吧。” 阿措知道他很忙,也不再打扰,欢欢喜喜的福了福身子,就先退下了。 看着那抹娇小灵动的身影离开,元珣眸中的温和也渐渐敛起,又恢复平日里那副神圣不可亲近的样子。 常喜在一旁瞧得真真的,心底暗想,日后对这位沈嫔得更恭敬些了! 见元珣开始批折子了,常喜熟练地上前磨墨。 “派两个人盯着沈府的一举一动,每日汇报一次。”元珣沉声道。 越是困难危急的时候,越是容易鉴别出人心,沈府到底几个是人,几个是鬼,用不了多久就会统统现形。 听到这突然的吩咐,常喜磨墨的动作稍稍一顿,心中虽有不解,嘴上却是忙应道,“是,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待常喜退下,元珣微微侧眸,看着自己的右手。 刚才就是这只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嗯,他算是理解为什么阿姐喜欢抱着猫摸啊摸,的确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另一边,阿措欢欢喜喜的回到了锦绣轩。 安秀姑姑见她这般高兴,笑着打趣道,“难道是天上掉元宝了?小主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阿措喝了一大口甜丝丝的酪浆,笑道,“陛下说了,过几天我祖母就要进宫了!” 闻言安秀姑姑一惊,问道,“小主,你是给沈家求情了么?老太太怎么就要入宫了?” 阿措跟安秀姑姑简单解释了一番,又感叹道,“陛下可真好。我以前看他那不苟言笑的样子,还以为他很凶很坏的,没想到他这么通情达理好说话……” 屋子里的宫人们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通情达理?好说话?陛下对别人可不这样。 “姑姑,陛下对我这样好,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阿措认认真真问。 安秀姑姑轻声道,“后妃的职责主要有两点,一是好好服侍陛下,二是为皇家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阿措撇了撇嘴,有点郁闷的跟安秀姑姑打小报告,“我刚跟陛下说了我想给他生个孩子,可陛下不同意……” 安秀姑姑,“……” 她有点好奇陛下当时是个怎样的表情。 阿措这还在小声嘟囔着“多好的主意啊,他怎么就拒绝了呢?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我说男人的心思更难猜”,安秀姑姑回过神来,问道,“陛下他怎么回小主的?” “他说我还小。” “……”安秀姑姑将阿措上下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到了那月白色的抹胸上。 她心里揣测着,陛下说的小,是指小主的年龄,还是指小主的……身材?亦或是两者都有? 思索片刻,安秀姑姑决定等会儿跑一趟尚药局,要点丰胸的法子来,好好给小主塑造一下形象。 她虽然一辈子都在宫中,却也知道男人们大都喜爱那些体态婀娜,丰腴多姿的女子。自家小主虽然长得漂亮,但眼下瞧着是还是稚嫩了些,难怪陛下迟迟没有宠幸。 见小主还在琢磨着怎么回报陛下,慕蓝笑吟吟的插了句,“小主不如亲手缝制个荷包吧?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的么,男赠玉佩,女赠绣帕啊荷包的。” 阿措一听觉得挺不错的,立刻跃跃欲试起来。 慕蓝掀起帘子,引着阿措往里屋去,“那奴婢给小主拿针线和绣棚。小主是要绣个并蒂莲开,还是绣个鸳鸯戏水?” “好呀。”阿措脆生生应道。 眼见着她们俩离开,安秀姑姑抬步就要出门,刚跨出门槛,就见慕青别别扭扭的在柱子后面等着。 “安秀姑姑,奴婢想跟你打听个事。” 对慕青慕蓝这两个跟着小主一起进来的丫头,安秀姑姑态度还算和蔼,她走到慕青身边,“什么事?” 慕青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起了清源伯荀礼的事来。 安秀姑姑虽有诧异,倒也没瞒她。 “这清源伯是前朝荀亲王的小儿子,前朝皇室子弟基本被屠戮干净了,因着这荀礼少年时与陛下有过些许交情,陛下这才饶了他一命,还封了个清源伯给他。虽是伯爵,却是个虚名,手上是没有半点实权的……唉,我多年前还曾在宫宴上见过他一面,是个钟灵俊秀的好儿郎,可惜呐……” 至于可惜什么,她没说。敲打了慕青两句,就撑着伞往尚药局去了。 倒是慕青怔怔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轻轻呢喃着,可惜,是可惜了。 若这会子还在前朝,这般出色的人物哪里只能当个徒有虚名的清源伯?必定是能成就一番大作为的。 —— 时值七月,天气越发闷热。 这日,锦华长公主带着她的狩猎成果入宫。 行至宫门,恰好遇到了下值的司空曙。 一见到长公主的马车,司空曙连忙从马上下来,站在路旁行礼,“臣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长公主掀起淡黄色织金车帘,垂眸看向他微笑,“是子言啊,不必多礼。” “是。”司空曙收了礼,一抬头看见长公主的笑容,他微微一怔,旋即有些生硬的挪开了视线,“殿下…殿下这是要进宫探望陛下?” “是啊,我昨儿个从西山打猎回来,猎了不少好东西,今天特地叫人收拾了,好送进宫里给阿珣他们也尝尝鲜。”长公主轻声道,又凝眸看向一直避开自己目光的司空曙—— 他身着紫色官袍,腰系玉带,大概是阳光太过强烈,晒得他那张俊朗白净的面孔通红一片,额头上还有层薄薄的汗水。 长公主从袖中拿出块丝帕,“喏,拿去擦擦,瞧你这一脑门的汗。” 司空曙一怔。 只见那纤细如玉的手中,一方洁白的丝帕正随风摇曳着。 他眸中飞快闪过一抹慌乱,没去接,而是低低道,“臣、臣个粗人,袖子擦擦汗就好……” “诶,我说子言你何时变得这样古板了?”长公主一副大姐姐的口吻道,“快拿着,我伸得手酸。” 话都说这份上,司空曙只好上前一步,举起双手接过,“多谢殿下。” 长公主应了声,又朝前喊了一声,“守墨,去,分一条鹿腿给司空大人拿上。” 前排的太监当即领命,麻溜的跑去后头拿鹿腿。 司空曙站在原地有点无措,“殿下,你这是……” “跟我还客气什么。”长公主笑看他了一眼,艳丽的眉目间透着几分得色,“这头鹿可是我亲自猎到的,膘肥体壮的,不论是炙烤还是做成鹿肉脯,都是极好的。反正阿珣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难得撞见你,分一条腿算什么。” 司空曙受宠若惊,脸似乎更红了些,忙拱了拱手,“臣……臣多谢殿下。” “你啊你。”长公主语气透着几分无奈,倒也没再说什么。 等太监将鹿腿打包好递给司空曙时,司空曙又再谢了一遍。 “现在天气热,肉禁不起久放,你回去就做了吧。行了,我先走了。”长公主交代了一句,便放下车帘。 马车轱辘轱辘的继续往前行驶。 小厮将那鹿腿放进囊袋中装好,回首见自家大人还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马车,不由得提醒道,“大人,东西放好了,咱们走吧?” 司空曙这才堪堪回过神来,视线又落在手上那条月白色丝帕上。 上好的丝料,夏日里握在手心还透着丝丝凉意,帕角下还绣着一朵紫色牡丹花。 “公主就是公主,连一块擦汗的帕子都这般精美。”小厮咂舌,又问道,“大人,这上面绣的花是什么啊,怪好看的。” “魏紫。”她最喜爱的花。 司空曙将那帕子整齐叠好,仔细收进了袖口。 小厮见状,心里暗自嘀咕,大人真是奇怪,殿下给他帕子是要叫他擦汗的,他倒好,非但没擦汗,还跟什么宝贝似的好好收了起来。 “走吧。”司空曙淡声说道,利落的翻身上马。 金赤色的阳光斜斜的照着,宫门之下,他高大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 紫宸宫内,长公主笑着说起昨日狩猎的趣事。 等说累了,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道,“话说回来,我入宫的时候遇到了子言,便拿了条鹿腿给他。唉,你说他这个人呐,是不是成了紫袍大官,人就变得古板规矩起来?就宫门口碰到的那么一会儿工夫,他足足跟我说了四五句多谢!从前都没这么客气的。” 元珣盘腿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嗓音慵懒,“他……呵,别扭死了。” “你还好意思说他别扭,我看你才别扭,这些日子你都忙什么呢,又不去后宫了?”长公主拧起眉头道。 元珣,“……最近忙着政务。” 长公主丢给他一个“你骗鬼咧”的眼神,“那你现在不是闲着?” 元珣道,“阿姐你来了,我就算再忙,也不敢怠慢的。” “惯会哄我。”长公主忍不住笑了下,又乜了他一眼,“不过哄我有什么用,你该去哄你后宫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们,去哄那个你另眼相待的小姑娘。” 说起小姑娘,长公主笑眉笑眼的调侃了元珣两句,见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长公主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欣慰—— 总算在阿珣的身上看到几分常人所有的情绪了! 自从幼年亲眼目睹母亲中毒惨死的景象后,阿珣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等到自己被前朝废帝强行纳入后宫,阿珣变得愈发阴郁,眉目间都透着冷硬的戾气,像是将他自己封闭在一个坚硬冰冷的壳子里。 直到五年前,那个金菊盛开的秋日,他手持一把冷刀,领着千军万马一齐杀进了皇城。 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刀,砍向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 阿珣一身银色盔甲,头盔上、铠甲上、脸上、手上,全是殷红黏腻的血。 他一只手提着废帝的脑袋,一只手握着沾血的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阴郁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 他目光灼灼,笑的放肆癫狂,“阿姐,他们都死了,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长公主至今也忘不了那个场景,点点滴滴像是刻进脑子里。 当时,她是什么反应来着? 哦对,她坐到地上大哭了起来,哭到歇斯底里,哭到快要断气。 被嫡母羞辱磋磨时,她没这样哭过;被废帝强暴时,她没这样哭过;喝下堕胎药血流满裙时,她也没这样哭过。 可当阿珣如神兵天降出现时,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苦楚,如释重负的痛哭了一场。 哭自己,也是哭阿珣,更是哭过往的一切苦痛悲哀…… “阿姐,想什么呢?” “啊。”长公主一怔,堪堪回过神来,就对上元珣关切询问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长公主连忙挤出笑来,“没,没什么,姐姐是在高兴。” “高兴?”元珣眯起眼眸。 她刚才那副神情,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长公主轻声道,“是啊,想到阿珣你总算找到了一个喜欢的小姑娘,阿姐就高兴的不得了,做梦都能笑醒。” 元珣一怔,垂着头低声道,“我才没喜欢谁。” 长公主抿唇笑着,心想,还说人家子言别扭,你不也一样? 她也不拆穿,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来,“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今年你去不去行宫避暑?说起来那行宫两年前就翻修好了,你一次都没去过。” 元珣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默不语。 “皇帝勤勉是好事,但你也得放松放松一下啊,哪有三百六十天日日都绷着的。” 长公主劝道,“要我说,你就该带着你后宫的妃嫔,去外面走走,换换心情……”没准兴致一高,还能为爱鼓掌,生出个侄子侄女呢。 当然,这后半句长公主没说出来,只是心里默默期待着。 元珣还是沉默不语。 长公主放软了语气,“听说那边景色修整的极好,千山一碧,苍翠欲滴……锦绣轩那个小姑娘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定是想去外头看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斜觑着元珣的神色,见他眉目似有松动,长公主心里一阵乐呵,瞧瞧,还说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家伙。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元珣的肩膀,眸中带笑,“阿姐去锦绣轩替你问问。” 还没等元珣开口,长公主就哼着小调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元珣,“……” 能出去玩,那小娇气包应当是欢喜的吧? 【28】 【28】 长公主先去了昭妃的永宁宫,送了些野兔和野猪肉,闲聊了一盏茶功夫,这才往锦绣轩去。 秋词将长公主送到门口,折返回来时见自家主子还坐在榻上出神,不由得轻声道,“主子还在想避暑行宫的事?” 昭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下,眼波微动,“嗯。” 秋词立一旁微笑道,“主子进宫多年,难得有机会可以出去一趟,应当高兴才是。” “刚才听长公主的意思,锦绣轩那位沈嫔也会去。”昭妃淡淡道,纤纤玉指轻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娇美的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她去就去呗,陛下又不是只带她一人去。主子你位份最高,又与陛下相识多年,这份情分满宫里谁能相比?”秋词嘴上安慰着,心里却是暗暗担忧,难道陛下真的看上那个沈嫔了? 那个沈嫔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张漂亮脸蛋外,规矩没有规矩,文采没有文采,听人说她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这样表面光鲜的绣花枕头,哪里比得上自家主子?! 陛下怎么跟那些肤浅的男人一样,只看脸呢! 听到秋词的话,昭妃稍稍抬眼,黑眸中是一片自嘲,“情分……” 认识的时日长,就意味着情分深厚么? 不能这么算的。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出行这样的大事,也不是说走就走,光是准备仪仗、安排路程,都要小半个月的功夫。”昭妃缓缓起身,径直往书桌走去,继续捧起书看了起来。 秋词看着自家主子挺得直直的背脊,叹了口气,主子哪哪都好,就是太孤傲清高了…… 另一边,阿措正欢欢喜喜的跟长公主殿下聊天。 她可喜欢长公主殿下,人长得漂亮,待人又亲善,每次来还给她带好些礼物——今天是野兔和野猪,晚上又可以加餐了。 “前几日我府中事务繁忙,得知你封嫔了,也没能好好恭贺一番。”长公主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有段日子没见,她的气色更加粉嫩了些,像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 “殿下能来我这玩,我就很开心了。”阿措笑盈盈道,又将冰湃过的新鲜果子往长公主面前送了送。 她的人类朋友不多,沈府里那几个姐姐各怀心思,向来对她轻视。慕青慕蓝虽与她年龄相近,但开口闭口就是主子,始终存着一份恭敬之心,也没办法好好做朋友。 后宫的女人们阿措也不大亲近,如今在阿措心中,可以真心相待的人类朋友,就只有长公主和陛下两人。 所以长公主能来找找她玩,她打心眼里欢喜。 长公主也看得出她在宫里待着无趣,便与她说起宫外种种趣事,诸如诗会、赏花宴、狩猎、庙会等等。 阿措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长公主的眼神更加崇拜了,“殿下你真的好厉害!” 长公主看着阿措这崇拜的小表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那粉嘟嘟的小脸蛋,“你怎么这么可爱吶。”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人看,真的是让人无法抵抗! 难怪阿珣会对她上心,这样软萌乖巧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她要是男人,定要做个金屋,把小姑娘安安稳稳的藏起来。 趁着这股子劲头,长公主顺理成章的把话题引到了行宫避暑上。 她将行宫好好地夸了一遍,见阿措听得津津有味,又柔声诱哄道,“你可想去?” 阿措眼中透着向往,“我也可以去么?” 长公主勾了勾唇,故意耍了点小心思,装作苦恼道,“虽说陛下去行宫避暑,是会带上几个妃嫔伴驾的。但后宫这么多妃嫔,咱也不知道陛下会带谁去,你说是吧?” 阿措一怔,有点失落的点点头,“是呀,宫里那么多妃嫔……” 有位份比她高的,有入宫比她早的,有才华见识比她强的,僧多粥少,竞争激烈啊。 长公主见她眼中的光灭了,一下子又有点后悔了,赶忙找补,“你也别太失落。你要真想去的话,就去跟陛下说几句好话,撒撒娇呀卖卖萌,没准陛下就带你去了呢。” 阿措不确定道,“这样……可以么?” 长公主点头道,“男人大都吃这一套。安秀,你说是吧?” 在一旁伺候的安秀姑姑哪里不懂长公主的意思,连忙附和道,“是,是,女人一撒娇,男人什么都肯答应的。” 见她们一副笃定的样子,阿措顿时觉得有了斗志。 好,撒娇! 长公主临走之前,将安秀姑姑叫到一旁交代了一番,又问道,“你家小主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虽然那些伤口比较小,但阿措皮肤白嫩,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安秀姑姑一脸尴尬的将小主提出要给陛下生孩子但惨遭拒绝,只好回来绣荷包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长公主,“……” 她现在很想杀回紫宸宫,把阿珣的脑子打开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爱意啊?! 可阿珣那个不开窍的,竟然拒绝了?! “明儿个本宫派人给她送一瓶玉桂雪肤膏来,那样娇嫩的小手可不能伤到。”长公主感叹道。 又很是感动的回头看了眼屋内,这小姑娘一片真心都给了阿珣,阿珣日后要是对小姑娘不好,她肯定第一个饶不过他。 安秀姑姑将长公主送到门口,等走出一段距离,长公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吩咐道,“你去紫宸宫跑一趟,就跟他说,锦绣轩的沈嫔想他了,请他一起用晚膳。” 背后默默付出的通常只能感动自己,那有什么用?你得让男人亲眼瞧见你为他做了些什么,才有可能打动他! 安秀姑姑一怔,本想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但见长公主不容置喙的模样,只好应下。 半柱香后,安秀姑姑在紫宸宫求见。 她豁出一张老脸复述道,“陛下,我们小主说想念您,想请你一道用晚膳。” 话音一落,四周静了一静。 御案前批折子的元珣,“……” 这样直白的话,倒是她能说出来的。 过了好半晌,元珣才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安秀姑姑忙行礼退下了,脸颊都有些发热,唉,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说出这样热情羞人的话呐。 常喜公公凑到元珣身边,低声请示道,“陛下,今夜摆驾锦绣轩?” 元珣冷冷清清乜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悠悠的“嗯”了一声,拿起一本折子来,漫不经心道,“正好沈家那边的事也有了个分晓,顺道把这事跟她说一下。” 他才不是因为她想他了,才决定过去的。 常喜讪笑着往后退一步,然后发现—— 陛下,你的折子……好像拿反了? —— 夜幕降临,灯光亮起。 元珣到达锦绣轩的时候,阿措正在灯下绣荷包。 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袭豆绿色的衫子,盘腿坐在榻上,一头乌发随意的散着,暖黄色烛光洒在她的身上,笼出一阵岁月静好的味道。 一针起,一线落,细细丝线在指尖穿梭,倒还像模像样的。 元珣静静的站在门口,宫人们想要通报又不敢,只觉得陛下真是奇怪,刺绣有什么好看的,竟能看这么久?更何况小主的刺绣……嗯,一言难尽。 忽的,阿措吃痛的“嘶”了一声,又被扎了。 她眉头蹙了蹙,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扎了,扎着扎着就麻木了。 直到耳畔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当看到一袭银白色长袍的男人时,怔了怔,“陛下?” 元珣脸上没多少表情,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定,垂眸落在她的手上,沉声道,“绣什么绣的这么认真,手扎到了都不知道停下来?” 眼见着元珣把她的绣棚拿起来看,阿措扬起小脸蛋,紧张的盯着他的反应。 “这绣的是……水鸭子?”元珣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 “这哪里是水鸭子了!” 阿措气鼓鼓的从榻上起身,她个子娇小,这会儿站在榻上,倒是比元珣高上一截。 只见她小手叉着腰,小脸蛋气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仓鼠,不服气的强调着,“这分明是鸳鸯,鸳鸯!” 他真是太没眼光了。 元珣哑然失笑,这玩意……是鸳鸯? 守在门口的慕青慕蓝见到屋内的场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天爷呐,小主怎么敢站的那么高和陛下说话?这实在太没规矩了!若是惹恼了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下一幕,差点让她们的眼珠子掉下来—— 只见那影影绰绰的珠帘轻纱后,元珣一把搂住了阿措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慕青慕蓝,“!” 再然后,安秀姑姑就板着脸出现在她们俩面前,毫不留情的阻断了她们的视线。 屋内。 元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当看到她那截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在眼前晃时,他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来。 手,就那样搂住了她的小腰。 她是那样的轻盈,他单手就能将她抱下来。 阿措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两条雪白的藕臂本能的搂住了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摔下去。 夏日衣衫单薄,她搂的那样紧,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 她的耳畔是他炽热的气息。 他的鼻间是她身上那清甜好闻的馨香…… 怀中的身子是那样的柔软,像是抱着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令他不忍松手,甚至生出一种将她狠狠揉入怀中的冲动。 阿措搂着男人修长的脖子,手臂贴着他滚烫的肌肤,她怯生生的唤了一句,“陛、陛下……” 他这个样子,让她不知所措。 他怎么突然就抱了她…… 还有,他的眸色好像暗沉了点,眼神也有些可怕,像是要把她吃掉一样。 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眸泛着红,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元珣声音低哑道,“怕什么?” 阿措咬着唇,泪眼汪汪道,“我怕你吃掉我。” 虽然她只听过妖怪吃人,没听过人类吃妖怪,但他是皇帝啊,而且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谁知道他会不会就心血来潮想要吃人了。 她这话让元珣的眸子更深了几分,托住她柔软腰身的手掌不禁也用了些力,沉沉道,“你不是说要给朕生孩子的么?” 阿措一怔,大眼睛里更是盛满迷茫。 她是说过要给他生孩子,可这跟他要吃她有什么关系? 吃伴侣繁殖下一代,这不是螳螂精才能干出的事么! 感受到她身子在微微发颤,元珣一阵无奈,好好的将她放下,“朕是逗你玩的。” 这么不禁吓,还敢大言不惭的跑他面前说什么生孩子? 离开他的怀抱,阿措轻轻松了口气,眼睛瞪了他一下,“不好玩。” 元珣倒也没跟她计较,坐在一旁指了指案几上的针线,道,“你绣这个做什么?” 这要在之前,阿措肯定欢欢喜喜的跟他邀功,说这是自己绣给他的荷包。 可现在她还在生气。 他说这绣的是水鸭子,刚才还故意吓她! “绣来玩。”她哼哼唧唧的,小脑袋垂着,故意不去看他。 元珣一眼就瞧出小姑娘闹脾气了,沉吟片刻,道,“嗯,仔细看看,这鸳鸯其实绣的还不错。” 阿措的小拳头捏了捏,没有抬头。 元珣道,“刚才朕也不是有心吓你,只是看你站的太高,怕你摔着。” 阿措撇撇唇,脑袋稍稍抬高了一些。 见状,元珣故作可惜道,“朕有沈家老太太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若是不想知道,朕这就走了。” 说着,他还假装起身。 阿措肩膀一松,立马抬起脑袋叫住他,“别走,别走。” 元珣侧眸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调侃,“不生气了?” 阿措有些不好意思的,嗓音软软糯糯的,“你跟我说祖母的事,我就不生气了。” 真是个小傻子,这么好哄。 元珣唇角微微翘起,“若朕不跟你说,你就继续生气?” 啊?阿措闻言一呆,心里想了想,自己要跟他生气么?这可是人间的皇帝啊! “不敢。”她老老实实道,又急急地催促道,“陛下,你快说我祖母的事吧。” 她的声音又柔又甜,尾音还带着几分撩人。 元珣忍不住去想如果在床帷之间…… 宫人上茶的动静及时掐断了他旖旎的想法,他轻咳一声,也不再卖关子,缓缓道,“你祖母今日往昭妃那里递牌子了,朕允了。也就是说,明日你便可见到她。” “真的?我明天就能见到我祖母了!”阿措欢喜极了,那双笑眸弯弯,仿佛盛着璀璨星河。 天知道她有多么想念祖母,进宫这些日子了,也不知道祖母在沈家过得好不好,沈隽和孙姨娘有没有给祖母找麻烦…… “嗯,大概明日巳初便能入宫。”元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见她这般欢喜,似乎也受到感染,生出几分愉悦来。 这几日沈家可谓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沈隽和他那一屋子的人,铆足了劲儿,使出十八般招数去“请求”老太太入宫。 那沈老太太也是心性坚硬,前头不管他们怎么闹怎么哭,都不闻不问。 谁曾想沈隽竟然从祠堂里将沈老太傅的灵位搬了出来,抱着灵位就在老太太的院门口哭求,一口一个对不起祖宗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嚎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沈老太太气的不轻,到底还是顾念着与亡夫的恩情,只得答应递牌子进宫。 元珣听到常喜这一番禀报时,只觉得可悲,沈老太傅若是知道他的儿子抱着他的灵位,道德绑架他的老妻,怕是死都不瞑目。 见阿措还坐着乐,元珣放下茶杯,轻声道,“好了,别傻乐了,出去陪朕用膳。” “好。”阿措连忙弯腰穿鞋。 元珣在旁等着,瞧见她的脚都是那样小小的,目测还没他的手掌长。 啧,真是个小姑娘。 饭厅那头早已摆好了晚膳,野猪肉和兔子肉烹饪的色香味俱全,看得出御厨花了不少心思。 念着明日就能见到祖母的事,阿措对元珣格外的殷勤,一会儿叫他尝尝这个,一会儿叫他尝尝那个,全然忘记刚才还跟他生气的事了。 安秀姑姑她们瞧见陛下和小主相处的这般融洽,都打心眼里高兴,陛下待小主这般和善,照这样下去,侍寝还不是迟早的事? 用过膳后,阿措又想起长公主说的行宫避暑,心里也斟酌起来。 撒娇,嗯,要撒娇! “陛下,你跟我来。”阿措走到元珣面前,壮起胆子勾了勾他的袖子。 元珣,“……” 这欲语还羞的小眼神,这扯袖子的小动作……她是在勾引他? 他皱着眉头,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他想:他不是被她勾引了,而是要看看她在弄什么把戏。 阿措拉着他到了里屋,示意他坐在榻上,又让宫人们退到门口守着。 元珣从善如流的坐下,一双深眸平静的盯着她。 然后就见阿措挨着他身边坐下,又将小脑袋埋进了他的怀中。 看着怀中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元珣僵住了。 她,难不成真要勾引他? 阿措窝在他的怀中,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温度似乎还在慢慢的上升?不像祖母的怀抱,祖母的怀抱是软绵绵的,让人感到无比的温暖与安心。 “陛下,好陛下。”阿措轻轻软软的唤道,小脑袋还在他怀中一蹭一蹭的。 元珣只觉得身体里压抑着的火气都被她蹭起来了,那热意在身体里四处乱窜…… 眼见小姑娘还娇着嗓子蹭他,元珣火热的大掌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又沙哑,“你在做什么?” 阿措抬起无辜的水眸,“我在跟你撒娇呀。” 撒娇。 元珣眸中闪过一抹深色,低低道,“撒娇做什么?” 阿措白皙的小脸蛋染着一层绯红,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听说陛下要去行宫避暑了,我也想去……陛下,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很乖的,绝对不惹麻烦。” 说着,她还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元珣,“……” 原来是为了去行宫避暑的事。 阿措见他不说话,又眨巴眨巴了眼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陛下,陛下,你最好了……我真的很想出去玩,我这辈子都没到外面好好看看……” 她每回这样跟祖母撒娇,祖母什么事都会答应她的。 元珣用力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咬牙道,“朕答应你。” 这小东西到底知不知道她这样窝在一个男人怀中蹭啊蹭的,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考验? 他虽然不碰后宫那些女人,不代表他没那方面的需求,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她倒好,明明语气撩人致命,眼神却该死的清澈无辜。 让他一身邪火烧的浑身难受。 阿措见他答应了,甜甜的说了句“我就知道陛下最好”,便从他的怀中钻了出去。 怀中一下子空空落落的…… 元珣拧着浓眉,见她一副欢喜得逞的样子,一下子有点不平衡了。 带着几分报复似的,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随即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被捏了脸蛋的阿措呆呆的,他这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太监的声音,“陛下起驾——” 他走了? 阿措想着,也是,外面天都黑了,他吃完晚膳也得回去休息了。 安秀姑姑快步走了进来,疑惑的问道,“小主,陛下他这是怎么了?你惹他不快了么,老奴瞧着他脸色不太好。” 阿措道,“他没怎样呀,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天黑了姑姑你眼花了。” 安秀姑姑心里犯嘀咕,眼花了?不能吧,陛下那脸分明板的死死地,脚步也比平日快了许多。 她又多问了阿措几句,阿措也都老老实实答了,还说了陛下答应她去行宫避暑的事,安秀姑姑见她神态自若,也只能安慰自己,大概真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这一夜,阿措睡得格外香甜,就连梦都是美好愉悦的。 而同一片明月之下的紫宸宫,元珣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不得入眠。 守夜的小太监听到那动静,战战兢兢的,生怕陛下头风又发作了,忙偷偷溜出去找常喜公公救命。 待常喜公公确定陛下这不是头风发作的症状,他斟酌许久,忽然想到陛下从锦绣轩出来的那副燥郁之色,恍然大悟—— “陛下,要不老奴选两个宫女来……” 幔帐后静了一静,片刻后,响起一声咬牙低吼声,“滚!” 【29】 【29】 翌日,阿措早早就起床打扮了。 看着她兴奋的挑选着裙衫与首饰,安秀姑姑默默感叹:见陛下的时候,都没见小主这样认真打扮过。但凡小主对陛下更上点心,日后的恩宠还会少么? “祖母喜欢我穿红的,她说我穿红的好看,姑姑,你觉得怎么样。” 阿措将之前沈老太太给她做的那条石榴裙拿出来,在身上比了比,突然惊讶道,“咦,怎么好像短了一点点啊。” 安秀姑姑走上前看了看阿措,又比了比她的身高,“小主上次穿这条裙子是什么时候?” 阿措想了想,道,“就是去长公主府里赴宴的时候。” 慕蓝在一旁插了句,“离现在也过去四个多月了呢。” “怪不得短了点,小主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定是长高了些。”安秀姑姑抿唇笑道,“平日里小主都跟奴婢们在一起,日日相见,倒也看不出变化来。” “这么快就长高了……” 阿措惊讶于人类身体的变化,她们妖精虽然也会长大变老,却要过很长很长的时间。她目前见过最老的一个妖精,是宝华寺池塘里那只千年乌龟精,可那乌龟精却说它还不老,只要不被人类逮住,它再活个一万年都没问题的。 她抬眼再看眼前的安秀姑姑和慕青慕蓝她们,情绪就有点低落了,人类的寿命短暂,弹指几十年,她们就会一个个的死去。 还有祖母、陛下、长公主殿下…… 他们都一样,会一个个的离开这世间,只留下她一个人。 思及此处,阿措有些鼻酸,为了不让安秀姑姑她们担心,她赶紧拿着裙子躲去屏风后了。 另一边,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穿过长广门。 到达内宫大门,马车停下,车帘掀开,头发花白的沈老太太由着李嬷嬷搀扶下来。 看着那巍峨壮丽的宫门,李嬷嬷咽了咽口水,小声感叹,“天爷呐,真不愧是天家,真是气派……” 相比于李嬷嬷的激动紧张,沈老太太很是淡定。 她眯了眯浑浊的老眼,盯着那深深不见底的长长宫道,愁绪万千。 她的老夫君是前朝的一品太傅,她也有幸获封诰命,年节时都会进宫来给皇后贵妃们参拜请安。 前朝废帝的后宫那叫一个勾心斗角,黑暗可怖。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回她入宫请安,亲眼见到一个小才人被另一个妃子杖责而亡,那血如枫叶般染红了一片地。 这件事情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回去做了好长一段时间噩梦,后来每回进宫时,老夫君都会温柔耐心的安抚她许久。 再后来,老夫君早早看出前朝气数将尽,便提前致仕,带着她和阿措回了姑苏老家,算是躲过了五年前那一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厮杀清洗。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跟后宫有任何牵扯。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想到,等到自己年老时,竟然还会入宫—— 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孙女,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后宫里最炙手可热的妃嫔。 “沈老太君,奴才在这恭候多时了。”小太监常保一脸恭敬的迎了上去,他是常喜的干儿子,也在御前露过几次脸,所以这次便被派来迎接沈嫔的祖母。 “小公公好。”沈老太太轻笑一下,半点不摆架子。这宫里没有谁是省油的灯,一个小小内侍,若有心搞事,也是可以掀起一波风浪的。 “沈嫔主子那边早早就在等了,您老请上软轿,从这边去锦绣轩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常保麻溜的掀起轿帘,笑着恭维道,“这软轿还是陛下特地吩咐的呢。” “那真是多谢陛下恩典,体贴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道。”沈老太太受宠若惊的应了句,弯着老腰钻进了软轿之中。 等轿子抬起,常保就在一旁跟着,一边给沈老太太介绍着路,一边说些讨喜奉承的话。 见这小太监这么能聊,沈老太太也乐得从他嘴里多打听些孙女的事。 就这样聊了一路,等软轿停下,常保语气里都透着欢喜劲儿,一叠声道,“沈老太君,到了,到了!” 锦绣轩的宫人们早就在门口张望着了,一见到软轿来了,忙跑进去报信。 阿措一听到祖母来了,连鞋都没穿好,踏着鞋就跑了出去。 沈老太太这边正给常保塞了个厚厚的荷包,耳畔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唤声,她连忙抬头朝前看去。 只见明净光线之下,一个红裙少女从那清雅的院子里跑了出来,层层叠叠的裙摆在金色阳光下熠熠生辉,再加上她那明艳的容貌,宛若花神下凡。 “祖母!” 阿措跑到沈老太太面前站定,互相打量了一番,也顾不上还在外头,一头就扎进了老太太的怀中。 沈老太太本来还顾忌着规矩体统的,可当小孙女抱住自己的那一刻,那颗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什么规矩,什么礼仪,她只知道她老婆子想孙女想的要命! “祖母的心肝肉啊,祖母可想你了。”沈老太太哭着抱紧了小孙女。 “祖母,阿措也好想你!” 祖母的怀抱还是这样的温暖,带着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的力量。 祖孙俩重逢的欢喜,让一旁的宫人都有些感动,还有几个小宫女偷偷抹了眼泪。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他们虽是奴才,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也都有血溶于水的至亲骨肉。如今瞧见沈嫔与她祖母这样真挚的情感,让他们都想起各自的家人来。 抱了好一会儿,安秀姑姑在旁温和劝道,“小主,老太君,咱们进屋坐着慢慢聊吧。” “是,是。”沈老太太回过神来,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又对阿措道,“走,咱们进屋去。” 阿措平日里就一副没心没肺的孩子心性,如今见到祖母,就更加孩子气了。 她亲昵的挽着沈老太太的胳膊,笑眸弯弯,梨涡浅浅,简直就像块小蜜糖,又粘人又甜。 常保怔怔的瞧着,心底感叹,怪道陛下对沈嫔这么偏爱,这样的姿容,这样纯真的心性…… 仿佛她一笑,再多的愤懑悲伤,都能被治愈。 别说陛下了,就连他这么个算不上男人的男人,瞧着沈嫔那笑,心底都控制不住咚咚咚直跳。 还是身旁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常保才回过神来。 他尴尬的咳了一下,又掂量了一下袖子里的荷包重量,美滋滋道,“走,回紫宸宫复命去。” …… 锦绣轩内,祖孙俩盘腿对坐在榻上。 “祖母,你吃这个果子,这个果子好吃!还有这道糕点,这道糕点她们说宫外都没有的,我觉得可好吃了!” “好好好,祖母吃,一样一样吃。” “我还让他们多做了几道菜,都是我吃了觉得好吃的,祖母你一定也喜欢。” 阿措笑眯眯的说着,又俯身爬到了沈老太太耳边说悄悄话,“祖母,长公主殿下还赏了我好多好东西,之前我来葵水,其他人也送了一些补品药材给我,待会儿我给你都装起来,你都带出去吧。” 沈老太太一怔,对上阿措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鼻子又一酸。 “好孩子,那些东西你都自个留着,祖母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那么多东西作甚?”她拉着阿措的小手,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欣慰道,“嗯,好似丰润了一些,气色也好了许多。” “祖母你别担心我,我在宫里可好了,吃得好,睡得好……” 阿措说着顿了顿,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摸沈老太太的发鬓,皱着柳眉道,“倒是祖母你好像消瘦了一些,白头发也更多了……” 一旁的李嬷嬷闻言,有点愤愤不平的插话,“还不是老爷他们……” “李嬷嬷!”还没等李嬷嬷把话说完,沈老太太就厉声喝止了她。 “……”李嬷嬷闷闷的抿了抿唇。 阿措又不傻,一眼就看出不对,“嬷嬷,是不是我爹爹他们欺负我祖母了?!” 李嬷嬷想说又不敢说,面带犹豫。 沈老太太捏了捏阿措的小手,挤出一抹笑,“你别担心,你祖母又不是任人欺负的。” 阿措凝眉,闷闷嘟囔道,“祖母你要是过得不好,那我入宫还有什么意思,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当初她占了沈四姑娘的身体,就是为了能好好照顾祖母。 她入宫来,也是想要争气,靠着皇家的权势给以祖母庇佑。 若是祖母依旧被欺负,她来人间走一遭的意义何在呢? 沈老太太听到阿措的话愣怔住,等回过神来,忍不住板着脸呵斥道,“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什么叫活着没意思!以后不准说这种话了,知不知道?” 阿措耷拉着小脑袋,不说话了。 她这个样子,沈老太太就心软了,语气柔和的哄了一番。 眼见老太太要瞒住四姑娘,李嬷嬷再也忍不住了,“老太太,四姑娘最是心疼你的,她临入宫前就特地交代老奴,一定好好护着你。现如今四姑娘出息了,能给你讨公道了,你何必还要替那些人遮掩?今日你就算要责怪老奴,老奴也要说——” 她红着眼向阿措告状,“四姑娘,自打老爷被陛下贬官后,就一直找老太太麻烦。先是孙姨娘恶意挑拨,想把错处都推倒老太太身上,然后她们听闻你在宫中封嫔的消息,就逼着老太太进宫找你想办法。老太太一向心疼你,哪里肯拿这事来烦你,咬紧了牙关不答应。他们就使出各种办法来逼老太太,先是求,见求不到了,就来硬的,有好几日老太太连一口热饭热茶都吃不到……” “好了,别说了。”沈老太太咬着牙道。 “他们竟然这样对你!”阿措呆住了,随后一阵怒火涌上了心口,“那些个王八蛋!” 李嬷嬷,“……”四姑娘会说脏话? 沈老太太,“……”小阿措这是跟谁学的! 安秀姑姑和慕青慕蓝,“……”小主骂人了? 还是沈老太太先回过神,蹙眉教育道,“阿措,这话不雅,不能说。” 见祖母一脸肃然,阿措低下头,小小声的“嗯”了一下。 积极认错,至于改不改……那沈家人就是王八蛋,就是就是! “祖母,所以你入宫来,是想给他们求情吗?”阿措睁着大眼睛问道。 “……祖母不想的,可祖母没有办法。”沈老太太幽幽的叹口气,“你爹拿着你祖父的牌位到我面前哭……” 老夫君临死之前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要把沈家交给她管,劳她多费心。 沈隽虽然混蛋,但到底是老夫君的骨血。 “祖母没办法,陛下有办法!”阿措将自己去找陛下求情的事说了遍,又道,“陛下说祖母想留下是可以留下的。” 沈老太太愣怔片刻,嘴里呢喃着那句“想留下可以留下”…… 许久,她那双浑浊的老眼露出一丝通透的光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阿措,“?” 祖母明白什么了。 还不等她问,沈老太太就岔开话题,聊起她在宫里的事来。 等用过一顿丰盛的午膳,祖孙俩又回到了暖阁坐着,像是有说不尽的话似的。 安秀姑姑她们也不打扰祖孙俩,纷纷退到门口守着。 李嬷嬷感叹道,“我们老太太许久没有吃这么多了,平日里喝点粥就说吃不下了,今日倒是足足进了两小碗米饭呢。” 安秀姑姑也感叹,“小主平日里胃口就好,今日见到老太君来心里高兴,竟用下了三碗米饭。” 李嬷嬷,“……” 安秀姑姑不以为然的笑道,“小主正长身体,能吃是福。” 多吃多睡,才能快快长大,等长得再高再丰腴些,就能侍寝了。 屋内,阿措像只小猫咪般枕在沈老太太怀中,细碎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洒到祖孙俩身上暖洋洋的。 在那明净的阳光中,可以看到空中飘浮的尘埃,细细小小,朦朦胧胧的。 “祖母,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阿措懒洋洋的说着,满满的孺慕之情。 “都是嫔位了,半大不小的主子还跟小孩子一般。”沈老太太笑吟吟道,“若是让人瞧见了,背后怕是得笑话你。” “哼,笑话就笑话呗,我喜欢跟我祖母待在一起,有什么好笑话的。”阿措满不在乎。 沈老太太心中暖暖的,垂眸看着小孙女白嫩无暇的脸庞,忽的想起什么,低声问道,“阿措,陛下他……待你如何?” 阿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很好呀。” 沈老太太静静的听下去。 “陛下虽然看起来总是板着个脸,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他人挺好的。”阿措毫不吝啬的将陛下夸了一通。 沈老太太那颗一直吊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这就好,这就好。” 顿了顿,她又问,“那陛下他晚上……对你可还体贴?” 这种闺房之事由她这老婆子问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但这也没办法,谁叫阿措生母早逝,这种事情也只能她个当祖母的问一问。 她一看到自家小孙女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就忍不住担心—— 她虽没见过陛下的真容,却听说陛下生的高大英武,且常年练武,身强力壮的。 陛下今年二十有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阿措这么娇嫩的小花儿,哪里受得住。 “算体贴吧。”阿措慵懒的答道。 “……嗯,体贴就好。”沈老太太轻轻抚着孙女的乌发,温声教导着,“若是他对你粗鲁了些,你就求着他一些,撒撒娇,软一些。他到底是天子,你可不能在他面前耍性子。” “粗鲁?撒娇?”阿措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昨天我撒娇了,他用力按住我的肩膀,眼睛都变得红红的,真是奇怪。” 她昨天还有点小郁闷,难道是自己撒娇撒的不好么,不然他为什么用力按住自己的肩膀呢。 沈老太太错愕片刻,尴尬道,“咳咳……陛下还年轻,有的时候要的凶狠了些,你也多体谅一下。” 阿措似懂非懂,但听祖母的总是没错,“好吧。”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通传声,“陛下驾到——” 阿措呆了呆,他怎么来了? 沈老太太则是有点紧张,赶紧让阿措起身,准备出门接驾。 祖孙俩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身玄色绣团龙长袍的元珣大步走了进来。 “嫔妾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臣妇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老夫人请起。”元珣态度客气,抬了抬手道。 沈老太太这才起身,抬眼一看到面前的帝王,不由得惊叹,真是个俊朗英武的好儿郎! 转念又看到他那健壮高大的体格,再看看自家娇小可人的阿措……唉,真是苦了小孙女了。 陛下这个时候到来,摆明了是冲着沈老太太来的。 让慕蓝进去奉茶后,安秀姑姑将常喜拉到一旁,好奇问道,“你给我透点底,陛下是来作甚?” 常喜也有点糊涂,只道,“常保回去复命,将沈嫔与沈家老太君见面的场景说了一遍,陛下听完后,就突然说过来看看。圣心难测,咱家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想来了……” 顿了顿,他猜测道,“许是想跟老太君打个招呼……怎么说也是沈嫔的娘家人。” 要照民间的说法,这叫拜见岳家老太太? 且说屋里,原本慵懒闲适的气氛因着元珣的到来,一下子变得紧张局促。 元珣瞥见阿措对沈老太太的那股粘人劲儿,心想,的确如常保说的那样,像块蜜糖。 而且,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精心,一件月白色绣团花的衫子,配上那条闪闪生辉的红色石榴裙,梳着同心髻,左右各别着一朵赤金镶珐琅的丁香花,细嫩修长的脖子上戴着上回见过的那枚红宝石璎珞银项圈。 明艳娇美,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看着她时不时往沈老太太身边靠过去,元珣忽的想起昨夜,她钻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香香软软的,让他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沈老太太见元珣面无表情的想事,还以为他是为沈隽犯得事不悦,心中一阵忐忑紧张。 正在她思索着要不要告罪求情的时候,元珣总算开了口,“沈老太君,朕有话与你单独说。” 沈老太太心下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弯腰,“是。” 阿措虽不解,但在祖母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带着人退下了。 “安秀姑姑,陛下会不会凶我祖母啊?”阿措在外头紧张的问。 “呃,大概是不会的,小主别担心,坐下等吧。”安秀姑姑安慰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结束了谈话。 阿措再次走进屋里的时候,只见沈老太太眼圈泛红,好像刚哭过。 她心里一紧,连忙上前问,“祖母,你……你……陛下他欺负你了?” 她说着还回头看向元珣,小脸包子似的皱着,大眼睛里写满不高兴。 元珣深眸微眯,他倒是头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就像个护食的小刺猬,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沈老太太连忙拉着阿措,“没,没,陛下隆恩,祖母这是太高兴了,阿措你快跟陛下道歉。” 阿措愣怔片刻,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脸颊泛着尴尬的红,飞快的瞥了元珣一眼,然后小小声道,“陛下,嫔妾误会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生气。” 元珣淡淡的哼了一声,碍于沈老太太在场,只道,“朕还有政务处理,晚上你来紫宸宫侍膳。”到时候再跟她好好算账。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 众人恭送圣驾,等人走远后,沈老太太无奈叹道,“你怎么能这样跟陛下说话呢!” “我错了,我晚上跟他好好道歉。”阿措信誓旦旦的保证,又问道,“祖母,陛下跟你说了什么呀。” 说起这个,沈老太太一脸感激道,“陛下允我在宫中小住一段日子,等你爹赴任后,让我住到太平坊的一处宅院里,届时,他还会派两位侍卫护佑我,免得我被人打扰。” 不得不说陛下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得妙,她人在宫里住着,就算借沈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入宫来逼她。 他无计可施,也只能乖乖认命,去岭南任职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措喜不自胜。 “祖母这都是托了你的福气啊,阿措,陛下待你这般好,你可得好好伺候陛下啊。”沈老太太握着小孙女的手,满眼欣慰。 闻言,阿措心底更愧疚,陛下明明帮了她,她刚才还误会了他…… 好好伺候他? 阿措想了想,决定今晚赖在紫宸宫不走了。 【30】 【30】 锦绣轩虽算不上什么华丽的宫殿,但大小也是个宫殿,安秀姑姑很快就将西侧的房间收拾出来,让沈老太太住下。 太监宫女们将房间收拾的整洁舒适,平日里小主待他们和善,如今小主的亲祖母住进来了,他们自然是铆足了劲儿好好伺候的。 这样一番折腾整理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当那将夜未夜的天边出现第一颗星子时,安秀姑姑适时提醒道,“小主,你该去紫宸宫了。” 阿措挽着沈老太太的手,还有些舍不得。 沈老太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蔼的笑道,“去吧去吧,祖母在你这住着跑不了。在陛下跟前好好的,知道么?” “好吧。”阿措应了一声,便由着慕青慕蓝伺候着梳妆了一番,便往紫宸宫去了。 白日天热的厉害,连着夜间的风都是暖暖的。 紫宸宫里灯火通明,阿措刚走到殿门口,就闻到里头传来诱人的饭菜香味。 她这会儿也饿了,闻着这香味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沈嫔主子来了,里边请。”常喜公公驾轻就熟的将阿措往殿内迎去。 元珣并不在饭桌前,而是在书桌前批折子,见到她来了,表情淡淡的,就连叫起也是淡淡的“起来”。 阿措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这好像是在……生气? 也不等元珣开口,她就主动的走到了元珣身边。 闻着她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元珣还是板着脸。 “陛下,你是不是在生嫔妾的气呀?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嫔妾真的不是故意误会你的。” 她软软糯糯的说着,又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喏,这个送给你。” 元珣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当看到那宝蓝色荷包时,目光微微一怔—— 宝蓝色的暗纹缎面,上面是两只笨拙又有点滑稽的水鸭子……哦不对,应该是鸳鸯。 所以她费劲绣荷包,是要送给他的? 这个认知让元珣皱起的眉稍稍舒展了些,但还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板着脸道,“送这么个东西,就想让朕消气?” 阿措委屈的咬咬唇,“你是不是嫌这个荷包丑了……” 元珣不语。 阿措只当他默认,一下子更委屈了,“我知道这个荷包是绣的不太好看,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绣东西,我已经很认真了……” 她又把荷包往桌上一放,把两只白白嫩嫩的手掌伸到他的眼前,“我真的有很认真绣,我的手都被针扎了很多很多下了。” 元珣看着她的小手,抬眼又见她一副委屈兮兮的落泪样子,终究还是开了口,“朕收了。” 他将那荷包拿到手上摩挲了两下。 虽说这两只“鸳鸯”呆了些,但……姑且算它是鸳鸯吧。 “陛下,那我给你系上吧?”阿措破涕为笑,一脸殷勤。 “……嗯。”元珣施施然站起身来。 他坐着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等他站起来,就觉得他格外的高,像是一堵墙似的。 阿措站在他跟前,有模有样的将荷包系在了他的腰间。 元珣垂眸盯着她的小脑袋,蓦得生出一阵恍惚,这种感觉就像是妻子给丈夫宽衣似的。 “好了!”阿措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夸道,“好看!” 元珣瞥了眼那个荷包,嘴角微微一抽—— 这个角度看,那两只水鸭子的滑稽脸,莫名有种嘲讽人的既视感…… 眼见着阿措还在沾沾自喜,元珣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走吧,用膳去。” 阿措就由他拉着,往侧殿走去。 一路上的宫人瞧见,连忙低下头,心中却是咂舌:从前哪里见过陛下这般?看来这沈嫔真是正当盛宠。 紫宸宫的晚膳一向丰盛,在吃这方面,阿措可以说是很好养活,压根不挑嘴。 等元珣吃的八分饱放下筷子后,阿措还在专心致志的对付面前那盘樱桃肉。 元珣倒也不急,静静的瞧着她的吃相,就像是在看小宠物进食。 “朕今儿个听沈老夫人称呼你为阿措?”元珣突然道,“这是你的小名?” “是我的小字。”阿措答道。 元珣挑眉,她的大名叫丹若,小字叫阿措,皆是石榴的别称。 “为何取这样的名字?”他想起她在锦绣轩后院种的那些石榴花,猜测道,“你的生辰在夏日?” 夏日正是石榴花盛开的时节。 阿措将最后一块樱桃肉咽下,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摇着头道,“不是,我的生辰在冬日,唔……腊月十五。” 说来也巧,她修炼成精的日子跟沈四姑娘的生辰为同一日。 “之所以取了丹若的名字,是因为我的生母很喜欢石榴花,她希望我能像石榴花一样灿烂明艳,福气满满。” 阿措解释着,想起沈四姑娘的生母陈氏,不免一阵唏嘘,那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陈氏是沈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因着来沈家做客,对沈隽一见钟情。 别看沈隽人渣,但年轻时长得俊俏白皙,文质彬彬,又有沈老太傅这么个德高望重的父亲,这等条件还是很能糊弄怀春少女的。 沈老太太深知沈隽这个人的品行,一开始坚决不同意陈氏嫁进来。但陈氏被猪油蒙了心,不管不顾一定要嫁给沈隽。 这沈隽虽有一个青梅竹马、情意相投的孙表妹,却惦记着陈家能给他的助益,也油嘴滑舌的哄骗陈氏,信誓旦旦的说会对她好一辈子,两人就半推半就的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个时候沈老太太再想阻拦也没有办法,只好让陈氏过了门。但她心头还气愤陈氏的不听劝,索性眼不见为净,跟着老太傅一起回了姑苏。 陈氏刚嫁入沈府时,沈隽跟她还算相敬如宾。可没两个月,陈氏就发现沈隽私底下跟孙氏勾勾搭搭,孙氏还怀上了沈隽的孩子。 陈氏大怒,跟沈隽大闹了一场。 孙氏向来会惺惺作态,自怨自艾的说连累了表哥,要出府自己生下孩子抚养之类的话…… 小白花语录的持续输出,轻而易举激起了沈隽的保护欲。 没过两天,沈隽就将孙氏纳为贵妾,还摆了两桌酒席,请了朋友庆贺一番。 这样明晃晃打脸的行为,让陈氏跟沈隽的情分算是冷了下来,从相敬如宾变成相敬如冰。 后来沈隽又接连纳了周姨娘和柳姨娘,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陈氏之所以怀上沈四姑娘,也是个意外—— 那日,陈家老丈人做寿,沈隽与陈氏一起去恭贺,整场宴会陈氏对沈隽都是爱答不理的,沈隽感觉丢了脸。 等回府后,沈隽借着酒醉强行压倒了陈氏,在她身上发泄着火气,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撕碎她的清高,踩烂她的尊严。 也就是这一次,陈氏怀上了沈四姑娘。 孙姨娘得知陈氏怀孕,心中又嫉妒又害怕,生怕正房生出个儿子来,抢了她儿子的家产,于是隔三差五就去陈氏面前添堵…… 沈老太太虽然气愤陈氏不听她的劝告,但到底心软,还是放不下这个侄女,连忙从姑苏赶回京中。 可她到底是没来得及,等回到京城时,陈氏早产,生下个孱弱的小女婴,就撒手人寰。 而那小女婴也因为下人的照顾不周,连着高烧多日,烧成了个傻子。 思绪拉回,阿措再抬眼,便瞧见元珣那双灰青色的眼眸正直直的望着她,“在想什么?” 阿措嗫嚅道,“想起娘亲。” 虽然一开始怀上孩子的时候,陈氏是极其不愿意的,但后来还是忍不住将爱倾注在这个小生命身上,才会给她取下丹若这个名字。 愿她福气满满,愿她明艳灿烂,愿她一生无忧。 元珣听到阿措的话,深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娘亲…… 这个词语,那么遥远,那么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刻在脑海中。 他的眼前晃过一张高鼻深目的美艳脸庞,她也有一双青灰色的眼眸。 “人人都叫你陛下,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呀?”阿措好奇的看向他,难道人间的皇帝是没有名字的么? 她这问题一出,伺候膳食的太监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沈嫔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直接问陛下名讳,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元珣也堪堪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她,而是平静的问,“吃完了么?” 阿措点了点头,“嗯。” 元珣起身,又像之前那样,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回了书桌前。 还没等阿措回过神,就见元珣拿起狼毫笔,在洁白细腻的宣纸上落下简单两个字。 他轻声道,“这是朕的名字。” 阿措睁大眼睛瞧了瞧,然后老老实实说道,“陛下,我不识字。” 元珣,“……” 见他投过来的眼神,阿措更不好意思了,白皙的小脸蛋唰的一下变得绯红,小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她是妖精,不懂人间的文字很正常啊! 元珣见她这窘迫的小模样,忽的想起她小时候烧坏脑袋的事,从小傻乎乎的,能平安健康长大就足够了,哪里还能指望她能识字呢? “过来,朕教你。”他道。 “好呀!”阿措对新鲜事物还是很感兴趣的,忙凑到元珣身旁。 两人靠的很近,胳膊贴着胳膊,隔着薄薄的丝绸布料。 “这个字,念元,是朕的姓氏;这个字,念珣,是朕的名。”元珣沉声教着。 “元、珣……元珣……” 阿措一字一顿的念着,念了两遍也就念得顺口了。 她抬眼,一双漂亮的月牙眼弯弯的看向面前的男人,“元珣,你的名字真好听。” 一旁的常喜听得膝盖都软了,差点没吓得跪下。 元珣盯着小姑娘那甜甜的小梨涡,眯了眯深眸。 他的名字,用她轻轻软软的嗓音念出来……很好听。 只是,他板着脸,故意沉声吓唬她,“你知道这样直呼皇帝的名讳,是会掉脑袋的么?” 阿措,“……” 大眼睛里一下子盛满惊讶,他怎么这样啊,说变脸就变脸! “我、我……嫔妾,嫔妾错了。”她慌张的朝后退了两步。 一旁的常喜见状,也连忙跪下,糟糕咯,陛下果然发火了,这个沈嫔也真是,陛下宠她,她也不能这般放肆骄纵啊! 常喜一跪,殿内伺候的宫人们也都一个个跟着跪下了。 阿措见气氛不对,也慌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个迷了路的小女孩。 元珣这会儿才想起殿内一堆碍事的奴才,本来只想逗笑姑娘玩,这会儿倒真把她吓到了。 他一皱眉,冷冷朝着常喜道,“都滚出去。” 常喜麻溜的带着一干宫人连滚带爬的跑了。 一时间,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元珣和阿措两人。 阿措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怎么办呀,她现在也好想逃跑啊! “陛、陛下……” 她小步小步的往后退,却见他往前一大步,直接将她逼在了怀中。 她的腰抵在书桌边沿上,男人双手撑着书桌,微微俯身。 她往后倒一点,他就往前俯一些。 真是考验她的腰肢柔软度…… 阿措紧张地盯着一脸冷清的男人,胡乱想着,他到底要干嘛,难道真的要砍掉她的脑袋么? 就在男人俊美的脸庞越靠越近,她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 “再叫一声来听听。” 阿措,“?” 她睁开眼睛,就见元珣幽深的眼眸盯着她,“再叫一声朕的名字。” 阿措眉目怯懦,声音还有些颤,“我不敢……” 元珣眼眸一眯,语气危险,“嗯?” 阿措长长的睫毛一颤,“我叫,我叫……元珣……” “不够亲近。” “……阿、阿珣?” “你比朕小好几岁,这样称呼不够尊敬。” “珣……哥哥?” “再叫一遍。” “珣哥哥……”她怯生生的唤着,始终打量着男人的神情,生怕他又变脸了。 “嗯,这还差不多。” 元珣语气透着几分愉悦,“以后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都这样唤朕,明白否?” 阿措乖巧的点点小脑袋,“嗯嗯嗯!” 只要不砍脑袋,什么都好说! 元珣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有些不舍得放下手,轻声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这话音刚落,腰就被两只小胳膊给搂住了。 温香暖玉在怀,她抱得很紧很紧。 元珣的身子一僵,从错愕中回过神,浓眉紧紧拧起,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措把脸闷在他的怀中,“我不走。” 元珣,“?” 阿措瓮声瓮气,手臂搂的更紧了,“珣哥哥不要赶我走。” 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缠绵悱恻的撒娇味道。 元珣怔了好一会儿,才去拉她的肩膀,“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就不放,我今天就不走。”小姑娘娇娇的拒绝着,像是菟丝花般缠在他身上。 元珣又不忍用力,怕不小心伤了她这细皮嫩肉的。 他只好强忍着生理反应,咬牙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阿措抬起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珣哥哥,我来之前沐浴了,洗的香香的,不信你闻。” 说着,她还把白嫩嫩的小胳膊伸到他的鼻子下面。 元珣,“……” 女儿家的馨香直往他鼻子里钻,那白皙的肌肤晃着他的眼。 大脑“轰”的一下,血液沸腾了起来。 这哪个男人能顶得住? 元珣一把掐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寝殿走去—— 守在外头的宫人们:! 他们看到的一切是真的么,还是出现了幻觉?! 陛下竟然抱着女人去了寝殿! 眼见着寝殿的门沉沉关上,宫人们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寝殿内,元珣脚步沉稳的往床榻走去。 阿措搂着元珣的脖子,心想着男人的胸膛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硌得慌。 待她被放下,男人的身子就笼了下来。 他的眼睛泛着红,看着身下娇嫩乖巧的小姑娘,哑着声音道,“你知道朕会把你怎么样么?” 阿措想了想,是要双修么? 人类的双修跟她们妖精不一样,她想起安秀姑姑之前偷偷给她看过的那些画册。 嗯,人类的双修格外考验姿势,花样百出,看着就挺累。 阿措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话音刚落,男人喉头一动,俯身就吻上了她那张红润的小嘴。 这是她的初吻,也是他的。 从开始的笨拙,倒后来的痴缠,他在学的过程,也在教她。 他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的很快,咚咚咚的震着耳膜。 他尽量温柔,可男人强烈的征服欲又让他变得冲动、霸道、狠狠侵占。 一吻结束,阿措小脸泛着潮红,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 元珣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 小心翼翼的,像是拆开一件脆弱的珍宝。 阿措觉得身上有点凉,微微的颤着。 “怕了?”他问。 “不怕。”阿措摇摇头,伸着两条藕臂缠着他的腰,目光坚定道,“珣哥哥,我想给你生小宝宝。” 闻言,元珣一怔。 忽的想起什么似的,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面色凝重的坐到了一旁。 阿措不解的凑了过去,低低的唤,“珣哥哥,怎么啦?” 那阵馨香又钻进鼻间,提醒着他那具身子有多么柔软。 元珣咬了咬牙,转身拉过被子将阿措紧紧地包住,包的严严实实的,粽子一般。 阿措,“诶?” 元珣粗着嗓音,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乖乖地不准动!” 阿措,“……” 她还想多问,就见男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门外守着的常喜见到门开了,惊了惊:这么快? 再一看衣衫还算整齐的陛下,松了口气,这是还没开始啊。 “陛下?”常喜笑吟吟凑了上去,以为陛下有什么吩咐,比如要点助兴的东西? “准备一桶凉水,朕要沐浴。” 丢下这句话,元珣就大步朝着西配殿走去。 常喜呆了呆,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陛下高大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难道沈嫔没伺候好?啧,也是,那懵懵懂懂的青涩样子,哪里知道伺候男人。 半个时辰后,降下邪火的元珣重新回到寝殿。 宽大的龙床之上,阿措缩成一团,睡得格外香甜。 元珣坐在床边,暖色的烛光洒在她精致的小脸上,平添了几分柔美与宁静。 视线落在她还微微红肿的小嘴上,元珣眸子一暗。 “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静坐了片刻,他掀开被子,睡到了另一侧。 烛光灭了几盏,幔帐放下,黑暗之中透着隐隐的光。 元珣平躺着睡,没过多久,一道柔软的身子钻进了他的怀中蹭了蹭。 元珣,“……”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好在那小东西到了怀中就不再动了,呼吸均匀平缓,想来是把他当抱枕了。 黑暗中,元珣又叹了口气。 没法睡了。 —— 阿措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大床上,身边空空如也。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唉,又被拒绝了! 她不免有些丧气,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这幔帐刚掀开,就见四五个宫女整整齐齐给她行礼,“奴婢们伺候小主梳洗。” 阿措就由着她们摆弄,又问,“陛下呢?” 其中一宫女答道,“陛下一早便去上朝了,他特地交代奴婢们不要吵醒小主。陛下还说了,小主梳洗完,便将小主送回锦绣轩。” 阿措怔怔的应了声,“噢。” 待一番梳洗后,她就回去了,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先是内侍宫人之间交头接耳。 “你听说了没,陛下昨夜留了沈嫔侍寝,足足一整夜呢!” 然后是后宫妃嫔们也都炸开了锅。 “陛下竟敢召人侍寝了?!听说还是沈嫔主动爬龙床的!这沈嫔的胆子也忒大了吧,他就不怕陛下把她杀咯?……” 最后是前朝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我听几个内侍说起,陛下昨夜召了沈嫔侍寝啊!对对对,就是沈太傅家那位有点痴傻的小姑娘!没想到她有这么好的福气!难怪今日早朝时,陛下眼下有些泛黑,想来是昨夜太过操劳了……到底是年轻,难以节制啊……” 消息没长腿,却在一日之间传遍了各处。 勤政殿内,元珣跟几位大臣议完政事,“各位卿家都退下吧。”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最后把司空曙推了出来,当个朝臣代表。 司空曙讪讪一笑,朝着元珣拱了拱手,“陛下宠幸后妃,绵延子嗣,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不过在这事上也得加以节制,顾念自个的身子才是。” 元珣,“?” 司空曙暧昧一笑。 元珣黑着脸,抬手一个折子飞过去。 【31】 【31】 永宁宫。 昭妃正披发坐在梳妆镜前,听到小太监禀报来的消息,梳头的宫女秋词手陡然一抖。 两根乌黑柔软的发丝,松松的落在梳齿之间。 秋词脸色一白,忙跪下身来,“奴婢该死,还请主子恕罪。” 昭妃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的看向秋词,半晌才道,“起来吧。” 秋词惶惶不安,抬头看了昭妃好几眼,确定她并没计较之意,这才起身,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知道你是为我紧张,没打算怪罪你。”昭妃轻声道,视线落在铜镜上,那并不算清晰的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朦胧柔美的脸。 秋词松了口气,又壮起胆子,吐露着不解,“主子,陛下他……他怎么就召人侍寝了呢。” 打从后宫成立以来,陛下就从未召幸任何一位妃嫔,也从未留宿于其他宫室。 自家主子与陛下早年相识,又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陛下顶多也就每月一次过来喝一盏茶,从未召幸或者留宿。但就每月一次的到来,就足够显示陛下待主子的不同,让其他妃嫔艳羡不已…… 可现在,那个沈嫔才入宫小半年,就被召幸了?! 她凭什么啊! 论容貌,自家主子也不比她差很多啊! 昭妃感受到秋词的愤愤不平,反倒轻轻的笑了一声,“皇帝召幸妃嫔,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秋词急道,“可是主子你待陛下一番情意,陛下他……” 她后半句话及时打住,生怕再次戳中主子的痛处。 秋词只是觉得太不公平,明明主子对陛下一片深情,却换来这样的回报。 当初为了陛下的大业,主子甘愿去军营里替那些伤兵治疗,累死累活不说,还平白损了女儿家的名声,不然太医院院首之女,哪里怕找不到好人家。 等主子封妃后,她不骄不躁,为陛下操持着这后宫事务,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错处都挑不出。 处理宫务之余,她的时间都花在钻研医术上,想要尽快找到治疗陛下头疾的方子,为此,甚至不惜以身试药…… 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也许不知,秋词却是通通看在眼里的,因此也越发心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些拈酸吃醋的废话,除了给自己添堵以外,再无半点益处。” 昭妃这般说着,葱白的手指划过面前一排华贵的钗环,最后选了支镂空点翠凤头步摇,递给了秋词,“今日梳小盘髻,用这支钗。” “……”秋词一噎,却是无法反驳,只得压下心头的愤懑,继续梳妆起来。 待梳妆完毕,昭妃望着木窗外明净的晨光,怔怔出神。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沈嫔还未及笄?”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好像是。”秋词低声道。 “想来昨夜是受了些苦累的。”昭妃吩咐道,“你去尚食局跑一趟,叫她们这几日多做些养气补血的膳食给锦绣轩送去。侍寝过后,是该补补身子。” 秋词纳闷的看了主子一眼,见她面庞娴静无波,只得低低应下,老老实实去了。 庭前种着各种可以入药的花草,被宫人精心照料着,都长得茂盛灿烂。 昭妃凝眸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不知不觉,她的思绪也被拉到很远很远。 记忆中好像也是在一片花草中,她第一次遇到了元珣。 那时他还不是什么陛下,只是礼国公家的小公爷,一个有着冷色白皮、异色眼瞳,而被世人诟病嘲讽的存在。 在宴会上,儿郎们热热闹闹的凑一起,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站在一旁,身后是一棵开满淡紫色槐花的树。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就是这么惊鸿一瞥,刹那间,一种强烈的情感击中了她。 她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都是俗世凡人所不能理解的孤傲灵魂,只有他们才能了解彼此。 再后来,听闻他召集军队造反,身中毒箭,危在旦夕,她不顾一切的偷了家中秘药,千里迢迢赶去军营送药…… 他的命救活了,她作为女子的名节却在路上毁了。 他盯着她一身褴褛风尘,沉默许久,承诺大事若成,他定然保她一世荣华、无上尊荣。 一只小小的蜻蜓从眼前翩翩飞过,将昭妃的思绪拉回到现在。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眸中却是湿润的。 一世荣华,无上尊荣…… 是,他信守承诺了。她现在是最尊贵的昭妃,用着天底下最华丽的珠宝,穿着天底下最精美的衣裳,享用着这世间最昂贵精致的一切。 可她要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他的爱。 一份男人对女人,最真挚、最热忱的爱。 “到底是我奢求了……” 她微微仰着头,试图让泪光干涸。 —— 微风,轻轻拂过,日头渐渐强盛。 阿措像只病猫似的,懒洋洋的躺在凉簟上闷闷不乐。 安秀姑姑观察了许久,到底没忍住,上前关心道,“小主,你这是怎么了?打从紫宸宫回来,你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措抬起小脑袋,无精打采问道,“姑姑,你说我漂亮么?” 安秀姑姑立马答道,“漂亮啊,小主是老奴这辈子以来,见过最漂亮最水灵的了。” 她的语气真挚,没有半点奉承的味道。 闻言,阿措一只手托着腮,还是闷闷道,“那你说陛下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这个问题安秀姑姑倒是斟酌了一番,才给出回答,“应当是喜欢的。老奴入宫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陛下这样待一位女子。陛下待小主的这份热乎劲,就是永宁宫的昭妃娘娘都比不上。” 阿措又问,“陛下也喜欢昭妃娘娘么?” “这……昭妃娘娘与陛下多年情分,陛下偶尔去她那里坐坐,也无可厚非。” 安秀姑姑生怕打击了小主子的情绪,连忙补充道,“不过陛下从未留宿过永宁宫,也没召幸过昭妃娘娘,小主你是这后宫第一位留宿紫宸宫的!” 她本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够圆满了,谁知阿措听后,反而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下安秀姑姑真是一头雾水了,“小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措咬咬唇,凑到了安秀姑姑耳边,小小声的将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后,安秀姑姑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失声道,“没侍寝!” “姑姑你小点声……” 阿措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她这会儿心理压力挺大的。 明明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外面传的铺天盖地,有鼻子有眼的,倒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否认了。 唉,宫里人的嘴巴怎么那么快呢! 安秀姑姑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她本来还想去跟长公主报告这个好消息的…… 没道理啊,这么漂亮的小主躺在身边,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的好吧? 纠结一番,安秀姑姑枯着眉,犹豫问道,“小主,你可知陛下为什么不碰你?” 她这一问,阿措眼底的光更加黯淡了,“我也不知道呀。照姑姑你说的,我长得漂亮,陛下又喜欢我,比喜欢昭妃还要喜欢,那陛下为何不同我一起生小宝宝呢?”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深深地挫败中。 丢人,太丢人了。 要是后山那只狐狸精知道这回事,肯定会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没用,连个男人都征服不了,真是妖界之耻! 沉思片刻,阿措大胆猜测道,“姑姑,你说陛下他是不是不太行啊?” “咳咳咳!”安秀姑姑一张老脸咳得通红,“小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进宫前,听外面有这样的传言。”阿措心虚的垂下小脑袋。 “陛下他有可能是昨日太累了,对,肯定是这样,成日忙着政务,肯定累着了。” 安秀姑姑这样安慰着阿措,心里却是默默想着,难不成陛下真的有隐疾? 不行,自己得赶紧把这事跟长公主殿下反应一下。 —— 翌日午后,长公主听到安秀姑姑的话,差点没被茶水呛到,“她怎么会这样想?” 安秀姑姑尴尬道,“小主打从紫宸宫回来,就一直为此事忧思不已……所以才会有此猜想……” 长公主拿着帕子擦了擦唇角,“也是,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怎能不多想。” 安秀姑姑讪讪的没敢接话。 过了许久,长公主似是想起什么,幽幽的叹了口气,“本宫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想来阿珣还是忌讳着五年前李玄风的谶言。 就算再喜欢,到底还是不忍伤害那小姑娘。 “你且回去好好安抚你家小主,让她不要多想。过两日本宫会进宫去,顺道问一下陛下的意思。”长公主挥了挥袖子,“行了,你先退下吧。” 安秀姑姑抬眼瞥见长公主眉目间那浓浓的忧愁,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也不敢多问,只恭敬的应了一声,便连忙退下了。 在她走后不久,长公主缓缓起身走到亭外,望着不远处的波光湖影,神色凝重的皱起眉。 道士李玄风,于五年前给元珣相面,留下一段谶言—— “君乃帝王之相,然左眼眼尾有小痣,此为克制子嗣之兆;再加之君杀戮太重,戾气太盛,就算日后有幸得子,也注定早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既然要坐拥江山,终归要失去一些……” 李玄风的谶言,无论事情大小,从未错过。 就连阿珣坚定造反的念头,也是因着李玄风那句“大渊气数已尽,元氏将取而代之”。 后来,阿珣的确推翻了前朝,坐上了那把龙椅。 那这句“克制子嗣之兆”,阿珣虽未多言,想来心中是信了的。 【32】 【32】 七月十五日,是沈隽离京赴任的日子。 沈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几位姨娘哭哭啼啼的围在沈隽身旁,脸上泪痕斑斑,满是不舍。 “老爷,你此去岭南,一定要多多保重啊。”孙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柔弱又忧伤的叹息道,“若不是伯勋要准备科举,思婉还未寻到一户好人家,妾身定会随你一起去岭南的,可妾身不得不为两个孩子的前途与婚事盘算……” 柳姨娘闻言,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仲明今年也要下场考试了,如玉的婚事……唉,如玉的婚事也得妾身操心……” 孙姨娘轻蔑的瞥了眼柳姨娘:学人精。 柳姨娘不服气的瞪了回去:都是不想去岭南,谁看不起谁呀。 沈隽整个人还沉浸在赴任的挫败之中,压根没注意她们的暗自较劲。 周姨娘倒是将这两个女人的眉眼官司瞧得真真的,心底嗤笑一声:两个蠢货,没了老爷和老太太,你们俩能在京中翻出多大的水花? “两位姐姐放心,妾身会替你们好好照顾老爷的。”周姨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孙姨娘和柳姨娘怎看不出她的假意,笑的僵硬,“那就辛苦妹妹了。” 另一边,年轻一辈也在嘀嘀咕咕。 沈如玉和沈思婉都摆出一副好姐妹的模样,柔声劝着沈月龄,“要不你也留下吧?在岭南能寻到什么好夫家呢?” “是啊,那等荒芜之地,哪里比得上京中才俊多?” “爹爹去了岭南,我姨娘也跟去伺候,我一个人留在京中,也放心不下他们。”沈月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我又不像你们有个哥哥可以倚靠,孤苦伶仃留在京中,还不得被你们欺负死? 沈家的两位公子也都劝着这位二妹妹,但沈月龄心意已决,任凭他们再怎么说,也不动摇。 不多时,就有佣人进来禀告,“老爷,行囊已经装置妥当了,奴才瞧那天边黑压压的,怕是晚些会有雨,咱们还是早出发的好。” 沈隽沉沉的叹了口气,“行,走吧。” 再怎么拖,也是要走的。 一群女人当即又嘤嘤哭了起来,等簇拥着沈隽走到大门口,孙姨娘和柳姨娘一人扒拉着沈隽一只手,柔情万千哭喊着—— “老爷,妾身舍不得您,您到了岭南那边,一定要努力加餐饭,万万保重自身呐,我和孩子们等着您回来。” “是啊是啊,老爷你要保重。” 周姨娘和沈月龄冷眼瞧着,这么会做戏,咋不去勾栏瓦舍搭个台子呢? 沈隽也被她们哭的热泪盈眶,柔声安慰了她们一番,又叮嘱两个儿子千万护好家中女眷。 孙姨娘咬牙狠狠道,“都怪阿措那个死丫头,如果不是她惹了楚家的女儿,楚家怎会这样对付咱们家!” 这些日子,沈隽也没闲着。他费了好些周章才查清徐朗弹劾自己的原委,夜里回来时没忍住跟孙姨娘抱怨了一句。但他抱怨归抱怨,怎么也没想到孙姨娘就这样当着人说了出来——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没好气的呵斥道,“无知蠢妇,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沈嫔如今是宫里的娘娘,是天家的人,哪里容的你嚼舌根?这要让人听到告到上头,治你一个大不敬,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孙姨娘显然被沈隽吓住了,泪水还沾在睫毛上,脸色发白的说,“是……是妾身失言了。” 这下子沈隽再也没了依依离别的情绪,挥了挥袖子,头也不转的上了马车。 周姨娘看向孙姨娘和柳姨娘,微笑道,“两位姐姐,你们也保重啊。” 这次,她笑的真情实意,丝毫不掩饰眸中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待四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远去,沈思婉立刻上前挽住了孙姨娘,“娘,都走了,咱们回去吧。” 孙姨娘还记恨着刚才的呵责,只觉得面上挂不住,待跨进门槛后,她狠狠地朝地啐了一下,“本来就是那个害人精害的,还不让说了。家雀儿飞上枝头了,那还是家雀儿,哪里就能变成真凤凰?” 沈伯勋听到这话,皱眉道,“娘,慎言!” 孙姨娘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老子才斥了我,现在轮到你了?你别忘了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沈伯勋,“……” 他脸色青了青,闷闷的嘟囔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就大步离开了。 柳姨娘见状,忙带着沈如玉和沈仲明回院子去了。 她可不想跟孙氏起什么争执,这女人瞧着柔柔弱弱的,心思却比蛇蝎还要阴毒。 且说马车上,二姑娘沈月龄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热闹繁华的京城街景,眸中流露出满满的不舍。 “好了,别看了,越看越舍不得。”周姨娘低声劝道。 “娘,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沈月龄撇了撇唇,一想到要离开京城,搬去那穷乡僻壤之处,她心中的落差不是一般大。 周姨娘怎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她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轻拍着她的肩膀,“想回来怕是难了。” 沈月龄靠在她身旁,“?” 周姨娘低低道,“你也别太难过,咱们如今离了京城,才是最安全的。你别看孙氏和柳氏那两房都留在了京中,只要四姑娘隆恩不衰,她们迟早要倒大霉。” 沈月龄一惊,“阿措?这……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帮爹爹就算了,没道理还来害咱们家吧?” 周姨娘冷哼一声,“你真当是楚家害的我们家这样?你爹爹虽然贪钱,但当官的谁不贪?那些大蠹虫尚且还逍遥,你爹爹贪点小财,有必要贬去岭南这么严重?这摆明了是陛下在替阿措出气呢。” 见女儿一脸惊惧,周姨娘又道,“不过你别担心,咱们都没害过阿措,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报仇也去找孙氏。你爹是因着宠妾灭妻,对阿措多年漠不关心,所以陛下才这样折腾他,如今他也被贬官,也算出了这口气,陛下也不至于往死里整他。” “嗯……”沈月龄稍稍松了口气,又问,“娘,你刚说阿措要报仇也要去找孙姨娘,难道真是思婉将阿措推下湖的?” “不然呢?孙氏的女儿,跟她一样,惯装出一副可怜相,害人的时候却是半点不手软。” 说到这,周姨娘的眸中迸出冷冷的恨意,咬牙道,“你以为当初你弟弟是怎么没的,他也是被孙氏给害没的!可怜呐,都六个月,是个成形的男胎了。” 这些旧事,周姨娘从未与沈月龄说过。 如今打开了话匣子,像是告别过往种种似的,便将后宅之中那些龌龊腌臜的往事通通抖落了出来。 沈月龄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 末了,周姨娘扬起一抹大大的嘲讽笑容来,“咱们如今离得京城远远的,山高皇帝远,等过段时间适应了,照样过咱们的好日子。至于孙氏和柳氏这两个蠢货,哼,不知死活的在天子脚下蹦跶,等着瞧吧,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 且说后宫里,今日也比较热闹。 今日是十五,正是众位妃嫔去永宁宫请安的日子。 因着前两天出了沈嫔侍寝的事,妃嫔们就此叽叽喳喳的聊得热络,聊着聊着,不少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之前陛下从未召幸任何人,大家都一样,就算入宫许久没侍寝,内心也比较平衡。 现在冒出个沈嫔,直接打破了这份平衡—— 她们心中想着: 陛下是喜欢女人的。 陛下也是会召幸妃嫔的。 她们也是妃嫔,容貌才学也都是极其出挑的,既然沈嫔可以,为什么她们不可以呢? 大家都是后宫妃嫔,都是皇帝的女人。 这边众人各自打着小九九,阿措却被楚纤纤堵在了路上。 说是堵,半点不夸张。 明明她们的宫殿是两个方向,楚纤纤却突然出现在阿措那边的宫道上,跟她来了个“偶遇”。 楚纤纤上下打量阿措一番,轻笑道,“到底是侍过的寝的人,这气色瞧着就不一样。” 阿措,“……” 有不一样么?她怎么看出来的。 楚纤纤又道,“对了,沈嫔妹妹,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日是你父亲离京的日子吧?” 阿措想了想,点头,“嗯。” 刚才出门前祖母跟她说了这事,她还说明日她就要出宫,住到外面的新宅子里去。 见阿措还是这般冷冷淡淡的样子,楚纤纤眯眸道,“沈嫔妹妹,你父亲被贬谪,你好像并不伤心?” 阿措侧眸看向她,大眼睛里一片清澈与坦然,“我应该伤心么?” 楚纤纤,“……” 这人怎么回事?没有心的么!还反问她? “身为子女者,见父亲遭了罪,还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这般不孝,枉为人哉!”楚纤纤不忿道。 她这个样子,倒让阿措想起只有几面之缘的沈家大公主沈伯勋,那位也是满口文绉绉的。 阿措淡淡回道,“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就必须要孝顺他,关心他么?他娶了我的母亲,却没有好好珍惜她,害她早逝。怀胎十月的是我母亲,养育我、护佑我平安长大的是我的祖父祖母,作为我的父亲,他从未给过我任何父亲的关怀,反而害了生我的母亲,欺辱养我的祖母,我凭什么对他孝顺?” 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么一通,楚纤纤一时噎住了。 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可、可他到底是你的父亲……” 阿措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你别用你那一套来对我指手画脚,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说完,她带着慕蓝和宝顺,快步走开了。 楚纤纤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的。 云燕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主子?” 楚纤纤咬了咬牙,宽大的袖子里手指捏的紧紧地,“早知道她父亲是这样的货色……我何必对付沈家!” 现在倒好,她以为的打击,反倒帮人家解决了一个麻烦? 可恶,实在可恶! 深吸了一口气,楚纤纤这才稳住情绪继续往前走。 这边厢,阿措一到达永宁宫,就接收到比以往还要炽热百倍的目光。 如果那些目光有温度,她这会儿怕是早就化成水了。 “侍寝过的就是不一样,瞧这脸色白里透红的……” “是啊,整个人看着都漂亮不少。再好的花儿总是滋润了才开的更好……” “唉,真是羡慕她,才刚入宫没多久,就有这般好际遇。” 阿措平静的坐到自个儿的位置上,那些人说的话,她只当没听到。 来之前安秀姑姑就跟她说了,这次请安肯定会更招人瞩目,让她行事低调,少言、慎言。 没多久,一袭金丝孔雀翎大袖宫装的昭妃缓缓而至。 众妃起身请安,然后免礼坐下。 撇去开始那些流水似的套话,这次倒是有个主题。 “陛下与本宫商议之后,决定于本月二十五日前往行宫避暑。”昭妃平静说完,又对秋词略一颔首。 秋词当即捧着一本册子,念了起来,“此次行宫避暑,一同伴驾的妃嫔有蒋昭仪、扈贵嫔、袁容华……” 她一个个念出来,被点到的妃嫔面露欣喜,没被点到的则是失落的垂下头。 伴驾妃嫔总共是九位,皆是位份高或资历久的,阿措算是其中位份最低的。 昭妃交代了一些行宫避暑的准备事宜,又安抚了一番那些留宫的妃嫔,一个时辰便不知不觉过去了。 末了众妃行礼退下时,昭妃忽的出声道,“沈嫔,你留一留。” 阿措的脚步一顿,一脸惊讶。 其余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落到她的身上,各种猜测起来,是不是这沈嫔太招眼了,昭妃娘娘准备敲打敲打她? 想到这里,众人的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感来。 见那些人的步子慢了,昭妃清清冷冷的瞥了一眼,“怎么,你们也想留下?” 众人一惊,忙悻悻的离开了。 阿措有点不知所措,回头看慕蓝,慕蓝朝她点了下头。 阿措这才跟着昭妃一起往后殿走去。 昭妃的永宁宫异常华丽豪华,就像一座镶满了各色珠宝的金丝笼子。 阿措好奇的张望着这华美又宽敞的宫殿,最后视线被那满庭的花草给吸引。 难怪她刚走进来就能嗅到一阵心旷神怡的淡淡药草香,原来这里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 “怎么,沈嫔喜欢这些?” 昭妃施施然的坐在桌前,侧着身子看向站在花草旁的阿措。 明净的阳光落在她那件香妃色绫子如意云纹衫,衬的一张小脸白的发光似的。 真是个好看的小娘子。 昭妃这样想着,又朝她招了下手,“过来坐吧。” 阿措乖乖地走了过去,她还有点拘谨,毕竟昭妃待人一向淡淡的,总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坐下吧。”昭妃道。 “是。”阿措这才坐下,老老实实的,眼睛都不敢乱瞟。 “你别紧张,本宫留你,只是喝茶吃糕点而已。” 她这话音刚落,就有佣人端上了各色糕点、蜜饯果子和茶水浆饮。 那些精致的糕点果子,一样样的放在精致的天青色小瓷碗中,整整齐齐的摆了半张桌子,光是瞧着就让人觉得美味。 阿措看着这么多小零嘴,再看向昭妃的眼神就带着几分羡慕了,“昭妃娘娘你这里好多吃的呀。” 昭妃淡淡道,“本宫听闻你喜食甜品,便让人备了这些。你尽可挑着你喜欢的吃……” 阿措一听,想要伸手去拿,但又想到什么,小手缩了回来。 “怎么,没你喜欢的?”昭妃问,自顾自的端起一杯清茶。 阿措犹豫片刻,小声道,“多谢昭妃娘娘准备的点心,但是嫔妾现在不太饿。” 祖母和安秀姑姑的叮嘱言犹在耳,除了锦绣选和紫宸宫以外,到其他人的宫里都不能吃东西。 可眼前这些点心果子,看来……好诱人。 似乎看出她的犹疑,昭妃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放心吃吧,满宫妃嫔都瞧见本宫单独留了你,若你有任何好歹,本宫第一个逃不了干系。陛下这般重视你,本宫也不会去惹他不快。” 见她这么坦然,阿措为自己那小心思脸红。 昭妃瞧见她红扑扑的小脸颊,倒没说什么,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手上那块糕点。 这下阿措也不再忸怩,按着自己的兴趣,尝起了糕点。 吃起来后,氛围也不再像开始那样紧张。 一大一小两美人,吃糕品茶,庭前赏花,这画面静谧美好的宛若一副画。 等阿措吃的差不多了,昭妃看了眼天色,淡淡道,“要下雨了,你回吧。” 阿措也朝天边看了下,不远处的确黑了片。 她朝昭妃行了个礼,很是真诚的感激道,“昭妃娘娘,多谢你的款待。” 昭妃面上并无多少神情,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待阿措离开后,秋词一头雾水道,“主子,你这……为的什么啊?” 把沈嫔单独留下,话也没说几句,全部时间都是看沈嫔吃东西,等人吃饱了就让人走了。 秋词全程看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就是想看看她。”昭妃淡淡的垂眸,看看怎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占他的心。 秋词,“……” “要下雨了,后殿晒得那些药材都收拾好,别让雨糟蹋了。”吩咐罢,昭妃缓缓起身往屋里去。 锦绣轩内。 阿措说起昭妃,眉眼间带着亮色,“昭妃娘娘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但她人挺好的。她跟后宫其他的妃嫔都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的。” 沈老太太慈爱的听着,等她说完后,轻声道,“既然你觉得昭妃娘娘这般好,日后见到须得更加恭敬谦和,知道么?” 阿措乖乖的颔首,“嗯,我知道的。” 想到明天祖母就要出宫住了,阿措又往她的怀中靠去,声音软软道,“祖母,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的。” 沈老太太轻抚着她的背,苍老的声音中满是和蔼,“你放心,有李嬷嬷她们伺候着呢。再说了,陛下允我每月进宫探望你一次,就冲着这个,我也会好好保重自己,争取多见你几次。” 人老了,就分外珍惜每一次见面。 对她们老人来说,见一次,便少一次。 —— 翌日,用过早膳之后,沈老太太就被软轿接出了宫。 直到那顶小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阿措这才转身回屋。 可她这边刚进屋不久,就有人来报,说是长公主来了。 安秀姑姑知道长公主是为何而来,赶紧上了茶水,又将闲杂人等屏退到屋外。 长公主今日穿着一件玫瑰紫宫袍,发髻高耸,珠钗熠熠,端的是贵气逼人。 她坐下后,嘘寒问暖了几句后,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将谶语的事说了一遍。 阿措听后,先是惊讶,后又恍然,“原来是这样……”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长公主轻叹道,“更别说失去自己的骨肉,对母亲来说是何其痛苦。这份痛苦,是男人们无法体会到的。” 阿措从未见过长公主露出这般沉重惆怅的神色,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悄悄地将糕点碟子往她面前挪了挪。 吃点甜食,能让心情变好一些。 “你说,他难道真逃不过这个宿命么?” 闻言,阿措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可以给他生小宝宝的。” 长公主一怔,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单纯天真的小姑娘。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喜欢阿珣,明知道孩子有可能留不住,还愿意为他尝试。 她静了片刻,轻声问,“你不怕么?” 阿措,“不怕呀。” 对人类来说生孩子很辛苦,可对她们石榴精来说,是很简单的。 虽然她现在是人类的身体,但她也有在吸收灵气滋养这具身体,每次吸完山川日月的灵气,她都能感觉到身体在变强健。 按照目前的状态,生小宝宝是没问题的。 至于小宝宝早夭的问题……唔,她们石榴精的小宝宝都很壮实康健的。 再说了,总要尝试了,才能知道那个谶语到底是真是假。 谶语总没预测到,会有个小妖精混入后宫咯。 总而言之,阿措对自己的种族天赋很有自信! 于是这一晚。 元珣批完折子回到寝殿,刚走到门口,就被某个小妖精缠住了。 看着无尾熊一般挂在自己身上的阿措,元珣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下来。”他沉声道。 “不下!” “……” “陛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她一本正经的神色与现在这个姿势完全格格不入。 元珣深吸一口气,又扫了一眼低着脑袋不敢多看的宫人们。 到底还是黑着脸,稳稳地托着她的腰,将她带进了寝殿里。 看着重重关上的大门,宫人们:! 我的天爷呀,沈嫔这……真是太厉害了! 【33】 【33】 门一关上,没了外人在,元珣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再不下来,朕就松手了。” “唔……我能挂住。”阿措大眼睛亮晶晶的,半点都不虚。 元珣也不知道是从何开始,这小娇气包胆子变得这般大了? 他深眸微眯,俊朗的眉目间透着冷硬,沉声道,“你就不怕惹怒朕,朕把你给……” 一个“杀”字刚到舌尖,他迟疑片刻还是吞了回去,免得吓到她,便换了个“罚”字。 “你就不怕朕罚你?” “那好吧,我下来。” 阿措脆生生说着,立刻松开手脚,从他的身上下来。 反正她混进寝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是识时务一些。 看着阿措俏生生立在他的眼前,元珣冷淡道,“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眼前的小美人,鹅黄色绣并蒂莲开抹胸,配上一条天水碧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檀色垂绦宫裙将小腰束的纤细窈窕。 挽着个垂髻,单单用一支赤银鎏碧玉石的簪子挽着,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珍珠耳铛,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副打扮,褪去了平日里那份青涩孩气,添了几分女子的风韵。 尤其是那薄薄的纱衣,穿了跟没穿一样,半遮半掩,最为撩人。 元珣皱起眉,感觉有些不太对…… 阿措见他皱眉,犹豫片刻,轻轻软软的问,“难道我这样穿不好看么?” 这可是安秀姑姑特地给她挑的,说这样穿,男人绝对受不住。 面对阿措满怀期待的眼神,元珣不动声色的捏了下拳头,冷声道,“不好看。赶紧回你的锦绣轩换了。” 阿措闻言一呆,贝齿咬着唇瓣,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元珣暗想: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重了些? 哪知道这时,阿措忽然解起了衣带。 元珣,“!” 眼见着外面那件薄薄的暗花轻纱裳褪下一半,她莹白如玉的肩膀露在空气中,元珣喉头一动。 “你这是做什么?”他眸色深暗,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阿措,“你说不好看,那我就脱了呗,反正睡觉也要脱衣服的。” 元珣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止住她继续脱衣服的动作,好看的浓眉紧紧拧起,“你今晚要睡这?” 阿措点点头,“嗯。” 她见元珣的表情格外复杂,不由得上前走了一步,仰起头看向他,可怜巴巴道,“珣哥哥,我昨天晚上梦魇了,我不想一个人睡了,你可不可以让我留下来?” 元珣对上她那双雾濛濛的眼眸,有片刻出神。 阿措连忙趁着这时把手抽了出来,然后撒开脚丫子就往床榻上跑,像只极其灵活的兔子。 等元珣走过去时,她已经裹紧了小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看样子,她是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了。 元珣站在床边,心底蓦得生出一种微妙复杂的情感来,有无奈、有沉重,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与甜蜜。 四目相对,暗暗较劲。 最后,还是元珣败下阵来。 “睡这可以,但你好好睡觉,不准……” “不准什么呀?”阿措目光无邪。 元珣狠狠咬牙道,“不准撩拨朕。” 阿措见他这严厉凶狠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弱弱的应了句,“好吧。” 反正都睡在一起了,幔帐一拉,被子一盖,她就不信不成。 哼哼,来之前她可是把人类的双修画册又仔细看了一遍的! 元珣也不知道她垂着脑袋在想什么,他静默的站了一会儿,又看向自己身上的深色衣袍。 平日里他都是在人的伺候下换寝衣,如今…… 他看了看床上娇媚慵懒的小美人,只恨不得把帘子拉的严严实实,哪里还肯让外人瞧见她这个样子,就算是内侍也不行! 稳了稳情绪,他只好拿着寝衣,自己走到屏风后换了起来。 等他折返回来时,阿措的发髻已经解开,如瀑的乌发垂在身后,那条薄薄的外衫和裙子丢在大床的角落里。 暗黄色锦被松松垮垮的遮在胸前,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还有那如天鹅般修长美丽的肩颈,在淡淡的烛光下,明珠般白皙耀眼。 她乖乖地躺在床上,见到一身明黄色寝衣的元珣时,笑眸弯弯,脆生生的喊,“珣哥哥。” 元珣心头升起一阵躁动,脑子里也忍不住浮现许多旖旎画面来。 静了片刻,他心想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上次都熬过来了,这次照样能成。 “睡过去点。”他沉声道,决定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否则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血气下涌,直接把她就地正法。 这会子阿措很听话,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挪着身子,让出一大段的距离,她轻声问,“这可以么?” 元珣抿了抿唇,没说话,算作默认。 他一向睡得很浅,也不喜欢太明亮的睡眠环境,所以每次就寝前,里间的灯光都会灭掉一半,再拉上幔帐。 今日也是如此。 只是等他躺下时,总感觉今天似乎太暗了些…… 暗到让那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欲念蠢蠢欲动,暗到他想要伸手将身侧那香香软软的小美人拉到怀中,听她在他身下娇滴滴的求饶。 该死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闭上眼睛,努力将这些念头驱逐。 然而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灵活的钻进了他的怀中,小脑袋枕在他肌肉结实的胳膊上。 他瞬间被一阵清甜的馨香给包围,身子绷的紧紧地。 “说了不准乱动。” 他按住某只不安分的小手,她的手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昏暗的环境下,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再撩拨,朕就把你丢出去。” 阿措像是被吓住般,倒也不动了,声音轻轻的,“珣哥哥,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元珣没出声。 阿措自顾自说着,“你的寝殿可真大,床也很大,睡八个我都可以。这么大的床,你一个人睡,晚上不会害怕么?” 害怕?元珣微怔,那些个被噩梦折磨的不眠夜涌上心头。 那些惨死在他刀下的人血淋淋的出现在梦里,哭着喊着来找他寻仇,他怕么? 不,他从未怕过。 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就算化成鬼,也是群不堪一击的废物。 他只是觉得烦,那些杂乱血腥的梦境实在令人烦躁。 “朕是天子,有什么值得朕畏惧的?”他语气低沉道。 阿措听后,往他的耳边挪了挪,轻轻道,“那你也不害怕那个道士的谶语么?” 刹那间,元珣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 他捏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用了力,一个翻身,单手撑着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黑暗中,他那双灰青色眼眸变成深不见的暗色,浓稠的跟墨一般。 “你怎么知道这事?” “是长公主告诉我的……”阿措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弯弯柳眉紧紧蹙着,低喃道,“疼,手疼。” “……” 元珣松开了她的手。 纵然幔帐里光线昏暗,但阿措此时也感受到他的情绪极其不好。 她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气。 伸出两条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小声道,“珣哥哥,宝华寺的大和尚也给我相过面,他说我是个多子多福的好命格。” 元珣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僵。 阿措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补充道,“我很有福气的,我真的能生小宝宝的,你不要担心那些,好不好?你相信我。” 听到这话,元珣只觉得心里一暖。 下一刻,他伸手将她柔软的身子捞入了怀中,炽热的大掌顺着她的长发,低哑道,“朕知道了。” 阿措一喜,明亮的眼眸望向他,“那我们现在可以造小宝宝了么?” 元珣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还未及笄,怎满脑子想这些事,半点不矜持。” “……” 阿措闷闷的想,矜持是你们人类才有的,我们妖精喜欢谁就是谁,想跟谁双修就直接说,成就成,不成就散,哪来那么多花里花哨的规矩讲究? 她还想说什么,就被元珣带着一起躺下了。 这回他倒没有推开她,而是侧着身子抱紧了她,“你还小,太早生孩子会伤身体,等你再大一些,再说这事。” 阿措,“那我什么时候才算不小了?” 元珣沉吟片刻,道,“起码等你及笄,那时你才算是个大姑娘。” 及笄?阿措心里算了算,离十五岁生辰还有五个月左右。 “好吧,反正也没太久。”她退让了一步。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让了一步,是不是也得从他这里讨点好处,“珣哥哥,你可以每天这样抱着我睡么?” 虽然她不做吸食龙气的阴损事,但被充沛的龙气包围,真的好舒服,好有安全感! 元珣乍一听到她这要求,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又开始了蹭啊蹭的撒娇…… 真是……拿她没办法。 他沉声道,“朕答应你。” 阿措美滋滋的,太好了,以后每天都能在龙气里睡觉了! 夜已经深了,屋外时不时响起两声虫鸣,元珣明日还要早朝,便道,“睡吧。” 阿措也有些困了,乖乖闭了眼,准备入睡。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响起两道声音—— “珣哥哥,你身上好热。” “闭嘴,睡觉!” “……噢。” 夜色沉沉,皎洁月光笼罩着这巍峨壮丽的重重宫宇。 【34】 【34】 眨眼过了十日,前朝后宫已然准备好行宫避暑的行程安排。 出发前一天,锦绣轩里还是忙忙碌碌的。 安秀姑姑将箱子里的衣物用品来来回回检查好几遍,确认没有半点遗漏后,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又去叮嘱慕青和慕蓝。 “此次你们俩陪着小主去行宫,千万要好好照顾小主,要是惫懒耍滑怠慢了小主,回来我定饶不了你们!”安秀姑姑此次不会跟着去,她负责留在宫内看家。 “姑姑你就放心吧,我们姐俩保证把小主伺候的好好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让她掉。” “是啊是啊,我们一定会护好她的。” 慕青慕蓝高高兴兴的应着,到底还是年轻姑娘,能够出去透透气儿,这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她们前前后后忙着,阿措则是趴在榻上翻图画书。 自从上次元珣发现她不识字后,没两天便让常喜送了一些图画书过来,书上大部分是图案,部分字都是很简单的那种。 这种书,一般是给三至五岁的幼童启蒙用的。 一开始见陛下送这些书来,安秀姑姑还有点激动的想:陛下这么早就为小皇子或小公主的教育做准备了么? 等知道这些书是送给小主看的,安秀姑姑心情就有点微妙了:唉,相比于后宫其他妃嫔,小主在文化上是吃了亏。 且说这边,阿措正耐着性子看书识字,常喜公公突然来到了锦绣轩。 “喲,安秀姑姑这边忙着呢?”他一踏进屋,便看到正殿放着的那三口大箱子。 “常喜总管来了。”安秀姑姑笑着迎上前。 “是啊,咱家是来替陛下传个话的。”常喜甩了下拂尘,客气问道,“沈嫔主子呢?” 安秀姑姑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轻声道,“小主在里头歇着呢,你稍等片刻。” 说着,她掀帘子走进屋内。 阿措正懒洋洋的趴在榻前,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在书页上比比划划。 “小主。”安秀姑姑柔声道,“常喜公公在门外候着,应该是有事禀告。” “让他进来吧。”阿措应了声。 她本来还想这样趴着,转念又想起陛下之前说过的话—— “以后在外人面前,要保持衣衫整齐,不然,朕就把你的小脚丫给剁了。” 她那回不过就赤了个脚在殿内走了几步,他就这样恶狠狠地凶了她一回。 她有点后怕的看了看自己有点随意的衣衫,叫住了安秀姑姑,“姑姑,你让他等一会儿,我整理一下仪表。” 安秀姑姑闻言一呆,随后眸中迸出一抹“总算开窍了”的欣喜,应道,“是。” 等阿措整整齐齐出现在常喜面前,常喜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后道,“陛下让奴才带句话给小主,他今夜政务繁忙,就不召小主去紫宸宫侍寝了。还有,明日出宫会颠簸一路,小主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是。” 阿措一怔,眉目间有些小小失落,“他这么忙的么……” 忙到都不睡觉了啊? 常喜自然看出她有些不悦了,悻悻笑道,“沈嫔小主也莫太难过,陛下今日真是忙于政务,实在无暇分身。” 阿措知道皇帝事多,不疑有他,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你也帮我带句话给陛下,就说,嗯……再忙还是要睡觉,熬夜很伤眼睛的。” 常喜忙堆满笑,“是,奴才定然将这话带到。” 待常喜走出锦绣轩,不由得转头多看了眼这灯火通明的小小宫室。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次从避暑行宫回来,沈嫔没准能换个大点的宫室了。 陛下哪里是忙于政务,分明是感觉到头风要发作,为了不吓到这位小主,便趁着还清醒时,赶紧让他过来报个信。 陛下头疾发作时,可谓是六亲不认,异常可怖……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却还惦记着这沈嫔,看来这沈嫔是真正入他的心了。 等常喜回到紫宸宫,立马有小太监紧张的迎了上来,“常喜总管,太好了,您总算回来了,陛下他、他又发作了,这会子人在寝殿呢……” 常喜心中一沉,忙往寝殿走去。 还没走近,远远就能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重物落地声。 屋内烛光明亮,窗子上倒映出高大修长的影子。 那倒身影握着长刀,胡乱的挥动着,动作果断又迅速。 光是看着影子,就让人战战兢兢,惊惧不已。 常喜看着趴在门边的一堆太监,沉声道,“屋内除了陛下,可还有人?” 一个小太监颤着声音答道,“没,没有,屋内伺候的瞧着情势不对,就赶紧跑出来了……” 常喜“嗯”了一声,静静地站在门外守着,心头却是一阵沉重。 陛下的头疾,到底何时才能治愈啊?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屋内的动静持续着,直到深夜才消停。 常喜知晓陛下这会儿肯定是精疲力尽的睡去了,也不再进去打扰,吩咐小太监们好好守着。 天色由浅入深,又渐渐淡了,泛着鱼肚白。 太监们估摸着时辰,端着梳洗用品鱼贯而入。 屋内一片凌乱,杯盏花瓶摔得稀碎,幔帐书架都被刀砍得破碎,就跟被盗贼洗劫一空似的…… 龙床之上,元珣连寝衣都没换,鞋靴也没脱下,整个人平躺着,手还握着那把冷刀。 听到动静,他警觉的睁开眼。 当看到站成一排的内侍后,长长的睫毛微动,灰青色眸中的戾气稍稍敛去。 打头的太监常保低声道,“陛下,已经卯正了,奴才们伺候您洗漱?” 元珣低沉的“嗯”了一声,松开手中的刀,站起身来由着太监们伺候。 等梳洗完毕,他移步去侧殿用早膳。 这时,其他宫人赶忙涌入寝殿中,动作麻利迅速的收拾着残局。 等天光大亮时,常喜公公端着笑迎上前来,“陛下,礼部那边来报,说是诸位臣工都在广陵门候着了。昭妃娘娘那边也派了人来,说是后宫各位主子也都收拾妥当了。” “嗯。”元珣淡淡的应了一声。 心念微动,本想问一下昨夜锦绣轩的情况,思索片刻,还是没问。 反正等会儿就能见到了。 —— 当今陛下登基五年,还是第一次去避暑行宫,所以此次送别典礼格外隆重。 偌大的广陵门广场上,身穿官袍的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大小,井然有序的列成方阵。再外一层,便是两千位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护卫着现场的秩序与安全。 没多久,伴驾的妃嫔们就在昭妃的带领下,出现在右侧。 妃嫔也都按照位份次序排着,阿措位份最低,所以排的比较靠后—— 她今日一早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了,这会儿站的后,正好可以闭眼小憩一下。 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忽的一棵珠光宝气的摇钱树在眼前晃过,那闪闪发亮的金步摇在上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差点没闪瞎她的眼—— 定睛一瞧,这摇钱树不是旁人,正是姗姗来迟的楚纤纤。 楚纤纤今日打扮的格外气派华丽,一身梅子红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梳着高高飞仙髻,戴着全套的红宝石头面。 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那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那做工简直精巧无双。 楚纤纤很少做这般富丽堂皇的打扮,如今这样一出场,果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反正这会儿陛下还没来,前排几位妃嫔稍稍转身,跟楚纤纤聊了起来。 聊得内容无非是些吹捧夸赞的,夸完衣裙夸妆容,夸完耳坠夸步摇。 慕青见着这场景,站在阿措的身后小声道,“楚容华这下可出尽了风头,瞧她这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妃位呢?穿的比昭妃娘娘还要华丽!” 阿措没说话,只拿着帕子遮了下嘴,偷偷摸摸打了个哈欠。 她才不关心其他人什么打扮,她只知道这会有些困,好想赶紧坐到马车里补觉。 抬眼看了眼日头,心底疑惑,陛下怎么还没来呀? 难道是昨晚批折子熬得太晚了,所以才迟到了? 她正想着,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响亮悠长的喊声,“陛下驾到——” 刹那间,广场上众人的精神皆为之一震,纷纷规矩站定。 随后,便是山呼万岁,一声比一声洪亮。 那宏伟的动静,响彻天穹。 阿措看着前排妃嫔,有样学样的喊口号,眼见余光也不忘偷偷瞥向高台上。 只见在那高高的殿宇之前,一袭墨色绣金龙长袍的帝王负手站立,金色阳光之下,他的身形是那样的英武高大。 俊朗深邃的面容没有多余表情,只冷冷清清的睥睨着台下,就让人生出臣服敬畏,不敢小觑。 阿措看到他周身深紫色的龙气萦绕,似乎比平日里还要浓郁不少! 看起来,真的好诱人啊…… 咕噜…… 她有点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当个正派的好妖精真的好难! 站在前面的楚纤纤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蓦得回过头,正好将阿措贪婪觊觎的目光收眼底。 她嘴角一抽,心中暗嘲道:真是个不知矜持的,见到男人就馋成这样? 可转念想起阿措接连好几个夜晚留宿紫宸宫,楚纤纤心头不由得泛起酸来…… 陛下怎么就这么宠她? 不行!此次去行宫避暑,她可得好好抓紧机会。 一想到心中的计划,楚纤纤忽的有了些底气,朝着阿措轻蔑的哼了一声。 阿措,“?” 想了想,她也抬起下巴,学着楚纤纤刚才的样子,哼了回去。 楚纤纤一怔,“……” 算了,不跟傻子计较。 【35】 【35】 恭送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接受完文武百官的朝拜后,元珣便从高台下来,白玉石阶至正中央最豪华的御辇上,早已铺上长长的红色地衣。 后宫妃嫔的位置处于下侧靠前的位置,众人皆恭敬的垂着头站在一侧。 可当元珣走至她们这边时,妃嫔们都忍不住抬头,偷偷的瞄他。 毕竟她们大部分人,一年到头难得有窥见天颜的时候。 如今瞧着陛下这丰神俊朗的模样,妃嫔们不由得粉面泛红,心中怦然。 楚纤纤也不例外。 她的视线痴缠在元珣身上,恨不得将他的模样印刻在心头似的。 似乎每次见到陛下,都感觉他变得更加俊朗,更加矜贵。 就在这时,一直平视着前方的元珣忽的转过头,淡淡的朝她们这边看来。 妃嫔们先是一怔,随后心跳的更快,脑中几乎冒出同一个想法:陛下这是在看我么?! 下一秒,便开始忐忑起来:我今天的发髻怎么样?衣衫够漂亮么?脸上的妆容还没花吧?胭脂会不会涂的太浓了些? 相比于其他妃嫔的紧张,楚纤纤则是格外的自信,甚至不动声色的挺了挺腰。 她头上那支华丽精美的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摇晃,在空中漾出一道道璀璨细碎的金色。 她的打扮的确出挑,也够吸引人—— 元珣的视线被那一团金色抓住,待目光落在的楚纤纤那张脸上时,轻轻蹙了下眉头。 也就这么一眼,他就挪开了视线。 楚纤纤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硬,当意识到元珣的视线停留在她身后时,眸中更是迅速涌上一股浓浓的恼怒与羞耻。 她的背后,是那个沈丹若! 陛下竟然直接越过自己,去看那个沈丹若! 而此时,阿措正耷拉着小脑袋打瞌睡,压根没有意识到周边无声弥漫着的硝烟。 元珣自然也看到她那样子,只当她是在守规矩,便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 等他坐上那华盖御车,其他随行人员才纷纷移步,各自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阿措正跟着慕青慕蓝她们走着,忽然,她的小腿窝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袭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呼一声,下一刻,左腿发麻到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 要不是慕蓝及时反应过来拉住她,她怕是要当场摔个脸朝地。 这样隆重正式的场合,摔一跤可不单单是丢脸的事,更主要的是御前失仪,若是惹得陛下不悦,是有可能拖下去挨板子的。 本来阿措及时稳住,没有太引人注目,这事就过去了,哪知道楚纤纤忽的掩着唇道: “沈嫔,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刚才差点摔倒,这会儿脸色又这样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前头的妃嫔听的清楚。 一时间,其他妃嫔也都纷纷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张望。 昭妃那边都要上马车了,回眸一看,见众人都三三两两的驻足说着什么,不由得蹙起柳眉。 “冬语,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宫女冬语应下,忙往前察看。 长公主的马车就在皇帝的马车之后,她坐在车里正无趣,掀开车窗帘子一角往外看,恰好瞧见冬语脚步匆匆的从车边经过。 “那不是昭妃身边的冬语么?板着张小脸是去作甚。”长公主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车内的随侍嬷嬷当即掀起车帘,往外探出半个胖身子,回道,“好像是沈嫔出了些麻烦。” 长公主一怔,神色都不一样了,“沈嫔?” 她本想让随侍嬷嬷下去看看情况,但转念一想,还是自己亲自去瞧瞧比较好。 她起身掀开帘子,由侍女搀扶着下了车。 随侍嬷嬷看到长公主这样关心这个沈嫔,不禁咂舌,看来这沈嫔是真的受宠,就连长公主都这般看重她,还亲自去探视,这是何等的荣幸! “我真的没事……” 这一头,阿措一边解释着,一边松开慕蓝搀扶的手。虽然腿上还有点疼,但她这会儿只能忍着。 “沈嫔,你就别硬撑着了。”楚纤纤温温柔柔的关心道,“幸亏这还没出发,要是真的在路上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那才叫麻烦。” 阿措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突然的剧痛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楚纤纤故意说她身体不适,阿措却是看得透透的—— 这个女人就是想用这个借口,让她去不成避暑行宫! 几位看热闹的妃嫔一开始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听了楚纤纤的话,都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是啊,管这沈嫔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若是她去不成行宫,岂不是少了一个强而有力的争宠对手? 这沈嫔独霸圣宠这么多天了,也该给她们些机会接近接近陛下了。 于是,当长公主赶来的时候,就瞧见一副“姐妹情深”的感人画面。 那几位伴驾的妃嫔皆温情无比的关怀着阿措,试图劝说她留在宫中好好休养。 长公主何等聪慧,她能在废帝那可怖的后宫里脱颖而出,一朝坐上贵妃之位,就不是个吃素的主儿。 眼前这些三脚猫的手段,都不够她看的。 “沈嫔,这怎么回事?”长公主直接问着阿措,旁人说的话,则是半句不过耳。 “殿下,嫔妾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脚滑了一下。”阿措挤出一抹难为情的笑容来,这么点小事,还麻烦了长公主殿下…… “嗯,没事就好……” 长公主点点头,转头又对其他妃嫔道,“咱们随行带了好几名御医,若真有不舒服的,让御医瞧瞧就行,都别大惊小怪。” 众妃嫔,“……” 长公主又道,“好了,你们都上车去,别耽误了出行的黄道吉时。” 长公主都发话了,众妃嫔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散了。 楚纤纤虽有些不甘,面上也不好显露,也规规矩矩的走了。 长公主温和的看向阿措,“走吧,你也去你马车上歇着。” 阿措朝长公主笑了下,梨涡浅浅,“多谢殿下。” 说着,她抬步朝前走,但小腿窝处还是一阵阵的酸疼。 为了不让前头的长公主疑心,阿措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般走着,她才不想错失去避暑行宫游玩的机会! 等长公主与阿措一前一后的经过御车时,那明黄色绣暗纹的车帘突然被掀开。 随后,元珣身形矫健的跳了下来。 长公主和阿措的步子皆一停。 元珣朝长公主略一颔首,唤了声“阿姐”,便径直朝着阿措走去。 阿措一头雾水的看着跟前站定的男人,有些无措,“陛、陛下?” 他怎么突然下车了? 难不成是听到刚才的动静,他改变了主意,不想让自己一起去行宫了么? 元珣盯着她那懵懵懂懂的小脸片刻,薄唇轻启,蹦出一句,“小傻子。” 阿措,“?” 他骂她! 然而还不等她生气,她的身子忽然一轻。 阿措大眼睛眨了眨,看着突然把自己抱起来的男人,一时间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干嘛突然抱她?而且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只觉得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周遭无数道视线齐刷刷的聚集在他们身上,她的心跳的很快很快,仿佛有头吃错了药的小鹿在疯狂蹦跶。 脸好烫,不可思议的烫。 自己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 相比于阿措的震惊,元珣面不改色,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进了自己的御车。 轻轻松松,大大方方,半点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后宫妃嫔:! 文武百官:! 长公主愣怔好半晌,堪堪回过神后,美眸不由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来。 作为长姐,见阿珣总算找到了一位中意的娘子,她无疑是高兴的。 可作为一国的长公主,看到一国之君这样在意一个女人,她是担忧的。 毕竟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有情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情,便意味着有了软肋,有了让人伤害的余地。 …… 昭妃虽没亲眼见到刚才那一幕,但听冬语的描述,也能脑补出那番场景。 秋词如往常一般有些不平,昭妃却是轻轻道,“这算什么,她更大的荣宠还在后头。” 她很清楚元珣是个怎样的人,正如她第一眼对他的认知那样,他们是同类人。 都是那种一旦爱上了一个人,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对方的。 他们的爱,都是表面隐忍克制,内里波涛汹涌,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放下车帘,昭妃端庄的坐着。 那修长的背,似乎挺得比开始还要更直。 如同一只站在冰面上的鹤,形单影只,遗世独立。 至于其他妃嫔,或是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或是听宫人复述,自是羡慕嫉妒恨,却又无可奈何。 一侧的百官们也低声议论了起来。 都说女人八卦,其实男人八卦起来也不遑多让。 “早就听闻陛下宠爱这位沈嫔,如今一见,果真不虚啊!” “陛下竟然不顾场合就把此女抱上御车……这这这这、这实在有失体统!” “这会儿别说什么体统不体统的,陛下多年不近后宫,如今难得亲近妃嫔,是件好事呐!” “就是就是,只希望这位沈嫔能争点气,若是能给陛下添位皇嗣,那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听到这些议论,少将军尉迟虎则是不以为然,压低声音跟司空曙道,“这沈嫔细胳膊细腿的,瞧着就没意思,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好这一口?小爷就喜欢那种腰细屁股大的,啧啧,那才带劲儿!” 司空曙无语的瞥了一眼身旁这个武夫,“妄议后宫,小心我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让陛下把你派去云州戍边。” 尉迟虎一听就不淡定了,“诶,我说子言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咱哥俩说点小话,你听听就得了,哪还带故意挑事的呢?” 司空曙没搭理他,只静静的望着远处。 明媚的阳光下,长公主一袭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锦袍,梳着单螺髻,钗环熠熠,身姿窈窕,长裙逶迤。 她就那么静静站着,便美好的宛若一幅画。 “子言,跟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呢?” 尉迟虎半天得不到回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到贵气逼人的长公主时,啧了一声,“长公主殿下啊。” 司空曙,“……” 尉迟虎感叹道,“诶,咱们长公主真不愧是曾经名动京城的大美人,纵然已经二十有八了,还是这般端丽冠绝,明艳逼人。” 顿了顿,他又唏嘘了一声,“可惜啊,白壁蒙尘,想来下半辈子便是如此,再无姻缘之念了。” 司空曙眉头拧起。 尉迟虎还在说,“不过有长公主这个身份在这,她也不用找那劳什子的驸马。我听说她府中好像养了几个娘们唧唧的小白脸,嗨,有了权势和钱,她们女人也是可以过得很潇洒的嘛……” 尉迟虎这边还叭叭叭的说着,司空曙早已捏紧了拳头。 若不是碍于场合,他的拳头怕是早就锤上了尉迟虎那张大脸盘子。 他强忍着心头的愤怒,咬牙道,“慎言!” 尉迟虎一愣,抬眼瞧见他那阴沉的脸色,顿时不敢多言。 这种平日里瞧着笑眯眯的老好人,发起火来可是很可怕的。 尤其是司空子言这家伙,他小时候可没少挨这家伙的打。 不过…… 他只是说了两句长公主,他小子这么大的反应作甚? 尉迟虎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心底嘟囔着:有毛病! 【36】 【36】 长长的仪仗浩浩荡荡的驶出宫城,一路恢弘大气的奏乐声不绝于耳…… 豪华宽敞的御车内,元珣正捏着阿措的小腿。 水蓝色的长裙掀起一段,白色中裤往上撸到膝盖,那一截露出来的小腿,白白嫩嫩,纤细修长,腿窝之间却是红了一片,对应着周边的白皙肌肤红的格外明显。 脚踝就这样被他的大掌握着,阿措有点不自在的扭了扭,小声道,“没事的。” 元珣浓眉紧紧拧着,“都红成这样,还没事?” 说着,又用手指碰了下。 阿措倒吸了一口凉气。 元珣瞥她,沉声道,“不是说没事?” “……”阿措一怔,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痛还是痛的啊,不过这么点痛都受不了,那不是太矫情了? “朕若是没看出你走路姿势不对,你就打算一直忍下去?”元珣沉沉问,又有点庆幸他多看了一眼。 “反正就走那么一段路,坐上马车休息就好了。” “真是个小傻子。”元珣轻哼一声。 这次阿措回过神来,不高兴的瞪大了眼睛,“你又骂我!” 元珣淡淡的看向她,“痛就跟朕说,硬撑着作甚。” 说罢,他打开御车里的一个暗格,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药瓶。 阿措惊讶的看他从里面拿出个青色小瓷瓶,叹道,“陛下,你这车里还装了这么多东西啊!” 她刚才被抱进来的时候,就被马车里的豪华程度给惊住了—— 地上铺着柔软的灰色皮地毯,四周是精美繁复的装饰,中间摆着一张方形紫檀木几案,上面摆着各色果子、糕饼、肉脯、蜜饯等;一侧还放着一套茶具,满足路上品茗的需求。 还有那座位,起码是普通马车的三倍宽敞,就阿措这个体型,躺平了睡在上面都没问题。 马车内虽没有熏香,却自带一种清甜淡雅的香味,后来阿措才知道这是用新鲜果子熏出来的味道。 阿措本以为这就是马车的全部了,没想到座位之下还藏着那么多可以置物的暗格。 她还想好好研究一下,就被元珣给按住了,“别乱动,朕帮你涂药。” “噢。”阿措乖乖不动了。 元珣像是怕她不听话,拿了块糕饼塞到她手里,“吃吧。” 阿措一看手上的芙蓉桂花糕,心情立马就好了,“谢谢陛下!” 她的小腿横在元珣的腿上,他沾了点白色的药膏,就往她那红肿的地方抹去。 他的手用了些力气,想要将她的淤青给揉化开。 阿措这次知道喊了,“痛痛痛,陛下你轻点……” “忍一忍,现在痛一点,过会儿就会舒服些。” “……好吧,那你揉吧。” 听到车内的动静,马车外的宫人们面面相觑—— 陛下和沈嫔这是在马车里就开始了? 哇,刺激,这还大白天啊! 陛下这也太……勇猛了吧…… …… 涂好药后,元珣又耐心的将她的衣裙整理好。向来都是别人伺候他,这还是他有一回伺候人。 手上仿佛还留有她肌肤的嫩滑触感,让他有点舍不得松手。 阿措将腿收了回来,靠着软垫坐好了,见元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唤了声,“陛下?” 元珣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板着脸道,“你这怎么弄的?” 说起这个阿措也来气,一脸郁闷道,“我也不知道呀,我走的好好地,突然就感觉腿上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样。”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谁不小心踢到自己,可回头一看,慕青慕蓝都一脸平常,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其他人又跟她有一定距离,不可能踢到她。 听着她的描述,元珣深眸一眯,迸出一丝冷戾。 看来是有人在搞鬼了。 阿措见他沉着脸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的腿,很是感动的说,“其实也不是特别痛,涂完药膏好很多了。” 元珣“嗯”了一声,心中已然有盘算,便不再多言。 马车继续往前行着,宫外的路早就清场了,所以行至宫外依旧安静一片。 这样的静默,配上马车微微的摇晃,让阿措越发困倦。 元珣手中拿着本书,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除了长公主以外,他从未跟其他女人单独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尽管已经跟她同床共枕了好几个夜晚,但夜深时,也就简单说两句,便安静睡去。 如今这漫漫旅程,与夜晚相处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该跟她聊些什么? 琴棋书画?她不会。 文章经卷?她字都认不全。 胭脂水粉……他一窍不通。 元珣薄唇不禁抿了起来,以前攻城略地时,他都没像现在这样为难,偏偏对一个小姑娘束手无策了。 他想来想去,越想越烦。 索性将书丢在一旁,准备煮壶茶喝,醒醒脑子。 这一抬眼,就瞧见身旁的阿措已然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的小脑袋靠在窗户上,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的珍珠耳坠,伴随着车的晃动而晃动。 元珣嘴角一抽:她竟然睡着了? 他还以为她是羞怯拘谨,才一直没出声…… 也是,都敢主动爬他的床了,她哪里会羞怯拘谨呢。 这会儿已经出了京城的主道,到了城外的官道。虽然官道也修得比较平整,但到底比不过城内的道路,偶尔还是有些颠簸。 这么一颠,阿措的脑袋就“砰”的撞上窗户—— 元珣闻声看去,只见那小娇气包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睡了过去。 还真是能睡。 元珣唇角不自觉的扬起。 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朝她那边挪了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一点一点使力,让她往自己这边靠。 阿措就这样被他带着带着,按照元珣的预期,她本该是靠住他的肩膀的。 但她个子小,而他个子又太大,所以小脑袋只能靠着他的胳膊。 思索片刻,元珣索性将她挪到了自己怀中,让她倒在他的怀中休息。 阿措睡得沉沉的,她梦见自己在荡秋千,荡着荡着就荡到了后山。 她玩的累了,就靠在那棵百年老槐树睡了起来,睡得很是安心。 元珣垂眸盯着怀中的小美人,她脸上没做多余的装扮,只唇上点了些淡淡的胭脂,纵然这样,依旧很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的脑海中冒出这句话,又不知不觉伸出手去,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嘴唇。 软,软的不可思议。 想起不久前那个抑制不住的吻,他的身子有些炽热起来。 她的唇,又软又甜,怎么吻都吻不够…… 眸色渐渐暗沉,他屏住呼吸,缓缓地俯身,她脸颊上的馨香直直的往他鼻子里钻。 吻,轻柔的如一片羽毛落下。 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将她的好梦惊醒。 【37】 【37】 避暑行宫在距离京城八十里外的灵山脚下。 因着队伍庞大,所以足足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才在第二日午后到达。 灵山行宫是前朝废帝所修建,依山势而建,以自然山水为底,人工建筑为色,除了皇帝宫室以外,还有各种精湛华美的园林、威严肃穆的寺庙,高塔圆坛,山川湖影,可谓是雄伟巍峨。 阿措住的芳菲阁就在元珣的太极殿后头不远,之所以将这处分给她,主要是这芳菲阁里种了一大片的石榴树。 此时正值七月盛夏,一朵朵石榴花开的艳丽,红灿灿的小火焰似的,还有些结出了青绿色的小石榴,圆圆滚滚,看着就讨喜。 慕青慕蓝手脚麻利的收拾着东西,阿措则是高兴的在石榴树里转来转去。 “小主,你快进来歇息,喝杯茶吧。”慕青收拾了半晌,转头见自家小主还在外头晃,不由得轻声道,“外面日头大着呢,你别晒到了。” “好,我这就来——” 阿措脆生生应了一声,便走进屋内。 芳菲阁是一处方方正正的院子,两侧是宫人房和杂物间,正屋主要分三部分,中间是待客的花厅,左侧是书房,右侧是寝屋。 院内早就被行宫里的宫人打扫的极为整洁,慕青慕蓝又将带来的物件布置好,更添了几分日常的温馨感。 阿措这边正喝着茶,就见太监宝顺快步走了进来。 “小主,长公主殿下来了。”宝顺恭敬道。 “快请进。”阿措放下茶杯,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 长公主殿下已然梳洗了一番,一身猩红色绣牡丹花锦袍称得姿容越发艳丽。 阿措朝她行礼,长公主起身扶了把,“不必多礼了,你的腿现在可好些?” “陛下给我涂的药特别有用,现在已经不痛了。”阿措轻笑道。 “那就好。” 长公主微微颔首,又想起昨日宫人之间说的小话,什么陛下在马车上宠幸了沈嫔,两人颠鸾倒凤,沈嫔都哭着求饶之类的…… 她上下打量了阿措一番,看她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想来都是些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 唉,要是真的,那倒好了。 “这避暑行宫可大着呢,今日你先好好休息,等明日我带你四处逛逛。后日我还打算搞一场马球赛,你也来瞧瞧,打马球可有趣了。” 长公主兴致勃勃的说着度假计划,又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道,“今晚会在芝兰殿举行晚宴,你若是午睡,可别睡太久,早早起来打扮一番,莫要叫旁人比了下去,嗯?” 阿措点点头,一口应了下来。 心中却是好奇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晚宴呢!也不知道好不好玩。 长公主在芳菲阁坐了一盏茶功夫,就离开了。 慕青和慕蓝惦记着长公主刚才那话,都紧张起来,“长公主这是专门来提醒我们吧?” “对,肯定是楚容华今日打扮的太华丽,咱们小主站在她身边比下去了。”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暗自坚定:今日晚宴一定要把小主好好打扮一番,让她惊艳全场!让陛下的目光只落在她们主子身上。 阿措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那股刚到新环境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旅途奔波的劳累劲就上来了。 打了个哈欠,她抬起步子,自顾自走回里屋休息。 —— 太极殿,偏殿。 元珣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目光平静的盯着那一片碧绿的幽幽竹林。 忽的,一阵清风吹过。 下一刻,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在地上,身形萧肃。 “十九叩见主人。”声音沙哑又干脆。 “去查查此次随行的后宫女眷之中,谁身边有懂武功的。”元珣的声音冰冷至极,杀意浓厚。 “是,十九遵命。” “去吧。” 话音刚落,那道黑影便如来时一般,飞快的消失在殿内。 清风吹拂过竹林,竹叶之间交错摩擦,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元珣灰青色眼眸微微的眯着,眸色浓重。 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把戏,看来是他这段时间太过仁慈了。 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殿外传来常喜的声音,“陛下,昭妃娘娘求见。” 元珣微怔,面色却不变,淡淡道,“让她进来。” 他走到书桌旁,施施然坐到黄花梨螭纹圈椅上,姿态端正,不苟言笑。 一袭百合色云天水漾留仙裙的昭妃缓步走进来,恭敬的行了个礼后,轻声道,“陛下,今日晚宴的座位分布及歌舞布置已经安排好,请你过目。” 说着,她将手中的银色缎面小册子递给了常喜,又由常喜递上前去。 “给昭妃搬把椅子。”元珣接过册子,又扫了眼还站着的昭妃。 立刻有小太监搬了张紫檀雕竹节椅过来,昭妃微微一福身子,“臣妾多谢陛下赐座。”这才施施然坐下。 元珣随意扫了眼册子,当看到阿措的座位比较靠后时,微微蹙了下眉。 但想到她的位份,这样安排的确无可挑剔。 “嗯,就按这上头的安排。”元珣将册子放在一旁,对昭妃略一颔首,“这些事务你一向处理的很好,朕很放心。” 听到他这句客套的褒奖,昭妃轻轻扯了扯唇,“多谢陛下信任。” 看起来是在温和的笑,可那笑并未达到眼底。 说完这事,两人都静了静。 这份安静在偌大的侧殿里,显得格外尴尬。 沉默半晌,昭妃轻轻抬眼,莹润的黑眸直直的看向元珣,“陛下这段时间,头疾可有好转?” 元珣道,“还是老样子。” 昭妃轻声道,“臣妾最近在古书上寻到一套针灸疗法,陛下若是感到不适,可让臣妾试试。若能缓解陛下的头疾疼痛,那就再好不过了。” 元珣也对上她的目光,应道,“好,那就有劳你。” 还是这样客气。 昭妃心底苦笑一声,嘴上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 说着,她缓缓起身,盈盈一拜,“臣妾还得去安排宫宴之事,若陛下没其他吩咐,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元珣应了声,瞥了常喜一眼,“你去送送昭妃。” 常喜“诶”了声,弯着腰客客气气的将昭妃送了出去。 待他转身回来时,就见陛下一只手握成拳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撑着额头,浓眉微微皱着。 常喜一惊,连忙迎上去,“陛下,您这是?可是哪儿不舒服了?” 元珣沉声道,“无事。”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朕回寝殿歇息片刻,等时辰差不多了,唤朕起来。” 午后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觉绵长,时间眨眼就过。 等到阿措醒来时,外面的日头已经式微,湛蓝的天空有暗沉的趋势。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醒了好一会儿神。 双脚刚一落地,就见慕青慕蓝两人笑眯眯的望着她,“小主,你醒了,那咱们开始梳妆吧。” 阿措,“啊?” 然后就懵懵懂懂的被她们俩引去了梳妆台前,像是个娃娃般,任由她们俩仔细装扮。 “这条宫裙做了这么久,这回总算可以穿上了。” “这衣裙配同心髻好看,再配上这一支点翠花枝凤尾簪。对了,这一对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还是刚入宫那会儿长公主赏赐的,也戴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 “小主可真美呀,那首乐府诗怎么说来着,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是啊是啊,小主平日里随便穿穿都好看,今日这样打扮了那就更好看了……那楚容华就算穿戴更多珠宝,也比不过咱们小主!” 阿措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这样是漂亮不少。 不过…… 她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唇,怎么感觉迷迷糊糊之中,陛下好像亲了自己? 是自己在做梦么?唔,应该是吧。 “小主,你别把口脂抹掉了。”慕蓝轻声提醒道。 “嗯。”阿措颔首,站起身转了两圈。 十六幅的裙摆散开,上面金线绣成的忍冬团花纹熠熠生辉,华美富贵。 她喜欢这些热烈鲜艳的颜色,看着就觉得开心。 她拉着裙摆,问道,“你们说,陛下会喜欢么?” 慕青和慕蓝对视一眼,笑道,“陛下的心意,奴婢们不敢揣测。但是小主这么漂亮,想来是喜欢的。” 阿措想了想,“嗯,那我晚点见到他,直接问他就好了。” 夜色沉沉,行宫内井然有序的亮起一盏盏明亮灯光。 举办晚宴的兰芝殿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今日的宫宴除了后宫妃嫔,还有此次随王伴驾的朝廷重臣,还有一些公侯伯爵及其家眷。 在陛下与妃嫔们还没来时,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男人们聊着国家大事,女人们则关注着衣衫首饰这些,尤其是后宫娘娘们的妆容打扮,那可是京中的潮流风向。 “昨日楚容华那一身可真是漂亮,尤其是她头上那套红宝石头面,天爷呐,那红宝石有鸽子蛋这么大呢!” “真不愧是丞相嫡女,还没入宫前就是贵女中最出挑的那位,如今入了宫更是不得了,我看昭妃娘娘都被她比下去了,那位得宠的沈嫔站在她身后,气势也矮了一截。” “也不知道今日后宫娘娘们会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 “楚容华昨日出尽了风头,其他娘娘们瞧了,今日肯定也铆足劲儿,咱们等会儿有的瞧了。” 一炷香后,伴随着一声声尖细的通报声,后宫诸位妃嫔如云似的,袅袅踏入殿内。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齐齐朝门口看去。 【38】 【38】 灯影重重,一众后宫妃嫔宛若仙女下凡般,或端庄,或明艳,或清丽,或超凡脱俗…… 真正是百花齐放,看得人眼花缭乱。 走在最前头的是昭妃和长公主。 昭妃今日穿着一件荷青色的云锦宫装,梳着高髻,簪着一支碧玺挂珠莲花长簪,淡扫蛾眉,略施粉黛,宛若一朵粉云堆雪的清荷,高雅不凡。 长公主则是秉承她一贯的明艳贵妇风格,一身大红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是京中最时兴的双鬟望仙髻,脑后簪着一朵灿烂娇艳的玫红宫花,髻上斜插着一支镶宝霜晨花蝶金簪,艳丽端方,灼灼如芍药。 这两位的气场都格外稳重强大,一出场,就贵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纷纷垂头,行礼道,“臣/臣妇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昭妃娘娘……” 等到这两位入座后,场上众人才敢抬头,去欣赏其他妃嫔。 此时,其余妃嫔也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入座—— 好巧不巧,因着位份相近,阿措跟楚纤纤恰好是邻座。 这样一来,在场的人看向她们时,难免会将两人一起比较。 今日楚纤纤又换回她之前的清丽风格,梳着一个单螺髻,别着两把金镶紫瑛玉梳,又斜插着一根碧玺雕花簪。身上是浅青色对衿衫和白纱挑线镶边裙,清雅又不失端庄。 在今夜众妃都盛装打扮的情况下,楚纤纤这一副清爽的打扮的确令人耳目一新,记忆深刻。 当然,前提是如果没有阿措的存在—— 她穿着一条身着嫩绿色绣百柳锦缎宫装,梳着同心髻,绾着点翠花枝凤尾簪,耳边是一对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那耳坠的翡翠绿莹莹的,衬的她的肌肤越发雪白。 这副打扮的阿措,娇美清甜,如同夏日雨后的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洁白中泛着些稚嫩的青色,婷婷袅袅,惹人怜爱。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两位妃嫔撞风格了。 不仅撞风格,衣衫颜色都相似,一个浅青色,一个嫩绿色,都是清新风的。 撞衫这种事,一向是谁丑谁尴尬。 楚纤纤虽说不丑,但单单比容貌的话,是不如阿措的。 “嗨,还真是奇怪了。这都是差不多的色,沈嫔穿上却更显娇俏,瞧瞧这小脸蛋衬的多嫩多白,能掐出水似的。” “是啊,我昨日还觉得楚容华胜过这沈嫔几分,如今瞧两人差不多的装扮,显然是沈嫔更漂亮些。” “她耳朵上那对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可真不错,那翡翠的水头极好,一看就不是凡品……” 贵妇娘子们在下头小声议论着,楚纤纤虽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光看她们的眼神,就能猜到几分。 这群无知蠢妇定然是拿自己与阿措这个小贱人作比较了! 楚纤纤忿忿的咬着红唇,一想到再过不久,京中贵女们聚会时,就会拿自己宫宴上的装扮逊色沈家阿措的事情当做笑话谈资,她就感觉一阵羞耻。 就像脸皮被人扒下来,丢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践踏! 眼角余光瞥见阿措还跟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的喝乌梅浆,楚纤纤心头的怒火更甚! 她是故意的,她肯定是故意的! 那么多颜色的衣衫她为何不穿,偏偏选了件与自己如此相似的? 楚纤纤低垂着眸,强行压住心中的火气,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忍一忍,再忍一忍,反正她也不会得意多久了。 其余众妃也都看出楚纤纤和阿措之间的不和谐,皆是微笑的作壁上观。 无论是的楚纤纤,还是阿措,这两人若是真斗起来,对她们这些旁观者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此刻的阿措,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低垂。 外人只当她知礼娴静,却不知她是盯着眼前那盘金丝千层酥蠢蠢欲动。 怎么办,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糕点,也不知道味道怎样…… 听说宫宴还会有很多精美的菜肴,想想都觉得激动。 就在阿措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无法自拔时,殿外响起“陛下驾到”的通报声。 早已恭候多时的众人纷纷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 元珣一身绣银灰色团龙密纹的赤红锦袍,身姿挺拔修长,迈着大步朝着正中央的位置走去。 待稳稳坐定后,才沉沉出声,“都免礼。” 一阵悉悉率率入座声后,宴会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昭妃朝着管事太监点了下头,很快就有宫女端着各种美食佳肴鱼贯而入,乐师舞姬们也依次登场。 笙歌曼舞,觥筹交错,丝竹管弦,靡靡婉转。 酒过三巡,气氛也热烈了许多。 眼见着昭妃和长公主都给元珣敬酒了,顺位排下的几位妃嫔也都有样学样,粉面羞红,媚眼如丝的给元珣敬酒。 喝不喝酒是其次,主要是让陛下多看她们一眼。 元珣今日心情尚可,见她们敬酒,倒也没黑脸,但也没喝,只是淡淡的扫了台下一眼。 平日里不常去后宫,所以看着台下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他压根记不清谁是谁。 当视线扫过楚纤纤,再落到她邻座的阿措身上时,他的眸光不由得停顿下来—— 相比于其他妃嫔一心讨好他,这小娇气包的眼中好像压根就没有他? 不敬酒,也不看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那几道吃的。 元珣蓦得有些不悦,捏着酒杯的手也紧了紧。 长公主和昭妃就坐在他左右,自然最先察觉到他的气场变化。 待她们顺着元珣的视线找到原因后,昭妃抿了抿唇,假装没看似的,端起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长公主则是勾起红唇,稍稍提高了声音,唤了声,“沈嫔。” 突然被点名的阿措,“?” 她怔怔的将嘴里的螃蟹小饺儿咽了下去,有点懵逼的朝台上看去。 不知怎的,她的目光下意识的先看了眼元珣,然后才去看长公主。 长公主一脸和善,轻笑道,“本宫瞧着你今日这发髻梳的很不错,衬的人精神爽利。” 阿措不懂社交场合上的客套话,只当长公主是真心实意的夸自己,甜甜一笑,软软道,“多谢殿下夸奖,殿下今晚也格外的好看!” 长公主闻言一愣,随即也笑了出来。 她转头对元珣道,“陛下,你觉得沈嫔这番打扮怎样?” 这话音一落,刹那间,几乎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元珣的身上。 阿措也有些期待的看向元珣,她本来想自己问陛下这个问题的,没想到长公主替她问了。 长公主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 元珣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下方的阿措一番。 明亮的灯光下,她那张嫩生生的脸庞肤白如雪,黝黑的眼眸中宛若泉水般清凌凌的,就像是个会发光的小仙女般,虽然位置较后,依旧无法掩盖她的夺目与耀眼。 很好看,比平日里还要好看许多。 他薄唇轻启,唇边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嗯,不错。” 不错,便是很好的意思。 众人都瞧见皇帝唇角的那丝柔和的笑,心中皆想着:看来今夜这场争奇斗艳,是沈嫔稳坐魁首了。 阿措听到元珣的评价,倒没多高兴。 不错?才不错么? 她自己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很漂亮呢! 她主动跟元珣的目光对视,眼神带着几分小控诉,哼,你没眼光! 长公主见两人总算有了眼神交流,也就功成身退,轻松悠闲的赏舞品酒。 短暂的对视之后,阿措又重新投入吃吃喝喝的快乐中。 等填饱小肚子以后,她将视线放在了右手边那个造型精致的银质酒壶上。 她当人类这么久,还没喝过酒呢? 早在后山的时候,她就听其他妖怪说过人间的美酒味道极好。 阿措跃跃欲试,自顾自的倒了一杯。 端起杯中接近无色的酒水,她放在鼻下嗅了嗅。 香香的,挺好闻的。 尝试的抿了一小口,刚入喉还有点小小的刺激,等那酒水到了舌根后,就荡漾着一种清甜的凉意,回味无穷。 阿措又喝了一口,这次眼睛都亮了。 是好喝的诶! 反正现在闲着也没事,她就学着其他的样子,一边品酒,一边看歌姬们翩翩起舞。 不知不觉,她的眼神渐渐漂浮迷离起来,白皙的小脸蛋也浮上一层好看的绯红,像是均匀抹了一层胭脂般,透着几分撩人的媚态。 脑袋好像变轻了,眼前的场景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阿措一只手撑着脑袋,时不时呵呵笑两下。 慕青在一旁瞧见了,顿时觉得不妙,弯腰拿起酒瓶晃了晃,更是懊恼不已。 小主怎么就一下子就喝了大半瓶了?这宴会还没结束呢,她要是就这样喝趴下去…… 慕青不敢再往下想,连忙倒了杯茶水给阿措。 阿措抬眼看向慕青,憨憨一笑,又皱眉道,“我头好晕呐……” “小主,你先喝点茶,喝点茶就不晕了。” “……” 闻言,阿措乖乖地喝了两口,或许是茶水真起了点作用,让她算是低调的撑到了宴会结束。 看着高座之上的陛下和长公主她们都离场了,慕青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扶着自家小主起身,“小主,你靠着奴婢,咱们现在回去休息。” 阿措靠着慕青,还是走的有些歪东倒西。 慕青好不容易将她扶出殿外,正准备让小太监安排个轿辇时,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径直从暗处走来。 “陛、陛下……奴婢参见陛下……” 英俊的君王在慕青面前站定,视线却干脆利落的落在她怀中的阿措身上。 慕青一怔。 下一刻,就见君王一把将醉醺醺的阿措捞到了他的怀里。 【39】 【39】 蓦得撞进一个坚硬又熟悉的怀抱中,阿措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 “咦,你怎么有两个鼻子啊,还有六只眼睛……你好厉害呀。” 当看清男人的模样时,她眼眸弯弯的笑了,轻轻软软的唤了句,“陛下,是你呀。” 元珣本来见她醉成这样还有些不悦,现在对上她明艳的笑颜,顿时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但面上还是冷着脸,“你喝醉了。” “我头好晕……”她小声嘟囔着,小手抓住男人的衣襟。 “朕送你回去休息。” 元珣本想扶着她走,哪曾想她喝醉了酒,就像没骨头似的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了。 那具香香软软的身子直直往他怀中贴,有意无意的折磨着他。 元珣无奈,只好警告的说了句“别闹”,又将她打横抱起。 阿措的手自然而然的环住了他的脖子,睁着清澈的眼眸,撒娇道,“我不回去,我要跟陛下在一起,我要跟你一起睡。” 元珣,“……”好想按住她的嘴。 此时宴会的人还没完全走尽,不少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好奇的看过来。 当看到是陛下和沈嫔时,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却是不敢多看,只能脑补着赶紧离开了。 为防止这小东西再说出什么不知羞的话,元珣沉着一口气,抱着她大步的离开。 慕青站在原地还有些不知所措,常喜公公笑着提醒道,“慕青姑娘可以回去歇着了,陛下和沈嫔主子这边自有宫人伺候。” 慕青这才回过神来,笑容满面道,“是,奴婢这就回去。” 太好了,陛下这是又留下小主侍寝了。 半柱香后,太极殿寝宫。 灯火昏昏,屋内一片明黄色装饰,华贵奢华。 那扇高两米的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后,便是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月洞门架子床,床上挂着明黄色绣如意龙纹幔帐,床榻上锦被枕头摆放的整整齐齐。 阿措被元珣轻轻放在床上,她身子轻飘飘的,一路抱着半点不费劲。 “陛下,我的头还是好晕……”她靠在五蝠捧云高枕上,昏黄灯光下,她白皙娇嫩的肌肤越发显得细腻光洁,修长的脖颈直叫人挪不开眼睛。 元珣的黑眸深了深,沉声道,“谁叫你喝那么多酒,活该头晕。” 阿措呵呵笑了一下,“酒……好喝……” 元珣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好好躺着,醒酒汤过会儿就送过来。” 见她还是一副难受的样子,元珣准备起身给她倒杯热茶。 哪知刚站起身来,宽大的袖子就被扯住。 他微微一侧头,就见她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鹿眸望向她,细声细气道,“你要丢下我么?” 元珣,“……” 该死的,她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到底多诱人么? 强忍住将她压在身下的念头,元珣弯腰,炽热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朕去给你倒杯茶水……朕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阿措这才放开他。 她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口渴,而且身子热热的。 元珣绕过屏风走到桌边,他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狠狠地喝了两大口,试图驱去心中的燥热。 静站片刻,稳住情绪后,他才端着杯温热的茶水返回。 然而,当他看到床上那旖旎的场景时,修长的手猛地一抖,茶水险些洒出。 只见床榻之上,阿措发髻微松,几缕发丝柔柔的垂在耳畔,她的鞋袜尽褪,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丫来。 似是嫌还不够凉快,她迷迷糊糊地解着外衫的扣子,露出一片洁白,那对绿莹莹的耳坠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晃出万般风情。 元珣呼吸一窒,疾步朝她走去,一把按住了她的小手。 目光不经意划过内里那件浅粉色兜衣,他的耳尖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不准脱。”他咬牙道。 “唔,我热……好热……” 阿措不高兴的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他的束缚,继续去解扣子。 元珣感觉他的身子也跟着热了,低低沉声道,“热也不能随便脱衣服。” 说着,他将茶水递到她的嘴边,哄道,“喝点茶。” 阿措有点小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茶,又嘟囔的说了句,“陛下对我不好。” 闻言,元珣皱起眉来,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朕还对你不好?” 这个小没良心的,他何时这般伺候过其他人? 阿措仰着小脑袋,直直的盯着她,娇声道,“就是不好,我热,你还不让我凉快。” 刚刚喝过水,她的唇瓣被茶水浸润过,越发红润晶莹,像是浇了一层蜜糖的樱桃。 香甜,又诱人。 元珣半眯着狭长的眼眸,喉头一动,“朕不好?” 阿措压根没看到男人眸中的危险,傻乎乎的重复道,“不好,不让我凉……”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一只手扣住她的脑袋,狠狠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 又凶又猛,让人都喘不过气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她乌黑浓密的发,他像是头饿了许久的狼,疯狂的掠夺着她的甜美。 阿措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水眸迷惘的盯着他。 可渐渐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是在一团火上炙烤一般,浑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更奇怪的,她并不抗拒这种感觉,反而有点喜欢? 元珣炽热的鼻息洒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引起她的一阵战栗。 “唔……” 要喘不过气了。 她握着小拳头,轻飘飘的锤着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元珣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从这醉人的甜美中醒来。 他垂眸,看到身下的小美人轻轻喘着气,澄澈眼眸中泛着几分娇羞的媚态,雪白的小脸蛋绯红一片。 那张嫣红小嘴,有些红肿,微微张着。 元珣的身子绷的紧紧地,那极其难受的燥热在燃烧。 他的拳头不禁收紧,眼底泛红。 阿措这会儿也顺了气,回想起刚才那种奇妙又快乐的感觉,还有些意犹未尽。 嘴对嘴,也是人类双修的一部分么? 难怪人类就算不能增进修为,也会经常双修,原来他们的双修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 她一只手攀上元珣结实的腰身,柔柔的请求道,“珣哥哥,你可不可以再亲亲我?” 娇媚的嗓音透着几分低哑。 就像一簇火苗,直接燃爆了元珣的所有理智。 他俯身凑到阿措的耳旁,嗓子哑的不像话,“小妖精,朕警告过你别勾朕的。” 阿措醉的迷迷糊糊,只娇娇的重复着,“亲我,亲我……” 元珣低咒了一声,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幔帐扯下。 昏黄光线下,他吻了吻她的唇。 衣带解开…… 她的,他的。 他克制着,不想伤害她,所以很缓慢的进行着前奏。 待他觉得差不多了,想要问问她有没有准备好,一垂眸—— 只瞧见一张无比安静的睡颜。 元珣,“……” 她睡着了?! 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她竟然睡着了?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薄唇紧紧地抿着。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不甘心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措阿措滑嫩的小脸蛋。 她似是被打扰美梦一般,低低的“唔”了一声,便继续睡了。 这个只负责撩火,不负责灭火的小没良心。 元珣强忍住心头的燥郁,好半晌,才坐起身来。 转头看见她露在外头白嫩的胳膊和腿,他板着一张脸,到底还是扯过那暗黄色绣云纹锦被,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一炷香功夫后。 冲完凉水澡回来的元珣,听着身旁阿措平稳的呼吸声,暗暗发誓—— 再忍一些时间,到时候她欠他的,他定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40】 【40】 阿措一觉醒来,深刻的感受到了贪杯的后果。 头疼,没胃口,整个人软趴趴的,无精打采。 最要命的是,她沐浴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很多粉红色的痕迹。 难道自己对酒过敏么? 抱着这种猜测,她惴惴不安的回到了芳菲阁,垂头丧气的将自己过敏的事情与慕青慕蓝她们说了。 哪知关上门后,慕青和慕蓝一看到她白嫩肌肤上的痕迹,都羞红了脸。 慕蓝别别扭扭道,“小主你莫担心,这不是什么过敏的症状,这是……” 慕蓝比较腼腆,不好意思的止住口。还是慕青泼辣爽利,挤眉弄眼的接过话,“这是陛下对小主的疼爱。” 说着,又压低声音解释了两句。 阿措恍然,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他跟我双……哦不,他跟我一起造小宝宝了?” 慕青点头,笑道,“小主你早上起来时,是不是双腿无力,腰也有些酸疼?” 阿措想了想,她之前不觉得,现在听慕青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酸疼。 “这就对了,陛下肯定是宠幸小主了,只是小主你醉的厉害,所以记不清了。”慕青和慕蓝一致定下结论。 阿措先是惊讶,随后小脸蛋渐渐染上一层红色。 如果说之前她想要跟陛下生小宝宝,是因为妃嫔的责任,以及存了回报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心思,那么现在,她倒有些期待自己跟陛下的小宝宝了。 想到这里,她低垂着头,黝黑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平平的小肚子,仿佛里面已经在孕育一个小生命。 慕青和慕蓝见状,有些不解,疑问道,“小主你是饿了?” 阿措摇摇头,眼眸弯弯,“我在想我和陛下的小宝宝呢。” 慕青慕蓝,“……” 这,小主你会不会考虑早了点?昨儿个才幸呢。 —— 接下来的几日,阿措在长公主的带领下,与一众贵女在行宫各处游玩着。 本来按照长公主的计划,她是打算组织一场马球赛的,无奈天公不作美,马球赛举行前的晚上下起了暴雨,接着好几天都是阴阴的,马球场地面湿滑,为保证安全,只好将马球赛往后延期。 好在除了打马球以外,长公主的娱乐项目还很多,诸如投壶、斗草、看木偶戏、皮影戏、赏歌舞杂耍等等。 很多游戏和娱乐,都是阿措第一次见,新鲜极了。 像是投壶斗草这些,她一开始不会玩,本想向长公主讨教。可还没等她开口,一些随行游玩的高门贵女瞧见后,立马热络的上前教她。 有几位阿措瞧着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是她还没入宫前,在长公主府中参加春日宴时见过的。 不过那个时候,这几位贵女站在楚纤纤和沈思婉那边,跟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她、嘲笑她。 这才几个月不见,她们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如今一个个笑的跟朵喇叭花似的,对着自己也全是顺耳的好话。 阿措心想,这大概就是祖母和安秀姑姑她们说过的,趋炎附势,踩地捧高吧? 跟长公主一起游玩嬉戏的这段日子,阿措日日都过的充实快活。 唯一遗憾的是,自从那日醉酒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陛下—— 陛下不召她侍膳,也不召她侍寝。 慕青慕蓝安慰她说,陛下在行宫也要商议朝政,处理政务,阿措也就耐心的等着。 这一等,就过去了七八日。 阿措闷闷的寻思着,既然他忙的抽不出空来找自己,那她就去找他。 打定主意后,她心情愉悦的抬起步子,打算回去准备些汤汤水水之类的。 可她才转身,一眼就望见那郁郁葱葱的百花苑中,元珣和昭妃闲庭信步的身影。 他们一个穿玄色锦袍,一个穿鸦青色绣花宫装,男才女貌,看着就像她之前绣过的那对鸳鸯一样,格外般配。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眉眼间的恬静淡然,应该相处的很惬意…… 阿措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不是说忙着政务么…… 那他为什么有时间陪着昭妃娘娘逛园子赏花呢?骗子! 眼见着他们要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了,阿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下意识的就想躲开。 她迅速的转过身,带着慕蓝躲到了一侧的假山里。 慕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主,咱们这是?” 阿措连忙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 慕蓝,“……”她顺从的闭上了嘴。 百花苑那簇明艳绚烂的芙蓉花旁,昭妃摘下一朵放在鼻间嗅了嗅,又轻声道,“刚才假山那边,好像是沈嫔?” 元珣微微蹙眉,“嗯”了一声。 她那仓皇躲避的模样,他可瞧见过好几回,不会认错。 只是这娇气包分明看见他了?第一反应竟然是躲? 昭妃抬眼将元珣脸上的神情收入眼底,黑眸微动,扯了扯唇角。 她并未就这事多言,而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袁容华身旁的大宫女阿曼前日夜里不慎跌入湖中溺亡,袁容华受到不小的惊吓,昨日让女医瞧了还是不见好。臣妾想着她这个样子在行宫怕是也住不安心,不如送回宫内静心休养,陛下觉得如何?” 元珣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漠道,“就这样安排。” 昭妃应了声,又说了两句宫务安排,便告辞退下了。 待她走远一段距离,身侧的秋词不解道,“主子,咱们宫里不是准备了上好的庐山云雾吗?为何您刚才不邀请陛下去咱们那里品茶呀,正好可以与陛下多说说话?” 刚才多好的气氛啊,主子竟然说完公务就告退了! 昭妃淡淡的瞥了秋词一眼,“陛下心里惦念着旁人,邀请过来又怎样呢?心不在焉,再好的茶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秋词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似的,惊讶道,“主子你是说,陛下是想去找沈嫔?” 昭妃默然。 秋词纳闷道,“应该不会吧,奴婢可听说陛下已经好些日子没召见沈嫔了,而且看刚才沈嫔那样子,好像有意躲着陛下?” 虽不知道那两人发生了什么,但见他们之间有矛盾有芥蒂,秋词就高兴。 昭妃一眼就看出秋词眉眼间那股子幸灾乐祸的劲儿,不由得停下脚步,脸色也比平日里冷冽了几分,她沉声道: “你跪下。” “主子?”秋词一脸震惊,在看到昭妃眸中的厉色时,心头一阵惧意,连忙乖乖跪下。 跟在后头的其余宫人见状,皆忐忑不安的垂下头,都不知道昭妃怎么好端端的发了火。 只见昭妃扫了她们一眼,沉声道,“退后。” 宫人们不敢犹疑,纷纷退到一段距离之外。 这时,昭妃才垂眸看向地上的秋词,“你可知本宫为何罚你?” 秋词满目茫然,就连膝盖膈着硬石子都顾不上疼,老老实实答道,“奴婢不知。” “你可知袁容华身边宫女阿曼溺亡之事?” “奴婢知道。”秋词答道,心中却更是不解了,那阿曼溺亡与她被罚跪有何关系? “你真以为她是走夜路不慎脚滑落水?” “……难道不是么?” 秋词惶恐看向昭妃,却见昭妃冷冷一笑,“溺亡之人,为何双腿膝盖骨会被生生挖出?” 秋词大惊,脸色都苍白起来。 膝盖骨被挖了?难道那阿曼是被人害死的?天爷呐,这阿曼是得罪了谁啊,竟然遭此毒手。 昭妃观她脸色,淡淡道,“阿曼跟你一样,为她的主子不甘,就稍稍使了点小把戏。她尚且懂些拳脚,都落到这番田地,你呢?能挣扎几招?” 不过寥寥几句话,这背后深意却让人不敢深想。 几乎刹那间,秋词汗如雨下,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 昭妃知晓她聪明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便轻声道,“陛下宠谁,或是不宠谁,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日后再让本宫听到你说些蠢话酸话,本宫会早早赐你一杯酒,也算尽了咱们这几年的主仆缘分,免得你日后遭更大的罪。” 秋词脸上再没半点血色,只重重磕头道,“是奴婢愚钝,奴婢愚钝!” 昭妃冰雪般的眉眼似是浮出一丝不忍,闭了闭眼,淡声道,“你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吧。” 望着昭妃远去的鸦青色背影,秋词庄重一拜,“奴婢叩谢主子。” 后怕的泪水从她双颊滑落,滴落在那光洁的鹅卵石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假山后,阿措正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慕蓝,我听着好像没声音了?他们是不是走了?” “好像是的。”慕蓝点点头。 “那咱们回去吧。”阿措松了口气,抬步就往外走。 哪知道这刚走出一步,一道玄色身影就堵在了她的面前,吓得她“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若她是只猫妖,这会儿怕是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是朕。” 元珣见她吓得眼睛都直了,不由得担心起来,唤了声,“阿措?” 自从上次得知她小名是阿措后,他想这样唤她许久了,如今叫出来,倒真有种亲昵不少的感觉。 阿措不出声,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元珣蹙眉,心想,难道把她吓坏了?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可还没等他碰到,就见她小嘴一撇,眼眶一红,眼眸中升起一阵湿漉漉的雾气。 “你坏,你不理我,骗我,现在还吓我。” 她委屈极了,声音也软的一塌糊涂,听着就让人心酸。 别说元珣了,就连一旁的宫人瞧着都心疼不已,沈嫔小主这么单纯漂亮一姑娘,陛下怎么就把人给欺负哭了呢? 相比于其他宫人,常喜公公还是理智的,他只觉得沈嫔真是胆大,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怪陛下啊?若换做旁人,怕是早就拖出去砍喽! 看着她委屈的娇怯模样,元珣蹙着眉,青灰色眼眸中略过一抹无措。 他不会哄女人,尤其是被他吓哭的。 沉默片刻,他生硬道,“不准哭。” 阿措怔了怔,眼里的泪更多了,“你还凶我!” 元珣,“?” 眼见着阿措哒哒哒哭着跑开了,元珣僵硬的问道常喜,“朕刚才凶她了?” 对上元珣这张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面孔,常喜斟酌片刻,含糊道,“许是陛下龙颜肃穆,所以沈嫔才误会了。” 开玩笑,他常喜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深宫老油子了,可每次见到陛下沉下脸时,腿肚子都忍不住发软,更别提沈嫔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凶不凶,陛下你心里没点数么? 【41】 【41】 在去哄阿措之前,元珣先派了小太监将司空曙找来。 太极殿内。 在说了一通有的没的之后,元珣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朕……把一个妃嫔吓哭了。” 被紧急召见过来的司空曙还以为出了什么国朝大事,听到元珣这话时候,先是一怔,随即毫不惊讶道,“后宫妃嫔也不是第一天这般敬畏你,之前不是还吓晕过几个么?吓哭一个有什么稀奇。” 元珣脸一黑,“这次不一样……” 司空曙,“?” 元珣懒得说,只给一旁站着的常喜丢了个眼神过去。常喜立即会意,简单又委婉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司空曙听后恍然大悟,看向元珣的目光多了几分调侃之色,笑道,“陛下你早说吓到的是沈嫔,那臣就理解了嘛。” 元珣一个眼刀子飞过去,不自在的咳了一下,“你说,朕接下来该怎么做?” 司空曙讶然,“陛下这是在问臣?” 元珣,“废话。” 司空曙摊开手,无奈叹道,“陛下问臣其他的,臣或许还能答上一些。但在儿女情事之上……陛下你也知道臣还尚未娶妻,也没纳妾,没什么红颜知己,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顿了顿,他猜测道,“或许哄一哄?” 元珣,“……” 他哪里不知道要哄,可问题是,怎么哄? 就在一君一臣俩陷入思索时,长公主来了。 在搞清楚君臣俩的困惑后,长公主挑眉,用看“小弟弟”的眼神扫了他们俩一遍,“就这?” 司空曙,“……”长公主这是在鄙视他们吧? 元珣,“……”是的,被鄙视了。 当然,长公主也不是干看笑话的人,尤其是事关自家弟弟。 她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就毫不吝啬的开了一堂“男人该怎么哄媳妇”的情感小课堂。 口若悬河半个时辰后—— 长公主一本正经的总结道,“说一千道一万,最重要的还是要用心对待。人心换人心,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在感情方面呢,女人要求的并不多,一颗以诚相待的真心,便足矣抵过千万。” 元珣敬佩的看向的长公主,学到了! 司空曙也敬佩的看向长公主,殿下懂得好多! 转念间,心底又有些卑微的期盼,不知道是否有朝一日,他也可以用这些办法哄她? 得到长公主的真经传授后,元珣直接就往芳菲阁去了。 被落在太极殿的司空曙,“……” 陛下你不仗义。 他拘谨的看向对面坐着的长公主殿下,犹豫片刻,出声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子言你若有空,就陪我下盘棋吧?”长公主温和朝他微笑,“也许久没有与你下过棋了。” “这……那臣恭敬不如从命。”司空曙拱了拱手。 很快棋局就摆开,两人对坐着,身侧的鎏金麒麟香炉正燃着清甜的苏合香,青烟袅袅。 长公主落下一枚白棋,轻笑道,“阿珣也是个糊涂的,找外援就算了,怎么找了你这个没娶亲的当参谋,你们两个诸葛亮,还抵不过我这么个臭皮匠。” “殿下怎么是臭皮匠呢。”司空曙垂着眸,低声道,“是臣愚钝,不能替陛下分忧。” 长公主哼笑了一声,忽然道,“我瞧了瞧你这发冠也没什么稀奇的。” 司空曙微怔。 他正不解,又听长公主道,“不是为了展示你的发冠,为何我与你说话,你一直拿头顶对着我。” 司空曙一阵窘迫,赶忙抬起头,“臣、臣是在看棋局。” 长公主挑眉,拉长尾音“哦”了一声,又道,“子言,你如今也有二十四了吧?还没遇上心仪的姑娘么?” 她突然问起这事,让司空曙哑言了半晌。 长公主却是不以为意,十分热切的说道,“此次一同来行宫避暑的女眷中,有两位我觉得不错,一位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嫡幼女,一位是冠军侯家的嫡长女,她们一个温柔娴静,一个活泼可人,且家世地位都与你相当,可谓是门当户对。你若是有空的话,我可以做个局,引你们见见?” 闻言,司空曙眸子微闪,一开始的紧张也消失,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臣已有心仪之人……所以就不劳长公主费心了?” “哦?你有心仪的姑娘了?说说看,是哪家的姑娘,这京中的贵女我大多是认识的,也好给你参谋参谋。”长公主好奇问道。 司空曙没有立刻答,只是凝着黑眸看向长公主。 半晌,才缓声道,“于臣来说,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只要能不时仰望着她,臣便心满意足。” 长公主一怔,对上司空曙那双漆黑又明亮的眼眸时,心中蓦得一跳。 难道子言他…… 她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棋子,露出个轻柔客气的笑,“我突然想起我还约了崔九娘和周夫人看戏,这局棋,且算我输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赢回来。” 说着,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司空曙微微弯腰,看着长公主摇曳的赤金色裙摆,拱手朗声道,“臣恭送长公主殿下。” 人很快就走的没影,他回首再去看那棋盘。 黑白棋子纵横交错,黑棋瞧着气势强盛,但细看就能看出已是强弩之末,破绽十分明显。 只要她再下一步白棋,她就可以大获全胜的。 可她,没有下。 —— 芳菲阁,蝉鸣阵阵。 阿措正躺在床上,眼睛上盖着一块用冰水浸过的湿帕子。 慕蓝在一旁轻声劝道,“小主你别难过了,要是真把眼睛哭肿了,明儿个怎么出去见人呀?你不是跟长公主说好了,明天要去跟她学骑马的吗?” 阿措的脸小,那湿帕子遮过她大半张脸,那张露出来的小嘴不高兴的撇着。 “我才不难过,我一点都不难过!” “我才不要为他生气,他不理我就不理我,我以后也不再理他了……” “哼,他还骗我,吓我,他这么坏,我也不喜欢他了,再也不喜欢了。” 慕蓝弱弱的唤了句,“小主,你……” 阿措还是自顾自说着,“反正我爹爹他们也受到惩罚了,祖母也在京中安顿好了,我也没什么其他顾虑了。以后咱们就关起门来自己过,等我把小宝宝生下来,我们一起教它养它……陛下,哼,管他理不理我,我才不在乎了呢。” “你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教孩子读书成人?” “大不了我现在开始学呗,再说了认不认字,照样能长大成人……不对,慕蓝你的声音?” 阿措一惊,赶紧将眼睛上的帕子扯了下来。 眼睛一睁开,就对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元珣正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灰青色眸子透着几分隐隐的戏谑。 而慕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屋内就他们两人—— 大眼瞪小眼。 元珣勾唇,“嘴上说着不理朕,背后却连养孩子的事都想好了?” 阿措一张小脸顿时涨的通红,赌气道,“我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元珣眸子一眯,泄出些许冷戾,“朕是孩子的父亲,怎会没关系。” 阿措不服气的嘟囔着,“谁知道你是不是……” 元珣抿唇,“嗯?” 感受到他目光的锐利,阿措怂怂的改了口,“那、那也是我生的,跟我最亲。” 元珣失笑。 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孩子还没影呢,他们为这事情较真个什么劲儿? 他轻咳一声,记起正事来,他这趟是来哄她的。 看着阿措还红红的眼睛,他伸手摸了摸,“回来还哭鼻子了?” 阿措瓮声瓮气,“才没有。” “还嘴硬?若是没有哭鼻子,怎么还用冰帕子敷眼睛?” “我乐意。” “……” 元珣微微蹙眉,之前怎么没发现她的脾气还挺犟的。 “朕刚才不是故意吓你的。” 阿措不理他。 “朕也不是故意不理你,只是……” 阿措打断道,“是你始乱终弃。” 元珣,“?” 阿措黝黑的大眼睛又雾蒙蒙起来,委屈的望着他,“话本上的书生也是这样,一开始对小姐温温柔柔的好,可得到了小姐的身体后就不再珍惜了,转头就跟更有钱的大家闺秀好上了。” 元珣,“……” 阿措自顾自继续说着,“后来小姐怀了孩子,苦苦等待书生中状元回来,却等到书生迎娶大官之女的消息,小姐带着一双儿女告御状……” 一想到话本里的小姐还能上京城告御状,求个公道。而自己却是被当今皇帝始乱终弃,连个告状的地方都没有,阿措顿时觉得自己更可怜了。 元珣脸色沉了,眉头拧得紧紧地,“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一天天看的都是些什么话本?等回宫后一定要好好整顿下她那锦绣轩。 眼见着小东西泪光盈盈,元珣也记不起长公主说的那些一二三步骤了,满脑子只想着让她不要哭了。 他索性一把将她拉起,将那小脑袋按到了自己的怀中,抱得很紧很紧。 阿措:他要闷死我! 她小小的挣扎了两下,却感觉到男人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说过,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阿措顿住了。 虽然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知道他很认真。 她听得到他的心跳,强而有力,咚咚咚的震着她的耳朵,热忱又真挚。 不知不觉的,她那颗委屈的心,也安稳平静下来。 暗暗想着:那这次就原谅他吧,要是还有下次,她真的带着孩子跑了,再也不理他了。 【42】 【42】 元珣抱着阿措好一会儿才松手。 他其实是不想松手的,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也没有抱到她软绵绵的身子,说没想她,是假的。 虽然的确是他先刻意不见她,一来是想起那天晚上她睡着的事情,这心里总有口闷气咽不下去,他别扭; 二来也是为了避免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实在不想再忍受那种甜蜜的折磨了,所以才刻意躲避,锻炼一下自己的自制力,免得她一凑过来他就忍不住的心软。 没想到这一晾,倒被扣上了始乱终弃的名头。 阿措从他怀中出来,坐直了身子,小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他焐得发热。 元珣伸手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问道,“你刚才说的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就想到那么远了……” 一提到这个,阿措脸更红了,一双澄澈的眸子眨巴眨巴看向他,小小声道,“那天陛下临幸我了,所以我要有小宝宝了。” 元珣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那晚她的睡颜他现在还记忆深刻,后来他整整冲了三遍凉水,才将身上的火给浇灭…… 他平息了一下情绪,认真道,“朕还没临幸你。” 阿措懵了,“可我那天醒来后,身上有很多红红的痕迹,花了快两天才消掉呢,慕青她们都说这是陛下疼爱我才留下的。难道那些红红的,不是你弄的么?” “……是朕弄的。” “那不就没错么?”阿措突然想起什么,用一副“你果然是想始乱终弃”的目光瞪着他。 “那只是……临幸的一个步骤,还不算真正的临幸。” “唔,那什么是真正的临幸?”阿措一脸求知。 元珣一时噎住,这要他怎么解释? 沉吟片刻,他捏了下她的小脸蛋,约定道,“等你及笄了,朕会仔细给你解释清楚。” 仔仔细细,从上到下,解释的明明白白。 阿措沉浸在“再次临幸失败”的失落中,压根没看到男人深眸中那隐忍而贪婪的光芒。 这一晚,元珣陪着她一起在芳菲阁用膳。 昏昏烛光下,阿措指着院子里那结出青绿色小果子的石榴花道,“陛下,我以后也会像这些石榴花一样,结出好多好多的石榴……不对,小宝宝,好多好多小宝宝。” 元珣听着她这话,并未太当真,只哄道,“好。” 夜色朦胧中,他那双狭长的眼眸格外明亮,仿若璀璨星河尽跌落他的眸中。 阿措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陛下长得可真好看。 她不想让他这样看别人了,她只想让他这样看着自己,陪着自己了。 就算其他妃嫔也是他的女人,她也不乐意了。 不过这话阿措也只是心里想想,没有跟元珣说。 她怕他听到后,觉得她太小气了。 —— 翌日午后,明净的阳光洒在修剪整齐的跑马场上。 本来阿措是跟长公主约好一起骑马的,但昨日元珣主动揽下了这个活。 长公主自然乐见其成,巴不得元珣多多跟小姑娘接触,好促进促进感情。 看着面前那匹威风凛凛的黑色骏马,阿措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我骑这个么?!” 好高啊! 她得怎么扒拉上去呢? 就在她仰着小脑袋望着马背时,细腰上忽的多了一双温热的手掌。 下一刻,她就被那双手稳稳地托着,坐上了黑马。 骤然坐的这么高,阿措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转眼就瞧见元珣一个利落翻身,轻轻松松坐到了她的身后。 感受到他周身浓郁的龙气,阿措放心了。 她回过头看他,软软糯糯的夸道,“陛下你好厉害,这么高的马,你嗖一下就上来了!” 元珣垂眸瞧见她那张明媚清丽的脸颊上,两个小梨涡浅浅的甜甜的,薄唇不由得微微翘起。 他环住她,一只手拉着缰绳,沉声道,“坐好了,要跑起来了。” 阿措兴奋的“嗯”了一声,等他扬声喝得马跑了起来,阿措惊讶的叫了起来。 好快! 她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的一条胳膊,身子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靠去。 夏日衣衫薄,骑装更是裁剪轻便。 如今她软软的贴着他,元珣控制不住的有了反应。 阿措也感觉到了,但这次她学乖了,不会再问什么匕首不匕首的——那次她回去跟安秀姑姑一说,安秀姑姑默然了好半晌,又将那些避火图找了出来,豁出去一张老脸,伸出手指给她瞧。 阿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匕首指的是这个。 现在她明白了,却忍不住去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变呢? 他刚抱着她的时候,她感觉不到,然后就突然感觉到了……真是古怪。 似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元珣将马骑得快了些。 这一招的确有用,很快阿措的注意力就被这种御风的刺激感给吸引了。 若说开始有点怕,这会儿她是一点都不怕了,甚至大胆的想尝试下自己骑。 带着她兜了几圈,感受了骑马的节奏,元珣勒住马,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阿措额前的发都吹得有些乱了,她却半点没在意,一双眸子带着发现新乐趣的亮光,“陛下,骑马好好玩!我想自个儿骑一会儿,行吗?” “可以。”元珣招了下手,很快有小太监牵过来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 这小红马站着这匹黑色大马旁边,显得越发矮小。 阿措皱着眉,“我想骑大马……” 元珣耐心的给了解释了一遍让她骑小马的考量,阿措一开始还有点不乐意,渐渐就觉得陛下说得对,也就不再抗拒那枣红小马,反而觉得那小马温驯可爱,还抱着小马的脖子,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红枣”。 似乎为了表达它对新主人的喜爱,红枣还呼哧呼哧的哼了两下。 此时,不远处。 昭妃站在马场外望了好半晌,直到场内那一对骑着马走的更远了,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这次在她身边伺候的是冬语,昨日秋词在石子路上跪了一个时辰,双腿伤的厉害,怕是没个三四日下不了地。 冬语比秋词稳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只淡淡道,“主子,日头毒辣,咱们回去歇息吧,今早煮的绿豆汤,这会儿应该已经冰好了。” 昭妃道,“好。” 主仆俩刚一转身,却发现前头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下,站着一道俏生生的水蓝色身影。 昭妃凤眸微眯,见那水蓝色身影袅袅婷婷的从浓密树荫下走来。 “嫔妾拜见昭妃娘娘,娘娘万福。”楚纤纤优雅的福了下身子,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 “是楚容华。”昭妃顿了顿,又道,“你在这作甚?” 楚纤纤自然的答道,“嫔妾听闻陛下在马场这边骑马,也起了兴致,想来骑马嬉戏。不曾想却在这碰到了昭妃娘娘……嫔妾瞧娘娘在门口站了许久,为何不进去坐坐呢?” 昭妃黑眸微沉,轻声道,“本宫只是路过。” “这样啊……”楚纤纤轻笑,笑容带着几分别样的意味。 昭妃淡漠道,“楚容华要骑马就去吧,不过本宫也提醒你一句,陛下正与沈嫔在里头骑马,你莫要扰了陛下的兴致。” 说罢,她提步准备离开。 哪知楚纤纤立刻出声道,“既然陛下与沈嫔一起,那嫔妾也不好进去搅扰了。不知道昭妃娘娘可有空,嫔妾父亲近日送来了好几盆珍稀兰草,听闻娘娘最喜兰花,不知可否赏脸去嫔妾那坐坐?” 昭妃淡淡的掀起眼皮,“不必了。” 楚纤纤一怔,等回过神来,她连忙道,“难道娘娘见着陛下如此宠爱旁人,心底就一点不难过么?” 昭妃的脚步一顿。 见状,楚纤纤连忙凑了上去,“嫔妾只是想助娘娘一臂之力而已。”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投诚拉拢之意却十分热切。 昭妃斜觑了楚纤纤一眼,眼波微动,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淡淡勾唇道,“好,那本宫就去你宫里,好好赏一赏那些兰花。” 楚纤纤眸中染上喜色。 —— 这日夜里,月华倾泄,静静笼罩着陷入沉眠之中的行宫。 而此时的太极殿偏殿,依旧灯火明亮。 元珣端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的盯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黑影。 十九的声音很是低哑,“午后楚容华与昭妃娘娘在马场外相遇,随后两人一起去了楚容华的明瑟殿赏兰。约莫一炷香后,昭妃娘娘便离开了明瑟殿,楚容华还送了她六盆兰花。” 元珣平静道,“昭妃是喜欢兰花的。” 十九道,“昭妃娘娘回去后,暗地命人将那六盆兰花都丢了。” 元珣深眸眯起,“丢了?” 十九道,“是,她的大宫女冬语听吩咐,连盆带花,挖了个坑一起埋了。” 元珣沉默不语。 修长好看的手指在黄梨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大殿内只听得这清脆的响声。 一下又一下,像是阎王殿的催命符似的。 好半晌,元珣收回手,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淡声道,“最近盯紧楚氏,有任何异动,及时向朕汇报。” 十九略一颔首,干脆道,“属下遵命。” 黑影随风而过,转瞬间,殿内便只剩下元珣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再次抬首时,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翌日,太极殿的宫人都垂手并腿的守在殿外,殿外无比安静,倒是殿内依稀能听到几声争吵传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心下稀奇极了—— 陛下竟然跟长公主殿下吵起来了? 这真是天上落红雨了! 大殿之内。 长公主态度坚决的否定道,“不行,这怎么能行,你这是逼她去死么?” 元珣端坐着,面色沉静,“阿姐,你先冷静一下。” “不,这你叫我如何冷静?阿珣,你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清宁她哪里做的不好么?” “她很好,各方面都很好。”元珣道。 “那你为何要让我劝她出宫?”长公主蹙眉道。 元珣平静的望向她,轻声道,“阿姐,你曾经困在后宫七年之久,那七年,你过得开心么?” 这话实在诛心。 长公主面色沉下来,似是忆起过往重重阴霾噩梦,手指攥的死紧。 元珣眸中闪过一抹心疼,道,“后宫曾经囚住了你,现在也囚住了她。” 长公主一怔。 漂亮的凤眸凝视着他许久,理智也渐渐回来,摇头道,“不,不一样的,她和我不一样。” “我当初是被抢入宫,那并非我所愿,且荀康那老东西猪狗不如,我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在后宫的每一日于我来说,都是暗无天日的噩梦。” “可是清宁不同,她年少时便爱慕你,为你夜奔出京,为你的将领士兵们治疗伤痛,为你愿意入宫为妃……这些都是她愿意的。” “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这样待她?你若真这般无情无义的待她,从今以后我也不再认你这个弟弟。” 长公主越说越激动,为昭妃义愤填膺,看元珣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不悦与愤怒。 元珣静静地待她说完,才道,“阿姐,她并不喜欢皇宫,只不过恰好朕是帝王罢了。” 长公主抿唇。 元珣将楚纤纤找上昭妃的事说了一遍。 长公主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两道柳眉拧着。 元珣道,“在以前,她是绝不会与这些人为伍的。可入宫后,她处理着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一身本事蹉跎在宫里。她为了什么?朕一直都明白。同时朕也很明白,她所期盼的,是朕给不了她的。” 与其苦守着一颗永远都等不到的心,倒不如换个角度,去看看外面的广袤,去享受自由的人生。 他的眸光坚定,“她不应该囿于后宫狭隘又愚蠢的争斗之中,不应该。” 在他的心中,赵清宁是‘宁可枝头抱香死’,是‘拣尽寒枝不肯栖’,是看似柔弱却拥有坚韧心志的一株萱草。 听完他的话,长公主安静了许久。 与昭妃相处这么些年,她何尝不懂昭妃的心性? 那种满前厅的花花草草,那晒满后院的悠悠药草香,还有她端正眉目间永远的疏冷和孤傲。 可是—— “阿珣,她是女子……还是个坏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的女子。” 长公主的眼圈有些泛红,哽咽道,“若她与其他妃嫔一样,或是有娘家可倚,或是有具清白或是健全的身子,阿姐今日定不会反驳你,还会替她拉纤保媒,寻一位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总胜过在宫里苦耗一生。” “可她一无娘家可倚,二无清白身子,又再无法生育,她出宫后,自由是自由了,可她除了自由还有什么?她这样,还能觅到好儿郎再成家么?或是你想让她孤苦伶仃的活着,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死了也变成鬼混野鬼,没个归属?” “在宫里,她有高位分,有一大堆宫人伺候,死后你的子孙会给她风光大葬,她可入皇家陵墓享受后世香火,甚至于在后世史书上,也能留下寥寥几笔记载。” “阿珣,这世道对女人总是过分苛刻的。” 长公主幽幽的叹息一声。 纵然是她,作为曾经宠爱万千的皇贵妃,如今的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少么? 不少。 他们说她年少妖媚,把废帝迷得神魂颠倒,是祸害国家的淫荡妖妃。 他们说她心肠歹毒,为了争宠不惜流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恶如蛇蝎不配为人母。 他们说她放浪形骸,入幕之宾不知多少…… 她尚且忍受着这些,那离了宫的昭妃呢?她该怎么办? 长公主盯着元珣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提醒道,“阿珣,你别忘了当初她是为何落到这样。” 元珣放在膝上的拳头收紧了些。 他不会忘记。 她连夜离京给他送救命解药,路上遭遇一帮劫匪,被辱没了身子。 为了不怀上匪徒孽种,她自己找到断子草,拔了草就往嘴里塞。 断子草药性极寒,女子服用过多会损害身体,导致终生不孕,秦楼楚馆的姑娘多是用这种草药磨成粉冲服避孕。 那一日,她生吃了很多很多的断子草。 吃了多少,无人知晓。 元珣只知道,后来将领跟他汇报,说是巡游周边的士兵在山野中发现她时,她跟疯了一般还在不断往嘴里塞,直到看到士兵身上的军服颜色,才回过神来…… 待他醒来,知晓自身竟欠了她这么大的一份恩情,只觉得心上沉甸甸的,如灌了铅水一般。 后来,他派兵将那片州县所有山头的山匪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本想给她一个县主封号,享公主待遇,食邑万户。 可她拒绝了,只想跟在他身边,求他给她一个位份。 回忆戛然而止,元珣的心更沉了。 这份恩情,于她,于他,都很沉重。 长公主这边还是不同意他的想法,也不愿意替他去劝说昭妃。 就在两人为此僵持不下时,常喜胆战心惊的在外面喊了一声,“昭妃娘娘。” 他故意拔高声音,只为让里头的也能听见。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殿内传来元珣沉沉的声音,“请她进来。” 门缓缓打开,一袭梨花白嵌明松绿团福纹样绣袍的昭妃缓缓走进殿内,身后的门又重新关上。 她手中提着个精致的雕红漆九攒食盒,脚步轻盈的走到两人面前,恭敬优雅的行了个礼。 “臣妾拜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元珣眸色晦暗,道,“免礼。” 昭妃站直了身子,轻笑的看向长公主,“没想到殿下也在这。臣妾新做了一道百合玫瑰糕,还煮了一盅甘草绿豆汤,殿下也可一起尝尝。” 长公主这会儿笑不出来,看向昭妃的眸光带着心疼和悲伤。 昭妃却是没看见一般,避开她的视线,自顾自将那食盒往案几上一旁。 又往后退了两步,双膝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见状,元珣一怔。 长公主也大惊,连忙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拉起来,“清宁,你这是做什么?” 昭妃起身,洁白的脸庞露出一抹轻笑,“殿下,请恕臣妾无礼,可否请你去偏殿坐坐,臣妾想与陛下单独聊两句。” 长公主蹙着眉头,对上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眸,心中颤动,点头道,“好。” 离去时,长公主还不忘朝元珣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再提开始那事。 待她离开后,殿内只剩下昭妃与元珣两人。 “臣妾今日来,是想向陛下求个恩典的。”她站在他的面前,白衣素净,眉目淡然。 “你说。”元珣道。 “臣妾不想做这个昭妃了。”她言语清晰,“臣妾想出宫。” 元珣眉心一跳,并无立刻回话,只深深凝视着她,“你想好了。” 昭妃道,“是。” 元珣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 昭妃平静的直视他,“第一次听说陛下留宿沈嫔时,臣妾就有些动摇了。当看到陛下教沈嫔骑马,与她相处时的那副愉悦坦然的状态时,臣妾就知道,是该放下了。” “其实臣妾一直都明白的,从陛下登基时,许臣妾县主之位,后又改成妃位,臣妾就明白,陛下并不心仪臣妾……只是臣妾不肯放弃,总想要再坚持一下,美好的想着反正陛下始终没有心仪之人,只要那个位置是空的,臣妾还是可以争取的。” “甚至有的时候臣妾会想,就算一辈子得不到陛下你的心,也没关系。只要你的心不属于任何人,臣妾也甘愿陪着你,陪在你身边终老。” 说到这里,她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自嘲。 元珣深眸微动,薄唇微动,想说些什么。 昭妃却道,“还请陛下让臣妾说完。” 元珣抿唇,“嗯”了一声。 昭妃道,“但现在陛下已经心有所属了,你身边已经有个更适合的人陪着了,臣妾再继续待着,只会是一个笑话。一段感情里,是容不下第三个人……何况,看到陛下与沈嫔恩爱甜蜜的样子,臣妾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 她抬眸,话锋一转,“昨日楚容华找到臣妾,想要跟臣妾合作,一起除掉沈嫔。” 元珣道,“朕信你为人。” 昭妃淡淡笑了,“说句实话,昨日她提出那些卑劣手段时,臣妾有一刻的心动。” 元珣眸子一黯,沉声道,“但你还是没与她同流合污。” 昭妃道,“昨天是忍住了,可下次、下下次呢……难保臣妾不会违背了本心,干出些恶心事。毕竟,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陛下你说是么?” 元珣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昭妃道,“臣妾已经没有继续留在宫里的理由了。” 元珣颔首道,“好。” 昭妃朝他笑了。 这一次,她笑的释然,笑的真切,美眸中也有了平凡的温度。 元珣道,“朕会对外宣称你突发疾病薨逝,届时朕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赐你金银万两,赐你……”他安排了许多,足以保证她衣食无忧。 昭妃没拒绝,只道多谢陛下。 元珣问,“出宫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昭妃眼眸透着亮色,声音也比平日多了活力,“臣妾幼时便想着有朝一日,像儿郎们一般,自由自在踏遍山川,阅遍世间美景;后又想像我赵家先祖一般,尝百草,开药馆济世救人……如今无牵无挂,正好可去圆了少时的心愿。” 元珣赞许了一句。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彼此心头那份积压多年的沉重,在这一刻,仿佛烟消云散。 昭妃离开前,深深的望着元珣。 漫长的注视,带着与过往岁月告别的决绝与坚定。 “沈嫔是个很好的姑娘,赤子之心难能可贵,陛下可要好好珍惜她。” “朕会的。” “那清宁祝陛下与她,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她笑着送上祝福,转身离开。 身形萧肃,背脊如往常一般,直直如劲竹。 【43】 【43】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行宫可谓是“乱”成一团。 第一日夜里,昭妃忽然病重,宣完女医又宣御医,还不见好。 行宫内的妃嫔女眷们,想去探望的,都被宫人拦住,说是娘娘病重,任何人不准打扰。 第二日,也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个流言,说是昭妃已经无力回天,御医让陛下早日准备后事。 第三日傍晚,宫内响起一阵悲痛的恸哭声,昭妃薨逝。 短短三日,风云骤变,后宫最高位份的妃嫔,说没了就没了。 行宫众人惊惶不安,说话做事都小心了许多,生怕在这气氛紧张的时刻出了什么差错。 明瑟宫的楚纤纤也懵了,怎么都想不明白,前两天还好端端与自己喝茶赏花的昭妃,怎么突然就病逝了? 一想到自己之前跟昭妃接触过,楚纤纤心中始终惊恐不安。 昭妃病的蹊跷,自己与她有来往,陛下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啊? 一整天,楚纤纤坐立不安,心乱如麻。 昭妃死的太蹊跷,太诡异,诡异到让她再没心思去实行原本的计划,只得暂时搁浅。 因着昭妃之死,行宫的避暑之行也无法再继续下去。 元珣当即下令,整顿行装,准备回宫。 芳菲阁里。 阿措怔怔的坐在桌前,看着忙碌收拾箱笼的慕青和慕蓝,眼睛直直的发呆。 好半晌,她皱眉叹息道,“昭妃娘娘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听着这话,慕青摇头道,“听说是恶疾,来的凶,御医治都来不及治,人就薨了。” 阿措眉目间透着几分惋惜与悲伤,闷闷道,“人的生命真是脆弱……昭妃娘娘她挺好的一个人,她还这么年轻……” 慕青道,“谁说不是呢。” 殿内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谁都不想再提这个悲伤的话题。 等东西收拾好了,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阿措倚在窗口看着烛光下的石榴花,今夜的月色很淡很淡,朦朦胧胧的晕开浅浅的白光。 慕青和慕蓝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推了慕蓝去请,“小主,晚膳已经摆好了,来用膳吧?” 平日里一到吃饭的点,阿措总是很积极的,但这会儿,她却没多大的胃口。 她侧眸看向慕蓝,“陛下他现在在哪里呢?” 慕蓝寻思片刻,“这会儿陛下应该在太极殿吧。” 阿措轻轻的“哦”了一声。 慕蓝以为她是想念陛下了,毕竟这些日子为着昭妃的事,陛下一直没露面。 她轻声宽慰道,“等过阵子昭妃娘娘的葬礼结束了,小主再去找陛下不迟。这会儿陛下怕是心情不大好……” 阿措道,“我知道了。” 她晚上只简单喝了半碗白玉蔬菜羹,便沐浴上床了。 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回宫,路上有的折腾,她得早早休息养好精神才是。 深夜,报时的梆子声响了两下,悠远又空灵。 阿措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身旁有些动静。 她恍恍惚惚的掀开眼皮,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床边坐下。 等那人回过脸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是陛下?” 她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带着惊讶,更多的是浓浓困倦。 元珣刚发作过一场头疾,这会儿半点睡意都没有,心血来潮就想来看看她。 没想到竟然把她吵醒了。 “是朕。”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放的很轻,“你继续睡吧。” 阿措虽然还困着,但意识也清醒了一些。 她坐起身来,朝外看了看,窗外还是麻麻黑的。 她半阖着睡眼,一把拉住元珣的手,“还没天亮呢,陛下你也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她往床里面挪了挪,给他空出一大块地方来。 元珣原本只想来看她一眼,然后回太极殿的。 如今瞧着她这般迷迷糊糊的时候,还亲近着自己,只觉得心里一暖。 他没再拒绝,脱了鞋与外袍,静静的躺在她身旁。 阿措滚了一滚,就滚到了他的怀中,小手横在他的胸膛前,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陛下不难过,不难过……” 她梦呓一般的哄着。 元珣一怔,垂眸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她眼睛是闭着的,看起来就像睡着一般,只是一张小嘴还轻轻的念着,“我会陪着你的……” 都困成这样,还哄着他? 元珣眸色温柔了几分,也伸手抱住了她,没有什么绮丽的念头,只是单纯的抱着。 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平和笼上心头。 红罗帐内,两人依偎着,睡得香甜又安稳。 一夜无梦。 —— 翌日一早。 阿措看着身旁躺着的男人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陛下?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软的,暖的,真的是陛下! 所以昨天晚上的场景,不是做梦。 意识到这点,阿措眸中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侧着身子端详着身旁的男人。 他的睫毛可真长,鼻梁也好高,还有嘴唇,浅淡的红色…… 阿措盯着他的嘴唇,不知不觉就想起之前的亲吻。 她喜欢那种亲亲的感觉。 大概是见元珣安静睡着的样子没有醒着时那样严厉冷冽,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阿措想着:我就亲一下,一下就好了。 于是,她一只手撑起身子,缓缓地朝他的嘴唇凑了过去。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她的心跳也加快了…… 她飞快的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软软的。 她的脸颊不自觉红了一片。 第一次亲亲成功,她又想再亲一次—— 可这一次,还没等她碰到他,身下的男人忽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灰青色眼眸如同宝石般明亮,一片清明。 阿措心里咯噔一下,一副被抓住干坏事的小贼模样,慌慌张张的就要躲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一个反客为主,径直将她压在了身下。 元珣垂眸看着她,挑眉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偷亲朕。” 阿措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色色的。 但就是看到他,她就想要去亲近他。 元珣道,“你占了朕的便宜,朕该怎么罚你?” 罚?阿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咬着红唇,随后缓缓伸出了手,将白白嫩嫩的掌心露到他面前。 “那你打我两下吧。” “……” 元珣眯了眯眼眸,真的抬起手来。 他还真打啊?阿措一怔,下一秒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可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他只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然后俯下身来,用力的吻上了她的唇瓣。 吻深深地落下,热烈又温柔。 等他松开她,阿措的小脸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懵的望着元珣。 元珣哑着声音咬了下她的耳垂,“现在朕也亲了你,扯平了。” 阿措小小声的嘟囔着,“我就亲你一下,你亲了我这么久……” 元珣盯着她,拉长尾音,“嗯?” 阿措连忙摆摆手,“没,没什么。陛下我们快起来吧,今天还要出发回宫。” 说着,她的肚子发出两下咕噜声。 她更窘迫了,一只手捂着平平的小肚子,轻轻软软道,“昨天晚膳没吃多少……” 元珣哼笑了一声,伸手揉了下她的长发,“起吧,用早膳去。” 屋外,慕青慕蓝看着凭空出现的皇帝,两丫头都吓蒙了。 陛下怎么会在她们这? 昨晚压根没人通报啊! 等她们屏气凝神的伺候完两位主子的洗漱,转头去找昨夜值班的宝顺算账。 宝顺耷拉着两条八字眉,求饶道,“诶诶诶两位好姐姐,陛下昨儿个突然来的,是他不让我通报的。” 慕蓝想了想,一阵恍然,“也是,昭妃娘娘刚薨,陛下也不好大摇大摆的来咱们这,但他心里惦念着咱们小主,也就入夜了悄悄地来。” 慕青深以为然,“嗯嗯,陛下这也是护着咱们小主。若是让外人知晓陛下来咱们这了,保不齐背后得怎么议论小主。” 想通了这一点,慕青慕蓝连忙警示芳菲阁的宫人,让他们守口如瓶,莫要透露半点。 用过早膳后,元珣就先回了太极殿。 等到巳初时分,行宫各处也都整顿好行装,一辆辆马车从行宫的正大门驶出。 阿措掀开车帘往前瞧—— 来的时候,昭妃是一辆翠盖宝车;回的时候,成了一口漆黑描金的楠木棺材。 与此同时,京城城门外。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下,车帘掀开,赵清宁往后望去。 高高的城门楼上,书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京城”。 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曾这样回首,遥望着高大恢弘的城楼。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奔向了一条改变她上半生命运的路途。 一晃这些年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对前头赶路的车夫道,“走吧。” 马车行了一会儿,又停下了。 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恐,“赵娘子,咱们、咱们被人堵住了……” 赵清宁一怔,往外看去。 只见明媚的金色晨光下,一个黑衣男人骑着一匹骏马,立在马车之前。 那男人的面上戴着一块银质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睛却十分锐利,透着冷冷的杀气。 赵清宁微微蹙眉,“敢问这位英雄是?” 男人驾马行至车窗边,拿出一块精钢令牌,声音沉稳,“属下十九,主人将属下送给赵娘子,护佑娘子平安。” 赵清宁一扫那令牌,立即明白过来。 “他能派你来,想来你本事不凡?” “若有人想伤赵娘子分毫,必先踩过属下的尸首。”十九垂眸道。 赵清宁眉眼舒展开了,朝他郑重一颔首,“那以后就有劳你了。” 【44】 【44】 两日后,长长的仪队总算到达皇宫大内。 昭妃的葬礼办的中规中矩,不简单也不隆重,下葬之后,又请了宝华寺的和尚入宫念了七天的经文超度。 直到八月底,昭妃薨逝的事也渐渐在宫中平息。 除了初一时,后妃们恍然想到再不用去永宁宫请安外,便再没多少人提起昭妃之事。 毕竟后宫女人的情分淡如水,薄如纸,面上姐姐妹妹叫的亲热,但私下里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也有数。 没了一个昭妃,元珣就听长公主的建议,扶了个从二品的蒋昭仪管理宫务。 这蒋昭仪一向温和低调,忽然被提拔为妃位,接管后宫事务,又惊又喜,显然没料到这等好事竟然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当即穿戴齐整,前去紫宸宫叩谢皇帝。 皇帝见了她的面,只勉励了两句,便让她退下了。 这还是蒋妃入宫四年来,第二回与皇帝说上话,她激动不已,回去后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管理后宫,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转念又想起她第一回与陛下说话时的场景—— 那是在四年前的全胜节上,天下同庆,后宫女眷也要撰写祝祷文章,为国朝祷告。 她从小便写的一手好字,那日献上去的祝祷文正巧被陛下瞧见,陛下就夸了她的字。 “字不错,颇有大家之风。” 这句话,九个字,她记了整整四年。 蒋妃抚着心口,想到再过一个月便又是一年全胜节将至,这可是她接管宫务以来,遇上的第一个隆重节日。 虽说后宫女眷能做的不多,但起码写祝祷祭文这回事,她得带领着众妃做的漂漂亮亮。 等九月十五日,众妃前来给长乐宫请安时,蒋妃便将全胜节祭祀祝文的筹备之事说了一遍。 末了,她还不忘殷切叮嘱着,“各位妹妹回去后都好好写,届时这些祝祷祭文可都会呈给陛下过目的。若写的好,本宫这边也会准备奖赏。” 众妃嫔一听,皆恭敬称是。 阿措从长乐宫请安回来后,一下子就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拉着安秀姑姑就叭叭叭问了起来—— “姑姑,全胜节是什么呀?祝祷祭文又是什么?要写字的么?可是我字才认到一百个,一百个字够么?” 安秀姑姑一怔,讶然道,“小主不知道全胜节?” 阿措点头,又有点心虚的斗了斗手指,“我……应该知道么?” 安秀姑姑这才恍然想起自家小主曾经是个还没开窍的傻儿,想来这些年是没好好过过节日的。 内心自责了一会儿,她笑着解释道,“小主不知道也不打紧,老奴给你解释。” “这全胜节呐,就是咱们大梁建国的日子,为了纪念这个好日子,陛下登基时便定下每年的九月二十九为全胜节。届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会休假,共同欢庆。老百姓们通常是宴饮庆祝,办灯会,咱们宫里则要举办大朝会,还有宫宴,祭祀祷告……” “嗨,反正是个极其喜庆的日子,那一日陛下和朝臣要从早忙到晚,至于后宫的娘娘们,要做的就是写祝祷祭文,求上天多多庇佑大梁。对了,那一日,尚食局还会做一大堆的全胜糕……” 听着前头的话,阿措还有点心不在焉的,一听到全胜糕,她眼睛就亮了,“全胜糕?是可以吃的么?” 安秀姑姑笑道,“是呀,每年的全胜糕都会有不同的花样,味道也不错,酸酸甜甜的,小主你应该会喜欢的……” 阿措突然有点期待这个全胜节了。 她又问了些关于全胜节的吃喝玩乐,安秀姑姑也给她一一解答。 等讲到一半,安秀姑姑突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无奈看向阿措,“小主你瞧你把老奴给带偏了。这吃喝玩乐是其次,当前的要事是,再过半月,你就得交一篇祝祷祭文上去!” 阿措讪讪一笑,“是哦……” 安秀姑姑也有点着急了,其他妃嫔不是世家贵女,便是名门闺秀,再不济也是个小家碧玉,九成九都是通文墨、懂诗书的。 自家小主怕是整个后宫中唯一一个胸无点墨的妃嫔了。 唉,这该怎么办啊。 阿措似是看出安秀姑姑的担忧,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姑姑别担心,我这就去练字。” 安秀姑姑见她反倒宽慰自己,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点点头道,“小主去吧。” 望着阿措往书房走去的背影,安秀姑姑心里叹了口气。 只希望临时抱佛脚能起点作用吧。 —— 入夜,窗外是潇潇风声。 如今已经脱夏入秋,白日里虽还有些热,夜里却显现出几分秋日的萧瑟寒意。 元珣驾临锦绣轩时,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之前热闹的说书声或玩乐声。 他心中奇怪,抬手止住了太监的通报声,径直往殿内走去。 慕蓝守在书房门口,见到皇帝来了,本能的就要请安行礼,还是常喜公公赶紧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她挥了挥手。 慕蓝聪慧,一眼看明白,只无声的朝着元珣福了福身子,便连忙退下了。 明亮清雅的书房内,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是墨香混合着某种花香。 黑漆彭牙长桌案后,一身浅杏色长衫的阿措正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桌上和地上散落着不少纸团,书桌上也堆着好些涂画过的纸张,那些叠起来的应该是她比较满意的。 她写的无比认真,低垂着小脑袋,原本偏明艳的眉眼在此时倒多了几分温婉书卷气,像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才子—— 当然,前提是没有看到她写的那些字。 灯下看美人,元珣大大方方的站着凝视了好一会儿。 阿措依旧沉浸在练字之中,压根没注意到屋内的人早就换了。 直到砚台里快没墨了,她才轻轻的唤了声,“慕蓝,帮我磨下墨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珠帘掀开的清脆碰撞声,还有沉稳的脚步声。 阿措也没抬头,只死死咬着笔头,盯着字帖上那个笔画繁多的“馔”,两道柳眉皱得紧紧地。 什么鬼呀,这个字笔画怎么这么多! 为什么字都不能简单点呢? 就在她忿忿想着写字真麻烦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从她嘴里拿走了毛笔。 阿措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好好的毛笔被你啃得都不成样子了。” 阿措愣了愣,抬头看到身旁的元珣时,讶然道,“陛下!” 元珣微微垂眸,当瞧见她此刻的模样,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谁能想到小姑娘那清秀白净的眉眼之下,是一张乌漆嘛黑的花猫脸。 配合着她瞪大眼睛的模样,呆呆的,傻乎乎的真是招人疼。 他眸中带笑,面上却是不显,只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往一旁的清水蘸了蘸,轻轻给她擦着脸,心道,糊涂的小傻子。 阿措后知后觉问,“我脸上有东西么?” 元珣淡淡道,“真不知你是写字,还是吃墨。” 仔仔细细将她嘴边的墨迹擦干净,看到漂亮的小脸蛋重新露出来,元珣才舒展眉头,将脏帕子丢进纸篓里。 “那应该是我不小心弄到的。”阿措不好意思的解释着。 元珣倒没继续调侃她,轻轻瞥了一眼桌上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好看的浓眉挑起。 能把字写得这么丑,也是本事。 察觉到他的目光,阿措局促的将纸张往自己那头藏了藏,小小声道,“我才刚练没多久……你现在先别看,等我写得漂亮一点了,再给你看……” 元珣莞尔,还知道害羞。 瞥见她脸颊的红霞,他心念一动,道,“朕教你。” “陛下教我?” “朕给你当老师,你还不乐意?”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吃惊……” “……你起来,给朕磨墨。”元珣道。 阿措乖乖地站起来,两人互换了个位置,她站在桌侧,他站在桌前。 他拿起那支被她啃出几道牙印的毛笔,蘸了蘸墨,手肘起势,笔尖落纸。 阿措认认真真的盯着,眨眼间,就见一个隽永工整的“撰”字出现在洁白宣纸上。 “哇——” 她惊叹一声,星星眼看向元珣,“陛下你好厉害,这么难写的字,你一下子就写出来了,还写的这么好看!” 这一脸崇拜的小模样,让元珣唇角轻轻翘起。 他朝她略抬下巴,“过来,朕教你。” 阿措赶紧钻到了他的怀中,一副勤奋爱学的好学生模样。 元珣握着她那软绵绵的小手,一边给她调整握笔姿势,一边轻声道,“想要把字写得漂亮,拿笔的姿势得正确。” 他握着她的手,写下一行工整的簪花小楷。 阿措顿时充满信心,高兴的回首看他,“陛下,我还想写别的字。” 元珣垂眸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样的距离,他能清楚看到她清澈眼眸中倒影的自己,还有她那满满的欢喜。 他道,“想写什么字?” 阿措道,“我想写我的名字,阿措,这两个字!” 元珣应道,“好。” 在他的带领下,“阿措”两个字端正的落在纸上。 “原来我的名字是这样的呀。”顿了顿,她又道,“陛下,我还想写你的名字,可以么?” 软软糯糯的请求,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元珣答应了。 片刻后,看着并排在一起的两个名字,阿措笑眸弯弯。 她指着他们俩的名字,轻轻念叨,“阿、措……元、珣……” 她念得很认真,声音软软的,慢慢重复着。就像启蒙幼童刚学认字时,一遍又一遍的诵读,不厌其烦。 元珣垂眸望着她,“为何念这么多遍?” 阿措抬头朝他甜甜一笑,“我想记住我的名字,也记住陛下的名字。” 这样就算很多年以后,他阳寿尽了,她也可以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认出他的名字—— 再找到他。 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这句话,元珣那颗沉寂又冰冷的心猛地跳动一下。 下一刻,他伸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把带着她坐到那张紫檀雕竹节椅上。 “啊。”阿措惊讶出声,软软的靠在他的怀中。 隔着薄薄的裙子,身下是他结实有力的双腿,周身充斥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元珣低眸看向她,狭长的眼眸幽深如古井,带着乱人心绪的力量。 修长温热的手指,轻轻的覆上她红嫩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像是在仔细欣赏着一件瑰宝。 看着怀中之人娇怯又清澈的双眸,他的眸色越来越深。 【45】 【45】 就在元珣准备吻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椅子上的两人抬眼望去,就见慕青正端着茶水和糕点走进来,轻声道,“陛下,小主,用点糕点吧。” 阿措一怔,虽然隔着一层珠帘,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她扭了扭身子,想从元珣怀中出来。 可那双环着她腰的手却抱得紧紧的,不让她离开。 阿措小小声道,“陛下……” 元珣捏了一下她的小腰,道,“乖乖坐好。” 说罢,又抬眼直直看向慕青,神情瞬间变了。 “不长眼睛的东西,谁叫你滚进来的。”他的深眸中满是不悦阴霾,语气冷厉至极。 慕青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啪”的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奴婢、奴婢该死,请还陛下恕罪……” 元珣冷哼一声,“该死?嗯,既然你自己都说你该死了,那朕就成全你。” 慕青的脸“唰”一下白了。 元珣面无表情的扬声道,“常喜,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打死。” 守在门口的常喜听到吩咐,立刻进来了,看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慕青,惊讶之余也有几分不忍,这好好的怎么就得罪陛下了呢? 慕青一听要被拖出去打死,整个人都哆嗦着,赶忙抬头,泪流满面的看向阿措,“小主,小主,救救奴婢,求你救救奴婢……” 阿措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恍惚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还是那个他,却又……不像他了。 不对,应该说这副样子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凶狠冷戾,心狠手辣。 就如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 只是后来慢慢接触下来,他对她温和了许多,温和的让她都忘了他的本来面目,温和的让她忘了他是个凶名在外的暴君。 阿措的心头猛地颤了颤,一下子觉得害怕起来。 他现在可以对她温柔恩宠,那如果以后,以后他不喜欢她了,厌烦她了,他会不会也这般残暴凶狠的杀了她? 这般认知,让阿措小脸很快失去血色。 元珣也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异样,低眸见到她苍白的小脸,他皱起眉头,“不舒服?” 阿措咬着唇,强忍住害怕。 她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眸光怯怯的,“陛、陛下……慕青送糕点是怕我饿,她不是故意打扰咱们的,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计较……”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小脑袋垂着,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 元珣冷声道,“不过是个无用的奴婢而已,杀了就杀了,朕再给你送十个八个听话懂事的来。” “不,不……我……嫔妾……一直都是慕青在伺候嫔妾,嫔妾已经习惯她了,不想换别人。” 她吓得连自称都换了,小手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抬起一双写满哀求的水眸中盈盈看向他,“陛下,求你了……” 元珣拧着眉,这小东西真是娇气的要命。 沉吟片刻,他烦躁的瞥了地上的慕青一眼,冷声道,“滚出去。” 慕青还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乍一听到这话脑子还转不过弯,还是常喜公公及时将她拉拽了出去。 书房门被常喜关上,以防再有人进去打断陛下的兴致。 屋内,阿措的身子绷的直直的,小声道,“陛下,嫔妾……嫔妾这样坐着写不成字了。” 元珣听惯了她在他面前自称“我”,如今骤然改成嫔妾,他就很不喜欢。 他的手稍微使了点劲儿,让她的身子朝向他,手指又抚上她的脸颊,眸光邪肆低沉,“朕许你以后在朕面前自称我。” 阿措定定的对上他的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谢、谢陛下?” 元珣看她这傻样,哼笑了一声,捏了捏她滑嫩的小脸,“朕不是没杀她,还怕什么。” “……我、我没怕。” “没怕你抖什么?” “我、我冷?” “撒谎可不对,尤其是当着朕的面撒谎。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你知道吗?” 他声音轻飘飘的,表情又淡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温柔说着什么情话。 诛九族?阿措抖得更厉害,她现在好想逃跑啊。 元珣见状,喉咙里发出两声笑,然后抵住了她的额头,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朕刚饶了你的奴婢,你也得给朕一点好处。” 阿措被他这忽冷忽热的态度给弄懵了,再加上他贴的这么近,她整个人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傻愣愣道,“那……我带你去我的小仓库,你喜欢什么随便拿……这样可以么?” “不可以。” “那你要什么好处?” 元珣仿佛就等她这句话,黑眸一闪,大大方方往椅背上一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吻朕。” 阿措的脸一下子就红起来,绕来绕去他还想这事啊。 阿措也不忸怩,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 “这样行么?” 清澈的眼眸流光溢彩,像是带勾子般。 元珣嗓音低哑,定定的看着她,“不行。” 阿措,“?” 元珣伸出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稳住她的脑袋,深深地吻了上去。 缠绵热烈,将她的灵魂都搅得一团乱。 末了,他恶劣的咬了下她的嘴唇,“要像这样才对。” 她整个人都化了般,瘫在他的怀中直喘气。 元珣见她这样子,心烦意乱起来。 忍了忍,将她拉离了怀中,一本正经道,“好好练字。” 阿措红着脸,心里嘟囔着,明明一开始是你先抱我的,怎么现在倒像是我勾引你一样?什么人呐! 腹诽归腹诽,她面上还是乖乖拿起笔来。盯着纸张稍稍集中了精神,开始练了起来。 全然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忍得多难受。 第二天一早,元珣就指了个女先生过来,教导阿措识字写字。 阿措自然十分欢迎。 至于元珣为什么不亲自教她? 全因在这撩人不自知的娇气包面前,他没那么强的自制力,怕教着教着就发展到不可描述的方向去了。 女先生谈吐优雅温和,教阿措的时候也很耐心。 一开始阿措还有些贪玩不专心,后来有一回,元珣突然抽查她的功课,挑出错处后,也不罚她,只罚那位女先生。 看着女先生替自己受过,阿措心里又难受又愧疚,好几次提出强烈抗议,后果都是被元珣按住猛亲了一顿,然后不了了之。 没办法,为了不让女先生遭罪,阿措只能更努力学习,再也不敢偷懒懈怠了。 眨眼间,便到了全胜节。 在一片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中,阿措紧张的将自己誊抄的祝祷祭文献去了长乐宫。 蒋妃还没出来,就听到坐在下座的各位妃嫔们兴奋的互相交流着,你看我的文章,我看看你的,然后相互吹捧一番,不是吹文章遣词造句的优美,就是赞字体的优雅端正…… 阿措坐在一旁,面上安静乖巧,心里慌得一批。 怎么办,她们听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 她写的祝祷祭文拿出去会不会很丢人呀?肯定会的吧…… 唉,听说这些东西是要献去太庙,烧给老天爷的,老天爷要是看到她的字这么丑,会不会一气之下降到天雷把她给劈了? 阿措越想越觉得心虚,恨不得将这祭文给藏起来。 偏偏这时,一袭玫红色长衫的楚纤纤朝她走了过来,温温柔柔的笑道,“沈嫔你的祝祷祭文写好了么?听说你这些日子都没出门,天天在锦绣轩勤学苦练,想来应该写的极好,不知可否给诸位姐妹们拜读一下呢?” 她这一说,其与众人也纷纷围了过来,齐刷刷将目光投到阿措身上。 阿措,“……” 啊啊啊啊啊,楚纤纤我讨厌你! 【46】 【46】 阿措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将那篇祝祷祭文拿了出来。 楚纤纤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众人见她接过,倒也没多少异议,只等着她作出评价。 “没想到沈嫔的字……”楚纤纤刻意的停顿了一下,才道,“这般童趣。” 潜台词就是:字丑,跟三岁幼童写的一样。 站在旁边的妃嫔也都扫了眼,见到那字,眼中也都露出几分讥笑之色。 阿措,“……”不想说话。 楚纤纤又一目十行的扫过祭文,内容倒是中规中矩,不算出色,但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不过,她可不信这是沈家的小傻子能写出来的。 思及此处,她笑吟吟的看向阿措,道,“沈嫔,你这篇祝祷文章倒是写的朴实感人,想来费了不少功夫吧?只是不知道其中这句‘碧水悠悠,山岳巍巍’,指的是咱们大梁的哪条河,哪座山啊?” 阿措,“……” 她已经看出来了,楚纤纤就是想笑话她。 她捏了捏手指,豁出去一般,老老实实道,“这不是我写的,是我的先生写的,我只是誊抄了一遍。” 楚纤纤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自曝短处了,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啊呀,不是你写的?” “蒋妃娘娘也没规定后妃必须亲自写一篇,她只叫咱们誊抄而已。”阿措淡淡的望向她,指了指她手中的文卷。 “这些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认真抄写的,虽然字算不得漂亮,但我一个字没漏的誊抄了,难道不够么?” 楚纤纤一怔,讪笑道,“是,誊抄也不是不行。只是为了让上天感受到我们的诚意,我们都是亲自写了一篇。毕竟为国祝祷这样的大事,找人代笔,难免少了几分敬意。” 说着,她还看向身旁的几位妃嫔,“诸位姐妹,你们说是吧?” 不少人跟楚纤纤交好,或是有意讨好她,也纷纷附和着。只有小部分人不想惹事,或是坐山观虎斗,没有吱声。 面对这些人投来的取笑目光,阿措蹙了下眉头。 沉思片刻,她忍不住反驳道,“对上天的敬意是靠一篇文章体现的么?那这天底下不会识字做文章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说他们都不敬上天,不是真心实意的为国朝祝福么?” 楚纤纤一噎,“……” 众人也都静默下来,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反驳。 阿措目光坚定,鼓起勇气继续道,“是,我是没多少才情,字都认不齐全,但这只是暂时的情况。学无止境,只要我现在开始好好学,将来有一天我也能像你们一样写诗做文章……没有谁天生下来就会拿笔写字,我只不过学的比较晚而已。” 她这话并没任何辱骂的意思,却像一个巴掌般,拍在了刚才那些嘲讽她的人脸上。 嘲笑一个才刚心智开窍的痴儿,并不能显示她们多有本事,反倒会显得她们狭隘。 见讨不到好反而惹得一身骚,众人都悻悻的散了。 楚纤纤拿着那文卷,倒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药一般。她沉着脸将那文卷还给阿措,也没多言,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没多久,蒋妃从殿后出来。 众人起身参拜,又有大宫女将诸位妃嫔准备的祭文一一收集起来,整齐递给蒋妃。 蒋妃端坐在上座,接过那些祭文,随意的翻了翻前面几篇。 “嗯,不错,很好……诸位妹妹用心了,这些祭文……呃?” 夸赞的声音顿了顿,蒋妃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一篇是?” 这字不说特别丑,勉强端正,但毫无美感可言,就连她身边的大宫女一笔字都比这个好。 这是后妃写的字?莫不是哪个宫人的字胡乱混进来了? 台下众人看到蒋妃的表情,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刚才被阿措一阵反驳,讨了些没趣,但这会儿见蒋妃单独把阿措拎出来说,众人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感。 只要蒋妃一点名,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后宫都会知道沈嫔是个无能草包! 蒋妃的确是想点名的。 她从小练字,练遍各个大家的字帖,骤然见到这么一副字,难免有些不喜。 甚至有一瞬间想着,是不是有哪位妃嫔对她掌管宫务不满,所以故意交了这么一篇敷衍的东西上来恶心她? 但等她看到那篇字的最后几行时,紧皱的眉头忽的松开了一些。 待她仔细看了两三遍后,眸中的诧异更甚了,忍不住出声道,“这篇祭文是谁写的?” 一侧的宫女凑过去看了眼,低声道,“回禀娘娘,这篇是锦绣阁的沈嫔呈上的。” “沈嫔?”蒋妃抬头,直直的往阿措那边看过去。 其余众妃心里:来了来了,点名批评了! 阿措:糟了个糕,当众处刑,好丢人,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蒋妃拿起那文卷,“这是你写的?” 阿措站起身来,笑的有点尴尬,“嗯,是……” 蒋妃道,“这最后两行的字迹,本宫瞧着有点眼熟……好像有几分陛下的风格?” 众妃都愣怔住了,这笔丑字,怎么还跟陛下扯上关系了? 阿措则是黑眸一亮,语气带着几分小激动,“蒋妃娘娘你好厉害呀,这都能看出来?这最后两行就是陛下握着我的手写的!” 被夸奖的蒋妃唇角微微翘起,陛下的字迹她当然认得出来,这些年她可钻研临摹了不少陛下写的诗文论作呢。 其余众妃:什么玩意?陛下竟然手把手教沈嫔写字? 她们简直不敢相信,陛下这样不近人情、冷面冷心的男人,竟能这般温柔小意? 但看沈嫔这副单纯简单的模样,好像……并不是在撒谎。 而且,有谁敢拿陛下的事扯谎啊?嫌命长么。 一时间,众妃们内心皆是满满的酸意。 字写得再好又怎样?文章作的再优美又怎样?光人家有陛下亲自教授,就足以把她们稳稳踩在地上。 气氛一度变得又诡异又尴尬。 蒋妃也没多说,温和的勉励了阿措,叫她以后勤加练习,一定能写出一笔好字。 这还是阿措到达长乐宫以后,收到的第一句鼓励。 她感动满满的看向蒋妃,“娘娘你放心,嫔妾回去一定会好好学的。” 蒋妃示意她坐下,又说起下午招待王公贵族女眷的宫宴。 这些事自有蒋妃和几位高位妃嫔筹办,阿措只要负责到场,坐在位置上吃东西看歌舞就成。 从长乐宫回宫后,阿措换了身得体华丽的礼服,便去迎春殿赴宴了。 临出门前,她本想带上慕青慕蓝一起,哪知道安秀姑姑说有事吩咐她们去做,派了个沉稳老练宫女陪她一起赴宴。 阿措也没多想,就带着那宫女一起去了。 全胜节的宫宴办的格外热闹,比之前在行宫的宫宴隆重许多,规矩也多了许多。 不过阿措还是乐在其中,因为这次宫宴的食物比上次丰盛不少。 正值秋日,她的面前除了些寻常的鸡鸭鱼肉,还摆了一碟黄澄澄的螃蟹和一碟五颜六色的糕点。 “小主,这便是全胜糕了。” 那小宫女手脚利索的帮她剥着螃蟹腿,又介绍道,“这回的全胜糕做成了四时花卉的模样,这白色的是梅花,里头的馅料是梅花和枣泥酥糖;这浅粉的是桃花,里头是桃花与芋头山药泥;淡绿淡粉交错的是荷花荷叶,里头是冰糖莲子绿豆馅;嫩黄的是桂花,里头是桂花藕粉馅。” 阿措听得津津有味,挨个拿起来尝了一遍,味道都很好,尤其是花香浓郁,咬一口仿佛身临花境一般。 她吃的高兴,忽的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那宫女,“这些,陛下也有的吃么?” 小宫女愣了愣,应道,“这是自然的。” 阿措这才放心,轻笑一下,“嗯,那就好。” —— 一场宫宴直到傍晚才散去。 等阿措从迎春殿出来,天空早已布满晚霞,绯红雾紫,斑斓一片,如梦似幻,煞是好看。 阿措一路欣赏着晚霞,心情愉悦的回到锦绣轩。 万万没想到一回去,就见到了更惊喜的事——沈老太太来了。 看着坐在软榻上的祖母,阿措满脸喜色的唤了一声“祖母”,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 沈老太太被扑了个满怀,一张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出来的褶子,“诶,祖母的心肝肉儿,你可悠着点,祖母这把老腰可受不住……” 阿措赶忙坐起身来,依着老太太坐下,握着她的手道,“祖母您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我都好久没见到您了,还以为您忘了我这个孙女呢。” 沈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祖母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啊。” 阿措嘻嘻笑了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张罗着让宫女上茶上糕点。 沈老太太拦着她,笑道,“你别忙活,这些我刚来她们就准备了。” 又道,“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上次见你还是夏日,这一晃就入秋了。之前你去行宫住了段日子,祖母本想等着你回来,就入宫来看你的。哪知道出了昭妃娘娘薨逝的事,唉,那时也不好入宫,省的惹眼……好歹等到了今天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我就入宫来了……” 阿措配合的站起身,在老太太面前转了好几圈,还不忘自夸道,“祖母,你看,我是不是比之前长高了许多。” 沈老太太见她面色红润,身形也比之前张开了些,不再瘦条条的直板一块,胸前和臀腰都有了些少女的圆润曲线,初现玲珑。 她笑着颔首道,“好,好,我的小阿措长大了。” 祖孙俩又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没多久,晚膳就送来了。 阿措宫宴上吃的很饱,现在还不觉得饿,只是陪着沈老太太简单吃了两口。 席间,阿措兴致勃勃的跟沈老太太说着行宫的见闻,以及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 沈老太太都认真听着,见孙女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心里也放心不少。 待用过晚膳后,阿措还想继续给沈老太太讲今天的宫宴歌舞有多么好看多么精彩,就听见沈老太太不舍得打断道,“阿措,时辰也不早了,祖母该出宫去了。” “啊?”阿措愣住了,“祖母你今夜不在这里住么?” “外妇在宫里过夜本是不合规矩的,上回是陛下格外开恩,我才能住上几日。陛下开恩是一回事,咱们却也不能逾越了规矩,不知道分寸。”沈老太太轻声解释着。 规矩,又是规矩。 阿措闷闷的垂下眉,眸中满满的失落。 沈老太太又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并答应下次进宫看她时,给她带些民间有趣的小玩意儿,阿措这才重新露出笑来。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不管她乐不乐意,都拗不过这所谓的规矩。 “阿措,这回祖母进宫呢,还有件事。”沈老太太拉着她到房内,一本正经道。 “嗯?”阿措疑惑。 “我要把慕青慕蓝带出宫去。”沈老太太道。 阿措一阵错愕,半晌回过神来,不解的问,“为什么呀?” 沈老太太眸光闪了闪,随后解释道,“你还记得徐嬷嬷么,对,就是慕青慕蓝她俩的娘亲。徐嬷嬷生病了,病的还挺严重的……你知道徐嬷嬷夫君早逝,眼下就慕青慕蓝这两个女儿,现在她生病了,她们做女儿的也得回去照顾亲娘才是。你说是吧?” 阿措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点了点头,“是,她们娘亲生病了,她们是该回去照顾的。” 虽然有些不舍得慕青慕蓝这对姐妹花,但是人家娘亲都生病了,更需要她们的照顾和陪伴。反正自己在宫里也不缺人照顾,这锦绣轩里还有十几个宫人呢。 沈老太太见阿措这般通情达理,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我就知道我家小阿措最懂事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安秀姑姑走了进来,恭敬道,“小主,沈老太君,时辰不早了,再不出宫,宫门就要下钥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慕青慕蓝这两丫头东西也收拾好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阿措应了声,挽着沈老太太的手一起走到院内。 慕青慕蓝都换作一副寻常民间女子打扮,手上各拎着一个小包袱,头都低着,让人看不出情绪。 “夜里风凉,你回屋去吧,我就先走了。”沈老太太拍了拍阿措的手。 眼见要走了,慕青慕蓝在阿措面前跪下,齐声道,“奴婢们不能再伺候小主左右,只愿小主玉体安康,事事顺意。” 说罢,两人一起磕了个响头。 “哎呀,你们快起来。”阿措眸中泛起不舍,上前将她们扶起来,“你们出宫了也要好好地,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就跟我祖母说。我能帮上忙的,也会尽量帮你们的。” 慕蓝应了一声,有几分郁色的退到沈老太太身后。 慕青却是突然抱住了阿措的腿,哭了起来,“小主,奴婢不想走啊,奴婢不……” 阿措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安秀姑姑面色一变,朝着宝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将慕青拉开了。 安秀姑姑用力的捏住慕青的手臂,那力量仿佛要把她的手臂捏断似的,眼神带着警告,锐利的可怕。 慕青吓住了,强忍着泪水不敢再乱说。 沈老太太的脸色还带着些许铁青,尽量柔着声音安慰了阿措一句,就不再耽误,扭头带着慕青慕蓝离开了。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的软轿,阿措还有些心绪不宁。 见状,安秀姑姑连忙上前安慰道,“小主莫要担心,慕青她那是舍不得你呢,毕竟小主你平日里待她们那么好,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主子……” 缓了缓,声音更柔了,“这里风大,小主咱们先回屋吧,仔细风吹得头疼。” 阿措轻轻“嗯”了一声,缓缓地收回视线,随着安秀姑姑一起回了屋。 另一边,出宫的马车上。 沈老太太面无表情的坐着,慕蓝抱着包袱眉眼黯淡,慕青则是小声啜泣着擦眼泪。 什么娘亲生病需要她们回去照顾,不过是借口罢了。 “好了,别哭了。”沈老太太沉沉道,“能活着出来,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了。安秀姑姑都跟我说了,若是换做其他宫人,早就被陛下拖出去打死了。我能进宫把你们领出来,还是陛下念着阿措心软,才饶了你们一条小命……哭哭哭,还有脸哭!陛下性情如何,你还不知晓么?” 慕青闻言一怔,随后一下跪倒了老太太面前,哽咽道,“老太太,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奴婢那回真不是故意得罪陛下的。奴婢只是念着小主会饿,所以才……才想着进去添点茶水什么的……哪曾想这就得罪了陛下……”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你打量着我老糊涂呢?” 慕青身子一僵,静默许久,才哭道,“是,奴婢是存着几分私心;不过奴婢绝没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奴婢只是想在陛下和小主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日后也好求一份体面……” 沈老太太皱眉,“体面?你想求什么体面?” 慕青咬咬唇,只默默流着泪,不肯再说。 倒是一旁的慕蓝眸中泄出几丝鄙夷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皇帝给沈老太太安排的宅子,慕青慕蓝由着李嬷嬷安排住在了后排屋里。 一豆油灯亮起。 慕蓝看着这简陋昏暗的房间,不由得想起宫内那整洁舒适的房间…… 转眼看到慕青还在啜泣,慕蓝只觉得心头一阵烦闷,没好气道,“哭哭哭,都是你犯蠢!陛下何等厉害的人物,你跑到他面前现眼?他一眼就能瞧出你是怎样的货色,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慕青呆住,等回过神来,忿忿的瞪着慕蓝,“你朝我发什么神经?” 慕蓝冷道,“若不是你碍了陛下的眼,我怎会跟你一起出来?我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慕青回嘴道,“你被赶出来管我什么事,没准陛下瞧你也不顺眼呢。” 慕蓝道,“我又没你那些花花心思,陛下何为看我不顺眼?我只想老老实实在小主边上伺候,等满了二十五岁,攒份丰厚的嫁妆出宫嫁人。现在被你连累的,什么都没有了!跟你做双生姐妹真是倒霉!” 若她们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没准陛下还能留自己在小主身边;可偏偏她们是姐妹,陛下是断然不会驱一个留一个的。 听着慕蓝的话,慕青咬牙,只觉得又难受又委屈。 慕青见她还委屈上了,恨恨讥讽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求一份体面?呵呵,你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身份,奴才生的小奴才,一辈子就是奴籍。人家清源伯是何等人物,是你能肖想的么?我看你入了一趟皇宫,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骤然被戳破心思,慕青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慕蓝冷冷一笑,“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反正据我所知,这荀伯爷上月就被陛下调去了西北当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或是一辈子都不回来也未可知……我劝你还是别再做梦了。” 说完,她拿了脸盆巾帕就出门洗漱了。 屋内,慕青靠在床榻一角,呜呜的低声哭了起来。 灯盏上的蜡烛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 深夜,锦绣轩。 白天又是请安又是宫宴的,阿措累了一整天,所以送走沈老太太后,她就早早上床歇息了。 她这边睡得正熟,某个身影却是轻车熟路的摸进了她温暖的被窝。 阿措原本睡得正香甜,忽的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到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那双手还有些冰冷,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贴着她,让她冷的打了个激灵,轻轻的睁开眼睛。 借着幔帐外隐隐约约照进来的灯光,她看见元珣那张俊美的脸庞。 她看向他,他那双宛若星辰的深眸也正看向她。 “陛下……”阿措懒洋洋唤了声,心里想着,他怎么又大半夜钻她的被窝啊,难道陛下看了什么采花贼的话本。 元珣见她有点意识,索性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是朕。” 阿措由着他抱着,迷迷糊糊的问,“陛下你不睡么?” “先让朕抱抱你。”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浓浓的疲倦。 阿措睡意朦胧的唔了一声,算作默认。 元珣将脑袋埋在她柔软的脖颈中,鼻间顿时充斥着她身上清甜的香味和暖暖的温度,他只觉得这一整天紧绷的精神都得到了松缓。 这一日,他从早忙到晚,到这会儿已然身心俱疲。 阿措感觉到男人与平日不同的情绪,伸手揉了揉眼睛,意识稍稍清醒了点。 她小声问道,“陛下,你是不是很累了?” 她早听安秀姑姑说过全胜节这日陛下会忙一整天,却没想到他这么晚还没睡,想来肯定是累极了。 元珣没有说话,他现在累的连话都不想说,只想抱着她。 见状,阿措也不多问,只是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依赖的往他怀中靠近了些。 轻轻的,她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安眠小调,“睡吧,睡吧,我的好陛下……” 她的嗓音本就软糯,唱起这温柔的小调,有一种令人心静的神奇力量。 元珣愣怔片刻,渐渐地,他浑身也放松下来,带着些许红血丝的双眸轻轻闭上。 沉沉睡过去的前一刻,他心想—— 原来男女之间睡在一起,不是非得做那件事情才会愉悦。就像现在,他就这样抱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47】 【47】 慕青慕蓝走后的第二天,常喜公公就送来了两个新宫女。 这两人模样端正清秀,身材中等,年龄皆是二十左右,穿着一等宫女的蓝色宫服,规规矩矩的站着。如果说慕蓝算是沉稳,那眼前这两位宫女简直比慕蓝沉稳百倍。 阿措觉得她们俩瞧着不够鲜活,就跟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似的,但她也只放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很和善的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异口同声道,“奴婢们被派来伺候小主,以后便是小主的人,还请小主赐名。” 阿措愣了下,还要自己取名?唔…… 她沉吟片刻,视线落在桌上那碟子没吃完的全胜糕上,摆在上头的是桃花样式的和荷花样式的。 阿措看向两宫女,伸手指了指,迟疑道,“那你叫小桃,你叫小荷?呃,如果你们觉得不好,我再想想?” 两宫女哪里敢说不好,当即跪下来叩谢,“奴婢多谢小主赐名。” 阿措让她们起身,简单聊了两句,便让安秀姑姑领着两人先去住处安顿下。 她自己则是老老实实的走到书桌旁,认认真真准备起今日的课业来。 紫宸宫。 因着全胜节的缘故,朝堂上下皆有五日休沐时间。 元珣虽不用上早朝,但多年养成的勤勉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所以用过早膳后,他便坐到了勤政殿看书。 常喜那头刚送了俩宫女去锦绣轩,正回来复命,却不想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楚纤纤。 “奴才拜见楚容华,容华金安万福。” 常喜恭敬的行着礼,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位楚容华一眼,心中也有了思量:这副精心的打扮,还有这去往的方向,看来这楚容华是要去找陛下? 果不其然,他这念头刚冒出,下一刻就听到楚纤纤温声问道,“常喜公公,你这是从哪儿来呢?不知此时陛下可在勤政殿?” 前一句问是客套,后一句问才是目的。 常喜公公巧妙的避开前一个问题,只答道,“陛下这会儿应当是在勤政殿的。” 楚纤纤面上染上几分欣喜,笑道,“那便好。”顿了顿,她瞥向常喜公公,“我也是打算往勤政殿去的,正好与你一道走。” 常喜自然答应下来。 一路上楚纤纤旁敲侧击的问了不少皇帝的事,常喜没有全答,也没有不答,只挑着些无关紧要的应付着。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便到了勤政殿。 看着那巍峨气派的殿门,楚纤纤眼底浮现些许紧张,但在常喜面前还是没露怯,只温温柔柔笑道,“还烦请公公替我向陛下通传一声,就说嫔妾容华楚氏求见。” “是。”常喜公公应着,“楚容华你稍等片刻。” 说罢,他转身就进去了。 楚纤纤稍稍抬起下巴,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的云燕,低声问道,“我这发鬓还齐整吧?妆容如何?” 云燕自然夸道,“主子你放心,你这样美着呢。” 楚纤纤唇角微微扬起,娇美的面容也多了几分自信。 很快,常喜公公就从殿内走了出来,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楚纤纤唇边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道,“陛下说了,他正忙着,没空见楚容华。” 楚纤纤晃了晃神,宽大的衣袖下狠狠地捏了捏手心,掌心传来的些许疼痛让她勉力压制住了心底的情绪,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失态。 她并未立刻告退,而是笑容僵硬的盯着常喜公公,“可否烦请公公再通传一声,就说家父前两日寻到了崔柳先生亲制的名砚,墨紫云砚。我此次前来,便是想将此砚台献给陛下……” 说起砚台,这还是楚丞相在宫外打听到的消息。陛下这段日子一直派人在民间寻找天下名砚。但凡有点见识通文墨的人都知道,这天底下最好的砚台便是出自制砚大师崔柳之手。 只是这崔柳是前朝的人物,如今流传于世的砚台,不过寥寥几方,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这墨紫云砚。 为了助女儿讨得皇帝欢心,楚丞相可是花费了不少精力与金钱才寻到这方砚台,一拿到手便让人送去了宫里,半点不敢耽搁。 常喜听到楚纤纤的再次请求,有几分迟疑,但想到面前这位是个背景强大的,也不好得罪,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行,奴才就再去替容华您问一问。” 楚纤纤略一颔首,“有劳了。” 不多时,常喜公公表情复杂的出来了。 楚纤纤一见到他便连忙问道,“怎么样,陛下肯见我了?” 常喜公公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讪讪道,“陛下说楚容华的心意他领了,砚台交给奴才便可。” 楚纤纤,“……” 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苍白脸色,常喜公公连忙补充道,“楚容华莫急,陛下虽没召见你,却说了晚些会让人送一样赏赐到你宫中,以嘉奖你献宝之功。” 闻言,楚纤纤脸色却并没多少喜色。 她眸光幽幽的盯着那庄严的殿门看了许久,才侧身朝云燕颔首。 云燕将手中的雕花檀木盒子递给常喜,常喜客气的接过,带着盒子就进去了。 “主子,那咱们现在是……”云燕小心翼翼的问,她能感觉到此刻自己主子极其不悦。 “回去。”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她倏然转身,脚步走的飞快,仿佛再在这多呆一下,她受到的鄙夷与讽刺就更甚。 闭门羹,又是闭门羹! 他就那么不乐意见到她么? 她一次两次的费尽心神来讨好他,他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楚纤纤压了一路的委屈愤懑,一回到明月宫就爆发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杯碟古玩宝瓶摔了一地,她却还不解气般,趴在案几上忿忿的抠着桌子,含泪的眸中满是怨毒。 德容姑姑和云燕在一旁望着,又怕又担心又不敢上前劝。 没过多久,紫宸宫的常保带着皇帝的赏赐来了—— 看着那一盆秀丽夺目的翡翠兰,楚纤纤的脸色变得更加吓人了。 德容姑姑瞧出不对,赶紧将她扶到榻上坐下,担忧道,“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楚纤纤死死地抿着嘴唇,胸腔里的心脏却是咚咚咚的狂跳。 她强忍住内心的风起云涌,挤出一抹笑道,“我没事。” 也不等德容姑姑多问,她便将德容姑姑屏退了,又将云燕唤到身边,神色紧张道,“云燕,你说陛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他送这样一盆兰花是什么意思?” 德容姑姑没跟去行宫,自然不知道这翡翠兰是怎么回事,云燕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陛下送来的这种兰花,正是当初在行宫之时,主子送给昭妃的品种。 在收了那些兰花没几日,昭妃就骤然薨逝了,而她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说是并未在昭妃的宫殿里看到那六盆兰花。 云燕赶忙端了杯茶水给楚纤纤,安抚道,“主子你莫要自己吓自己,没准陛下送这兰花来只是巧合……” 楚纤纤惊惧的摇着头,接过杯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怎么会是巧合呢?这未免太巧了点……不对,陛下他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难道他怀疑是我害了昭妃?所以才来敲打我?不,不对,我就送了个花,哪里害昭妃了……还是陛下知道了我与昭妃密谋的事?” 她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害怕。 坐立不安了一整个上午,最后楚纤纤还是没忍住,执笔写了封家书送出宫去。 与此同时,勤政殿内。 当听到陛下说要将这方墨紫云砚放入库中,常喜有些疑惑的问了句,“陛下,恕老奴多嘴,你不是一直想寻一方好砚送给沈嫔主子么?为何不将这方墨紫云砚送去?” 元珣的视线还落在书卷上,并未抬头,只淡淡道,“楚家送来的东西,不干净。” 他要送她,便要送最好的。 这种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东西,送过去,反倒污了她的眼。 常喜看了眼手中价值连城的名砚,“……” 好吧,你是皇帝你高兴就好。 —— 且说翌日傍晚,楚纤纤便收到了家中的回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单单写了“莫要轻举妄动”六个字。 楚纤纤本就被那盆兰花困扰的一个夜里没睡好,如今看到这封信,更加惶惶不安了。 父亲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看来陛下那边的确怀疑她了? 刹那间,有关于皇帝的种种残暴事迹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他要是狠起来,会怎样对自己呢? 楚纤纤脸色苍白的靠在软榻之上,越想越觉得前路黑暗,毫无光亮可言。 当日夜里,明月宫就派了云燕去长乐宫蒋妃那里报病,说是自家小主风邪入体需得卧床静养。 蒋妃听后,当即嘘寒问暖的体贴了一番。第二日还派贴身大宫女送了些补品药材之类的,做足了关爱后妃的姿态。 楚容华这一病,就病了足足一个多月。 眨眼间,秋日过去,伴随着一场凄冷绵长的秋雨结束,人间迎来了立冬。 【48】 【48】 立冬,在人间是个较为隆重的好日子。 宫中虽不比民间习俗多,却也有些与平日不同的规矩,比如喝黄酒,比如吃饺子。 看着桌上那一大份热气腾腾的饺子,阿措简直新鲜的不得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食物。 安秀姑姑见她一脸稀奇的样子,同情之余,耐心解释道,“小主,这是饺子,按照立冬日的规矩,都是要吃饺子的。老话说了,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她边说,边拿筷子夹了个送到阿措碗中,“尚食局做的饺子有三种馅料的,你先尝尝这芹菜羊肉馅的。这天气冷了,吃些羊肉最是滋补养气了。” “好。”阿措夹起一个就往嘴里送。 那白白胖胖耳朵似的大饺子,一口咬下去香软顺滑,等咬到里头口感丰富的馅料,那弹牙多汁的羊肉在舌尖弥漫着无穷的鲜美,真是鲜得眉毛都要掉了。 “好吃!”阿措吃了一个,做出评价来。 接着,她又高高兴兴的尝了其他两种馅料的,一个接一个的吃,最后连吃了一十八个。 若不是安秀姑姑怕她吃太多积食拦住了她,她怕是还要吃下去。 “姑姑,这饺子这么好吃,可以让尚食局那边再送一盘过来么?”阿措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请求的看向安秀姑姑。 天爷呐,还要一盘? 安秀姑姑愣了愣,柔声劝道,“小主,这饺子好吃不假,但你真不能多吃了,要撑坏了那可不得了。” 阿措摇头,“不是,我不是自己想吃了,我是想给陛下送过去。” 这饺子这么好吃,她也想让陛下尝一尝。 他有好东西都送给她,她有好东西也想跟他一起分享。 安秀姑姑意识到自己想岔了,拍了下额头,转脸笑道,“小主是惦记着陛下呢。那小主你稍等,老奴这就派人去尚食局,让他们再送一盘饺子来,再添一道羊肉汤。” 说着,她便点了小太监顺裕去办,又示意小桃小荷给阿措梳妆。 小桃擅长发髻妆容,小荷则擅长衣裙色彩搭配,在她们一番巧手之下,扬长避短,将阿措打扮的愈发娇媚明艳。 自打阿措来葵水后,她的身体就跟树木抽条般成长着,再加上安秀姑姑一直在替她调养着,她的身姿也越发婀娜有致。 此时正是午后,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衬的庭前半青半黄的草木越发的萧瑟。 可阿措一身湖色镶草绿色宽边的小袄配上一条大红刺绣折技小葵花金带红裙,宛若冬日里绽放的一朵俏丽花朵,将整个庭院都点亮了一般。 等她梳妆好,尚食局的食盒也送了过来。 小荷给阿措添了件金红羽缎斗篷,一边仔细系着,一边叮嘱道,“外面风大,小主小心着凉。” 阿措微笑的应了声,又道,“你去书房将我昨日画的那副画拿来,我正好一道带去给陛下看看。” 她读书之余,还请女先生教她画画。 相比于面对那些的四四方方的字,她更喜欢彩色颜料在纸上涂涂抹抹的感觉。 不过学画这件事她没跟元珣说,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让他知道她也是很有才华的。 小荷听着吩咐,很快便将那画卷取来。 小桃本想接过,阿措却很是宝贝的要自己拿着。 于是,主仆俩一人拿着一卷画,一人提着个食盒便出了门。 途径一片梅花林,一些品类的梅花开花较早,阵阵清幽沁脾的香味飘满整个宫道。 若不是怕饺子凉了不好吃,阿措还挺想到梅花林里转一转的。 小桃看出她的心思,轻声道,“小主,等咱们回来,奴婢再陪您逛逛。” 阿措一口答应道,“好呀。”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也习惯了小桃和小荷两人的伺候。 说实话,相比于慕青慕蓝,小桃小荷的确更加能干聪慧。有的时候都不用她说话,只一个眼神,她们俩就能猜中她想吩咐什么,且很快就给她办妥。 除了善解人意以外,她们俩还懂得很多,除了梳妆、刺绣、宫规礼仪,还会讲话本、擅厨艺、懂调香,就连琴棋书画都通晓一些。 有的时候女先生讲的课,阿措有不懂的地方,小桃小荷私下里还可以给她答疑解惑。 有这样两个宫女在身旁陪伴着,阿措的日子过的比之前还要丰富滋润。 约莫一炷香后,主仆俩到了紫宸宫。 冬日午后本就令人困倦,那守门的小太监正神思恍惚的打哈欠,冷不丁看到一道亮红色身影出现,还以为是梅花林的梅花仙子下凡来了。 等他眨了眨眼睛瞧得清楚了,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什么仙女下凡,原来是锦绣轩的沈嫔主子到了! 宫里谁不知道沈嫔主子圣恩正隆,还不等阿措开口,小太监便机灵的往里头给常喜公公传信去了。 等阿措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常喜公公刚好顶着张笑脸出来迎接,“奴才拜见沈嫔主子。” 阿措对这个总是笑脸待人的常喜公公还是蛮有好感的,她微微点头,轻声道,“公公不必多礼。” “这大冷天的,沈嫔主子怎么来了?” “我是来给陛下送饺子的……”阿措轻声道。 常喜公公一眼便瞥见了小桃手中的食盒,他缓了缓,笑容透着几分歉意,“沈嫔主子你这会儿来的真是不巧,陛下正在里头跟司空大人商量国事呢。” 啊?又不巧了。阿措一怔,眉眼间浮现些许失望。 想了想,她道,“那要不你帮我将这饺子给他送进去吧?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常喜公公“诶”了一声,又瞧见阿措手中抱着的画卷,“小主手上拿着的,要不要让奴才一起送进去?” 阿措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画,犹豫片刻还是摇了下头,“不了,这个我想亲自送给他的。” 常喜公公道,“那好,那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正要转身,他似是想起上回这位主儿苦等了一个下午给陛下送汤的事,迟疑的问了句,“小主你回去吧?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你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阿措点头,“嗯,我这就走。” 顿了下,她补充道,“你跟陛下说,这饺子蘸醋吃会更好吃的,但是别吃太多,吃太多会撑坏肚子的。” 常喜公公心道陛下又不是孩童,面上却是恭敬应下,“是,老奴一定将话带到。” 说罢,他拿着食盒就进了殿。 元珣正与司空曙说着年关各州府官员进京述职之事,两人说的也差不多了,就见常喜提着个食盒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元珣深眸一眯,冷冷的瞥了常喜一眼,老东西越来越不知道规矩。 常喜脖子一缩,连忙道,“陛下,这是沈嫔小主刚送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那道扫向自己的冰冷目光缓和了许多。 “她送的?”元珣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食盒,心里却在想那小东西会送什么来。 “是,是沈嫔小主亲自送来的饺子。这么冷的天气,沈嫔还特地跑这一遭,可真是有心了。”常喜一边感叹一边小心打量陛下的神色,嗯,果然又温和不少啊。 “她人呢?”元珣道。 “听闻陛下与司空大人商议政务,沈嫔小主就先告辞了。不过……”常喜刻意停顿住。 “嗯?” “不过奴才看沈嫔小主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听她意思是想亲自献给陛下的。”常喜垂头道。 一阵沉默后,元珣淡淡道,“将她带到后殿来。” 常喜愣怔片刻,忙应声出门找人。 在常喜退出后,安静目睹全程的司空曙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珣抬眼看他,“你笑什么?” 司空曙带着笑,朝他拱了拱手,“还请陛下恕罪,臣真不是故意失态的。只是臣第一次见陛下这样在意一个女人,心底实在替陛下高兴。” 元珣怎听不出他话中的调侃,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朕不过是看外面天冷,她一来一回的,万一冻病了怎么办……嗯,立冬日生病不是什么好事,不吉利。” 司空曙勾唇,心道:编,你就继续编。 大概也意识到这样解释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元珣也不再多说,只道,“各州府入京述职的安排就按照刚才说的那样办,这两天抓紧拟个文书出来。” 司空曙朗声应道,“臣遵命。” 按理说他现在本该告退,可他瞧着元珣这样子觉得有趣,故意装作眼馋的看了眼那个食盒,“立冬是该吃饺子的,要不是在陛下这看到了,臣差点都忘了这么回事。唉,臣真是羡慕陛下,身边有个贴心人挂念着。” 元珣唇角稍稍翘起。 司空曙继续道,“不知陛下能否可怜一下臣,分臣两个尝尝?” 元珣唇角一下子沉了下来,瞪了他一眼,“想得美。” 看着他这护食的样子,司空曙摸了摸鼻子,叹了一声,“陛下这般重色轻友,臣实在心碎啊。” “滚蛋。”元珣笑骂了一句,又对太监道,“去,送司空大人出去,顺道让尚食局装一百个饺子给他带回去。” 司空曙也听到殿外传来的动静,便也不再耽搁,笑吟吟的拱手道,“臣多谢陛下的关爱,那臣就先告退,不打扰陛下……吃饺子。” 他这边出殿,阿措那边正进殿。 司空曙也有些好奇这沈嫔到底是何模样,竟能把陛下迷得跟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小子似的。 他没有刻意避开视线,而是跟阿措打了个照面。 当看到那水灵灵粉嫩嫩的红衣小美人,司空曙眸中也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一袭红色斗篷下,那张娇美容颜美的像一笔一笔画出来似的,尤其是那双眉眼,像是山间清泉洗过一般,灵动澄澈,见之难忘。 的确是人间绝色。 司空曙这样评价着,客气的跟她打了个招呼,“臣司空曙见过沈嫔。” 阿措偶然也听元珣提起过这位司空大人,知道他与陛下的关系不错。如今见了他,也客气的朝他微微一笑,“司空大人好。” 声音也好听。 司空曙这般想了下,温声道,“陛下在里头等着沈嫔,沈嫔快进去吧,臣先告退。” 说罢,他便快步离开了。 走到殿门口,外头那无孔不入的冷意当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司空曙抬头,望着那晚来欲雪的灰蒙蒙天色,唇角扯出一个稍显苦涩的弧度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人能这般知冷知热的惦记他。 今天是立冬日啊,那她……有没有吃饺子呢? 【49】 【49】 阿措随着常喜一起到了后殿,元珣正盘腿坐在后殿的长榻之上,手边的案几上正放着那食盒。 见她来了,元珣面无表情的给了常喜一个眼神,常喜立即会意,麻溜的带着其余宫人一起退下了。 “过来。”元珣朝阿措招了下手。 “……我还没行礼呢。”阿措小小声道。 “没外人在,就不用弄那些麻烦的。”元珣道。 “好吧。”阿措抿了抿唇,她本来也不爱行礼,但是看宫里人人都得行礼,她潜移默化的也觉得行礼是必须的。 她缓缓走到元珣面前。 刚一站定脚步,就见他伸出手来,温热的手掌一把拉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一下子将她的小手裹的严严实实。 元珣好看的眉头微蹙着,沉声道,“手这么冷,那些狗奴才都不知道给你个手炉?” 阿措垂眸看着他给自己捂手的动作,只抿唇笑了下,没说话。 元珣见她还笑,面色不由得黑了几分,“手要是生冻疮了,看你还笑的出来。” 真是个糊里糊涂的小傻子。 阿措笑盈盈看向他,轻轻软软道,“陛下给我捂暖和了,就不会冻了。” 元珣,“……” 勤政殿内烧着地龙,这殿内又有两个暖炉,所以元珣给她捂了没一会儿,阿措就喊暖和了,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她一边将自己身上的红斗篷脱下来,一边对元珣道,“陛下你别看我了,快点吃饺子喝羊肉汤吧,这些冷了就不好吃了。” 元珣蓦得觉得屋子里有点热,偏过头,语气生硬道,“朕没看你。” 他将那食盒打开,尚食局的人在食盒里放了不少热水包,所以这会儿饺子和羊肉汤拿出来还是温热的。 案几上,一盘饺子,一碗撒着葱花的羊肉汤,还有一碟醋和一碟干蘸料。 阿措坐在元珣的对面,一脸期待的盯着他,“陛下,这个饺子真的好好吃,你快吃。”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吃到饺子的那种幸福与满足感。 元珣瞥了眼那一排皮薄肉厚的大白饺子,神色寡淡。 不就是饺子么,她倒稀罕的像是吃什么龙肝凤髓似的。 他拿起筷子,在阿措热切注视的目光下夹起一个。 味道是不错……嗯,正宗的饺子味。 阿措见他吃了,睁大眼睛激动道,“是不是很好吃!” 元珣本想说还行吧,但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打击她的心情,颔首道,“嗯,不错。” “那陛下你多吃点,我最喜欢的是这个芹菜羊肉馅的,然后便是豚肉菘菜馅的,鲜虾鸡蛋馅的也是好吃的!” “你很喜欢吃饺子?” “嗯,喜欢呀。” “那朕让人再添一副碗筷。”元珣见她提起饺子就眼睛发亮,只当她也馋了。 哪知道阿措这次却拒绝了,“不不不,我不吃了。” 元珣眸中划过一抹讶异。 第一次见她拒绝吃的,真是稀奇了。 阿措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下小脑袋,低声道,“安秀姑姑说吃太多饺子会积食,到时候肚子疼。” 元珣顿时明白了,淡淡道,“你今天吃了多少个?” 阿措有点心虚了,支支吾吾道,“唔……也不是很多……也就十八个。” 元珣,“……” 他默默扫了遍眼前这盘饺子,二十四个,足够他个大男人吃饱了。 她吃了十八个?也就是吃了四分之三。 往年他也曾与阿姐一起吃过饺子,但阿姐每次吃到八个就会放下筷子,吃到十个就直喊吃撑到了。 思及此处,元珣看了眼身量娇小的阿措—— 瞧着这么娇小的身板,怎么吃下这么多的? 阿措自然也感受到他的打量,脸颊不自觉发烫,抬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闷闷道,“陛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能吃了?” 元珣没出声。 果然是嫌她能吃么。阿措抿了抿唇,可怜巴巴的看向他,“其实我平时不是很能吃的,一顿也只吃两碗米……但安秀姑姑说我正在长身体,所以才吃的比较多……等我不长身体了,或许我能吃的少点……今天是因为饺子太好吃了,所以我一下没控制住多吃了些。唔,那我以后少吃点,可以么?” 她碎碎念了这么一大堆,元珣听得好笑。 见她还要念叨,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戳在了她娇嫩的脸颊上,指尖一片温润。 阿措,“?” 元珣一双深眸定定的盯着她,“你想吃就吃,朕虽算不上特别富裕,但养你还是没问题的。” 阿措,“!” 突然觉得陛下的形象变得好高大。 她星星眼的看向元珣,“陛下你真好。” 元珣最受不了她这眼神,简直撩人的要命。 他垂下头继续吃饺子。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阿措献宝似的将她画的画卷递了过去,“陛下,送给你。” “这是?” “我画的画!”阿措有点小骄傲的抬起下巴。 “嗯?”元珣挑眉,她倒是长进了不少,现在还会画画了? 瞧她脸上的得色,想来应该画的不错。 这般想着,元珣将那画卷缓缓展开…… 他微微一怔,“……” 他皱起眉,“?” 他看向一脸忐忑等待评价的阿措,沉吟片刻,低低道,“这画的是什么?” 阿措道,“陛下看不出么?这画的是我们呀。” 元珣的表情顿时有点一言难尽。 这画卷上,绿色的那一团姑且称作是树吧,那黄褐色抹开的方块姑且算作屋子吧,那些红红黄黄的是花,白白蓝蓝的底色算作天空,那另一边黑色为底还挂着点点白色的……是黑夜? 他也不去计较夜晚和白日是如何并存的,只说画面中间那两个柴火棍似的东西……这个,难道是她和他? 嗯,他拒绝,并不想承认。 阿措见元珣不说话,只觉得陛下的想象力实在太差。 她凑到他的身旁,伸出小手指着,解释道,“这是我画的锦绣轩,这个穿黑色长袍的是陛下,另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就是我,我画的是我们俩个一起坐在后院,看白天的云,看夜晚的星。” 她解释的一本正经,软糯的声音透着认真。 闻言,元珣眸中的笑渐渐被另一种情绪的笑给取代,一颗冰冷的心也因着她的话渐渐滚烫起来。 一屋两人,一日三餐,赏花赏云赏日月星辰。 少年时,他也曾畅想过这样简单而平淡的生活,只是后来的事谁也没料到——他从未想过会被牵扯进黑暗残酷的血腥斗争中,从未想过未来有一天会当上江山之主。 那一颗曾经也渴望平凡幸福的心,逐渐变得封闭冷酷,再不复从前。 刚看到这画时,他只觉得幼稚可笑,画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如今见她一点一点的给他解释,解释着那个她心目中所构想的美好画面,一种久违的单纯情感涌上心头。 忽的,元珣弯下腰,伸手抱住了小小的她。 被温暖笼住的阿措怔了怔,这是怎么了? 可她是背对着他的,所以此刻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静默了半晌,她试探的问了声,“陛下,你睡着了么?” 是不是她的解释太无聊了,把他都听困了? 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随后她的脑袋就被某只大爪子胡乱的撸了两把。 “啊呀,我的头发……” 元珣心情愉悦的弯了下唇,又接过她手中的画,声音淡淡的,“虽然画的丑了点,但看在是你第一次画的份上,朕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阿措一听这话,不高兴了。 她转过身,小手叉着细腰,“哪里丑了,上次我刺绣,你也说我绣的丑。你要不喜欢,那就还给我好了。” 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元珣见她这副奶凶奶凶的样子,笑的胸腔都震动。 “你还笑我……”阿措柳眉拧着,伸手就要去抢。 元珣轻轻松松一举手,就将那画卷放到了高处的柜子上。 阿措见状,伸直了手,还用力蹦了蹦,但压根够不着! 元珣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 阿措气呼呼的哼了一声,个子高有什么了不起,她以后也会长高的! 元珣见她还不高兴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转移话题道,“许久没考你功课了,今儿个正好考考你。” 阿措一听,立刻就怂了。 她虽然有认真学习,但是特别害怕考试,尤其害怕被陛下考!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答不出问题,在陛下面前答不出和在女先生面前答不出,丢人程度是不同的。 她不想在陛下面前丢人,不想让他觉得她很差。 唔,妖精也是要脸面的。 “陛下,今天是立冬,也算个节日,节日就不要考试了,好不好?”阿措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一双黑眸莹润又可怜。 元珣捏了捏她柔柔的小手,又恢复平日那副清冷严肃的模样,“不行。”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将阿措牵到了前殿,随机考问了一番。 好在这次问的都不算难,阿措大多都答对了,剩余错的一些,元珣也没凶她,而是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番。 阿措开始还认真在听,但听着听着,注意力就不禁被他周身的龙气所吸引,视线也落在他那张唇形完美的薄唇上。 靠的好近呐。 她想,好久没有跟他亲亲了。 元珣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唇角微沉,“你在听朕说话么?” 阿措愣住,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狭长的深邃眼眸。 鬼使神差的,她呆呆蹦出一句,“陛下,我下个月就及笄了。” 元珣,“……?” 阿措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一颤,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傻话,白皙的小脸有点绯红。连忙站起身来,朝他福了福身子,“陛下,我想起锦绣轩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便提起裙摆慌慌张张往外跑了。 元珣依旧在原处坐着,再次回想起她含羞带怯说出“快要及笄”时的模样,又静坐了好半晌。 直到常喜快步走进来时,元珣才堪堪回过神,沉声道,“她走的急,斗篷落在内殿了,你赶紧给她送去。对了,再拿个手炉给她送去……” 常喜本来就准备提醒陛下这事的,没想到陛下倒比他先开口。他愣了一愣,忙跑去内殿拿了。 等再次回来的时候,他还有点喘,弯腰道,“斗篷已经给沈嫔主子送去了,陛下不必担心。” 元珣沉沉的“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他伸手按了按眉心,淡淡吩咐道,“内殿的八宝柜上放着一副画卷,你拿去如意馆叫人好好装裱下。” “是。”常喜应道,心中却是奇怪,好好的画怎么放到八宝柜上面去了? 待他取下那画后,倒也没打开看,便直接就送去如意馆了。 如意馆的裱画工匠打开画卷一看,顿时傻了眼,等回过神来,忙唤住了常喜,“常喜公公,你这画……没送错吧?” 常喜公公人都走到门口了,愣是倒转了回来。 他看了眼工匠手中的画,“……”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拿错时,脑中灵光一闪,忽的想起沈嫔怀中抱着的那副画卷,难道……就是这个? 那位主子是个书画不精的,想来应该是她的手笔了。 “没送错,就是这个。”常喜舒了眉头,拂尘一甩,“咱家可提醒你,这幅画你可得拿出十足的功夫好好裱,没准陛下要将这画挂在寝殿里呢。” 裱画工匠懵了—— 就这鬼画符的玩意儿,还挂寝殿? 呃,难道这是什么新的辟邪方法? 【50】 【50】 年关将至,尚服局格外的忙碌,除了宫人们要发新的衣服,宫中各位妃嫔制作衣服的数量也多了起来,毕竟要过新年了,总是要穿的漂亮喜庆一些。 这日,尚服局的司制姑姑给阿措量尺寸,一边量着,一边笑道,“小主这大半年身量见长,这回冬衣要做长一些了。” 安秀姑姑闻言,凑上去看了眼数据,尤其是胸腰臀的,眼角都笑起了皱纹,看来尚药局的那些药膏还是很管用的。 待司制姑姑离开,安秀姑姑帮阿措穿着衣服,顺便提醒道,“再过不久便是小主十五的生辰了,到时候咱们可得好好庆贺一番。” “嗯嗯,到时候我们摆一桌席面,大家一起热闹下,好不好?”阿措兴奋道。 “小主高兴就好。”安秀姑姑应道,又唏嘘一声,“女子及笄与男子加冠,皆是人生大事。可惜在宫里有诸多限制,若是在宫外,还能给小主好好办一场及笄礼。” 阿措不懂那么多礼不礼的,只问道,“那一日陛下会来么?” 安秀姑姑顿了下,轻声答道,“小主的生辰,陛下应该是会来的。” 阿措笑了,点点头,“嗯,那就好。” 只要他来,就足够了。 待她穿好那件石榴红的素面杭绸小袄,小桃掀帘走了进来,语气带着几分小欢喜,“小主,外面下雪了。” 阿措眼睛亮晶晶的,“哇,下雪了!”说着就要往外跑。 安秀姑姑连忙拿了个葵花纹铜沉手塞到她怀中,温和笑道,“小主在院子里看看就成,可别跑去外面,下雪了地滑你仔细别摔着。” “姑姑,我知道啦。”阿措笑着应下,带着小桃就往门口去。 只见那洁白的雪如同片片羽毛般,轻缓温柔的落下,又美又梦幻。 这是今年的初雪。 …… 阿措及笄的那日,也是个下雪天。 外面寒风瑟瑟,白雪皑皑,锦绣轩里却格外的热闹。 屋内一片洁净,摆设装饰都换了新的,门窗上还贴着宫人们自己剪的窗花,瞧着红艳艳的,格外喜庆。 暖炉烧的旺旺的,沈老太太、长公主、蒋妃,还有另两位高位份妃嫔,都齐聚一堂,专为阿措办一场及笄礼。 最开始是安秀姑姑随口提了一句沈嫔小主及笄的事,长公主就记在心里了,决定来给阿措当正宾。还特地请了沈老太太一起入宫,作为及笄礼的长者。 至于蒋妃,各宫妃嫔的生辰她那里都是有记档的,本来见沈嫔做生辰,是打算送些礼物赐一桌酒席的,后来听说长公主打算给沈嫔办及笄礼,她作为后宫目前的掌权人,自然也要拿出一份态度来,便主动提出当及笄礼的赞者。 另外两位高位妃嫔听闻这事,自然也乐意来长公主和沈嫔面前卖个好,所以也一并来了。 如此一来,阿措的及笄礼主宾赞齐全,倒办的有模有样的。 其余妃嫔听闻这事,皆是羡慕不已,能有长公主和那么些高位妃嫔一起办及笄礼,多面子啊。 且说这边厢,沈老太太拿着篦子,有条不紊的梳理着阿措乌黑油亮的长发,梳着梳着,她的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 还记得她第一回抱着小孙女的时候,阿措尚在襁褓之中,玉雪一团,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瞧,瞧得她的心都要化了。 春去秋来,当年那个小小的婴孩,眨眼就成了束起发髻的大姑娘了。 沈老太太将阿措头发梳顺后,长公主缓步走到阿措面前,扬声吟颂着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待她颂完,小桃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罗巾与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发簪,她恭敬道,“请老太君替主子加笄。” 沈老太太替阿措梳起一简单的圆髻,拿那白玉发簪将发髻簪住。 阿措缓缓抬头,她平日里也梳过发髻,但今日或许是经过仪式的洗礼,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稳了一些。 待发髻梳好,及笄礼还未结束。 又经过二次加服、三次礼拜后,这及笄礼才算完成。 而阿措此时也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华服,发髻高盘,眉目温柔,像是个被精心打扮的瓷娃娃。 她一向觉得人间的礼仪繁琐,可今天这一场及笄礼下来,阿措好像有点明白礼仪存在的意义了—— 这种强烈的仪式感,让她对自己成年的认知也更加深刻了。 按照沈老太太的话来说,“阿措,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姑娘了。” 是,她是个大姑娘了。 阿措再一次往门外张望了一眼,除了干枯的树枝,便是簌簌落下的白雪,并没有那人的身影。 他……不来了么? 今天可是她及笄的日子,是他们老早约定好的日子。 她眼底有淡淡的失落,心里试图替他解释—— 或许是雪下的太大了,外面的天气太冷了。 又或许是他政务太忙了,晚些就会过来了。 就这样等啊等,等到蒋妃她们吃完酒席离开了,等到外面天色暗了,长公主也要离开了…… 阿措和沈老太太一起起身,亲自将长公主送到门口。 三人正说着送别的话,门外突然响起一声通禀,“陛下驾到。” 阿措几人都愣了愣。 齐齐朝着院门看去,就见元珣披着一件玄色大氅,从风雪中大步走来。 白色的雪,黑色的衣袍,与他那深邃锐利的眉眼一起,构成一幅黑白泼墨的画卷。 周遭一下子都静了,只听得簌簌落雪声。 直到他走近了,众人才回过神来行礼。 元珣抬了抬手,沉声道,“都免礼。” 他说这话时,视线始终落在阿措身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这样庄重繁复的礼服,一层又一层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虽有些古板,但衬的她那张小脸越发的素净小巧。 就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长公主弯着眼眸看向元珣,“你怎来的这么迟,及笄礼都结束了,酒席也都吃完了。” 元珣道,“有些公务耽搁了。” 长公主笑了笑,或许是看到元珣来了,她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便留着再坐坐。 几人一起往正厅走去。 常喜替元珣将大氅取下,他内里是一袭暗红色花罗长袍,腰间系着玉带,整个人显得格外挺拔俊逸。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阿措的及笄礼服也是暗红色,花纹算不得华丽精巧,主要是胜在庄重。 在场的人几乎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来:陛下和小主今日的穿着,真是格外般配呐! 常喜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为何陛下出门前特地换了一身暗红色的袍子,敢情是为了跟沈嫔凑一对? 啧啧,陛下这心思…… 阿措一见到元珣,眉眼间的失落顿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忐忑与欣喜。 她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笑眸弯弯,声音温温柔柔的,“陛下,我及笄了。嗯,你看我这样穿好不好看?” 沈老太太见状,有点不好意思的轻声提醒道,“阿措。” 怎么能这样跟陛下说话呢?实在太失礼,太不矜持了。 长公主却是喜闻乐见,朝着沈老太太摇了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元珣定定的盯着眼前的阿措,这样的她,看着是比之前稳重成熟些,但她眉眼间的澄澈灵动,依旧如往常一般。 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袖中拿出一枚发簪,轻轻的插到她的发髻上。 上下打量一番,颔首道,“好看。” 众人都朝着阿措头上看去,那是一支很简单的紫檀木发簪,除了簪尾做成凤尾的形状之外,便再无其他装饰。 但这凤尾…… 长公主的眸光微微闪了下,别有深意的看向元珣。 却见元珣突然起身,握住了阿措的手。 阿措,“?”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牵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沈老太太面前。 沈老太太也有些疑惑了,“陛下,你这是……” 元珣朝着沈老太太深深一拜。 阿措虽不知道这怎么回事,但看着他这样子,也有样学样的一齐拜了下。 沈老太太慌了,连忙就要起身,“陛下,使不得,使不得,臣妇哪里受得起你这一拜,你这不是折煞我这老婆子么。” 元珣却道,“老太君,多谢你多年对阿措的抚养照顾。如今她到了朕身边,朕会好好待她的。” 他的声线平稳从容,态度却是格外的郑重。 一时间,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长公主一脸复杂的看着元珣和阿措两人。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一袭红色衣衫,并肩朝长辈敬拜……宛若一对拜堂的新婚夫妻。 又是红袍,又是凤尾发簪,又是齐拜高堂…… 阿珣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这边千回百转的思忖着,沈老太太那边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不住地点头道,“好,好,阿措能得陛下这般郑重相待,臣妇也就放心了。” 虽不能亲眼见着孙女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人,但当今陛下能有这份态度与心思,已胜过千万。 阿措懵懵的,这是怎么了?不过拜一下,祖母怎么哭了。 她扭头看元珣,元珣深深地回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宛若星河璀璨,流光溢彩。 阿措的注意力一下子跑偏了,她想:陛下今天好像格外的俊美? 外面的天色也暗了,眼见晚间雪会下的更大,沈老太太和长公主也要出宫了。 只是临走之前,长公主将元珣单独叫到了偏殿,说是有要事相谈。 她屏退闲杂人等,殿内只有她与元珣两人。 长公主盯着一袭暗红长袍的弟弟,语气严肃,“阿珣,你跟我说,你现在对阿措的感情到了哪一步?” 【51】 【51】 到了哪一步? 面对长公主的询问,元珣沉吟片刻,道,“朕要娶她为妻。” 这下轮到长公主怔住了。 她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元珣的脸,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到一丝说笑的影子。 但没有。 他那冷硬的眉眼带着深深的坚定,这样的坚定,长公主从前也看到过,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在她面前发誓,一定会砍下废帝的脑袋。 后来他的确做到了。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紧紧地凝视着他,“你现在是皇帝,你娶妻意味着什么,你可清楚?” 元珣道,“嗯,朕要娶她为妻,让她当朕的皇后,活着与朕坐拥天下,死后与朕同葬皇陵。日后青史留名,朕和她的名字也永远连在一起。” 他说的无比清晰,眉眼间也是满满的憧憬。 长公主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道,“你可以宠爱她,可以封她当贵妃,给她无边宠爱,给她其他一切,这些阿姐绝不会多说你半句。但皇后是一国之母,须得是德行品格高尚,仪态端正,各方面条件都得优越出众的女子。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把持六宫,成为天下女子的楷模。阿措她……她虽然是个好姑娘,但她远不够坐上那个位置。” “那阿姐觉得她怎样才够资格?”元珣淡淡问。 长公主斟酌道,“如果她的出身再高些,再懂事知礼一些……” 元珣定定的盯着她,缓声道,“在朕的眼中,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宫里不乏出身豪贵的高门娘子,也不乏懂事之礼的女人,可朕偏偏觉得她最好。” 长公主一时噎住,心底想,你这是被感情冲昏了头。 顿了顿,她换了个角度道,“你觉得她好,那文武百官呢?后宫妃嫔呢?他们见你立了个这样无功无德的皇后,能服气么?大梁立国才五年,根基尚浅,立一位好皇后,才能助你稳定国朝。沈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一滩扶不起的烂泥,于你毫无作用!” 元珣知道长公主的担忧,他自也有他的思量,“这天下朕能打下来,也能把它守住,何须要靠皇后帮扶?朕娶妻,是出于对她的爱重,出于与她厮守终生的愿望,而不是为了她能给我提供利益。” 长公主,“……” “至于那些不服的人,杀了便是。”元珣灰青色的眸子变得深沉起来,唇角带着一抹冷戾的笑,“死人就不会闹了。” 长公主静默许久。 她知道阿珣的脾气,他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如今他对阿措一腔热忱爱意,她怕是说再多也没办法劝服他。 缓了缓,长公主稍稍松口道,“你若坚持立她为后,阿姐虽不赞同,但也不会反对。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声,立后是国之大事,不能操之过急……你若这样急哄哄的将她推到那个位置上,无疑将她暴露在众多危险之前。你虽有心护她,总不能时时刻刻将她带到身边吧?但凡有一丝松懈,她就有可能让人害了去。” 元珣深眸微微眯起,眼底泛起冷色。 长公主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吧,反正皇后的位置就在那里,跑不掉。” 说罢,她便推门走出了殿内。 外面的天已经很暗了,雪花簌簌,冷风萧萧。 长公主坐在出宫的马车上静默了许久,再回首看那惶惶夜色中的宫墙时,目光带着几分惆怅与感慨。 男人的情爱如流火,来时气势汹汹,真挚热烈,但大多都炙不过半日,便逐渐寡淡。 寻常男人尚且如此,遑论帝王之爱? 但愿他对那小姑娘的爱意能永永远远,也不至于让今日这番热忱,成为日后薄凉相对时的笑话。 车帘轻轻放下,遮住外面肆虐的风雪。 —— 雪一直落下。 阿措有些不高兴了,她都已经及笄两天了,陛下还没召她侍寝。 骗子,骗子! 她忿忿的想着,揪掉了一盆月季花的叶子。 眼见着天又变得灰蒙蒙的,阿措决定不再干等下去—— 她要自个儿去找他,讨个说法。 于是乎,一炷香后,她带着小桃站到了紫宸宫门口。 常喜一开始传话,说是皇帝政务繁忙,让她先回去。 阿措却执拗,站在外头愣由着冷风把小脸蛋吹得红通通的,铁了心要等到元珣。 元珣到底没忍心让她在外面挨冻,只好让常喜将她带了进来。 看着阿措那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元珣皱着眉,板着脸呵斥道,“胡闹!” 下一秒,便将她拉到身旁,将她那双冰冰凉凉的小手塞进了自己暖和的袖子里。 阿措红着一张小脸,羽睫微颤,雾蒙蒙的眼眸带着绵绵委屈,小声道,“你骗我,说好了等我及笄的,你食言了。” 元珣表情微僵,他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只是这两天,他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回事,就有点紧张。 毕竟他之前从未碰过女人,骤然要对喜欢的女人这样那样,难免有点不知所措。 这两日,他私下里找了不少的避火图和相关的杂书来看。 他本想好好了解下这方面的事,做足功课,免得到时候愣头青似的伤到了她。 没想到这小东西却主动找上门,还可怜兮兮的指责他食言。 元珣微微蹙着眉,思索片刻,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 他凝视着她,轻声道,“你,很想朕宠幸你?” 阿措点点头,没有半点迟疑。 见她这一脸期待的小模样,元珣的眸色变得深暗起来,沉沉道,“那好。” 他正欲将她抱去寝殿,就见常喜公公猫着腰走进来,一脸恭敬道,“陛下,御膳房的晚膳送来了,可是现在用膳?” 元珣眯了眯眸,看向怀中的阿措,问道,“饿不饿?” 阿措犹豫的咬了咬唇,小声问,“那我要是吃了饭,你会不会就改变主意了?” 这话分明是想要用晚膳的。 “小馋猫。”元珣轻笑,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声音温柔又低醇,“吃吧,多吃点……” 那事废体力,她要是不吃饱,怕是没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摆膳吧。”元珣抬头瞥了台下一眼。 常喜连忙下去安排了。 很快,晚膳便摆好。 元珣吃了八分饱便放下筷子,阿措那边还在吃着,他站起身,将常喜唤到一旁,仔细交代了一番。 常喜听着这些吩咐,又惊又喜,满口答应道,“是,是,奴才这就去布置。” 天爷呐,陛下今夜是要铁树开花啊。 元珣不急不缓的等着阿措吃完,末了,温声问,“吃饱了么?” 阿措点点头,“嗯嗯,很饱了。” 元珣“嗯”了一声。 她吃饱了,他待会儿才能吃饱。 很快就有两个宫女引着阿措去沐浴梳洗,阿措一开始还以为元珣又要支开她,后来听宫女说这是侍寝前的准备,这才乖乖的跟着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阿措穿着一袭束腰的红色长裙,长发简单盘起,缓缓步入紫宸宫寝殿内。 殿内红烛高照,四处都贴着红色的双喜剪纸,那张宽大的龙床之上,不再是暗黄色的枕被,而是变成了描龙绣凤的红色锦被。 一侧的案几上还放着一道果盘,上面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干果。 阿措提着裙摆走过去,心里奇道,这是怕陛下夜里饿肚子才准备的么? 她本想拿一个糖莲子尝尝,但想起自己刚才漱过口了,要是再吃甜的,怕是要坏牙齿,也就收回了手。 在屋子里左右晃了一圈,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那对燃烧的龙凤红烛上。 这蜡烛可真好看,上面雕的金龙和凤凰跟真的似的,她从前可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蜡烛。 陛下就是陛下,连用的蜡烛都这么讲究。 她看的认真,外面传来一声推门声,随后便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阿措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玄色长袍的元珣走了进来。 他大抵也是刚沐浴完,凑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水气和好闻的冷松香味。 “陛下。”阿措高高兴兴的迎上去,仰着小脑袋看着他。 暖黄烛光的照耀下,元珣那张俊美的脸庞似乎染上了一层绯红。 他轻咳一声,牵住了她的手,“先喝杯酒。” 阿措乖乖地跟着他走到案几旁,接过他递过来的精巧金杯,有点疑惑,“难道做那事之前,是要喝酒的么?” 元珣一噎,道,“第一次是要的,这是礼数。” 阿措,“好吧。” 她抬起酒杯就要喝,元珣拦住她,“不是这样的。” 阿措,“?” 元珣将她的手和他的交错,耐心道,“交杯酒,得交错手臂喝。” 阿措心里默默嘟囔了一句人类双修前的规矩真多,喝酒就喝酒嘛,还用这种古里古怪的姿势。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老老实实喝了。 这次的酒不似上次在宫宴上喝的柔和,又辣又冷冽。 阿措吸了口凉气,皱起眉头道,“唔,喝一杯够了么?”她不想再喝第二杯了。 元珣瞧她这样子,笑了,“嗯,喝一杯就够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弯腰将她轻柔的身子稳稳抱起。 阿措的小手下意识的捏住他的衣襟,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那线条完美的下颌。 也不知道是屋内地龙烧的太暖和,亦或是那杯烈酒起了作用,她只觉得身子热的厉害,像是有火在燎野。 元珣将她放在床榻之上,他弯着腰,伸手握住了她的纤细的脚踝。 阿措呆呆地看着他。 他轻巧的将她那绣鸳鸯的红绣鞋脱下,还有白色的里袜。 一双雪白小巧的玉足露在空气中,也落在他的眼中,他的眸色瞬间深了几分。 或许这氛围太过不同,阿措莫名也紧张起来,小身子绷着,颤着声音唤了句,“陛下?” 元珣在她身边坐下,大掌轻轻的抚上她乌鸦鸦的发鬓。 灼热的视线落在她头上那支凤尾木簪上,他伸手将簪子抽出,一头乌黑长发当即如瀑般散落在身后。 元珣低声道,“上次还没问你,喜欢朕送你的这个生辰礼物么?” 阿措点点头,“喜欢,陛下送的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元珣唇角一弯,手指摩挲着那木簪,也不枉他亲手制作。 将那木簪往枕下放去,他转过头,看着乌发红裙的阿措,烛光下她白皙娇嫩的脸庞上笼着一层朦胧的绯红,就像是微熟的蜜桃般。 甜美多汁,惹人垂涎。 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定了定心神,他一把揽住了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将她往后压去。 居高临下的,他深深凝视着她醉人的眉眼,嗓音喑哑,“怕不怕?” 阿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其实是有点的,但她又怕她说了他会反悔,轻轻摇了摇头。 元珣一眼便将她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 一颗心变得柔软又温暖,被从未有过的甜蜜涨得满满的。 其实就算她说怕,他这回也不一定能克制住。 思及此处,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上了那娇艳欲滴的唇瓣。 幔帐缓缓落下,帐内一阵悉悉率率声响起。 不多时,衣袍从帐内落到地上…… “唔……”一阵难耐的嘤咛。 “乖。”他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哄道,“忍一忍,过去就好了。” “嗯……” 过了片刻,帐内的动静变得有节奏起来。 殿内的地龙烧的暖烘烘,帐内更是暖意浓浓。 一开始元珣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般,格外的小心翼翼。但后来情到浓时,他眼角都泛着红。 【52】 【52】 被翻红浪,直至东方鱼肚泛白,才方消停。 殿外,太监常保在门口来回打着转转,一见到常喜来了,立马迎了上去,“干爹!” 常喜老远就瞧见他在这热锅蚂蚁似的,丢了个白眼过去,低声道,“怎么,鞋子烫脚?” 常保指了指紧闭的大殿,又指了指远处的天,双手摊开来,“这……这还要叫起么?” 往常这个时候,就该叫陛下起床的,可今天情况特殊,他就无措了。 常喜竖起耳朵听了听屋内,什么动静都没有,便压低声音问道,“折腾到了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才消停啊。”常保竖起大拇指,赞道,“咱们陛下那是真是厉害!” 常喜心想着,可不厉害么,血气方刚一大男人,素了这么多年,乍一开了荤,哪里收的住。 只是苦了那沈嫔,小小身板怕是折腾的够呛。 就在俩太监在门口商量时,屋内总算响起声音,“送水,再准备些吃食。” 俩太监一听到吩咐,立马应了一声,忙去准备了。 不多时,沐浴的香汤和清淡的汤羹便送进了寝殿。 殿内弥漫着一阵旖旎暧昧的味道,有胆大的宫女偷瞟了一眼,只见龙床被幔帐围的严严实实的,只能看到那散落一地的衣衫。 直到众人临出门时,才听到帐内响起一声软绵绵的“不要了”。 那声音,啧啧,娇媚入骨,听得他们这些奴才半边身子都酥软了,遑论陛下? 待殿门再次关上,幔帐才掀开一角。 元珣看着趴在怀中有气无力的雪白一团,轻声哄道,“不碰你了,朕抱你去沐浴,好不好?” 阿措困倦的半睁着眼睛,小声嘟囔着,“开始你也说不碰我了,还不是骗我……” 元珣视线扫过她那白皙的背上,红痕点点,有些惭愧的咳了一声,“是朕错了。” 从不朝人低头的君王,拿她却是半点办法没有。 阿措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才轻轻的“嗯”了一声,由他抱着下了床。 全身酸软的不像话,被他轻轻放入温水中后,那酸疼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眼见着他也要到浴桶里,阿措连忙抬起双手遮着身子,氤氲的烟气下她的小脸绯红一片,“你不能进来!” 她两条白白嫩嫩的手臂遮也遮不住什么,反倒是半遮半掩间露出的春光越发勾人。 元珣喉咙微动,只觉得身子又燥热起来。 思索片刻,他声音低哑的哄道,“你还记得你之前绣的那对水……鸳鸯么?” 阿措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把话题扯到这,只轻轻点了下头,“记得。” 元珣继续道,“鸳鸯戏水的意思是,夫妻之间一起沐浴。” 阿措,“?” 元珣将寝衣褪下,跨进桶中,“你当初送我那荷包时,朕就将那看做是你对我的暗示。” 阿措,“!” 她不是,她没有,别胡说! 但这个时候再解释也没用了,男人已经进入水中,大掌轻而易举的抓住她,仔仔细细给她清洗了一遍。 可洗着洗着,他的目光就有些不太对了…… 事实证明,男人在床上的话不可信,在浴桶里的话一样不可信。 半个时辰后,阿措才像根熟透了的白面条般被他从浴桶中捞出。 她软趴趴的缩在他的怀中,哑着声音,哭唧唧道,“骗子,我再也不理你了!” 元珣拿着寝衣帮她穿戴好,手指轻抚着她那精致的锁骨,眼中浮现宠溺的笑意,“真不理朕了?” 阿措,“……”哼! 元珣扫了眼桌上的食物,将她稳稳抱了过去,低声道,“饿不饿?” 阿措,“……” 咕噜咕噜。 昨天晚饭明明吃了那么多,可这会儿肚子却饿的要命。 元珣看她还故作倔强的小模样,眯起眼眸笑了。他舀了勺冰糖百合红枣羹,吹了吹热气,待温了后才送到她的嘴边。 诱人的甜香味直钻鼻子,阿措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真不吃?不吃的话,朕就吃了。”他说着就要将勺子挪开。 阿措一急,忙张开了嘴巴,“啊——” 元珣眸中笑意更深了,也不再继续逗她,喂了她一大勺。 阿措品尝着嘴里香甜的羹汤,心想着:不理他不代表要饿着自己呀,跟食物过不去,饿的是她自己,她才不要吃亏。 元珣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喂她吃了大半碗,阿措也稍微有了些气力。 只是她抬眼看向精神十足的元珣,心底不由得升起个大大的问号来:为什么双修之后,她累的半死,他的精神还这样好呢? 难道……人类的双修,采阴补阳?! 这这这……也太过分了吧,他狠起来,连妖精也不放过! 元珣喂饱了她之后,才端起碗吃起来。等他吃的差不多,一抬眼就见那小娇气包一脸哀怨的瞪着他。 他只当她还怪着她,将她带回了床上,温声哄道,“现在时辰尚早,你再好好睡一会儿。” 阿措扭头瞥见床单上斑驳的痕迹中的一抹红,更加觉得自己被他欺负了。 她咬唇看着他,眼圈红红的,“我流血了,身上还酸酸的,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都忍着没吸他的龙气,他倒好,把她吸干了。 元珣眼底泛着疼惜和自责,“朕下次……克制些。” 他弯着腰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将被子给她仔细盖好,柔声道,“乖乖地再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一些的。” 阿措狐疑的盯着他。 元珣摸了摸她的脸,“朕一下朝就来看你。” 看着他眉眼的神情,应当不是骗她的,阿措想了想,道,“好。” 她这会儿也没力气跟他计较什么,打又打不过,还又累又困的。 眼睛一闭上,她便沉沉睡去了。 元珣静静凝视了她许久,好半晌才起身,将幔帐重新放下,让她可以安稳的睡。 幔帐放下,他的温柔也渐渐从眉宇间敛起,又恢复平日那副矜贵冷清的帝王模样。 但常喜细细瞧着,还是能看出皇帝面上透着的那股神清气爽的劲儿。 想来昨夜是很餍足的。 在侧殿梳洗后,东方已经大亮。 元珣上朝前,下了两道吩咐—— 第一道吩咐:任何让不准打扰她,让她安心歇息。 第二道吩咐:晓谕六宫,晋升沈嫔为二品妃位,封号宸,赐居榴花宫。 —— 沈嫔骤然升为二品宸妃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蒋妃正与几位交好的高位妃嫔一起赏梅花品茶,乍一听到这消息,顿时觉得杯中的清茶都变得索然无味。 “这才多久啊,就封妃了?”扈贵嫔咂舌道。 “封妃倒也算了,按照陛下对她的盛宠,封妃也是迟早的。只是这封号……未免太隆重了些。” “宸妃、宸妃……陛下竟将这样的封号给她,是不是意有所指?” 几位妃嫔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除了羡慕的酸意外,还有一种不敢细想的惊惧。 宸字,一直代表着皇宫、紫薇、天子,可谓是极其尊贵的封号。 陛下现在封她为宸,赐的居所又名为榴花宫—— 榴花榴花,多子多福,陛下是想让她诞下皇嗣,然后让她坐上皇后之位么? 她们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颗心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原本热闹的小聚,一下子变得静默起来。 蒋妃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但还是维持着笑意,客气的让她们先退下了。 待众人走后,蒋妃身旁的大宫女立刻凑了过来,“娘娘,陛下难道真有立宸妃为后的意思?” 蒋妃默然片刻,轻声道,“陛下的心思,其实我们能随意揣测的。” 顿了顿,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本宫只要做好分内的事,至于陛下宠谁,要封谁为后,也不是本宫该管的。” 入宫这些年,她很明白自己的定位,若想好好的活着,安安分分的不要惹事便好。 但凡敢惹事的,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还少么? —— 阿措一觉醒来,就见小桃和小荷笑盈盈的站在她的面前,恭敬行礼道,“奴婢拜见宸妃娘娘,娘娘金安万福。” 阿措,“……” 宸妃?宸妃是谁?她是在梦里么? 小桃见她还有点懵,抬头提醒道,“娘娘,你可睡好了?若睡好了,奴婢们伺候你梳洗吧?” 阿措轻轻点了下头,“嗯。” 小桃和小荷一人服侍她穿衣,一人替她穿鞋,触感是真实的,这不是梦。 阿措疑惑出声,“你们刚才叫我宸妃?” 小桃应道,“是啊,陛下一早就封了主子为妃,还给主子赐了个大宫殿,如今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原来是他封的。 所以自己现在是妃子了?跟蒋妃娘娘一样的妃子? 阿措顿时有种自己出息了的不真实感。 “主子,先吃点东西再上妆吧?”小桃弯着腰扶着她起身。 可当阿措双脚触地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双腿一软,险些要摔似的。 见状,小荷也赶紧扶住她,“主子,你没事吧?” 阿措咬着唇,有点丧气的垂下头,小声道,“腰酸,腿疼,还使不上力……” 看来自己是真的被吸干了,是个废妖精了。 小荷小桃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红,连忙安慰道,“主子,女子初经人事,都会这样的,好好休养两日便好了。” 阿措一怔,疑惑道,“女子都会这样的么?” 小荷小桃虽然懂些这个,但都是未经人事的,也只能含糊道,“嗯嗯,大都会的。” 所以说人类女子双修后都会有这样反应?并不是他在拿自己采阴补阳。 意识到这点,阿措总算松了口气。 【53】 【53】 元珣果然遵守承诺,一下朝就来寝殿找阿措。 他径直绕过那高两尺的锦绣山水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美人冬睡图—— 阿措抱着个手炉,懒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她穿着一件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配着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锦裙,梳着同心髻,斜插着那支凤尾木簪,还有一朵玫红色金丝宫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等他走近时,阿措还闭着眼睛,像是睡熟了。 元珣挑眉,他分明看到那薄薄眼皮下眼珠在微微转动了一下,那长长的睫毛也颤了两下。 他缓缓俯下身来,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的脸庞。 当那灼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脸颊时,阿措忽的睁开眼睛,一副得逞的笑模样,“哈,被我抓住了吧!” 元珣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只忍着笑意道,“抓住什么?” “抓住你偷亲我!” “嗯?”元珣微微掀起唇,眸光闪烁,“既然不让朕偷亲,那朕就光明正大的亲。” “你……唔……” 阿措话还没说完,唇就被堵住。 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纷纷低头:哎哟真是没眼看,这才刚进屋呢就亲上了! 一阵缠绵的热吻许久才结束。 阿措被松开后,涨红着脸,葱白小手指着他,喘气道,“你你你……” 可你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 她觉得她实在太没文化了,不多读点书,连指责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元珣唇边带着淡淡的笑,一把握着她的小手,低低问道,“还疼不疼了?” 他问这话时,目光往她腿间看去,意有所指。 阿措反应过来后,脸颊一阵发烫,小声道,“还、还好……” 元珣“嗯”了一声,将她拉倒自己怀中,又说了封妃赐居的事。 阿措盯着他俊朗的面容瞧了半晌。 元珣点了下她的鼻梁,“有没有听朕说话?” 阿措回过神,突然凑到他的脸上吧唧了亲了一口。 这回轮到元珣怔住了。 阿措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软软道,“陛下,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她说这话时,一双清澈的眼眸不沾染半点尘埃,直直望到他心坎里去。 元珣眸光也变得温和,浅浅的泛出一层笑意来,“好。” 大掌将她的细腰搂的更紧了些。 冬日的暖阳透过那木质雕花的窗户,斜斜的笼罩在他们身上,恍若撒了层浅浅淡淡的金粉,熠熠生辉。 —— 在紫宸宫一同用过午膳后,阿措就先回锦绣轩了。 人还没下轿辇呢,老远就见着安秀姑姑带着一堆宫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 等她靠近了,一群人纷纷行礼,异口同声喊道,“奴才/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芳龄永继。” 这气势,让阿措有点无所适从。 她忙让她们起身,在宫人们各种恭贺奉承话中,一步步回到了内殿。 安秀姑姑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眉宇间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柔美,慈爱的笑道,“老奴没看错,主子是有大福气的。” 封妃是大事,搬宫也是大事。 为着这两件事情,整个后宫都忙成一团,有忙着准备封妃仪式的用品,有赶制二品妃礼服的,有准备榴花宫各种布置摆设的,有挑选榴花宫伺候宫人的……总之六宫上下忙的不亦乐乎。 而当事人阿措,却优哉游哉的在紫宸宫躲清闲。 自从上次侍寝后,连着一周她都睡在紫宸宫。 用元珣的话来说,“你那边迁宫人来人往,多有不便,暂且在朕这住着,等新宫殿归置妥当了,再舒舒服服搬进去住。” 阿措一开始听到他这话,只觉得陛下真的好体贴,好细心。 然而晚上被他欺在身下,弄得嘤嘤求饶时,阿措只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还是特别好骗的那种。 她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的信了这男人的鬼话呢! 元珣就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一到夜里床帷中,看着她的眼睛都发绿。 阿措每天被他折腾到半夜,第二天便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全身还是软绵绵的不想动,吃过饭就继续趴着…… 这样周而复始的清闲躲懒生活,直到榴花宫一切都安置好,才算结束。 搬新宫殿的那天,阿措格外的兴奋。 新宫殿又大又华丽,元珣还特地命人将锦绣轩种植的那一大片石榴树都移栽了过去,除此之外,这种高规格的宫殿还单独配备了一个小厨房。 “也就是说,以后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在自己宫里做了,是不是?”阿措期待的看向安秀姑姑。 “是,主子想吃了,吩咐一声便是。”安秀姑姑满脸堆笑。 “万岁!” 阿措雀跃的欢呼一声,就提着长长的裙摆逛新宫殿去了。 她兴致高涨的将新宫殿走了个遍,等走累了准备回屋歇歇的时候,就听到殿门外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说笑声。 阿措疑惑朝外看了看,但有高高的萧墙抵着,她也看不清楚什么。 见状,安秀姑姑轻声道,“主子你先回屋取暖,老奴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她朝小桃使了个眼色。 小桃立刻会意,扶着阿措就先回了屋。 过了好一会儿,安秀姑姑才踏步进殿,半弯着腰回禀道,“主子,是蒋妃娘娘带着一众妃嫔来贺你迁宫之喜了。” 阿措有些惊讶,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她们怎么来了? 思忖片刻,她对安秀姑姑道,“她们来贺喜我,便是客人。姑姑你快将她们请进来吧,外面天寒地冻,站着很冷的。” 安秀姑姑本以为主子会不乐意应付她们,没想到主子倒要将她们请进来,都不用她耐心劝导了。想到这里,安秀姑姑看向阿措的眸光更加温和了,到底是成长了,也懂事了许多。 她应了一声,带着小荷一起出去招呼,又对小桃道,“你替娘娘稍微整理下妆发。” 小桃应诺,挽着阿措就到梳妆镜前。 稍稍上了一层莹润的胭脂,又往发髻上多戴了两枚金钗,修长的脖颈上戴上了一枚红宝石碧玺项圈,无须更多装饰,这样便足够明艳动人。 等阿措从内殿出来的时候,正厅已然坐满了妃嫔,安秀姑姑到底是多年的老人,接待这回事安排的有条不紊。 阿措见这场面还有点恍然,以为穿越到了初一十五请安的时候。 等她回过神,才意识到这样的热闹的场面不是出现在蒋妃的长乐宫,而是她的榴花宫。 大小妃嫔见到阿措出来,一个个都起身请安行礼。 就连蒋妃都给阿措行了个半礼——她俩虽同为妃位,但阿措有封号,按照规矩来说,有封号的妃比没封号的要高上半阶。 阿措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妃嫔跟自己行礼,她心中有些忐忑,只能不断提醒着自己“我现在是妃子了”,得表现得从容稳重一些。 回想着过往昭妃和蒋妃她们的表现,阿措深吸一口气,抬首挺胸的走到位置旁施施然坐下,微笑道,“诸位都坐吧。” 阿措是榴花宫的主位,自然是坐上座。 下座众人也都坐下,面上都端着客气的笑,眸光却是上下打量着阿措,心想着: 她可真是春风得意啊,又得了临幸,又得了封赏,摇身一变成了妃位。 后宫女子所期盼的不过三件事:更高的位份,皇帝的恩宠,聪慧的子嗣。 而她宸妃,轻轻松松就拥有了两样…… 按照陛下如今对她的恩宠,子嗣这一样怕是也快了。 想到这里,打量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往阿措平坦的腹部瞥过。 阿措不擅长交际,好在台下的女人们大都是交际能手,惯会融洽气氛。你一言我一语的各种捧着阿措,从妆容捧到气色,从衣衫捧到宫殿的华美。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们聊得有多么开心。 阿措却能清楚看出,她们面上的笑容,没有几分真心。 喝过半盏茶后,众妃便起身,在榴花宫逛了起来。 阿措不懂什么风水啊构造啊摆设之类,导游这事就落在安秀姑姑身上,她只管在旁边“嗯嗯”的附和两句便是。 当众人看到殿后种的那一大片石榴树时,皆默了默,随后七嘴八舌的感叹道: “种石榴好啊,福气满满,种在宫里旺子嗣的。” “这树开花也好看,等到明年夏日,宸妃娘娘你的院子红灿灿一片,瞧着都喜庆。” “是啊,这么多树,秋日若是结果子了,怕是能收好几篮子。宸妃娘娘你若是吃不完,也赏我们一些吃吃?” 这本是客套话,阿措却答得真心实意,“好呀。” 说说笑笑间,众人继续朝前挪步,去看堂后的小鱼池。 只有一身月白色绣忍冬花小袄的楚纤纤慢了一步,她盯着那片石榴树,眸光暗沉复杂。 榴花宫,陛下特地赐名榴花宫,还种了这么多的石榴树,是因着她沈丹若的名字?还是为着石榴多子多福、想要给她旺子女缘的寓意? 不论是为了前者,还是为了后者,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这般费心,可见那女人在他心中是占了位置的。 楚纤纤稍稍抬眼,看着前头那被众妃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沈家阿措,柳眉蹙起。 在半年前,那个被众人捧着的、围着的、阿谀奉承的人,应该是她楚纤纤。 怎么现在情况完全反过来了? 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凭什么过的比她好! 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挫败感。 楚纤纤不甘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当初既然决定入宫来,便是下定决心要搏一番锦绣前程的。 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抢了她的风光,绝对不允许! 日光偏暗时,来恭贺的众妃也都告辞离开了。 蒋妃特地留了一步。 她比阿措年长五岁,家中也正有个与阿措一般大的妹妹,所以她看待阿措时,目光总多了几分柔和。 她与阿措简单说了下年后的封妃礼,又道,“宸妃妹妹,如今你与我同为妃位,日后众妃来请安……是先与你请安,再来我宫里,还是怎么着?你若有什么好想法,大可说出来与我听听。” 好想法?阿措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 骤然被问到,她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蒋妃娘娘,要不我问问陛下吧?” 陛下聪明,能拿主意,而且他说出来的话没人敢反对。 蒋妃一怔,迟疑道,“陛下政务繁忙,咱们还拿这种事去叨扰他,是不是不大好?” 阿措朝她微微一笑,轻松宽慰道,“没事的,我趁他不忙的时候问问他就好了。” 见她这般自信,蒋妃也不再多说,毕竟她也想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打算。 待蒋妃离开后,阿措长长松了口气。 一转过身,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快要笑僵掉的脸颊。 小桃小荷瞧着她这稚气的动作,皆抿唇笑了笑。 安秀姑姑则是引着她到屋内歇着,奉上一盏温热的甜牛乳,笑道,“主子刚才应酬的很不错,进退有度。” 虽然冷场的次数也蛮多,但总体来说还是可以的。至于那些客套的话术,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教她。 得到表扬的阿措却没多少欣喜,喝了一大口甜牛乳后,长长感叹道,“姑姑,应酬真是太累了。” 安秀姑姑哭笑不得,“这才哪到哪啊。如今你是妃位,又正当盛宠,等过年时,那些诰命夫人和王公贵族家的女眷,肯定也会来咱们宫里请安,那个时候你再喊累也不迟。” 阿措傻眼了。 当妃子这么累的么?! …… 冬日的白天总是短暂,很快便入了夜。 元珣踏着皎洁月色从风雪中撑伞而来,见着榴花宫亮起的一排宫灯,心里也觉得亮堂堂的。 待他走到门口,立刻有内侍替他脱下那厚重的玄色斗篷。 “你们主子呢?”他问。 “回陛下,主子在寝殿歇着。”内侍答道。 元珣大步往寝殿走去,掀开厚厚的明蓝色帘子,便看到懒洋洋趴在榻上的阿措。 屋内烤的暖烘烘的,她只穿着件素色单衣,两条小腿翘起,那浅白色的裤管宽松往下垂去,将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 元珣眸色深了几分,大步走上前。 阿措在他面前没那么多礼数,扭头见他来了,小腿放了下来,眼睛亮晶晶的,“陛下。” “屋里有这么热么?”他扯过一旁的羊绒毯给她盖住脚,“也不怕着凉。” “不热么?”阿措的小手贴着他的脸,大半个身子也往他怀中爬去,“那陛下你的脸怎么这么烫。” 自从和他双修后,她越发喜欢跟他亲近,一见到他就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似的。 阿措隐隐约约揣测着,是不是交流之后,他身上的龙气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了? 温软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料紧紧贴着他,她还一脸天真无辜的问自己为何这么烫? 能不烫么? 一进屋就见她这副妖冶又单纯的模样,他只觉得身上的火烧的厉害,燥的厉害。 他轻轻将她垂下的发挽到耳后,低声道,“外面又下雪了。”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阿措目露疑惑。 他又道,“朕一路过来有些冷了,你帮我暖暖。” 阿措点头,“好呀。” 她本想去帮他捂手,转瞬却被他给抱了起来。 阿措,“?” 等整个人被放到床榻上时,她后知后觉的瞪大了眼睛,“等等,等等!” 元珣解着衣袍,“不等。” 阿措急道,“你叫我帮你暖暖,没说要到床上暖呀!” 元珣一把捏住那纤细的腿,架在肩上,眸色深深,“朕觉得这样暖比较有效。” 这是什么逻辑! 阿措气呼呼的想要反驳,唇却被堵住了。 殿外,本来准备上茶水的小桃听到里头哼哼唧唧的动静,很是乖觉的退下了。 芙蓉帐内,汗水从男人额前滴落,落在身下雪白柔软的腰窝间。 阿措累的趴下,像刚出生的小奶猫似的软软叫着。 一声又一声,软绵绵的,像是有毛茸茸的粉色小猫爪在心头挠,直挠的人心痒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珣狠狠地吻住了那有些微肿的唇瓣。 脑中是一片空白,像有璀璨星辰大片落下。 阿措双眸有些失神。 直到他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眉间、脸颊,她才堪堪回过神,望向眼前这张异常俊美的脸庞。 昏昏灯光下,他那双灰青色眼眸格外的明亮,泛着宝石般的妖异美感,惊心摄魄。 一阵温存后,元珣叫了水。 两人清洗一番后,重新躺到了床上。 阿措依偎在他怀中,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坚硬的胸膛,小小声道,“你不能再这样了。” 元珣蹙眉,沉吟片刻,道,“你不喜欢么?” 可他分明看见,她沉浸在欢爱中的愉悦模样,就像一朵娇艳绽放的花,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美艳的不可方物。让他无法克制,让他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她的反应告诉他,她应当是很喜欢的。 阿措脸一红,轻声道,“唔……我是喜欢的。” 元珣稍稍松口气,道,“那为何不能再这样了?” 阿措撑起半边身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盈看向他,“这个,要节制,不然伤身体的。” 闻言,元珣先是一怔,随后笑了两声。 他捏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咬了下,眸中带着戏谑,“放心,朕的身体好着呢。” 阿措一噎。 元珣挑眉,“要不你再试试?” 阿措呆了呆,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我信,我信你。” 她可受不住了。 之前在紫宸宫就被他翻来覆去折腾的腰都要断了,好不容易搬进新宫殿,以为可以安稳睡个好觉,没想到搬进来才第一天,又被吃干抹净了…… 阿措默默心疼自己三秒钟,随后便将今日众妃前来贺喜的事说了遍,又提起请安的事。 “陛下,要不你把我降一个位份吧?当妃子要管好多事,我都不会……” “是不会,还是偷懒不想管?” “呃……” 一眼被看穿小心思,阿措有点窘。 缓了缓,她讨好的朝元珣笑道,“陛下,我不想请安,也不想别人给我请安,更不想管那一大堆的宫务。我就想像以前一样,读书学画,听书钓鱼……” 元珣垂眸瞥向她,她笑着,露出珠贝般的牙齿,右边还有颗尖尖的虎牙,更添可爱。 “没出息的,为了躲懒还让朕给你降位份。”元珣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下她的额头。 现在就想往后躲了,那日后要她当皇后,母仪天下,岂不是得天天跑他跟前哭鼻子,撂挑子不干了? 元珣有点发愁。 偏偏她一撒娇,他又不忍心朝她凶。 抚了抚她的发,他沉吟道,“朕明天会派人跟蒋妃说,一切照旧,众妃只需向她请安,宫务也依旧由她管着。至于你,以后也不用去给她请安了,安安心心睡你的懒觉。” 阿措笑着拥住他的腰,叭叭的说了一通好话。 元珣静静听着,唇角微微翘起。 …… 翌日,常喜就带着元珣的吩咐往长乐宫走了一遭。 蒋妃听后,那颗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放松之余,她心里也对阿措添了几分好感,当即便让大宫女去库房挑了几匹色彩鲜亮的绸缎给阿措送去,算作感激。 阿措只觉得蒋妃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她不过就跟陛下提了一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安秀姑姑却提醒她,“主子,陛下给你免了这些麻烦,你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 阿措觉得有道理,点头道,“那我再给他绣个荷包?” “呃,绣荷包就先算了。”安秀姑姑轻咳一声,道,“老话说得好,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不如你亲自下厨,做些点心吃食给陛下?” “下厨做东西?” “是呀,一般后宫妃嫔们都会一些厨艺,不求精,只要有一两道拿手菜能够让皇帝惦记着,那就足够了。” 若是有的选,安秀姑姑也不会建议阿措下厨。无奈阿措刺绣不行,琴棋书画也不精通,唯一的特长就是会吃……所以她才想着,没准能开发一下主子的厨艺? 虽说后妃大多是以色侍人,但总不能回回都直接脱了衣服上榻吧?有几样才艺在身,也能让恩宠更持久一些。 阿措没有安秀姑姑想的那么远,她只觉得下厨这件事,好像蛮好玩的? 如果真的能做出些好吃的,那陛下也会高兴吧! 顿时,阿措干劲满满,撸起袖子对安秀姑姑道,“姑姑,我们去小厨房吧!” 一个时辰后。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榴花宫的小厨房升起阵阵黑烟。 【54】 【54】 元珣匆匆赶来榴花宫的时候,阿措正乖乖地坐在榻上,右手放在案几上,由着小荷给她涂烫伤药膏。 此时,她已经洗净了小黑脸,换了身洁净的衣衫。 见元珣黑着一张脸,阿措有点心虚的唤了声,“陛下。” 元珣本想斥责两句,但看到她娇嫩白皙的手背上烫红了一大片,那些教训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朕来。”他面色沉沉的接过小荷手上的药膏。 小荷连忙让位,退到一旁。 元珣坐在阿措的对面,低着头替她涂了起来。 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虽然手上还有点疼,阿措却哼都不敢哼一声,安安静静的由他涂完药膏。 “疼不疼?”元珣定定看向她。 “阿措纠结了,该说疼还是不疼呢?犹豫片刻,她道,“一般般疼吧。” 元珣真是要被她气笑了,冷哼道,“疼你也活该!” 嘴上虽这样说,却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语气生硬道,“其他地方伤着没有?” 阿措摇头,“没。” 元珣放下心后,就忍不住教训起来了,“你想吃什么就吩咐奴才们去做,这些事情哪里用得着你自己动手?现在好了,东西没做出来,还把自己伤着了。” 天知道他听到常喜来报,说是榴花宫的小厨房炸了的时候,心情有多么复杂。 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说做饭能把厨房炸了的! 阿措见他这么生气,有些惭愧的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我错了。” 元珣瞥了她一眼,哼道,“认错倒是积极。” 阿措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却有点委屈了。 是,她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可她也付出代价,伤到手了。 但他为什么这么凶呢?受伤的又不是他,疼的又不是他,她都已经够倒霉了,他还凶她! 想到这里,阿措侧过了身子,只留了个背影给元珣。 元珣微微蹙起眉头,她倒还生气了? 一旁的安秀姑姑瞧着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硬着头皮插了一句,“陛下,请恕老奴多嘴一句,今儿个这事,主子也不是故意的。她是听了老奴的建议,想着亲手给陛下做些点心,这才亲自下了厨房。” 元珣一怔,看了眼安秀姑姑,安秀姑姑朝他点头,一脸诚恳的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静默片刻,元珣朝他们挥了挥手。 殿内一众宫人很有眼力见的立刻退下。 元珣缓缓走到阿措那边,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停,还是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 阿措闷闷的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元珣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肩膀掰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是想给朕做吃的,才去了厨房?” 阿措咬咬唇,瞪圆了眼睛,嘴硬道,“不是!是我自己馋,是我笨,又馋又笨!” 这话是在使小性子了。 元珣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鼻梁,这样亲密的动作让气氛缓和了些。 他轻声道,“朕不是故意凶你,朕刚才是关心则乱,不跟朕生气了好么。” 阿措不是胡搅蛮缠的,她也知这件事是自己搞糟了,也不拧巴着了。 她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软声软气的说,“陛下,关心人的样子不能这么凶巴巴的,还有,你以后不要总是皱着眉头,看着怪吓人的。” 元珣眸光微动,沉声道,“朕尽量。” 阿措道,“你免了我请安,还让我不用管宫务,我就想做点事回报你……但我刺绣绣的不好看,这才想着做些吃的……但我没想到下厨也挺难的。我不是故意把厨房弄成那样的,要不我赔你钱?” 元珣笑了,“赔钱?” 阿措,“嗯嗯,我有月例银子,都花不掉,存在库里保管呢,我都赔给你。” 看着她这双清澈的眼眸,元珣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道,“你的钱你自己留着。至于下厨这些,你没必要学,你有这份心意朕就很高兴了。” 阿措巴巴的望着他,“那我什么都不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比不过其他的妃嫔呀?” “你为何要跟她们比?”元珣深深凝视着她,“你是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阿措睁大了眼睛,“真的么?” 元珣颔首,“是。” 闻言,阿措顿时觉得压在心口的石头消失了。 自从她封妃以来,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要进步,你要像其他妃嫔一样学这个学那个,连这些都不会你凭什么做妃位,凭什么陪在陛下身旁?你配么? 现在陛下亲口说了,她只需要做她自己,不用跟其他人一样。 陛下说的,就是对的! 阿措心情放松的搂住他的脖子,软软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 元珣享受着她的亲昵,挑眉看向她,“嗯?” 阿措凑到他耳边自信满满道,“我可以给陛下生很多很多小宝宝的。” 元珣怔了下,对上她娇嫩的脸庞,喉头微动,“是么?” 阿措小骄傲的点点头,“对!” 元珣一把托住她的细腰,臂力惊人将她抱了起来,“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朕就再加把劲,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多时,床帷间又闹腾了起来。 殿外的安秀姑姑她们本来还在担心自家主子犯轴,跟陛下较起劲来。 可听到殿内飘出来的动静后,一个个都呆住了,看了看天色……啧,天都没黑呢。 安秀姑姑轻咳一声,摆手道,“都散了散了,去忙你们手头上的事。” 宫人们都神色暧昧的笑着散开了。 常喜公公坐在下人房里喝茶,笑道,“这段时间你得给宸妃娘娘好好补补,把身子养好一些,没准再过不久就有好消息了呢。” 安秀姑姑道,“这我自然知道的。” 外面又飘起雪来,常喜公公仰起头,看着那纷纷落下的雪花,叹道,“瑞雪兆丰年啊,希望来年咱们宫里能添些好消息。” 安秀姑姑也看了过去,附和道,“是啊。” 过了年陛下就登基六年了,膝下却始终没消息。 若是自家主子能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那都是大功一件,莫说是二品妃的位置,就连皇后的位置都能坐一坐。 ——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很快就迎来了新年,宫内上下是一片喜气洋洋。 在放年假之前,元珣将司空曙单独留下,下了一局棋。 “年后你去陇右,万事小心。”元珣面容严肃道。 “陛下放心,有尉迟虎那小子陪臣一起,起码安全是有保障的。”司空曙故作轻松道,又问,“陛下既然已经察觉陇右那边有动乱之意,为何不趁早出兵,将他们除掉?” “才刚起个苗头,幕后之人还没露面,现在出手太早了。再等等吧,等到那群乌合之众聚起了,再一网打尽。”元珣道,“朕可不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折腾,那多累。” 司空曙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多说。 元珣道,“待你从陇右回来,朕给你赐一门好亲事,卫国公家的嫡幼女,配你不吃亏。” 司空曙拿着棋子的手一顿,忙道,“臣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的婚事臣想自己做主……” 元珣淡淡道,“就你这磨磨蹭蹭的速度,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到时候你老子娘在天之灵都得骂你不孝子。” 司空曙一怔,悻悻的低下头。 元珣有点看不过眼了,“你若真喜欢,就去表白心迹,磨磨唧唧耗着有什么用?这不元宵节快到了,你离京之前,不如约你那心仪之人一起花灯夜游?” 司空曙默默道,“臣怕说破了,会给她带来困扰,日后碰见了反而两厢尴尬。” 元珣看着他眉眼中的落寞,心中叹息的同时,不由自主想起了阿措,嘴角忍不住上翘。 还是自家的小妖精好,又甜又乖,又主动又热情,真是哪哪都好。 司空曙原以为陛下默不作声是还在思考赐婚的事,哪知道一抬头就见陛下嘴角噙着微妙的笑容…… 娘耶,这就是陷入恋爱的男人么?司空曙暗暗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这浓浓的恋爱酸臭味,真是让人受不了! 一局棋下完,天色也不早了,司空曙起身告退。 临走前他斟酌许久,朝着元珣拱手道,“陛下,若是臣此次顺利归来,臣想将赏赐换成一份亲事……” 元珣将棋子一粒一粒收起,淡淡道,“朕本来就打算给你赐婚。” 司空曙摇头道,“待臣回来之后,再跟陛下说明赐婚对象。” 元珣的唇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直直的盯着他,“好,朕等你。” —— 从正月初一开始,宫中便连设大宴。 正如安秀姑姑说的那样,年节时候是最忙的,前来榴花宫请安拜访的命妇贵胄一波接着一波,阿措每天连懒觉都没得睡,一大早就起来梳妆,白天应付那些夫人们,晚上还要参加宴会,一天下来累的跟狗似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正月初十,蒋妃娘娘特许妃嫔们的娘家女眷入宫团聚,夜里还设了宴会。这样一来,沈老太太又可以进宫了。 阿措等啊等,盼啊盼,好不容易盼到了正月初十,她难得主动起了个大早,让小桃小荷将她打扮的美美的,欢欢喜喜的等着祖母来。 可等到隅中时分,却有三顶软轿停在了榴花宫门前—— 第一顶坐着的是沈老太太。 第二顶和第三顶坐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大姑娘沈如玉和二姑娘沈思婉。 看着祖母身后那两个尾巴,阿措脸上的笑意顿时减了大半,心中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她们怎么跟来了? 【55】 【55】 沈老太太自然察觉到阿措的情绪变化。 自己这个小孙女有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喜欢或不喜欢,一眼就明白。 她心头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道,“臣妇拜见宸妃娘娘。” 阿措当即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扶着沈老太太,“祖母,你不用给我行礼的,快起来。” 沈老太太抬眼看着她,见孙女面色红润的样子,心头微松,她没多说话,只露出一抹笑来。 “祖母,外面冷,我们进屋去吧。” 阿措挽着她的手就往屋里去,全然没有搭理身后的沈如玉和沈思婉。 她没空搭理,也不想搭理,难道要让她端着笑容跟她们亲亲热热的喊姐姐妹妹么?做梦呢! 眼见着阿措和沈老太太一起进去了,沈如玉和沈思婉面面相觑片刻,也腆着脸跟了进去。 一路上她们俩都低垂着头,不敢乱看乱瞟,可是光看这地上铺着的精美瓷砖,眼角余光随时可以瞥到的金色,就能想象到这宫殿有多么金碧辉煌。 这么豪华富丽的宫殿,却是阿措的。 陛下还特地赐名榴花宫,跟阿措旧日里在沈府住的榴花院同名,可见陛下对她多么体贴。 待两人走进殿内,阿措和沈老太太已然坐在了暖阁的长榻之上。 这会儿殿内只有小桃和小荷伺候着,没了那么多宫人在旁边,沈如玉和沈思婉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才敢往上座看去—— 阿措今日为着迎接祖母,特地打扮了一番,新衣衫新首饰,明艳娇嫩的如神仙妃子般。 只见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小袄,身下是宝蓝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梳着十字髻,左右都戴着金簪花,鬓间插着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白嫩的耳朵上挂着一对金丝镶红宝石耳坠儿,脖子上是一枚明亮的红宝璎珞项圈。 这副打扮对她这个年纪,是有些雍容郑重的。但阿措本就是艳丽的长相,完全能压住这金灿灿的装扮,甚至还透着些让人不敢直视的贵气。 刹那间,沈如玉和沈思婉都看直了眼。 这还是她们那个痴痴傻傻的四妹妹么? 她不过进宫半年多而已,怎么就变得这样好看,这样有派头了? 这周身的气度,便是京中身份再贵重的贵女,都不一定能比得过。 一时间,种种情绪涌上两人心头。 尤其是沈思婉,宽大衣袖中的那只手攥的紧紧地,恨得把那养了许久的手指甲都给折断了。 当初若不是这小傻子把自己推到了河里,这份富贵体面,本该是她沈思婉的才对! 她俩打量阿措的时候,阿措也在打量她俩。 唔,看她们身上的衣衫首饰,有一两样是之前见过的…… 想来沈隽被贬官之后,她们过的挺拮据的,不然怎么过年了连一套新首饰都凑不齐? 看到她们过的不好,那阿措就放心了。 这样四目相对,来往了两个回合,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阿措: “大姐姐,三姐姐,这是在宫里,祖母刚才都同我行礼了,你们怎么还站着呢?” 沈如玉和沈思婉两人一怔,不可思议的看向阿措。 她们给她行礼? 见她们还一动不动的,阿措面色平淡,声音还是轻轻软软的,“看来两位姐姐第一次入宫,不太清楚这宫里的礼数。小荷,小桃,你们示范一下吧。” 小桃小荷闻言,有板有眼的示范了一遍礼数,嘴里还强调着,“这便是一般臣女见到妃嫔应该行的礼数,请两位姑娘跟着奴婢们好好学。” 沈如玉和沈思婉怎听不出这话中的嘲讽之意,一时间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但规矩就是规矩,如今眼前的人再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随便便欺负的沈四姑娘了。 她现在是陛下最宠爱的宸妃娘娘,是全天下女子都羡慕嫉妒的对象。 沈如玉沈思婉俩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全礼,声音闷闷的,“臣女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万福。” 半晌,头顶才轻轻响起阿措的声音,“都起来吧。” 沈如玉和沈思婉这才起身。 按理说这会儿本该是赐座赏茶的,没想到阿措却道,“小桃小荷,你们领着我这两位姐姐去侧殿喝茶吧,我想与祖母好好说话,外人在场不方便。” “是。”小桃小荷应道,转身对沈如玉和沈思婉道,“两位姑娘,请吧。” 沈思婉一张俏脸涨的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这小贱蹄子竟这样大剌剌的把她们支走? 果然小人得志!才刚得势,就这般磋磨自家姐妹,什么玩意儿! 沈如玉则是目带恳求的看向沈老太太,她是想要留下的,能跟阿措套套近乎也是好的呀。 沈老太太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假装没看见,轻轻的别过了头,“你们快去吧。” 语气也是透着几分不耐烦的。 这下,她们俩也赖不住了,只好跟着小桃小荷出去了。 出了门,小桃就让宝顺去叫安秀姑姑来暖阁伺候,宝顺当即会意,忙去了。 沈如玉和沈思婉被领到了偏殿,本来想狠狠抱怨阿措一番,无奈有小桃小荷在旁边瞧着,她们也不敢大放厥词,只能将那股闷气压在胸腔。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只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另边厢。 阿措忍不住笑了出来,梨涡浅浅道,“祖母,你是没看到她们俩出去时的憋屈样子,我刚才差点都绷不住笑啦。” 沈老太太伸手虚点着她,笑骂道,“你这小狭促鬼!” 顿了顿,沈老太太似是想起什么,渐渐敛了笑容,蹙眉道,“你这般待她们虽是解了气,但若是传了出去,难保外人不会说你磋磨姐妹,薄情寡义。” 阿措不以为然,“她们要说就说呗,反正我本来就不会待她们好。整个沈家,只有祖母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闻言,沈老太太心里一暖。 阿措给沈老太太添了茶水,疑惑问道,“不过祖母你怎么把她们俩带进来了……唔,这大过年的,见到她们怪扫兴的。” “唉,我也是没办法。” 沈老太太捧着茶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我今早进宫门时,她们俩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堵在我的马车面前死活不肯走。那是宫门之下,今儿个又是其余妃嫔家眷入宫的日子,我们在宫门那堵着也不是一回事……要让其他家的女眷瞧见了,那更是闹笑话,也跌了你的脸面……我一时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让她们俩上了马车,一道入了宫。” 堵在门口那时,是有侍卫上前问要不要帮忙拉开的。 沈老太太想着她们到底是沈家的女儿,是老夫君的血脉,还都还没嫁人,要是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被侍卫给拉开了,那名声也算是毁了。 就算再厌恶,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到底家丑不可外扬。 “她们也是会挑时辰,刚好挑在进宫门那档口,弄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沈老太太叹气,看向阿措的目光带着几分愧疚,“阿措,祖母不是存心带她们进来给你添堵的。” 阿措握住沈老太太的手,柔柔道,“祖母,这事怪不到你,你别自责。” 只能说那俩人的手段太龌龊了些。 “不过她们费尽心思进宫来是为什么?” 阿措心想着,总不可能是来讨好自己吧?那她们可打错算盘了。 沈老太太道,“唉,自从你父亲贬官至岭南后,沈家在京中就渐渐没落了。从前她们还能去各个府中做个客露个脸,现在却哪里都不去成,但凡有个什么宴会,别人也不邀请她们。如今她们一个满了十七,一个刚过十六,再不找户人家说亲,就要错过好年纪了。许是孙氏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今日各宫妃嫔的家眷会入宫,便想了这么个招,送她们俩进来露露脸。” “原来是这样。”阿措恍然,又撇撇唇道,“反正我不管她们。” 她这样说着,便真将那两人抛到脑后,开开心心的跟沈老太太说起这些日子的趣事来。 提到陛下到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待我可好了!”又巴拉巴拉的举了一大堆例子。 沈老太太听得也笑呵呵的,“见你跟陛下相处的这般好,祖母打心眼里高兴。不过陛下待你这么好,你也别懒怠了,好好跟着安秀姑姑学着待人接物,跟女先生多学学诗书学问,要是还有闲暇,便学学管理宫务、琴棋女工之类的……” 阿措将小脑袋从祖母肩膀上挪开,轻声道,“可陛下说了,我不用学这些呀。” 沈老太太一噎。 待仔细问出陛下说这话的前因后果后,她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陛下是心疼你,才这般宠着你、纵着你。” 沈老太太坐正了身子,面容肃穆又慈爱,“阿措,你听祖母跟你说。陛下那话的意思,是不让你去跟其他人比较,是,人活一辈子,跟旁人比来比去,最没意思了。但咱们来这世间走一遭,也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也得有个前进的方向,咱不跟别人比,但是要跟自己比。” 阿措蹙眉,“跟自己比?” 沈老太太道,“是呀,人是要成长的。以后的你,要是比现在的你更好了一些,那就算进步了……我且问你,陛下有什么好的地方?” “唔,很多很多啊,他长得好看,还会很多事情,会琴棋书画,会武功会骑马会射箭……”阿措认真的将她知道的优点都数了一遍。 沈老太太抬眼问,“那你呢?” 阿措,“……” “好孩子,一段好的感情,应该是两个人彼此促进,彼此变得更好的。若是以后陛下变得更好了,你还在原地踏步,你们之间就落下距离了。” 阿措似乎懂了,但还是忍不住道,“那我现在已经跟陛下差了很多呀,还来得及么。” 沈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发,笑道,“陛下愿意等你啊,所以你更得抓紧时间,追上他的步子了。” 她不愿意将男人的情爱贬低的太薄,以免让孙女对男女之情太过失望。 但她希望孙女变得更好,更独立,更坚强,这样纵然有一日帝王的情爱变淡了,孙女也能好好生活着,不会像失去了依附的菟丝花凋谢枯萎。 阿措静默思考了许久,觉得很有道理。 她不乐意跟别人比,觉得跟别人比忒没劲儿,但她却是愿意跟自己比的。 陛下那样好,她也要变得更好才对。 为他,也为她自己。 【56】 【56】 不知不觉,祖孙俩就聊了一个上午。 用过午膳后,沈思婉和沈如玉俩人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出去逛逛。 阿措也没反对,只要这两人不在她面前晃,随便去哪都行。 小桃小荷办事一向稳妥,阿措便吩咐她们带着沈如玉沈思婉去御花园逛逛,她自个儿则是继续跟沈老太太腻着。 直到天色偏暗,沈如玉她们才回来。 这个时辰,也差不多要准备去迎春殿赴宴了。 因着妃嫔的位置和臣工家眷的位置不在一起,所以有内侍提前来到榴花宫,将沈老太太和沈如玉她们带到别处入宴。 小桃小荷给阿措梳妆时,将沈如玉沈思婉在御花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通通复述了一遍。 都是些流水账,阿措兴致缺缺的听着,脑子里想着不知道今日晚宴上会不会有四喜丸子吃。 “主子,这楚容华跟沈三姑娘有私交么?”小桃问。 “啊?” 阿措的意识被“楚容华”这三个字拉回,迷茫道,“怎么提起楚容华了?” 小桃又耐心重复了一遍,“两位姑娘在御花园游玩,中途沈大姑娘内急,小荷便带她去了。奴婢则是陪着沈三姑娘继续逛,没想到正好遇见了楚容华,那楚容华就将沈三姑娘叫去亭子里说话……至于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容华一开始便将奴婢支开了。” 顿了顿,她作势就要跪下,懊恼道,“是奴婢无能,还请主子恕罪。” “别动不动就跪呀。”阿措赶忙扶起她,一脸理解道,“她是四品容华,支开一个宫人的权力还是有的。” 小桃缓缓道,“虽然不知道她俩说了些什么,但奴婢老远瞧着沈三姑娘的神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回来的路上也是心不在焉的。” “唔……我知道了。”阿措略一颔首。 沈思婉和楚纤纤,这两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呢? 不管她们说了什么,或是打算做些什么,且瞧着看吧。 —— 迎春殿,气氛一片融洽。 因着见到了久违的家人,众位妃嫔们心情都很不错,眉目间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虽然妃嫔的位置与女眷们的位置隔得很远,但众人说说笑笑的,还是很有新年团聚的喜气。 阿措如今是妃位,便与蒋妃一样,坐在正中那把椅子的左右—— 正中的位置目前还是空着的。 蒋妃虽然派人去请了,但也没把握陛下会不会来。 往年陛下都是会来坐一坐的,但那毕竟是昭妃派人去请…… 蒋妃心里清楚,论地位与情分,自己是比不上昭妃的,陛下乐意给昭妃做脸面,不一定愿意替她做脸面。 眼见着宴席已开,还没陛下要来的风声,蒋妃心头有些失落。 相比于蒋妃的失落,下座的楚纤纤则是有些急了:陛下若是不来,今夜的戏要怎么唱啊? 她正心焦着,抬眼看到上座的阿措,忽的生出个主意来。 整理了一下表情,楚纤纤举起酒杯,轻笑道,“宸妃娘娘,今日诸位姐妹与家人欢聚一堂,不如您派个人,将陛下也请来热闹热闹?” 这话一出,众妃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上座。 蒋妃蹙着眉,心头不悦。她已经派人去请陛下了,这楚容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还是故意打她的脸?或是故意挑拨她和宸妃的关系? 阿措则是一怔,放下手中的筷子,垂眸看向楚纤纤。 沉默片刻,她迟疑道,“陛下来,会热闹么?现在大家其乐融融的,陛下一来,大家都束手束脚的,哪里像现在这样自在?” 楚纤纤一噎。 众位妃嫔:哇,宸妃好大胆啊,净说大实话! 缓了缓,楚纤纤轻咳了一声,笑容僵硬,“宸妃娘娘考虑的也有道理,不……” 她一句“不过”还没说出,就见阿措笑了下,“嗯,我也觉得我考虑的蛮好,那你就坐下吧。” 楚纤纤,“……” 简直没办法跟这种傻子交流!她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就不能等她把话说完么! 见楚纤纤还站着不动,蒋妃淡漠的斜觑了她一眼,也发话道,“楚容华,坐下吧。” 楚纤纤猛地心头一跳,见蒋妃那副冷清的神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心急,无形中把蒋妃得罪了。 她讪笑着连忙坐下,心头却是又气又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通报,“陛下驾到——” 宴会上所有人都一惊,随后连忙起身行礼。 一身玄色绣团龙纹锦袍的元珣大步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上座后,深深看了阿措一眼,这才朗声道,“都起来吧。” 台下众人这才起身。 蒋妃见到陛下来了,内心是极其高兴的,陛下还是给她脸面的! 很快,歌舞便伴随着丝竹管弦之声而动。 阿措笑眯眯的看向元珣,“陛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元珣看她今日这身娇艳的杏色打扮,眼波微动,轻声道,“来看看你。”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更何况今天还进来这么多妃嫔女眷,这种乱哄哄的场面,虽有蒋妃稳着,但万一有人刻意朝着阿措发难,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 考虑到这点,元珣索性过来了。 有他在,谅其他人也不敢造次。 阿措朝他笑了笑,她不习惯在这种场合说太多话,纵然很想跟陛下聊天,还是没有多说,只专心对付着眼前的食物。 有着乐声歌舞的遮掩,台下众人才敢偷偷抬头打量着皇帝。 位置靠后的妃嫔家眷虽然隔得远,瞧得不算真切,但也能看出皇帝那俊美英武的深邃轮廓,还有周身那不容忽视的贵气。 再看他对那位宸妃时不时的注视,还有那侧身低语的温柔模样,一些闺阁小姐不由得心中怦然。 不是说陛下凶名在外?暴虐嗜杀么? 如今看来,大概是以讹传讹,并不属实。 坐在角落里的沈思婉眼红的捏紧了酒杯,心中嫉妒的发痒。 耳边仿佛又响起楚纤纤说的话,“你这位四妹妹从小到大都不如你,现在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还要对她俯首请安,小意讨好,你心里就不难受?我可是听说,当初本该是你入宫的,是她把你推进了河里,害得你没办法选秀……啧,本该属于你的荣华富贵,就这样被她给抢走了,我都替你不值。” “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也乐意帮你一把,只看你有没有那个决心搏一搏。这一搏,若是成了,你会跟宸妃一样,成为高高在上的妃子。若是败了……那也没事,陛下这样宠爱宸妃,你与她又是亲姐妹,陛下也不会过多责怪的。” “我为何帮你?说句实话,我也不喜欢你这个四妹妹,太嚣张太惹眼了,所以我帮你,也是想磋磋她的风头……是,我是把你当一颗棋子。但若成了,你获得的好处可不少。所以这枚棋子,你当还是不当?你自己考虑好。想当棋子的人多着呢,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一曲罢,沈思婉的思绪也被拉回,只是那句“搏一搏”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下定决心的朝楚纤纤那边看去。 正巧,那边也正看着她。 沈思婉咬了咬唇,点了下头,举起了酒杯。 楚纤纤莞尔一笑,笑意真切,鱼儿上钩了。 她拿着帕子,轻轻咳了一声,对身旁的云燕使了个眼色。 云燕会意,当即下去安排了。 又跳过两支舞后,便有杂耍上台了。 阿措看的津津有味,到了精彩处,还会兴奋的拉着元珣,“陛下你看这个,这个太厉害了!” 于元珣而言,杂耍无趣,她这神采奕奕的模样更加吸引人。 他轻声道,“你若喜欢,日后闲了就让他们去你宫里演。” 阿措高兴应下,“好。” 就在这气氛融洽之时,一名宫女也不知怎么的绊了一下,手中的酒水刚好洒在了元珣身上。 袍袖湿了一大片,显得衣料的墨色更深。 刹那间,大殿之上的氛围凝固住了,那杂耍也停了下来。 那宫女吓得小脸发白,战战兢兢的磕着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元珣浓眉蹙起,眉宇间的气势瞬间变得冷冽暴戾。 他看也没看那宫女一眼,薄唇轻启,冷声道,“拖出去,杖毙。”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更僵硬了,刚才的欢声笑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宫女抖得厉害,连忙看向蒋妃和阿措,哭道,“蒋妃娘娘,宸妃娘娘,求你们救救奴婢吧。” 蒋妃虽心有不忍,但深知陛下脾性,自然不敢多说,只默默地垂下了眼。 阿措则是懵了。 杖毙,是要把这小宫女打死的意思么? 她转过脸看向元珣,小小声道,“陛下,大过年的,杀人也不吉利。你别杀她,就罚她,好不好?” 在场妃嫔连同宫人们倒吸一口凉气:宸妃胆子真是太大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敢说话! 元珣微微侧头,对上阿措那双莹润清澈的眼眸,皱起眉来。 怎么忘记了她还在? 如果当着她的面杀人……她胆子那么小,肯定要吓坏了。 沉吟片刻,他道,“嗯,过年不宜见血。”转脸淡漠的看向那宫女,“拖出去打二十棍。” 那宫女瘫软的回过神来,又哭又笑的谢恩,然后被拖下去了。 台下还是一片安静。 元珣淡淡道,“继续演。” 杂耍便又继续演了起来。 阿措这会也没心情看杂耍了,她伸手指了指他的袖子,“陛下,你的衣袍湿了,赶紧去换了吧,湿衣服穿着不舒服的。” 元珣垂眸看了眼衣袖,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道,“朕去去就来,你别乱跑。” 阿措乖乖地点点头,软软道,“嗯嗯,我等你呀。” 眼见着陛下走了,台下的人才敢小声议论起来—— “陛下竟然这般宠爱宸妃?往日哪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求情,那不是找死么。” “就是,之前不是有个舞姬跳错了一个拍子就被拖出去绞死了么?如今这小宫女浇湿了陛下的衣袍,陛下竟因宸妃一句话饶了她?真是不可思议!” “这宸妃瞧着不知事的,却能将陛下迷成这样,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手段……难道她会什么媚术不成?” 女眷们这边窃窃私语着,上座蒋妃真心实意的朝阿措敬了一杯酒,“宸妃妹妹,刚才多亏了你,不然这场宫宴怕是没办法再继续了……” 阿措不好意思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殿内的氛围又渐渐活跃起来,无人注意到角落里少了一个人。 【57】 【57】 迎春殿偏殿。 元珣刚一踏入这殿内,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今夜当差的是常保,一见陛下蹙眉,脑筋立刻就转了起来,四下寻了个遍,最后将视线落在左右那两座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上。 哎哟喂这迎春殿的太监真是糊涂,怎么燃了这么浓的熏香?不知道陛下不喜香料味么! “陛下,奴才这就叫人将这香炉给灭了。”常保弯着腰低声道。 “嗯。”元珣低低的应了一声。 待常保出去了,元珣自顾自的走到一侧的长榻上坐着,等待宫人将洁净的衣袍送来。 他本就对气味敏感,这熏香味道又实在太香太浓,熏得他头脑一阵发胀。 他慵懒的斜倚着案几,一只手撑着额头,稍稍闭目,试图压下那阵莫名的燥意。 可不知怎的,那阵古怪的烦躁之感渐渐变成一种莫名其妙的燥热,他的呼吸也不知不觉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感觉,不对。 元珣倏然睁开眼,盯着那香炉中不断袅袅升起的青烟,浓眉紧紧的拧起。 这个香……似有古怪。 他强压住身上那股乱窜的燥热,站起身来,打算走到殿外透透气。 可还没等他走两步,大脑就变得昏昏沉沉的,身上也热的不可思议,一股邪念直冲他身下,让他举步维艰。 身体的这种反应他实在再熟悉不过。 所以说,有人往香里下了媚药。 元珣紧紧握着拳,狭长的眼眸中泛着可怖的杀意,强撑着不适踉跄的往外走。 忽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娇俏婀娜的身影出现在殿内,她还顺势将门给带上了。 随着那窈窕身影的靠近,那阵浓烈的熏香味愈发浓烈。 元珣心中的厌恶与恼怒之感已经到了极致,但同时,无法控制的情欲也在一点点的吞噬着他的理智。 “陛下……”那女子娇滴滴的唤了声,柔美的脸上满是红霞。 元珣的额头上已然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声音低沉暗哑,“你是何人?” 这药效实在太过霸道,也不知道是放了多少剂量! 沈思婉一脸娇怯,看着面前这宛若天神般俊美的男人,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就能成为他的女人,跟他共赴云雨,内心不由得一阵怦然激荡。 “陛下,你看起来很不舒服,臣女扶你去一旁坐下歇着吧。” 她轻轻凑上前去,伸出一双柔软的手臂,准备扶住元珣。 元珣一嗅到她身上那股味道,本能的觉得厌恶,见她要贴过来,面色更是一冷。 下一刻,他伸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好大的胆子!”他双眸泛红,迷离中又带着几分凶狠。 “啊,陛、陛下……” 沈思婉吓住了,一张脸涨的通红,手也不断挣扎着想要掰开他的束缚。 不是已经下了三倍的药量么?他怎么还有意识?! 元珣的手劲很大,若不是有药力的作用,这会儿沈思婉怕是早就被他拧断了脖子。 就在沈思婉被掐的翻白眼的时候,元珣忽的难以忍受的低吼一声,遒劲有力的臂弯一甩,将她狠狠地往外推开。 一声闷响后,沈思婉整个人摔倒在地。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用力的咳嗽着,眼角含泪的看向那忍得极其痛苦的男人。 真是能忍呐,到这会儿才受不住了。 想到他刚才的暴戾,沈思婉心神微动,有些迟疑。 但转念想到那金碧辉煌的榴花宫,想到阿措那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想到日后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咬了咬牙,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只要能爬上陛下的床,她也能跟阿措一样,飞上枝头变凤凰。 富贵险中求,既然要当人上人,这点疼痛算什么? 思及此处,沈思婉也顾不上脖子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朝着元珣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缓缓解开衣带。 每走两步,一件衣衫就轻飘飘落在地上。 等她走到元珣跟前站定时,全身上下只剩一件浅粉色牡丹花肚兜,一条月白色亵裤。 论身材,论长相,她也是个清秀娇柔的小美人。 双肩白嫩而削瘦的,腰肢纤细而柔软,还有那张染着绯红的脸颊满是娇媚,眼波流转间,透露着无限的风情。 沈思婉目光热切又贪婪的看向元珣,娇着嗓子唤,“陛下,让妾伺候你吧。” 元珣的身子绷的厉害,像是快要爆炸一般,看着如蛇一般缠上来的柔软身子,他不由得一阵恍惚。 眼前的这张脸,渐渐的变成了阿措的模样…… 他的小娇气包。 元珣眼神迷离起来,手不自觉的伸了过去。 可当那股浓重的香味涌入鼻间,他猛的清醒过来,这不是阿措! 元珣狠狠地咬紧了牙,看清楚贴在身上的女人时,毫不客气的推开了她,声音是压抑着的难耐,“滚!再不滚,朕杀了你!” 他吼完这句,有片刻失神。 随后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对,杀了她! 杀人是最好的发泄方式,只要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杀了一切不合他心意的,一切就清静了。 想到血液喷洒出来的瑰丽,元珣猩红的双眸四处寻找着刀剑,嘴里只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杀,杀,杀……” 沈思婉被元珣推得失去平衡,狠狠地跌倒在地,全身摔得生疼生疼。 等她回过神时,就见元珣像是困兽般四处乱转着,双目直直的,像是失了灵魂一般。 待听到他嘴里念叨的字眼,沈思婉的脸顿时没了血色。 杀,他要杀了她?!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跟她想象的发展不一样。 这时她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元珣眼中的杀意不是假的,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救命,救命——”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的捡起衣服往殿外跑去,但她也吸了些不少媚药,如今药力上来,她的双腿也有些发软,跑的时候还踩到衣裙直接跌倒在地。 眼见着元珣握着柄尖尖的烛台走了过来,沈思婉也顾不上疼痛,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连滚带爬的往殿外走去,嘴里无比凄惨的喊道,“救命,来人啊,救命呐!” 当常保带着宫人匆忙赶进来的时候,沈思婉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趴在门边,远远看去仿佛披了件血衣。 在她脑袋的两步之外,是断成两半的烛台,上面也沾满血。 元珣则是粗喘着坐在长榻旁,地上是破碎的杯盏,他的手上、脸上、衣袍上都沾染着鲜血。 这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沈思婉的。 在这昏暗的大殿之内,鲜血从他冷傲的眉眼缓缓滑下,他就像是只凶残嗜血的怪物般,冷血,可怖。 “陛、陛下!” 常保被这血腥的一幕吓了一跳,眼见着元珣双目血红,心底更是咯噔一下。 不好,陛下这莫不是发病了?! 他此刻也顾不上地上这女子是谁了,他只知道陛下一旦发病,要是处理不好,他们今儿个全得死在这里! 常保声音都在抖,赶忙转过身,哆嗦的吩咐身后的小太监们,“你、你去请御医,你,你赶紧去把我干爹找来,对了,还有你,你赶紧去正殿跟蒋妃娘娘禀告一声,让她赶紧把宴席散了,要是陛下杀红了眼,那可就糟了!” “是,是。”几个小太监忙不迭的往外跑去。 常保壮着胆子踢了踢地上的女子,想要看看她还没有反应。 因着这两脚,地上的沈思婉缓缓有了点意识。 她努力睁开眼,但眼前却被一片血色笼罩着,她试图抬起头,可脑袋上的缺口让她压根动弹不得。 鲜血的流失,让她浑身的气力也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常保只当她是哪个宫的宫婢,见人还有气,便不再多管。他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一路跪到元珣的脚下。 这法子还是干爹交给他的,说是陛下发病的时候,千万别站着在他面前晃,须得跪的低低的,像条狗一样。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他小声叨念着,离得元珣越近,只觉得周身越是发冷。 元珣眯着眼睛努力辨认着脚边的人,见是常保,哑着嗓子吩咐道,“打水来。” 常保连忙“诶”了一声,麻溜的就往外去了。 另一边,宴会上。 听到小太监禀报的蒋妃倏然就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 那小太监是亲眼目睹了那血腥场面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蒋妃娘娘,您快点将这宴会散了,让诸位妃嫔及夫人娘子们赶紧出宫吧。” 坐在对面的阿措自然察觉到了蒋妃那惊骇的脸色,担忧的问了句,“蒋妃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蒋妃这会儿正慌乱着,见阿措问了,像是找到个同伴般,颤着嗓音将陛下在侧殿发病的事说了。 陛下发病了?! 怎么会这样,他刚刚还叫她好好地等着他回来。 阿措睁大了眼睛,面上满是担忧,“我,我去看看他。” 蒋妃下意识的就去拦着她,劝道,“你别去,陛下他发病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万一他伤了你怎么办……” 她入宫四年,陛下发病杀人时的情况,她自然清楚,甚至有一回,她亲眼看到紫宸宫的太监抬着尸体出来,听说那几个太监都是被整个割了脑袋,为了凑个全尸,还特地请了慎刑司的嬷嬷用针线把脑袋跟身体缝了起来。 如今陛下那边正危险,宸妃跑过去岂不是去送死? 阿措目光坚决的摇摇头,“不行,陛下生病了,我要去看他。” 她入宫前就听闻陛下有严重的头疾,只是这么久从来没遇见过他发病的时候,现在看蒋妃娘娘和那小太监的反应,想来他是病的很严重的。 陛下待她这么好,这个时候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蒋妃还要再拦,但见阿措去意已决,且她这边还要处理宫宴的事,只好叮嘱小荷小桃多看顾着阿措。 阿措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侧殿的。 刚踏进侧殿的大门,一种极其奇异的香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当看到倒在门口那个人时,阿措吓得脚步一缩。 这是…… 是个死人…… 那人倒在血泊之中,鲜血在冷冷月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衣衫……”身后响起小桃的惊呼声,“主子,好像是三姑娘?” 沈思婉? 闻言,阿措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为什么沈思婉在这?为什么她的衣衫都快脱光了?她是死了么? 这些疑问一一在她脑中闪过,下一刻,阿措猛地想起更重要的事来—— 陛下,陛下呢? 【58】 【58】 殿内一片昏暗,窗子不知道何时打开的,正月里的冷风呼呼灌入屋内,将那奇异的香味和血腥味吹的淡了一些。 这种阴冷诡异的气氛,让阿措有点心慌。 稍作思索,她转身看向小桃和小荷,轻声道,“小桃,小荷,你们不用跟进来。” 小桃小荷一怔,忙道,“主子,你一个人进去,万一陛下他……” 阿措咬咬唇,强装镇定道,“没关系的。真有不对劲,我会跑出来的。” 说罢,她鼓起勇气,抬步往殿内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唤道,“陛下,陛下你在哪儿……我是阿措,我来……” 一句“我来看你”还没说完,她的面前忽的冲出一道凌厉的黑影来。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就觉得腰身一紧,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臂弯夹起,瞬间被带到了那扇两尺高的檀木屏风之后。 阿措懵了,整个人被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还有冷冷的松香味笼罩着。 她怔怔的抬起头,借着窗外依稀的光,当看到男人俊美阴冷的脸庞,她瞪大了眼睛。 他的发有些凌乱,几缕黑发垂了下来,那有些凝固的鲜血显得他的皮肤越发冷白。 此刻,那双赤红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狼,那样的贪婪、凶狠、可怖,泛着妖异的光。 阿措吓住了,腿都有些发软。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模样—— 就连第一次见面,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时,都没有现在这样凶恶。 “陛下,你怎么了……”她试图往后退去,可是男人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 那力道,仿佛要将她的腰掐断似的。 阿措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唤道,“陛下,陛下,你清醒点……” 殊不知她这娇娇软软的声音,对此刻的元珣来说,就如同致命的媚药一般。 他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着她的脸正对着他。 下一刻,他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唇。 如同在沙漠中行走多日极度缺水的人,总算发现了一处水源。那水源是那样的甜美,他渴的厉害,渴的发疯,贪婪的、强势的索取着那甘甜。 怀中的身子是熟悉的柔软,她身上是好闻的、清甜的花香。 这才是他想要的,他所渴望的。 “唔……放……放开……” 阿措的脑袋嗡嗡作响,她被束缚着,想要挣扎都没有余地,只能仰着头被他亲吻着。 可是这种亲吻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喜欢跟他亲吻,却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亲吻,她很不喜欢,甚至有一丝屈辱。 陛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像是只失去理智、血液冰冷的野兽。 阿措的眼圈不禁红了起来,她从未这么期盼亲吻的结束,不,这不是亲吻,这是折磨。 就在她脸颊涨红到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元珣总算离开了她的唇。 然而还没等她缓一缓,就感觉身上一轻—— 她被丢到了屏风后的床榻之上,背和臀都撞得有些疼。 相比于床榻,那压上来的身子更为坚硬。 元珣双眼通红,那药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骨头血肉,体内的燥热与情欲快要让他裂开了。 他的手胡乱撕扯着衣袍,他的,还有她的。 阿措慌张的躲着,伸手想要推开他,当小手碰触到他那如石头般坚硬的胸膛时,她猛地一缩,怎么会烫成这样? “陛下,你是发烧了么?你身上好烫……”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她心里虽然害怕极了,但还是颤着声音道,“你、你躺着,我去给你倒杯水,再让她们去找御医。” 可元珣压根听不进她的话,依旧毫无章法的撕扯着衣袍。 不一会儿,他精壮的上半身便显露出来,他红着眼去吻她的脖颈。 阿措似乎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恐惧让她颤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珣哥哥,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也不知是她这一声“珣哥哥”,还是她崩溃的哭声,元珣的动作猛地僵住。 赤红眼眸中也泛出一丝清明来。 他坐起身,看到阿措双手捂着胸口,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眸,宛若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心头闪过一阵懊恼。 他这是做了什么!混蛋! 元珣强行压住那来势汹汹的燥意,艰难的坐到一旁,扭过头,声音痛苦的低哑道,“走,快走……” 阿措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元珣见她还愣着,拧着浓眉,咬牙道,“朕叫你出去!” 这凶恶的语气吓得阿措一颤,他好凶,好可怕。 她红着眼,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往床边爬去。 可她刚爬到床边时,就听到身后一阵奇怪的闷响声。 阿措一呆,回头就见元珣握紧拳头就往墙上砸去,一下又一下,拳拳狠厉。 不过两下,他的手就满是鲜血,墙上也是留下一道道的血印子。 “陛下,你这是在干嘛?” 阿措心头一突,也顾不上跑了,只冲上去,张开双臂抱住了元珣的腰,呜呜哭道,“陛下,你别这样。” 他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甚至不惜自残。 阿措一边抱着他,一边朝外大声喊道,“小桃、小荷……” 听到她这呼唤,小桃和小荷很快跑了进来。 一见到床榻上乱糟糟的场面,两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陛下的样子,这……这不太对劲。 元珣已经在意识崩溃的边缘,两个念头在脑中剧烈的撕扯着—— 一个声音说,抱住她,占有她,你的痛苦与煎熬就能结束了。 一个声音说,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你会吓到她、伤害到她的。 阿措哭道,“你们去找御医来,快去,他受伤了!” 小荷擅长调香,在殿门口嗅到那味道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如今再看陛下这难耐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头疾发作那么简单。 她迅速跑到香炉边,捻了些香灰嗅了嗅。 这一嗅,她的脸色顿时变了,“是合欢媚药。” 小桃也惊住了,联想到门口那衣衫不整的沈思婉,狠狠地跺了跺脚,“那个贱人!” 小荷面色沉重的回到床榻旁,单膝跪下道,“主子,是合欢媚药,这药力霸道,若不及时……纾解,会极大损害身体……” 这一声主子,不知是说给阿措听,还是说给元珣听。 元珣暴躁的又想砸墙。 阿措也听懂了小荷话中的意思,原来陛下是中了药,她急急问道,“御医来也没用么?” 小荷摇头,双眸定定的看向阿措,“还请主子帮陛下。” 小桃也一同跪下。 阿措看了眼齐齐跪在面前的两个婢子,又看了眼狂躁痛苦的元珣,咬了咬唇,含着泪道,“我、我知道了,你们……你们出去吧。” 话音一落,小桃小荷连忙退下。 顺便将沈思婉从殿内拖了出去,将大门合上。 常保这边正急急忙忙扛水过来,见小荷小桃堵在门口,惊讶问道,“两位姐姐,你们这是?” 小荷面色如铁,“陛下和主子在里头。”又瞥了眼那一浴桶的凉水,“这水……暂且用不上了。” 常保呆了呆,随后反应过来,指着地上的沈思婉,“这……这个怎么处理?” 小桃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本想说管她去死,就见常喜公公黑着脸赶来了。 待弄清来龙去脉后,常喜公公拧着眉,沉声道,“把她,连同迎春殿今日所有当值的宫人一同押下去,一个都不准漏。”又对小桃道,“你和安秀姑姑暂且安抚住沈老夫人和她家那个大姑娘,让她们不准乱跑……” 众人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怕是等陛下清醒过来,要死一堆人了。 —— 偏殿内,阿措瑟瑟发抖的去解身上的衣衫。 乌黑如瀑的长发放下,她主动的攀上他炽热僵硬的身躯,虽然还是害怕慌张,但她更担心元珣的状况。 他带血的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着她的靠近,面目狰狞着,哑声道,“朕会伤了你。” 阿措轻轻摇了摇头,软软道,“我、我不怕的……” 对,她不怕的,不会有事的。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催眠着。 雪白的双肩颤抖着,阿措轻轻的将脸贴到他的脸边。 感受到他炽热的气息,她伸出手,抚过他额上突起的青筋,湿漉漉的黑眸中带着坚定,声音小小的,“陛下,你……你要我吧。” 你要我。 这三个字,如同引燃炸弹的最后一簇火苗。 元珣如铁的身子剧烈一颤,眼底深处那一抹清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要她…… 他想要她…… 大脑里的声音疯狂叫嚣着,撕开他所有的理智,这一刻,只有动物的本性。 他再也克制不住,一只手狠狠的掐住了她的细腰,将身前那层薄薄的杏色遮蔽扯开。 冷白月光之下,那雪白的曲线刺激着他的双眼,他的身子涨的生疼。 元珣的呼吸越发急促,眼尾发红,倏然俯下身来,贪婪的啃咬住她的唇…… 浅玉色幔帐落下,他的汗水洒在她的肌肤上,烫的阿措一颤,嘴唇紧紧地咬着,双手缠上他的脖子。 当融合的那一刻,阿措呜咽一声,疼的咬住了他的肩膀,“唔……” 元珣闷哼一声,灰青色眼眸愈发深暗,眼尾那颗浅浅的痣,此刻显出一种妖异惨烈的美感。 对上她那双迷茫又澄澈的眼眸时,他只觉得心脏揪着痛。 “别看朕。”他沙哑道。 他扯过散落在一旁的衣袍,狠狠撕出一段布条,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无法面对她无辜又胆怯的目光。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这疯狂可怖的一面,不想让她怕他,厌恶他,远离他。 【59】 【59】 蒋妃处理好宴会的事后,便急急忙忙往侧殿赶来。 此时在门口守着的是常喜公公和小荷,两人见到蒋妃来了,便要行礼。 蒋妃连忙抬了下手,“不必多礼。”又担忧问道,“陛下现在怎么样?对了,还有宸妃,她可还好?” 还不等常喜和小荷回应,就听到殿内传来一声声暧昧的动静。 蒋妃虽没有过男女之事,但也明白这声音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她那张素日端庄温婉的脸庞也染上一层红,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头疾犯了么?怎么就这样了…… 常喜公公压低声音,恭敬道,“蒋妃娘娘,陛下这边有宸妃娘娘照顾着,你不用担心。夜已经深了,你操持宫宴也辛苦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闻言,蒋妃愣了愣,片刻后,她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常喜一眼。 常喜只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蒋妃隐隐约约猜到这其中有些古怪,却没多问,只轻声道,“好。” 她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压住心头的疑惑,转身离开了。 在这宫中,问的太清楚,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件好事。 糊涂,有时也是一种福气。 待蒋妃走后,小荷蹙着眉,担忧的对常喜公公道,“里面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消停……” 小荷自小习武,耳力很好,能听到主子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压抑的求饶声。 声声哀泣,听得她心里都焦灼起来。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恳求主子留下是不是害了她。 主子她那么娇小,肌肤又嫩,平日里承欢后身上都红红一片的,瞧着可怜。 今日陛下还中了这合欢媚药,这种药的药效极为霸道,乃是秦楼楚馆才会用到猛药…… 主子这回……唉,怕是要被折腾惨了。 常喜公公也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宸妃娘娘这遭,是祸也是福,待陛下清醒了,肯定会加倍补偿她的……里头都那样了,咱们再担心也没用。” 小荷皱着眉“嗯”了一声,心头对主子的歉疚更深了。 直到一夜尽,殿内的动静才稍稍平息。 想来那药效总算是过了。 常喜公公望向那泛着蟹壳青的天,感叹道,“好在这会儿是年节时分,不用上早朝,不然这会儿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唤醒陛下。” 小荷没接话,她想着自己守了一夜都有些累了,里头两位肯定更累。 打了哈欠,她站起身道,“我去看看热水准备的怎么样。” 殿内,弥漫着一阵欢好过后的暧昧味道。 随着一阵冷风吹进,幔帐轻轻的摆动着,床帷间也灌入丝丝凉意。 床榻之上的元珣缓缓的睁开了眼。 浅蓝色的幔帐散了一大半,于那一片未遮掩处透进一些明亮的光,将帐内的场景照的清楚。 他盯着这全然陌生的床帷愣怔片刻,长眸微眯起,这是哪儿…… 一阵恍惚后,他缓过神来,目光向下,便看到一条雪白的手臂横在胸前。 顺着那手臂往下,便是一阵凌乱不堪。 在他的怀中,小阿措身子缩成一团,乌发遮住她半张雪白的脸庞,暗黄色的锦被遮住大半个身子,而那没遮住的肌肤处,红痕与淤青交错着,看上去斑驳又红肿,很是骇人…… 一刹那,关于昨夜的记忆纷纷涌上脑海。 那不对劲的香味,蓄意勾引的恶心女人,带血的烛台,他的残忍与癫狂,阿措害怕的表情,还有她那双哭红的眼,支离破碎的求饶声…… 想到后半段,元珣的瞳孔猛地一震。 他竟然……那样对她了。 寒着一张俊脸,他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当看到被子下的她,全身都遍布着那些可怖暧昧的痕迹时,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刀。 手,紧紧地攥紧了被子,眸中是深深的戾气和怒火。 似乎是被子掀走了,阿措觉得有些冷了,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小小的身子也缩的更紧。 这样防御型的睡眠姿势,深深刺痛了元珣的眼。 她昨夜肯定被吓得不轻。 他将被子给她好好盖上,准备伸手将搂入怀中,好好地安抚一下。 可他的手掌刚碰上她,就感受到她的身子颤抖了起来,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还轻轻的呜咽了一句,“不、不要……求你……” 她在抗拒,在抵触。 元珣拧着眉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蹙起的眉尖,之前她睡在他的怀中都是香甜安详的,从未睡得这么不安稳。 现在的她,就像只小刺猬,缩成一团,露出全身的刺来,不肯让他接近。 他的嘴里一片苦涩,动作放的很轻很轻,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哑着声音道,“乖,不碰你了,你好好睡。” 她似乎听懂了他这温柔安抚,也不再颤抖,但眉还是蹙着。 元珣垂眸望着她,看到她唇瓣上的血痂,那是他啃咬时留下的。 一时间,他的一颗心像是劈成两半似的,一半是一塌糊涂的柔软爱意,一半是难以言喻的恐慌害怕。 她看到了他那副可怕血腥的模样,醒来后,会不会就此远离了他…… 如果她真的就此远离了他,他该怎么办? 元珣蹙眉想着,眼底泄出一丝偏执的厉色,不,他不允许…… 他不会让她离开他的,就算将她囚禁,她也要跟他在一起—— 生同床,死同穴。 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他静坐着陪伴了她半晌。 直到确定阿措睡熟后,元珣这才动作轻缓的起身。 他的衣袍还算完整,阿措的衣衫却被撕的稀巴烂。 简单穿好衣袍后,看着袍摆和衣襟上头的血渍,元珣端方的眉宇间涌起冷冽杀意。 门推开—— 常喜和小荷早已恭敬的站着,“陛下,水已经备好……” “安排到西配殿。”元珣声音粗哑冷戾,“任何人不准打扰她休息。” 常喜小荷应道,“是。” 元珣望了眼大亮的天色,大步往配殿走去。 —— 半个时辰后,衣着洁净的元珣坐在上座,静静的听着常喜和小荷的禀报。 他羽睫低垂,眼底深处是暗流涌动的杀意。 手指轻轻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沉默许久,他才道,“那个女人还活着?” 常喜应道,“还剩一口气。”脑袋被砸了那么大个窟窿,神仙也难救活。 元珣道,“剥皮,挂去明月宫门口。” 他的语气很平淡,剥皮两个字,说的如同吃饭般轻松。 常喜的心一颤,忙应道,“是。” 元珣单手支着额头,神色慵懒道,“昨日迎春殿当值的宫人,全部绞杀,尸体都拖去明月宫放着。” 常喜,“……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此次虽未伏尸百万,却也是一百多人的性命。 那些尸首全部堆去明月宫的话,明月宫怕是要被鲜血给淹没了。 顿了顿,常喜壮着胆子问,“陛下,明月宫那位?” 元珣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残忍又妖冶,“不急,就这样杀了她,便宜她了。” 一刀致命,是种解脱。 把一个人慢慢的逼进绝望的境地,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叫报复。 何况这会儿还在年节,朝堂上闹出大动静的话,他也抽不出空来陪阿措好好过年。 无人说话,殿内一下子静的可怕。 好半晌,元珣才缓缓抬头,视线却是定定落在小荷身上。 小荷自然感受到那道冷冽的目光,她心头咯噔一下,随后利落的单膝跪下,垂头道,“奴婢知罪,请主子惩罚。” 元珣淡淡道,“你犯了何罪?” 虽然小荷竭力稳住情绪,但平静的声线中还是有一丝颤抖,“奴婢……奴婢应该将宸妃带走,不应劝她留下……” 元珣道,“看来你们心里很清楚。” 小荷,“……” 元珣的目光愈发锐利,沉声道,“朕既然派你们到她身边,以后你们就是她的人,她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在你们的心中她才该排第一。” 小荷脑袋垂得更低,“是,奴婢护主失利,还请陛下责罚。” 元珣沉吟片刻,挥袖道,“此次情况特殊,且饶你们一命。你和小桃,每人领二十棍。” 小荷背脊绷的紧紧的,“谢陛下开恩。” 随后,小荷和常喜公公一道退下。 —— 晌午时分,阿措才缓缓的醒来。 她只觉得眼皮好重好重,她好累好累,手臂都累的抬不起来了。 懵懵懂懂的醒了好一会儿神,她微微偏头,就看到床边坐着的那道高大身影。 阿措长长的睫毛一颤,下意识的就往床里缩去。 他、他还在…… 元珣原本握着阿措的手出着神,忽的感受到掌心的动静,才意识到她醒来了。 他心头一喜,转眼却看见她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怯懦模样,他眼中的笑瞬间凝固住。 她在怕他,在躲他。 他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措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裹紧了被子,一点点的朝里面挪动,大大的眼睛满是戒备的盯着他。 “阿措……”元珣低低的唤了她一声,伸手想去摸她的脑袋。 阿措再次避开,小声道,“不……不要碰我……” 昨夜的点点滴滴,如同噩梦般再次浮上眼前。 阿措心惊胆战的,越想越觉得难受,眼圈也不自觉的红了,一颗心饱涨着酸涩与迷茫。 他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就像是入了魔一样,血红的眼,狰狞的表情,就像要把她给拆吃入腹。 如果他不是人类,是妖魔的话,肯定就那样把她吃了…… 她的眼眶很快蒙上一层水濛濛的泪,要不是身上又痛又无力,她就要逃跑了,现在她只能尽量往里躲着。 元珣看着她这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亲手将楚纤纤和沈思婉抓来,把她们一刀刀的剐了! 他强压住那戾气,尽量柔和了表情,定定的看着她,“昨夜……朕遭人算计,才会那样。” 阿措下意识的咬唇,却咬到了才结痂的小伤口,血腥味又在舌尖上弥漫。 昨夜,他吻她的时候,也是混合着鲜血的味道。 那绵长炽热的吻,让她快要窒息,像是在地狱里沉沦。 静了好一会儿,阿措小声道,“我……我知道你昨天是生病了……” 她试图去理解,但这会儿还是有些后怕。 看到元珣蹙起的眉,还有他眼中的失落,阿措眼波微动。 她鼓起勇气,伸手勾了勾他的手心,软声软气道,“陛下,我、我不怪你,你别难过呀。” 元珣心头一震,深深地盯着她。 他想,这一刻,就算她开口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给她。 【60】 【60】 元珣垂眸,定定的看着阿措放在掌心的那两根嫩白手指,他稳稳地捏住。 像是漂泊在外的孤舟,握住了停泊码头的绳。 静默片刻,他抬眼看她,轻声道,“还要睡么?” 阿措咬咬唇,摇了摇头,“现在不睡了。” 晚点估计还要睡,她觉得身子很累,体力还没恢复过来。 元珣又道,“那朕让小桃小荷进来伺候你沐浴梳妆,然后你再用膳,可好?” 他安排的很好,阿措自然同意,轻轻的“嗯”了一声。 很快,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备好一切。 小桃和小荷站在屏风后,没有元珣命令不敢上前。 元珣朝着阿措伸出手,语气温柔的不像话,“你现在应当走不成路,朕抱你过去。” 阿措看了看他宽大的手掌,又垂眸看了看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唔,她什么都没穿。 要让他抱么?万一他又对她做那事怎么办? 可是不让他抱的话,他会不会误会她是在生气,故意不理他? 纠结片刻,她只从被子里伸出两条手臂,身上还是裹得紧紧地。 她抬头看向他,“你这样抱我。” 元珣一怔,随后明白她的意思,哭笑不得的同时,心头略过一抹苦涩。 到底是有所芥蒂了。 他起身弯腰,连人带被子的一起稳稳抱了起来,将她抱到浴桶旁的椅子上放好。 阿措小声说了句“有劳陛下”,元珣抿了抿唇。 他转身离开,淡淡的瞥了一眼小桃小荷,“小心伺候着,洗漱好后,来禀报朕。” 小桃小荷齐声应下。 两人绕到屏风后,看着包裹在锦被中的阿措,心有愧疚的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当那锦被落到地上,显露出她整个身躯后,小桃小荷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她们俩从小习武,练功的时候身上也会留有淤青红肿,却从未有过这样遍布密集的痕迹,从脖子到脚踝,随处可见淤痕。 阿措的肌肤本就白皙娇嫩,青色与紫红色淤痕愈发显得可怖吓人。 待小桃和小荷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朝着阿措跪下。 阿措被她们吓了一跳,本想上前扶她们,但腿疼的厉害,根本走不动道,只能低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好好地怎么跪下了。” “奴婢日后定当誓死效忠主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阿措有点懵。 沐个浴而已,怎么突然就表忠心了呢? 大大的眼睛轻轻眨了下,她无奈道,“那个,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你们可不可以先扶我进浴桶……我有点冷……”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鼻子一痒,还打了个小喷嚏。 小桃小荷忙不迭起来,“是,是。” 两人一起扶着阿措进了浴桶。 浴桶里的水温度刚刚好,里头放了太医院特地配置的药包,所以有一种淡淡的药草香味。 雾气氤氲着,阿措坐在浴桶里,温水没过她的肩膀,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酸痛都得到了缓解,从死里活过来似的。 或许是温水里太过舒服,她泡着泡着,又有点犯困了。 好在有小桃小荷在旁边陪着,见泡的差不多了,就伺候着她起身换衣。 在屏风后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她坐在梳妆镜前,懒洋洋的闭着眼,由着小桃替她绞干头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开眼时,菱花镜里却倒映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阿措一怔,微微偏过头,错愕的看向身后的元珣,“陛下,怎么是你?” 目光又落在他绞发的动作上,她有些受宠若惊,“这个让小桃她们来就好了……” 元珣轻声道,“快好了。” 过了一会儿,她一头乌发垂下,元珣拿着凤尾发簪研究了片刻。 平日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君王,此刻却笨拙的很,好不容易才挽了一个发髻。 那发髻松松垮垮的,毫无美感,只能说勉强将发挽起。 小荷在一旁瞧着,心想:这么个发髻,全靠娘娘一张漂亮脸蛋才能撑起来。 她这么想着,就听到陛下问娘娘,“好看么?” 娘娘照了照镜子,迟疑片刻,道,“好看的。” 然后陛下似是松了口气,说道,“以后朕多学学,就能梳的更好些。” 再然后,他便弯腰打横将娘娘抱了起来,往床榻走去。 在这之后,小荷也不敢多看了。 只是每每回想着陛下对娘娘的温柔姿态,她都不由得咂舌,谁能想到对外杀人不眨眼的陛下,会有这样温柔缱绻的一面呢? 床帷间。 阿措骤然被抱到床上,还是有点心理阴影的,生怕他又要……那个那个啥。 元珣将她眼底的惊恐尽收眼底,安抚道,“朕不碰你,只是给你上药。”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来。 阿措似是想到什么,耳朵微红,轻轻道,“我、我自己可以涂的。” 元珣定定的盯着她的黑眸,哄道,“阿措乖。” 他的眸光像是有魔力一般,阿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好点了下头,“好吧。” 衣衫轻轻褪下,再次看到她身上的斑驳痕迹,元珣指尖忍不住发颤。 他强行稳住情绪,一点一点的替她涂着药膏,不带任何情欲。 手指刚碰上她的肌肤时,阿措忍不住颤了一下,发出小小的吃痛声。 元珣低声道,“很疼么……” 阿措眸光盈盈,垂下小脑袋,“嗯,疼……” 元珣眼底黯淡下来,哑声道,“忍一忍。” 阿措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元珣也没再说话。 两人静默无言的涂完药,阿措慢慢的将衣衫穿好,元珣则是起身往外走去。 阿措只当他是净手去了,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手中却拿着一把匕首。 当他将那匕首递到她手中的时候,阿措更懵了。 “陛下?” “捅我一刀。”元珣面色严肃道。 “?” 阿措呆住,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元珣一本正经道,“朕伤了你,你讨回去。” 阿措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把刀丢到了地上。 下一刻,她身子微微朝前倾,小手扒拉着他的衣领。 这下轮到元珣一头雾水了。 阿措把他衣领分开,盯着他露出来的肩膀,张大了嘴,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她咬的很用力,元珣能感受到她那颗小虎牙陷进肉里。 疼,却也不疼,相比于匕首扎进来,这点疼压根不算什么。 他甚至还有些高兴—— 她愿意在他面前露出不满的情绪,总比将那情绪积攒在心里好。 元珣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咬着,甚至还微微托着她的脑袋,以免她使不上劲。 阿措尝到了血腥味,就连忙松开了,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她有点心虚,“不咬了,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膈得我牙疼。” 元珣垂眸瞥了下肩头那个小巧的牙印,笑了。 阿措重新坐好,指着她的牙印道,“你伤了我,我也伤了你,我们……唔,算扯平了。” 元珣道,“好。” 心里想着,扯不平,他永远都欠她的。 咬了这么一口,两人之间那不尴不尬的别扭气氛,一时间也缓解了不少。 两人穿戴好,元珣抱着阿措简单的用了膳。 等用过膳后,外面的天光再次暗了。 元珣抱着阿措坐在他的轿辇上,那样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由着她坐在他腿上,靠在他的怀中。 从迎春殿到榴花宫,他将对她的宠爱与重视,宣告给所有人。 一路上,阿措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待到了榴花宫,元珣也不吵醒她,就一路抱着她进了寝殿。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阿措意识稍稍清醒了一点。 她半睁着眼,看着熟悉的环境,一下子想起一件正事来,轻轻扯住了元珣的袖子,唤道,“陛下。” 元珣低眸看她,灰青色眼眸笼着温和的光,“嗯?” 阿措强撑着困意问,“我祖母呢?” 元珣眸色愈发温柔,轻轻将被角掖好,道,“朕已经派人将你祖母送出宫了,放心,她好好的,过段时间朕再让她进宫看你。” 阿措稍稍放下心来,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沈如玉和沈思婉她们……” 元珣长眸微眯,淡淡道,“她们也送出宫了。” 见阿措还要再问,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温声哄道,“乖,不要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 阿措,“……” 他的声音低沉又催眠,“你好好睡觉,这两天抓紧把身体养好,等元宵节,朕带你出宫看花灯,嗯?” 阿措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低低的“嗯”了一声,便乖乖闭上了眼。 元珣坐在床边,静静的凝视着阿措平静的睡颜。 他要护着她,护着她的赤子之心,护着她的无忧无虑,护着她一世无忧,平安顺遂。 至于那些血腥污秽,那些罪恶滔天,那些深重杀孽—— 他一力承受。 —— 沈府。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 赶马车的人匆匆下车,敲了两下门,便立刻跑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很快就有仆人出来开门,左右张望着没有人,心里正嘀咕着,就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仆人提着灯笼上前查看一番,问了两句,里头没人作声。 真是奇了怪了?仆人嘟囔着。 他索性走上前去,伸手掀开了车帘。 当看到车内的场景后,仆人“嗷”的一声惨叫,手中的灯笼都失手落下,见了鬼般的往府里跑去。 “来人,快来人——” 车内,在那盏灯笼昏昏的光线下,沈如玉手脚被绑着,双眼大大的睁着,却没有半点光彩,喉咙里不断发出呀呀呀的声音。 而在她身旁,是一具血淋淋的、被完整剥了皮的血肉。 看不清楚五官,看不清男女,只能看到红红的肉与黄黄的脂肪,瘫成水似的,黏腻恶心的液体流满了整个马车。 很快,孙姨娘、柳姨娘连同沈府两位少爷一起出来了。 沈如玉先被弄了出来,她浑身散发着一种古怪难闻的气味,模样痴痴傻傻。 只有在看到柳姨娘后,她那双黯淡的眼睛才有了点光。 柳姨娘看着傻愣愣的女儿,吓得不轻,问了一堆问题,沈如玉只是呀呀呀的喊着。 孙姨娘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一把抓住沈如玉的手臂,“我家思婉呢?她人呢?” 这一问,沈如玉像是受到莫大惊吓一般,一个劲儿的往柳姨娘怀中钻。 在孙姨娘再三追问之下,沈如玉才哭着指着马车,“呀呀呀——” 孙姨娘壮着胆子靠近,当看到那一团血肉后,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头劈下。 “思婉……” 她尖利的喊了一声,随后双眼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61】 【61】 冷月无声,皎白的光寂静的笼罩着明月宫。 一具具尸体悬挂在房梁之上,从正殿门口挂到偏殿,犹如民间过年时晒得腊肠腊肉一般。 寝殿门口的防风毛毡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剥得很完整的人皮。 寒冬正月里温度低,尸体虽没有腐烂,却散发着一种浓浓的血腥味和臭味。尤其是人吊在房梁上,眼睛会爆出来,舌头也会不自觉的吐出来。 在这凄冷昏暗的夜晚,这场景显得格外阴森恐怖,远远看去,宛若人间地狱般。 楚纤纤瑟瑟发抖的缩在被子里,脸色苍白又憔悴,再不见平日的容彩。 一天一夜了,这些尸首挂在这里一天一夜了! 一开始挂来的那一批都是陌生的面孔,后来宫人告知她,那些都是迎春殿伺候的。 再然后,便是沈思婉的皮挂到了她的寝殿门口,那张脸空空洞洞的显出五官,她第一眼还没认出来,等宫人告知她这便是沈思婉时,她再也忍不住的剧烈呕吐起来。 随后,她明月宫的宫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被绞杀,尸体就像挂灯笼似的高高挂起。 乃至最后,整个明月宫只剩她和云燕两个活人。 “暴君,暴君……不,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楚纤纤哆嗦着呢喃,听着窗外呜呜刮过的冷风,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云燕,云燕,再给我加一床被子来。”她探出一个脑袋来,看向身旁的云燕。 闻言,云燕有气无力道,“主子,你已经盖了两床被子了。” 她虽是奴婢,却也是人,如今瞧着这满宫挂着的尸体,她岂有不怕的道理?楚纤纤想再盖被子,她也不敢出门去拿了。 楚纤纤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声音颤道,“那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冷……” 话音刚落,她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飘过一阵黑影。 楚纤纤“啊”的尖叫一声,伸手指着窗外,“鬼,鬼,有鬼!” 云燕看了眼,疲惫的解释道,“主子,不是鬼,是起了风,把那些……吹动了。” 一时间,两人又安静下来。 过了好半晌,楚纤纤狠狠地咒骂道,“都是那该死的沈思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个贱人,肯定是她出卖了我,肯定是她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云燕默默无语,心道,这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陛下若是存了心思要查,能查不出来么?就算有人豁出去咬死了不松口,但哪能保证个个都贪财不要命呢?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是心里想想,说是不敢说的。 云燕问道,“主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一直困在这里么?” 一天一夜了,打从这些尸体挂上后,就再没人搭理他们。 尚食局的人倒是照样送饭,但饭食都放在大门口。 云燕不敢出去拿,就算拿来了,看着这满宫血淋淋的尸体,闻着这恶心的臭味,谁又能吃得下去? 听到云燕的话,楚纤纤怔住了。 是啊,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陛下这样做,无非是想震慑她,他没有直接杀了她,还留着她一条命……是不是还顾忌着父亲的权势? 对,肯定是这样的,她的父亲是丞相,陛下轻易也不敢拿自己怎样。 想通了这一点,楚纤纤忽的松了一口气。 云燕看着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楚纤纤,面露惊讶,“主子,你这是?” 楚纤纤面色苍白,目光有些直直的,喃喃道,“我去找陛下,我去跟陛下认错,求他饶恕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把我怎样的。” 云燕呆了呆,本想劝楚纤纤别去,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楚纤纤踩着鞋,连衣衫都没换,头发也没梳,直接就往外面跑去了。 楚纤纤是闭着眼睛往外冲的,她不敢看那些吊起的人,不敢看他们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一路连摔带爬的跑到了门口。 她狼狈不堪的跑在夜色里,先是跑到了紫宸宫,紫宸宫的人说陛下在榴花宫,她又跌跌撞撞跑去榴花宫。 夜风寒凉,楚纤纤跪在榴花宫的大门口,哭喊着,“陛下,陛下,求你饶恕嫔妾吧……” 声声凄厉,在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此刻,温暖的寝殿内。 元珣正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给阿措喂汤药。 这两日,她总是睡得不大安稳,所以他特地让太医院开了道安神助眠的方子,好让她睡得香甜一些。 “陛下,外面是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哭?”阿措疑惑的看向元珣。 “许是夜猫子在叫。”元珣轻声道。 阿措蹙起眉,又仔细听了听,肯定道,“是有人在哭,好像还在叫陛下……” 这凄厉细长的哭叫声怪瘆人的。 阿措抬起手臂,只见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元珣将手中的汤碗放下,温热的手掌揉了揉她的手臂。 眼角余光瞥见在门口不断徘徊、探头探脑的常喜,他拧了拧眉头,对阿措道,“你先躺下睡,朕出去看看。” 阿措点点头,“好。” 元珣大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一脸淡漠的看向常喜,“怎么回事?” 常喜一脸为难的皱着眉,“陛下,是楚容华……也不知道她怎么跑过来了,这会儿跪在大门口死活不肯走啊。奴才派了两个小太监想要将她拉走,她拔下簪子,见人就扎……” 元珣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声道,“她还敢来?” 常喜心里应道,可不是么,她还敢来! 明月宫现在都那副鬼样子了,换作其他女子早就吓疯了吓傻了,这位楚容华倒好,竟还敢跑出来,啧啧,这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人。 也是,若她是一般人,哪里干出给皇帝下药的事呢? 真是无知者无惧。 耳听得外面还在鬼哭狼嚎,常喜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你看?” 元珣淡淡道,“出去瞧瞧。” 常喜应了声,赶忙将大氅替元珣披上,一道走到了大门外。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矜贵男人,楚纤纤先是一怔,随后忙跪了下来,仰着头哭道,“陛下,嫔妾知道错了,嫔妾是受人蛊惑。是那沈思婉求我,说她看不惯宸妃,让我帮帮她。嫔妾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才会干出这事来……陛下,求求你就饶了嫔妾这一回吧,嫔妾再也不敢了……” 元珣眉目冷淡,嗤笑道,“受人蛊惑?” 楚纤纤愣了愣,点头,“是是是,都是那沈思婉的错,嫔妾是受了她的蒙蔽……” 元珣懒得听她废话,只道,“你想活么?” 楚纤纤回答的毫不犹豫,“想!想活……求陛下饶恕嫔妾一条性命。” 元珣笑了,薄唇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那好,朕给你一个机会。” 他……是要饶了她? 楚纤纤美眸圆睁着,凝望着眼前的男人,明明生的一副宛若神仙的好相貌,却生了一颗狠辣残暴的心…… 就像是妖魔与神仙的结合体,复杂又完美的共生在同一个身体之上。 比如现下,他明明是笑着的,可他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眸,却看得她心里直发慌。 元珣道,“明日朕会让你父亲入宫一趟。”说着,他瞥向常喜,“带她回明月宫。” 常喜应了一声,淡淡的对楚纤纤道,“楚容华,您请吧——” 楚纤纤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了她? 这感觉,实在太不真实,做梦一般。 他明天还让父亲入宫…… 楚纤纤心中各种猜测着,越想却越发的不安。 元珣回到殿内,阿措还没睡着。 一见到他来,她忙撑起半边身子,澄澈的眼眸定定的望向他,“陛下,是有人来了?” 元珣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道,“是楚氏。” 楚氏……楚纤纤? 大晚上的不睡觉,她跑到她宫门口哭什么? 阿措皱起眉想了想,忽的意识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抹讶然,她一脸询问的看向元珣。 元珣朝她轻轻点了下头,“嗯,那天晚上是她和沈思婉串通起来,给朕下了药。” 阿措怔了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句没说。 元珣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发,轻声道,“做错事的人,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呢,不用担心这些事,朕会处理好的。” 他的语气很平缓,带着一种坚定又令人安心的力量。 阿措自然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些事,他可是皇帝啊,人间权力最大的人呐。 只是看到环绕在他周身的紫色龙气泛着隐隐血红,阿措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衣袖,“陛下。” 元珣垂眸,“嗯?” 阿措道,“你处置的都是些犯了错的人,对么?” 元珣深眸微动,语气沉沉,“是。” 阿措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后轻声道,“我相信你。” 她捏着他的衣袖,安神汤也起了作用,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下了一场大雪。 洁白的雪将整个皇宫笼住,给这庄严巍峨的皇宫多添了几分萧瑟荒凉之感。 丞相楚善林冒着这样的大风雪,进了勤政殿。 元珣一身藤黄龙纹长袍,端坐在上座,双眸带笑的与楚善林道,“楚相,新年大吉啊。” 楚善林迎上皇帝的笑,后背蓦得就冒出一层冷汗来,拱着手顺势说了些新年吉祥话。 元珣依旧笑着,“新年了,朕送你一份礼。” 说罢,他斜觑了常喜一眼。 常喜会意,很快便有两个太监,押着五花大绑的楚纤纤到了殿中。 一见到楚善林,楚纤纤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爹,救救我——” 【62】 【62】 偌大的殿宇内,只听得楚纤纤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利哭声,“父亲,父亲……” 常喜很有眼力见的将其他宫人屏退,就连他自己也是杵在柱子旁,尽量降低着存在感。 楚善林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女人,一时间还有点不敢相认——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那张娇美的脸庞满是憔悴和疲累,双眼红肿,眼神充斥着惊恐和呆滞,再不见往日的灵动,周身还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这还是他一直如珠如宝宠着的女儿么? “纤纤?”楚善林皱起眉头,紧张的唤了句,“你怎么……” “父亲,女儿不是故意的,我是受到奸人的蛊惑,才会干下那样的事。” 楚纤纤努力的朝着楚善林爬去,语气激动道,“你快替女儿跟陛下求求情,让陛下饶恕我这一回吧。我真的没办法再忍受那些死人了,再在那里呆下去,我会疯掉的。” 楚善林何等聪慧之人,一下子就意识到女儿这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连忙看向上座的元珣,拱手道,“陛下,不知小女是犯了何事?” 元珣端坐着,慢条斯理的转动着手指的扳指,语气平静的将迎春殿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他抬起头,那双青灰色眼眸变得阴沉,强调道,“据朕所知,那合欢媚药,你女儿很早就准备着了。” 这话音一落,地上的楚纤纤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楚善林的面部肌肉也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手指捏紧了些。 他沉着老脸,目光沉沉的盯着楚纤纤,似是在质问,似是在愤怒,似是在……做取舍。 面对父亲的注视,楚纤纤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合欢媚药的确很早就备下了,在去年夏日出发去行宫的时候,她就偷偷的拜托楚夫人给她寻来了。 一开始她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着陛下再来自己宫中,她就用一点这个药,把陛下留住,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一次宠幸。 可后来,见陛下始终流连于那个沈丹若那里,她就换了个心思,准备拿这个药去对付沈丹若。 她的计划是,当侍卫与沈丹若苟合之时,她引着陛下去捉奸。 任凭一个男人再爱一个女人,也定然无法忍受这种背叛,更何况他是皇帝,肯定更加无法忍受。只要这计划成功了,陛下定然会厌弃沈丹若,甚至杀人灭口…… 可还没等她开始安排,就出了昭妃那档子事,她也只好暂且住手。 这药便一直留在她手上。 直到那日看到沈思婉那个蠢货,她才再一次动了心思,准备将沈家彻底拖下水,也让沈丹若尝一尝被自家姐妹背叛的滋味。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直至今日这个地步。 楚善林瞧见楚纤纤的反应,心头也很快就明了了,他又恨又怒的呵斥道,“你怎么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楚纤纤被他吼得身子一抖,哭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又转向元珣,磕着头道,“陛下,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真的知错了。” 她嗑的很用力,砰砰砰作响,光洁的额头很快就碰出血来。 元珣始终没多看她一眼,只面无表情的看向楚善林,淡漠道,“楚相,你觉得朕当如何处置呢?” 楚善林对上帝王深邃的眼眸,只觉得肩膀上压了千斤重的东西,背都压得直不起来。 沉吟片刻,他低声道,“陛下,子不教父之过,都怪臣没有把小女教导好。但小女……小女她尚且年幼,且入宫不久,或许是受了歹人的蛊惑……臣恳请陛下开恩,饶恕她一条性命,降位份也好,打入冷宫也好,亦或是将她送去宗庙出家修行……至于其他责罚,老臣愿一力承受,还请陛下开恩。” 元珣耐心的等他说完,才轻轻开口,“尚且年幼?” 楚善林头皮一阵发麻,“……” 正在心头斟酌着该如何回应,上头又传来那令人畏惧的声音,“如若她这次下的不是合欢媚药,而是夺人性命的毒药呢?” 话音一落,楚善林浑身一震,膝盖直直的撞在冰冷的地上,战战兢兢的匍匐着,声线苍老的恳求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楚纤纤也呆住了,怎么……怎么就变得这么严重了? 她看了看跪在一旁的父亲,又抬头看向上头,慌张的解释道,“陛下,嫔妾从未有过害你的心思啊,你就是借嫔妾一百个胆子,嫔妾也不敢呐!” 元珣哼笑道,“是么?你们楚家就从未动过这心思?” 这话,如同炸雷一般在楚家父女俩头上响起。 楚纤纤吓懵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楚善林则是心头猛地一沉,无比恳切道,“陛下你这话实在是折煞老臣了,老臣一心为大梁,从未有过半分不该有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他的头低低的垂着,也不看清楚皇帝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到那道幽深冰冷的视线如同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于他头上盘旋着,扫荡着。 好半晌,上头才道,“你们楚家总要给朕一个交代。” 说罢,他稍稍抬头,示意一侧的常喜。 常喜会意,很快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 那木托盘上,摆着两杯酒。 元珣悠闲的往后一躺,看戏似的,玩味道,“这两杯酒,白瓷酒杯里放了鹤顶红,青瓷酒杯就是寻常的汾酒。你们父女俩选吧,今日,楚家总是要死人的……” 楚善林和楚纤纤皆是一怔,随后,两道视线一齐定在那两个酒杯上。 一青,一白。 一生,一死。 眨眼间,变成了他们楚家内部的矛盾。 楚善林最先回过神来,稍显浑浊的眼眸微动,视线缓缓地转到了楚纤纤的脸上。 这是他的女儿啊,从小到大一直捧在掌心里的明珠。 作为父亲,他本该毫不犹豫的拿起那杯毒酒的…… 可是。 这个女儿入了宫,犯下这样的大错,就算活着,她又能怎样?左不过是浑浑噩噩、毫无希望的过一生,再没半点指望。 而他,是楚家的主心骨,偌大个楚府还要他扛着,就算陛下因着这事疏远了他,防备了他,他大不了告老还乡,远离京中…… 楚家是离不了自己的,自家那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孙辈还年幼,自己要是走了,楚家肯定会落败的。 对,自己不能死!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责任。 楚善林堪堪回过神来,老泪纵横的望向楚纤纤,哽噎道,“纤纤,父亲一直以你为傲……你是父亲最出色、最骄傲的孩子……可惜、可惜你不是男儿身。你若是个儿子,父亲自可饮下这毒酒安心离去……可你那两位兄长,你是知道的,他们一个蠢钝,一个纨绔,都是不争气的东西,父亲要是走了,咱们一家老小该怎么办?楚家不能这样败了啊。” 他说着煽情的话,楚纤纤的眼中却是一点又一点的绝望。 那种绝望,仿若将她推进隆冬的冰河里,寒冷刺骨,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从小尊敬的父亲,从小仰慕崇拜的父亲,竟然……选择让她去死。 还说,可惜她不是男儿? “哈哈哈哈哈哈……”楚纤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疯迷了一般,边笑边落下泪来。 安静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她诡异癫狂的笑。 也不知道笑了多久,她平静下来,看向常喜,“松开我的手。” 常喜一顿,抬眼请示着元珣,元珣略一颔首。 待双手束缚解开,楚纤纤直接拿过那杯放了鹤顶红的白瓷杯,含泪笑道,“父亲,你也举杯,就当送女儿一程吧。” “诶。”楚善林心头一痛,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泪,双手微颤的拿起那个青瓷杯。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被一团沉重又复杂的情感压着,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纤纤扯了下嘴角,将酒杯放到唇边时,侧眸看了一眼上座那个冷清冷心的男人。 他真的好狠,看似给了她一条生路,却是将她送上更绝望的一条死路。 若是父亲选了那杯毒酒,就这样死在她面前,她一辈子都要笼罩在这层阴影之下,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 若是父亲没选毒酒,那她便要在被至亲抛弃背叛的痛苦中,迎向死亡。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呵…… 楚纤纤闭上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毒药很快就发作,她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搅碎一般,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口中涌出。 她倒在地上时,看到父亲内疚又崩溃的哭声。 这一刻,她没想那些荣华富贵,没想那些尊荣地位,也没想自己死后会不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跌了面子。 她却很想知道,如果此刻死的是她那两位兄长,父亲的哭声会不会更加真情实意一些? …… 楚善林离开紫宸宫时,风雪更大了。 他失了魂魄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在冷风里,连伞都忘了撑,任由冷冽的风雪刮过他的脸颊。 当马车载着他回到楚府后,他脚一滑,直接从马车栽倒了地上。 栽了个鼻青脸肿。 仆人急急忙忙将他抬进屋内,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忙的团团直转。 但当房门关上,只剩他一人独处时,屋内迸发一阵嚎啕的哭声—— 还没走远的楚夫人及他几房娇妾,还有儿子儿媳们面面相觑:不过摔了一跤,怎就难受成这样? 白茫茫的雪,还在簌簌落下,仿佛要将这人世间所有的阴暗与不堪遮盖的严严实实。 【63】 【63】 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白雪,阿措托着腮倍感无聊。 从迎春殿回来后,她就一直窝在榴花宫休养,这都躺在床上快三天了,她真的好想出去转转。 不过想到后天便是元宵节,届时陛下会带她出去玩,这才稍许有些安慰。 就在她盯着雪景发呆时,小荷快步的走了进来,冲阿措禀告道,“主子,蒋妃娘娘来了。” 阿措一怔,坐直了身子,道,“外面下这么大雪呢,她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吧。” 小荷应了声,转身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带着些许风雪寒气的蒋妃缓步走了进来,她身后的两位大宫女手中都托着厚厚的礼。 阿措稍稍立起身子,蒋妃连忙按住她,柔声道,“宸妃妹妹你好生坐着,我原该早早来探望你的,但……最近宫务繁忙,又听闻你身子还没大好,这才拖到今日才来,你可莫要怪我。” 说着,她又示意大宫女将手中礼品放下,道,“我娘舅家行商的,前阵子给我送了些金丝血燕,还有两根上好的人参,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特地拿些来给你补补身子。” 阿措扫了一眼那些礼品,感激的看向蒋妃,“多谢你。” 待蒋妃入座,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小桃适时奉上温牛乳和糕点蜜饯。 蒋妃这次来的目的便是探望,妃嫔身上不爽利,她作为摄六宫事的掌权妃子,总要表示表示一下关怀的。更何况,结合这几日明月宫的动静,她也大致猜出那日迎春殿发生了何事,瞧着陛下对宸妃这股子热乎劲儿,自己自然更不能怠慢……甚至该多跟宸妃走动走动,打好关系才是。 蒋妃温和的问候了一番后,喝了一盏茶,尝了两块糕点,就差不多要离开了。 只是临走前,阿措却叫住了她,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蒋妃姐姐,你知道楚容华她现在怎么样了么?” 昨天晚上楚纤纤在她殿门口哭,陛下出去一趟后,她就没动静了,阿措这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听到她的询问,蒋妃脸上的笑容一僵,难道宸妃不知道明月宫的事? 对上阿措那双澄澈的眼眸,蒋妃眸中略过一丝诧异,看她这个样子,看来是真不知道。也是,她一直都在榴花宫休养着,陛下怎会让那些惨烈恶心的事来打扰她清静。 唉,陛下未免将这小姑娘保护的太好了些。 思及此处,蒋妃选择跟着陛下的意思走,讪讪笑道,“这,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阿措一眼便瞧出她笑容中的不自然,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像是生怕她再多问,蒋妃忙寻了个话头先行离开了。 阿措端起牛乳慢慢的喝了半杯,忽而抬眼看向小荷小桃,问道,“陛下是不是把楚容华给杀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了。 小荷小桃被她这一问吓了一跳,两人沉默的站着,好半晌,才道,“奴婢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又是不知道。 阿措只觉得胸口堵得闷闷的,她们明明都是知道的,却一个个瞒着她,真把她当做傻子哄么。 她将杯子一放,小声嘟囔道,“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如果陛下真的杀了她,那也是她先给陛下下药,她自己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我也不会同情她。” 就算这事放到她们妖精身上,也没见哪个妖精胆子肥到去给玉皇大帝下药啊。 小荷小桃听到她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只静默的立在一侧。 翌日上午,雪小了一些。 阿措也可以下床活动活动,元珣本来不允许她出门的,但阿措软绵绵的撒了个娇,他就有点受不住,只好允许她在御花园附近逛逛。 榴花宫离御花园本就不远,更何况坐着轿辇,就更感觉不到远了。 时值隆冬,花儿大多凋谢,只有梅花开的正好。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点点红梅越发嫣红亮眼。冷清的空气中也飘着幽幽的梅花香味,沁人心脾。 阿措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怀中揣着手炉,一边走,一边赏花。 不知不觉的,她便走到梅花深处,前头是一扇通向别处的月洞门。 都看完梅花了,阿措也不想再逛了,正准备转身回去,就听到那月洞门后传来一阵交谈声—— “唉,我昨儿个往明月宫门口过了一遍,真是吓死了,那一具又一具尸体往外抬啊,一个推车上起码堆了七八个,小山一般高,一车接着一车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啊?怎么会死了那么多人?” “这你不知道了吧?陛下把那日迎春殿伺候的宫人都处死了,明月宫的宫人也是,一个都没留……” “竟然杀了这么多……闵姐姐你还敢去看,你就不怕么?” “怕啊,但挡不住好奇嘛。再说了,我就远远的瞧了一眼,没敢靠近,那味道可臭了……也不知道那楚容华现在是死是活,不过她身边的云燕好像疯了,我瞧见了,被太监带出来的时候,云燕整个人都傻了似的,话都不会说了。唉,也是,这要换作我,我怕是也吓疯了。” “好了,好了,闵姐姐你别说了,再说的话,我今夜都不敢睡了。” “啧,瞧你这胆小样。老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 阿措站在月洞门前,脑袋里还消化着听到的内容。 那交谈的两人已然从月洞门后面走了出来,手挽着手,正是闵才人和吴常在这对小姐妹。 两人万万没想到一出来就碰见了阿措一行,脸色登得就变了—— 就如同见了鬼一般。 阿措瞧着她们骤然苍白的脸色,有些错愕,她有这么可怕么? 但很快阿措就发现,她们好像不是在看自己? 她蹙着眉,顺着闵才人她们的视线看过去,微微转身,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元珣。 他一袭玄色团龙纹锦袍,披着件银灰色大氅,长身玉立,眉目冷冽。 阿措心头一惊,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得元珣淡淡道,“这两个,拖下去,掌嘴五十。”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人一听就懂。 闵才人和吴常在当即双腿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掌嘴五十,她们的嘴肯定就此废了,就算养好了,脸也会留下伤疤,对后宫女子来说,容颜损毁相当于要了她们的命。 “陛下,陛下……”两人跪在地上,想求饶,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们不过闲聊了两句而已啊! 阿措虽跟她们俩没多少交情,但对她们的印象还是可以的,心里也替她们感到冤枉。 眼见着太监要上前把她们拖走,阿措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她们面前。 闵才人和吴常在皆是一怔,一时间觉得眼前这娇小的身躯是那样的高大。 太监们见到宸妃挡在前面,也不敢贸贸然动手,只犹豫的看向元珣。 阿措也看向元珣,柳眉紧紧地皱着,眼睛瞪得圆圆的,轻声道,“陛下,她们没犯错,你不应该罚她们的。” 元珣蹙眉,声音沉沉,“过来。” 这要在之前,阿措应该就过去了,可这一次,她却坚定的摇了下头,“她们没错,不该罚。” 一侧的宫人们心都吊起来了,这宸妃娘娘可真是不怕死啊,竟敢反驳陛下,还跟陛下对峙。 这完全就是在死亡的边缘疯狂的试探啊—— 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得冷风吹落积雪的声响。 就在两厢僵持不下的时候,阿措鼻子忽的一痒,然后打了个喷嚏。 她小脸红红的,鼻子下还挂着点晶莹…… 小桃一见,忙递过去一条帕子。 阿措尴尬的接过帕子擦了擦鼻涕,垂下了头。 啊啊啊啊好丢人,气势一下子就没有了! 她正懊恼着,胳膊就被一阵力道拉住,下一刻,她便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元珣将她搂在了怀中,他那柔软的大氅把她裹得紧紧地,暖意融融。 “都冻得流鼻涕了,还拗着?”他低沉道,“跟朕回去。” 阿措一怔,心想,虽然他的怀抱很暖和,但现在正事还没解决,他别想糊弄她! 她刚想离开他的怀抱,元珣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手臂紧紧地掴住她的腰身。 “你放开!”她懊恼道。 “不放。” “你这个人……你,你过分……”阿措本想骂你个王八蛋,无耻之徒,但想了想,还是不敢骂。 “……别闹。”元珣低声哄道。 一旁的宫人,“?” 还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闵才人和吴常在,“?” 怎么突然就打情骂俏起来了? 阿措显然也意识到当前的氛围有点不太对,她挣扎了两下,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的重复了一遍,“陛下,她们只是闲聊,难道这也有错么?你这样处置她们,不公平。” 元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扯了扯唇道,“这世间本就是不公平的。” 阿措,“……”能不能聊了。 元珣触到她那复杂迷茫的目光,眸光微动,是他糊涂了,怎么跟她说这些。 默了片刻,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妥协道,“既然你开口了,那朕这次就饶过她们。” 正斟酌着怎么反驳他的阿措,“……”诶?这就改口了。 宫人们,“!”天爷呐,宸妃真厉害! 闵才人吴常在,“!”宸妃娘娘我们爱你,你就是活菩萨! 两人齐齐磕头道,“多谢陛下开恩,多谢宸妃娘娘……” 元珣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垂眸望向阿措,淡淡道,“现在肯跟朕回去了吧。” 他都答应不惩罚闵才人她们了,阿措也见好就收,点了下头,“嗯。” 元珣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阿措一惊,脸颊一阵发烫,小小惊呼道,“陛下,我可以自己走的。” 元珣道,“朕抱着你,暖和些。”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阿措抿了抿唇,不再多说。 只是脑袋靠在他坚硬胸膛时,听到胸腔里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心是跳动着,血液是流动着的。 在她的面前,他大多是温柔的,包容的,好的无可挑剔。 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却是那样的残暴嗜杀,冷血无情…… 想起闵才人描述的明月宫惨况,阿措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元珣感受到她的颤抖,脚步停顿住,垂眸问道,“还很冷么?” 阿措,“还好。” 顿了顿,她低声问,“陛下,你是不是杀了楚容华?” 元珣下意识的避开她的目光,低低的“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她犯下的罪过,死不足惜。” 阿措沉默片刻。 过了一会儿,她紧张的捏着他的衣襟,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小心翼翼的看向他,道,“那如果我以后犯了错,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闻言,元珣的心猛地一沉。 【64】 【64】 ——“那如果我以后犯了错,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元珣凝重的盯着怀中的阿措,薄唇微动,却并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目光平视着前方,大步大步的朝前走着。 脚步不知不觉的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惊觉落下一大截距离的宫人们:陛下这是……练起脚力了?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榴花宫,元珣沉着脸对门口迎接的安秀姑姑道,“任何人不准进来。” 说罢,他大步跨进屋子,一脚将门给踢上。 安秀姑姑站在门口惊了惊,好半晌,才急急拉住小荷小桃,低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陛下他似乎不悦?” 小荷抿了抿唇,“不是似乎,就是不悦。” 小桃扶额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开始还好好地,后来主子跟陛下说了句什么话,陛下就黑了脸,还走的飞快……” 安秀姑姑担忧的看了看紧闭的殿门,紧张道,“陛下他不会把主子怎么样吧?主子这身上还没好呢。” 小荷小桃默然无语,彼此对视一眼,皆是感叹:男女之情这回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呐。 殿内。 元珣将阿措放到床榻上,两人相对坐着。 他走的有些急了,这会儿胸腔上下起伏,微微喘息着,但那双深邃的眼眸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阿措,像是一只盘旋在猎物上方的苍鹰。 阿措被他盯得心慌,下意识的就想往床里头躲去,可还没等她退缩,元珣就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会离开朕么?”他问。 “……”阿措怔住。 “回答朕。” “我、我……” 阿措被他捏的有些疼,脑袋里也乱糟糟的。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而且离开他的意思是指什么呢?这具身体的寿命到了,大家都会分别的啊。 如果他是说在这些年的寿命里会不会离开他,她想应该是不会的吧。 她在宫里住的挺快活的,而且大多数时间他对她很好,她喜欢他,喜欢长公主殿下,喜欢安秀姑姑和小荷小桃宝顺常禄他们,离开的话,她也舍不得…… 见阿措迟迟没有回答,元珣的心就像在无边阴暗的沼泽里越陷越深、越来越沉重。 这时,阿措也想定了答案,抬眼回答道,“我……” 她话还没说完,元珣忽的凑上前,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 他搂着她腰的手,有一丝难以发觉的颤抖。 他害怕了,害怕从她嘴里听到答案,那个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阿措不知所措的迎接着这个吻,瞥见他泛红的眼角后,关于那夜痛苦又疯狂的记忆迅速涌现。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小手防御性的抵住了他的胸膛。 她的抗拒和惊慌,让元珣眸色一黯。 他离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轻吻着她的脸颊,轻吻着她的眼睛,然后轻轻咬了下她柔软的耳垂,哑声低语道,“只要你留在朕的身旁,天大的错,朕都能原谅。” 换言而之,她若敢离开他,他会要了她的命。 灼热的气息拂过阿措的耳朵,她浑身颤了一下。 他这话,是对她之前问题的回答么。 蓦得,她心头涌上一阵极其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敢反驳一句,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咬断她的血管。 元珣又在她的唇瓣流连片刻。 随后,他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深凝视着,“永远不要离开朕,嗯?” 一字一顿,真挚又热忱的讨要着承诺。 阿措眼眸如溪水般清澈,迎上他的目光,软软糯糯道,“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会离开你。” 她也是有条件的,不会随随便便就应下承诺的。 元珣的眉目稍稍舒展开来,他缓缓抵住了她的额头,再次吻了下她的眼睛,“好。” 印下的吻,像是印下一枚约定的章。 一开始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 阿措察觉到气氛的改变后,也轻轻的松了口气,她是真的害怕他开始的样子。 想了想,她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目光对视着,“陛下,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元珣道,“何事?” 阿措深吸一口气,道,“不要随随便便杀人。” 元珣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阿措一向快乐无忧的眉眼间浮上一层凝重,她无比认真道,“杀孽太重,折损福气,还会有报应的。” 元珣一怔,本以为她会跟朝中臣子一般说一通大道理,没想到她竟然说到福气报应这些。 他哼笑一声,“报应?” 阿措点点头,“是呀。地狱有十八层,一层比一层可怕。”她蹙着眉回想了一下,“最可怕的应该是永不超生的无间地狱了,在这个地狱里,一下都不能休息,要永生永世受尽各种苦难。” 她说的头头是道,元珣却不以为意,只好笑的看着她,“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小小姑娘家倒跟庙里的大和尚似的。” 阿措脆生生道,“我在宝华寺听大和尚们念过经呀,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虽然她成精时间尚短,还未去过冥界,但宝华寺那老和尚佛法高深,他说过的话应该没错的。 元珣捏了捏她的脸,道,“若真有十八层地狱,下就下吧,死后的事死后再说。” 阿措见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有点着急,眸子水光粼粼的,“我跟你说认真的呀!” 元珣并不信轮回转世、牛鬼蛇神这一套,但见阿措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只好安抚道,“好,朕答应你便是,以后……尽量少杀人。” “真的?” “嗯,君无戏言。” “唔,那就好。”阿措松了口气。 她心想:虽然他身上的杀孽已经很重了,但只要他多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到了阎王爷那里功过相抵,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就算不投胎,没准还能在冥界谋个好差事呢。 等到她阳寿尽了,或许还能跟他一起修炼?对啊,一个人修炼多无聊,要是有个伴,那就好多了! 阿措越想越高兴。 她拉住元珣的手,眸子亮晶晶的,“陛下,你要努力当个好皇帝呀!” 元珣,“?” 怎么又突然从轮回转世的佛法蹦到当一名好皇帝了? 她的小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看着莫名其妙兴奋起来的阿措,陷入思考。 同样陷入思考的,还有榴花宫的宫人们—— 一盏茶之前,陛下还脸色阴沉,像头愤懑压抑的狮子,怎么转眼间,两人就手拉手,恩恩爱爱起来了? 对此,常喜公公瞧瞧朝着安秀姑姑比了个大拇指,“你们家娘娘,真能耐!” 安秀姑姑扯了扯嘴角,笑的有点没底,这大概就是老话说的,一物降一物? 不过自家主子人美嘴甜,真要哄起人撒起娇来,她这个老婆子都抵挡不住,遑论陛下那么个大男人呢! 夜幕无声降临,月光静静笼罩着榴花宫。 沐浴之后,元珣送了个新年礼物给阿措。 看着那枚金灿灿的金累丝花卉响镯,阿措眼睛亮了亮。 对于这些闪闪发亮的漂亮东西,妖精和人类一样,都很喜欢。 她接过那响镯,仔细把玩着,这镯子拿到手中并不重,却很是精巧,除了镂空的花纹外,镯身还镶嵌着一粒粒光洁亮白的珍珠以及翠蓝色的花纹,昏昏烛光之下,散发着明亮璀璨的光。 “这响镯是中空的,内置珠石,戴在手上后,会随着你的动作而发出响声。”元珣拿过那响镯,轻轻启开精巧的暗扣,替她戴上。 金闪闪的小巧镯子,显得她那双白嫩嫩的手越发白皙纤柔。 阿措好奇的抬起手晃了晃,果然镯子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悦耳脆响,像是微风拂过风铃般。 “真的有响声呀。”她眸中带着笑意,“这个镯子真有意思。” “你喜欢便好。” 元珣静静的坐着,看她晃着镯子摇的开心,思绪不知不觉有点跑偏—— 如果在床帷欢好之时,她手腕上戴着这枚镯子,叮当响声,和着她娇媚入骨的嘤嘤声…… 这样想着,他的气息不由得紊乱起来,喉咙也微动。 不行,她身上的淤痕都还没散去…… 上次要的太狠了,女医私下里也说了,不能再折腾她了。 阿措还在自顾自研究着这漂亮的镯子,全然没意识到身旁男人的眼神变化。 过了片刻,元珣忽的站起身来。 阿措讶然抬头,“陛下?” 元珣背对着她,声音透着几分难耐的沙哑,“你先睡,朕出去转转。” 阿措一脸不解,“外面天都黑了呀,而且夜里很冷的。” 元珣心道,就是要冷,多吹点冷风,才能把身上那股邪火给压下去。 他低声道,“嗯,朕……尽量早点回来。” 说罢,他大步往外走去。 寒风瑟瑟,常喜公公跟在元珣身后转了一圈又一圈,冻得鼻涕直流,心里那叫一个苦:陛下这大半夜的不搂着美人睡觉,跑出来散哪门子的步啊? 约莫半个时辰,元珣再次回到榴花宫时,寝殿的灯灭了大半。 他心想,她大概已经睡了吧。 脚步动作不由得放轻了些。 没想到他刚躺进被窝里,一个又暖又软的身子就趴到了他的身上,甜甜的香味瞬间盈满鼻间。 昏昏光线下,阿措懒洋洋的抱着他,眼睛还是闭着的,只轻声呢喃着,“外面很冷吧,我给你暖暖,暖暖就不冷了。” 元珣深眸微动,伸手将她柔软的身躯抱紧,哑着声音轻唤道,“阿措。” “嗯?”她迷迷糊糊应道。 “……好好睡,明日带你去看花灯。” “嗯,好……” 她应着,往他怀里蹭了蹭,表达着欢喜。 元珣抱着她,仿佛抱住了整个世间,薄唇不自觉的上扬。 【65】 【65】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也是年节的最后一日。 阿措睡到自然醒,醒来时发现元珣竟然还躺在她身边。 之前每次共寝的时候,她睡醒后他不是去上朝就是去勤政殿处理政务去了,这种醒来就能见到他的体验,还是第一回。 她侧过头去看他轮廓分明的脸,淡淡晨光透过红绡幔帐的印花,在他冷白的脸上也落下一朵浅浅花影。 他可真好看,怕是比天上的神仙都好看吧? 阿措一时间看的有些痴了。 似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元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灰青色眼眸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似的,慵懒的看着她,“嗯,醒了?” 早起的声音略显低哑,却有种别样的好听。 “今天我们睡得好晚啊。”阿措说着想坐起身来,却被元珣一把捞入了怀中。 他把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里蹭了蹭,尽显亲昵,“不着急起来,咱们有一天的时间。” 阿措错愕片刻,惊讶道,“陛下今天陪我一整天?” 元珣道,“你不高兴么?” 阿措摇摇头,语气透着欢快,“高兴呀,我这些日子可无聊了,陛下陪我一起玩,我可高兴了。” 元珣便抱着她又亲昵了一会儿,直到阿措肚子饿了,两人才起身洗漱。 一同用过早膳,元珣主动给阿措画眉描妆。 看着他兴致勃勃想要体验一下闺房之乐的样子,小荷小桃两人在旁边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地垂下头。 一炷夫后,元珣放下手中的胭脂,“好了。” 阿措一照镜子,顿时郁闷了起来,转脸瞪着元珣,“陛下,好看吗!” 元珣凝眸打量了一番,认真道,“好看。” 小荷小桃壮着胆子瞥了一眼阿措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心中咂舌:陛下这滤镜也太厚了吧?好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小美人被他化成了无锡大阿福,他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阿措也无语了,“我那是表达感叹,不是在询问你。” 陛下这审美真是一言难尽! 她一副气嘟嘟的小模样,显得两颊的胭脂愈发浓艳,有种丑萌丑萌的感觉。 元珣唇角微掀,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哄道,“在朕眼里,你怎样都好看。” 阿措,“……” 虽然他是在夸她,但是一照镜子,真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啊。 最后她洗尽铅华,把陛下推去了书房,让小桃小荷重新替她梳妆。 大概为了洗刷刚才那福娃娃妆容带来的心理阴影,小桃小荷拿出十足十的功夫,给阿措画了个娇美显气色的桃花妆。 因着今日要出宫逛灯会,这一回她们给阿措搭配的衣衫也比较偏向素雅端庄,并不华丽。 经过小桃小荷一番巧手打扮,阿措焕然一新出现在元珣面前。 一头乌发如云般挽起发髻,左右别着翠蓝碧玺珠花,斜插着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一件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身下配着一条暗蓝色织金妆花长裙,耳戴明月珰,脖子上戴着一枚赤金璎珞项圈,手腕上戴着昨日元珣送她的那枚金累丝雕花响镯。 妆容明艳清透,双眸像是水汪汪的清泉般,透着清澈的笑意。 这副初嫁的小媳妇模样,可爱又风韵。 阿措美滋滋的转了两圈,见元珣只盯着她看,并未作出反应,不由得蹙眉问道,“陛下,我这样不好看么?” 元珣堪堪回过神来,面上略过一抹飞红,轻咳一声道,“好看。” 闻言,阿措才松口气,笑眯眯自夸道,“我也觉得好看。” 等臭美够了,她走到元珣身边,一脸向往道,“刚才小桃小荷跟我讲了好多宫外元宵节的趣事,我都迫不及待想天黑了。” 说到这里,她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陛下,今日宫里也有宫宴,我们不去,会不会不太好?” 元珣道,“没什么不好。” 阿措又问,“元宵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长公主殿下难道不进宫跟陛下一起过节么?” “往年她都会进宫的。”元珣顿了顿,道,“不过今年,她应该有约,不会来了。” “有约?” “嗯,或许会跟友人一起出去看灯。”元珣这样说着,拉着她的手坐下,道,“夜里,朕陪你去看望你祖母?让你们也团圆一面。” 阿措开始还愁着该怎么跟陛下提这事,没想到他竟然早就考虑到了。 她那双美眸一下子弯了起来,月牙儿般,声音甜甜道,“陛下你真好。” 冬日白昼短,两人一起练了会儿字,说了些话,天色就有些偏暗了。 元珣换上一套寻常款式的玄色锦袍,小桃小荷及常喜常保也换做商户人家丫鬟仆人的衣衫,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一起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时隔大半年,再一次出宫,阿措难掩兴奋。 尤其是这一次出来,没有禁军清场,刚一出宫门,耳畔就想响起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阿措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宽敞的大街上热闹非凡,市井瓦肆,鳞次栉比,出来逛灯会的人们摩肩继踵,说说笑笑,一派人间烟火气。 “陛下,你看那些灯挂的好高啊,哇,还有那边,那边好大一只凤凰灯!” 各大坊市正为夜里灯市做着准备,阿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些,无比兴奋的扯了扯元珣的袖袍。 元珣见她这副对万物皆好奇的新鲜劲,又好笑又心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轻声道,“这还不算什么,等到夜里灯亮起来,那才叫好看。” 阿措放下车帘,看向他,“陛下你以前看过灯会么?” 元珣微愣,略一颔首,“嗯,朕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也看过几回灯会。” 阿措好奇起来,“陛下你以前是跟谁来看灯会的?长公主么?还是你其他的家人?” 元珣薄唇微微抿,其他家人? 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算家人? 母亲在他五岁时去世,嫡母一直视他和阿姐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们的存在磨灭,别谈放他们出来玩了,就连府中设宴也不会让他俩露面。 年节的时候,正厅宾客满堂、热闹非凡,而他和阿姐两个人就窝在偏僻的后院,听着外面的热闹,守着他们的清冷。 直到他们都长大了,就像蒙尘的宝珠一般,就算再怎么藏,也难以遮掩其本身的璀璨光芒。 阿姐美貌无双,多少好儿郎倾心相求…… 可不等她定下一户好人家,就被荀康那年过半百的老东西强占了。 那年,阿姐十六,他还不到十三岁,人瘦的跟豆芽菜似的,力量尚小,随便一个恶奴都能欺辱他。 阿姐被带入宫的那一天,他拿着刀,红了眼,想要去杀了那个老混蛋。 阿姐抱住他哭,“阿珣你冷静一些,那是皇帝,我们斗不过他的。你放心,阿姐入宫会好好活着,给我,给你,都挣一份好前程……咱们往好处想,我若是能在宫中站稳脚跟,那个老妖妇就再不敢欺辱你……答应阿姐,你要保重,要争气。” 后来,阿姐入了宫,将荀康迷的团团转,成了朝中臣子们口中的妖妃、奸妃。 他作为贵妃胞弟,他成了礼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小公爷,自然再无人敢欺负轻视,从此锦衣玉食,入最好的学堂,交权贵朋友…… 但他从未忘记,他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都是阿姐忍辱负重换来的。 仇恨就像是深深扎入土地的一颗种子,他努力汲取着一切养分,暗中筹谋着,那种子势不可挡的成长着,终于淬炼成以一把利刃—— 斩了荀康的脑袋,斩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斩断了荀家的江山。 十三岁之前,他从未踏出过礼国公府的门。 十三岁以后,他倒是年年能出来看灯会,但都是一个人—— 他宁愿一个人在外头瞎逛,也不愿回到那个所谓的家,看那些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实在令人恶心。 “陛下?” “嗯……”元珣堪堪回过神,就对上阿措那双明亮的眼。 她一脸担忧,问道,“陛下,你想什么呢,表情好严肃哦。” 他扯了下嘴角,道,“往年,朕都是一个人看灯会。” 阿措怔了怔,瞧见他深眸中淡淡浮起的落寞。 不知怎的,心里有点难受,像是一排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心上,酸酸的,涩涩的。 “陛下,不去想以前的事了。”她将小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了握,“以后每年,我都陪你一起看灯呀。” 元珣心头一动。 抬眼看到她眉眼间的温柔笑意,他也笑了,“好,不许食言。” 【66】 【66】 夜色朦胧,两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太平坊的一处两进两出的宅院门口 小桃小荷动作迅速的下车,正准备去前头搀扶主子下车,就见那豪华马车已然停下,一袭锦袍的陛下立在一侧,伸出双臂,轻轻松松将主子抱了下来。 主子一开始还有点没站稳,不小心往他怀中撞了下,陛下还抬手替她理了理发鬓。 红红灯笼之下,男人长身玉立,眉眼缱绻,女人较小玲珑,神情温柔,远远看去,宛若话本中走出来的神仙眷侣。 小桃小荷对视一眼,也忍不住抿唇笑了下,看到陛下和主子这样好,她们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另边厢,沈老太太正惫懒的抱着手炉,望着天际那轮皎洁明月出神。 一旁的桌几上摆着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摆着一些糕点果子,对老太太一人来说,算是挺丰盛的年夜饭了。 李嬷嬷端着一碗浮元子进来,瞧见桌上饭菜依旧没动,忍不住劝道,“老太太,坐下来吃点东西吧,再不吃这饭菜都要凉了。” 沈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叹了口气道,“人呐,真是奇怪。往年与沈隽他们一大家子坐一起吃饭,总觉得没什么意思,有的时候还吃的不痛快,恨不得耳根子清静一些。如今倒真是清静了……” 她垂下眼皮,低声道,“却又半点年味都没了,心里也空空落落的。” 李嬷嬷将浮元子放下,安慰道,“老太太,你这是想四姑娘了。” 闻言,沈老太太眉眼间浮现担忧之色,又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那孩子这会儿在宫里做什么?想来是在宫宴上吧,那应当是很热闹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吃浮元子,她一向最爱吃这些香甜软糯的。” 说着她又想起不久前的那场宫宴,眼皮跳了一跳。 虽不知道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隐隐约约也能琢磨出一些来。 只是不知道阿措会不会被她那两个不争气的姊妹连累了! 就在沈老太太愁绪万千时,管家忽然来报,笑容满面道,“老太太,有贵客来了。” 沈老太太微微一怔,这个时候会有什么贵客登门呢? 她坐直身子,正想细细问一问,就听到门外传来脆生生的一句,“祖母!” 这个声音…… 沈老太太浑浊的眼珠亮起惊喜的光,是她的小阿措回来了吗? 当看到粉雕玉琢的阿措出现在眼前,沈老太太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措?” 阿措扑倒沈老太太的怀中,甜甜道,“祖母,是我,我来看你啦!” 搂着这温热的小身子,沈老太太喜极而泣道,“好,好孩子——” 她高兴拍了拍阿措的背,又瞧见缓步走进来的元珣,当即又紧张起来,连忙松开阿措,抹了把眼泪,起身就要行礼。 元珣抬了抬手,和气道,“这是在宫外,老夫人不必多礼。” 阿措挽着沈老太太的手,笑着看了元珣一眼,道,“祖母,陛下很好的,他带我出来逛灯会,还让我陪你一起吃团圆饭,咱们可以一起过节啦。” 沈老太太诚惶诚恐道,“陛下如此体恤,臣妇感激不尽。” 元珣微微抿唇,并未多言。 一番寒暄后,常喜常保也提来了在一品斋预定的菜肴,一一摆上,李嬷嬷也很有眼力见的温了一壶好酒奉上。 席面一下子丰盛起来,三人一起入座,这才有了些过年团圆的样子。 元珣的话不多,但阿措的话多,尤其是在祖母面前,她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小嘴巴叭叭叭的说着各种趣事。 沈老太太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陛下的态度平和,且有孙女在其间调节着氛围,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想着,陛下愿意单独带阿措出来过元宵,这心里待孙女自是不一般。 如今瞧着他们俩金童玉女般坐在自己面前,撇去身份看,真像是阿措带着好夫婿回娘家过年,也算圆了她老婆子的心愿。 一顿席面吃的很是融洽。 吃过主食后,三碗热腾腾的浮元子被端了上来。 每个碗中盛着六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圆子,上面还撒了一层浅金色桂花当做点缀,又好看又香甜。 沈老太太温声道,“阿措,快趁热尝尝这浮元子,这六个圆子分别是六种不同的馅料,有黑芝麻的,有红豆沙的,有核桃果仁的,有桂花的,玫瑰的,还有金丝枣泥的……你都尝尝。” “好呀。”阿措在吃上向来积极,当即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送入嘴里。 温热软糯的圆子刚入口是淡淡的糯米香气,牙齿轻轻咬下去,磨得细密的黑芝麻的香混合着蔗糖的清甜,从那粘糯的外皮流出,满口的鲜香甜美,咽下去后还回味无穷。 她一脸享受,由衷赞美道,“好吃!” 沈老太太笑眯了眼睛,“好,喜欢吃就多吃些。” 阿措那边吃的开心,沈老太太见元珣只看着阿措吃,下意识也劝了句,“陛下,你也尝尝吧,元宵节吃了浮元子,才算团圆美满呢。” 她说完这话,蓦得又有点后悔了,都怪这氛围太好了,害得她一时间将他当寻常小辈来看了。 她找补道,“陛下若不爱吃甜,也没关系的……” 哪知元珣却拿起勺子,舀了个送到嘴里,优雅的吃完后,赞道,“的确好吃。” 阿措这会儿都吃下四个了,听到元珣的评价,附和道,“嗯嗯,好吃,陛下你多吃点。” 沈老太太瞥了眼孙女空空的碗,都替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道,“阿措,慢慢吃。” 阿措咽下最后一个玫瑰馅料的,转脸看向李嬷嬷,咧嘴笑道,“嬷嬷,再给我来一碗吧。” 李嬷嬷笑着应下,正要抬步,就听元珣一本正经的看向阿措,“不能再吃了。” 阿措一怔,有些失望,“啊?” 元珣道,“浮元子是糯米制的,吃多了不好克化,小心积食。” 阿措还想撒撒娇,但见元珣不容置喙的样子,也知道自己理亏,只好闷闷道,“好吧。” 元珣觑见她这样子,淡淡补充道,“你若想吃,明日朕让人再给你做便是,就是不准一次吃得太多。” 一听明天还有的吃,阿措的不高兴一下子散去,“嗯,好!那我今天不吃了,明天再吃。” 一旁的沈老太太和李嬷嬷见状,都忍不住笑了。 用过晚饭后,阿措又陪着沈老太太聊了一会儿。 沈老太太知道陛下出宫主要是陪阿措看灯会,她个老婆子心里有分寸,也不好过多占据他们小年轻单独相处的时光,便对两人道,“这会子灯市应该也开了,你们出去玩吧,难得出宫一趟,可别错过这样的大热闹。” 阿措想陪祖母,也想去看花灯,一时间有点纠结。 沈老太太晓得她孝顺,温声劝了两句,又道,“我上了年纪夜里睡得早,李嬷嬷陪我再说会子话,我便要睡了,就不跟你们出去凑那热闹了。” 沈老太太都这样说了,阿措又看了眼坐在一旁话不多的元珣。 今天晚上她已经陪祖母很久了,也该陪陪陛下了。 沈老太太亲自将阿措和元珣送到门口,阿措钻进马车里,还探出个小脑袋朝她招手,喊道,“祖母,外面冷,你快屋里歇着吧。” 沈老太太笑着应了,但还是站在原地,直到那马车渐渐走远,这才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 李嬷嬷搀扶着她回屋,笑道,“老太太,你尽可放心,老奴看陛下对咱们四姑娘好着咧。刚才四姑娘要浮元子的时候,老奴都没考虑到浮元子吃多了不克化,陛下竟然先考虑到了,这样细心体贴的好郎君,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几个。” 都说细节见人品,沈老太太想起这事也舒展了眉头。 她抬头看向那轮明月,默默想着,只愿这两孩子能长长久久的恩爱下去。 明月银光洒大地,街头巷尾都亮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千盏万盏的灯笼,照的满城亮堂堂的,花团锦簇,灯火摇曳,美不胜收。 阿措望着夜里的景色,脸上透着孩童般的贪玩,“陛下,我们什么时候下车呀,我也想买一盏灯拿着逛。” “别着急,到前面灯市口就下车。” 元珣说着,想到什么似的,拉着她的手道,“咱们现在出来了,你不能再叫朕陛下了。” 阿措一怔,问道,“那我叫你什么?珣哥哥?” 元珣心道珣哥哥也不是不行,但她要是这样叫,不知情的当他们是兄妹了……嗯,不好。 他定定的看向她,道,“唤我夫君。” 阿措,“……”夫君?新鲜的称呼。 元珣伸出手指捏住她的小脸颊,灰青色眼眸微眯,诱导道,“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阿措眨了眨大眼睛,软声软气道,“夫君。” 元珣眼波微动,简简单单一声唤,却如清风拂过湖面,勾起圈圈涟漪来。 他薄薄的唇角不由得上扬,“再叫一声来听听。” 阿措见他笑了,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很是配合的喊道,“夫君,好夫君,最最好的夫君~~” 一声比一声软,一声比一声萌,真是叫的人骨头都要酥了。 元珣很是受用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语气是少见的愉悦,“娘子乖,待会儿夫君给你买糖吃。”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响起车夫的声音,“主子,到了。” 元珣应了声,拿出一顶帷帽来,道,“过来,我给你戴上。” 阿措疑惑,“为什么要戴这个呀。”她好像没见到街上有别人戴这个。 元珣眸子微暗,她的美,他怎舍得让旁人觊觎半分?嘴上只是轻哄道,“阿措长得漂亮,不遮着点,要是被人牙子拐跑了怎么办。” 说罢,不由分说的给她戴上,薄薄的白纱遮遮掩掩,外头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漂亮轮廓。 这都已经戴上了,阿措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戴上后好像也没什么影响,还是能看见的。 元珣先行下车,站在一侧朝她伸出手来。 阿措扶着他的手跳下来,站稳后,一只手扶着帷帽,一只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元珣微怔,看向她那只握住自己的小手。 阿措的耳朵有些烫,轻轻软软道,“夫君长得也好看,我要牵住你,不能让人牙子给拐了。” 元珣心头一暖,反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紧紧相连。 两人一起往街市里逛着,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路边摆着各种小摊,其中最为兴隆的生意莫过于卖花灯,只见那卖灯的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花灯,有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绣宫灯,鸟雀灯……红橙黄绿蓝靛紫,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除了各种各样的花灯,街市上还有各种有趣的把戏,有猜灯谜的、吞剑吐火的、耍龙灯的、耍狮子的、踩高跷的、打太平鼓的、甩皮影戏的,每个摊位前都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一片。 阿措也被这喜庆的气氛给感染了。 她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接受着人类世界的繁华与热闹,接受这些前所未见的趣事。 元珣牵着她到了一家卖灯的摊子前,这家款式多,灯也做的漂亮,摊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模样长得机灵,嘴巴还甜,所以他摊子前的生意很好。 一见到气度不凡的两人过来,那摊主舌灿莲花的说了一堆吉祥话,又热切的给阿措介绍着各种花灯,“这位夫人你随便挑随便选,我这里的花灯绝对是这条街上最好的,物美价廉,别无二家!” 阿措指了指一个小玉兔的花灯,又指了一盏鸳鸯的花灯,侧脸问向元珣,“夫君,你说哪个更好呢?” 元珣答道,“你喜欢,就都买下来。” 那摊主喜笑颜开道,“郎君待夫人可真好,这小玉兔花灯小巧可爱,最得娘子们喜爱。这鸳鸯花灯寓意好啊,提着这花灯转一圈,这天上的月老瞧见了肯定保佑您两位永结同心,恩爱到老!” 元珣挑眉,这小子倒挺会说。 阿措则是错愕,月老这会儿还在天上瞧着?啧,天上的神仙也不好当呀,这么晚还要当值。 思索片刻,她指着那盏鸳鸯花灯,“拿这个吧。” 元珣“嗯”了一声,常喜连忙上前付钱。 那摊主将鸳鸯花灯取下,满脸堆笑的递给阿措,“夫人您拿好嘿。” 阿措伸手去接,恰好一阵风吹过,她遮掩的轻纱吹开一角,显出她半张脸蛋来。 摊主一看,当即就惊艳住了。 我的天爷呐,这怕不是月宫下凡的仙子吧? 阿措笑着接过那花灯,脸颊两侧梨涡浅浅。 摊主:这一笑,更仙气了! 就在他眼睛发直的时候,倏然感到一道冷冽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一侧眸,就看到仙子身旁的郎君沉着一张脸—— 原本温和俊朗的矜贵公子,气势瞬间变得不一样,眉宇间的冷戾像是地狱修罗附身似的。 摊主连忙挪开视线,不敢再多瞧了。 元珣扣住阿措的手腕,径直牵着她走了。 常喜自然也瞧到了刚才的经过,默默将一锭银子换成了几枚铜板,递了过去。 这家伙,只因多瞅了一眼,就错失了一大笔赏钱啊。 且说元珣这边牵着阿措走开,铁青着脸替她将帷幔戴了戴好。 阿措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太对,不解道,“陛下,你怎么了呀?” 元珣盯着她,恶狠狠道,“以后不准对别的男人笑!” 阿措,“?” 她冲谁笑了?没有吧。 本还想再问,她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枣红色长袄的瘦高女子,正是几月未见的慕蓝!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熟人,阿措高兴的上前打招呼道,“慕蓝!” 挽着篮子的慕蓝乍一听到这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等看到阿措及她身后一行人时,慕蓝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她双腿一软,下意识的就要下跪行礼,阿措连忙扶住了她,“我们是偷偷出来玩的,你行礼就暴露我们的身份了。” 再次见到主子,慕蓝眼圈不由得泛红,哽咽着问了两句好。 阿措打量了她一番,又问了问她家中的近况。 慕蓝一一答了,道,“老太太心慈,帮我寻了门婚事,是个香料商人,年后就要嫁过去了。” 阿措真心实意的道了句恭喜,又随口问道,“那慕青呢?你议亲了,她也应该议亲了吧?” 闻言慕蓝一愣,迟疑片刻,叹道,“那丫头……她出远门了……” 也不待阿措跟她细聊,小桃小荷便凑上前来,恭敬道,“主子,主君还在等着呢。” 阿措怔了怔,不好意思朝慕蓝笑了下,说了句“你在宫外多保重”,便跟着小桃小荷走了。 慕蓝站在原地,看到那婀娜富贵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之中,心头笼上一层黯淡。 当初在主子身边当差多潇洒多舒坦呀,偏偏被慕青那个死妮子给连累了!现在那妮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自从两个月前她留下一封书信后,便一走了之再无音讯。唉真是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就这样撇下她和娘亲! 阿措这边跟元珣慢悠悠的逛着,也不知道逛了多久,夜色愈发深了。 就在阿措逛得有些累了,天边忽的响起一阵轰隆声—— 一朵绚烂璀璨的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之间炸开,流光飞转,宛若千树万树的花朵盛开,随后又渐渐落下,星星点点,如雨如雾。 “哇——” 她本能的感叹道,这也太美了吧。 路上行人也纷纷驻足,仰首望向天际那如梦如星般的焰火。 忽的,阿措觉得腰间一轻。 在夜色的遮掩中,元珣带着她飞了起来,轻风划过脸颊,很快两人便稳稳地落在一品斋的屋顶上。 突然站的这么高,阿措还有点慌张,紧紧地抱住了元珣的胳膊,“夫、夫君……” 元珣瞥见她的怯意,哼笑一声,“胆小鬼。” 嘴上嘲笑着,手却稳稳地托着她的腰,扶着她坐在屋脊之上。 一品斋是京城中最豪华的酒楼,自然也修建得又高又显眼,如今他俩坐在这高处,街市里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从高处俯瞰着下方的灯火烂漫,别有一番意趣。 阿措有些畏高,还是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小声道,“为什么突然飞上来呀?” 元珣指了指那绽放的焰火,说道,“这里看焰火,看的更清楚。” 阿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如此! 又清楚,又没有人遮挡。 阿措愉悦的将帷帽摘了下来,冲元珣轻笑一下,“夫君你真聪明,还会飞,好厉害!” 元珣稍稍抬起下巴,眼底泛起一丝得色。 当这一阵焰火放完后,阿措好奇的往下看了看,忽的,她蹙起了眉头。 元珣注意到她的小表情,“怎么了?” 阿措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指了指斜对面的那条巷子口,疑惑问,“那两个人,好像长公主殿下和那个……唔,司空大人?对,好像是他们诶!” 元珣微微一怔,狭长的眼眸眯起。 巷子口,月白色衣袍的男人手中捏着一盏灯,而他身旁的女子一身寻常打扮,面上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两人站在一起说着什么似的,神色算不得特别好。 “是不是他们呀?我看着好像是!咱们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大家一起逛更热闹。” “不是。”元珣道。 “啊?” “不是他们。”元珣收回目光,深深地看向阿措,“你看错了。” 阿措咬了咬唇,她应当没瞧错啊…… 元珣见她还盯着那边,有些不悦的捏住了她的小下巴,让她与他对视着,声音沉沉道,“跟我在一起,专心点,别总是想东想西。” 阿措,“……” 陛下怎么又不高兴了啊,开始买花灯也是这样。 说话都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晚上也没吃醋呀。 她这般想着,还是抱着他的手哄了哄,软绵绵的唤他,“好夫君,天底下顶顶好的夫君。” 元珣就气不起来了。 手掌扣着她的小脑袋,狠狠的吻了下去。 鼻间一下子充斥着他身上的气息,阿措的脸瞬间染上一阵绯红。 一时间,她都有些分不清,那些咚咚咚的声响,是烟花炸开的声音,还是她的心跳声。 沉沉夜色中,他高挺的鼻子蹭着她的鼻尖,哑声呢喃道,“跟我在一起时,你的眼中只能有我,知道了么?” 阿措迎着他写满占有欲的眼眸,咽了下口水,“嗯嗯,知、知道了。” 元珣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万千焰火,满城花灯,都不及他此刻眉间温柔。 【67】 【67】 元宵节第二日,便迎来了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 朝会有一堆的事情要议论,往日都是大臣们在下面讲,元珣作出最终决定便可。 可今日,他却主动跟吏部侍郎提出,划掉沈家两个子弟春闱考试的资格。 沈家那两个子弟并不是什么惊世大才,陛下划掉两个应试举子的资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偏偏这两个子弟是沈家的人,是后宫那位宸妃的亲兄弟啊。 沈隽已经被贬去岭南了,沈家子弟又仕途无望,那这沈家是彻底废掉了。 一时间,台下众臣纷纷揣测: 陛下这样打压宸妃的娘家,难道这宸妃失宠了? 不会吧,不是说过年这些日子陛下几乎与宸妃形影不离,两个人腻歪得很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众臣琢磨沈家的事时,元珣又抛出一个消息来,“楚相抱病在身,已经给朕上了好几道折子,想要告老还乡。朕感念他多年劳苦,便允准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这楚善林怎么好端端的告老还乡了?再说了他才到知天命的年纪,也算不得老。 朝中不少人是楚善林提携上来的,此刻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明明前段时间他们去给楚相拜年的时候,楚相还好好地,面色红润有光泽,看着康健的很。不过有消息说他前几日跌了一跤,之后就在家休养着,元宵节也没怎么摆宴…… 难道这一跤跌的很严重? 朝臣们的心思都放在沈家和楚家这两档子事上,司空曙抱病未来上朝的事就显得毫不起眼了。 与此同时,京城客舍门口。 一匹矫健的黑马系在一旁系马桩上,茶棚之下,一袭青袍的司空曙背着手站立着,目光飘忽,像是在等着什么。 没多久,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司空曙一怔,连忙抬眸看去。 “子言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 当看到来人是一袭灰色长袍的尉迟虎时,司空曙眸中的喜色渐渐地黯淡下去,只扯了扯嘴角道,“没事。” 尉迟虎翻身下马,自顾自倒了一碗茶水喝,一脸炫耀的叹息道,“没办法,家里那些女人见我要出远门了,一个个哭哭啼啼的,我只能耐着性子安抚了她们一阵。唉,有的时候女人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日后你要是娶妻了,可别像我一样纳那么多妾,三个四个就差不多了,再多几个真应付不过来。” 司空曙对他这德行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并没多加理会。 尉迟虎吃了一大碗茶后,抹了下嘴巴,道,“子言,你还在望什么呢?难不成陛下还派了旁人与咱们同行?” 司空曙,“没。” “没有的话,那你也别墨迹了。”尉迟虎整理了下行囊,粗着嗓门道,“咱们出发吧,趁早出发,也能早点赶到驿馆休息。” 司空曙缓缓收回视线,薄薄的嘴唇抿得直直的,低低的“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翻身上马。 临走之前,司空曙再次回顾了一眼身后。 依旧没有那人的身影。 她大概就没打算来送他吧。 思及此处,他那张清俊的脸庞上泛起一丝苦笑来。 到底还是他奢求了。 马蹄飞起轻尘,客舍门口的柳树也冒出几抹新绿。 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名宫婢匆匆的走到一辆华丽马车旁,轻声道,“殿下,他们已经走了。” 马车内响起一声悦耳的声音,“本宫知道了。” 长公主端坐在车内,白皙修长的掌间是一块质地极好的美玉。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1 昨夜灯火阑珊间,他将这块玉佩塞到她手中,声线绷的都发紧,“这块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如果可以,我不想再唤你殿下,我想唤你一声瑾瑜……” “你、你别着急拒绝我,明日我便要去陇右,这一去可能要三四月,你可以慢慢考虑……” “还有就是,若是你明日能来送送我,我会很高兴的。” 他说这些话时,拘谨的不敢看她的眼睛,耳尖都泛着红。 塞完玉佩,他就匆匆忙忙的跑了。 堂堂宰执之才,上辅君王,下安黎庶,在她面前,跑的很是狼狈,险些还踉跄跌跤。 回忆戛然而止,长公主轻轻闭上眼睛往后靠去。 瑾瑜,瑾瑜…… 有多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唤她了? 瑾瑜,意为美玉。 可她,早已沉沦在那些污秽不堪之中,不再是那无暇白壁,怎能与他相配呢? 她端丽的眉间衔上一抹郁色,将手中的玉佩捏的很紧很紧。 —— 在得知被取消应试资格的第二日,沈家两位少爷连着烂醉了七日。 等清醒过来,看着变成哑巴的大妹妹沈如玉,和彻底疯掉的孙氏,大少爷沈伯勋做主将府邸卖了,遣散下人,收拾行李,一家人雇了马车连夜离开京城,前往岭南投靠沈隽。 楚善林告老还乡后,不少官员登门拜访,都被拒绝。之后,楚家一门也卖了府邸,随着楚善林一同回了淮南老家。 没过多久,楚善林便心悸中风了,楚家两个儿子不争气,为了争家产闹得整个楚家鸡飞狗跳,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楚家一门也逐渐走向衰败…… 且说京城这边,开春以来,最热闹的事莫过于春闱考试。 阿措平日里跟女先生读书时,女先生也会拿一些时兴的文章诗作给她上课。 阿措心里念着祖母之前的一番教导,也很努力的跟女先生学着。 时间一晃便过了两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又到了三月草长莺飞。 阿措聪慧,如今能识得不少字,还能提笔作出一两篇诗句文章来。 这日,她望着殿后那一株开的正烂漫的桃树,咬着笔头写了一首《咏桃花》—— 女先生和安秀姑姑她们看过后,皆赞不错。 阿措欢喜的不得了,拿着诗句就跑去勤政殿找元珣。 元珣捏着那张纸,认认真真将那首小诗看了一遍,转头便看见阿措趴在桌边,一副求表扬的期待模样,深眸不由得染上一抹笑意。 他肃了肃脸色,一本正经道,“不错,语言明朗自然,不用雕饰,质朴清新,进步很大。” 阿措眼睛亮晶晶的,“陛下夸我啦,开心!”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这会儿肯定得意的翘起来了。 元珣瞧着她这么容易满足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抱在了腿上,轻声道,“你作了一首好诗,可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奖励?阿措歪着脑袋想了想。 好半晌摇了摇头道,“陛下夸我,我就很高兴了。而且我也不缺什么……唔,真没什么想要的。” 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平日里想要什么,只一个眼神,小荷小桃就能会意,没多久那些东西都能送到她手边。 她时常想,天上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元珣见她说不出,便道,“朕让御膳房杀一只羊,晚膳吃顿烤全羊,就当给你的奖励,怎么样?” “烤羊肉!”提到吃的,阿措就来劲了,“好呀。” 常喜在一旁听着,连忙下去交代了。 确定好晚膳后,元珣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低声道,“来,你将这诗好好地誊抄一遍,晚些让他们送去如意馆给你裱起来。” 阿措觉得这主意不错,拿起毛笔就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入春后,便褪下了厚厚的袄子,换上色彩明亮清丽的春衫。 阿措今日穿着一件桃粉色的衫子,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衬的越发娇嫩,宛若灼灼桃花。 因着写字,她的身子微微朝桌前倾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纤长柔软。 元珣一开始还盯着她的字,不知不觉的,视线便被那抹雪白给吸引…… 他眸色微暗,喉咙上下动了动。 炽热的手掌不禁放在了她的腰上,阿措微微一怔,诧异的回头看他,“陛下?” 迎上那澄澈的眼眸,元珣定了定心神,哑着声音道,“你继续写。” 阿措有些不解,但也没深究,转过头继续誊写着。 元珣看着她娇美的曲线,手指摩挲着玉扳指,抿了抿唇。 现在天还亮着,再等一等,入夜了有的是时间折腾。 午后时光不知不觉的逝去,等外边天色暗了后,御膳房也送来了晚膳。 看着那烤的金黄油亮的羊肉,阿措咽了下口水,那外面一层肉烤的焦黄香脆,配上佐料,看起来就好吃! 大半只羊是烤的,还有部分羊骨配着菌菇熬成了浓香四溢的羊肉汤。 阿措先是吃的烤羊肉,外焦里嫩,羊肉绵软适口,很是不错。 元珣见她吃了不少烤羊肉,给她舀了一碗羊肉汤递去,轻声道,“干吃肉小心噎着,喝点汤缓缓。” 阿措笑了笑,“多谢陛下。” 她端着那热乎乎的汤喝了两口,清香扑鼻,的确很不错。 可就在她准备喝第三口时,胃里突然涌上一阵恶心感,她连忙将碗放下,一只手捂住嘴巴,弯向一旁呕了起来。 见状,元珣脸色骤然一变,大步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满殿伺候的宫人们也都战战兢兢的跪下,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阿措这边还难受的呕吐着,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回答元珣。 见她这样难受,元珣浓眉紧紧的拧起,锐利的目光射向常喜,咬牙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请御医来!” 顿了顿,他又眯起长眸,语气冰冷吩咐道,“去,把御膳房当值的都给朕押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宸妃若出事,朕要他们通通陪葬!” 【68】 【68】 没过多久,御医就背着个药箱小跑着赶来了。 阿措此刻坐在内殿的长榻上,蔫了吧唧的靠在元珣怀中。 元珣紧紧地捏着她的手,好看的浓眉蹙着,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御医这边正要行礼,就听得元珣不耐烦道,“免礼,赶紧过来给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就吐了?” “是,是。”御医见元珣这黑着脸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要是宸妃娘娘真有什么不妥,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给砍了? 他忙将药箱放下,拿出软垫与诊脉的丝线来,走到两人面前,尽量镇定道,“陛下,请容微臣替宸妃娘娘诊脉。” 元珣伸手将吐得小脸苍白的阿措扶了起来,低声哄道,“乖,把手给御医,让他替你瞧瞧。” “嗯,好。” 阿措配合的伸出手,看着那细细的丝线缠上她的手腕。 常喜搬了张凳子给御医坐下,御医端坐着,神色凝重的把着脉。 不一会儿,一丝诧异从他的脸上飞过。 为了保证准确,他又耐心听了片刻,旋即抬头看向阿措,轻声道,“请恕微臣冒昧的问一句,娘娘上次来葵水是什么时候?” 葵水? 阿措微微一怔,认真的算起日子来。 一旁的小桃记得清楚,连忙道,“我们家主子去年落过水,所以这葵水一直不太稳定,上次来还是两个月前,正月初二,对,是这个日子。” 闻言,御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忙起身拱手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元珣一张俊颜更黑了,沉声道,“她葵水紊乱,你还恭喜?朕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御医愣了愣,忙解释着,“陛下,宸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众宫人:! 阿措眨了眨眼睛,一脸困惑道,“有喜?有什么喜?” 小桃和小荷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笑道,“主子,有喜就是你肚子里有皇嗣了,你要当娘亲了。” 阿措,“!” 她眸中也迸出惊喜,星河般璀璨似的,“我有小宝宝了,我要当娘亲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元珣,他还处于没回过神的状态,依旧愣怔着。 阿措抱住了他的胳膊晃呀晃,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欣喜道,“陛下,我们有小宝宝了!” 她就说嘛,她能生小宝宝的! 这不就来了么。 元珣垂眸瞥见阿措那又高兴又得瑟的小模样,眼波微动,大脑由震惊时的一片空白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给填满,那种强烈的情绪波涛汹涌的冲上心头—— 他很想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转上两圈。 碍于旁人在场,元珣捏了捏手指,稍稍将情绪压下去,朝阿措轻轻一笑,转脸看向御医,“这脉你可诊准了?若是让朕白欢喜一场,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 御医忙道,“回禀陛下,确是喜脉无疑,且看脉象,已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 元珣眯了眯狭长的眸。 常喜轻声问道,“陛下,可要老奴取彤史过来?” “不必了。”元珣淡淡道,两个月身孕,算起来,应当就是迎春殿那一夜。 他的视线落在还沉浸在欢喜中的阿措身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疼惜,没想到那一夜,竟有这样的缘分。 御医道,“女子有孕前期会出现害喜症状,微臣方才瞧过御膳,见陛下和娘娘用的是羊肉。羊肉味膻,羊肉汤油重,所以娘娘才会呕吐。这是正常现象,陛下和娘娘不必过分担忧。” 元珣应了一声,又道,“那女子怀孕期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比如平日里该吃什么喝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碰什么,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起?” 御医微怔,悻悻道,“这、这要细细说起来,说来话长……” 元珣沉思片刻,道,“你回去将女子怀孕需要注意的各项事宜都写出来,你一个人写不齐,就让太医院的人一起写。三日后,朕务必要看到东西,嗯?” 御医哪里敢说不,擦了把冷汗,连忙应道,“微臣遵命。” 元珣挥了挥手,“嗯,你退下吧。” 常喜将御医送了出去,满殿的宫人们齐齐跪下,磕头贺喜道,“奴才/奴婢恭喜陛下,恭喜宸妃娘娘——” 这齐声祝福,仿佛要将屋顶都掀开似的。 元珣唇角微翘起,“嗯,通通有赏。” 在宫人们齐齐的谢恩声中,元珣弯腰将阿措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寝殿走去。 小桃和小荷在后头瞧着直乐,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榴花宫,将这好消息与安秀姑姑她们一起分享。 太监常保一脸讨好道,“两位姐姐真是好福气,跟了宸妃娘娘这样的好主子!待小皇子平安诞下,宸妃娘娘定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两位姐姐也跟着前途无量呀。” 小桃小荷皆是笑道,“如今陛下有了子嗣,心情定然不错,你们跟在陛下身边当差也能轻松些。” 常保忙不迭应道,“是啊是啊,这都是托了宸妃娘娘的福气呢。” 不仅他们,整个紫宸宫得了赏赐的宫人,都由衷感激着宸妃娘娘,一个个都的祈祷着宸妃平平安安,十月后能顺利分娩—— 这后宫里,还从未响起过婴儿的啼哭声呢,实在叫人怪期待的。 寝殿内。 元珣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阿措,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 阿措感应到他的激动与喜悦,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道,“陛下,你……你松一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闻言,元珣连忙松开她,有几分愧疚,“朕这是高兴的昏了头了。” 阿措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带到她还平坦的腹部,声音轻软道,“这里,有我和陛下的小宝宝。” 元珣宽大的手掌贴在她的腹部,温热又沉稳。 他凝视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还有点不敢相信,这里竟然孕育着一条小生命。 在遇到阿措之前,他以为自己会无妻无子,孤独终老。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爱的女人在他怀中,她的肚子里还孕育着他的孩子……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全身,他那颗冰冷生硬的心,此刻柔软的一塌糊涂。 阿措见他定定的盯着她的肚子不说话,抬眸唤了句,“陛下?” 好像自从听到她有喜后,他沉默出神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阿措忽的想起长公主与她说过的那个谶语。 陛下,还在介怀那件事么? 阿措轻轻咬了咬唇,握紧了他的手,眸光有些忐忑与紧张,“陛下,你不高兴?” 元珣迎上她的视线,很快便明白她误会了。 他将她揽入怀中,缓声道,“小傻子,这是你和朕的孩子,朕欢喜的很,欢喜的不知所措了。” 阿措放下心来,轻轻的玩弄着他修长的手指,软软道,“不用不知所措的,我们的小宝宝会很乖很乖的。我是第一次当娘亲,陛下也是第一次当父亲,都是第一次,咱们可以慢慢学,就像读书识字一样,只要有那个心,就能学好的。” 听着她信心满满的话,元珣眸光愈发温和。 他拿起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温声道,“女子怀胎是很辛苦的事……接下来的十月,要辛苦你了。” 阿措并不清楚人类生孩子的过程,但听元珣这样说了,她莹润的眼眸望向他,“那陛下你多陪陪我和小宝宝,我就不觉得辛苦了。” 元珣深邃的眼眸带着坚定,道,“好。” 深夜,万籁俱寂。 元珣从噩梦中惊醒,骤然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昏昏光线下,阿措睡得无比安稳。 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片刻,又在她的腹部停留了一会儿。 元珣的眸中浮现一层复杂情绪,李玄风那句谶语再次在耳畔响起—— “杀戮太重,戾气太盛,就算日后有幸得子,也注定早夭。” 早夭…… 她今日得知有孕后,笑的那样开心。 她是那样期待着当娘亲,甚至临睡前困得不行,还撑着精神与他讨论着孩子是男是女,男孩要取什么名女孩要取什么名…… 辛苦怀胎十月,若是孩子生下来却早夭,那种曾经拥有却失去的痛苦,她怎么受得了? 思及此处,元珣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捏着,那窒息的痛疼感太过沉重。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克制住,抱有侥幸的要了她。 混蛋,他真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元珣痛苦的闭上眼。 这时,他的掌心传来一阵柔软的痒痒。 元珣一怔,只见阿措不知道何时醒来,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直的看向他。 她揉了揉眼睛,透着几分慵懒劲儿的撒娇,轻轻道,“陛下,很晚了。” 元珣神情微柔,舌底却是淡淡的苦涩,他躺下道,“朕吵醒你了?” 阿措小猫儿似的往他怀中钻了钻,扬起小脑袋吻了吻他的下巴,道,“是小宝宝叫醒了我。” 元珣哑然失笑,“孩子还那么小,哪里就会闹你了。” “它托梦跟我说的。”阿措凑到他耳畔,软声软气道。 “它说,爹爹不要担心我呀,我是爹爹的孩子,会跟爹爹一样强壮康健的。” 元珣心头一颤。 阿措柔柔的握住他的手,“陛下,有句话叫人定胜天,小宝宝已经有了呀,再多忧虑也无益,倒不如坦然乐观的去接受。” 元珣默了默。 片刻后,他轻轻抱住了她,吻着她的发,“是,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69】 【69】 翌日,宸妃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后宫。 后宫妃嫔:宸妃厉害! 再然后,这消息也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中。 文武百官:宸妃娘娘简直是大梁的福星呐! 更有一位在前朝被废帝戕害到本朝被放出来的忠贞老臣,闻言喜极而泣,当即跪下对天拜了又拜,“老天保佑,我大梁有皇嗣了!大梁国祚可绵延下去了!” 说实话,元珣昨夜并未睡好,一开始是激动与初为人父的紧张,后半夜又是噩梦缠绕,为谶语的事而不安,就算阿措迷迷糊糊安抚了他两句,他也只是简单的眯了一个多时辰。 如今坐在龙椅上,看着台下臣子一个个精神奕奕、红光满面的模样,精神不振的元珣微微蹙眉,怎么看起来跟他们当爹了似的? 待众臣议完政事,便齐刷刷的看向元珣,一脸期待。 元珣,“……” 沉默中,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他稍稍坐直身子,沉声道,“咳,朕有一件喜事与众臣分享。” 众臣:来了来了! 元珣道,“昨日经御医诊断,榴花宫宸妃沈氏已有两月身孕。” 话音一落,新上任的顾丞相带头贺喜道,“天佑大梁,陛下大喜!” 一时间,众臣齐声恭贺起来。 元珣看着他们一个个心知肚明,还要装作才知道这消息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这班臣子的演技实在糟糕。 不过看在他们真心实意庆贺的样子,他就勉为其难的不拆穿了。 这场朝会可以说是元珣登基以来,气氛最为和谐融洽的一场朝会,就连平日里互相不对付的大臣们,今天都格外和平。 朝会结束后,元珣照常回勤政殿处理政务,只是桌案上除了折子,还有几本妇人生产方面的书籍。 这些书都是他吩咐常保一大早去藏书阁寻来的。 藏书阁的书籍浩如烟海,但关于妇人生产内容的书籍并不多。 常保带着一帮识文断字的小太监找了一个上午,也不过找到薄薄几本,且这些书的内容都大同小异,车轱辘话来回说。 元珣一目十行的翻了一遍后,将书册往一旁丢去,神情不虞。 常喜公公在一旁瞧着,心中揣度了一番,小心翼翼道,“这妇人生产之事本就隐晦私密,书上也只是略提一二,不好详说。陛下也莫急,再过两日太医院那边的文卷便能整理出来了。” 元珣“嗯”了一声,又道,“跟尚药局女医说一声,每日都要去榴花宫请平安脉……嗯,不单单是尚药局,六宫二十四司,凡事都紧着宸妃先来,若有半点怠慢,朕摘了他们的脑袋。” 常喜公公忙应了,心道,其实不用陛下说,六宫也不敢怠慢宸妃,那位现在可是个宝贝疙瘩,金贵的很呢。 此时此刻,宝贝金疙瘩阿措正躺在榴花宫收礼收到手软。 从她起床开始,便有络绎不绝的妃嫔带着礼品前来贺喜,榴花宫上下忙的热火朝天。 蒋妃带着几位高位妃嫔围着阿措坐了一圈,视线时不时地往她那纤细的腰肢扫去,有惊讶的,有感叹,更多是羡慕的。 她们大都比阿措年长,可如今她们一个个还是黄花闺女,阿措这个小妹妹却要做娘亲了。 若是她们当初没有入宫,此时也能有儿有女了吧。 嘘寒问暖的坐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听到殿外有宫人禀报—— “长公主殿下驾到。” 闻言,屋内众人纷纷起身。 珠帘掀起,只见一袭黛青色锦绣华服的长公主大步走了进来,她那端丽的眉眼间满是喜色,发间的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摇随着她的脚步摇晃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彩。 “臣妾/嫔妾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都免礼,免礼。”长公主略扫了她们一眼后,视线直直的落在长榻上的阿措身上,笑盈盈的走上前去,“你更不用多礼,好好坐着。” 众妃见长公主专门来探望宸妃,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多留,陪着说了两句场面话,就一起告退了。 待旁人走后,长公主也不再端着,对阿措的热情更甚。 “是真的有了。”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肚子,无比欢喜道,“我今早听到这消息,真觉得跟做梦一般!连忙就往宫里赶来了。” 阿措被长公主这炽热的视线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她查出有孕后,几乎每个人都要往她腹部看上一眼,看的她浑身怪不自在的。 长公主与她叮嘱了一番怀孕要注意的事情。 又来了。阿措心里想着,这些话她已经记不清今天听了多少遍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长公主的好意,并未打断,而是耐心的听完后,微笑说道,“嗯,我会多多注意的。” 说着,阿措也打量了长公主一番,“殿下,你如今的身体好些了么?我瞧着你好像瘦了些。” 自打开春,长公主就再没入宫来。 阿措之前问过安秀姑姑和元珣,他们一个说长公主身体不适,一个说长公主去庙里清修了。 那会儿阿措正沉迷学习不可自拔,也就没多问。 时隔两月再次见到长公主,她的确清减不少,洁白的下巴尖尖的,五官也显得越发深邃。 听到阿措的关心,长公主错愕片刻,旋即眉目舒展,轻笑道,“嗯,养了这段日子,好多了。” 阿措松口气“那就好”,又想到什么似的,好奇问道,“殿下,你元宵节那晚有没有逛灯会呀?” 灯会…… 眼前瞬间涌上那花市灯如昼的烂漫景象来。 长公主有几分恍惚,看向她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阿措道,“那天陛下也带我出宫逛灯会啦。放焰火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跟殿下你长得好像啊,可陛下说我看错了……可是真的好像呀!” 长公主眉心微动,眼底闪过一抹讶色。 她和阿珣都看到了? 那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定了定心神,她故作淡然的问,“就看到一个像我的?没有其他人了么?” 阿措道,“还有一个像司空大人的男子。” 长公主笑容一僵,“……” 阿措那边还小声嘀咕着好像,长公主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肯定道,“那日我没出门,想来是你看错了。” 正主都亲口否认了,阿措也不再钻牛角尖了,只颇为遗憾道,“殿下你没出门逛真是可惜了,那花灯会真的特别热闹……” 她小嘴叭叭的描述着花灯会的场面,长公主有些心不在焉。 阿措这个小姑娘好糊弄,可阿珣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说,认错了。 她是他最亲的姐姐,司空曙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怎么可能认错呢? 阿珣他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思及此处,长公主不禁蹙起了眉头,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自家弟弟的心思了。 长公主在榴花宫用过午膳便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再三叮嘱安秀姑姑她们。 安秀姑姑她们自然无有不应。 整理各宫妃嫔送来的礼品时,安秀姑姑挑出几份比较贵重的礼品指给阿措看。 阿措还以为安秀姑姑是问她怎么安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能用得上的就用,暂且用不上的就放到私库里。” 安秀姑姑表情有点微妙,屏退了旁人,温声道,“娘娘,送这几样礼品的妃嫔,位份都不高。” 阿措,“嗯?” 安秀姑姑,“你想哈,位份不高,那她们月例银子自然也是不多的。那她们为何还送这样贵重的礼物呢?” 阿措听着,顺势道,“是呀,为什么呢?” 安秀姑姑,“……” 唉,她算是看出来了,主子怀孕之后,越发不爱动脑筋了。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耐心解释着,“她们这是有意投靠主子您啊。” 阿措托着粉嫩嫩的腮帮子,“投靠我?为什么投靠我,我又不想跟她们交朋友。” 安秀姑姑一噎,沉吟片刻道,“主子,你如今身为一宫主位,有宠又有子,她们自然是要讨好巴结你的。” 阿措好像想到什么,点头道,“她们是要……唔,从我身上得到好处,是不是?” 她说的直白,安秀姑姑索性也不打太极,直接了当道,“是这个意思,她们凑过来,无非是见主子你怀孕了,没办法伺候陛下了,所以特来示好,想要主子你提携她们一下,好让她们能沾几分圣宠。” 阿措一怔,原本慵懒的神色渐渐消失了,她清澈的眼眸中染上不悦,咬了咬唇。 她伸手指着那些漂亮精致的礼盒,闷闷道,“把这些给她们还回去,我不要她们的。” 安秀姑姑见她生气了,连忙安抚了一阵,无奈道,“主子莫动气,老奴知道你与陛下感情深厚,定不愿其他人抢了这份恩宠。但主子你静下心来想想,如今你怀了孕,不好再服侍陛下了……与其便宜了别的女人,倒不如扶植几个自己人。” 阿措摇头,柳眉拧得紧紧的,“难道我怀了孕,陛下就不喜欢我了么?” 安秀姑姑,“自然不会……” 阿措又问,“陛下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能服侍他么?那我没入宫的时候,他也没要其他人服侍呀。” 安秀姑姑,“这……这之前陛下没碰过女人,或许还能忍得住,但现在……咳,这男人开了荤,尝到了滋味,再想忍住,怕是难了。” 阿措紧紧咬着唇,越听越不高兴。 她知道安秀姑姑说这些话,是为她着想,替她考虑,但她就是不高兴,心里更压了块石头般堵得慌。 安秀姑姑见状,知道主子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这事,倒也没再多说,让小荷小桃伺候着她午睡。 阿措根本就没睡着,坐在床上生闷气。 明明在入宫之前,她就知道陛下不会是一个人的陛下,他是属于很多女人的。 那个时候她也满不在乎,甚至觉得昭妃楚纤纤她们去接近陛下,是理所当然,她没什么好不满的。 但现在……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想法变了。 一想到陛下有可能去碰别人的妃嫔,有可能跟她们亲亲抱抱,她就难受的想要掉眼泪。 等到傍晚时分,元珣驾临榴花宫时,迎接他的并不是小娇气包的热情拥抱,而是小桃小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陛下,主子说她睡着了。” 睡着了还会说话? 元珣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大步的往寝殿里走去。 鹅黄色绣缠枝石榴花样的幔帐半散着,床榻之上,阿措紧紧裹着银红色锦被,像个小粽子似的。 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迅速的背对着他,“哼!” 元珣,“?” 【70】 【70】 元珣被哼得一头雾水。 他走上前,轻轻搭住阿措的肩,“这是怎么了?” 阿措没理他,裹紧小被子,又往里头挪了挪。 元珣稍稍弯下腰,沉声道,“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跟朕说,朕替你出气。” 阿措垂着脑袋,想了想,闷闷道,“我现在有点生气,你让我一个人静静,不然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朝你撒气。” 她心里明白自己这气来的莫名其妙,但……就是控制不住。 元珣见她生气还生的这么有分寸,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低声道,“朕特地来陪你用晚膳的,你真要把朕往外赶?” 小粽子阿措背影微微一僵。 元珣道,“那好吧,既然你想一个人静静,那朕就走了。” 他缓缓转身,拉长了尾音,“朕真的走了——” 然而,还没等他迈出一个步子,背上就多了个人形挂件。 阿措整个人扒拉在他宽厚的背上,手搂着他的脖子,两条小细腿还很没形象的圈着他劲瘦的腰。 一阵清甜的气息洒在元珣的脖颈间,他听到她可怜兮兮的声音,“你还真走啊……” 这带着些许哭腔的绵软声音,真叫人心都要化了。 以防她摔跤,他反手托着她,微微侧眸道,“是你让朕走的,怎么还怪起朕了?” 阿措抿了抿唇,理亏不语。 元珣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哄道,“下来吧,仔细别摔着。” “噢。”阿措应了声,从他身上下来,重新坐在了床上。 元珣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一头乌黑如云的发髻随意的披散着,身上穿着一件天水碧的薄衫,稍显凌乱,小脸蛋还是那般精致,只是眼角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哭过。 此刻,橘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柔光。 他微微蹙着眉,指节分明的手伸出,轻轻拂过了她的眼睛。 “哭过了?” “没、没有。” “撒谎。” 元珣在她身边坐下,锐利的眸光直视着她,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别瞒着朕。” 阿措盈盈的看向他,犹豫片刻,道,“陛下,你、你喜欢我么?” 元珣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佯装生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朕喜不喜欢你,你还不清楚?” 阿措软软道,“我要你说出来。” “好,那你听清楚。”元珣说着,郑重其事的捧起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朕喜欢你。” 阿措眉目间的忧愁顿时少了一大半,眼睛亮亮的看向他,娇声道,“我也喜欢陛下,很喜欢。” 元珣听到她这句告白,眸光更柔了,又问道,“这与你哭鼻子有何关系?难道你自己揣测着朕不喜欢你,你就难受的哭了?娇气。” 提起哭鼻子这事,阿措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才没哭……是沙子不小心进了眼睛……” 她也不知道怎的,闷在被子里想了很多。 想到陛下可能在她怀孕的时候去找别的妃嫔,跟别的妃嫔卿卿我我,她就委屈。 想到别的妃嫔万一也有孩子了,那她肚子里的小崽崽刚出生就没爹爹疼了,她还替小崽崽委屈,不知不觉就红了眼。 后来,她甚至还想到了,如果陛下真不爱她和小崽崽了,她就带着小崽崽溜出宫去,再也不回来了,甚至连出宫路线和要携带的物品都考虑到了。 元珣哪知道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这么多,搂着她温声哄了一阵。 阿措靠在他的怀中,手指揪着他的衣襟,仰起头道,“陛下,我怀孕了,就不能侍寝了。” 元珣一怔,应道,“嗯,朕知道。” 对于这事,他也是有些……咳,难受的。 之前憋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可以吃了,可还没性福多久,她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再加上分娩后的休养,他怕是得有一年不能碰她。 一年啊,真是折磨…… 若是之前没尝过她的美好,他或许还能忍住。可偏偏这小妖精撩人不自知—— 就比如现在,她窝在他的怀中睁着一双清澈眼眸望向他,水汪汪的,让人生出一种将她压在身下更加用力欺负的冲动来。 元珣定了定心神,努力保持清心寡欲,低声道,“为了小宝宝好,不能做那些激烈的运动。” 说到激烈运动,脑子又忍不住浮现些旖旎画面来。 他再次后悔,为何早些没多要几回…… 阿措盯着元珣的脸瞧了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他,“那我不能伺候陛下了,陛下会让别人来伺候么?” 元珣浓眉立即拧了起来,“不会。” 他答的笃定,不假思索。 顿了顿,他似是意识到什么,眸光变得锐利阴冷起来,“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了?” 他眼底的危险气息,让阿措心头一颤。 她连忙道,“不、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元珣见她这胆怯的样子,知道自己又吓到了她,连忙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轻声安抚道,“别想那些。除了你,朕不会碰其他女人。” 听到这话,阿措是高兴的。 她微微仰头,在他的下巴上印上一个浅吻,“我相信陛下。” 她的担忧消除了,便开始担心起元珣来,小声问,“陛下,那你要是想要了,该怎么办呢?” 她听说,这个憋着很难受的。 而且他之前时不时就拉着她做那事,她觉得他那方面需求还是很强烈的。 如果一直得不到纾解,会不会憋出病来呀? 收到关怀的元珣,“……” 虽然知道她不是个矜持的,但这样大剌剌的问出来,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答。 见阿措还睁着一双担忧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元珣轻咳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朕有办法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求知欲旺盛的阿措,“什么办法呀?” 元珣,“……” 好想把她按在床上,堵住这叭叭的小嘴。 意识到那样的后果可能是惹火上身,元珣只好板着一张脸,严肃道,“这种事情……嗯,是男人的秘密。” 为了防止她再问出些令人难以招架的问题,元珣将桌上的点心盒子塞到了她怀中。 阿措一个下午都在生闷气,也不觉得饿。这会子见到这各色糕点和蜜饯,顿时觉得饿了。 她接过那点心盒子,拣了些酸酸甜甜的蜜饯吃了起来。 元珣见她吃的投入,轻声道,“你在这慢慢吃,朕出去安排下晚膳。” 阿措应道,“好。” 元珣起身,提步往殿外走去,顺便将殿门合上。 转身的一刹那,他眉眼间的温柔和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肃杀之色。 没多久,榴花宫的宫人便整整齐齐的跪在了他的面前。 宫人们也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召集他们,只是瞧着陛下这阴沉如水的脸色,神经都不由得紧绷起来。 安秀姑姑匍匐在最先排,一颗心惴惴不安,脑袋深深地埋着。 她隐隐约约猜到陛下摆出这副姿态,很可能与自己下午跟主子说的那番话有关…… 难道主子跟陛下告状了? 元珣端坐在上座,并未开口说话。 只是这种死寂一般的沉默,更是折磨人。 整个大殿静可闻针,一屋子的人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头总算出声了,“宸妃心情不好,你们可知道是何缘故?” 宫人们,“……” 静默许久,没人敢说话,他们也不知道主子怎么就心情不好了?今天瞧着还挺好的啊。 元珣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不紧不慢的将茶杯放了回去,幽幽的扫了台下一眼,“没人知道?” 他的尾音透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宫人们不禁打了个寒颤,头皮都发麻。 下一刻,就听到元珣轻笑道,“主子心情不好,你们这些当奴才的都不知道缘故,可见你们这差事当得很不好……没用的奴才,留着也没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阴冷的目光像是一把锐利冷剑扫过每个人的头顶。 薄唇轻启,“都拖出去……” 杀了吧,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安秀姑姑扑通磕起了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元珣长眸一眯,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说,怎么回事。” 安秀姑姑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她与阿措说的那些话通通招了出来。 她每说一句,元珣周身的杀意就更盛一分,殿内的气压就更阴沉。 待全部交代完后,安秀姑姑脸色灰白,仓惶的解释道,“陛下,老奴是一心向着娘娘的,老奴这也是为娘娘打算,老奴没想惹娘娘伤心的,还请陛下看在老奴悉心陪伴娘娘这么久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她说完,便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其余宫人的心都揪紧了,安秀姑姑可是很得娘娘器重的,也是榴花宫中权力最大的管事姑姑,可在陛下面前,管她什么资历、什么器重,照样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元珣平静的看着安秀姑姑磕头,他没出声,安秀就不敢停。 就这样磕到她的额头鲜血淋漓,磕到她头晕眼花,身子都有些摇晃了,元珣才道,“你是长公主安排过来的?”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安秀姑姑道,“是,打从一开始长公主便将奴婢派到娘娘身边,她让奴婢好好帮扶娘娘……” 元珣道,“这榴花宫里还有谁是长公主的人,指出来。” 安秀姑姑颤着手指,点了三个太监,四个宫女出来。 被点到的宫人们都哆嗦起来。 元珣扫了眼,淡淡道,“看在长公主的份上,朕饶你们一条性命,只是这宫里也容不得你们了。” 说罢,他给了常喜一个眼神,“拖出去打二十棍,再送去公主府。” 常喜应下来,挥手招来一班太监,把安秀姑姑她们捂着嘴带下去了。 看着骤然少了一半人的大殿,元珣冷冷警告道,“你们到了榴花宫,便要认清楚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日后谁还敢胡言乱语,朕剁了你们的舌头喂狗。” 剩下的宫人们战战兢兢应道,“是,奴才们谨遵圣令。” 直到陛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宫人们才如释重负,瘫倒在地,内里的夹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殿外。 看着受刑的安秀姑姑一行人,常喜公公惋惜道,“安秀啊安秀,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咱们陛下待宸妃娘娘如何,你还看不出来?” 安秀姑姑冷汗涔涔,面色苍白道,“我、我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在这后宫里,哪有不培养自己势力的?说句大不敬的,若是陛下日后有了新欢,娘娘她一个人在这后宫单打独斗,连个帮一把的助力都没有,还不得被其他女人生吞活剥了?娘娘考虑不到更深的一层,我不过谨遵本分,提醒她罢了……” 见她依旧不知错,常喜公公摇头叹气道,“你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陛下哪还会有什么新欢!” 他稍稍俯身,压低声音道,“若不是时机还未成熟,这后宫怕是早就解散了。” 安秀姑姑一怔,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皇帝啊,皇帝怎么能没有后宫呢……” 或许说,皇帝怎么会独爱一个女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常喜公公也不再多说,男女之情这回事,他个残缺之人没经历过,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但他却看得明白,陛下对宸妃是动了心,用了情的。 【71】 【71】 用晚膳的时候,阿措发现安秀姑姑和几个眼熟的太监宫女不见了。 想到陛下以前的作风,她心里猛咯噔一下,拿着筷子的手不由得捏紧。 元珣自然注意到她脸色变化,淡淡道,“饭菜不合胃口?” 阿措一怔,摇了摇头,又抬起头看着他。 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安秀姑姑她人呢?” 她心头有些不安,虽然她开始没有提安秀姑姑,但是陛下这么聪明,他是不是猜到了? 元珣将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收入眼中,夹了一筷子桂花鱼条到她碗中,缓声道,“御医交代了,你有身孕,情绪不能激动。她尽说些蠢话影响你心情,朕便把她调到别处当差了。” 调走了?阿措还是没动筷子,只定定的瞧着他。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真的只是把她调走了,不是把她杀了? 元珣伸手捏了下她的小手,认真道,“朕答应过你尽量少杀人,不会食言。” 闻言,阿措这才松了口气,虽然有些舍不得安秀姑姑,但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她朝元珣露出个笑容,感激道,“陛下你这样很好。” 元珣只望着她,淡声道,“你却做得不太好。” 阿措,“?” 元珣缓缓说道,“她在你面前挑拨了两句,你就真信了她的话,跑来跟朕生闷气。难道朕在你心中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 听到他这问题,阿措一呆,顿时心虚极了。 她眼神闪烁着不敢看他,垂下脑袋,小声辩解道,“不、不是。” 元珣挑眉,佯怒般觑着她,“嗯?” 阿措见他生气了,连忙拿起筷子给他夹菜,讨好似的,“陛下,你吃,这鱼特别香。” 元珣一动不动,只平静的凝视着她。 他这灼灼目光,让阿措更无地自容了。 思索片刻,阿措挪到了他的身边,小手抱着他的胳膊晃啊晃,一双雾蒙蒙的眼中写满真挚,“陛下,我知错了,我不应该听了别人的话,就开始怀疑陛下的。” “……”元珣面不改色,心底却是享受着这温柔撒娇。 阿措见他还不说话,抿了抿唇,也不管旁边还有宫人,凑到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脸上仿佛还留着那温热的柔软。 元珣眼波泛动,又听到她软软糯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夫君,好夫君,你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嘛?” 这谁能顶得住。 元珣神色柔了些,声音低哑道,“算了,看你认错态度好,朕这次就原谅你……” 眼见着阿措还要扑上来亲亲抱抱,元珣按住她的肩膀,轻咳一声,“现在,坐下好好吃饭。” 阿措笑眸弯弯,“好!” 她这边没心没肺的继续吃着,元珣则是暗暗叹了口气。 这才刚怀上就这么难以抗拒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熬啊。 月黑风高夜,万籁俱寂时,长公主府却格外热闹。 看着被送回来的安秀姑姑和一堆哎呦哎哟呼痛的宫人们,长公主美眸微眯起。 她慵懒的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浅兰色长衫,单独将安秀姑姑叫进了屋内回话。 安秀姑姑跪在地上,老老实实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神色憔悴道,“殿下明鉴,老奴真的没有半分对宸妃娘娘不利的想法呀。” 长公主的注意点却不在这,而是问道,“常喜说,陛下想要遣散后宫?” 安秀姑姑怔了怔,磕磕巴巴道,“这,这是他自己的揣测,老奴也不清楚……” 长公主静静地坐着,漫不经心的玩着纤长的手指,忽的想明白了什么,轻声喃喃道,“难怪。” 阿珣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无端兴起。 从一开始将昭妃送走,到调走沈家,除掉楚家,升她为妃,给予无上荣宠,还有本次春闱殿前唱名,点了那位陈氏子弟为榜眼(阿措外祖家)…… 每一步,都是在为那小姑娘清除阻碍,铺垫荣华。 长公主眸色渐渐变深,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来—— 一个男人真的可以爱一个女人到如此地步么? 一开始,她以为父亲是真爱母亲,才会不顾风险的将她藏于府中,与她生儿育女。 可后来,母亲被那老妖婆活活害死,回府之后的父亲除了借酒消愁,写一些酸溜溜文绉绉的悼亡诗,还做了什么呢?他连休掉那老妖婆都不敢,更别说替母亲报仇。后来不照样纳妾?过的快活又自在。 再后来,她入了宫。 废帝荀康的那位皇后,与荀康年少夫妻,为荀康生儿育女,对他掏心掏肺,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呢? 她略施小计,荀康就废了太子,将皇后打入冷宫,死生不复相见。 多年的情谊,抵不过新欢的几声娇嗔。 呵,男人的爱情,算个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根深蒂固的刻在她的心头,反正与她而言,是断然不敢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真爱的。 但现在…… 自己的亲弟弟,却为一个小姑娘处心积虑,做到了如此地步。 长公主微微皱起眉头。 安秀姑姑还当长公主是为这事发愁,连忙道,“殿下,是老奴无能。” 长公主回过神来,沉吟片刻,对安秀姑姑道,“算了,既然他有信心护住她,那就随他去吧,我日后也不再多问了,省的惹得他们生厌。” “是。”安秀姑姑应了声,见长公主没其他吩咐,便很是自觉的退下了。 房门轻轻关上,长公主一个人静坐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抽开一个隐秘的小格子,拿出里头的玉佩。 窗子半开着,可以看到冷色月光下随风摆动的迎春花。 纯白无瑕的玉佩在掌心散着丝丝温润的凉意。 她忽的想起那日花灯之下,司空曙泛红的耳尖。 他喜欢她。 那他对她的心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若是真的得到了她的回应,这份情意又能维持多久呢? 一堆疑问在心头徘徊,许久之后,她抬眼看向窗外的月色,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别也有两月,不知道他在陇右可一切安好? —— 春去夏来,一晃便到了五月。 就在京城上下欢欢喜喜迎接端午的时候,尉迟虎风尘仆仆的赶入了皇宫,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直奔勤政殿。 面对龙椅上的元珣,晒得黑瘦的尉迟虎单膝跪地,抱拳哽噎道,“臣愧对陛下嘱托,臣、臣没有保护好子言……”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嚎啕了起来。 元珣的脸色骤然一沉,手紧紧地按着长桌,俯身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72】 【72】 尉迟虎哭得不能自已,听到台上传来的询问,抬起袖子抹了把脸,粗着嗓子道: “这几个月,子言与臣一直暗中调查乱党之事,也算是摸清楚一些门路,这群乱党如今的势力也掌握了个八九成。可就在我们回程时,在陇右地界上突遇埋伏……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臣无能,没能护好子言,眼睁睁看着他中了一箭,滚下了山坡……” “当时情势混乱,子言让臣赶紧跑,臣怀中还揣着乱党名单及军事分布图,不敢耽误大事,只能仓皇逃离。等风头暂且过了,臣再回那处山坡附近寻找……什么都寻不到了……那附近的村民说这山林处有豺狼出没,许是、许是……” 说到这里,尉迟虎抬起头,虎目含泪的望向元珣,无比悔恨道,“陛下,是臣护卫不利,臣甘愿受罚!” 元珣面目严峻,一张俊脸板着,没有丝毫情绪色彩,只是周身散发的寒气实在不容忽视。 沉默良久,元珣总算开了口,只是声音透着沉沉的低哑,“什么都没找到?” 尉迟虎哭丧着一张脸,颔首道,“是,死不见尸。” 一想到子言身中冷箭还不忘叫他逃跑的模样,尉迟虎只觉得一颗心在油锅里炸过一般,痛苦不堪。 一路上他大言不惭的吹牛皮,说一定护佑子言平平安安,还说回来带他去胭脂楼喝花酒,给他破了童子之身,让他体验一下鱼水之欢…… 可现在,牛皮一个个吹上天,兄弟却眼睁睁的倒在自己眼前,连具完整的尸首都寻不回来! 那可是宰执之臣,是栋梁之才啊!就这样折损在那贫瘠偏僻的陇右! 何况尉迟家与司空家算是世交,算起来尉迟虎还得管司空曙的娘亲叫一声表姨——司空家就子言这么一根独苗苗,自己都没护住!他真是愧对表姨,愧对司空家的先人! 尉迟虎越想就越是伤心,正要再次哭嚎起来,就听得元珣道,“好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带着强大的威严。 尉迟虎一下噤声,抬头看向表情冷硬的君王,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 他恭恭敬敬的将那布包递上前去,“陛下,这是子言整理出来的折子。” 元珣接过那布包,也没看一眼,而是放在桌边。 他缓缓抬眼,见尉迟虎晒得黧黑的脸庞,还有那把茂密的大胡子,斟酌了一下字句,轻声道,“晋贞,此番你也辛苦了。” 晋贞是尉迟虎的字。 他听到元珣这话,情绪翻涌着,哑着嗓门道,“陛下这话让臣惶恐,这是臣的本分,哪里敢说辛苦。何况、何况臣此次办事不利,害的子言他……” 元珣道,“子言的事,你别太自责,朕相信你尽力了。况且,若真有豺狼虎豹,怎会将人吃的一点不剩?衣服鞋子总会留一些痕迹的。如今你什么都没寻到,没准子言大难不死,先躲藏了起来,亦或被人所救……” 闻言,尉迟虎一顿,一张大脸盘子上满是惊色,“对,对,陛下说得对,还是陛下英明,豺狼吃人怎么会连衣服一起吃呢!” 他越想越觉得司空曙可能逃过一劫,眼中泪还没干就乐了起来,“子言一定会没事的,他这样的人物,老天爷要是就这样收了去,那老天真是不开眼!” 元珣看着面前这个五大三粗却生了一颗感性心窍的武将,沉声道,“朕会派一队人前去陇右寻找他的下落,无论如何,都要寻个清楚才是。” 尉迟虎忙不迭点头,“是是是。” 元珣道,“你一路风尘也累了,先在宫里好好清理一下你这邋遢样子,歇息够了,精神头养足了,再回府去,省的你府中亲人瞧着心疼。” 尉迟虎本想推辞,元珣这边已经扬声将常喜公公唤了进来,交代了两句。 常喜恭敬走到尉迟虎身旁,瞧见这位魁梧的大将眼中还没干的泪水,还有些错愕:哟,这是怎么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哭成这样。 心中虽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只道,“尉迟将军,请随老奴来吧。” 尉迟虎退下后,偌大的勤政殿一下子空旷起来。 元珣静静坐着,明明是天气转热的五月,他的手指却格外冰冷。 微微转过头,视线落到那有些脏旧的布包上。 他缓缓地解开,一本厚厚的折子,黄绫封皮上,写着一行端正隽永的字:臣司空曙敬告圣上。 骨力遒健,气势开张,正如司空曙这个人。 瞧着清风朗月、万事不在意般,内里却大有抱负、心怀着百姓苍生。 空荡荡的大殿里,淡漠冷硬的君王死死捏紧了那本折子。 他闭上了眼睛,将眼中压抑着的担忧深深隐藏。 尉迟虎可以大哭一通,他却得克制住这情绪。 相比于落泪沉闷,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静默片刻,他再次睁开眼,眸中只剩一片沉稳的清明。 他翻开手中的折子,仔细看了起来。 —— 夜色渐渐深了,在那浓黑如墨的天幕,一轮弯弯的冷月如镰刀般悬挂着。 榴花宫内。 阿措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看书,她如今快五个月的身孕了。 熬过前段时间的孕吐,她这段时间的食欲大开,每天都要吃好几餐,可不管她怎么吃,身上都不长肉,肚子倒是渐渐大了起来。 沈老太太进宫看过好几回,每次都夸阿措肚子里的宝宝是个会疼娘亲,原因无他,只阿措除了孕吐反应外,倒没出现别的不适。 如今孕吐反应都熬过了,她每天吃吃喝喝睡睡,就跟没怀孕似的——还省去了来葵水的烦恼。 阿措这边正认真翻着御医呈上来的《胎产书》,就见小荷脚步轻缓的迎了上来,“主子,是否传晚膳?” 阿措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啊,已经天黑了。” 她扶着肚子坐起身来,轻声问道,“陛下还没来么?他答应了今晚陪我一起用膳的,不是还叫尚药局特地做了烤鹿肉么。” 小荷迟疑道,“许是陛下还有政务要忙吧?陛下从前就交代过,娘娘若是饿了就先吃,孕妇是最经不得饿的。” “可这烤鹿肉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措将手中书放到一旁,沉吟片刻,出声道,“唔,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很饿,就让尚食局将饭菜送去紫宸殿,我去紫宸殿跟陛下一起吃。” 他没空来,她却有大把的时间,过去找他就好了。 小荷抬眼瞥了眼阿措的肚子,提醒道,“主子,外面天黑,你还怀着身子……” 阿措摆了摆手,“没事的啦,我都在屋子里闷了一整天的,正好出去走走。御医不是也说了么,久坐久躺也不好,得适当的走动走动。再说了,有你们一群人陪着,还担心什么。” 小荷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只好应了下来,“那主子你稍等片刻,奴婢下去安排一番。” 阿措朝她笑了笑,“嗯,去吧。” 没多久,阿措就在前拥后簇中往紫宸宫走去。 初夏的夜,清风柔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让她胸口也舒畅了许多。 宫人们手中提着灯笼,将她方圆几米的地照的亮堂堂的,恍若白昼,压根不用担心看不清脚滑。 一路顺利的走到紫宸宫,一众宫人都松了口气。 紫宸宫的太监瞧见阿措来了,忙进屋去找常喜公公,须臾,常喜就踩着小碎步就走了出来,“奴才给宸妃娘娘请安。” 阿措示意他起身,温和笑道,“陛下还在里面忙政务么?我左等右等没见他来,就带着膳食一起过来了。” 常喜公公瞥了眼她身后那一行提着食盒的太监,面色有些复杂,想了想,他低声道,“宸妃娘娘,陛下、陛下他……他说了任何人不准打扰,您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阿措错愕一瞬,蹙眉道,“陛下他在忙什么?连我都不见么。” 常喜公公面露犹疑,但想到里面的情况,还是硬着头皮道,“宸妃娘娘,这会是真的不方便,您还是回去吧,也别叫小的为难。” 阿措凝眸打量着常喜,看到他那遮遮掩掩的神情,心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陛下怎么会不见她呢? 他每次见到她总是愉悦的,今早去上朝的时候,还满口答应陪她用晚膳的…… 陛下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阿措脸色严肃起来,认认真真盯着常喜公公,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的声音还是软软的,但眉眼间的肃然与不悦,却带着几分不容小觑的气势——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日日与元珣待在一起,真严厉起来,倒有几分元珣的模样。 见眼前这位小祖宗动了气,常喜公公脸色一变,一张脸愁的皱起来,“宸妃娘娘,奴才、奴才……” 还没等他编出个像样的理由来,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瓷器砸落的声音。 在寂寂夜晚,这瓷器落地声格外的刺耳。 陛下他怎么了? 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还是……他又发病了? 不论是什么情况,阿措都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她柳眉皱得紧紧地,一只手插着腰,努力摆出凶巴巴的样子,“让开,我要进去——” 常喜公公拦又不敢拦,真是急的跳脚,“哎哟,宸妃娘娘您别为难奴才啊,陛下现在心绪不佳,您还怀着身孕了,若是进去有个好歹,奴才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他这边念叨着,阿措已然扶着肚子迈过了门槛。 【73】 【73】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伺候的宫人。 偌大的殿内没有半点人气,越发显得四周安静,阿措快步地走着,能清晰听到手腕上那枚响镯发出来的叮当声。 走到正殿,没有人。 跟在阿措身后的小荷看着这不寻常的氛围,心中也隐约担心陛下是否又发病了,忍不住轻声劝道,“主子,要不咱们先回吧……” 阿措眸光执着,摇头喃喃道,“陛下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寻完了正殿,她快步往后殿走去。 主仆俩刚一绕过那扇高八尺的山水屏风,一阵浓烈的酒味就铺天盖地的扑了过来。 当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阿措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只见殿内窗户紧闭,单单亮着两盏灯,室内光线格外的灰暗。一袭玄色长袍的元珣慵懒的倒在长榻之上,或许是喝酒燥热,他的袍领半敞开着,健壮的肌肉若隐若现,有种颓废凄艳的美感。 他的手边是三个小酒坛子,地上则是一堆七零八散的碎片。 这一副乱糟糟的场面,让阿措皱起了眉头。 她正准备走上前去,就见一个酒坛子朝她们这边砸了过来—— “朕说过任何人不准进来!” 眼见着那酒坛子飞过来,阿措倒吸一口冷气,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往后躲去。 身后的小荷一见,身手利落的扶住了阿措,所幸是有惊无险,“啪”的一声响,那酒坛子刚好砸在阿措的脚边,碎片飞溅。 阿措长舒了一口气,忙朝着里头喊道,“陛下,是我,阿措。” 闻言,长榻上的元珣身子一震。 下一刻,他单手撑起身子,缓缓地侧过身,朝她那边看去。 只见惶惶烛光下,阿措一袭素兰色长衫,脚步轻缓的朝他走来,那张素净白嫩的小脸上写满担忧。 元珣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片上,面色一沉,强撑着脑袋的昏沉坐起身来,指着阿措道,“你站着,别动。” 阿措脚步顿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心中却有点委屈的想着,难道陛下真的不愿意见她么? 她都没怪他乱丢酒坛子呢…… 阿措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元珣勉力从榻上起身。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双脚落地的时候,高大的身形还有点摇晃。 他将地上的碎片踢开,脚步虚浮的走到了她的面前,那股酒气更浓了。 阿措抬头看着他,还没开口,就见元珣一只手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长榻走去,小心翼翼的扶她坐下。 阿措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刚才叫自己不要动,是怕自己踩到地上的碎片…… 她心头微暖,转头看向元珣,就见他半靠在榻上,如倾倒的玉山一般。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微微摇头,似乎想让脑子清醒一些。 阿措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唤道,“陛下。” 元珣没有看她,只是拧着浓眉,语气带着浓浓的疲倦,声音沙哑道,“朕喝的有些多,你待朕缓一缓。” 阿措默了默,“嗯”了一声,朝小荷递了个眼神。 小荷立刻会意,将殿内的窗户都打开后,乖巧的退到了屏风后。 初夏的晚风呼呼灌了进来,将那沉闷的酒气吹散了不少。 自从有身孕后,阿措对气味就变得格外敏感,刚嗅到这屋内沉闷的酒气时,她还有点想吐,现在窗子打开了,她觉得胸口也没那么闷了。 元珣也被这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点,一双灰青色眸子微眯着,盯着榻边的阿措,俊颜上笼着一层醉醺醺的疏懒。 喝醉酒的陛下,跟平日里很不一样。 但他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有种特殊的好看。 阿措这样想着,往他身边挪了挪,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他,轻声问,“陛下,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元珣看着她并没有回答,而是道,“你怎么来了?” 阿措道,“你不是答应陪我用膳的么?难道你真的忘了?” 元珣皱着眉想了想,似乎记起的确答应了她,再看阿措这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朕……” 该怎么解释才好? 面对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他不忍搪塞。 阿措捕捉到他那份为难,倒也没继续不依不饶,而是伸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担忧道,“陛下不高兴是么?” 元珣,“……” 阿措自问自答道,“肯定是不高兴了,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个词叫借酒消愁。” 顿了顿,她歪着脑袋道,“陛下在愁什么呢?喝了这么多酒。” 除了在宫宴之上,阿措很少见元珣喝酒,尤其喝的这么醉,还是她第一次见。 阿措揣测着,陛下肯定遇到大麻烦了,不然怎么会愁成这样? 她一脸认真道,“陛下,喝酒不好的,喝多了第二天醒来脑袋会很疼的。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那与我说说吧……唔,虽然我不一定能帮到你,但是有事别憋在心里呀,说出来或许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 元珣见她一本正经要替他分忧解愁的样子,心里一窝,抬起大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他的手掌并不光洁,拿刀剑,打江山的手,掌心长着粗糙的老茧,蹭着她的脸,有点痒。 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哑声道,“没事,朕能解决的。” 阿措蹙眉,道,“骗人,都喝成这样,怎么会没事。” 元珣道,“是朝堂的事。” 阿措顿了顿,迟疑片刻道,“朝堂上有人给你气受了?” 她说这话时尾音稍稍往上提,带着几分凶巴巴的护短味道,仿佛只要元珣点头说是,她就能立刻冲出去找人算账。 元珣见着她这样子,只觉得笼在心头的阴霾郁气散去不少。 他想要将她搂在怀中,手刚伸出去,却停在空中,想到身上酒气很重,还是收了回来。 阿措见状,扬起小下巴,噘嘴道,“你都不抱我了,你喝醉了就不喜欢我了么?” 说着也不等元珣解释,她自个往他怀中扑了过去。 元珣听到她在怀中低低的嘟囔着“喝醉酒了真难闻”,却还是往他怀中亲昵的钻。 她一条软绵绵的胳膊怀着他劲瘦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的胸膛,软声软气的埋怨道: “你食言了,我看你不高兴就大方的原谅你。可是你都不愿意跟我说为什么发愁……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哼,还让我叫你夫君,我以后再也不叫了!” 元珣搂住她绵软的身子,沉吟片刻,抓住了她的小手,嗓音喑哑道,“朕的一位好友出事了。” 阿措一怔,小脑瓜子飞快的转了起来,片刻后,她小心地问,“是司空大人么?” 元珣喉头微动,“嗯。” 阿措听过陛下和司空曙君臣携手打江山的事,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匪浅,不仅仅是君臣,更是朋友,乃至亲兄弟般。 难怪陛下会这样伤心。 阿措默了默,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元珣沉沉道,“他如今下落不明……朕虽抱着乐观态度,想着他能逃出生天,但心里也清楚,子言此次是凶多吉少。” 万一子言真有个三长两短…… 元珣不敢再往下想,他无法接受任何不好的结果。 犹记得子言曾经说过,他们俩要铸就一段像周武王与姜尚、齐桓公与管仲一般的君臣佳话,青史留名。 如今大梁江山才成立六年,子言一身抱负还未好好施展,却生死未卜。 阿措看得出元珣这会儿的心情很糟,她只能抱住他,安慰道,“陛下,司空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 元珣抿了抿唇,将她抱紧了一些。 阿措就这样由着他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肚子发出两下咕噜声…… 阿措脸颊一阵发烫。 自己怎么就……就这么破坏气氛呢! 元珣自然也听到这动静,松开了她,深眸定定的望向她。 阿措有点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咬了咬唇,忽的福至心灵,连忙甩锅道,“是小宝宝饿了!” 元珣哑然失笑,问道,“你还没用晚膳?” 阿措点着手指,窘迫的小声道,“唔,说好一起吃的,我不吃独食。” 元珣瞥见她红红的脸颊,语气柔和道,“是,是朕的错。” 说着,他扬声对外道,“让人摆膳。” 阿措连忙补充了一句,“还要熬一碗醒酒汤。” 屏风外传来小荷的应答声。 没多久,殿门打开,紫宸殿的宫人们忙活了起来。 【74】 【74】 尚食局带来的晚膳还温热着,再加上时值初夏,食物温热正好方便下口。 阿措拿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吃着,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似的。 元珣喝多了酒,此刻还有些昏昏沉沉,舌底发涩,没什么胃口,只拿着筷子替她夹菜,见她喜欢吃哪道菜,就替她夹哪道。 本来负责夹菜的小太监:感觉自己好多余…… 阿措怀孕后,口味也变了不少,她之前爱吃软糯的甜食,诸如桂花圆子羹、桂花糯米藕、糖蒸新栗粉糕、樱桃肉山药这些。 可现在她喜欢吃酸的辣的口味重些的,为了让她吃的开心,榴花宫常备着各种酸甜蜜饯,尚食局每日送来的饭菜也必有两三道辣的。 沈老太太本来还想凭着她的口味,猜猜肚子里是位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如今见她酸辣都爱,倒是猜不出来了。 不过沈老太太并不计较肚里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她只求几个月后孙女能够平平安安生产,那便是最好不过的。 可其他人却不是这般想,后宫妃嫔的心思暂且不言,就说朝堂上的大臣和民间的百姓们,十有八九都盼着阿措肚子里是位小皇子,也好给大梁绵延国祚,稳固江山。 且说阿措这边吃完两碗米饭后,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抬眼却见元珣碗中还剩大半的米。 她忍不住道,“陛下,你怎么吃的比我还少呢?” 元珣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像是快要睡去一般,听到她的声音,才缓缓抬眸,神色带着几分沉醉的恹色,“不是很饿。” 阿措疑惑问,“你开始吃过了么?” 元珣“嗯”了一声,无比自然的递了个眼神给一侧的常喜。 常喜在元珣身边伺候这么久了,怎么不明白?忙附和道,“是啊,宸妃娘娘,陛下午后用了一些羹汤点心,这会子想来不太饿。” 听都这话,阿措才放心下来,正好有宫人将那煮好的醒酒汤端上来。 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汤,阿措轻声吩咐道,“先放着。” 说着,她将凳子往元珣身旁挪了挪,离他更近了些。 待坐定后,她端起那碗浅褐色的醒酒汤放到鼻下闻了闻,一阵淡淡的酸味混合着药味,看上去很不好喝的样子。 阿措侧眸问着那宫人,“这醒酒汤是什么熬的?” 宫人弯着腰恭敬答道,“回娘娘,这醒酒汤是宫里的老方子了,是用香橙皮、陈橘皮、檀香、葛花、绿豆花、人参、白仁、精盐共研磨成末并拌匀,再用两碗水煮成一碗便可。1” “噢,这样……”阿措点点头应着,其实压根没听懂。 转眼看到元珣撑着额头醉酒的难受模样,阿措略一沉吟,拿着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喂给陛下时,就见阿措自个喝了一口。 常喜小荷等宫人,“?!” 娘娘你不是才吃饱么,怎么连醒酒汤也不放过? 这边阿措砸吧了一下味道,眉头稍稍松开点。 还成,虽然味道古怪了些,但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喝。 她轻轻的唤了一句,“陛下,我喂你喝醒酒汤吧,喝了这个第二天就不会头疼了,而且我刚才尝了一口,不是特别难喝的。” 元珣刚一抬头,一勺汤就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俊朗的眉目间略过一抹错愕,视线由那柄银勺,慢慢移到她那白嫩的手上,关心温柔的脸庞,清澈明亮的双眸……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 上一次被喂汤药,是什么时候? 好像童年时偶发高烧,娘亲一边给他喂药,一边红着眼角抹泪,还一遍又一遍的求他一定要好起来 那记忆真是又遥远又清晰…… 宫人们瞧着宸妃给陛下喂汤的举动已经很诧异了,如今又见陛下迟迟没作反应,都不由得替宸妃捏了一把汗。 小荷也很紧张,虽然知道娘娘这是爱护亲近陛下之举,可是陛下是皇帝啊,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妃嫔喂汤,这要传出去岂不是很丢……诶,等等—— 陛下张开了嘴,陛下喝了一口。 娘娘又喂了一口,陛下又喝了! 一口又一口,很快一碗醒酒汤就快见了底。 开始还忐忑不安的宫人们此刻心底只剩下一个想法:宸妃娘娘真是绝了!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瞧瞧,陛下平日里孤傲狠厉如狼似的,在宸妃娘娘面前就变成温顺的小绵羊了。 阿措见着一碗醒酒汤喝完了,朝着元珣笑了笑,又从蜜饯盒子里捏出一枚酸酸甜甜的嘉庆子,送到他的嘴边,“陛下,吃个蜜饯压压那怪味。” 元珣吃了,口中瞬间弥漫着蜜饯的清甜。 他从前不觉得蜜饯果子有什么好吃,现在却觉得分外美味。 阿措也没亏着自己,先后往嘴里塞了两枚。 或许是醒酒汤起了点作用,这会子元珣觉得精神好了不少,挑眉看着她道,“朕喝了一碗醒酒汤才得了一个蜜饯,你倒好,一个人吃了两颗?” 阿措眨巴眨巴大眼睛,理直气壮的说,“我吃一个,小宝宝吃一个,很公平呀!”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她还稍稍挺了挺肚子。 元珣一噎,阴霾了一整日的脸色总算在这一刻露出一抹笑来。 一旁的宫人瞧着皇帝笑了,又惊又喜,心里对宸妃的敬佩也更深了几分。 元珣伸出手指虚点着阿措,“你呀你,在吃上面总是分外聪明。” 阿措见他总算笑了,心里松了口气,飞了个得意的小眼神,“女先生讲过民以食为天,在这第一等大事上,当然要聪明点啦。” 元珣抿唇哼笑一声。 眼见着夜色深了,两人便一起回了寝殿。 阿措洗漱完,穿着一身月白色寝衣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玩九连环,这九连环由碧玉打造,撇去娱乐的功能,瞧着就很美观。 待元珣穿着寝衣走近,便见她靠着软枕,一床被子只虚虚盖着肚子,光洁的小脚丫子露在外头晾着。 “脚露在外头容易着凉。”他边说着,边弯下腰扯过被子给她盖。 视线落到她白嫩的小脚上时,不由得一顿。 “呀!”阿措忽的惊呼了一声,抬眼便见元珣捏住了她的脚,小脸蛋有些红,“陛下你干嘛呀。” 元珣拧着眉,指着她脚腕处一抹浅浅的红痕,“这怎么弄的?” 阿措有点不自在的扭了扭,含糊道,“就不小心蹭到了,没事的,不怎么疼。” 元珣看那细痕还新,忽的想到什么,深眸微动,低声问,“是不是朕砸的那个酒坛子伤到了?” 阿措,“……” 陛下要不要这么聪明。 她支支吾吾的本想糊弄,但他看过来的目光实在锐利,她只好低低的“唔”了一声。 半晌,男人没有动静。 阿措看过去,只看到他那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忙道,“陛下,你别自责,真的不疼的。那酒坛子没砸到我,就是砸碎的时候那碎片不小心划了一下。我当时都没感觉,要不是你看到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她慌慌张张的解释着,倒像是她做错了事一般。 元珣心头一软,握着她的精致小巧的脚腕,缓缓俯下身。 温热的唇落在那道浅浅的红痕上。 那般的小心翼翼,就像在亲吻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阿措身子一僵,只觉得那温热透过那小小的伤痕传遍了全身,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涌遍她全身,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疯狂跳动起来。 她的脸颊也烫的不可思议,大脑晕晕乎乎的,仿佛她才是喝醉酒的那个。 元珣轻轻放下她的脚腕,缓缓抬眼,那双灰青色眼眸带着浓郁的温柔,那柔色宛若星河,又宛若夜色下的海。 阿措觉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床帷内的氛围不知不觉也变得暧昧起来,灯影摇晃着…… 见阿措白皙的脸上笼着一层明艳的绯色,元珣双眸愈发深暗,或许是酒的作用,他缓缓靠近她。 阿措盈盈看着他,心想着,陛下是要亲她吗? 唔,好久没跟陛下亲亲了,她也想亲亲! 她很是配合的抬起了小脑袋,雾蒙蒙的眼眸中染着几分欲迎还拒的妩媚。 平日里元珣就禁不起她这挑拨,如今她这副乖乖任君采撷的模样,更是让他的气息变得灼热。 他搂着她绵软的身子,虽然大部分肉都长在肚子上了,但身上还是长了些肉肉的,抱着很是舒服。怀孕之前的阿措是少女般娇小未开,这个时候却多了几分小妇人的风韵温柔。 元珣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团绵软又香甜的云朵,贪婪又霸道的索取着那美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 暖黄烛光之下,她的唇瓣有些红肿,半张半合着,透着些许水光,像是一颗浇了蜜糖的红樱桃。 元珣喉结上下一动,伸手想去解她的衣带。 当手碰到她突起的肚子时,停住了…… 阿措看到他的眸光渐渐地变得清明,脸色却是一点点变黑。 唔,对哦,她怀孕了,不能妖精打架了。 她有点遗憾的视线往下一扫…… 元珣自然也感受到阿措大胆的视线,脸色更黑了,伸手将她脑袋转向床里,凶道,“乱看什么!” 阿措小小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再说了,又不是没看过。” 他以前在床上可不会遮住她的眼睛呢。 元珣,“……” 咬了咬牙,他站起身,“你先睡,朕出去会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阿措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很没良心的掰着手指算了起来,这是打从她怀孕以来,陛下第多少回出去洗冷水澡了? 她幸灾乐祸笑了下,又伸手摸了摸肚子,轻声道,“崽崽呀,娘亲怀你不容易,你爹爹也挺不容易的,所以等你出来了,要听话些哦。” 半柱香后,元珣再回到寝殿,阿措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 她睡得很安稳,如画眉眼舒展着,红红的唇微微翘起,像是在做着美梦。 元珣吹灭了两盏灯,缓缓在她身旁躺下。 黑暗中,他拥着她柔软的身子,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 心想着:再忍一忍,反正再过几个月就能卸货了。等这个生下后,就再不要怀了…… 他不想再忍一个十月,更不想看她再忍受怀孕生子之苦。 虽然这傻姑娘在他面前从不抱怨怀孕有多辛苦,但肚子上多了这么一重物,坐卧行走有多么不便,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更遑论十月后那分娩之痛、分娩之凶险…… 思及此处,元珣将怀中之人抱紧了些,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 几日后,端午节如期而至,宫里设宴,民间更是热闹非凡。 每年端午,京城的明金河便会举办分外热闹的节庆表演,除了舞狮舞龙这些,最为精彩的莫过于赛龙舟了。 这一日,前来明金河看热闹的除了寻常百姓,更有不少达官贵人、世家公子小姐。 长公主往年不凑这个热闹,今年受到卫国公夫人的邀请,又听说赛龙舟多了不少新花样,这才辞了宫中宴会,应邀而至明金河畔。 卫国公夫人包下一整条画舫,专门搞了个龙舟宴,邀请了不少京中贵人。 长公主到达画舫时,现场一片欢声笑语,热闹极了,不少贵夫人打量着不远处准备赛龙舟的儿郎们,计较着待会儿该将赌注押在何处。 待听到内侍尖细的通报着“长公主殿下驾到”时,画舫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卫国公夫人作为主人家,笑盈盈的迎了上去,领着长公主往上座去。 能邀请到长公主,她这宴会都办的格外有面子。 长公主今日穿着一身艾绿色华服,发髻上和脖子手上戴的也多是玉质首饰,在这五月天里,这般清透优雅的打扮,宛若一缕清风吹散闷热,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卫国公夫人打从见到长公主第一眼起,就隐隐约约预感道,等今儿个这宴会一过去,怕是满京城的贵女们都要照着长公主的打扮学。瞧这玉簪玉环玉耳坠的,保不齐过段时日玉首饰的价格都要翻上一番。 对于这种宴会,长公主简直如鱼得水般,很是轻松的应付着。 待一番寒暄过后,她坐在上座与几位夫人一起闲聊着。 没多久那龙舟比赛就开始了,看着那争斗激烈的比赛,一船的夫人姑娘们也都紧张起来,时不时鼓劲叫好。 长公主也饶有兴味的瞧着,忽的听到一位夫人说道,“这赛龙舟可真是不错,我本想叫我家郎君陪我一起的,可他自打回府后,就跟着了魔似的把自个儿闷在屋子里,什么热闹都不感兴趣了……” 另一位夫人接话道,“你家夫君才从陇右回来,陇右那个偏僻荒芜之地,他在那定是吃了不少苦,想必是累到了,你且让他多歇一段时间。再说了,他要是跟来了,你也不能与我们这般大剌剌的看儿郎啊,哈哈,你家夫君定是要醋的。” 先头那位说话的夫人笑了笑,“也是。” 陇右?长公主眉心一动。 她抬眼看着说话的那两位,一位是少将军尉迟虎之妻,一位是礼部尚书之妻。 尉迟虎、尉迟虎…… 司空曙离京,阿珣是派了尉迟虎去保护他的。 现在尉迟虎回来了,所以司空曙也回来了? 意识到这点,长公主眼中闪着一层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彩。 斟酌片刻,她主动去找那尉迟夫人聊了起来。 见长公主主动攀谈,尉迟夫人自然是受宠若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多久,便将尉迟虎什么时候回来,在陇右有多么辛苦却惦记着皇恩不敢惫懒的事说了个遍……若是长公主知道自家夫君的辛苦,回头往陛下面前一提,也好给陛下留下个好印象。 长公主开始还和颜悦色的听着,在听到尉迟虎是一个人连夜赶回来的,脸色不禁微变。 她佯装不经意道,“他这次回来,可还会回陇右?” 尉迟夫人道,“他事都办完了,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唉,陇右那地方可真是熬人,他这才去三个多月,回来整个人又瘦又黑的,我一开始还差点没认出来……” 长公主敷衍的笑了笑,便借口更衣,暂且走开了。 尉迟虎那样一个粗人武将都变得又瘦又黑,那子言呢?也变得又黑又瘦,跟柴火棍似的? 若真如尉迟夫人说的那样,尉迟虎四日前就回来了,那他也应该是那时回来的…… 四日了,她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长公主微微咬着红唇,蓦得生出一股懊恼来,不知道是懊恼她消息不灵通,还是懊恼他回来这么多日都不曾给她递个信…… 他不是说回来后,要来她这里讨个答案的么。 心有千千结,接下来的龙舟赛她都看得心不在焉。 吃过席后,便先行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她的马车经过司空府…… 犹豫片刻,她还是点了个小太监上门询问一句。 没多久,那太监跑了回来,禀告道,“那门房说了,他们家大人还在外头办差,尚未回京呢。” 长公主一怔,蹙眉道,“你可问清楚了?” 那太监道,“奴才听得真真的,那门房便是这样说的,一个字不差。” 须臾,长公主道,“行了,车驾继续向前。” 她放下车帘,坐在马车里却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 尉迟虎都回来了,他为什么没回来? 虽说他会一些拳脚功夫,但也仅能过个两三招而已,真要遇到什么险况,完全就不够看的。 没有尉迟虎的保护,他一个人在外面要是遇到什么危险…… 一想到危险,长公主的眼皮蓦得跳了起来。 她轻轻抬手抚上眼皮,越想越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一路沉思着,直到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殿下,到府邸门口了。” 长公主缓缓回过神,犹豫了许久,出声道,“调头,进宫。” 外头的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调头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一个时辰后—— 紫宸殿。 长公主弯弯绕绕的说了一堆废话铺垫,总算问到了主题,“我在那龙舟宴上还碰到了尉迟虎的夫人,她说尉迟虎早几日便回京了。我记着你之前是派他跟子言一起出京的,是吧?” 元珣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嗯。” 长公主也没看他,自然没看到他的不同,她只装着漫不经心的问,“那你怎么不叫他入宫赴宴呢?端午他一个人在府中过的也怪没意思的。” 元珣怎看不出长公主的意思,沉吟片刻,他缓缓道,“子言他……还没回京。” 从他口中听到这话,长公主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让他一个人在陇右?” 元珣静了静,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人先出去。 见状,长公主心里那阵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 她凝眸看向元珣,红唇紧紧地抿着。 元珣也望向她,斟酌片刻,选择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他……生死未卜?! 长公主猛地一震,袖子不小心带到案几上杯盏,茶水倾倒,洒了一桌。 她那双美眸中满是诧异与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元珣定定的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阿姐你冷静一下,朕已经派一队禁卫暗中寻找子言的下落了。” 长公主这时才意识到她的失态,她肃了肃神色,重新端坐着。 只是那华美宽大的绣袍之下,那染着红蔻丹的手指捏的紧紧地…… 姐弟俩相对而坐,大殿内安静无比。 过了许久,长公主才道,“他是你的好友,又是你的股肱之臣,司空满门皆为忠良。于公于私,你都要全力找到他。” 元珣道,“这是自然。” 长公主静了静,眸光复杂,一个念头在脑中疯狂的叫嚣着——她想去找他。 他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踪影呢?他的玉佩还在她这里,他还没等到她的回答。 等长公主再次抬头,还没张嘴,就听到元珣冷静又干脆的说,“陇右那边局势混乱,阿姐,你不能冲动。” 长公主一怔,对上弟弟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深邃眼眸。 她嘴唇微动,好一会儿才扯出一抹笑来,“你想哪里去了,我冲动什么?再说了,你已经派人去寻了,相信再过不久,定然会有好消息的。” 元珣嘴唇抿得直直的,“希望如此。” 【75】 【75】 长公主在紫宸殿喝完一盏茶便告退了,元珣本想留她在宫中参宴,长公主推说有些乏累,元珣也不再勉强。 待长公主走后,常喜公公弓着腰迎上前来,“陛下,沈老夫人已经到了榴花宫,一同随行的还有河西府折冲都尉陈师衡的长女。” 元珣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朕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道,“前几日青州送来的青梨,送一篮子过去。” 常喜应了一声,忙下去张罗了。 待常喜提着一篮子青梨到达榴花宫,还没进殿便听到一阵活泼的说笑声。 小桃见到常喜来了,忙引着他往后殿走去,嘴里解释道,“我们家娘娘正和老夫人、表姑娘在后头乘凉呢。” 常喜缓步走着,笑道,“听这笑声,看来相谈甚欢。” 今日的阳光算不上强烈,后殿又种了许多花木,在这初夏时节热烈的盛开着,绿荫浓郁,花团锦簇。其中最为惹眼的莫过于那些石榴树,绿叶繁茂,红花灿烂,不少树木还结出一个个小小的青色石榴果来,光是瞧着便是好兆头。 阿措和沈老太太等人便坐在庭中凉亭说笑,因着端午佳节,亭子四周都绑着艾草菖蒲,榴花宫上下无论主子还是宫人,手中都系着五色长命缕。 亭中石桌上摆放着瓜果、绿豆糕、粽子、红鸡蛋和雄黄酒,满满一桌子,很有节日氛围。 见常喜来了,阿措笑吟吟的打了声招呼,又瞥见他手腕上空空的,便让小桃给他也取了一条五色长命缕。 按照风俗,端午节这日人人都要佩戴由五色丝线编成的长命缕,以表延年益寿的愿望。 常喜受宠若惊的接过那条长命缕,连忙谢了恩,愈发恭敬道,“陛下听闻沈老夫人入宫了,特让奴才送些青州特产的青梨来,好让娘娘与老夫人、表姑娘都尝尝鲜。” 阿措看了一眼那篮梨子,轻声问道,“陛下呢,还在忙么?” 常喜道,“陛下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不过娘娘放心,陛下说了晚间会与您一同用膳。” 阿措欢喜的“嗯”了一声,“那你帮我跟陛下谢恩,说我收到梨子很高兴。还有,跟他说我今天才吃两个粽子,没有吃多,让他别担心。” 常喜一一记下,待回到紫宸宫复命,元珣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他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抿了抿唇。 常喜见状,忙道,“榴花宫里可热闹了,每个宫人手上都戴着这么一根长命缕。宸妃娘娘心善,还赏了奴才一根。” 元珣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他想,那小娇气包肯定也给他备了的。 且说榴花宫里。 一袭暗青色长裙的陈暮云拿起个青梨咔嚓咔嚓的咬了好几口,毫不吝啬的夸道,“这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是不错,小表妹,陛下对你可真好。” 阿措笑眸弯弯的看着自家这位表姐,甜甜道,“云姐姐喜欢的话,带些回去吃。” 陈暮云闻言摆了摆手,“那不成,这是陛下特地送来给你吃的,我沾你的光尝一个就够了,哪里能又吃又拿的。” 顿了顿,她又一脸敬佩的看向自家小表妹,“我一回京城就听到他们说陛下如何如何宠爱你,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阿措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笑了下,道,“云姐姐,你继续跟我说你在河西府的事吧?刚说到那剿匪的事,你真的跟去了么?” 一提到这些打打杀杀的事,陈暮云三两下将手中梨子啃完,立刻声情并茂的讲了起来。 莫说是阿措了,就连一旁伺候的宫人们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沉浸在陈暮云的故事中。 待她说完后,阿措忍不住拍了下手掌,“云姐姐可真厉害!” 陈暮云摆了摆手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面上却还是带着几分小得意的。 沈老太太抿了口茶水,放下茶杯道,“阿措,你可别夸她厉害了,姑娘家家的成日里舞刀弄枪的算怎么回事?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寻一门好亲事才对。” 一提到寻亲事,陈暮云就像蔫了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嘴里小小嘟囔着,“成亲多没意思,成日里困在个宅院里头,憋都要憋死了……” 沈老太太摇了摇头,“你啊你,当初就不应该让你爹带着你一起去河西府赴任的,好好一个姑娘家养成这般粗野的性子。若不是这次你大哥哥中了榜眼,你父亲也恰好调职回京,你这婚事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关于陈家的事,还是陈家那位表哥中榜眼之后,沈老太太才慢慢与阿措说起。 在这之前,阿措对于外祖陈家的事知之甚少,只知道生母陈氏死后,陈家便与沈隽撕破了脸,连带着对沈老太太这位姑奶奶都冷淡了许多。 关系真正有缓和,还是从去年沈隽被贬出京开始,陈家老太太知道沈老太太独居在京中,到底不忍心,时不时也带着家中儿郎姑娘走动走动,逢年过节也会去拜访这位姑奶奶。 陈家也没想过要从入宫的阿措身上捞到什么好处,纵然阿措后来被封为宸妃,陈老太太也只是高兴的给早逝的女儿上了三炷香。 直到今年春闱,陈家大少爷陈仲楷被点为榜眼,且并未按照惯例外放做官,而是留在中枢任职,陈家才意识到不太对。 对此,陈老太太很是惶恐,去找沈老太太商量了许久,两老人家得出一个共同结论来—— 阿措断然不会开口为外家讨好处,所以留陈仲楷在中枢,是陛下的决定。 陛下用实际行动将陈家与阿措绑在了一起。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当宠妃可以不用倚靠家世背景,但若要更进一步,坐上后位,没有一个好的家世作为支撑,这后位便很难坐稳,更别说日后诞下皇嗣,也是要有朝堂势力帮扶的。 沈家已经彻底烂了废了,陈家虽不比从前的显赫,但年轻一代皆是俊才,假以时日,定能再度兴旺家族。 陈家,便是陛下为宸妃选定的倚靠。 且说陈家,陈老太太总共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阿措生母陈氏便是小女儿。 中榜眼的表兄陈仲楷是大舅舅陈师峻之子,而陈暮云则是二舅舅陈师衡的嫡女,陈暮云生母早逝,陈师衡与发妻情深义重,不忍撇下小女儿,便带着五岁的陈暮云去河西府赴任。 陈师衡心疼女儿年幼丧母,也不忍对她多加拘束,从而陈暮云在粗野豪爽假小子的道路越走越远,成天只想着打打杀杀,对成亲嫁人毫无兴趣。 直到女儿十八岁了,陈师衡才惊觉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遂趁着这次回京述职的机会,将女儿带回了京中。 沈老太太一看到陈暮云,便觉得她这直来直爽的性子,应该跟阿措能玩得来。想到孙女从小到大都没交过朋友,如今怀了身孕,也没个同龄人好好说话,于是便趁着这次端午将陈暮云一起带入宫中。 事实证明,沈老太太还是很了解阿措的,两个小姐妹一见如故,聊得很是欢畅。 尤其听到陈暮云说起河西的奇异风景、奇闻轶事,阿措眼睛都瞪圆了,听得津津有味。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眼见着天色转暗,沈老太太也该带着陈暮云离宫了。 临走的时候,阿措还依依不舍的拉着陈暮云的手,对沈老太太道,“祖母,你下次入宫还带云姐姐来玩好不好?” 沈老太太笑了笑,“好,难得你们姊妹这么投缘。” “小表妹,下次入宫我给你带西街铺子的蜜饯,他家是百年老店,味道可好了。”陈暮云笑眯眯说着,还弯腰摸了摸阿措的圆肚子,哄道,“小侄子乖乖,姨姨下次再来看你和你娘亲噢。” “除了蜜饯,还有话本、陀螺和傀儡娃娃!云姐姐你别忘了!” “好,全记着呢,我还会骗你不成。”陈暮云满口应道。 就在这时,元珣的轿辇缓缓行了过来。 一众人连忙行礼,道,“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元珣从轿辇下来,淡淡说着“免礼”,脚步却是径直朝着阿措走去,伸手扶起她,“朕说过你不用行礼的。” “那我下次不会了。”阿措朝他笑了笑,又介绍了着陈暮云,“陛下,这位是我表姐。” 陈暮云连忙垂了垂头,恭敬唤了声,“陛下。” 元珣神色淡漠的扫了一眼,“嗯”了一句,便看向沈老太太,问候了一下老人家的身体。 沈老太太笑着回话,又道,“时辰也不早了,臣妇等便先告退了。” 元珣扶着阿措的腰,目送着沈老太太他们上轿后,低声道,“走吧,咱们也回屋去。” …… 待马车驶出宫门后,陈暮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胸口,感叹道,“小表妹可真是厉害呀。” 沈老太太缓缓抬眼,“怎么说?” 陈暮云道,“陛下多可……呃,可敬啊,他刚从辇轿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我脑袋都抬不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可小表妹却跟没事人一样,这还不厉害么?” 在她们河西,一提陛下,可止小儿夜啼。 就连自家号称“陈大胆”的父亲入宫述职前,都会紧张忐忑到失眠,述职草稿都来来回回念了几十遍,生怕出了纰漏惹怒陛下。 面对这般残暴狠厉的帝王,小表妹却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尽显亲昵小女儿姿态,就如同寻常夫妇一般亲密无间。 啧,自己于百米之外取了山匪的头颅算什么? 小表妹才是真的强! 【76】 【76】 榴花宫。 元珣扶着阿措一起进入屋,看到桌上的不倒翁和异域风格十足的昆仑奴面具时,不由得挑眉,“这些是你那表姐给你带来的?” “是呀。” 阿措笑着应道,还顺手拿起那张黑漆漆的面具往脸上一罩。 她摇头晃脑的,嘴里还学着野兽般,发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叫声。 元珣看着她这幼稚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将那面具从她手中拿开,伸手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尖,“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稚气。” 阿措嘿嘿笑了声,将面具往他怀中推,撒娇道,“陛下你也戴一下,戴给我看看嘛。” 见她娇滴滴的撒娇,元珣也不扫兴,将那面具戴在了脸上。 他身量高,一戴上这面具,倒真有几分唬人。 阿措啧啧道,“陛下你要是大晚上戴着这面具在外面晃,肯定要吓到不少人。” 她话音刚落,就见元珣抬起双手,比成利爪的样子,低吼的朝她挥了一下,“那你怕不怕——” 阿措一呆,刚想说“陛下也是个幼稚鬼”,眉头突然一皱,小声惊呼了一下。 元珣见她神情不对,俊颜也立刻变了脸色。 难道他刚才那一下就把她吓到了? 这……娇气的小东西。 他连忙摘下面具,随手丢到一旁,“是朕吓到你了?快坐下。” “不、不是。”阿措答道,一只手捂着肚子,神色古怪的坐下,大大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怔怔。 “那是哪里不舒服?”元珣抿了抿薄唇,转头看向小荷,沉沉吩咐道,“快去请御医来。” “别——”阿措连忙制止。 小荷脚步一顿,有些迟疑。 阿措这时脸色也恢复如常,对元珣道,“我没事,不是不舒服。” 元珣眉头还是拧着,“那你刚才?” 阿措脸颊有些红,先将小荷她们屏退后,才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低声对元珣道,“刚才,刚才小宝宝动了!” 元珣,“……?” 阿措水灵灵的眼眸扑闪扑闪着,带着几分惊奇与欣喜,脆生生道,“是真的,小宝宝真的动了,他刚才突然踢了我一下,我才叫的!”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小宝宝的动静! 元珣从御医整理出来的书册中,也看到过妇人孕中后期,会有胎动的现象。 如今见阿措这样兴奋的样子,他也被感染一般,视线不由得停在她那圆圆的肚子上。 忽的,阿措又轻呼了一声,“他又动了!”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一把抓住元珣的手,那宽大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肚子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不过他的手覆上后,好一会儿阿措的肚子都没动静。 阿措有点尴尬,咬了咬唇,无比认真的对元珣道,“唔……开始是真的动了,我不会感觉错的……” 元珣道,“朕相信你。” 阿措拧起柳眉,小声嘟囔道,“那他怎么又不动了呢……真是不给面子。” 元珣轻笑一下,“他还那么小一个,动一下就很不容易了,应该是累了吧。” 阿措讶然,“才动两下就累了呀?” 唔,小崽崽怎么跟她一样懒呀,不对,她怀孕之前也不懒的。 眼见着元珣要把手收回去,阿措却有点不甘心,按住了他的手,“陛下,你等我跟小崽崽说说话。” 元珣,“……” 就见阿措微微垂着头,轻轻软软的对着肚子说道,“崽崽,你再动一下好不好,跟你爹爹打个招呼,你要当个有礼数的小孩子呀。” 元珣觉着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深眸中的神情也不禁温和起来。 突然,他的手心感到一阵浅浅的动静。 就像有个小爪子轻轻点了一下他的掌心似的。 元珣眸中凝了一瞬,耳畔是阿措惊喜的声音,“他刚才又动了一下,陛下,你有没有感受到呀?我们的小宝宝在跟你打招呼呢!” 刚刚那一下,是她腹中的孩儿在动么。 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从掌心那一点弥漫开来,渐渐地传遍了他全身。 手掌翻开,他盯着他的掌心,脑中还回想着刚才那轻轻一下的触感。 “他在动……”元珣低低道。 “我没骗你吧!”阿措得意的笑了下,脸颊是两道浅浅的梨涡。 她摸了摸肚子,哄道,“乖崽崽你辛苦啦,好好休息吧,别动了,爹爹和娘亲都知道你会动啦。” 元珣还沉浸在腹中胎儿会动的震惊中—— 他从书页上知道胎儿会动,与自己亲身感受到胎动,是完全两码事。 刚才那一接触,他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一种情绪,他只觉得生命是那样的奇妙,那样的不可思议。 阿措侧眸看到元珣的样子,抿唇轻笑,她刚一开始感受到胎动时,也这样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等元珣回过神来,阿措亲昵的靠在他的怀中,“陛下,我们的孩子在一点点长大呢。” 元珣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没过多久,便有宫人在外通禀晚膳备好了。 两人一同去厅内用膳,阿措也亲手给元珣戴上一枚她亲自编织的五彩长命缕。 虽然她编织的比不上绣房织女们的精巧细致,但元珣却很满意,夸道,“很好。” 因着节庆的缘故,晚膳准备的十分丰盛。 阿措一边吃着,一边高兴的讲起陈暮云的那些趣事,小嘴叭叭叭的。 元珣一开始还安安静静听着,等听到后面,见她一口一个“云姐姐说”,不免抿了下薄唇,淡淡道,“才第一回见,你就这么喜欢她?” 阿措点头,“嗯呢,云姐姐可有意思了,我只觉得跟她有说不完的话呢!” 云姐姐大概是阿措来到人间,遇到过最有趣的女孩子了。 她见多识广,幽默风趣,还接触了那么多闺阁小姐们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的趣事—— 相比于后宫这些美丽却又古板无聊的妃嫔,云姐姐是那样的鲜活,像是空中的自由自在的一缕云,像是河中灵活穿梭的一条鱼。 元珣一眼就看出阿措脸上的向往与钦佩,他眉心微动,沉声问道,“你也想像她一样,在外四处游历么?” 阿措一口答道,“想呀!我想去她说的魔鬼城看看,想去看那大漠孤烟直,还想去骑骆驼,看那些长着高鼻梁蓝眼睛的色目人……除了河西那边,我还想去看书本上说的杏花烟雨江南,想去西湖边上尝尝莼菜羹……” 她兴致盎然的说着,没有注意到元珣渐渐捏紧的手。 她想去那么多地方,提起外面的景致时,眉眼间的神采都不一样了。 是啊,又有谁愿意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一辈子呢? 更别说她这天性爱玩的,应该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吧…… 元珣定定的看着她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眸光一点点沉凝着,有一种他困住了她的罪恶感。 沉吟片刻,他打断道,“别想那些了。” 阿措一顿,这才注意到元珣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他这是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得罪他了么? 略一沉吟,她往他身边挪了挪,柔软的小手覆住他的手背,软软的问,“陛下?” 元珣反握住她的手,捏的很紧很紧,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与他对视—— “不要离开朕,你要一直留在朕的身边。” 这带着无形压力的命令,让阿措心头微颤。 原来他不悦,是在担心她被外面的世界所吸引,抛下了他走了? 阿措小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眨了下眼睛,柔声道,“我说过会陪在陛下身边的呀,我不会食言的。” 元珣眉眼间的暴戾与偏执顿时消散不少。 他将她抱在怀中,鼻子蹭着她香香软软的肩窝,沉声道,“以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让他当皇帝挑天下,朕就陪着你一起去外面游历,看遍天下。你所向往的,朕一点点给你补回来,嗯?” 阿措轻轻抚了抚他结实宽阔的背,浅浅一笑,“好呀。” 这天夜里,元珣揽着阿措的肩膀,与她说了许多他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吃过的美食。 他可不想再听到她满嘴念叨着“云姐姐说”,她挂在嘴边念叨的,该是他才对。 出门游遍江山的计划短时间内不可能实现,不过很快,一个出宫透透气的机会倒是来了—— 高僧了悟大师将于初十日在宝华寺讲经,长公主准备去听经祈福,并邀请阿措一起去。 阿措听说那一日会极其热闹,再加上她也想替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一番,便忐忑的求元珣去了。 元珣听后并没拒绝,还决定陪她一同去,这可把阿措乐的,抱着他就亲了一大口,直夸陛下是天底下第一好。 【77】 【77】 大梁朝沿袭前朝风俗,佛教很是兴旺隆盛。 而这了悟和尚则是本朝有名的大法师,他一生都在路上行走,每到一处都会不辞辛苦的开设俗讲,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将佛祖经意传播给普罗大众,所以德高望重,名声远播。 此次他来到京城,不少寺庙都伸出橄榄枝来,希望他能到他们庙中讲经传法。 至于为什么了悟和尚放弃了京中香火最盛的定国寺,最后选了位置较为偏僻的宝华寺,众说纷纭。 “听说这了悟和尚跟宝华寺的主持有私交,所以他才去了宝华寺。”阿措扮作一副寻常贵妇的打扮,懒洋洋的靠着元珣的怀中,“我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宝华寺的主持真是个很好的人。” 元珣垂眸看她,轻声道,“你对宝华寺好像格外有好感。” 那当然有好感呀,算起来宝华寺才是她真正的家。 阿措长睫微敛,嘴上解释道,“大概是因为从前跟祖母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吧,那里的气氛很好。” 京中贵女去寺庙祈福小住是很平常的事,元珣也没多问,只低声道,“离那边还有些距离,你先闭眼睡一会儿,等到了朕再叫你。” 阿措就揪着他的袍袖,乖乖闭上眼小憩了。 宝华寺是一座修建在清幽山林间的百年古刹,马车平稳的在路上行驶着,约莫一个时辰后,总算到达了山门。 长公主那边先下了车,她今日打扮的素雅又不失贵气,帷帽一戴,遮住大半个上身。 元珣掀帘看了眼窗外,轻轻将睡得迷糊的阿措叫醒,“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阿措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从他怀中坐起,看起来还没睡够般。 “都睡了一个时辰了。”元珣拿起一旁的帷帽,替她仔细戴上。 稍作整顿,两人一同下车,亲昵如夫妇般。 旁人瞧见了,也只当是京中的大户人家出来上香,并不会想到是皇帝娘娘出宫了。 时值五月,山林间绿荫浓郁,古木苍苍,时不时传来几声啾啾鸟鸣声,格外幽静。 几人跟前来迎接的主持互相见过礼后,便一同进了寺庙。 阿措抬头打量着这古老又庄重的寺庙来,熟悉的弥勒佛殿、大雄宝殿、十方神佛,还有那青烟袅袅的铜香炉,她刚成形的时候,就爱在寺庙里各种乱晃乱飘…… 这些年过去了,宝华寺还如往昔一般,没有什么改变。 若说改变的话,主持的胡子又白了许多,人也更佝偻清瘦了些。 那主持也感受到阿措打量的目光,不由得看了过去,只是隔着一层白色轻纱,看不真切容貌。 待入了厢房后,阿措将帷帽摘下,主持再看一眼,清癯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诧异来,“这位女施主……” 阿措一怔,不由得有点心虚,难道大和尚看出什么来了? 元珣也看出主持的神情变化,眯了眯深眸,轻声问道,“主持为何诧异?” 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缓声道,“老衲观尊夫人面相罕见,这才诧异。” 长公主在一旁听着,好奇接话道,“早闻主持善于相面,不知我弟妹的面相罕见在哪里?” 阿措,“……”有点慌。 主持眸光深邃的盯了阿措半晌,只道,“夫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此乃富贵至极、旺夫兴家的好面相,夫人此生定福寿双全,子孙满堂。” 闻言,阿措感觉到元珣搂着自己肩膀的手稍稍松了些。 长公主听到那“旺夫兴家、子孙满堂”,眼角眉梢也溢出笑意来,很是欢喜的看了眼阿措的肚子,笑道,“阿措,你听到没,主持都说你是好面相,富贵命呢。” 阿措笑了笑,悄悄抬眼看了下主持,主持也正好看她。 那双老眼中透着看穿一切的清明和慈爱的温和。 阿措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双手合十朝主持微微一拜,“多谢主持。” 主持温和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说着,他又道,“老衲还要去前头准备法会的事,诸位施主自便。” 待主持走后,阿措心里还念着主持那四句偈,主持应当是猜出她的灵魂不对劲了,那他说这四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思忖间,长公主已然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给佛祖上香。阿珣,你不去的话,就在这里等我们?” 元珣压根不是拜佛的人,略一颔首,“好。” 见他视线还在阿措身上,长公主抿唇一笑,戏谑道,“你且放心,就去前头上个香,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元珣轻咳一声,转脸道,“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你们。” 长公主笑吟吟的拉着阿措一起出了厢房,往佛堂走去。 看着佛堂里高大慈穆的佛像,阿措的愿望很简单: 一愿祖母健康长寿; 二愿陛下当个好皇帝,多积攒功德,来世也能好好的; 三愿肚子里的小崽崽平安出生,顺遂长大。 她不贪心,许完这三个愿望后,认认真真上了三炷香,诚恳拜了拜。 转脸再看长公主,只见长公主双目紧闭,面色严肃,嘴唇微动着念叨些什么,无比虔诚。 长公主在祈祷什么呢,这样紧张严肃? 阿措挑眉想了想,大概是国泰民安这些? 她也不打扰长公主继续拜佛,由着小桃小荷搀扶着走出佛堂,恰好见着主持和一位深褐色僧袍的老和尚穿过回廊。 阿措心念一动,扬声道,“主持——” 见他们脚步停下,阿措转身对小荷小桃道,“你们别跟上来。” 小桃小荷一顿,面面相觑,阿措已然迎上前去。 看见再次出现在眼前的阿措,主持倒是半点不惊讶,反倒是他身旁的老和尚面露惊异,“真是奇了。” 阿措眉心一跳,是自己的妖气太盛,还是这宝华寺里有道高僧太多?怎么个个都看出自己不对劲? 稳了稳心虚,她看向这老和尚,“这位法师,你也能看出我面相奇异?” 老和尚道,“老衲观你的面相,虽富贵,却是早夭之相……但眉眼间又有福寿双全的灵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命格竟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实属罕见。”他转向主持,“师兄,你说是吧?” 主持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平和道,“万物皆有灵,一切皆有法,女施主有如此奇遇,想来是上天注定的。” 阿措心道:老和尚果然看穿了一切! 不过听他这口吻大概没想拆穿她,阿措也放下心来,想起了正事,问道,“主持,恕我冒昧,我想问问我夫君的面相。你说我福寿双全,那他呢?” 主持捋胡子的动作一停,沉吟片刻,眉眼间浮出一丝憾色,“你夫君的面相自是贵不可言,只是杀戾太重,怕是会损阴德,折阳寿。” 损阴德,折阳寿。 阿措一颗心都揪紧了,忙道,“那怎么办?” 主持念了句阿弥陀佛,“众生皆有佛性,女施主若有心,可渡他。” 说罢,他对身旁的老和尚道,“了悟师弟,咱们走吧。” 渡他? 阿措静静的站在原地许久,直到长公主她们走过来,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上过香后,阿措他们在寺庙用了斋饭,听了悟和尚讲经。 元珣听得昏昏欲睡,阿措还在为那句“渡他”弄得心不在焉,只有长公主一个人听得格外认真。 从宝华寺回程的路上,阿措无精打采的趴在元珣怀中。 元珣瞧出她情绪不高,还以为她是坐车累到了,又想到她午膳的斋饭也没动几口,就捏着她的小手哄道,“待会儿朕带你去一品斋用晚饭,他家有几道招牌菜味道挺不错的,嗯?” 阿措抬眼,对上他好看的眼眸,扯出一抹笑来,“嗯,好。” 元珣将她额前碎发撩到一旁,道,“小馋猫,提到好吃的就高兴了。” 阿措不语,只拿脑袋往他温暖的怀中蹭了蹭。 她想,如果多年后,陛下真的先她而去,她该怎么办呢…… 唔,她会随他一起去吧。 这大好世间,如果没了他,她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 马车入了街市,得知元珣要带阿措去一品斋吃饭,长公主很是自觉的不碍事,自行回了公主府。 一品斋的雅间内,小二恭敬的将菜单奉上,元珣径直将菜单递给阿措,“你选。” 阿措如今也认识了不少字,点起菜来毫不费劲,点了三四道后,她将菜单还给元珣,元珣又补充了几道。 没过多久,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摆满了桌子。 阿措中午吃的不多,一来是心中挂着事,没什么胃口。二来是寺庙的斋饭过于清淡,吃在嘴里跟白水似的,没滋没味。 如今瞧着这一桌子适合她口味的菜肴,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勾了起来,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元珣见她吃的开心,淡漠的眉眼也渐渐松泛。 中午她那副恹恹的模样,实在令人担心,还是这样能吃能喝的小模样让人宽心。 他将挑完鱼刺的鱼肉夹到她的碗中,“这道糖醋鱼不错,你多吃些。” 阿措抬眼朝他笑了笑。 正吃着开心呢,忽的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谈话声,大概是喝了酒,所以男人谈话的嗓门格外大—— “陇右的那些乱党还真是放肆不要脸,竟还敢打着光复大渊的旗号……他荀家当皇帝的时候,咱们百姓过的是什么狗屁日子,还光复,我呸,真是厚颜无耻!” “李兄消消气,这造反总得有个名头吧,要我说,这乱党就是拿荀家当个幌子。” “是啊,那清源伯荀礼哪有什么实权,真正的权力是握在陇右节度使石德彪的手中,石德彪那玩意,当年投降最快的是他,如今起兵造反的也是他,啧啧。” “且瞧着吧,那些乱党成不了大事的,我听说陛下已经在筹划出兵的事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要打仗咯。” “唉,只是苦了陇右那边的老百姓,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年呢,又要打仗了……” 那边的男人们长吁短叹,阿措这边也停下了筷子,莹润的眼眸直直的看向元珣。 “陛下,真的要打仗了么?” 元珣灰绿色的眼眸迎上她的目光,面色肃然,沉沉的“嗯”了一声。 阿措并未经历过战争,却也知道战火一起,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但有了乱党,为了国家稳定,打仗也是不可避免的。 沉默了片刻,她低低道,“只希望能少死些人吧。” 看着她浓密长翘的睫毛微微低垂着,元珣薄唇抿着,好半晌才道,“这次打仗,朕会御驾亲征。” 阿措瞳孔一震,无比惊讶的看向他,“……?” 元珣握紧她的手,郑重点了下头。 【78】 【78】 阿措震惊了许久,才从元珣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是那些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她该拦着他么? 不应该。 他是皇帝,本就是从血腥拼杀中才夺得这江山,如今有乱党在他的地盘闹事,挑衅至高无上的皇权,他怎能容忍?当然要毫不犹豫的打回去! 可是,可是他要去战场啊…… 要离开皇宫,离开她的身边,去那凶险无比的战场上。 阿措看着面前的食物,顿时没了兴趣。 她放下筷子,垂下脑袋道,“陛下,我们回家吧。” 元珣眸光微动,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两人一起离开了一品斋。 回宫的一路上,阿措很安静。 元珣知道她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消息,也保持着沉默,让她一个人好好消化。 只是榴花宫的宫人们瞧见陛下和娘娘这样冷淡安静的样子,都不由得猜测着,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陛下和娘娘在一起,娘娘像只小百灵鸟似的,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今日这样安静,实在诡异的让人不自在。 大太监宝顺小心翼翼的问着小荷小桃,“两位姐姐,咱们娘娘这是跟陛下闹脾气了?” 小桃小荷耸了耸肩,也都一头雾水,“我们也不知道啊。” 进一品斋的时候两人还手拉手有说有笑的,出来的时候虽然还是手拉手,但娘娘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就跟霜打过的小白菜似的。 见小桃小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余宫人只得拿出一万倍的小心伺候着。 待到夜深后,元珣洗漱完回到寝殿,就见一袭月白色寝衣的阿措弯着身子躺在床上,面朝墙睡着。 从背影看,她的身子还是娇娇小小的,压根看不出怀了五个月身孕。 元珣灭了两盏灯后,才躺到了阿措的身边。 静了片刻,他伸手轻轻的搭上她的肩膀。 阿措身子扭了下,想要将他的手臂甩开似的。 元珣眉目间泛起一抹苦涩,脑袋靠在她的肩窝,低声道,“怎么闹脾气了?” 昏昏幔帐内,他炽热的气息拂过娇嫩的肌肤,一阵痒痒。 阿措咬了咬唇,还是没憋住,小声道,“我、我不想你去战场。” 她知道这话太过儿女情长,太过小家子气,可她……就是不想! 一想到他要离开她很长一段时间,她心里难受,很不舍得。 元珣见她憋了这么久,总算肯将心底话说出来了,反倒松了口气。 他的小娇气包如果真的深明大义的让他去打仗,他心里反倒是不高兴的—— 这样小小的别扭,他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心中有他。 元珣搂着她的肩膀,温声道,“朕是皇帝,如今荀家的人拉着旗帜要造反了,朕得杀杀他们的威风才是。” 自古皇帝御驾亲征,一来是为自家士兵鼓舞士气,二来也是给敌方一个警示与威压,挫败对方的锐气。 何况元珣当初打天下的时候,一直亲为将帅,带着士兵们出生入死。 如今战火又起,若是他还能亲自领兵,绝对能大大鼓舞士气,且他的“杀神”之名,也能狠狠震慑一下敌方。 阿措不是不讲道理的。 她生了一会儿闷气,缓慢的翻了个身,跟元珣面对面躺着。 借着浅浅淡淡的烛光,她凝视着他俊朗的脸庞,闷闷嗫喏道,“我就是舍不得你。” 轻轻软软的嗓音带着几分压抑的哭腔。 元珣心都要化了。 手指轻抚上她雾蒙蒙的水眸,他哑声道,“朕答应你,速战速决,尽快赶回来。” 阿措抽了抽鼻子,道,“我看过大梁的地图,陇右很远,从京中赶过去最快都要半个月的路程……” 顿了顿,她长长的睫毛微颤,细声细气问,“陛下,你要去多久呢?会不会我生小宝宝的时候,你都不能陪在我身边?” 元珣眸光微沉,尤其是听到她后半句话,心情更是沉重。 女人生孩子如同走了一趟鬼门关,生产时一不注意就没挺过来的妇人,并不在少数。 如果她生产的时候,自己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她得多害怕,多失望…… 元珣浓眉紧紧拧了起来。 阿措见他迟迟没有回答,也猜到他肯定很难在她生产前赶回来,一时间心底更委屈了。 她稍稍一眨眼,一滴眼泪便缓缓淌下,很快没入枕头,留下个暗色的痕迹。 元珣只觉得心口一窒,粗粝的大掌按住她的小脑袋,将她揽入怀中。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朕尽量……尽量赶在你生产前回来。” 按照司空曙折子上提供的信息,平息乱党,攻下陇右的七座城池,再算上京城去陇右一来一回的路程,起码也要五个月…… 阿措分娩的时候是在十月左右,如果战事顺利的话,是有可能赶上的。 元珣稍稍往外退了点,伸手擦了擦她的泪痕,柔声道,“小哭包,再哭下去,明儿个早上眼睛要肿了。” “大不了我明天不出门了。” 阿措打了个泪嗝,靠在他的胸膛里,鼻间充盈着他身上那浓烈的男性味道,她报复性的将眼泪都往他身上蹭。 这样低低的哭过了一阵,她的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元珣吻了吻她的脸颊,还能尝到淡淡的泪水味道,“朕到时候给你带陇右的特产回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带。” 阿措娇娇的哼了一声,“还要给小宝宝带。” 元珣忙道,“是,你们娘俩都有。” 阿措知道改变不了他御驾亲征的事实,但情绪发泄出来,的确好了一点。 她哼哼唧唧了一阵,忽的想起什么,柔软的小手就伸进了他的寝衣里。 元珣一僵,“?” 他哑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知道他要御驾亲征了,所以想再跟他亲热亲热? 虽然御医说了,过了头三个月,适当轻微的房事也是可行的,但他知道她有多么甜美,一沾染就压根没办法克制的住。 且她这是头胎,为了稳妥起见,他一直忍着不去碰她。 可她要是这样主动撩拨他,真是对他的挑战。 阿措的小手轻轻抚过他壮硕的胸膛,又一点点往后,抚过他肌肉遒劲的手臂,再然后是他的背…… 柔柔软软的手,轻而易举撩起他的火。 黑暗中他喉头艰难的滚动两下,低声道,“别乱摸了。” 阿措抬起头,一双盛满心疼的眼眸直直的看向他,无比虔诚的请求道,“陛下,答应我,在外面好好保重,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元珣一愣。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摸他身上的伤疤。 胸口有一道,是冷箭伤的,险些刺中他的心脏。 手臂上那一道,是近攻时被敌人用刀砍得,还好没伤到经脉,否则他无法再拿起毛笔。 右背的一道,也是箭伤,当初就是这一支冷箭上抹了毒,若不是赵清宁送来解药,他怕是早就丧命。 那些伤虽然好了,但伤疤却永远的留在他的身上。 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勋章。 元珣一开始欲念渐渐消失,手指插入她乌黑浓密的发间,沉声道,“嗯,朕会好好保重的。” 他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见她和孩子。 见他答应,阿措低低的嗯了一声,小手指轻轻的在他胸口画着圈圈,道,“陛下,要不你带我一起去陇右吧?” 元珣几乎是毫不犹豫拒绝了,“胡闹,打仗不是儿戏,军营也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你现在还怀着身孕。” 阿措抿了抿唇,本想说昭妃娘娘不是也在军营中待过么? 但想到昭妃娘娘已经驾鹤西去,这会儿也不好再提她,只小声道,“我现在后悔怀小宝宝了。” 她这话音刚落,肚子突然动了两下。 阿措吸了口凉气,“这,这说都说不得了?小家伙脾气这么大!” 元珣见她反应也猜到是胎动了,哼笑一声,“跟你一样,小小的人,大大的脾气。” 阿措不服,“我脾气哪里大了,倒是陛下你……” 元珣,“嗯?” 阿措,“……”乖乖噤声。 心里腹诽道,谁脾气大,谁暴躁,长眼睛都看得出来好吧。 元珣又与她讲了些以往征战的故事。 今日去宝华寺一趟,阿措也累了,便渐渐在他低醇好听的声音中睡了过去。 只是睡着时,她还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生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似的。 看着她安稳温柔的睡相,元珣轻轻环住她,狭长的眼眸越发温柔。 他无比珍惜与她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 陇右乱党掀起造反大旗,朝廷这边也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战事来。 在元珣宣布御驾亲征的时候,除了个别保守老臣反对以外,大部分臣子都很是支持,尤其是武将,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热血沸腾。 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到军中和民间百姓耳朵里时,也皆是一阵好评,酒肆瓦舍里还有人将皇帝当年打天下时的那些战役都编成书,讲的十分精彩,倒是替皇帝添了不少美名。 相比于宫外全民抗击乱党的热情,阿措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为了更好的照顾她,元珣特地允许沈老太太入宫住着,在他不在京中的这几个月,有亲人陪着,阿措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前朝的事有顾丞相和长公主一起坐镇,后宫的事,元珣也特地敲打了蒋妃一番。 他把他能考虑到的都安排周到,只为保证她的无忧平安。 临出征的前一天,长公主突然来到了紫宸宫,要与皇帝单独谈话。 【79】 【79】 勤政殿内,元珣和长公主相对坐着。 长公主叮嘱一些在外注意安危,多加保重之类的话,又说她会坐镇朝中,让他在外不要担心。 元珣静静的听着,待她说完后,又等了一会儿,才道,“阿姐还有其他事么?” 长公主那张娇美端庄的脸庞有一瞬间的尴尬,带着几分被人看破的慌张。 稍微稳了稳情绪,出声道,“是,还有一件事,你得上点心。” 她拿帕子遮了遮唇,轻声道,“你派去找子言的那些人还是没有消息,此次你御驾亲征前往陇右……也尽量找一找。” 元珣眉目庄重,应道,“是,这朕自然会的。” 缓了缓,又听长公主道,“如果……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你这次打完仗回来,便也不要再拖下去,直接对外宣称子言在战事中英勇牺牲,也好顺理成章将他下葬。否则拖得越久,朝中难免会起各种猜忌。” 元珣眉心微微动了动,抬眼看向长公主,想要问她一些问题,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人没回来,说再多也无益。 他唇角绷得紧紧的,低低道,“好,就按阿姐说的。” 长公主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换做一副温和的语气,“你啊这次在外出征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阿措那边我会照顾好的……就算为了她和孩子,你也得平安归来,知道了么?” “嗯。”元珣眉眼间也浮现一丝温和笑意,道,“陇右都是那些不入流的杂兵,不足为惧。” 姐弟俩又说了些话,长公主瞧着时辰不早了,便也告退。 元珣送着她到殿门口,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面色严肃的唤住了长公主,“阿姐。” 长公主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嗯?” 元珣沉吟片刻,定定的盯着她的眼睛,稳重道,“若是我不能在阿措生产前赶回,她生产时,希望阿姐能守在她身边。” 长公主道,“这是自然。” 元珣压低声音道,“若是生产不顺利……大和小必须保一个的话,无论如何都得保她。” 长公主一愣,嫣红的唇瓣微动。 元珣俊朗的脸庞上满是坚定,深邃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不疾不徐道,“任何时候,她都排在首要位置。阿姐,答应我。” 长公主宽大的衣袍下指甲不自觉收紧。 若他没提,她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个情况存在—— 若是真的出现那样凶险的情况,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一个是弟弟好不容易得来的血脉,一个是……诸多妃嫔里的一个。 一想到那种情况下自己可能做出的抉择,长公主的脸色不由得发白,心头生出一种深深的难堪。 这份难堪,让她一时间都不敢去看元珣的眼睛。 她怎么……能那么狭隘偏心呢? 狠狠地唾弃了那个隐秘又卑劣的心思,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迎上元珣无比专注的目光。 她郑重的点了下头,应道,“我答应你,一切以她的平安为先。” 闻言,元珣紧绷的唇角稍稍缓和了一些,轻声道,“阿姐,多谢你。” 长公主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转身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垮下,变成一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悲哀。 一步步的走出这深深的宫道,她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像是浸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 直到坐上了马车,她才终于绷不住,捂着脸低低的呜咽起来。 元瑾瑜啊元瑾瑜,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变得这样冷漠,这样的自私…… 马车哒哒哒的往外开,她掀起车帘往回瞧。 那恢弘壮丽的皇宫就像是个大笼子,上头还趴着一只蛰伏的兽,好好的一个人进去了,再出来后就成了怪物滋养出来的小怪物,再不是个健全人。 她忽的有些理解荀康后宫里那些疯狂又可怖的女人了,她才住了七年就变成这般,更遑论那些一辈子耗在宫中的女人。 金丝笼,红颜窟。 …… 榴花宫,日光懒散的照着夏日的庭院。 一身浅青长裙的陈暮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样样小玩意,装在笼子里的画眉鸟、拨浪鼓、泥人、六角风车、小花篮、竹笛、铃铛、小灯笼、风筝…… 阿措看的目瞪口呆,感叹道,“云姐姐,你这是把整个杂货铺子都搬来了么?” 陈暮云笑眯眯道,“上次不是答应给你带些有趣的事物么,索性一次性给你寻来了,有这些东西,你可以慢慢玩。” 阿措道,“你一次性买这么多肯定不容易,又不是见不到了,你每次进宫带上一两样就好了。” 听到她这句话,陈暮云明亮的星眸微微闪了下,笑而不语,只拿起一块糕点吃。 沈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水,凝眸瞧着阿措稍显憔悴的脸色,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祖母知道你舍不得陛下,但他此次出征是国朝大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左不过就出去个半年,你也别太难过。” 陈暮云接话道,“是啊,小表妹,而且你现在还有身孕,最忌讳多思多虑。” 阿措垂下眼睑,轻声道,“唔,我知道。” 沈老太太知道孙女和陛下感情甚笃,明日就要分别,不舍是人之常情,便也不再劝,只是朝陈暮云使了个眼神。 陈暮云立刻会意,连忙跟阿措讲起京中的几桩趣事,好歹将阿措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些。 只是等到夜里陈暮云出宫后,想到明日陛下就要走了,阿措还是忍不住叹气。 月色朦胧,盈盈银光倾斜着,宛若银霜铺满庭院。 元珣踏进榴花宫时,就看到阿措一身月白色蹙银线丝绣水仙素纱衣,倚在窗户旁边望月出神。 她一头乌黑蓬松的发随意挽着,白皙的小脸未施粉黛,却透着一种清新脱俗的美感。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阿措稍稍侧眸。 当看到一身玄色锦袍的元珣时,她小嘴一瘪,朝他张开了手,“抱——” 这谁能受得了? 元珣几乎想都没想,大步上前就抱住了她,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朕陪着你。” 阿措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不说话,只静静的抱着,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存深深地印刻在脑子里。 殿外。 小荷瞧瞧往里瞅了一眼,纠结道,“这还抱着呢,要不要传膳啊?” 常喜公公淡定道,“等里头吩咐了再传也不迟。再说了,有情饮水饱,陛下明儿个就出京了,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心上人怕是大半年都抱不到了。” 小荷虽然担心自家主子不按时吃饭会饿,但听着常喜这话也有道理,也就默默的等着了。 好在没过多久,殿内就传来摆膳的吩咐。 小荷她们立刻下去张罗了。 没多久,元珣和阿措便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的菜肴都是阿措平日里最爱吃的。 阿措其实没什么食欲,但想到祖母今天说的“陛下要出门打仗了,你要好好吃饭睡觉,陛下才能放心,在战场上不专心可是要人命的”,她还是拿起筷子装作很有胃口的吃了起来。 她还给元珣夹菜,“陛下,行军路上艰苦,你现在多吃点。” 元珣看着堆成小山似的碗,温声道,“好。” 他平日里吃八分饱便会停筷,这次为了吃光了阿措给他夹的菜,已然有些撑了。 眼见饭吃的差不多,一道汤呈了上来。 元珣给阿措舀了一碗,哄道,“这是御医呈上的新方子,安胎的,你尝尝?” 虽是头一次见这个汤,见元珣这样说,阿措也不疑有他,伸手接了过来。 见她乖乖地将汤药喝下,元珣眼底愈发温柔。 “这安胎药还挺好喝的,不像之前的那么苦。”阿措拿帕子擦了擦嘴,作出评价来。 “不难喝便好。”元珣道。 用过膳后,两人手挽着手在庭前散步。 等逛得累了,便一起回殿休息。 床帷之间,阿措抱着元珣的手臂,不断与他说着话,仿佛要将接下来几个月的话都给说完似的。 元珣看她明明已经很困了,还强撑着精神的样子,眉眼泛起一阵不忍。 “要是困了,就闭上眼睛睡觉。” “我……我不困……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说话都含糊了,还说不困?” 元珣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磁性好听的声音道,“你要是想朕了,便给朕写信。朕每到一处,也会给你写信回来。虽然见不了面,但还能书信交流。” 阿措上下眼皮打着架,低低的应了声,“好。” 奇怪了,平日里她也不会困的这么厉害,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皮越来越重…… 没多久,元珣就听到怀中传来一阵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他稍稍垂眸,就看到她昏昏睡去的样子。 “睡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用面对离别了。” 夜色沉沉,有人睡得香甜,有人一夜无眠。 翌日。 阿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早已空空如也,而幔帐外早已一片明亮。 她怔了好一会儿,倏然睁大了眼睛,坐起身喊道,“小荷,小桃!” 听到呼唤,守在外间的小桃赶忙跑了过来,恭敬道,“娘娘,您醒了。” 阿措蹙着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小桃一怔,迟疑道,“现在……现在已经是巳正时分……陛下他已经随大军出发了。” 阿措眸中满是错愕。 他已经走了? 她都没跟他告别,都没送送他,他就走了? 她一脸懊恼的拍了下脑门,自己是猪么,怎么这样能睡! 【80】 【80】 阿措连梳妆都顾不上,急急忙忙的往东边的城楼赶去。 哼哧哼哧的登到高处,远远望去,也只看到大军的一段尾巴,还有那在风中飘扬的深红色旗帜。 没多久,连个影子都没得看了,只剩下那巍峨高耸的城墙。 身后的小桃给她披上一件浅蓝色外套,轻声道,“娘娘,城楼上风大,咱们回吧。” 阿措回过神来,回过头,浅浅的“嗯”了一声。 小桃瞧见她泛红的眼角,心里也是不忍,递上一方帕子,劝道,“娘娘,陛下就是怕你会哭,才会……”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赶紧止住了话头。 阿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水濛濛的眼眸看向小桃,哽咽道,“昨天晚上那个不是安胎药,对不对?” 小桃见瞒不住,低垂眼睑道,“那是安神汤。” 阿措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喃喃道,“我就说嘛,我再怎么能睡,也不会睡得那么沉。” 小桃生怕她误会,连忙道,“那安神汤是御医精心调配的方子,并不会对身体有害,还请娘娘放心。” 阿措道,“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的,有害的东西他不会给我吃的。” 闻言,小桃稍稍放下心,同时也感慨于娘娘和陛下之间的信任。 一阵微风吹过,小桃再次提醒道,“娘娘,咱们回去吧,你还没用早膳呢。” 她朝阿措伸出手。 阿措转脸看了眼远处,到底还是由小桃搀扶着,缓缓走下阶梯。 回到榴花宫用过早膳没多久,沈老太太便带着行李入宫了。 小桃小荷给她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可阿措想让祖母陪她一起睡—— 她习惯有元珣陪着睡,一个人再睡觉反倒有些不安。 沈老太太听后有些犹豫,本想说于规矩不合,但小桃小荷都帮腔道,“老夫人陪着娘娘一同睡,娘娘夜里也能睡的安稳些,省的她夜里醒来瞧着枕边空落落的,又想起陛下来,徒添伤心。” 见两个大宫女都这样说,沈老太太也不再多说,她内心自然是想多陪着孙女的。 有沈老太太陪伴着,阿措也渐渐适应了元珣不在身边的日子。 日子与往常有些不同,又没多大的不同,她还是照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安心养胎。 倒是后宫里的各位妃嫔见着陛下不在,一个个都放松许多,出来逛花园玩耍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明显是之前憋得太狠了。 但每次阿措与她们撞见,她们总会立刻躲开,生怕惊扰到她。 每当这个时候,阿措总感觉自己是狐假虎威里那只狐狸。 元珣的威势太盛,就算他人不在,也不敢有妃嫔在阿措面前造次。 在元珣离开的第七天,榴花宫来了位稀客—— 阿措的外祖母,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的身体不太好,为了避讳所以一直没进宫,且出于近乡情怯的心理,她不太敢见自己这位外孙女,生怕见着她,就记起自己女儿的早逝与心头的遗憾。 所以她这次突然递牌子进宫,着实让阿措有些惊讶。 之前祖母将陈家与她的利益关系分析了一番,阿措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明白了一点,她和外祖家是系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求亲近,却也不至于疏远。 所以这回陈老太太求见,阿措同意了。 她对陈家没什么感情,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平平淡淡如白水。 陈老太太是位清瘦的小老太太,算起年纪来,她比沈老太太还要小一岁,但看起来比沈老太太老了不少,两鬓是经年风霜染就的银白,一张瘦长的脸上布满皱纹。 从她踏进榴花宫的宫门时,就格外的拘谨恭敬,礼数周全的不能再周全。 阿措屏退了宫人,想让她自在一些,又试探的唤了一声,“外祖母,不必多礼,你坐下说话吧。” 这软软糯糯的嗓音如清风拂面,陈老太太忍不住抬头往座上看去。 只见长榻之上的华衣女子,肌肤白皙,生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朱唇榴齿,一双莹润的眼眸宛若清泉澄澈。 她模样瞧着还稚嫩,眉眼间却透着一阵贵不可言的气势,让人不敢轻视。 这就是自己的外孙女么? 陈老太太老眼湿润,视线又落在阿措突起的肚子上,心底更是感触。 泪眼朦胧间,她仿佛看到了女儿当初怀着身孕的模样,只不过那时,女儿的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惆怅和凄冷,全然不像阿措这般的惬意舒心。 如果当初老爷没有被调离京城任职,有娘家在京中撑腰,女儿也不至于被沈隽那污糟的后院给磋磨至死…… 若是女儿还活着,瞧见外孙女这般出息,也是无比欣慰的吧。 “弟妹,坐下吧。”沈老太太见她还怔怔站着,忍不住轻声提醒着。 “噢噢。”陈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泪,朝着阿措慈爱一笑,“让娘娘见笑了。” 阿措也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外祖母。 她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关心与亲近之心,唔,至少目前来看,是善意的。 对于刚接触的人,阿措不善言辞,大部分时间都是沈老太太在暖场,她只要负责笑就好。 聊了一炷香,吃了一盏茶,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 沈老太太斟酌片刻,轻声问着陈老太太,“弟妹,你此次入宫求见,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的脸上浮现为难之色。 纠结须臾,她终是点了点头,一脸歉意的看向阿措,“娘娘,此次臣妇入宫的确是有件麻烦事要禀告……” 阿措眨了眨眼睛,温和道,“外祖母您说。” 陈老太太叹道,“全是为了暮云那个不懂事的丫头!” 沈老太太和阿措皆是一怔,唰唰看向陈老太太。 只听陈老太太无比懊恼道,“她、她实在胆大包天,竟然女扮男装,一个人混入军营打仗去了!” 沈老太太和阿措,“!” 陈老太太眉头揪着,恼道,“大军出征的头一天,她从宫里回来后就说累了,要好好休息,谁都不准打扰。其实当天下午就从狗洞偷溜了出去,跑到军营报道去了……直到第二日中午丫鬟才发现人不在屋里,只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书信,喏,就是这封——”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了阿措。 阿措接过,展开一看。 嘿,这字写的比自己还丑。 一个学渣在另一个学渣身上找到了一种微妙的优越感。 阿措又仔细看了看那信上的内容,大意很简单,就是她不想嫁人,想要效仿前朝的女将军,便化名陈牧云投军,想要挣出一番功业来。 写到后面,她的字越发飘逸。 透着薄薄的纸张,都能感受到她心中熊熊燃烧的志气与向往。 难怪上次云姐姐送了那么多小玩意来,原来是早有从军的打算,才一次性把东西都送来了。 陈老太太那边还在叹息着,“这丫头从小没有娘教,原本只以为性子粗野跳脱一些,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般胆大妄为。我们刚看到信的时候,还当她是在开玩笑……后来还是你舅舅跑到军营里一打听,的确找到了一个叫陈牧云的新兵……唉,女扮男装投军,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我们都慌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深深朝着阿措一拜,“我和你舅舅他们思来想去,还是想着将这件事与娘娘你说一下,求娘娘想想办法。” 阿措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云姐姐这样很好呀。” 陈老太太讶然,“啊?” 阿措道,“每个人都有他所追求的东西,云姐姐本来就不想嫁人,不甘心囿于后宅当个相夫教子的夫人,她去追求她的抱负去了,这不是很好么?” 陈老太太愣住了。 好半晌才讷讷道,“可、可她是个女子,女子怎能上沙场打仗,还混在满是男人的军营之中,这下她的名节全要毁了,日后还怎么嫁人啊……” 阿措反问道,“女子若有能力,为何不能打仗么?” 她实在搞不懂人界为什么这么多规矩,做一件事还要分男女? 陈老太太却是不太懂阿措的想法,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 见状,沈老太太轻咳一声,解释道,“阿措她,嗯,心思简单。” 陈老太太这才想起,眼前的外孙女是痴傻过一些年的,或许还是不太知事。 见两位老太太齐齐的看向自己,沉默片刻,阿措耸了下肩膀。 她道,“云姐姐这事我知道了,我回头给陛下写一封信,跟他提一下,想来陛下不会为难她的。”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长长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娘娘,陈家给娘娘添麻烦了。” 阿措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心头却是越发敬佩陈暮云的胆色。 她摸了摸肚子,如果自己没有怀孕的话,也是可以陪着陛下一起去战场。 唉,想起陛下,他都已经走了七天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 阿措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微微叹了口气。 她真的好想他啊啊啊啊! —— 当天晚上,阿措趴在桌案前,拿笔写起了第一封信。 明亮烛光下,她的睫毛如羽翼般低垂着,手中拿着毛笔,眉眼间神情专注。 有的时候她的唇边挂着浅浅的微笑,有的时候她嘴角又稍稍下沉,有几分委屈的撇着。 一封信从傍晚写到夜深,她从来没写过这样多的字,像是要把一肚子的话都写在纸上,然后再送到他的手上。 小荷在一旁伺候笔墨,眼见着夜深了,微微欠身劝道,“娘娘,时候不早了,你仔细伤着眼睛,咱们明日再写吧?” 阿措咬着笔杆子,道,“快了快了,我再收个尾。” 她想了想,在纸上写了好几个“想你想你想你”。 心满意足的检查了一遍那洋洋洒洒的几页纸,她忽的想到什么,丢下笔往里屋走去。 小荷诧异道,“娘娘你要拿什么,奴婢替你拿便是。” 当看到自家娘娘站在梳妆镜前,拿着一盒口脂往嘴上抹的时候,小荷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大晚上的,娘娘怎么突然打扮起来了? 阿措抿了抿嫣红的小嘴,又对镜子照了照,确定涂好后,才走回到书桌旁,拿起最后一页信纸。 她在末尾的落款上亲了一下。 一个带着淡淡胭脂香的唇印,便留在了柔软洁白的纸上。 小荷恍然:娘娘可真会玩! 阿措将信仔细装好,又往里头放了些小东西,比如盛开的栀子花瓣,小小的皮影…… 信封装的鼓鼓囊囊的,她才停止往里头塞东西,只是依旧无比遗憾的叹息道,“最近尚食局做的几道菜味道也是很不错的,可惜食物送过去会坏……” 小荷抿唇轻笑道,“娘娘莫担心,陛下出征带了御膳房的厨子,嘴上不会亏的。相比于那些吃的,陛下肯定更在意娘娘您亲手写的信。” 闻言,阿措勾起嘴唇笑了下,“说得对!” 她都可以想象到陛下收到自己的信有多么高兴了。 阿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那厚厚的信封交到小荷手上,再三叮嘱着: “一定要好好送到陛下手中呀。” 她可是写了好久,手腕子都写酸了。 小荷沉稳应道,“娘娘你放心,明儿个一早奴婢便将这信交给信使。” 阿措这才放心,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 元珣在离京第十天,收到了阿措的第一封信。 只是在收到信之前,汴州刺史带着了六名身姿妖娆的舞姬进入了主营帐。 负责巡防的小兵陈暮云瞧着那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由得沉下脸。 “牧云看啥呢?” 一同巡逻的小兵吴大宝见她脚步停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咂舌道,“我去,这几个娘们可真够漂亮的,虽然看不到脸,但那小翘屁股,小细腰,瞧着都带劲儿。啧啧,陛下可真有艳福。” 陈暮云的脸更黑了,冷声嘲讽道,“这才出来几天啊,就耐不住寂寞找女人了?这是出来打仗,还是出来猎艳啊。” 吴大宝嘿嘿一笑道,“你小子眼红了吧?打仗归打仗,路上玩玩女人也不碍事的嘛。” 陈暮云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好眼红的。” “一瞧你就是个雏,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行了行了,别这么愤愤不平的,咱们好好打仗,立了军功,得了赏钱,回京哥哥带你去花楼玩。”吴大宝道。 “我只是觉得陛下这……这事做得不对,他不是很宠爱宸妃娘娘的么,怎么一出来就找女人……” 陈暮云咬着唇,一想到自家小表妹那恋恋不舍哭红眼睛的委屈模样,就深深替她觉得不值! 亏得她一开始还觉得陛下待小表妹情深义重,现在她觉得自己是眼瞎了! “陛下可是皇帝啊,宠爱宸妃,也不耽误他找别的女人啊。” 吴大宝见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宸妃又不是你家姊妹,你生的哪门子气,走走走,咱们赶紧巡逻去。” 陈暮云压下一口恶气,只想着等回到京城后,一定要劝劝小表妹,让她别太把男人当一回事,臭男人不配拥有她的真心! 如此这般想着,她继续巡逻着。 可还没等他们一队人走远,就听到主营帐那边传来一阵惊慌的惨叫声。 一众巡逻兵闻声匆忙赶去,只见汴州刺史带着那六名舞姬狼狈不堪的从主营帐里逃窜出来。 那些舞姬一个个脸色发白,眼含泪花,显然吓得不轻。 汴州刺史更是官帽都掉在了地上,屁滚尿流的在摔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哎哟瞧着一张张小俏脸吓得,跟见了鬼似的。”吴大宝惊讶道。 “是啊,这是咋啦?” 陈暮云也一头问号。 就在众士兵摸不着头脑时,陛下身旁的大太监常喜缓步走了出来。 他面色严肃,扬声道,“陛下有令,军中一律禁止狎妓歌舞,禁止饮酒作乐,禁止赌博斗殴,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罢,他挥了挥手,“来人啊,将这几人拖下去,斩首示众,以正军纪。” 话音刚落,立刻有士兵上前,将那汴州刺史和歌姬拖了下去。 在那一片凄厉求饶声中,陈暮云咽了咽口水。 虽说陛下洁身自好是好事,但……这手段也忒残暴了吧。 果然暴君之名,不是空穴来风。 吴大宝也哆嗦的缩了下脖子,“陛下、陛下还真够狠心的,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啊,他也忍心砍了脑袋……” 陈暮云只觉得后脊梁骨嗖嗖嗖冒冷气,忙道,“走走走,咱们巡逻去,别看了。” 不过皇帝这雷厉风行的手段,的确起到很有效的震慑作用。 经此一事,军中风纪变得格外清明,之后再没人敢往陛下身边献美人—— 这哪里是献美人,这是送命呐! 主营帐中。 元珣慵懒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按着布兵图。 这个姿势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周围的一切,营帐内的温度都好像降低了几分。 常喜公公深吸了一口气,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道,“陛下,都处置好了。” 元珣淡漠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足以显露他此刻很是不悦。 常喜公公壮着胆子道,“陛、陛下……” 元珣蹙眉,冷声道,“还有事?” 常喜公公,“是,是,刚才收到京中送来的信,应当是宸妃娘娘……” 他“送来的”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皇帝猛地抬起头,明亮的眸光直直的朝他射来。 常喜赶忙将手中的信递了上去。 元珣面上虽不显情绪,但语气明显温和了一些,“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候着。” 常喜瞧瞧瞥了眼陛下的脸色,见他俊朗眉目间的戾气少了许多,心头稍稍松了口气,忙应道,“是。” 他弯着腰退了下去。 待走出营帐,才敢好好呼吸。 常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感叹,宸妃娘娘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营帐内,元珣压住心中的欢喜,将桌上那厚厚的信封拆开。 信封一打开便有清雅的栀子花香。 他倒了倒,从信封里倒出一沓厚厚的信纸,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包括她的一枚耳环。 这枚金丝垂珠耳坠,他曾亲自替她戴上过。 元珣轻轻的摩挲着这些沾染着她气味的小东西,仿佛她就在他身边。 片刻后,他坐直身子,打开了那长长的信,安静的看了起来。 他从未这般细致的看一封信件…… 纵然行书不算美观,行文不算流利,时不时还冒出一两个别字,他却看的无比舒心。 信里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她的日常,说着最近吃了什么好吃的菜,小崽崽一天胎动了多少次,她又学了几个字念了几篇文章…… 他看着这些字,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 想象着她,黏在他的怀中,嫣红小嘴叭叭叭的说着“陛下,我今日巴拉巴拉怎样了”。 当看到最后一页那个红红的唇印时,他指尖一颤。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唇印,一遍又一遍…… 她柔软又香甜的唇瓣,是那样令人欲罢不能。 元珣轻轻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胸腔之中一种强烈的情绪在翻腾着,肆虐着。 他的小话痨。 他的小娇气包。 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爱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1 相思,原是这样的折磨人。 一封信仿佛看了好几遍,直到夜深,他才将信重新装好,妥善保管。 走出营帐外,看着燃起的火把,他想起阿措心中提到的陈暮云,眯了眯黑眸。 阿措在信上说,如果陈暮云的女儿身没有暴露的话,希望他能装作不知道,给她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如若暴露了,还请他恕罪,饶她一条命。 沉吟片刻,元珣找来常喜,让他去打听一下这个陈牧云。 没多久,常喜便回来答话道,“是个挺勤快踏实的新兵,跟他那个队伍的都相处的不错,而且拳脚功夫也不错,伍长着实夸了那小子一番。奴才找去的时候,那陈牧云正跟士兵们掰腕子呢。” 元珣略一挑眉,“朕知道了。” 说罢,便回了营帐内。 常喜还有点懵,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一个小兵了?这小兵姓陈,难不成跟宸妃娘娘的外祖家有关,是陈家的某个子弟? 他胡乱想了一通也没理个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81】 【81】 浓荫郁郁,蝉鸣纷纷,不知不觉便入了七月盛夏。 阿措在宫内安心养胎,日子过得宁静悠闲。 这日,她躺在美人榻上看着新收到的信件,得知大部队已经到达陇右地界,安营扎寨,且陛下在信中说他一切安好,一颗心也安定许多。 信中更多是叮嘱她好好照顾自身,不要贪嘴,不要晚睡,不要太过思虑。 读完这一封载满关切的信,阿措的嘴角都不由得上翘。 就在这时,小荷快步走了进来,站定后一脸恭敬道,“娘娘,蒋妃娘娘求见。” 蒋妃?阿措微微一怔,看了眼窗外强烈的日头,忙道,“快快请进来吧。” 小荷应诺,转身下去。 元珣离宫的这段时日,蒋妃娘娘对阿措格外谨慎照顾,时不时也会来探望阿措,每回来喝过一盏茶便走,不会过分疏远,也不会过分亲热。 这种让人感到舒适的分寸感,蒋妃拿捏的很好,所以阿措心底对蒋妃还是挺有好感的。 没一会儿,小荷便引着蒋妃进来了。 蒋妃今日打扮的很是素雅,上身着月白描金花淡色衫子,下着一条茶色潞绸螺纹裙子,发髻低挽,头上装饰也简约大方,多为玉饰。 见着阿措挺着个圆圆的大肚子坐在榻上,手边还放着一封书信,蒋妃连忙迎上前,欠了欠身,嘴里带着几分歉意,“打扰宸妃妹妹了。” “说什么打不打扰,蒋妃姐姐快请坐吧。”阿措浅浅一笑,对小荷道,“将今早做的奶油松瓤卷酥端出来,再冲一杯玫瑰花蜜水。” “宸妃妹妹客气了。”蒋妃在阿措对面坐下,端庄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我原是不愿意打扰你养胎的,只是昨日后宫出了件事,我一个人实在拿不准主意,所以才冒昧登门,打算与你商榷一番。” 阿措见她神色肃然,也坐直了身子,疑惑问道,“出了什么事啊?” 蒋妃神色严肃了起来,并没有立刻说,而是扫了一眼殿内伺候的宫人。 阿措立刻会意,挥了挥手,将殿内的宫人都屏退了。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事说出来实在是污人耳朵。”蒋妃皱起眉头,抿了抿唇,沉声道,“清心殿的周美人与侍卫偷情,昨日被巡逻的宫人抓个正着……” 哈,偷情? 阿措对这周美人毫无印象,却知道偷情的含义。 “也就是说这个周美人跟侍卫勾搭上了?”阿措瞪圆了眼睛,陛下这算不算戴了绿帽子? 蒋妃面色沉沉,“是,这周美人身为陛下的妃嫔,却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秽乱宫闱,实在、实在无耻至极!” 忿忿声讨过后,蒋妃又是一声浓重的叹息,“幸好这会儿陛下不在宫里,若是陛下知道了,怕是要牵连许多人。只是这样的事,我接手宫务以来也是头一遭,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让人将那周美人和那侍卫押入了慎刑司里,想着与宸妃妹妹你商议一番,再做处置。” 毕竟这满宫里,她们俩的位份最高。 且阿措位份比她高半品,后宫发生这样的事,于情于理她也要知会一声。 阿措愣了愣,一双大眼睛里带着迷茫,“这……按照宫规处理呢?” 蒋妃道,“按照宫规的话,两者皆要杖毙。” 阿措错愕着,沉默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禀,“长公主驾到。” 阿措和蒋妃皆是一愣,纷纷起身迎接。 只见一袭樱紫霓裳宫装的长公主缓步走了进来,温声道,“都起吧。” “你们俩在殿内说什么悄悄话呢?本宫是不是打扰你们了。”长公主含笑说着,自顾自的寻了张椅子坐下。 也不待她们回答,就将视线落在阿措身上,温声关怀了两句。 阿措笑着回应,像往常一样寒暄着。 等她们聊完,长公主才看向蒋妃,“本宫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后宫出了什么事了?” 被长公主一问,蒋妃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她略一抬眼,打量着长公主的神色。 见她面色淡淡,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是知道周美人的事,还是并不知情。 斟酌一番,蒋妃将周美人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末了添补道,“臣妾来找宸妃,便是商定该如何处置这事。” 长公主全程面不改色的听完,她瞥了一眼染着红蔻丹的纤纤玉指,语气淡漠道,“这算什么难办的事,何必惊扰宸妃呢?你全权按照宫规处置便是。” 这轻飘飘的语气,让蒋妃一怔。 又见长公主看向阿措道,“你虽然已经知悉此事,却不用为此费心,剩余的事让蒋妃处置便是。” 阿措本来就纠结着那处置方法,如今听长公主金口玉言下了命令,也不好再说。 见状,蒋妃心里也有了数,也不再停留,起身道,“那臣妾便按照宫规处置了,殿下,宸妃妹妹,臣妾先行告退。” “嗯,你去吧。”长公主微微颔首,温声笑道,“你一直处理后宫事务,也辛苦了。本宫知晓你好文墨,今日得了一方上好的端砚,晚些派人给你送去。” 蒋妃一脸受宠若惊,忙道,“这是臣妾的本分,哪里敢说辛苦。”抬头见长公主笑容和善,她道,“那臣妾就多谢殿下的赏赐。 长公主微笑点了下头。 阿措本想说,你还没尝尝那奶油松瓤卷酥和玫瑰花蜜水呢,味道蛮好吃的,不吃可惜了诶。 但蒋妃起身就带着大宫女离开了,像是急着回去处理这周美人的事。 …… 从榴花宫出来,蒋妃转眼看向那花团锦簇的华丽宫殿,目光有些复杂。 大宫女方雨在一旁道,“娘娘,既然长公主都说了按照宫规处置,那咱们就按宫规来吧。” 蒋妃缓缓收回视线,眸光低垂,不无感慨道,“这宸妃可真是好福气,连长公主都这样紧着她。” 说罢,她缓步迈上轿辇,吩咐道,“行了,你去慎刑司一趟,就说按宫规处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 榴花宫内,蒋妃走后,长公主喝过一盏茶,陪阿措说了会子闲话,便也离开了。 待殿内又安静下来,阿措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香软清甜的奶油松瓤卷酥,一边严肃着一张小脸思索着。 小荷见状,忍不住劝道,“娘娘不用再为那事烦心,蒋妃娘娘会处理好的。”说着,小荷语气带着几分小小的埋怨,“其实这事她大可自己处理了,何必用来打搅娘娘您。” 阿措长睫微垂,没有接她这话。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小荷,那个周美人和那侍卫,是互相喜欢的么?” 小荷一哑,好半晌才答道,“奴婢不知他们是否有情。” 阿措问,“如果他们是互相爱慕的呢?因为有情,就要杖毙,会不会太过分了……” 小荷道,“周美人是宫嫔,既已入宫,她便是陛下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私便是死罪。娘娘,这是宫规。” 阿措,“……” 她知道这是规矩,可她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尤其是小荷说,周美人也是陛下的女人。 是啊,这满宫妃嫔都是陛下的女人,她们心里唯一能装的男人便是陛下,唯一能有情的对象也只能是陛下。 想到有这么多女人惦记着陛下,她心里不舒服。 想到这么多女人必须要守候着陛下,她心里更是怪异。 用过午膳后,阿措将这事与沈老太太说了。 她靠在沈老太太的怀中,轻声道,“陛下说过只喜欢我,也只会跟我一起生小宝宝的,那其他妃嫔算是怎么回事呢?她们得不到陛下的爱了,还不能得到其他人的爱么?祖母,你说这对她们是不是很不公平。” 沈老太太见她往这更深一层思考了,柔声道,“公平,也不公平。” 阿措,“?” 沈老太太道,“一般选入宫的女子分两种,一种是自愿的,或抱着搏一番前程的念头,或仰慕皇家风范,或想着光耀门楣……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们既然心甘情愿的进来了,就得遵循宫中的规则,有宠也好,无宠也罢,都是个人的因缘,没什么不公平的。” “另一种不是自愿入宫的,这类女子……后宫的规则对她们是不公平,或者说,这世道对她们就不公平的。她们生来就不由己,无论是嫁人还是生子,生存还是死亡,她们的命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公平又怎样,不公平又怎样,阿措,你该知道,这世道对我们女人本来就苛刻。” 一番话说完,阿措的心都变得沉重起来。 沈老太太见她柳眉蹙起,温和安抚道,“祖母知道你这孩子心善,但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闻言,阿措坐直了身子道,“我或许改变不了,但是陛下可以呀,陛下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沈老太太微微一愣。 阿措这边自顾自的点头道,“对,等陛下回来了,我跟他说,看可不可以把那些不愿意待在宫里的妃嫔都放出去,让她们去追逐她们自己的生活……” 沈老太太听她这话,虽然觉得这想法很傻很天真,却也不能打击她一片好意,只道,“行,等陛下回来你与他慢慢商议。” “嗯。”阿措轻笑了一下。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这满宫殿的女人都惦记着她的陛下,她心里挺不乐意的。 她一颗心都是陛下,陛下一颗心也都是她,他俩之间都容不下第三人的位置! 【82】 【82】 午睡醒来后,来请平安脉的御医已经在花厅里候着了。 阿措睡得浑身发软,懒洋洋的由着小桃小荷伺候着梳妆,又慵懒的靠在美人榻上。 她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柳条纹衫子,衬的肌肤越发欺霜赛雪。 “臣拜见宸妃娘娘,娘娘金安万福。” “魏太医不必多礼。” 御医恭敬的向阿措行礼,问候过今日的饮食与睡眠后,便拿出丝线与帕子请脉。 沈老太太在外面散完步回来,掀帘瞧见屋内在诊脉,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如云般轻缓的挪到一侧坐下,面容谨慎的观察着御医的神情。 往日里御医诊脉都挺快的,这次却要了些时辰。 只见御医手指抚着细长的丝线,眉头微微蹙起。 沈老太太见了,不由得紧张问道,“魏太医,可是有何不妥?” 御医摇了摇头,安抚道,“宸妃娘娘的胎像很稳,只是……” 听到前半句众人都松口气,听到后半句“只是”,殿内的人都吊起了心—— 阿措也紧张的问道,“只是什么?” 御医欠身朝阿措一拜,低声恳请道,“宸妃娘娘,可否让臣隔着帕子替你诊脉?隔着丝线,臣还有些拿不稳,不敢轻易下结论。” 阿措脑子里对男女授受不亲没多大的概念,更何况就隔着手帕碰个手,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见她同意,小荷配合的往她手腕上遮了一块丝帕,御医重新坐定把脉。 这一回,御医拧在一起的眉眼逐渐松开了。 御医收回手,起身拱手道,“宸妃娘娘,臣看你这脉象,腹中可能不止一胎。” 此话一出,殿内人皆是一脸惊讶。 相比于她们的惊讶,阿措这个当事人倒是格外淡定。 她轻轻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心想着,她们石榴本就多子,怀多胎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原以为自己投了人身,这个种族技能会受到一定的限制,现在看来还成嘛! 沈老太太则是又惊又喜的问,“魏太医你这可摸准了?不止一胎,那就是双胎了?” 御医道,“是,很可能是双胎。” 顿了顿,他道,“为保准确,或可再请几位御医一同诊断。” 沈老太太也正有此意,侧眸看向阿措,“咱们再多请几位御医来看看吧?这一胎和双胎的差别可大着呢,千万马虎不得的。” 阿措略一颔首,“好。” 没过多久,太医院擅长妇儿科的几位御医和尚药局的女医皆被请了过来,一同赶来的还有长公主。 她一听到太监禀报说榴花宫请了很多御医过去,还以为阿措出了事,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一来,就见阿措稳稳当当的坐着,面色红润有光泽,毫发无损。 在听魏太医说到阿措怀的可能是双胎,长公主也是惊喜不已,赶紧让御医们再替她好好诊断。 一番诊脉商榷后,太医院和尚药局统一口径,“宸妃娘娘这脉象和怀像,的确是怀了双胎!” 长公主自然大喜过望,正要放赏赐的时候,她忽的想起什么,停顿片刻,问道,“可断的出胎儿是男是女?” 御医们面露迟疑,一个个垂下脑袋,没人敢下结论。 无论是从肚子的形状,亦或是从宸妃的饮食作息,怀男怀女都有可能…… 长公主也知道断言男女比较困难,便不再追问,挥手让宫人下去派赏钱。 她转身回到里间,就见阿措正高高兴兴的跟沈老太太道,“陛下知道是两个小宝宝,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是是,难怪之前瞧着你肚子比寻常妇人要大一些,我只当是你肚子里的胖小子能长,不曾想竟是两个小宝贝。”沈老太太笑道,手轻轻摸了下阿措的肚子,但垂下眼眸时,脸上还是不免闪过一抹担忧。 一胎就够凶险了,遑论二胎。 孙女生产的时候,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她心中暗下决定,从今日便开始茹素,日日朝拜观音,请求观音保佑小孙女顺利生产。 沈老太太有担忧,长公主也有担忧—— 她担忧的是那双胞胎的性别。 若是龙凤胎,或是两个公主,那都好办。 但若是一对儿子…… 在民间,能一胎生两个儿子,可是天大的喜事;但在皇家,双生子却是厄运的象征; 双星同时降世,同命格相冲,可是会影响国运的大事,一般皇家遇到双生子,通常都是留一去一。 可是让一位母亲在两个儿子中做抉择,是件何其痛苦的事,更何况阿措和阿珣都如此重视这一胎…… “殿下,你在想什么呢?” 这声音将长公主从忧虑中拉了回来,她抬眼对上阿措清澈的双眸,挤出一抹笑,“没,没什么,我是在高兴。” 阿措笑道,“那你坐下高兴,站着多累呀。” 长公主笑容有些勉强,她盯着阿措的肚子,暗暗祈祷着,千万不要是两个儿子,龙凤胎或是两位公主都是好的。 “我等会儿就给陛下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阿措一脸甜蜜道,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到陛下那欢喜的模样了。 “嗯……”长公主附和着,笑容中却始终带着几分忧心。 阿措也瞧出点不对来,轻声问,“殿下,你是不舒服么?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可能是昨天夜里没怎么睡好。”长公主随意扯了个借口。 接着,她柔声叮嘱了阿措一番,又敲打了一遍榴花宫的宫人们,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长公主离去的背影,阿措还有些感叹道,“殿下每天忙着朝政的事,还常常来探望我,真是辛苦了。” 沈老太太拍着她的手道,“长公主是个有大能耐的女子。” 她将话题拉回阿措身上,感叹道,“若是龙凤胎便好了,儿女双全,这辈子也圆满了。” 阿措梨涡浅浅,笑道,“陛下说过只要是我生的,男孩女孩他都喜欢,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好。” 说到孩子性别,沈老太太忽的想到什么,脸色也陡然变了。 糟糕,她怎么忘了皇家忌讳双生子的规矩。 所以刚才长公主的面色不对,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茬? 阿措满心想着给元珣写信,也没察觉出沈老太太的愣怔,她扬唇笑道,“祖母,我先去给陛下写信啦。” 沈老太太讷讷应了一声,“去吧。” 看着孙女沉浸在幸福的模样中,沈老太太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的往小佛堂走去,只祈祷观音娘娘开眼,千万不要是一对皇子! 自打阿措这边摸出双胎后,长公主明令禁止宫中任何人提起双生子的忌讳。 但不论禁令多严,阿措还是渐渐从宫人们复杂的神情中瞧出些许端倪来。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问小荷小桃,但两个丫头嘴巴严得很,什么都问不出。 阿措不死心,便去追问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拗不过她连番追问,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她从别处知道,还不如自己委婉的与她说清楚。 一番解释后,阿措傻了眼。 还有这么奇奇怪怪的规矩? 人类的迷惑行为,真是让妖精摸不着头脑。 沈老太太轻拍着她的背,宽慰道,“你也别担心,双生子毕竟几率小,很大可能是龙凤胎,或者是两位小公主。小公主多好呀,像我家小阿措一样玉雪可爱。” 阿措从未在意过孩子的性别。 但是听到双生子留一去一的规则时,她还是没办法接受。 为了那所谓的星象命格之说,连两个小孩子都不能容下么? 她郁闷极了。 面上虽然不显,但半夜却做了噩梦—— 她梦见她生了两个男宝宝,宝宝都很健康可爱,她高兴地不得了。 可就在这时,一大群人围着她指指点点,骂孩子不祥,骂她妖孽…… 更有一个人冲了过来,抢过她手中的孩子就往地上砸去。 “不要!不要!” 阿措蓦得睁开双眼,额头上已然布满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阿措,怎么了?”沈老太太也被她这动静惊醒了,连忙坐起身来,回头去看望孙女,“是让梦魇着了?” “呜呜,祖母……” 阿措回头看见沈老太太和蔼的脸庞,一把抱住了她,小声呜咽起来。 梦中的场景是那样真实,那样的令人害怕。 沈老太太看她在自己怀中哭,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不由得抱紧了阿措,轻声哄道,“我的乖孙女,不哭不哭,祖母在呢,不怕,梦都是假的。” 阿措哭唧唧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 此时外面天色泛着蟹壳青,她这下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到了书房,提笔给元珣写起信来。 …… 半个月后,元珣才收到这一封信。 有些字被晕开了,显然是阿措一边写一边掉眼泪。 一想到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委屈模样,元珣只觉得心头一阵难受。 字里行间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无助,她的害怕…… 在这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能陪伴在她身边。 读着读着,他那修长的手指也不禁捏紧,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去搂着她好好安慰一番。 读完整封信,元珣沉吟许久,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给阿措的,满是宽慰与安抚,告诉她就算是两个儿子,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和孩子。 另一封信是给长公主的,大意便是若真的生了双生子,母子三人都得平安无虞的等他回来。 信尾还提了司空曙,目前还是没有找到他的任何消息,但依旧会继续找寻。 放下毛笔,他将信密封好,交给了常喜。 再次走到长桌之前,看着战场标识满满的布防图,他俊朗的眉眼染上狠厉之色。 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83】 【83】 阿措再次收到元珣的书信时,已是八月。 晚夏的日头依旧毒辣,但御花园的金桂已经悄然开放,碎碎点点的,飘着馥郁甜美的芳香。 阿措看着书信上元珣的安慰,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情绪似乎也随着肚子越变越敏感,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流眼泪。 譬如昨日夜里,她夹菜的时候一个手滑,“啪嗒”一声,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就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块红烧肉,心里蓦得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挫败感,小嘴也不由自主的撇了起来。 一众宫人瞧着皆是一脸懵逼:不就是一块红烧肉,桌上还有一盘呢,至于么? 沈老太太虽未生育过,却也知道女人怀胎时情绪格外不同。 她连忙夹了好几块红烧肉到阿措碗里,温声细语的哄了两句,阿措这才继续吃饭。 且说这头,阿措看着信,想元珣想的泪眼汪汪,另一边长公主收到来信,则是眉头紧皱着。 元珣信上说的两件事,头一件关于阿措若生双生子的处理,她倒是可以尽量拖上一拖,等着他回来再想对策。 但是后一件——司空曙至今依旧没有消息。 如今已经八月了,距离司空曙在陇右失踪都过去三个多月了! 三个月没消息…… 若他还活着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在这三个月想办法联系他们的。 可现在,依旧毫无音讯。 这是不是足以说明,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思及此处,长公主心头“咯噔”一下,整个人也颓然的往椅后一倒。 她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但眼神却涣散着,没有半分绚烂光彩,只有无边的黯淡。 司空曙真的死了么?就这样……死了? 她从未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 他乃宰执之才,应当着紫袍,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激扬文字,造福百姓;他应当身居高位,儿孙满堂;他应当以贤臣之名,流芳青史,配享太庙,受万世香火供奉。 而不是年纪轻轻的,悄无声息的死在乱党的手下。 长公主只觉得胸腔被一种强烈的悲愤塞得满满当当,捏着书信的手不由得收紧,快要将那纸张都揉破。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一丝责怪的情绪,责怪阿珣为何要派司空曙去陇右那边。 但这念头也就一瞬间,她很快就恢复理智,知道这样的指责未免太过不讲道理。 理性与感性在她的头脑中撕扯着,搏斗着,直教她脑袋一阵阵疼痛,就像有一排细细密密的小针在脑内扎着。 她一只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皱着眉,心中却是愕然: 为什么她会这样的难过?难过的就像心口缺了一块什么似的。 几乎是同时,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别再否认了,你爱上他。 爱上他?怎么会,她一直是将他当弟弟来看的,怎么会…… 她越是急着否认,却越是感到恐慌。 她骗不了她自己的心。 静默了许久,长公主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侧脸去看那书信,柔美的脸庞上扯出一抹苦涩笑容来。 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有什么用呢? 斯人已逝,一切都成空。 身上忽的一阵凉意,她恍然看向半开的窗棂,原是窗外不知不觉的飘起了雨。 秋天的雨来的很没道理,上午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又落起雨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连着下了几日秋雨,皇宫各处落败的叶子都在宣告着一个事实,秋天到了。 眨眼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节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往年宫中都会大办宴席,还会请外头的杂耍班子进来献艺,多添几分热闹。 但今年因着陇右还在打战,便没有大办。总不好皇帝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她们这些人还在欢欢喜喜过节,蒋妃可没那么缺心眼。 虽说没有大办,但也是搞了个家宴,实际也就是拉着后宫众妃嫔坐在一起吃顿饭。 阿措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再加上她身子重了,人也越发倦怠起来。 相比于跟一群不熟的妃嫔们姐姐妹妹的尬聊,她更愿意在榴花宫跟祖母一起吃团圆饼、赏花灯。 此时月白风清,金桂飘香,榴花宫内灯火通明。 种满花草的庭院里早已摆着各种各样的花灯,凉亭的桌上是各色糕点果子,有一个银碟上还摆着六个果实饱满的石榴。 “这个时候吃石榴正好,瞧瞧,这些石榴长得多好啊。”沈老太太掰开一半石榴,递给身着湘色长衫的阿措,“酸酸甜甜的,你肯定喜欢这味道。” 阿措接过这石榴,看着那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酒红色石榴籽,低声道,“之前我还跟陛下说,待石榴成熟的时候,给他酿石榴酒喝。” 沈老太太知道她的思念,尤其是中秋这原该团圆的日子,她思念陛下更是无可厚非。 就在她想着该怎么劝阿措的时候,就见阿措自己摇了摇小脑袋,一脸乐观道,“不过也没事,反正酒也不会坏的,我先把酒酿好,等陛下回来他正好可以喝上……对,正好当庆功酒!” 沈老太太见她自我安慰了,苍老的眉目浮现一丝慈爱的笑来,“你这样想就对了,那明日祖母陪你一起酿。” 阿措甜甜一笑,“嗯嗯,前两天长公主殿下跟我说了,如若顺利的话,陛下应当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就能回来了。现在都八月十五了,算算日子也快了!” 沈老太太笑道,“是,是快了。等他回来,你怕是已经生产,到时候陛下一回来就能见到你和孩子,肯定欢喜极了。”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阿措“呀”了一声。 只见阿措按着大大的肚子,双眸弯成月牙儿似的,软软道,“小宝宝们动了。” 小桃笑眯眯的接嘴道,“肯定是听到陛下要回来,小主子们也期待的想要见父皇呢。” 这话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月光皎洁如水,一阵清风轻轻吹过,送来阵阵桂子馨香。 同一片明月之下,陇右的定州城外却是一片安静。 城内乱党在庆贺中秋,城外大军却格外的沉默——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双方约定俗成似的不会交手。 可偏偏,元珣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士兵营帐中。 听着耳畔同袍的呼噜声,陈暮云侧着身子,盯着帐外皎洁明亮的月光发呆。 也不知道祖母、爹爹、大伯还有兄弟姊妹们如今在做什么,应当是齐聚一堂喝酒赏月吧? 那宫中的小表妹呢?宫里是有宴会的,她应当是在宴会上。算算日子她也有八个月了,这样重的身子,想想都辛苦。 唉,也不知道家人们会不会想起自己? 估计就算想起,也大都是生气吧,毕竟她这么任性的跑了出来。 就在陈暮云胡思乱想的时,帐帘突然被掀开—— 几乎是本能的,陈暮云警惕的按住了枕边的长刀,抬眼朝帐门看去。 当看到来是伍长之后,稍稍松了口气,不过转念就皱起眉,这么晚了,伍长来作甚? 只见伍长走到长榻前,挨个将人推醒,一把粗嗓子压得很低: “都起来都起来,一个个睡得跟猪似的,快起来!” 被推醒的士兵们原本还一脸睡意朦胧,对上伍长那张严厉的脸后,立马清醒过来。 陈暮云压着嗓子,问道,“伍长,这大半夜的把大家伙儿叫醒作甚?” 伍长清了清喉咯,声音还是放的很低,“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拿上家伙事,上头刚下的命令,要夜袭定州城,打那群王八羔子一个措手不及!你们动作都快点,一盏茶功夫到外面集合,迟到者军棍伺候!” 这话一出,帐篷里静了静。 伍长也不多耽误,走出这个营帐,继续往下个营帐通知。 陈暮云本来就清醒着,如今听着夜袭定州城的消息,顿时觉得更精神了。 她无比麻溜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拿起装备就穿戴起来。 一旁的吴大宝见她这热血沸腾的样子,忍不住嘟囔道,“我说你还真是个怪人,大半夜的杀敌你咋跟过年似的?你不困啊?” 陈暮云嘿嘿一笑,“反正我想家想的睡不着,倒不如杀敌过过瘾。” 吴大宝,“……” 是个狠人。 帐内其他几人也都纷纷起身穿戴,但嘴里还是忍不住抱怨,“陛下也真是的,大过节的也不让人好好安生,明天打战也不迟啊。” 陈暮云闻言,免不得要分辨两句,“陛下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也别抱怨了,留着几分力气杀敌多好,你们想想,要不是那群杀千刀的乱党要造反,咱们何必不远千里来到这战场上?”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觉着是这么个道理。 “陈老弟说得对啊,如果不是那些乱党,咱们这会子都在家里陪家人过节呢,哪里会在这吃苦受罪!” “对,千错万错都是那些乱党的错,真是有毛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造反!” “奶奶的,越提越来气,待会儿老子就杀他们一个痛快,早点打完仗,也能早点回去抱媳妇!” 不多时,一群大老爷们拿着刀就跑出去了。 此时校场内已经站了一大堆士兵。 陈暮云站在士兵队伍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刀,又检查了一下右后手的皮囊,心底盘算着:等会儿可要大杀一番,定州城打下来了,就还剩秦州、肃州两座城池,速战速决,没准还能赶上十月回京呢! 因着是偷袭,将军也只简单的分配了一番,并未大喊什么激励人心的口号。 倒是一袭玄色长袍的皇帝竟然出现在高处。 皎白月光之下,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带着一种傲然天下的冷意。 在众位士兵眼中,宛如天神降世一般。 皇帝并未多言,只是目光坚毅的扫了一圈黑夜中的士兵们。他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再懈怠的士兵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抬起了脑袋。 沉吟片刻,上头传来皇帝的声音,“今夜突袭,英勇杀敌者,事后论功行赏,皆以两倍计算。”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沉金冷玉般。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胜过千万句激励的口号—— 两倍的功劳赏赐啊! 对于沙场的将士来说,那些假大空的话,自然抵不过真金白银加官进爵来的实在! 一时间,士兵之间的气势明显大增。 伴随着将军挥旗的动作,士兵们纷纷潜入黑夜中,发起偷袭。 同一个中秋,有热闹温馨的欢聚,也有血腥与惨烈的死亡。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1] 【84】 【84】 在第一缕晨光破晓而出时,大梁深红色龙纹旗帜插在了定州城楼上。 只一夜的时间,城楼里尸首堆积,鲜血遍地。 元珣端坐在长桌之前,一只手撑着额头,他一夜没睡,俊朗的眉目间浮现一丝疲惫之色。 当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齐声欢呼声,他下意识的抬头,就见主营帐被掀开,常喜面带喜色的跑进来,“陛下、陛下,尉迟将军及副将在外求见。” 元珣挑眉,面色也和善不少,“快请进。” 须臾,尉迟伟和尉迟虎父子俩大步走了进来,身上沉重的黑铁铠甲闪着冷光。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都起来吧。”元珣抬了下手。 尉迟虎面上满是胜利的喜色,一副迫不及待分享胜利的模样,要不是碍于他老子在场,他肯定进门就开始得啵。 尉迟伟双手抱拳,声如洪钟,“陛下,我们的将士已经攻占定州城,贼子刘江、陈志、莫远琼等已经伏诛。臣已经派了一队将士在城内巡视,以免有漏网之鱼。” 他虽已年过无事,却依旧宝刀未老,气势浑厚。 元珣起身走到尉迟伟面前,亲自将他扶起,“此战爱卿辛苦了。” 尉迟伟起来了,元珣淡淡瞥了一眼尉迟虎,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还不起,也要朕扶?” 尉迟虎忙站起身来,嘿嘿笑了一下,“不敢不敢。”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拱手道,“陛下,此次突击臣发现了一个好苗子!那新兵真是不错,身手又好,胆子又大,砍起敌人脑袋跟剁西瓜似的,那刘江的首级就是她取下来的!这才一个夜里,她一个人就割了四五十个脑袋!” 元珣挑眉,“哦?竟这般厉害。” 尉迟伟也帮腔道,“此子的确勇猛,且观其年纪才二十左右,若是能好好培养,定是保家卫国的好将才。” 元珣知道尉迟伟这把年纪了,也有提携后辈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道,“既然能得爱卿这般赏识,那爱卿便将他带到身边好好栽培吧。” 顿了顿,他随口问了句,“这小子叫什么?” 尉迟虎接话道,“叫陈牧云,是京城人士。” 陈牧云? 常喜公公怔了怔,陛下之前好像也问过这个陈牧云啊,难道从那个时候,陛下就看出这小子的良将之才了? 陛下真不愧是陛下,真是慧眼如炬! 元珣听到这个名字,眼底也划过一抹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被夸为“难得将才”的陈暮云,正跟吴大宝他们在定州城内巡视。 吴大宝一脸感激的看着精神奕奕的陈暮云,“陈老弟,昨夜真是多亏了你,不然老哥我差点就交代在那楼道口了。” 陈暮云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另一个士兵张老三则是羡慕无比道,“陈老弟,你可真厉害,一个人就割了四十八个耳朵!书记官计数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 大梁军队论功行赏,通常是用敌人首级计算功勋,但脑袋太大,割起来不方便也不好携带,便改为用敌人左耳计数,割掉一个左耳就算一个脑袋。 吴大宝这边也附和道,“四十八个耳朵里还有一个是那贼首刘江的呢!陈老弟,我看尉迟少将军都夸了你,再过不久你肯定要加官进爵了,到时候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啊!” 陈暮云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自然自然。” 几人一边聊着,一边在定州城里游荡着。 眼见着逛了一圈没什么异样,一行人便要回去。 就在这时,陈暮云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鬼鬼祟祟的灰色影子。 她眼皮一跳,按着剑就朝着巷子里大喊一声,“谁在哪里!” 这一身吼,倒是把吴大宝他们也吓得不轻,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陈暮云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等他们回过神,急急忙忙往巷子里跑去的时候,就见陈暮云已然押住了那人—— 沾着血气的冷刀架在那灰色粗衣小老头的脖子上,那老头子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喊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小老儿只是路过的!” 吴大宝瞅了瞅那佝偻矮小的老头子,说道,“陈老弟,好像就是个老百姓。” 陈暮云闻言,刀稍微离他脖子远了点,但也没有松懈,只低声问道,“既然只是路过的,鬼鬼祟祟作甚?我喊你,你怎么还转身就跑?” 老头子显然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好半晌不说。 倒是张老三眼尖,一眼看出老头子交领衣衫里露出一小片的银灰色锦缎。 “这是什么?”张老三一把摸过老头子的衣襟,不一会儿从里面掏出一小块锦缎来。 那锦缎不过是一个布头,像是从衣袍上撕扯下来的。 张老三和吴大宝都是普通百姓,只知道这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料子,也瞧不出更多信息。 倒是陈暮云接过那锦缎,在手中摸了摸,英气的眉头一挑,“这是京城云景轩特有的云绫锦,价值不菲。据我说知,这样上好的面料,京中贵人都供不应求,所以从不向外地售卖……老实交代,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张老三和吴大宝看向陈暮云的目光更敬佩了:陈老弟懂得好多啊! 那老头子听到这话,也慌了神,结结巴巴的求饶。 陈暮云直接觉得不太对,眸子微眯,“你是不是私藏乱党了?” 老头子更慌了。 陈暮云见他这反应,心里几乎是笃定了,瞧着样子肯定是藏了人了! 想到没准又可以再立一功,陈暮云压抑住澎湃的心潮,沉着脸凶巴巴威胁道,“你现在老实交代,我们还可以饶你一命,否则真要追究起来,私藏乱党可是要诛九族的!” 吴大宝和张老三也嗅到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都板着脸拿出气势威胁着。 那老头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见他们手中有刀,衣衫上还沾着血,一个个活阎罗似的,吓得牙齿都打颤。 一番纠结后,他一咬牙,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话说在前头,小老儿真不知道那位郎君是不是乱党。小老儿是几个月前在河边捡到他的,他伤的厉害,脑子也烧的糊里糊涂的,小老儿看他的穿戴衣着不一般,这才割下一段袍子,想来城中打听打听,想着是不是哪家的郎君路上遭了土匪……” 哪知道刚进城没多久,城内就开始戒严,他不得已在城内困了好几日。 这好不容易等朝廷的军队进来了,他本想趁乱跑出去,却被这一群军爷给围住了! 天爷哟,他老头子的运道咋就这么背呢! 小老头耷拉着脑袋,对陈暮云他们道,“小老儿的家就在城外不远处,几位军爷若是不嫌麻烦,便随我来吧——” 要出城? 吴大宝和张老三面色都有些犹豫,“这、这要不是乱党,咱们就这样跑出去,那可是违反军规,回来可是要挨三十军棍的!” 陈暮云摩挲着手中那块布料,能用上这种布料的一定不是寻常人物,寻常富贵人家都不见得能用。 她脑洞大开的想着,叛军捧为皇帝的荀礼可是在京城住过的,没准……是荀礼身边的亲信? 或者,是荀礼本人?! 沉默片刻,她目光坚定道,“你们不去算了,这事既然让我遇到了,要是不弄个清楚,我晚上睡都睡不着。富贵险中求,没准这是一只大鱼呢!” 说罢,她拉起那小老头,“走走走,你前头带路!” 见陈暮云真的要一个人走了,吴大宝和张老三彼此对视片刻,也连忙追了上去—— “等等我们啊陈老弟!” 【85】 【85】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一众人才看到一处不起眼的村落。 李老汉指着前头,客气道,“到了到了,我家就在前头。” 陈暮云几人早就走的一头大汗,如今见总算到了,也都松了口气。 “小老儿是个鳏夫,女儿早早嫁去别处了,平日里就我一个人住着这里。” 李老汉引着他们几人到了一处简陋的农家小院,一边推开院门,一边念叨着,“也不知道那位郎君怎么样了,我这一出去就好几日,他没吃没喝的,会不会要饿死了?” 吴大宝哼哼道,“若是乱党,饿死就饿死,因着这些造反的狗东西,死了我们多少战友!” 李老汉悻悻不出声了,指着一间偏房道,“人就在里头。” 陈暮云跟吴大宝张老三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按着刀,谨慎的往门口走去。 用脚轻轻一踢,那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屋子狭小又逼仄,一眼就能看清里头的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瞧着都灰蒙蒙的,不知道是光线昏暗的缘故,还是本来就那样脏兮兮。 陈暮云略一挑眉,大步走了进去,这才瞧见传床榻上躺着一个消瘦虚弱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衫,但他皮相好,细皮嫩肉的,就算穿着这样的衣裳,也遮掩不住他那温润如玉的高贵气质。 此刻,这男人双眸紧闭着,嘴唇苍白而干裂,脸上又有一些不正常的红。 “好俊俏的郎君,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哇。”吴大宝道。 “没准真的是乱党里有权有势的人物!咱们要是把他弄回去,肯定是大功一件!”张老三兴奋搓了搓手道。 只有陈暮云皱了皱眉,伸手放在男人的额头上试了试。 她刚一碰上,就像是被烫着一般收回了手。 “好烫,他发烧了。”陈暮云蹙眉道。 “小老儿将这郎君救回来的时候,他就伤的很严重。小老儿找了大夫给他看,大夫也只开了些方子,说伤的太重,能不能救回来就看天意。后来人倒是活了过来,但一直病病殃殃的,好不容易清醒一会儿,问他什么又迷迷糊糊的,像是什么都记不起。” 李老汉站在门口小声道,“小老儿也不富裕,没钱送他去城里的好医馆治病,就只能每日给他灌点米粥汤药,吊着一条命……” 吴大宝看向陈暮云,“陈老弟,现在咱该怎么办?这家伙还昏迷不醒呢,咱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乱党,万一他就是一个被土匪打劫了的贵公子,咱们把他拖回去肯定是要挨棍子的。” 陈暮云也在思忖此事,片刻,她对李老汉道,“去,取碗水来——” 李老汉一怔,也不敢违命,很快便取了一碗清水回来。 陈暮云接过那碗清水,一只手捏住男人的下巴,强迫着他张开嘴,直接将那水灌了进去。 眼见着一个俊俏公子被捏成河豚脸,吴大宝等人欲言又止: 呃,陈老弟这未免也太粗鲁了些,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怕是前半辈子都没被人这样捏过…… 咳,还好是小白脸,不是什么小美人,否则他们可要心疼了。 喂了一点水,床上的男人好像沾了水的鱼,总算有了点鲜活气息。 吴大宝惊喜的伸出一根手指,道,“陈老弟,他眼皮动了!” 陈暮云扫了一眼,端起还剩一些水的碗喝了一大口,然后铆足劲,“噗”的一声全喷在了男人的脸上。 吴大宝等人:陈老弟真是个粗鲁的莽夫! 念头一转,就见那男人被水这么一刺激,竟真的睁开了眼睛。 陈暮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道,“醒醒,醒醒——” 李老汉忙道,“这位军爷你可别拍了,人都睁眼了,待会儿别又被你拍晕了。” 陈暮云一怔,尴尬的收了手,居高临下的盯着床上的男人,“你,叫什么,哪里人,做什么的?怎么弄成这样的?” 烧的迷迷糊糊的司空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一张英气端庄的圆脸,那双黝黑的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年轻人的面色不善,看向他的眼神就像看犯人一般。 司空曙蹙了下眉头,脑子还有些混沌,只是视线落在年轻人的盔甲上,眸光不由得一闪。 这盔甲,是大梁的军队! 浑浑噩噩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片段,皇宫、军队、大梁深红色的墨龙旗帜…… 他表情凝重,用尽全力拉住了陈暮云的衣袖,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 “带我……回营。” 陈暮云,“?” 眼见着男人翻了个白眼又晕了过去,陈暮云眉头拧起,“喂,喂,你别晕啊,再多说两句啊!” 只是司空曙这回晕得很彻底,又喷了一回水也没用。 还是吴大宝不忍心见陈老弟这糙汉再折腾这白白嫩嫩的俏郎君,忙道,“陈老弟,他刚才好像说带他回营?他是不是认出咱们的身份了?我看他这样子倒不像是乱党。” 张老三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他主动要跟咱们回营,这身份肯定不简单,要不咱们先把他带回去吧?” 陈暮云离得最近,自然没有错过司空曙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光。 更何况他刚才说话的口音,可是标准的官话,明显是京城人士。 这人,身份绝对不一般。 “好,咱们把他带回去!”陈暮云道。 接下来,几人合力凑了点碎银子买了辆板车,又留了些银子给那李老汉。 临走前,陈暮云对李老汉道,“老人家你放心,这家伙要是个乱党,我们兄弟绝不会再找你麻烦。若这家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你就等着他回来好好报答你。放心,老天爷有眼,你行好事,会有好运道的。” 李老汉也不求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但听到陈暮云这话心里还是熨帖不少。 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开,李老汉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这一遭进城也不算白跑,虽没弄清楚那郎君的身份,但好歹把人送走了,总比留在他这里等死强。 日光西斜,橘红色晚霞铺满天际时,陈暮云一行人才回到军营。 有熟人见到他们回来了,连忙道,“陈牧云,你去哪里了啊?尉迟少将军找你大半天了!” 待仔细一瞧,见着他们板车上拖着人,一脸疑惑,“你们从哪里拖了个死人回来啊?” 陈暮云摆了摆手,“去去去,什么死人不死人的。” 她斟酌片刻,打算先向伍长报告这事,便拖着车径直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这还没走到呢,就见伍长带着尉迟虎迎面走了过来,双方撞了个正着。 陈暮云几人连忙行礼,“拜见少将军——” 尉迟虎很是沉稳,“嗯,都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陈暮云等人,“?” 抬头就见一向从容沉稳的少将军一把抱住板车上的男人,虎目含泪,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哭声。 这个样子,像极了抱着丈夫的小媳妇。 只是这小媳妇长着一把浓密的大胡子,身形又魁梧彪悍,导致这画风……很是诡异。 陈暮云嘴角一抽,仿佛听到了人设崩塌的破碎声。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看这样子,尉迟少将军认识这个小白脸? 还没等她发问,就见尉迟虎直直盯着她,追问道,“你们从那里找到他的?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吴大宝和张老三都被这场面吓到了,双眼茫然的躲在陈暮云身后,还是陈暮云淡定的答道,“少将军,如何寻到这位郎君说来话长。既然你与他熟识,当务之急是替他寻军医看看,他好像病的不轻。” 一语点醒梦中人。 尉迟虎一拍脑门,也不顾上其他,打横将司空曙抱了起来,跑着就往军医那边去了。 望着尉迟虎那焦急的背影,吴大宝弱弱的问着陈暮云,“陈老弟,咱们这是救了个什么人呐?” 陈暮云略一挑眉,“不是人。” 吴大宝,“啊?” 陈暮云,“咱是捡了个大宝贝回来。” 看来又立了一桩大功,轻轻弯了弯唇,立功的滋味真不赖! 她大步往营帐走去,心情愉悦道,“累了一天先回去睡觉咯,醒来等着赏赐便是了。” …… 找到子言了! 听到尉迟虎递来的消息,元珣倏然站起身来,一向沉稳淡然的脸上也染上明显的情绪。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定定看向常喜。 “回陛下,人这会儿就在军医的帐内!”常喜公公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高兴,这么久了,司空大人总算寻回来了! “……” 元珣捏了捏手指,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快步赶往军医营帐。 当看到消瘦又憔悴的司空曙时,元珣只觉得心头一沉。 那个风度翩翩、温雅从容的子言,竟变成如今这副狼狈模样,这几个月他经历了什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好半晌,元珣才用压抑着的低哑声音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军医连忙答道,“陛下,臣给司空大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他身上主要有两处伤口。一处是左胸口的箭伤,根据伤口来看,箭刺的很深,拔出后伤口又没有好好地处理,造成严重的感染,才会一直昏昏沉沉、反反复复的发烧。” 说着,他还稍稍掀开司空曙的衣襟,让元珣可以看到那可怖溃烂的伤口。 三个多月的时间,放在平日里箭伤老早就养好了,可子言的伤口还是烂着的,足见他这段时间活得有多么艰难。 元珣眸光沉沉,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尉迟虎则是忍不住嗷了一嗓子,拳头砸在桌子上,“怪我,都怪我!” 尉迟伟瞪了他一眼,拉住他道,“陛下面前怎可失态!” 军医顿了顿,又继续道,“司空大人年轻力壮,胸口上的伤口好好处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比较麻烦的是第二处伤口——” 他指着司空曙脑袋右上处,“臣在司空大人这处摸到一块疤痕,看起来是跟重物剧烈碰撞所致……如今司空大人还没醒来,臣不好判断,但臣恐司空大人脑中有血块……若真是那样,处理起来尤为棘手。” 脑中有血块?! 营帐内静了一静。 元珣面上铁青,眉眼间满是森森冷意与戾气。 尉迟虎憋着眼泪,差点没背过气去。 其余人皆是一副悲伤担忧之色。 好半晌,元珣才语气低沉道,“尽全力治疗,首先保住一条命。” 至于脑中血块,待战事结束后,他会寻遍天下名医,也要给他治好! 【86】 【86】 因着刚攻下定州城,军队在原地休整五日,所以陈暮云难得睡了个好觉。 等一觉醒来,她便被尉迟虎找上了。 一见到她,尉迟虎直接拍了拍她的肩膀,无比感激道,“好小子,原以为你打战是把好手,没想到你还是个大福星。若不是你,我那好兄弟怕是……嗨不说那些晦气的,你且说说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想要什么赏赐?” 陈暮云揉了揉被拍得有些疼的胳膊,腼腆又质朴的说出了她的愿望,“当大官!” 尉迟虎一怔,寻常人听到想要什么赏赐,大都要谦逊推辞一番,这小子倒爽快! 他喜欢! “哈哈哈你倒是个实诚的,放心,你杀敌英勇,又立了这样一个大功,当官少不了你的!等咱班师回朝了,我亲自向陛下请赏,起码一个五品的郎将!”尉迟虎一脸欣赏的看着她。 陈暮云自然也乐开了花,五品的朗将啊,她父亲过了不惑之年也就四品官!堂兄考了个榜眼,也才封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自己直接五品了!太有面子啦! 她满脸堆笑,连忙谢过尉迟虎,末了还是没压住好奇,问道,“少将军,敢问一句,我救得那一位是什么来头啊?” 她可是听说陛下都亲自去探望了,难不成自己救了个什么皇亲国戚? 尉迟虎愣怔片刻,想着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子言的救命恩人,也就没瞒着她,压低声音将子言的身份说了。 陈暮云,“!” 天爷呐,那文文弱弱的小白脸竟然是国朝赫赫有名的尚书令,一等诚嘉毅勇公司空曙! 她咽了咽口水,突然有种天下掉馅饼的砸中脑袋的不真实感。 这番经历,日后跟子孙后辈吹牛逼都能吹个几天几夜。 …… 三日后,在军医的细心照顾之下,司空曙总算睁开了眼。 最先入眼的是一把浓密的大胡子,再往上便是一双含泪的虎目,“子言,你总算醒了嗷呜呜呜呜……” 司空曙浓眉微微皱了下,脑海中又出现不少记忆碎片来。 好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声音道,“晋贞……别哭了……”吵得耳朵都嗡嗡响。 尉迟虎一呆,等反应过来,抬起衣袖抹了把眼泪,虎目圆瞪满是喜色,“太好了,子言,你还记得我!果然是好兄弟!” 司空曙还是很虚弱,静静地平躺在榻上,看着尉迟虎高兴的左右吩咐着—— “你,快去把军医叫来,就说子言醒了,让他赶紧来瞧瞧。” “还有你,快点去请陛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对了,还有厨房里炖的肉糜粥,端过来,饿了这么久肯定肯定饿了。” 待吩咐完后,尉迟虎又看向司空曙,“子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小子……咳,还好你没事,不然我这辈子良心不安。”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一大串,司空曙也没那个心力去回答,只虚弱的抓住重点道,“陛下也在?” 尉迟虎道,“是啊,陛下御驾亲征,咱们前几日刚攻下定州城,这会儿还在定州城整顿。” 说到这里,尉迟虎也明白过来为何派出去寻找司空曙的人手总是没有消息,他们失散的时候是在秦州,所以人手都去秦州寻了,压根没人想到他会出现在定州附近。 不过听那陈牧云说了,司空曙是被一老汉从河里救出来的,想来应该是从秦州那条陇河冲到了定州境内。 嗐,这么说子言真是老天爷保佑,福大命大! 没多久,元珣和军医也都赶来了。 司空曙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元珣,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来,“陛下。” 元珣见他认出自己,也是喜不自胜,“子言,见你还活着,朕……很欢喜。” 军医昨日说了,脑袋受到外界的剧烈碰撞,很有可能造成失忆的情况。 如今看子言还认得他们,可见子言很是幸运,并没有失忆!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司空曙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多言,元珣也只能强压住情绪,赶紧让军医替他检查下情况。 待一番检查后,军医拱手道,“目前看来司空大人的情况比较稳定,接下来只要好生休养着,应该并无大碍。至于脑袋的情况,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好下定论。” 闻言,元珣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司空曙轻声道,“臣让陛下担忧了。” 元珣深邃的眼眸定定的看向他,沉声道,“你给朕好好养着,务必要好起来,否则朕饶不了你。” 司空曙淡淡笑了笑,“臣遵命。” 一时间,营帐内的氛围变得轻快不少。 傍晚时分。 元珣将尉迟虎叫到主营帐内。 “大军还要继续前行,子言的身体状况受不了颠簸,朕打算将他留在定州城休养,等他的箭伤好了,再派人送他回京。” 元珣端坐在雕竹节椅上,燃烧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面部轮廓越发深邃。 他抬眼看向下首的尉迟虎,“朕打算让你驻守定州城,也好看护着他,你可愿意?” 听到这话,尉迟虎单膝跪下,忙不迭应道,“陛下还肯将子言托付于臣,臣怎敢辜负陛下信任!此次臣一定会守好定州,护好子言,若有半点纰漏,臣自己把脑袋摘咯!” 元珣“嗯”了一声,又想到什么似的,“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陈牧云,这回让她同你一起留在定州。” 再往后的战役肯定更加凶险,这陈暮云虽杀敌勇猛,但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阿措那小娇气包肯定又要哭红眼睛了。 还是驻守在定州城比较安全。 元珣自认为这番安排很是稳妥,然而—— “什么?让我留在定州?!” 陈暮云两道眉毛都竖起来了,表情稍显拧巴。 尉迟虎道,“是啊,留在定州多好,陛下还说了,封你一个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 虽说得了个怀化郎将的官职,但听到不能继续打战了,陈暮云还是有些郁闷。 纠结好一会儿,她抱拳朝尉迟虎郑重拜了下,“少将军,属下……属下不想驻守定州城,属下想随着大军继续向前,还望少将军成全!” 尉迟虎呆了呆,随后紧紧凝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沉声道,“驻守定州城不好么?” 陈暮云埋着脑袋,声音却无比坚定,“驻守定州自然比沙场杀敌要清闲,然属下既已投军,就不是为了享清闲的。相比于驻守,属下更向往驰骋沙场,与敌人拼杀……” 抛头颅,洒热血,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就是喜欢攻城略地带来的那种满满成就感,她一身的好武艺都还没全力施展,她才不乐意止步不前。 尉迟虎听着陈暮云这话,看向她的目光也愈发欣赏,“好小子,瞧着瘦瘦小小的,志向倒是高,我大梁有你这样的好男儿,何愁江山不稳?既然你有鸿鹄之志,那我自当成全!” 他拍了拍胸口,“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跟陛下说。” 陈暮云恭敬一拜,“牧云多谢少将军。” …… 三日后,司空曙和尉迟虎留在了定州城,陈暮云随着平叛大军拔营离开,朝秦州进发。 七日后,大军到达秦州城外,开始发起进攻。 又逾十日,秦州城破。 九月中旬,大军至肃州城,与叛军首领石德彪的军队僵持鏖战。 经过半个多月的缠斗,石德彪的军队逐步被击溃,新封不久的怀化郎将陈牧云拿出独家招数,于百米之外取了石德彪的首级,立下大功! 陇右乱党群龙无首,发生内斗,面对朝廷军队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 大军攻占肃州城的那日,残阳如血。 在那漫天红霞之下,秋风萧萧,旌旗烈烈,大军欢呼不已。 城楼高处,一身银色铠甲的元珣望着远处,面目肃然又冷冽。 尉迟伟缓步走上前,躬身道,“陛下,乱党已悉数剿灭。只是……” 元珣微微侧眸,“嗯?” 尉迟伟愧疚道,“臣在城中发现一处密道,那乱臣贼子荀礼在攻城之时,已经趁乱逃跑了……” 元珣眸光暗了暗,“跑了?” 尉迟伟脑袋埋得更低了,“臣已经派了士兵前去追寻!” 元珣“嗯”了一声,又眯起狭长的眼眸,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声线平淡道: “他跑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就算跑到天边去,朕还是能将他抓回来。他若是投降,朕没准还能看在少年情谊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尉迟伟默默的不敢接话。 元珣这边刚将尉迟伟挥退,常喜那边就凑了上来,“陛下,刚收到一封京中来信,是长公主殿下的。” 闻言,元珣的脸上总是有了些不一样的表情。 他接过那信,当即拆开了看。 前面大都是谈及朝中情况,后半段则是关于阿措的情况。 “御医推测宸妃产期在十月中旬,宫中稳婆奶娘等都已安排妥当,尔在外不用挂心,专心战事……” 十月中旬。 也就是再过不久了。 若是快马加鞭的赶路,没准可以赶在她生产前回去。 元珣那颗在战场冷硬许久的心忽的滚烫起来,修长的手将信纸攥得很紧很紧。 沉吟片刻,他转身吩咐常喜,“去,将尉迟伟等几位将军请来朕帐中,朕有要事吩咐。” 常喜连忙应了。 深夜,一弯明月躲在云层里半遮半掩。 万籁俱寂的肃州城门忽的打开一道,一队黑衣人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 浓郁夜色中,哒哒哒的马蹄扬起阵阵轻尘…… 【87】 【87】 时值十月,枫叶如彩霞般熠熠生辉,初冬的暖阳穿过叶子,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用过早膳后,阿措像往常一般在外面散散步,溜达到西边的慈悲堂烧烧香、拜拜佛。 她听闻陇右打的如火如荼,不可开交,心里记挂着元珣,所以来佛堂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佛堂内金身塑像的佛祖菩萨,阿措手中拿着三炷香,诚心祈福着。 她如今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跪也不好跪,弯腰都不利索,所以上香也都是直直的站着。 “佛祖,拜托拜托,你一定要保佑陛下平安回来哦。”阿措一脸虔诚的将那三炷香插在香炉上。 就在她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的觉得身下一阵湿意。 阿措柳眉微蹙,低头往裙子一看,傻了眼—— 她她她她……尿了? 怎么会这样! 这也太丢人了,她怎么会尿裤子呢! 一旁的小荷小桃也注意到她的异样,垂眸一看,也都怔住,惊讶道,“娘娘?!” 阿措只觉得双颊发烫,目光也有点慌张,“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还是小荷脑筋转得快,连忙上前扶住阿措,强压着心头的慌张,一脸镇定道,“女医说过,女子即将临盆时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见红,一种是破水。咱们娘娘怕是先破水了!小桃,你赶紧去外面叫人,让他们快快准备轿辇,再去太医院请御医,去尚药局请女医!” 小桃回过神来,一叠声称是,拔腿就往外跑。 “娘娘,你别紧张,才刚破水,这儿离咱们榴花宫也就一盏茶的脚程,赶回去就没事了。”小荷温声安慰道。 “嗯嗯,我不紧张。” 阿措轻轻的应着,小脑袋却有点不合时宜的想着,还好是破水,不是尿了,不然她这么大个人尿裤子传出去多丢人啊! 不一会儿,小桃便带着四个壮实的嬷嬷进来了,一伙人谨慎又谨慎的将阿措抬上了轿辇。 阿措扶着个大肚子坐在轿辇上,瞥了眼自己身下被羊水浸湿的天青色垂柳暗花绸缎长裙,不免有些犯嘀咕: 不是说生孩子很疼的么?为什么她现在除了湿漉漉的有些不舒服外,并没觉得疼? 或许还没到痛的时候吧。 她乐观的想着。 抬轿子的太监们脚步飞快,生怕耽误了这位金贵祖宗生孩子,那可是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罪过。 一路上的宫人们瞧着,也纷纷退让到一旁,脸上都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或许是皇宫里太过寂寥压抑,若能添些小孩子的哭啼声和笑声,也能添几分鲜亮的色彩。 榴花宫内。 沈老太太正神情轻松的逗着鸟笼子里的绿毛鹦鹉,冷不丁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 “快快快,娘娘你忍着点,到了到了!” 沈老太太心里蓦得咯噔一下,抬眼看到被抬回来的阿措,更是吓得鸟食都撒了,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这、这是怎么了?”沈老太太快步跑上前去,一张老脸满是紧张担忧。 小桃答道,“老太君,娘娘破水了,怕是要生了。” 沈老太太从一个多月前起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之前那些心理准备完全被抛到脑后。她看着孙女额头上布着的细密汗珠,忍不住红了眼,忙道,“快,快扶到床上去,去厢房叫接生嬷嬷——” 阿措便又被稳稳当当的抬到了大床上,沈老太太靠在床边握紧了她的小手,柔声安慰道,“阿措,不怕,咱不怕,祖母陪着你呢。” 阿措不忍见祖母这副担忧的样子,柔美的小脸露出一抹笑容来,“祖母,我不怕,您也别怕。” 见小孙女这笑容,沈老太太也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可她心里清楚,怎么能不怕,女人生孩子本来就遭了大罪了,更别说孙女肚子里揣着两个! 榴花宫从三个月前就备好了五名接生嬷嬷,都是接生好手,接生过的婴孩成百上千,接生经验相当的丰富。 尤其是一位杨嬷嬷,从二十岁开始给人接生,如今已有二十八年的接生史。期间,她也给不少双胎多胎的女子接生过,所以诸位接生嬷嬷中皆以她为先。 听到宫人来请,杨嬷嬷把洁净的接生袍往身上一罩,袖子一撸,转脸对其他几位嬷嬷道,“老姐妹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在宸妃娘娘这里好吃好喝这么些日子,如今是咱们大显身手,回报娘娘的日子了!” 诸位嬷嬷自然念着宸妃平日里对她们的和善礼待,异口同声道,“是,咱们定要保着娘娘和皇嗣平安!” 几位接生嬷嬷往寝殿一去,殿内的宫人们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乖乖的听着接生嬷嬷的吩咐,烧水的烧水,拿盆的拿盆,熬参汤的熬汤……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女医和御医也都赶来,守在屏风外随时候命。 榴花宫内紧张成一团,宸妃生产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不多时,蒋妃便带着几位高位妃嫔匆匆赶来,守在外头。 长公主那边刚从朝堂下来,一听到阿措要生了,二话不说,提着裙摆就往榴花宫跑来。 她赶到时,一名接生嬷嬷正在跟蒋妃她们解释着情况,“宸妃娘娘是先破了水,这种状况孩子一般五个时辰内就会降下来。娘娘现在状态挺稳定的,她让老奴出来跟诸位娘娘说,多谢你们来探望她,她一切都好。” 蒋妃等人,“……” 生孩子的关头还不忘多谢她们来探望,这宸妃还真挺有礼貌。 长公主听到这话,也稍稍松了口气,扬声吩咐道,“状态稳定就好。行了,你也赶紧进去照顾宸妃。” 接生嬷嬷应声进屋了,顺便将寝殿的门关上。 长公主站在外头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没动静? 不对,生孩子怎么没动静呢? 她记得年幼时,她爹某位小妾生孩子,那叫的一个惨烈,喊叫声都能将屋顶掀开。 虽说生孩子这事因人而异,但也不会安静成这样吧? 长公主皱着眉头,思前想后,迈着步子打算进去看看。 她这还没走两步,便听蒋妃柔声劝道,“殿下,产房血气重,若是冲撞到您可不好。臣妾知道你心中担忧,但宸妃身旁有她两名大宫女还有她祖母照顾着,另外女医御医,六位接生嬷嬷都在里头,这么多人守着,她定会平安无虞的。” 扈贵嫔也附和道,“是呀,殿下,咱们还是在外面守着吧,里头要是生了,自然会有人出来禀报的。” 闻言,长公主眉头稍舒,想想也是,便坐在侧殿里等候。 她其实也有点不太想进产房,不是怕什么血气重,也不是怕什么冲撞,只是想到自己曾经亲手流掉了自己的孩子,她便对妇人生产之事始终抱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且说殿内,沈老太太也在疑惑,为何小孙女生孩子好像一点都不疼? “阿措,虽然接生嬷嬷说了生孩子不能大喊大叫,要留些气力使劲儿,但你若是真疼的厉害,握紧祖母的手,哼唧两声也是可以。” “唔……”阿措眨了眨黝黑的水眸,她也想叫两嗓子,但是真的不疼呀。 难道人类的女子生孩子都很痛的吗?痛到大叫的那种? 但她又不是人。 她每月初一十五还跑外面吸收天地之精华灵气,身子养得棒棒的,怀孕的这几个月来,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有的时候比较活泼胎动外,就没怎么折腾她。 这会子她也没有什么痛感,只感觉有点酸胀的湿意,还有下半身一阵一阵的压迫感。 阿措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了两下,为了不令人起疑,那她还是入乡随俗,叫两声好了。 思及此处,她小声的哼唧了起来。 见她总算叫出声了,一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就是嘛,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措突然有种强烈的晕眩感,腹部也袭来一阵又一阵更为猛烈的酸胀和压迫感。 她看不到自己腿下的情况,却能感受到令人不适的湿漉感。 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耳畔传来接生嬷嬷的呼喊鼓励,“娘娘,再使把劲,看到脑袋了!” 阿措微微咬着唇,两只白嫩的小手紧紧地揪着床单,指节都有些泛白。 使劲,使劲,她要快点把小宝宝生出来! 汗水从脸上淌着,她的眼睛都湿漉漉的,仿佛蒙上一层雾般,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 就在她快要憋不上气的时候,一声惊喜的呼声响起,“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随后便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孩哭啼声。 殿内众人皆是一喜,沈老太太更是喜极而泣,“乖孙女,第一个是小皇子!” 第一胎很快被接生嬷嬷抱着去清洗了。 杨嬷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跪坐在床尾,温声鼓励道,“娘娘,还有一个,您做好准备,再忍一忍,过了这道关就好了!” 阿措此时有种奔袭千里的劳累感,浑身都湿透了,虽然没多少痛感,却是说不出的疲惫。 但想到还有一个小宝宝,她咬紧一口小白牙,眸光坚定的“嗯”了一声。 沈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几乎泪崩。 小桃见状,害怕她影响自家主子分心,连忙扶着老太太道,“老太君,要不你先去看看小皇子吧,娘娘这边奴婢守着。” “好。”沈老太太也知道情绪有点绷不住,为了不打搅孙女,也暂且起身,去看了看孩子。 床帷间又是一番漫长又煎熬的生产。 小皇子被洗干净后,白嫩清秀的眉眼便显露出来。他的眼睛还闭着,浑身粉红粉红的,小小的一只包在明黄色绣蝠纹团寿纹的柔软襁褓内,可爱极了。 沈老太太抱着曾孙子亲昵了一会儿,有宫人在一旁提醒着,说是长公主她们还在偏殿守着。 沈老太太便抱着小皇子去了偏殿,也让长公主她们瞧一瞧,放放心。 长公主她们早就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婴啼声,一个个激动地不得了。 如今见沈老太太抱着那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都好奇的凑上前去看。 她们虽未生育过,但见着这样可爱粉嫩的小幼崽,一个个心都要化了。 长公主更是激动不已,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小团子的小脸颊。 动作轻的不能再轻,仿佛触碰一块嫩豆腐一般。 “好小啊,他的脸还没我一指宽。”长公主满是爱意的柔声道。 “双胎都比寻常孩子是要小一些的。”沈老太太道,“但这孩子嗓门洪亮,刚才太医也看过了,说是很健康。” “好,好,那就好。” 长公主点头道,又抬眼看向沈老太太,“阿措呢?她现在怎么样?” 沈老太太面上的喜色稍稍淡了些,担忧道,“正在生另一个呢。” 长公主明艳的眉眼间也浮上一丝郑重,沉声道,“着实是辛苦她了。” 沈老太太不言,垂眸看着怀中的小襁褓时,忍不住暗中祈祷着,这个是皇子,下一胎可千万是个公主啊! 第二胎生产比第一胎出来快了不少。 没多久,殿内便响起了第二声婴啼。 沈老太太和长公主皆是精神一震,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那门口看去。 没多久,就见小桃快步走了出来。 她垂着脑袋禀告道,“娘娘……娘娘又生了个小皇子。” 此言一出,殿内的喜色顿时凝固了一般。 沈老太太更是颓然的往椅背上一靠,浑浊的老眼中涌上一层泪来。 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她的孙女啊,双生子,这岂不是将孙女和两个孩子推到了火架上?! 长公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眉目间也满是为难和遗憾。 转脸看到沈老太太那副大受打击的样子,长公主忙温声安慰道,“老太君你别太难受,陛下给本宫的信里说了,若是双生子,也等他回来再商定对策。我保证,在他回来之前,阿措和两个孩子都会好好的……” 她这话,是在安慰沈老太太,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或许元珣回来了会想办法,但自古皇家的规矩,双生子杀一留一,才能保证皇室安宁。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选一个孩子偷偷送出宫外抚养,让两个孩子永不相见,也永远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同样的两个孩子,选哪一个呢? 就在气氛低迷沉郁时,殿内忽的响起一阵惊呼—— “竟然还有一个!” 【88】 【88】 还有一个? 殿外众人都呆住了,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沈老太太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脑子一阵晕眩,声音颤抖着,“是、是三个的意思?” 长公主怔怔道,“御医不是说双胎么,怎么又多了一个。” 沈老太太这边站稳身子,抬步就往殿内赶去。 寝殿之内,阿措浑身湿透,宛若刚从水中捞出,杨嬷嬷正从她双腿之间抱出一个瘦弱的小婴孩。 将血污抹开一看,杨嬷嬷满脸喜色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第三胎是位小公主!” 阿措虚脱的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子被整个掏空了。 听闻生了个小公主,她娇嫩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来,“好,小公主很好。” 之前陛下就说过,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一个可爱的女儿。 开始听到接生嬷嬷说两个都是皇子的时候,阿措还有点小失落,现在听到小公主的诞生,真是意外之喜。 沈老太太一走进来,刚好看到接生嬷嬷手中托着小公主在木盆里清醒,眼眶一阵酸胀热意。 只见那小小的女婴缩成一团,两个巴掌的大小,小猫儿似的。大概是很晚才出来,她的小脸有点发紫,啼哭声也没有她那两个哥哥响亮。 “小公主在最里面,要不是她伸出一个小脚丫子,老奴压根没想到里头还有个孩子!” 杨嬷嬷心有余悸的用胳膊肘擦了下汗水,感慨道,“还好小公主身子小,娘娘的产道也扩宽了,奴婢伸手拉了一把,她便出来了,真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心疼她娘,没让她娘多遭罪。” 脚先出来的婴孩很容易窒息,所以刚才的情况格外惊险,要不是她们及时反应过来,小公主可能会活活憋死。 闻言,沈老太太双手合十朝天拜了又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啊!” 擦了擦眼中的泪,她朝着床榻走去。 一看到面色憔悴的孙女,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阿措,乖孩子,生完了,你没事了。” 阿措看着祖母伤心的样子,努力抬起手想要替她擦擦眼泪,但身上实在没劲儿,手才抬一半就落下。 她只得轻声道,“祖母不哭,我不疼的。” 就在这时,殿外冷不丁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老太太和阿措皆是一怔,小桃小荷忙跑去门口查看情况。 殿外,当看到一身风尘的元珣出现在宫门时,长公主等人皆是一惊。 一干妃嫔宫人赶紧请安,长公主则是快步迎了上去,满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战场上么?怎么回来也没在信上说? 元珣也不顾上旁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直直盯着长公主殿下,“她在里头?” 长公主愣怔片刻,点头道,“是,刚刚生下孩子,她……”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元珣沉声道,“朕去看看她。” 眼见着他大步往产房走,长公主拉了下他的袖子,说道,“产房污秽血气重,男子怎可进去?你放心,里头有嬷嬷们照顾着,待清理好了,你再进去探望也不迟……” 蒋妃等妃嫔也纷纷附和,温柔小意的劝着。 自古哪有男子进产房的道理?便是民间百姓家都避讳这个,遑论他是皇帝。 元珣面孔冷硬,也不说话,只用锐利的目光瞥了她们一眼。 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戾,让人后脊梁骨都嗖嗖嗖冒冷气,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元珣将衣袖从长公主手中抽开,声音平静道,“这个时候,朕该陪着她。” 说罢,他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一踏进屋内,便是浓浓的血腥味与汤药味。 殿内伺候的人见到陛下来了,一个个忙行礼请安。 待起身后,有嬷嬷要将孩子抱给皇帝看,可皇帝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往里头走去。 看着突然来临的皇帝,沈老太太她们也满是惊讶,一个个面面相觑后,很是自觉的退到一旁。 阿措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在做梦么,还是累出幻觉了? 她眨了眨眼睛,却眨出一层泪花来。 元珣站在床边,也深深地看着床上的阿措。 她一头乌发披散着,有几缕发丝被汗水浸透贴在她的额头与脸颊旁,白皙的小脸透着一阵虚弱的苍白,神情也憔悴不少,大大的眼睛透着满满的疲惫,足见她刚才吃了多少苦。 这副模样,算不上好看,却揪紧了他的心。 元珣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指,压住那快要溢满出来的心疼,风尘仆仆的面容总算露出这么久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单膝跪在她的床头,大掌团团裹住她柔软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 眼角泛红,声音沙哑道,“辛苦你了。”朕的皇后。 感受到他手掌的炽热,阿措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真的! 陛下真的回来了! 一瞬间,泪水在眼眶中弥漫,一阵又一阵的委屈与酸涩塞满胸腔。 生孩子的时候她都没哭,但这会子见到元珣,眼泪却止不住了。 “呜呜呜陛下……”她将小脸埋在他的掌心,小声哭了起来。 感受到手中的湿润,元珣眼眸愈发深沉温柔。 他坐到床边,也不顾她身上的汗水和血污气,直接将她揽在怀中,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粗哑着嗓音哄道,“不哭了,朕回来了。” 沈老太太她们瞧着这一幕,又是心酸又是感动。 但见阿措这样哭也不是办法,杨嬷嬷轻声劝了句,“娘娘,你才刚生产,身子正虚弱着,别哭了,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元珣闻言,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佯装生气似的哄道,“不要哭了,再哭朕就回陇右了。” “不要!” 阿措伸手搂紧了他劲瘦的腰身,将泪水蹭在他的身上,软软糯糯道,“我不哭了,你不要走。” 感受到她这份依赖,元珣心头一阵柔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朕不走。” 他怎么舍得再离开她呢。 这几个月的相思,他已经尝够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忍受这份牵肠挂肚了。 阿措止住了泪,杨嬷嬷小心翼翼的看向元珣,“陛下,老奴等要给娘娘收拾清洁一番……” 元珣见阿措这汗湿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他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温声道,“朕在外面坐坐,等她们给你收拾好了,朕再来陪你。” 阿措揪着他的衣袖,明亮黝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向他,轻轻软软道,“你要陪着我哦。” 元珣哑然失笑,“一定。” 阿措这才松开他。 元珣暂且退去侧殿,只见长公主手中抱着个明黄色襁褓,身旁的两位奶娘抱着另外两个襁褓。 一见到元珣出来了,长公主迎了上去,关心问道,“阿措还好吧?” 元珣略一颔首,“嗯。” 长公主松了口气,忙将手中的襁褓展示给他看,“阿珣,你瞧,这是你的大皇子。” 又依次点了那个明蓝色襁褓和银粉色襁褓,“那个是二皇子和小公主。” 元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三个? 长公主看出他的疑惑,忙笑道,“小公主个头小,又藏在里头,许是这样,御医才认为是双胎,没往三胎那想。” 毕竟三胎实在太过难得,且阿措临盆前,那个肚子看起来也就一般怀双胎的大小。 听到这解释,元珣神色难辨的垂下眼眸,看了眼长公主怀中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 这小子是老大,长得最壮实,刚喂饱了奶,这会儿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他只看了一眼,并没伸手去抱的意思。 又往前一步,看了看奶娘手中的两个孩子。 相比老大,二皇子要小一些,半阖着眼睛要睡不睡的样子。 至于小公主。 元珣一眼看去,就对上一双明亮黝黑的大眼睛。 这孩子瘦小的跟猫崽子一样,看起来都没大儿子一半大,但一双眼睛宛若葡萄般,又大又圆,泛着清澈的光芒,真是像极了阿措。 父女俩,四目相对。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元珣,“……”小家伙竟然醒着。 小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元珣,“……”好、好可爱! 小公主,“呀呀……呜……” 元珣轻咳一声,对奶娘道,“……给朕抱抱她。” 奶娘愣怔片刻,赶紧将小公主小心翼翼递到元珣的怀中。 这是元珣第一次抱孩子,姿势格外的僵硬笨拙,一向淡漠冷硬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一丝无措。 长公主在一旁瞧着好笑,“哪有这样抱孩子的。” 奶娘壮着胆子在旁边调整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较为舒适的抱住了那小襁褓。 粉色襁褓中的小公主还盯着他,像是好奇,又带着小孩子慕孺的天性。 元珣盯着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表情应该柔和一些。 他试图扯了下嘴角,牵出一个笑容来。 小公主,“呀……” 小猫儿叫的似的,软软绵绵的。 元珣见她是在回应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温柔了些。 这是他的孩子啊,是他和阿措的女儿。 虽然小脸还皱巴巴的,红红的,但看这五官,跟阿措很是相像。 那小娇气包小的时候,也该是这副模样吧。 见元珣这般温和的看着小公主,一众人心头都各有感慨。 宫人们:没想到一向暴戾冷厉的陛下,竟然还有这样温情脉脉的一面!真是活久见! 妃嫔们:唉,如果……如果生下孩子的是她们就好了。 长公主看了看另外两个襁褓,欲言又止。 好歹每个孩子都抱一抱嘛,偏心偏的这么明显,真的好么? 襁褓中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睡得香甜,全然不知道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小妹妹已然强占优势,萌化了父皇的心。 【89】 【89】 不多时,沈老太太缓步来到侧殿,笑吟吟对元珣道,“陛下,里头已经清理好了,你进去坐着吧。” 元珣还抱着小公主,没动。 沈老太太怔了怔,“?” 元珣低声解释道,“她睡着了……老太君,你来接一下,朕不会。” 沈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陛下是怕把怀中的小公主吵醒了,才一动不动的。 原以为陛下膝下久无子嗣,肯定会更喜欢两个小皇子,没想到陛下竟然这般偏爱小公主? 不过宠女儿好呀,宠女儿的男人知道疼人。 沈老太太堆着笑,走上前接过元珣怀中的粉色小襁褓,低头一看,小公主正闭着眼睛,睡得无比香甜。 元珣放下有些僵硬微酸的手臂,对长公主道,“阿姐,朕先进去陪她,派发赏赐等事还劳烦你安排下。” 顿了顿,他又扫了一眼一干妃嫔们,“宸妃已经平安生产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妃嫔们连忙应下,望着他大步重返寝殿的高大背影,眸光又是失落又是艳羡。 长公主面上还是客气的,笑着与她们说了些客套话,便让身边宫人送着她们出去了。 待几位高位妃嫔离开榴花宫,也不知道是谁突然起了个头,说了句“宸妃可真好命”,其余人也都纷纷加入了话题。 “谁说不是呢,她这般的好命咱们几辈子都求不来。之前独占陛下的宠爱就罢了,如今还连生了三个孩子,有皇子有公主,真真是儿女双全,龙凤呈祥啊。” “是啊,你们刚才看到陛下那副紧张劲儿么?生怕宸妃有个闪失。不过宸妃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瞧着娇娇小小一个,竟然能揣下三个。” “揣三个不算什么,三个都能平安生下,这才了不得呢。” “如今她有陛下的宠爱,又有了两个皇子……你们说,陛下会不会给她升位份啊?若是生位份,是皇贵妃?还是……” 说这话的扈贵嫔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蒋妃,见蒋妃面色平淡,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陛下会不会封她当皇后啊?” 此话一出,叽叽喳喳的妃嫔们静了一静。 皇后,那个空置多年、高高在上的位置,那个几乎是整个后宫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不过……宸妃当皇后? 众妃都沉默了,虽说宸妃有宠有子,但她家世不显,且年纪尚轻,如今还不到十六岁,待人接物都有些懵里懵懂的,满是孩气。 这样的女子当宠妃就算了,当皇后?哪有半点端庄贤淑、敦肃雍容的国母模样。 安静过后,一位妃嫔似有点打抱不平的说,“后宫事务一直是蒋妃姐姐在管,蒋妃姐姐入宫的时日也比她长,待诸位后宫姐妹也亲和友善,后宫诸件宫务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要我说,蒋妃姐姐才更适合当皇后呢。” 蒋妃眉心微动,抿唇不语。 其余几位妃嫔平日也都与蒋妃走动频繁,此时也都纷纷附和道: “只有蒋妃姐姐这样端庄大方、稳重自持的女子,才堪为天下女子的典范。” “就是,哪家的当家主母是那样扭扭捏捏、娇娇弱弱的模样,她连写字作画都是去年才学的,这样胸无点墨的人,根本上不了台面。” “虽说她连着生了三胎,但一连生了两个皇子,双星相冲,难免不会引起一番争议。且瞧着吧,等两个皇子的消息传出去,那些言官谏官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见她们越说越离谱,蒋妃沉着脸,低声呵斥了一声,“好了,都别说了。” 众妃一怔。 只听蒋妃道,“这后宫是陛下的后宫,皇后也是陛下的皇后,一切都由陛下决定,你们在这说得起劲又如何?白费口舌罢了。” 说罢,她也不再看她们的表情,拂了下衣袖便快步离开了。 余下众妃面面相觑,眸中都带着几分不忿。 这算什么?她们捧着她,她反倒不乐意了。 一个大管家似的人物,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嘁,要不是宸妃那人油盐不进,不喜与人相处,她们也懒得捧她咧! …… 榴花宫,寝殿内。 经过一番收拾后,殿内的血腥味也冲淡不少,殿内各处都摆着新摘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阿措勉力靠在石青色缎缉线绣凤纹软枕上,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 元珣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坐在床边,轻声哄道,“阿措,喝完这参汤再睡。” 别看人参贵重,但熬成汤喝,那味道实在够呛。 阿措努力睁了睁眼睛,嗅到参汤那又酸又涩的药味,眉头稍稍皱起来。 她盈盈望向元珣,弱弱的小声道,“不喝行不行呀?” 她好不容易生完宝宝,为什么还要喝这种难喝的东西啊,她不服。 元珣看出她的小心思,眸光微动,但语气还是很坚决,“不行,你亏了气血,得喝参汤补回去,不然身子亏了,日后会有大大小小的不适。” 阿措,“……” 一番纠结,她试图讨价还价,“唔……那就半碗,好不好呀?” 元珣思索片刻,道,“朕从陇右带回来不少有趣的小玩意,你若把这参汤全喝完了,朕便把那些给你……” 阿措道,“那我要是不喝呢?” 元珣,“……那我就锁起来,等三个孩子长大了,给他们玩。” 阿措,“!” 真是好狠的心啊! 她小脸气嘟嘟的皱起,带着几分“你这个负心汉我辛辛苦苦生孩子你还用礼物威胁我”的谴责,瞪着元珣。 看着她这奶凶奶凶的样子,元珣只觉得好笑。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小脸蛋,“乖,喝完朕喂蜜饯给你吃。” 阿措听出他语气中的包容之意,也知道他是为她着想,只好垮下肩膀,认命道,“好吧。” 元珣拿着勺子喂她,一口又一口。 她刚出了那么久的力气,嘴里本就没味,这会子再喝这又酸又苦的汤,差点没哭出来。 元珣知道她喝的艰难,说道,“几个月没见,你看看朕有没有变化?” 听到这话,阿措的注意力一下子从参汤转移到他的脸上,仔细的打量起来。 陛下好像瘦了些,还黑了。 眼睛里带着红血丝,眉眼间也有种沧桑的憔悴感。 还有他的胡茬,看着挺扎人的。 阿措知道在外面打仗很辛苦,如今见着元珣这个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喝碗参汤算不得什么了。 她看向元珣,软声软气道,“你没有食言,我很高兴。” 陛下说了会尽量赶在她生小宝宝的时候回来,虽然他迟了那么一点,但她不是锱铢必较的人,就算他赶上了。 元珣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颤,瞧见她略微通红的眼眶,轻声道,“忘了嬷嬷说的话么,刚生产完不能哭的。” 阿措抿了抿唇,连忙将眼泪憋了回去。 好不容易喝完参汤,元珣喂了两个金丝蜜枣到她嘴里。 那股子参汤味这才盖了下来。 喝过参汤后,元珣将她身后的高枕抽下,让她平稳着躺好,又将被子给她掖好,“睡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有力气了。” 阿措是真的困了,虽然生产过程不痛,但连生三个孩子消耗了她全部的体力。 脑袋一沾上软枕,眼皮子就上下打架起来,但她却强撑着不肯睡,拉住元珣的手道,“陛下,你看过孩子了吗?” 元珣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来,“嗯,看过了,孩子都很好。” 阿措还要再问,他弯腰在她额头上一吻,低醇的声音宛若催眠曲般,“一切等你醒来再说,这会儿你需要休息。” 他轻轻遮住阿措的眼睛,“乖,睡吧。” 他的声音令人安稳,阿措闭上了眼睛。 等元珣将手掌从她眼睛上挪开时,阿措已然睡熟。 这么快就睡了过去,足见她有多么劳累困倦。 元珣静静的坐在床边,温柔的视线扫过她如云的乌发,精致的眉眼,小巧秀气的鼻梁,樱桃般的唇…… 就像是在描绘一幅画卷般,他看的格外细致,像是要将这大半年的离别都给补回来。 刚才听阿姐说,阿措生产的时候都没出声喊叫,想来她是不想让人担心,才强忍着疼痛不喊出来的吧。 “小傻子。” 他低低说道,语气中却满是心疼与宠溺。 坐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小荷缓步走了进来。 她刚从常喜公公那里知道,陛下这是日夜兼程的赶路,硬生生将十五日的路程缩短到十日。 这十日里,他们是吃也没吃好,睡也睡不好,成天就在马背上颠着,胃里的酸水都要颠出来了。 陛下这一到宫门,半步都没停歇,直直就朝着榴花宫赶来,生怕娘娘生产不能陪在身边。 小荷见娘娘已经睡深了,陛下还强撑着精神坐在床边,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劝了句,“陛下,娘娘这边睡下了,您也去歇息一会儿吧。” 元珣脑袋也有些昏胀,听到小荷这话,灰青色眼眸眯了眯,深深地凝视了阿措片刻,这才起身。 “她若是醒来,立刻派人来禀告朕。” “是。”小荷应道。 元珣走出殿外,发现长公主还在侧殿,眸中闪过一抹诧异,“阿姐,你怎么还没回去歇息?” 阿措是上午开始发作的,如今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四个多时辰长公主都守在这里,没有离去。 长公主放下手中茶盏,笑着起身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个我当姑姑了,而且是三个孩子的姑姑,我心里高兴。” 她之前一直担忧元珣膝下无子嗣,没想到这是不生则已,一生惊人! 虽说小公主的存在化解了两个皇子命格相冲的境遇,但两个皇子前后脚出生,难免朝堂里那些迂腐古板的言官会不会揪着“长为尊,次为卑,二子命格相近,将来必有一争”的事不放…… 不过这担忧,长公主并没说出口,阿珣才刚回来,且刚当父皇,正在高兴的时候,她不想泼冷水。 思及此处,长公主轻笑道,“不过现在时间的确不早了,我也该回府歇息了,明日我再进宫来探望宸妃和孩子们。对了,你也要休息,瞧你眼中的血丝,这些日子肯定没好好安歇吧?” 元珣道,“阿姐别担心,朕这就去洗漱休息。” 长公主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元珣忽的想起什么,叫住了她,“阿姐。” 长公主,“嗯?” 元珣思忖片刻,深眸盯着她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子言找到了。” 长公主的表情蓦得僵住,一双美眸渐渐地瞪圆了,眸子闪过诧异与不可置信,还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欢喜。 好半晌,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你说他找到了?他、他怎么样了?还好么?” 元珣将她的表情变化尽入眼底,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浅浅笑意。 他道,“子言一切都好,现在在定州城休养,有尉迟虎在旁守着,想来再过不久也能回京了。” 长公主眼圈有点微红,她还有一连串更具体的问题想问,但看着元珣眉眼间的困倦,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压住心头波涛汹涌的情绪,挤出一抹笑容来,“这真是个好消息,找到了就好……好了,你赶紧去休息吧,待你养足了精神,再细细与我说。” …… 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皇宫的,上马车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有些飘,一脚一脚像是踩在绵软的云朵里似的。 还是宫人眼疾手快扶稳了她,才没有磕绊。 “殿下小心。” “嗯,本宫没事。”长公主露出个愉悦的笑容来。 公主府的宫人们都有些讶然,除了今日看到小皇子小公主外,她们这段时间很少见到长公主殿下绽放笑颜。 看来小皇子小公主的诞生真的令长公主很高兴啊。 车帘放下,长公主坐在车内,那压抑着愉悦总算得以展露出来。 他还活着,而且不日便能回京。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心头一阵雀跃,忍不住期待起他回京的日子来。 这一次,她会给他一个答案,亲口告诉他。 …… 阿措实在太累了,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绵长。 等她再次醒来,明亮的光线透过轻纱幔帐映入她的眼帘,她眯了眯眼睛,待适应这光线后才睁开眼睛。 她想要起身,习惯性的去扶住肚子…… 诶?她的肚子呢! 阿措怔怔的看向自己塌了一块的肚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昨天她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对哦,三个小团子都出来了。 还有陛下,他也回来了! 若不是她看到自己瘪下来的肚子,她还以为那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美梦。 阿措缓缓坐下起身来,除了下半身有些酸胀以外,其他都还好。 她愣怔片刻,忽的心血来潮,掀起了被子,又掀开了月白色寝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啊—— 阿措微微皱起眉头,咬着红唇,伸出一个手指戳了戳自己肚子上的肉肉。 她孕期一直保养的很好,除了肚子长肉以外,其余部位都没胖。 除此之外,太医院还献上宫廷独家秘方,专门涂在肚腹,防止因皮肤扩张而出现的妊娠纹,所以卸货之后,她的皮肤还是光洁如初。 只是肚皮毕竟鼓起过,如今没了胎儿,就堆出一些松松垮垮的肉肉来。 女人都爱美,阿措自然也不例外。 戳着肚子上的肉肉,回想着自己之前纤细柔软的腰肢,她闷闷的垂下脑袋。 唔,不行,得减肥,不然漂亮的裙子都不能穿了。 就在她暗搓搓决定减肥的时候,床帷突然被掀开了。 阿措立刻扭头看去,“!” 元珣,“?” 怎么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她在戳肚子? 阿措,“……” 啊啊啊啊陛下怎么来了,他走路没声音的么,好丢人呀! 阿措像是干坏事被抓住一般迅速将寝衣放下,躺下,扯过被子蒙着头,当起了乌龟。 看着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元珣挑了挑眉。 他伸手扯了扯被子,压着语气中的戏谑,“怎么见到朕就躲?” 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我睡着了!” 元珣顺势在床边坐下,轻声道,“睡着了还会说话?你倒是能耐的很。” 阿措,“……” 见她不出声了,元珣担心她闷坏,正准备掀开被子时,又忽然想起女医说的,刚生产的妇人要坐月子,月子里最是忌讳受凉受寒。 元珣赶紧收回了手,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被子里的阿措听到这吃痛声,微微一僵。 元珣还在叫着“好痛”,阿措这下再也憋不住了,赶紧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素净白嫩的小脸上写满担忧。 “陛下,你怎么了?” 她紧张的伸着小手在他身上摸着,小嘴叭叭道,“哪里痛?你是不是在战场上受伤了?伤到了哪里,严不严重?你别吓我呀!” 元珣旱了这么久,哪里经得住她这样乱摸。 他立刻抓住她那两只软绵绵的小爪子,将她往怀中一带,紧紧搂住道,“朕没受伤。” 阿措稍稍错愕,等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你骗我!” 元珣捏着她的小脸蛋,有几分无奈道,“这不是怕你把自己闷坏么。” 阿措“唔”了一声,也不纠结这点,只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眸,无比认真的看向他,“陛下,你真的没受伤吧?” 她拜了那么久的菩萨佛祖,就是想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菩萨佛祖可别辜负她添的香油啊! 元珣迎上她的眸光,心头微动,道,“朕没有受伤,你若不信……朕脱了衣裳让你检查?” 听到这话,阿措光洁如白瓷般的脸颊蒙上一层淡淡的绯红,她小声道,“那、那倒不必了。” 元珣轻笑了一下,又好奇问道,“你刚才戳肚子作甚?” 阿措哑了哑,道,“没,没什么。” 元珣微微皱眉,想了想,忽的伸手捏了下她的肚子。 阿措呆住了,“!” 他在干什么! 书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可杀不可辱。 阿措瞪着他,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觉得手感还不错的元珣,“?” 娇气包怎么突然变成炸毛猫咪了? 阿措心思百转千回,最后气的眼眶都红了,软软糯糯的嗓音发着颤,“我的腰上长肉肉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元珣微微愣神,片刻后才意识到这小姑娘在生气难过些什么。 御医的书上写了,妇人孕期和产后的一段时间情绪都比较敏感,极容易胡思乱想,患得患失,这个时候家人应该细心照顾,无论是从生活上还是从情感上,都得给予她们满满的关爱才对。 思及此处,元珣捧住阿措的小脸,神情专注道,“你可嫌弃过我身上的疤痕?” 阿措抽了下鼻子,“没有呀。” 元珣郑重又严肃道,“你都不嫌弃那些丑陋狰狞的疤痕,那朕为何要嫌弃你肚子上的肉呢?更何况你这些赘肉是因为怀胎造成的,怀胎本就辛苦,生产更是凶险,你为了我们的孩子牺牲了那么多,朕只觉得爱你都不够,怎么会不爱你。” 说教的口吻,说出最温暖的情话。 阿措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一开始的担心顾虑难受通通没有了。 元珣见她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稍稍俯下身子,高挺的鼻子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鼻子。 “不难受了?” “唔,你哄好了。”阿措道,闹小脾气的时候有个人这样包容她,真的很幸福,她也知道见好就收。 “肚子饿不饿?” “饿。” “那先去用膳,吃饱了再看孩子们,嗯?”元珣道。 “好。”阿措自然应道。 在小荷小桃服侍之下,阿措简单洗漱了一番,免去上妆,头发也只简单的挽起来。 待梳理好后,元珣弯腰抱着她坐到炕榻上,又仔细拿了毯子给她双腿遮着。 他的贴心,倒让小荷小桃两人显得格外多余…… 两婢子对视一眼,知道陛下与娘娘分别了这么久,肯定是有说不完的话,抒不尽的思念,便很有眼力见的退到屏风后听候。 用饭的过程,基本是两人互相投喂。 小桃在屏风后瞥了一眼,转脸朝着小荷挤眉弄眼:还好咱们早早退下了,否则要被甜齁死了。 小荷回了个眼神:这不废话,小别胜新婚听说过伐? 待阿措吃饱喝足,恢复了大半的元气后,元珣便吩咐道,“去将皇子公主抱过来。” 小桃小荷听吩咐下去了。 阿措一脸期待,孩子出生的时候她一个接着一个生,累得心力交瘁,都没有好好看一看。 现在总算可以看看她和陛下的小宝宝们了! 【90】 【90】 三个孩子用不同颜色的锦缎襁褓包裹着,由三位奶娘抱着带到了阿措面前。 “把他们摆一排,你们不许说,让我猜猜看!”阿措高高兴兴吩咐道。 三位奶娘齐声应道,“是。” 她们小心翼翼的将孩子并排的放在了炕榻上,便恭敬的退到一旁。 阿措凑了过去,认认真真的看着这三只小团子。 虽然过了一个晚上,但小孩子的脸还是有点红通通,皱巴巴的。 这就是她生出来的小宝宝么? 阿措无比新奇的感叹道,“他们好像小猴子呀。” 元珣听到这比喻,哭笑不得,“哪有这样说小孩子的。” 阿措又细细的打量着他们—— 明黄色襁褓中的大皇子已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是比较清透的灰绿色。 阿措转头看向元珣,语气难掩兴奋, “陛下,他的眼睛跟你一样的颜色诶!” 闻言,元珣眯了眯狭长的眼眸,也凑过去看了下。 昨天这两个儿子一直是睡着的,他也没能看到他们睁眼的样子,如今这样一看,大皇子果然生了双灰绿色眼眸。 只是他的眸色尚浅,清澈明亮的像块宝石,有一种十分宁静的贵气。 阿措猜道,“唔,他应该是咱们的大宝宝,对不对?” 大皇子的奶娘笑着回答道,“娘娘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措腼腆的笑了下,又继续看向下一个明蓝色襁褓。 圆圆小脸蛋的二皇子还在睡着,他的眼睛较长,眼尾是上翘的,小嘴有点微微抿着,莫名透着一种“尔等凡人不要打扰本宝宝好梦”的矜贵。 老大都猜出来了,老二自然不需多猜。 阿措伸手点了下二皇子的小嘴巴,指尖是一阵柔软温柔。 她侧眸小声对元珣道,“这小子怎么睡个觉还不服气的样子,也不知道像谁。” 嘴上这样说着,她的眼睛却是一直瞥向元珣。 元珣故意逗她,“像你。” 阿措瞬间反驳,“才不,像你才对,陛下你睡着的时候,嘴唇也是这样抿着的。” 元珣道,“哦?原来你半夜偷看朕睡觉。” 阿措脸颊一烫,忙否认道,“才没,那不叫偷看,就是晚上醒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 她连忙停住这个话题,看向第三个银粉色的襁褓,这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小女婴。 无他,只因小公主那眉眼实在太过漂亮。 她的眉毛还是浅浅的,但轮廓很好,清清秀秀的。 那双眼睛正睁大着,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不同于老大的灰绿色眼眸,小公主的眼睛是黝黑的,像是沾着晶莹露水的葡萄。 她长着很明显的双眼皮,眼尾稍稍下垂,这种鹿眸看上去乖巧极了。 阿措与她四目相望,顿时母爱爆棚,脸上也堆满着笑容,“呜呜呜,我的女儿也太可爱了!” 听到这话,元珣默默在心里表示赞同。 阿措忍不住伸手将小公主抱了起来。 她虽然从未抱过孩子,但大概是母亲的天性使然,她很快就调整好姿态,满脸爱意的看着粉粉嫩嫩的小公主。 阿措声音放的很柔很轻,“小乖乖,你好呀,我是你阿娘。” 小公主如漆黑瞳望向她,“呀……呜……” 听到她的回应,阿措一脸惊喜的看向元珣,“陛下,她听懂我说话诶!” 还没等元珣说话,就见阿措扭头继续对小公主说着,“真不愧是我的女儿,聪明!” 小公主,“呜呀……” 原来人类的幼崽这么可爱的么! 阿措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浸润在蜜水之中,她兴奋不已的跟小公主进行着迷之对话。 元珣一开始还觉得这一幕很温馨,一个大可爱抱着一个小可爱。 但渐渐地,他觉得不太对…… 自己好像被冷落了? 他坐在一旁,看了看阿措怀中的小公主,又看了看睡在榻上无人问津的两个儿子。 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跟这两小子落到同一个待遇了? 最后还是小公主打了个哈欠,困了要睡觉,阿措才念念不舍的将小公主递给奶娘。 元珣见状稍稍松了口气,想着她总算可以陪自己了,哪知道下一刻—— 阿措笑眯眯的抱起了大皇子,嘴里还振振有词道,“好啦,跟你们妹妹打完招呼了,现在轮到你了。” 元珣,“?” 不像小公主的活泼回应,大皇子喜欢看人,就是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人瞧。 阿措跟他叭叭叭了一通,一直在睡觉的二皇子也缓缓醒来了。 阿措凑了过去,第一眼便看到二皇子的眼睛,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跟小公主一样。 这小家伙醒来的样子跟睡着一样,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阿措索性把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抱在怀中,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她喃喃道,“长得不像呀。” 奶娘听到这话,忙道,“娘娘,虽说多胞胎的孩子大多是相像的,但也有模样不同的,小皇子们长得不像也好,日后也不会认错。” 阿措想着也是这么个理,浅浅一笑,“说的也是。” 她低头继续逗孩子,刚才准备接话茬但被奶娘截胡的元珣眉心微微蹙起。 他一抬头,阴沉的目光漫不经心般扫过那奶娘。 奶娘莫名觉得背后一阵冷意。 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个奶娘连忙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后对阿措道,“娘娘,到了小皇子们喝奶的时候了。” 阿措还有点舍不得,“这么快呀。” 奶娘悻悻笑道,“刚出生的孩子胃口还小,吃了没一会儿就会饿,所以每日都要喂上好几回。” 阿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两个小团子都小小的,便道,“那你们快把他们抱去喂吧。” 奶娘忙应下,稳稳当当的抱着小皇子们退下了。 一回到侧殿,其中一个奶娘忍不住松了口气,“我的天爷呐,陛下刚才突然抬眼看了我一下,我的腿都吓软了。” 另一个奶娘接话道,“这多正常,娘娘一心都在小皇子小公主身上,陛下心里不悦,又不舍得朝娘娘发脾气,只能让咱们赶紧把孩子抱走了。” “啊?原来是这样?” “可不呢。前两年我生我儿子的时候,我满心满眼都在儿子身上,我家那口子就不乐意了,待我出了月子,好一顿折腾呢。” “哎哟你这不害臊的……不过陛下是九五之尊,也会醋?” “陛下是九五之尊,那也是活生生的男人啊,是人都会醋。你没瞧见陛下的眼神一直落在娘娘身上吗?早就听闻陛下与娘娘无比恩爱,我之前还不信,如今亲眼看见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情意绵绵。” 且说回主殿。 阿措嘴里还在念叨着三个孩子有多么可爱多么漂亮,越说越觉得自己厉害。 这三个小团子可都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她可真了不起! 说着说着,她忽然感叹了一声,“可惜我不能亲自给他们喂奶。” 垂下眸光,瞥了一眼自己胸前算不上优越的弧度,又想起刚才那几个奶娘的鼓鼓囊囊。 这就是木瓜和小苹果的差距么。 元珣自然没错过她那句小小的感叹,视线也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胸前,轻咳一声,沉声安慰道,“其实,还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若是想更好一些,朕可以帮忙。” 阿措眼睛一亮,“陛下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之前安秀姑姑给她弄过一些香香的膏药擦身子,那段时间的确长了不少,但后期就没多少作用了。 元珣见她满眼期待的看向他,眸色微暗。 他朝她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阿措很是配合的凑了过去。 元珣缓缓低下头,凑的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视线扫过她白嫩的耳垂和脖颈,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下。 他声音喑哑的在她耳畔说了两句。 阿措的脸颊和耳朵如火烧云般红了起来,她迅速往后退了点,粉嫩的小嘴半咬着。 元珣见她这样,还以为她生气了,不由得有些后悔说了那样孟浪轻浮的话。 肯定是在军营里与那些粗鲁的莽夫待久了,偶尔听到他们说的一些粗话荤话,不知不觉也受了些影响。 他微微蹙眉,想着该怎么与她道歉。 忽的,阿措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向他,羞怯怯道,“陛下,你说的那个法子,真的有用么?” 元珣先是一怔,下一秒便是“轰”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很好的控制住情绪,一本正经道,“嗯,应该有效。” 见阿措跃跃欲试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元珣赶忙补充一句,“等你出了月子,女医确定你身体恢复了再试。” 听到还要过些时间,阿措有点失望道,“那好吧。” 她窝回元珣的怀中,小手摩挲着他下巴的胡茬,问道,“陛下,你想好给小宝宝取什么名字么?” 元珣道,“礼部已经在拟了,等过几日他们递上名单来,我们一起选。但朕与他们说了,两儿一女,便是双星伴月,两个皇子的名字需占一个星字,小公主的名字得占一个月字。” “双星伴月?”阿措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 “那两个小子在你肚子里占了大部分的位置,将他们的妹妹挤到最里面,让妹妹受了这么久委屈,生产的时候还差点出意外。现在出来了,怎么也得补偿一下妹妹。” 元珣肃然道,“朕想着老大老二这两个当哥哥的,能好好陪伴着妹妹成长,保护着她不受欺负。” 阿措也听出来元珣这是有意偏爱小公主,也没反对。 毕竟女孩子就是要宠着的嘛,更何况小公主那么可爱! 【91】 【91】 元珣在榴花宫陪了阿措整整三日,才正式到朝堂上露面。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是想待在榴花宫再好好陪她一些时日,但阿措生产那日他纵马入宫,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回来了。 偷得三日清闲已经算好了,若是他再待久一些,朝臣的折子怕是要像雪花片似的压垮他的桌案。 于是一日后,他身着龙袍,重新上朝。 时隔半年,再次坐上那把耀眼又冰冷的龙椅,元珣面向朝臣的表情难得多了几分温和。 陛下御驾亲征,陇右大捷,朝臣们自然好好恭维歌颂了一番。等说完朝政的事,众臣便斟酌着要如何提起后宫之事。 也不等朝臣弯弯绕绕的引话题,元珣主动宣布了宸妃顺利产子的消息。 他话音一落,就见众臣齐刷刷的跪下,恭敬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喜得皇子公主,乃是江山社稷之幸,大梁之幸!” 虽不能保证他们个个都是真心祝福,但听到这洪亮的道贺,元珣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他稍稍挺直了背,让大臣们起身,又朝一侧的常喜公公点了下头。 常喜公公立即会意,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一排绿袍太监端着托盘出来。 那些托盘上放着一个个红色绣金线的喜钱福包,大梁后宫的规制大多沿袭前朝,所以此次有皇子公主诞生,也照着前朝的规矩,赏赐大臣礼品银钱,作为庆贺。 因着这三个孩子是大梁朝第一代皇子公主,所以准备的喜钱福宝格外的丰厚。 大臣们拿到手上时,也都被那重量惊了一惊,心中不禁想着,陛下这是塞了多少金银玉饰在里头啊。 待派发完喜钱福包后,台下众位臣子又齐齐谢恩。 元珣将他们叫起,便吩咐着礼部准备皇子公主的告祭祖仪式,又大赦天下,且减免今年的税收,以此福泽百姓,与天下百姓共享这份喜悦。 台下诸位臣子一个个齐呼着,“陛下仁德贤明,大皇子二皇子大公主千秋万福,寿命永昌。” 仁德贤明? 元珣嘲讽的勾了下唇,倒是没想过有一天这个词会落在他的头上。 等殿内重归安静,元珣淡声道,“此次宸妃为朕诞育了三个孩子,绵延国祚,立了大功。朕久未册立正宫皇后,宸妃沈氏品行端正,温良恭俭,颇得朕意,所以朕准备册封宸妃沈氏为皇后,以正国本。” 他说完顿了顿,沉声看向下方,“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大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立后?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他们之前一直催着陛下立后,这会子陛下真要立后了,却要立这位沈氏女? 除了听说陛下格外宠爱这位沈氏女以外,他们并未听闻此女子还有何美德善行…… 不过这回她的确能耐,一口气连生了三个皇嗣,于皇帝、于朝堂、于江山,都是不可磨灭的功绩。 见殿下众人小声的嘀咕着,元珣倒也不着急,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龙椅上的浮雕花纹。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这群糊涂的什么时候才能弄明白,他这是在通知他们这个消息,而不是在跟他们商量。 那一句“众位爱卿以为如何”,不过是一句客套罢了。 当然,朝堂中也有清醒的。 比如元珣提拔上来的顾丞相。 他手执笏板,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所言极是,宸妃娘娘诞育二子一女,立下大功,理当封赏。且宸妃沈氏乃是前太傅沈文德之孙女,太傅沈文德素有家风严谨、恭德慎行之美名,宸妃作为其后代,想来也定是肃雍德茂,温懿恭淑的贤女子。臣认为宸妃册封为皇后,简直再合适不过。” 顾丞相一发话,开始还叽叽喳喳的人们也都闭了嘴。 倒是有资历老的官员看着顾丞相的背影,忽的脑中一个激灵,冒出个大胆的猜测来—— 这顾丞相可是那已故的沈老太傅的学生之一,难道陛下当初提拔顾孜做丞相,就是为了今天在朝堂上能有人为这宸妃沈氏说句话? 这、这……这不可能吧? 那些官员不禁咽了咽口水,若真的是这样,那陛下岂不是从很早就开始为这一天布置了么?这样长远的心思,实在太可怕了。 在顾丞相发完话后,立刻又有一名青袍官员上前,朗声道,“臣附议顾丞相之言,宸妃娘娘诞育皇嗣有功,乃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众人朝他看去,这陈仲楷不正是宸妃的舅家表哥么? 有人小声驳道,“宸妃是你表妹,你自然要为她说话。” 闻言,陈仲楷一脸肃然的看了眼那人,随后恭敬朝上拜道,“举贤不避亲,宸妃虽与微臣有亲戚关系,但宸妃的品行与功绩,足够资格册封皇后。难不成持不同意见的同僚,还能寻出更有资格的妃嫔么?” 被反驳的人面色一红,撇了撇嘴,忙低下头。 倒是一个红袍谏官站了出来,掷地有声道,“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立宸妃为后啊!” 这还是第一个敢当面反驳,且说的如此斩钉截铁的人—— 一时间,满殿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了这红袍谏官身上。 此人正是御史台最为古板迂腐的谏官孟永丰。 这人满脑子的圣贤礼数,但凡有半点不符合圣贤书中的规定,他就能抓着对方罗里吧嗦的说一大通,直听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连忙告罪说下次改正,他才会放过。 如今一见他站出来,武官们的嘴角抽的最厉害。 平日里这老东西可没少揪着他们武官的纰漏乱参本子。 元珣平静的看着台下的孟永丰,嗓音淡漠,“为何?” 孟永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清瘦的老脸上满是坚定,“宸妃诞下皇嗣,于社稷有功不假,但她若为后,那便是于社稷有害!” 他顿了顿,解释道,“古语有言,双生帝王家,一子去而一子还。双星同时降世相冲,这可是会影响国运的大事!虽说宸妃这一胎是三胎,多生了个公主,冲淡了两个皇子相冲的命格,但两个皇子一母所出,且出生时辰如此相近,日后若要择一立为太子,恐多生变故。” 陈仲楷听的有点云里雾里,蹙着眉道,“这与宸妃立后有何关系?” 孟永丰道,“自古立太子,立长立嫡;两位皇子若都为庶出,便可以立长子。若两位皇子都为嫡出了,于礼法上皆有了当储君的资格,难保不会闹出兄弟阋墙的事。到时候二子相争,可是会导致国本不稳,江山动荡的啊!” 他诚恳的拜了又拜,“还望陛下再三思虑,切莫为了一己私情,置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于不顾啊!” 他这番话,倒是带了点道理。 再加上这两日民间也冒出一些风言风语来,说是两龙相争,必惹祸端…… 朝堂上有不少保守的老臣斟酌一番后,也纷纷站了出来,附议着孟永丰的话。 这么一来,一开始同意册立宸妃为后的人反而占了劣势。 元珣倒没想到朝堂上会上演这么一出,灰青色的深眸微微眯了眯,他那薄薄的唇绷的直直的。 有趣,真是有趣。 看来他在榴花宫陪阿措的这几日,就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在背地里搞事了。 他周身的气势冷了几分,语气却带着几分笑意似的,“若朕一定要立她为后呢?” 这一半冷意一半笑意的话,让台下众人都打了个颤。 孟永丰却是个硬骨头,低低的垂下头,答道,“若是陛下执意如此……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顿了一瞬,认真道,“或按照旧时规矩,两个皇子留一去一,这样宸妃册为皇后,剩下的那个皇子便是唯一的嫡长子,日后册封储君也不会引起任何争议。”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有些自得,因为在他看来,留一去一便是最稳妥、最万全的法子。 偌大的殿内,静可闻针。 开始那些站在孟永丰这边的人,都有些慌了,心里忍不住埋怨着:这老东西搞什么,反对皇后就坚决反对到底啊,怎么突然改口跳到皇子的取舍上去了? 这两个问题的严重性可不一样,前者不过是一个妃子,后者可是皇嗣啊! 孟永丰一向孤傲惯了,也没意识到朝堂上的气氛变得微妙,依旧对皇帝道,“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沉金冷玉般的声音响起,“朕三思之后,觉得卿说的完全是废话。” 孟永丰老脸一白,身子也晃了晃,不可置信的看向台上。 只见皇帝倏然起身,高大修长的身形显得越发伟岸。 他冷眼睥睨着台下众人,扬声道,“什么立嫡立长、天命所归,什么双星相冲、国有厄运,于朕而言,都是鬼话废话。朕从来不是信命之人,若朕当真相信天命,相信什么真龙天子,如今坐在这把龙椅上的就还该是废帝荀康,而不是朕!” “当年朕拉旗推翻荀康暴政的时候,大渊朝廷多少人叱骂朕是奸臣逆贼?在场也有前朝的臣子,想来也有印象吧?怎么,六年前,朕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如今我坐上了这把龙椅,就成了天选之子、真龙化身?不过是能者上位罢了。” 他这番直白的话,让众臣一阵惶恐,忙不迭跪下一片。 元珣嗤笑一声,冷声道,“若要论嫡论长,朕也既非嫡也非长,朕生父的长子嫡子,如今早就成了一捧黄土!难道之前的每个皇帝都是嫡长子即位?诸位卿家读了满腹经文诗书,不如回去翻翻史书,看看有多少贤明君主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朕来日若立太子,唯一的标准便是贤能则任之,哪个儿子更适合当皇帝,哪个儿子就坐这把龙椅!” 众臣哑然。 孟永丰脸色一阵青白,忽的双眸一沉,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元珣一眼便洞察他的心思,冷戾的视线瞥过他干瘦的老脸,“你若要以死明志,大可随意。” 孟永丰脚步骤然一顿。 元珣哼笑道,“你们谏官总爱玩以死明志这一套,不过这一套只对那些爱惜名声的仁君才有用,朕本就担着暴君之名,也不在乎再多一个逼死官员的罪名,撞吧撞吧。” 孟永丰整个人钉在原地,许久后,他被抽去魂魄一般,颓然晕倒在地。 元珣不再看他一眼,只不容置喙道,“册封皇后之事便定下了,待钦天监择出吉日,便进行封后典仪!” 说罢,他甩袖离殿。 身后静了片刻,随后便响起洪亮整齐的声音——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92】 【92】 下朝之后,元珣径直去了榴花宫。 踏入宫门时,他的脚步却突然停顿住。 跟在后头的常喜公公差点没刹住步子撞上去,他心有余悸咽了下口水,疑惑唤了声,“陛下?” 元珣面无表情道,“你去查查后宫,看看是哪个活腻了,竟敢往前朝伸手。” 听到这话常喜公公怔了一怔,等反应过来,忙颔首道,“是,老奴这便去查。” 说罢,他弯腰行礼,连忙下去了。 元珣胸腔强烈的起伏了一下,将朝堂上勾起的那阵戾气压下去后,这才抬步往榴花宫里走去。 还没走到主殿,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愉悦笑声。 午间暖阳正盛,窗棂半开着,透过那雕花窗格,可以看到一抹樱草色身影轻轻晃动。 待走进殿内,立刻有宫人要行礼,元珣示意宫人噤声,自顾自掀开那暗银色乌金绣蝠纹软帘。 只见炕榻之上,一袭樱草色薄袄的阿措慵懒的靠着软枕,腿上盖着暗红绣百子嬉戏图案的毯子。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身旁的小桃小荷也各抱着一个。 暖金色阳光透过雕花窗洒进来,阿措神情温柔的低眸,嘴角含笑的逗着怀中的婴孩,斑斑驳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洒下一层细细闪耀的金粉。 这一幕,宛若画卷,静谧温馨。 元珣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薄薄的唇不自觉的扬起一丝温和的弧度。 他走上前去,轻声唤了句,“阿措。” 阿措抬头看去,见到是元珣来了,柔美眉眼间的笑容更甚,如春水照梨花般,娇娇的唤道,“陛下,你下朝了呀。” “奴婢拜见陛下。”小桃小荷连忙请安,有些纠结是放下皇子走,还是带着皇子一起走。 元珣瞥了一眼,淡淡道,“将皇子们放下,朕瞧瞧。” 小桃小荷轻轻松了口气,忙不迭将孩子放在榻上,退到了帘子外。 元珣从善如流的坐到阿措身边,看了眼那两个小皇子,大皇子半睁着眼睛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二皇子则闭着眼睛睡得格外香甜。 “十次见着他,有九次都是在睡觉。”元珣指了下二皇子,心道这小子可真能睡,小猪一样。 “奶娘说了,刚出生的孩子每日都要睡很久的。” 阿措笑道,又将怀中的小公主递到元珣怀中,“陛下,你看看女儿,她可真爱笑。” 元珣抱住小公主,语气放的很轻,“是,我们的皎皎笑起来好看极了。” 阿措一怔,“皎皎?” 元珣颔首道,“礼部已经奉上三个孩子的名字。公主的名字定为皎月,月色皎洁明亮之意。诗经有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咱们的小公主出生的时辰,也正是明月初绽之时。” 阿措呢喃了两遍,轻声道,“皎月……唔,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凑到襁褓旁,轻轻碰了下小公主的小拳头,“小皎皎,以后你大名便叫皎月了,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小公主明亮的眼睛眨了下,奶萌奶萌的“呀!”了一声。 阿措笑眸弯弯,抬眼看向元珣,“她也喜欢。对了,陛下,两个小皇子叫什么名字呀?” 元珣道,“大皇子叫星麒,二皇子叫星麟,麒麟乃四灵瑞兽,又有才能杰出、德才兼备之意。” 阿措知道麒麟,这可是上古神兽,厉害的不得了。 自己的儿子能用这个名字,真是威风! 她高兴的点了点两个皇子的襁褓,轻声唤道,“阿麒,阿麟。” 大皇子灰绿色眼眸动了下,像是作出回应。 至于二皇子……他依旧睡得香甜。 三个孩子都有了名字,阿措兴致勃勃的让小荷小桃取来了笔墨纸砚。 “陛下,你教我写他们的名字吧,我会写星和月字,但皎、麒麟,这三个字我都不会。” 阿措现在只恨自己读书少,连自己小宝宝的名字都不会写,实在太惭愧了。 元珣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自然不忍拒绝。 他让小桃小荷先将几个孩子抱去侧殿,然后站到阿措身侧,弯下腰来,握住了她的手。 一笔一划,墨汁在洁白宣纸上落下三个端正隽永的名字。 “这是月皎,这是星麒,这是星麟。”元珣道。 “皎皎的名字倒还好,但是阿麒和阿麟的名字也太难写了吧,这么多笔画!”阿措讶然道。 她抿了抿唇,扭头看向元珣,“你说他们长大了,读书认字的时候,会不会怪我们给他们取了这么复杂的名字啊?万一先生罚抄,他们岂不是手都要写抽筋。” 见阿措现在就想到几年后的事,元珣低低笑了下,弓起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他们可不会像你一样,动不动就犯错罚抄。” 阿措本想说“未来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啊”,但转念一想,好像不太对。 她气嘟嘟的瞪着元珣,“好啊,陛下,你拐弯抹角骂我笨!” 元珣笑了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坐下,轻声道,“朕的皇后才不笨,朕的皇后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阿措,“?” 阿措,“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有皇后了?!” 还当着她的面夸别的女人,当她没脾气么。 见她一本正经的声讨,元珣哑然失笑,小傻子。 “朕的皇后就是你啊。” “我?”阿措一怔,伸手指了指自己。 “嗯。” “我什么时候成皇后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不久前,朕与朝堂商议后,他们说你诞下子嗣,有功于社稷,理应为后。” 元珣握住她的手,狭长的眸透着深邃的坚定,他道,“你可愿意嫁给朕,成为朕唯一的妻子,成为大梁朝的国母?”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热忱,语气是那样的温柔。 阿措白瓷般的脸颊像是抹了一层鲜亮的胭脂般,红霞般缱绻,心跳如鹿撞。 她迎上他的目光,小手反握住他的手,脸颊梨涡浅浅,软软道,“我愿意。” 四目相接,情意绵绵。 在初冬金色的阳光中,两人眉目皆舒展着,唇边皆是恬静美好的笑意。 …… 七日后,宸妃为皇帝诞育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梁,乃至边关塞外。 大赦天下和减免税收的政策,也让宸妃和皇子公主的名望越发隆盛。 百姓们并不在意什么双星相冲之说,那些大道理离他们太远了。 他们只知道皇子公主的诞生,给他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们的家人能早早从牢狱中出来,让他们今年的负担减轻一些,日子能宽裕一些。 这便是天家的恩德,是值得他们顶礼膜拜,感激涕零! 定州城。 司空曙登高望远,遥望着那一片萧瑟苍茫的如血残阳。 尉迟虎提着一壶酒,红光满面的走了过来,“子言,来来来,咱们喝一杯,也为陛下好好庆祝一番。” 司空曙回过神来,接过那大碗美酒,轻轻一笑,“好,喝!” 经过这两个月的休养,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除了有的时候脑子里的记忆会有些错乱之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东西外,其他便无大碍。 尉迟虎咕噜噜灌了一大碗酒,末了拿袖子一抹嘴巴,笑呵呵道,“咱们陛下可真厉害啊,之前一个没有,这下一来就来了仨!又有儿子又有女儿,这是何等的好福气啊!” 司空曙颔首道,“嗯,既是陛下的好福气,也是宸妃好福气。” “是啊,说到这宸妃,去年去行宫避暑时,我还遥遥看了一眼。那个时候我不是还跟你说,瞧着娇娇柔柔的,瓷娃娃似的一碰就要碎。没想到她这么能生,一胎怀了仨,啧啧啧,真是奇女子!”尉迟虎咂舌道。 司空曙笑而不语,只与他碰杯喝酒。 尉迟虎喝着美酒,悠闲惬意的往后一倒,道,“明天肃州的大军便拔营回朝,到时候咱们就跟着大军一起回京去!” 回京。 司空曙抿了抿唇,他好像记得自己回京后要做什么事。 但现在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是什么事呢? 夕阳西下,肃州城也是一片狂欢。 陈暮云喝的格外高兴,边喝边夸宸妃贤德有功,夸皇子公主聪明非凡。 军营里有人闹她—— “陈朗将,你把宸妃夸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难不成你还见过她?” “对啊对啊!还有皇子和公主,才刚出生的奶娃娃,你咋知道他们聪不聪明,好不好看啊?” 陈暮云打了个酒嗝,她的酒量很好,就算喝了很多,理智还是有的。 面对同袍的起哄,她也只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扬声道,“我就是知道!” 她的小表妹是最棒的! 小表妹那么漂亮,陛下又英武不凡,他们生下的孩子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陈暮云越想越兴奋,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京,抱抱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了。 明月初升,千里之外的,岭南的小县城里。 外面是一声又一声庆贺的焰火声,沈家人的餐桌却格外的沉默。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沈隽就老了十几岁一般,眉目间仿佛是用刀刻出来的深深皱纹。 他看了看桌上清简的饭菜,又扫过自己的妾侍子女。 柳姨娘和周姨娘皆默默地扒拉着饭,孙姨娘早就病死在来岭南的路上。 沈家两个儿子也都默然不语,心中作何感想,沈隽猜也能猜到几分,估计是跟他一样后悔恼恨吧。 二姑娘沈月龄年前就在岭南寻了户人家嫁过去,日子过得还算殷实自在。 屋内唯一发出声响的是疯了的大姑娘沈如玉,她痴痴傻傻的趴在窗户前,憨憨笑着,“烟花……嘿嘿,烟花,好看!” 看着如今家里的境遇,再联想到小女儿在皇宫里的生活……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宸妃,生育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而且据说再过不久她便会封皇后了。 如果她成了皇后,那她膝下的皇子便是日后的太子,未来的君主。 他沈隽碌碌无为一生,只盼着两个儿子能出息,振兴沈家门楣。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最终给沈家争脸的,却是他从未注意过的小女儿…… 后悔啊,他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如果当初,他对陈氏好一些,对这个女儿好一些,如今他便是国丈爷,便有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荣华……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沈隽仰头将眼中的热泪逼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窗外的明月静静倾泄着,晚风在岭南还是暖的,到了江南便带着丝丝凉意。 扬州城内的一处医馆楼上。 一袭黛青色长袄的赵清宁慵懒的斜倚在栏杆上,她看着城楼下飘扬的彩幡,还有那明亮的彩灯和绚烂的焰火。 万家灯火,欢声笑语,百姓们为皇嗣的事欢喜不已。 两儿一女,龙凤呈祥。 好,真好。 他的心上人为他诞下孩子,他定然很欢喜吧。 赵清宁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朝着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敬,“恭贺你。” 清醇的酒滑入喉中,她想她应该是替他们高兴的。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一人坐在楼上,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那些喧闹欢喜都与她没多大干系。 一杯又一杯酒入喉。 在她还要喝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夺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赵清宁一怔,抬眼看到那道修长的黑色影子。 她勾了勾唇,莞尔一笑,“十九。” 十九垂眸,沉声道,“你不能再喝了。” 赵清宁道,“普天同庆,我这是高兴。” 她朝他伸手,轻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妩媚醉意,“酒杯还我。” 十九,“……” 赵清宁,“怎么,你不听我的话了。” 十九一怔,忽的直接将酒壶拿起,将壶中酒喝了个精光。 赵清宁眯了眯眼,眸光透着几分迷离的复杂。 她还想说什么,就醉倒了,软趴趴的靠在栏杆上。 十九轻唤了两声,她没反应。 他蹙起眉,沉吟片刻,将身上披风取下,给她轻轻披上。 皎白月光下,赵清宁白皙的侧颜,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一缕鬓发垂在她的耳侧。 十九黑眸微动。 他微微抬手,想将她的鬓发撩到耳后。 屋内忽的传来丫鬟找寻的呼唤声,“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呀?” 十九的手猛地收回,脸上闪过一抹自卑。 当丫鬟推门寻来时,眼角余光只瞥见一抹黑影,再定睛一瞧,自家姑娘已然靠着栏杆沉沉睡去。 只是身上不知道多了件从何而来的披风。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93】 【93】 一场冷雨淅淅沥沥的落下,落叶在萧瑟的冷空气中纷飞。 紫宸宫内,元珣听着常喜汇报的调查结果,俊朗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这扈贵嫔让人往她娘家传信,扈家自然没人敢亲自出头,便暗地里找来一伙叫花子,在街头巷尾的唱着双星相冲国有厄运的歌谣。还特地让那些叫花子在孟永丰孟大人的府邸前晃悠……想来孟大人就是听了这话,才会在朝堂上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常喜低垂着头汇报着,暗想着这扈贵嫔真是放着好好地日子不过,非得作死。 宸妃当不当皇后关她屁事,再轮也轮不到她啊。 扈贵嫔? 他后宫有这么一号人? 元珣蹙眉想了想,也没想不出那人长什么样,索性不再去想。 他放下手中折子,淡淡道,“扈家这招借刀杀人使得不错,自己不出面,倒挑得孟永丰这倔老头闹事……你能寻到叫花子身上,也辛苦了。” 常喜一脸惶恐的弯下腰,忙道,“替陛下办事,奴才不辛苦。” 元珣道,“这个扈贵嫔,平日与蒋妃来往很近?” 常喜愣了愣,答道,“是,蒋妃娘娘待人和善,与后宫几位高位妃嫔关系都不错,平日里会经常聚在一起赏花喝茶……” 元珣漫不经心应了声,又道,“你再仔细查查,看这事跟蒋妃有没有关系。这段时间派几个机灵点的盯着她们,等过段时间朕腾开手来,再好好收拾一下后宫。” 收拾?这个词让常喜眼皮微动。 陛下的意思,是把这些作妖的妃子都杀掉,还是……遣散后宫,全部送出去? 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壮起胆子,进言道,“陛下,前朝陇右大军还未回朝,后宫宸妃娘娘刚诞下皇嗣,不日便册封皇后,这下半年已经发生了不少重要的大事。且年关将至,无论朝堂还是后宫都会繁忙起来,奴才觉得、觉得……” 元珣见他欲言又止,挑眉道,“有话就说。” 常喜道,“奴才觉得陛下这时候收拾后宫,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顿了顿,抬眼瞧了一眼元珣,见他并没什么情绪变化,这才敢继续说下去,“陛下册封宸妃为皇后一事,本就在朝堂上引起非议,若是此时后宫又闹出大动静,高位妃子被贬黜或是……呃,暴毙,难免会惹起议论。外人肯定会以为是宸妃娘娘器量狭小,无法容人,排除异己……” “陛下,人言可畏呐!您如此爱重宸妃娘娘,想来也不愿她为外人指摘诟病吧。” 不得不说,常喜在元珣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对元珣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元珣不在乎名声,不代表他不在乎阿措的名声。 他可以是史书上记载的暴虐君主,但阿措不能平白担上恶毒皇后、祸国妖姬之名。 常喜见皇帝的神情略有松动,忙趁热打铁道,“不如且慢一步,待宸妃娘娘册立皇后之后,再温水煮青蛙,一步步的整理后宫,有个过渡时间,朝臣们也更好接受。” 元珣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片刻,抬眼觑向常喜,“你这话有些道理。” 常喜不敢邀功的弯下腰,脑袋埋得更低了。 元珣道,“那就暂缓一步。” 毕竟阿措还在坐月子,受不得刺激,他要真闹出些什么血腥的大动作,万一让她知道了,难免要多思多想。 只是缓归缓,敲打还是要的—— “传朕口谕,从明日开始,小桃小荷每日下午都会去永宁宫学习处理宫务,待过完年后,后宫宫务就由小桃小荷来管理,她们每月跟宸妃汇报总结一次便是。” 常喜一听,本来觉得不太妥,这哪有让宫女管理宫务的?更何况管的还是后宫的各位妃嫔主子。 但转念一想,再过几个月,后宫怕是都要空了,届时满宫里除了皇帝皇后还有皇子公主以外,便再没其他主子,宫人管理宫务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小桃小荷这是相当于大管家了?啧,果然跟对了主子,前途无量! 常喜忙应道,“是,奴才这便去。” 他脚步轻快的退下。 元珣随手拿起下一本折子,是钦天监送来的。 折子上说下半年的大吉日子都在年节时期,若要避开新年,下一个黄道吉日,便是在年后的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他轻轻喃着。 如今已是十一月初,也就是三个月后。 虽然久了些,但到时候阿措的身子也能养的更好一些。 没有一个精力充沛的身体,怕是撑不住那从早到晚的封后大典。 思及此处,他拿起朱笔,在那折子上批了个“可”字。 …… 永宁宫。 蒋妃僵着笑容送走常喜和小桃小荷后,一回屋,两道柳眉便紧紧蹙了起来。 移交宫务……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让她移交宫务呢? 是,宸妃是要封后了没错,但就算要移交宫务,怎么也得等她出月子以后吧? 陛下这个时候派一对宫女来学宫务,是什么意思? 蒋妃沉着一张脸坐在长榻前,手指微微攥紧,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想。 忽的,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一向端丽镇定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 宸妃生产那日,她们从榴花宫出来后提起过封后的事,扈贵嫔她们皆捧着她,说她更有资格当皇后…… 难道这话被陛下听到了? 所以朝堂上有反对立后的声音,陛下以为是她跟朝堂勾结做的? 天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蒋妃咬着唇,狠狠地捏了捏手中帕子,那群女人的破嘴,真是害死人了! 恰好这时,大宫女方雨走了进来,温声道,“娘娘,扈贵嫔、袁容华她们来了。” 蒋妃正在气头上,一听到这些人来了,更是恼火。 她板着脸,冷声道,“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见客。” 顿了顿,她又没好气补充道,“还有,叫她们以后也少来本宫这里,本宫想清静一些。” 方雨闻言,也不敢多言,忙下去回话了。 这扈贵嫔和袁容华等人吃了个闭门羹,心情自然也不太好。 慢慢悠悠的往回走时,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昨日都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身体不适了?还说要清静,她是喜欢清静的人么?” “谁知道呢……不过我刚听说陛下身边的常喜带着榴花宫的两位大宫女往永宁宫跑了一趟,你们说,会不会跟榴花宫那位有关系?” “不清楚。反正榴花宫那位都要封后了,蒋妃她管理六宫的权力怕是再过不久也要收回去咯。” 这话一出,几人静了静。 过了好一会儿,袁容华犹豫的问,“那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宸妃?” 怎么说,那也是未来的皇后,是这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扈贵嫔抿了抿唇道,“她月子也坐了半个月了……咱们去看看吧。” 虽然宸妃油盐不进的可能性很大,但为了以后的日子,也得试着努力去讨好。 当然,她们最后连榴花宫的门都没踏进—— 榴花宫大太监宝顺笑眯眯道,“诸位娘娘不好意思,陛下亲自吩咐的,任何人不准打扰我们娘娘坐月子,还请各位娘娘回吧。” 一日之内吃了两次闭门羹的妃嫔们,“……” 好气啊! 榴花宫内。 阿措懒洋洋躺在榻上读着陈暮云寄来的家书,一侧是逗着孩子的沈老太太和陈老太太。 养了半个月,三个小团子也都变漂亮一些,不再像小猴子,皮肤也渐渐的饱满白嫩起来。 两位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曾孙们,嘴巴都合不拢,越看越喜欢。 放在篮子里的一堆小衣服小鞋子,都是两位老太太和阿措的大舅母做的,制作算不得精美,但一针一线都处理的干净细致,衣料柔软贴肤,很是适合小婴孩穿。 “云姐姐可真厉害啊!” 阿措一口气把书信读完,满脸都是敬佩,“她这次回来,定能封个将军!”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将手中的小公主递给奶娘,愁眉不展的叹息道,“我们哪里指望她建功立业,如今知道她能平安回来,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顿了顿,她看向阿措,轻声问道,“娘娘,你之前真的跟陛下说了暮云的事么?” 阿措颔首,“说了呀。” 陈老太太更奇怪了,“陛下既然知道暮云是女儿身,为何、为何还要封她为郎将……” 她心底还是为陈暮云女扮男装进入军营的事耿耿于怀,生怕这事暴露出来,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阿措讪讪一笑,道,“大概是云姐姐太厉害了,陛下欣赏她的才华,所以也不去计较性别之事。再说了,云姐姐的确能耐,军中多少男士兵,又有几个像她这样英勇,立下这么多功勋!云姐姐当郎将,本就是她该得的。” 陈老太太一时无语。 只觉得代沟太深,无法沟通。 她既不理解孙女陈暮云的思想,也不理解外孙女的脑回路,但她也清楚,自己垂垂老矣,拗也拗不过这些年轻人。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是非好歹都随他们去吧。 是夜,月明星稀。 阿措靠在元珣温暖的怀中,小声问着陈暮云的事。 元珣只道,“你在信中提过她的追求,朕也观察过,她的确心志坚韧,是难得的将才,便不去拦她。” 阿措兴奋道,“那陛下你会让她当将军么?” 元珣按住她的小脑袋,将被子替她盖好,低声道,“待她随大军班师回朝,朕会按例论功行赏。” 阿措听到这话很高兴,但也忍不住担心,“若是大臣们知道云姐姐是女儿身,坚决反对她入朝为官呢?” 她今日听祖母说了,当日陛下要立自己当皇后的时候,不少朝臣也坚决反对,还有一个老学究要撞柱子以死明志。 自己立后都有不少阻碍,云姐姐作为女儿身要当将军,肯定也会惹来不少非议和反对。 元珣语气轻松道,“那很好办,到时候让你云姐姐跟那些反对的人打一架,打赢了再议,打输了就闭嘴。” 阿措瞪圆了眼睛,“还可以这样啊?” 元珣揽住她的小身子,大掌掀开衣摆,捏了捏她肚子上绵软的小肉肉,“朕说行就行。” 阿措被他弄得痒痒的,娇笑着扭了扭身子。 两人小闹了一会儿,元珣怕她冷着,便轻声道,“明日朕还要早朝,睡吧。” 阿措“嗯”了一声,又往上挪了挪,飞快的亲了下他的薄唇。 蜻蜓点水般,温热又柔软。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你真好。” 元珣弯了弯唇角,将她搂的更紧,“朕的皇后更好。” 【94】 【94】 十一月底,在一场皑皑大雪中,出征陇右的大军,班师回朝。 瑟瑟冷风之中,雪花纷飞,但百姓们都不畏严寒,依旧熙熙攘攘的挤着,手拿鲜花彩条夹道欢迎。 嘈嘈杂杂的欢呼声,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行军脚步声,很是热闹。 一品阁的临街雅间内,沈老太太和陈家人也都伸长了脖子,往下头看去,找寻着陈暮云的身影。 最后还是陈仲楷眼尖,指着队伍中间一名骑黑马的年轻将军道,“你们看,那个是不是云妹妹?”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那年轻少将穿着一袭银色铠甲,头戴银盔,身披深红色披风,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是暮云吗?” “好像是的,天呐,她瘦了一大圈,还黑了一大圈。这副样子哪里看得出来是个姑娘家。” “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还挥手,还笑!她真把自己当将军了!” 陈老太太抹着眼泪,但看到孙女这般潇洒的骑在马上,享受着百姓的欢呼,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一种与有荣焉的感情来。 大街上,有上了年纪的大妈和年轻小娘子也在议论着—— “这位骑黑马的少将军是谁啊?模样可真俊呐,也不知道成亲了没有。” “看他身上的铠甲和腰间的佩带,起码得五品了吧?啧啧,真是年少有为啊。” “也不知道谁家娘子这么好命,能寻到这样俊朗英武的郎君。” 骑着黑马的尉迟虎听到这话,朝着轿子里的司空曙嘿嘿一笑,“子言,你听见没,她们夸我长得俊呢!唉,有的时候太有魅力了,也让人困扰啊。” 司空曙稍稍掀起帘子,瞥了一眼尉迟虎的大胡子,又瞥了一眼身后骑黑马的陈暮云,微微一笑道,“她们说的应该是陈小郎将。” 尉迟虎,“?” 他扭过头,看到陈暮云抱了满怀的香囊和鲜花手帕,大姑娘小媳妇都羞红着脸抛着媚眼儿。 尉迟虎,“!” 嗷——好气! 大军返朝后,先入北城大营休整,待明日皇帝亲自检阅犒赏。家里在京城附近的,也可先回家见亲人,明日午时前赶回来便可。 于是乎,陈暮云前脚刚到大营,后脚就被堵在大营门口的陈家人揪回家了。 看着面前又气又喜的家人,陈暮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祖母、姑奶奶,大伯伯娘,爹爹,堂兄,我知道错了。” 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陈师衡本想好好斥责一番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但看着她尖尖的小黑脸,再看到她手腕上和脖子后的伤疤,半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家人拉着陈暮云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阵。 沈老太太温声道,“什么时候你随我入宫探望一下你表妹,她可一直念着你呢。” 陈暮云一怔,“小表妹也知道我随军出征的事?” “她一早就知道了!”陈老太太将她之前求见阿措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幸好你表妹提前跟陛下通了气,不然你要是被人发现是女儿身,那可是欺君之罪,要灭九族的!” 陈暮云瞠目结舌,等回过神来,一脸感激道,“知我者,小表妹也!” 顿了顿,她道,“这几日论功行赏,军营那边忙着,我怕是抽不得空。姑奶奶,待我一有空,我立刻随你去见小表妹,我还要给她和小外甥们置办些礼物呢。” 一听她还要回军营,陈老太太脸色变了,“你还要回军营?!你莫不是真想入朝为官?” 陈暮云不假思索道,“我在定州就已经是五品的怀化郎将了,尉迟将军说了,再加上肃州和秦州两场战役的功绩,我封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没问题!” 她的脸上满是骄傲之色,看向陈师衡和陈仲楷,“嘿嘿,父亲,大哥,我也是服绯色官袍,戴金带的将军了!” 陈师衡,“……” 他虽觉得女儿出息,却还是忍不住想,若她不是女儿身,而是个儿子就好了。 陈仲楷则是朝着陈暮云拱了拱手,但眉眼间还是带着几分担忧,“恭喜你,陈……小将军。” 陈暮云自然知道他们的担忧,严肃了表情,说出她一路上深思熟虑做的决定,“我不想当陈家的大姑娘陈暮云了,我想做陈家的小郎君陈牧云。既然陛下已经知道我是女儿身,大不了我去求他,用此次的所有战功,换一个可以征战沙场的男儿身份。”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这话给惊到了。 陈老太太简直无法理解,大口喘着气,“你你你你,你这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叫不要当陈暮云了?你已经错过最佳婚龄了,现在就该抓紧时间找个好夫君嫁了。你现在觉得建功立业有趣,等你年纪大了,看着别人有夫君疼,有孩子承欢膝下,你后悔都来不及!” 陈暮云蹙着眉,想要反驳,却又知道反驳也没用。 祖母自有一套“怎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的长篇大论等着她。 沉默片刻,她退后一步,朝他们一拜,“时间不早了,我答应了几个兄弟晚上一起聚一聚,就先回营地了。至于我身份的事情,我会先跟表妹商量,再走下一步。” 说罢,她转身利落离开,只余陈家人长吁短叹。 且说另一头,尉迟虎将司空曙送回司空府后,便打马离去了。 司空府的下人们见到司空曙回来了,一个个又惊又喜,立刻忙活了起来。 司空曙一边听着管家的叽叽喳喳,一边打量着自己的府邸,陌生的印象一点点被记忆给填满。 汇报了一大堆的管家见自家主子话不多,只当他是累了,忙道,“公子,你先回房间休息,老奴已经让人准备热水和茶点了,马上给您送去。” 司空曙淡淡的勾出一抹笑,温声道,“好。” 他回到他的房间,屋内收拾的很干净,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打扫清洁。 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当看着床尾那个山水小座屏时,忽的有种熟悉之感。 几乎是出于惯性的,他轻轻转动了一下那个小座屏,很快,床尾打开了一个小格子。 自己是在这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司空曙想着,伸手摸了摸那格子,不一会儿,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人物。 手中的小木雕,是个衣袂飘飘的姑娘,身形高挑,容貌明艳,唇角是微微扬着的,手中执着一朵牡丹花。 木雕光滑,可见之前被拿出来看过许多回。 司空曙眉头微皱,脑海中好像闪过什么片段,却又记不起来。 这个木雕,是谁? 那种缺失感又涌上心头,司空曙一只手捏紧木雕,一只手按着隐隐作疼的脑袋。 他心里忘掉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司空府门外。 一辆翠盖宝车停在对街,车内兽形香炉青烟袅袅。 一袭大红色纻丝通袖袄的长公主端坐在车内,轻轻将车帘放下,那块温润洁白的玉佩在细嫩的掌心摩挲着。 他回来了。 他总算回来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去见他,但是…… 长公主抿了抿嫣红的嘴唇,他才刚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这会儿肯定很累了吧。 而且自己这样贸贸然的去他府上,实在太唐突,太不合礼数了。 还是等他歇息两天再说吧,过两天阿珣会在延芳殿摆庆功宴,届时文武重臣皆会出场,他也应该会来的。 就在那一日吧,不留遗憾的将心底的情感告诉他。 也不知道他听到答案会是什么反应,耳朵尖会不会又红了。 长公主想着那个场景,明艳漂亮的脸蛋也不由得染上一抹笑意。 那是久违的少女情怀,是最单纯的春心萌动,鲜活,忐忑,又甜蜜。 【95】 【95】 昏昏午后,黄澄澄的太阳周围泛着一圈氤氲朦胧的光圈。 榴花宫里,地龙烧的暖烘烘的,这样适宜的环境直教人昏昏欲睡。 阿措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悠悠的翻着桌上密密麻麻的账本。 小荷小桃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有条不紊的汇报宫务,以及明日的宫宴安排。 唉,自己才出月子不久,怎么就要管这些事呢,之前蒋妃娘娘不是管的挺好的么。 阿措心底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又想:这可比女先生的课要无聊多了。 但她们都说这是皇后必须要做的,是皇后的责任。 好吧,既然她是陛下的皇后,那她就学。 谁叫她喜欢他呢?总不能因为不想管这些事,就让别的女人当皇后吧?她才不要! 思及此处,阿措强打起精神,眼睛瞪得像铜铃,仔细盯着账本上的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元珣掀起帘子进来时,一眼就瞧见阿措双手托腮,目光游离,一副要睡不睡的恍惚模样。 小桃小荷一见元珣来了,忙要行礼。 元珣抬了下抬手,她们立即明了,只屈了屈腿,便安静退到一旁。 斜斜的暖阳微光下,元珣走到阿措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阿措脑袋猛地一点,惊醒过来,“啊……什么……” 当她扭头看到一袭月白色长袍的元珣时,吓了一跳,“陛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元珣道,“就在你睡着的时候。” 阿措,“……” 她有点心虚的盯着绣花鞋尖,小声道,“我、我才没睡着,我刚看账呢。” 元珣挑眉,“说这话之前,先把你嘴边的口水擦一擦。” 阿措,“!” 她还流口水了? 她连忙伸手一摸,却是什么都没摸到。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阿措气呼呼的看向面前幼稚的男人,“陛下!” 元珣勾唇一笑,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扫了一眼那些账本,道,“这些宫务你简单过目一遍便可,不用太费心神。” 听到这话,阿措稍稍得意的抬了下小下巴,“陛下,你可别小瞧我,这些对我来说才不难呢。” 元珣眯了眯狭长的眸,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向她,“是吗?” 阿措,“嗯呐!” 元珣眸光一转,道,“那好,朕考考你。” 说着,他拿起账本,往前翻了翻,眼角余光打量着那小娇气包的脸色,看她会不会慌张。 但这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阿措一脸“随便你考”的样子。 元珣便问了她好几处,他开始挑的是简单,后来特地挑了几处繁琐的,没想到阿措还真的都答了上来。 她的记忆力竟这样好? 元珣深眸中闪过一抹诧异,看来之前是他低估了自家小皇后。 一旁的小荷小桃本来以为自家娘娘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这会子见她真的都记住了,脸上也都露出欣喜的笑容来,忙夸道: “娘娘真是聪慧过人。” “就是,娘娘随随便便就能记住这些,可见是有管理宫务的天赋呢。” 阿措听着她们的夸奖,心里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小脸蛋红扑扑的,小得意的看向元珣,“陛下,怎么样?我聪明吧。” 元珣看着她那张扬起的漂亮小脸蛋,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下一刻,他倏然弯下腰来,精准的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真不愧是朕的皇后。” 他温柔道,炽热的气息轻轻的拂过她的脸颊,让她的脸颊越发绯红。 阿措咬了咬唇,赶紧低下了小脑袋。 虽然跟陛下亲亲很好,但是还有小桃小荷她们看着呢,这多不好意思呀。 她有点羞涩的捂着脸,转身往里殿跑去。 看着她溜之大吉的背影,元珣心情大好,也大步跟了上去。 莫名被秀了一脸恩爱的小桃和小荷,相互对视一眼,皆是无奈的笑着:啧,这恋爱的酸臭味啊。 冬日白昼短,没多久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精致的菜肴,大都是阿措爱吃的。 孕期和月子里她有很多食物要忌口,所以在她出了月子后,元珣便特地吩咐御膳房,每天换着花样给宸妃做好吃的,务必要把她怀孕期间亏了的嘴都给补回来。 只是今晚,看着桌上那色泽诱人的樱桃肉和鲜嫩可口的龙井虾仁、酒酿清蒸鸭子、笼蒸螃蟹、玫瑰豆腐等等,阿措咽了咽口水,默默的夹了一筷子姜汁白菜。 元珣见她可怜巴巴的吃着素菜,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今日的菜肴不合心意?” 不应该啊,这些菜肴都是她一贯喜欢的,难道怀孕之后,口味会改变很多? 他有种触到知识盲区的感觉,沉吟片刻,道,“那朕让他们撤下,再做一批新的来。” 阿措连忙止住他,“不用不用,这些菜都很好。” 元珣道,“那你为何只吃素菜。” 阿措讪讪的笑了下,“我,我……我这段时间比较喜欢吃素菜……那啥,我不是在礼佛么,我就想着茹素一段时间,对菩萨佛祖更诚心一些。” 元珣一眼便瞧出她在撒谎,淡淡道,“你不是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间么,怎么现在开始茹素了?” 他审视的目光过于威压,阿措就像是在照妖镜下无处遁形的小妖怪一般。 她撅着小嘴,索性红着脸承认了,“好啦好啦,我就是想减肥嘛。” 坐月子的时候各种补汤喝着,天天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肚子上的肉肉半点没有消掉,反而还增长了一些。 她沐浴的时候看到肚子上的肉肉,就很烦! 当试了一条去年的石榴裙塞不下去的时候,就更烦了! 所以她才下定决心,想着少吃点,争取快点将肉肉给减掉,明年开春就可以穿漂漂亮亮的春装了。 减肥?元珣听到她这理由,疑惑的蹙起眉,打量了她一番,很严谨的作出评价,“你不胖。” 明明骨肉匀称,肌理细腻,抱在怀中软绵绵的,肚子上那点肉根本不算什么,捏着还挺舒服的。 阿措一直觉得元珣审美有点问题,从他当初给她画的乱七八糟的妆容就能看出,所以听到他说不胖,她半信半疑,只道,“反正我打算少吃点,而且明天还有宫宴,会有那么多人出席,能瘦一点算一点。” 这可是她怀孕这大半年来,第一次参加这种多人场合呢,势必得漂漂亮亮才好。 真是个爱美的小妖精。 元珣哼笑道,“那你现在吃这么少,半夜可别喊饿。” 阿措信誓旦旦握拳,“不会的!” 元珣倒没多说,只是用完膳后,吩咐了小荷一声,让小厨房灶上燃着火,煨上一锅枸杞鸭肉粥,以防不时之需。 用过晚膳后,两人手牵手的在庭前散着步。 屋檐上还有些积雪,皎白的月光洒在白雪上,多添了几分凄美。 阿措跟元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明日宴会的事,不一会儿便听到侧殿传来一阵婴孩的哭声。 “许是小团子们醒了。”阿措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拉住元珣的手,“陛下,咱们去看看。” “好。”元珣反握住她的手。 侧殿装饰的很是温馨,灯盏都是精心挑选的,可让照出来的烛光不会过分刺目,伤着孩子的眼睛。 在暖意融融的侧殿里,放着三个描龙画凤鎏金镶嵌宝石的精美摇篮。 发出哭声的是大皇子星麒,他尿湿了身上,奶娘正拿着干净的尿布替他换着。 瞧见帝妃两人进来,奶娘下意识的就要行礼,阿措连忙道,“不忙,你先替这个小臭蛋清理一下,瞧他这大嗓门哭的,别把另外两个给吵醒了。” 奶娘这才手脚利落的忙活着手上的事。 阿措和元珣走到另外两个摇篮旁,大皇子哭声那样嘹亮,他们在外面散步的都听到了,更别说孩子了—— 小公主是已经醒了,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至于二皇子…… 这次就连阿措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阿麟也太能睡了吧,这都吵不醒?难道他是睡佛转世?” 元珣弯下腰,手指轻轻碰了碰二皇子的小脸。 温度正常,呼吸虽有些细弱但还算均匀,没什么异常。 “能睡是福。”元珣揽住阿措的肩膀,轻声安抚着。 阿措心里祈祷着二儿子长大可别变成一个懒汉,便挪着步子去了小公主面前,声音柔柔的逗了她一会儿。 待大皇子换完尿布,奶娘躲在屏风后喂了两口奶,那小家伙便又香香甜甜的睡了过去。 大的消停了,小公主也很快睡了过去。 阿措挨个吻了一遍小团子们,就挽着元珣的手回寝殿睡觉去了。 夜已深,万籁俱静。 只留了一盏灯的安静寝殿内,冷不丁的响起一阵咕咕咕声。 “……” “饿了?” “没、没有。” “小厨房备着枸杞鸭肉粥,还有佐粥的云片火腿和银芽鸡丝、玉笋蕨菜……你要不要吃?” “……不,不了吧。” “真的?” “嗯!”这一声很坚定。 然而,不久后,红色孔雀纹锦幔帐里响起一个软声软气的声音—— “既然都准备了,那就吃点吧,唔……不能浪费粮食是吧。” “……皇后说的对。” 翌日,清晨。 昨天半夜吃夜宵的快感,此刻变成了满满的罪恶感。 想到昨晚自己一口气吃了两碗粥,阿措懊恼的咬住被子。 呜呜呜都怪陛下,如果不是他诱惑她,她应该可以忍住的。 她今天不要喜欢陛下了! 与此同时,金龙殿上的元珣莫名觉得鼻子一痒,有人在想他? 算算时间他的小皇后该醒了,定是她想他了。 想到这,男人的嘴角不自觉染上一抹愉悦的弧度。 【96】 【96】 天色偏暗时,延年殿就已经灯火通明。 这次晚宴的主题是庆功,来的都是五品以上的武将和三品以上的文官及其家眷。 这样官员众多的场合,后宫妃嫔并不出席。但阿措是未来的皇后,虽然还未行册封大典,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以这种场合出席,倒也合情合理。 延年殿格外宽广华丽,从上往下摆着无数座位,官员们坐在右侧,女眷们坐在右侧,皆按照品级依次往下。 宴会还没开席,两边就各自热络着聊了起来。 男人们聊着朝政和战事,女眷们则是聊着衣衫首饰,且很自然的把话题过渡到宫内的娘娘们身上。 作为后宫之首,未来的恍惚,阿措自然逃不过被讨论。 “上回见到宸妃的时候还是五月,那会子她的肚子就蛮大了,没想到竟然有三个,真是了不得。” “今夜宸妃娘娘也会来的,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我家大姑娘之前生了一胎,就憔悴了许多,唉,瞧着老了好几岁似的。” “唉,女人生了孩子就老得快,我当初怀我家大郎时,脸上就长黄褐斑了,后来用了各种祛斑的法子,好歹才淡了一些,但出门还是得多搽粉,不然还是遮不住。” “长斑还不算什么,我家小姑子怀二胎的时候,她婆母一个劲儿给她喂补汤,将个肚子养的又大又圆,生孩子时折腾了许久,啧啧啧,那大胖小子足有八斤九。稳婆都说了,幸好她这是二胎,若是头胎,怕是就凶险了。这都过去两年了,我小姑子的身段还没养回来,那腰身跟厨灶前做粗活的仆妇有的一比。” “啊?竟那样胖了,那她夫君岂不是……” “嗐,别提了,在她怀着的时候,他夫君就纳了一门妾进后院。等她生完了,又纳了两门杨柳腰的小妾!” 说了一大通,女眷们都好奇起来—— “也不知道宸妃娘娘出了月子是个什么样?” 有的女人出于一种恶意嫉妒的心理,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她都大半年没露面了,莫不是……不好出来见人了?” 寻常女人生了一胎,都要花上巨大精力才能恢复到生产前的状态。 这宸妃连生三胎,半条命都要折腾掉,怕是身形臃肿,面容憔悴,再没有之前的娇媚动人了。 就在众人叽叽喳喳聊得正欢时,殿外响起太监的通禀声:“陛下驾到,宸妃娘娘驾到!”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左右两旁的官员及家眷们纷纷起身行礼。 铺着团花红色地衣的大殿中央,一袭玄色绣金龙长袍的元珣牵着阿措,两人并肩往上座走去。 待两人稳稳入座后,元珣才沉声道,“都起来吧。” 台下众人谢恩,重新入座。 众人这才敢往上座看去,当瞧见皇帝身旁坐着的阿措时,皆是一怔。 阿措今日穿着一件大红柿蒂纹折枝花刻丝通袖袄,领上镶着万字纹如意攒珠子母扣,下着一条宝蓝色宫裙。 她梳着飞仙髻,发髻后别着一朵精巧贵气的宝石绢花,前头则是用几支钗环固定着,比较夺目的是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 这凤钗吊着一枚明亮透彻的红宝石坠儿,那坠儿正好落在阿措眉心的位置,宛若一点朱砂痣,让她本就明艳的眉眼更多了几分娇媚。 如果说生产前的阿措是一朵稚嫩清丽的栀子花的话,那如今的阿措更像是热烈绽放的石榴花。 美的浓烈,美的炫目,让人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 她只安安静静坐着,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与气势逼人的皇帝陛下坐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极其的登对,仿佛他们天生便是这样一对。 众人的脑海中几乎同时冒出一个词来——天作之合。 之前还觉得阿措不配当皇后的人,如今瞧见上头两人的恩爱般配,也再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坐在一侧,见着阿措这副打扮,也笑着夸道,“红色果然最衬你,你头上这支流苏凤钗也很是别致。” 阿措脸颊是淡淡的红,看了眼身旁的元珣,轻笑道,“是陛下送我的。” 长公主很是欣慰的看向元珣,看来阿珣还是挺会哄媳妇的,果然当了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元珣则是一脸淡定从容,但见阿措高兴的夸他送的礼物时,眼底也不由得浮起一层愉悦。 宴会的气氛伴随着歌舞表演而热烈起来。 尤其今日殿内的武将比较多,喝了酒后,就更飘了,甚至还你来我往的划起拳来,氛围更是欢乐。 阿措端起一杯酸梅浆饮喝了口,双眸弯弯的感叹道,“今日的宴会可真热闹。” 元珣刚跟尉迟将军他们喝了几杯,此刻一张俊颜稍稍泛着些许醉色,听到阿措这话,他回头看她,“平常宴会很无聊?” 阿措想了想,点了下头,无比实诚道,“其他宴会大家都绷着,笑也不敢大笑。” 她稍稍伸手指了下左下角,小声道,“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呀,这样聚在一起才有意思呢。” 以前跟其他妃嫔一起参加的宴会,大家都是皮笑肉不笑的,连吃个饭都顾前顾后,生怕仪态不对,失了规矩啥的,真是无趣极了。 元珣知道她喜欢热闹,轻声道,“再过一些时间就过年了,今年元宵我们还去逛灯会,嗯?” “好呀,到时候把小团子们也带上!”阿措欢喜道。 “那怕是不行,孩子们还小,什么事也不懂,带着也不方便。”元珣道。 “唔……也是。” “等他们再大一些,会说话会走路了,再带他们去。”元珣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嗯。”阿措朝他一笑,端起酒杯跟他轻碰了一下。 就在气氛欢快时,大殿中央一个翩翩起舞的舞女突然摔了一跤,险些跌伤脑袋。 虽然她很快爬起来了,但在场众人的表情都有些愣怔。 尤其当元珣的目光落到那舞女身上时,气氛更是凝固。 那舞女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心里慌张极了,瑟瑟发抖的垂着头…… 就在那舞女要跪下求饶的时候,殿上响起一声轻轻柔柔的询问,“你还好吧?我看你刚才摔得挺重的,还能跳么。” 舞女一怔,抬头一看,只见那仙女般的宸妃娘娘正一脸关怀的看着她。 所以,娘娘这是不责怪她么? 舞女心头一动,忙跪下,磕磕巴巴答道,“多谢娘娘关怀,奴婢、奴婢没事。” “如果还能跳的话,那你就接着跳吧,如果不能跳了,别强撑着哦。” “是,是,奴婢谢娘娘。”舞女忙应道,心头还紧绷着,不敢立刻起身。 直到上头传来另外一声低沉的男音,“继续奏乐。” 现场的人这才松了口气,丝竹管弦也重新演奏起来。 一切都如开始一般,气氛其乐融融的,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从没有发生过。 但众人心里都清楚,这要放在之前,肯定是要流血死人的。 有胆大的偷偷往上看了一眼,只见宸妃娘娘语笑嫣然的跟陛下说着什么,一脸轻松的模样。 而陛下俊朗的眉目舒展着,没有半分阴郁不悦之色。 这宸妃娘娘真是奇了,看样子是真的劝着陛下转性子了? 等一支舞跳完,这一队舞女井然有序的退到幕后。 那刚才出了岔子的舞女一下去,就被教导嬷嬷指着脑袋训斥了,“你这个死妮子怎么搞的,都练过多少回了,怎么还摔了?刚才要不是宸妃娘娘开口,你这会子小命都没了!” 舞女一脸后怕的解释道,“嬷嬷,我腰上的系带有些松了,这飘带就落了地,这才不小心踩到摔了一跤。” 教导嬷嬷没好气瞪着她,“这回算你运气好!” 她本来还想多训斥几句,但见小姑娘脸色吓得雪白,也不忍再说,只道,“宸妃娘娘心善救了你一回,这份恩情你得放在心里!” 又对一众舞女告诫了两句,便放她们回去休息了。 这舞女腿都是软的,还是一起的姐妹搀扶着,才回了教坊司。 众人叽叽喳喳聊着宸妃娘娘,皆是各种夸,一会儿夸她漂亮,一会儿夸她心善仁德。 那逃过一劫的舞女一脸感激道,“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宸妃娘娘救了我,我定要报答她的!” 姐妹们则是哄闹着,“你有这份心就好啦,宸妃娘娘那样的贵人什么都不缺,哪里需要你报答什么呀。” 那舞女不语,只是将这份感恩的承诺放在心头铭记着。 【97】 【97】 酒过三巡,便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是打树花表演准备妥当,可以出去观赏了。 打树花?元珣微微侧头看向阿措,“这是你安排的?” 正在偷吃糕点的阿措,“啊?什么?” 元珣见她这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伸手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糕点屑。 他的身子稍稍朝她倾了一点,声音纵然压低了还是透着几分戏谑,“昨儿个还嚷嚷着要减肥的人呢?” 阿措窘迫,嘴巴还硬着,“有句话叫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嘛。” 元珣哼笑一声,也不继续逗她,只是看向阿措身后的小荷,“这打树花表演是你们安排的?” 小荷道,“回禀陛下,是长公主殿下安排的。” 长公主那边隐约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下意识看去,正好对上元珣的目光,她也明白过来,端方一笑,“这打树花表演是我安排的,想着有这样精彩的表演助兴,今晚的宫宴也能更圆满些,所以特地找了城北精通打树花表演的匠人来。” 元珣若有所思的勾了下薄唇,“阿姐有心了。” 他捏住阿措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既然阿姐准备了这样精彩的节目,那咱们就出去好好欣赏,莫要辜负了阿姐这番安排。” 阿措一听有表演自然是高兴的,跟着元珣出去了。 帝妃和长公主都离殿了,其余众人也都亦步亦趋的跟上前去。 打树花表演在隔着一段安全距离的位置,待观赏的人都到齐了,打树花表演也开始了。 最先是一阵激动人心的鼓点声和乐声,随后便见那打树花的匠人将手中的勺子伸向那一锅烧得沸腾的铁水,那勺子一碰到铁水,立刻就窜起一阵黄彤彤的火苗儿。 打树花的匠人手腕抡得又圆又有力,勺子一扬起,那勺铁水便朝着墙壁洒去,几乎是在刹那间,那烧红的铁水散作千万颗红色的火珠,伴随着“哗啦”一声响,在黑色的天幕间炸开一朵朵绚烂无比的金黄色火花,在天地间飞扬着、四散着。 宛若天上的星辰一颗颗落了下来,耀眼夺目,美的令人震撼。 饶是在场的都是达官显贵,瞧见这绚烂的一幕,也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呼来。 “好漂亮啊!” 阿措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演,新鲜的不得了,两只小手高兴地拉着元珣的衣袖,“陛下,你看!” 元珣看着她激动的快要蹦起来的小模样,轻声道,“是,朕在看。” 阿措道,“这个表演真是太精彩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呀!” 元珣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耐心的给她解释着这打树花的原理。 阿措认真的听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蝶翼般微微颤动,往下的清澈黑眸里倒映出一朵又一朵璀璨明丽的倒影。 元珣忽的有些羡慕她,她好像对什么事物都保持着一颗单纯的好奇心。 就像小孩子一般,很容易满足,就算有不高兴的事情,生气一会儿,再过些时间就忘到脑后去了。 “哇,这个,这个打的好好!陛下你看!” “嗯……”他应着,心里却是想着:花树银花再美,也抵不过她的笑容灿烂。 宸妃一心看着打树花,陛下却双眸凝视宸妃的模样,也被站在后排的女眷们尽入眼中。 有人低低感叹道,“陛下待宸妃可真好呀,瞧他满心满眼都是宸妃娘娘呢。” “是啊,陛下英武高大,宸妃娇美可人,两人这样站在一块儿,美得跟副画似的。” “没想到陛下外表冷硬暴戾,却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唉,什么时候我家那古板无趣的夫君能这样含情脉脉的凝视我一回,我夜里做梦都能笑醒了。” 女眷们这边大都是羡慕感叹,文武官员那里更多是……呃,认真的看表演,然后夸赞几声。 文官赞叹,也是文绉绉的——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1” “妙哉妙哉。” “舒朗兄好诗好诗!” 武官那边的赞美则简单粗暴的多—— “哇!哇!好看,贼好看!” “娘的,这真是太漂亮了,丝毫不输给元宵节的焰火表演啊。” “哎哟你们快看那一朵,真是奇了啊,能甩的那么高,散的那么开!” 尉迟虎喝的醉醺醺的,这花树银花晃的他有些眼晕,“唉,子言,你扶我到边上歇歇,我有点想吐……” 无人应答。 他又唤了一声,还是没人应答。 尉迟虎眯起虎目,前后左右的找了一遍,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咋回事,人呢?” 他抓住旁边的人,打着酒嗝问,“你瞧见子言了没?” 被揪住的官员懵了懵,道,“刚刚还在,兴许是去方便了吧。” 尉迟虎想想也是,只好自个儿找了处台阶,随意掸了掸灰尘便坐下了。 与此同时,“去方便”的司空曙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亭子里。 他刚才本来好好地看着打树花,忽然这个太监就冒了出来,说是长公主相邀。 虽不知道长公主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单独邀见自己,但司空曙的内心却产生一种“无法拒绝”的情绪来,于是便跟着这小太监来了。 相约的亭子在湖边,银白色月光洒在湖水上照出粼粼波光。 夜风送来淡淡的梅花香,亭中有一抹纤细的绛紫色身影盈盈站立着。 司空曙脚步稍稍一顿。 小太监见他不走了,疑惑看向他,“司空大人?” 司空曙微微蹙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妥。 这大晚上的单独跟长公主见面,实在是…不好。 长公主殿下到底是女子,夜里与外臣会面,要是传出去,于她的闺誉有损。 但现在扭头就走,好像也不妥。 万一长公主殿下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呢? 司空曙斟酌片刻,只朝前走了两步,离那亭子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微微弯腰拱手道,“臣司空曙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再次听到这清润的声音,长公主是欢喜的。 可等她转过身,看到司空曙隔着一大段距离,客气又疏离的看着她时,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凝固。 他怎么与她隔的这么远? 从前虽也拘谨客气,却也没到这个份上。 长公主咬咬唇,心底安慰着自己,大概是许久没见,所以有些近乡情怯? 这般想着,她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轻声道,“子言,你……你走近些说话吧。” 司空曙,“……” 本想说“与礼不合”,但对上长公主那双漂亮的眼眸,他莫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喉头微动,最后只低低说了句“臣遵命”。 他抿着薄唇走到亭中,走近后才发现亭中桌案上还摆着精致的小菜糕点和酒水。 长公主殿下这是……? 难道他之前与长公主的关系很好么? 司空曙蹙眉,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长公主的记忆,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一星半点关于长公主的事来。 这……就很奇怪了。 长公主见他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他的身体没恢复过来,忙道,“子言,坐下说话吧。” 顿了顿,她又将怀中揣着的小暖炉递给他,“你穿的单薄,拿着暖暖手。” 对于长公主的亲近,司空曙有些愣怔,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拒绝道,“臣不冷,多谢殿下关怀。” 长公主见状,抿了抿红唇。 是她的错觉么? 她怎么觉得眼前的司空曙,对她好像很冷淡,很客气。 以前他虽也客气,却是一种压抑着的、刻意躲着的客气,带着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犹豫。 可现在的他,是真真正正的客气,是那种对臣对君的恭敬态度。 长公主长睫微颤,将怀中的暖炉抱紧了,露出一抹温和笑意,没有立刻提起玉佩的事,而是寒暄着,问起他在陇右的事来。 她问一句,他答一句。 像是臣子与君主在奏对。 他每点到为止的回答一句,她只觉得心头的热意冷却了几分。 再炽热的炭火,也禁不起冰冷雪水的浇灌。 就这样来回答了几个回合,越聊越生硬,越聊越尴尬。 最后长公主也不知道该怎么起话头了。 司空曙见她不作声了,只当她是问完了,便起身道,“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的话,那臣就先告退了。” “啪嗒”一声,是长公主手腕上的赤金掐丝手镯撞上酒杯的响声。 她缓缓抬眼,神情认真道,“还有一事。” 司空曙一怔,疑惑问道,“不知是何事?” 长公主深深的凝视着他,沉默片刻,才道,“你去陇右之前,曾经放了一样东西在我这,你可还记得?” 听到这句话,司空曙清俊的面上闪过一抹错愕。 他看了眼前雍容美丽的女人一眼,轻声道,“臣,记不清了。” 长公主只觉得心头一寒。 司空曙仿佛察觉到什么,解释道,“臣在陇右遇险时,不小心撞到了头部,军医说臣脑部有血块,可能会影响记忆。所以还请长公主明示,臣落了何物在你那里?” 撞到了头部?影响记忆? 他……难道忘了之前那些事情,忘了他对她的感情? 长公主忽的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荒唐可笑。 所以说,什么倾慕许久,什么愿永远陪在她身边照顾,诸如这样热忱又真挚的话语,也不过……说忘就忘了。 她强压住心头翻滚的情绪,稍显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件古董花瓶,我瞧着新奇,就从你那里讨来把玩一段日子。现在你回来了,我也可以物归原主了。” 司空曙愣了愣,古董花瓶……他怎么半点都记不起来了。 不过长公主说有,应该是有的吧。 想到这里,他朝长公主拱了拱手,“多谢殿下多日的保管。” 长公主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好听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着的颤抖,“你你走吧,花瓶明日我派人送去你府中。” 望着眼前这道背影,司空曙蓦得想起床头暗格里藏着的那个木雕娃娃。 那身影……好像长公主。 不对,不对,自己怎么敢觊觎长公主,怎么敢对她有那样的旖旎心思呢?! 他稍稍握紧了拳头,将脑中那些不该有的想法都给甩开,低声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他起身,抬步要走。 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虽知道有点逾矩,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殿下,夜深风寒,你也早些回室内,莫要着了风寒。” 长公主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顿。 司空曙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停留,只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看见长公主双眸轻轻闭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她如玉的脸颊滚落。 【98】 【98】 庆功宴的第二日上午,沈老太太便带着陈暮云一起进宫了。 “云姐姐!” “小表妹!” 一对小姐妹许久不见,再次见面便手拉手亲亲热热,高兴地不得了。 阿措看着面前的陈暮云,她穿着一袭枣红色绫缎小袄,挽着个简单的发髻,略施粉黛,一张黑了不少的圆脸上是遮不住的飒爽英气。 尤其是那双眼眸,亮的发光,充满着盎然生机。 陈暮云也在打量着阿措,小表妹好像比之前丰腴了一点,穿着一件红色折枝辛夷花刺绣袄子,肤如凝脂,白白嫩嫩,瞧着可爱极了。 这副随意日常的打扮,看着还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半点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看来小表妹的月子坐的很好,我瞧你这气色白里透红的,比之前还要好。”陈暮云笑道。 “我怀胎坐月子的时候,太医院的御医和尚药局的女医都围着我团团转,那些御医还写了不少关于女子生产的书册,我就是按照他们书里写的去做的。”阿措道。 “你可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他们围着你团团转也是应当的。”陈暮云又道,“御医写出来的书册定是极其有价值的。” 阿措随口一问道,“民间有这些书么?” 陈暮云略一思忖,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但应该是没有的吧,反正我没听人说过。” 两人一起将视线放在沈老太太身上,沈老太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声道,“百姓们生孩子不就那样稀里糊涂生,哪有御医编写的书册里记载的那么细致?” 阿措一怔,忙道,“我常听你们说女子怀胎生子是过鬼门关,如果孕期里多多注意一些,掌握一些基本的知识,会不会……就不那么危险了?” 陈暮云应道,“应该会好一些。” 闻言,阿措语气轻松道,“那等陛下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看可不可以把御医编写的这些养胎指南啊、坐月子的注意事宜啊,都刊印成册,散发给民间百姓。不然这么多好书,就我一个人用太可惜了。” 听到这话,陈暮云和沈老太太都很是赞同,直夸阿措心系百姓。 阿措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她也没做什么,就提个想法而已。 她忙转移话题,问着陈暮云,“云姐姐,昨日你为何没来庆功宴呀?按理说五品之上的武官都能来的。” 说起这个,陈暮云耸了下肩膀,一脸无奈道,“别说庆功宴了,就连前日论功行赏我也称病没去。” 那一整套的正四品忠武将军的官服、印章和任命书都是军队里的兄弟给她送去的,这会子还摆在她寝屋里。 “啊,为什么呀。”阿措一脸不解。 “好了,我说你们姐妹俩有话就坐下说,站着不累啊?”沈老太太适时提醒道。 阿措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拉着陈暮云坐下。 陈暮云看向阿措,很是感激道,“我女扮男装入军营的事,多亏了小表妹你帮我在陛下面前说话,否则要是暴露了,那可就惨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此次入宫,一来是探望你,二来便是与你商量一下……我到底要不要入朝为官。” 阿措一脸理所当然,“云姐姐你凭本事赚的功勋,为何不入朝为官,难道你不乐意当官?” “不不不,我自然是乐意的。” “那你就去呀。” “可……女子入朝为官,前所未有。陛下看在你的份上,已经不计较我女扮男装入伍的事了,如果我还入朝为官,岂不是……给陛下还有你添麻烦了?届时要是让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肯定会有人责怪你,觉得是你魅惑了陛下,陛下才会纵容女子入朝为官……” 陈暮云忧心忡忡的想,外戚真不是好当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被御史台给弹劾死。 阿措一开始没有陈暮云想的那么深,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也歪着脑袋琢磨了起来。 沉吟片刻,她柔柔道,“云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你是靠实力说话的,又不是靠我的关系。有句老话说得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又没干坏事,干嘛要畏畏缩缩的,那些功劳是你拼死挣来的,凭什么不要?” 陈暮云看着眼前写满了“我支持你”的小表妹,心头一柔,“多谢你。” 这两天她听了太多的否定,身边几乎每个人都拿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往她身上套,只想着规矩体统,想着女子的品德归宿,没几个考虑到她作为一个人的理想与抱负。 凭什么女子的抱负只能是嫁个好夫君,生个好儿子呢? 她又不比男儿差,凭什么就不能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打击的话听多了,难得听到阿措这一句鼓励,她只觉得心头一阵暖融融的。 陈暮云的目光坚定了几分,看向阿措道,“其实我有个想法……如果陛下同意的话,我愿意一辈子以男儿的身份活下去,不娶妻不嫁人,留我在京驻守练兵,或是派我去边塞驻守,我都可以的。” 如果她是陈牧云的话,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不会有那么多的指指点点,不会有那么多的反对阻力,不会让陈家声誉受损,也不会让小表妹和陛下很难做。 阿措被她这想法给震住了。 沈老太太听后也忍不住蹙眉,反对道,“这怎么行,暮云,这实在太荒唐了,你是女子,怎么能一辈子当个男人呢?你这日后都没办法成家……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暮云也不急着辩驳,而是直勾勾的看向阿措,“小表妹,你怎么看?” 阿措,“……” 她咬了咬唇,须臾,那双清澈的黑眸盈盈看向陈暮云,语气也是难得的郑重,“可以是可以,但云姐姐,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陈暮云笑了,笑容肆意又坚决,“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绝不后悔。” 阿措看得出来,她是很认真的。 静默片刻,她点头道,“既然你决定了,那我陪你一起去紫宸殿求求陛下吧。” 陈暮云双眸染上喜色,“真是麻烦你了。” 阿措朝她莞尔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云姐姐,我是真的很佩服你,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陈暮云眼圈微红,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定: 若她能为将,定会用一生守卫大梁江山,以报答陛下和小表妹的这份伯乐之情。 沈老太太看着两个小姑娘家家就这样商定好了,只得无奈的叹气。 还能说什么呢?孩子大了有她们自己的想法了。 这会子元珣还没下朝,所以阿措带着陈暮云去侧殿看了看三个小团子。 大概是感应到有客人来了,三个小团子都睁开了眼睛,睁着溜圆乌黑的大眼睛打量着来人。 阿措指着第二个摇篮笑道,“阿麟是个特别能睡的小懒猪,今儿个见你来了,竟然醒了,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这位姨姨。” “哈哈,那我可真有面子!” 三个小团子如今也快两个月,被奶娘喂得白白胖胖的,穿着漂亮的锦缎小衣服,粉雕玉琢般。 尤其是他们乖乖朝人笑的模样,别提多招人疼了。 陈暮云看到这三个小团子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嘤嘤起来,“嗷,老夫的少女心都快要被萌化了。” 尤其是她低头看小公主的时候,小公主也在看她,还朝她笑。 陈暮云忍不住捂着胸口,呜呜呜太萌了、太乖了! 她早猜到小表妹和陛下的孩子会特别漂亮,却没想到会漂亮成这样! “小表妹,你也太厉害了,怎么能生出这么多可爱的小宝贝!”陈暮云真情实感的赞美着。 听到夸奖,阿措一笑,梨涡浅浅。 两人逗着三个小团子玩了一个上午,见差不多到了下朝的时间,阿措便带着陈暮云一起前往紫宸殿。 元珣听到常喜禀报的时候,心里已猜到几分她们的来意。 当陈暮云跪在地上请罪时,元珣也没怪罪。 倒是听到陈暮云愿意放弃女郎的身份,一辈子只当男人时,元珣的眸中也划过一抹诧异。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问出了与阿措一样的问题,“陈暮云,你不后悔?” 陈暮云庄重行了个大礼,额头抵在双叠的手背上,沉声道,“臣陈牧云不悔。”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头总算再次响起那悦耳沉稳的男声,“既然如此,那朕便遂了你的心愿。” 陈暮云身形一顿,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阿措轻轻软软的提醒道,“云姐姐,陛下答应啦!” 陈暮云这才反应过来,对上阿措那双月牙儿似的弯弯眼眸,再对上陛下那双深邃平淡的眼眸,得偿所愿的欢喜感这才慢慢的涌上心头。 她,她能当将军了,能像个儿郎般建功立业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陈暮云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脚步都有些飘。 等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才回过神来,抱着阿措就开心的蹦跶起来。 “小表妹你就是我的福星,你真是太好了!” “……” 被抱着转圈圈的阿措:哇,小表姐的力气真的好大呀! 小荷小桃在一旁看的紧张地要命,生怕陈姑娘一个不注意把自家主子给甩出去了。 好在没一会儿陈暮云就把阿措放了下来,眉眼间是满满的喜气。 她双手按着阿措的肩膀,坚毅果断道,“小表妹你放心,以后我们陈家,兄长从文,我从武,我们一文一武,替你和小外甥们在朝中撑腰!” 阿措眨了下眼睛,笑容乖巧,“好呀!” 【99】 【99】 人逢喜事精神爽。 见陈暮云得偿所愿,阿措便拉着她一起去逛御花园,好让她继续讲讲战场上的故事。 陈暮云自然无有不应,两人手挽手的就往御花园那边走。 可还没走两步,迎面便见到一个熟人—— 一身紫色官袍的司空曙见到阿措时,连忙行礼,待抬眼看到阿措身旁的陈暮云时,不禁有点恍惚。 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陈暮云:…… 我女装,你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司空曙:…… 这不是陈小将军么?!他为什么穿着女人的衣服! 阿措这边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瓜葛,见司空曙直勾勾的盯着自家表姐,忍不住想,难道司空大人看上云姐姐了? 陈暮云垂着脑袋,伸手扯了扯阿措的袖子,想要赶紧离开。 司空曙见状,心头疑惑更甚,忍不住出声道,“宸妃娘娘,敢问这位姑娘是?” 阿措轻声答道,“这是我表姐。” 表姐?宸妃的亲戚关系很简单,称得上表姐的便是陈家……所以这位姑娘也姓陈? 司空曙问道,“不知道陈牧云陈小将军跟姑娘是什么关系?” 陈暮云眼皮一跳,赶忙放柔放嗲了声音道,“陈牧云是我同胞兄长。” 司空曙一怔,“原来如此。” 怪不得两人长得这么像,原来两人是龙凤胎? 这样说来,宸妃娘娘生多胎是遗传了陈家? 他胡乱想着,突然意识到这样大剌剌的与未婚女子说话,实在有些唐突,忙拱手表达歉意,“你兄长有恩于我,所以我才冒昧多问了几句,还请姑娘莫怪,也请宸妃娘娘莫怪。” 陈暮云低低说了句,“不妨事。” 阿措也朝司空曙微笑的点了下头,两人便离开了。 司空曙缓缓站直了腰,心中纳罕,如此相似的一张脸,穿上铠甲戎装英气逼人,穿上锦绣红装也活泼俏丽,还真是新奇。 他也没多想,稍掸了掸衣袖,便往紫宸殿而去。 不远处的回廊之上,将刚才一幕尽入眼底的长公主微微抿着唇瓣。 身后的宫女温声提醒道,“殿下,这处正在风头上,仔细着凉。” 长公主纤长浓密的睫毛颤抖一下,轻声道,“宸妃身边的女子是谁?” 宫女一怔,道,“看那穿着打扮不是宫中妃嫔……噢对了,宸妃的祖母今日进宫探望,她身边这位应该是她舅家的亲戚?” 宸妃家的亲戚。 为何子言为那女子停留,还聊上了? 他以前从不会对别的姑娘多言,更何况这回还是他主动搭腔。 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她分明看的清楚,子言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女子的脸上。 长公主不由得抱紧了袖中的暖炉,冷风萧萧的刮过,将她鬓间的步摇流苏吹得摇摇晃晃。 好半晌,她沉声道,“去查一查她。” …… 紫宸殿内。 元珣与司空曙相对而坐,桌上摆着棋盘,一侧的小炉子里煮着上好的茶,氤氲的白烟带着丝丝清新的茶香。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元珣便抛出正题,“此次你在陇右吃了这么多苦,朕须得好好补偿你。” 司空曙清风朗月一笑,“那陛下是打算赐臣十大箱金元宝,还是将那副《秋霜残荷鸬鹚图》赏给臣?那副图臣可是垂涎许久了。” 元珣哼笑一声,“你忘了你走之前,要朕给你赐一门婚事么。” 拿着棋子的手一顿,司空曙眉眼间的笑意凝肃,“臣向陛下讨婚事了?” 他抿着唇回想了一番,却是什么都没想起,只半信半疑的看向元珣,生怕是他故意开玩笑。 元珣迎上司空曙疑惑的目光,好看的浓眉不由得皱了起来,他这是什么眼神? “子言,你不记得这回事了?” “……臣真的求陛下赐婚了?” 元珣,“……” 司空曙,“……” 片刻后,元珣将手中棋子放下,一脸严肃,猜测道,“子言,你还没完全恢复?” 司空曙笑的有些苦涩,“好像是。虽然能记起大部分的事,但心里总是空空落落的,像是忘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顿了顿,再次问了一遍,“陛下,臣临去陇右之前,当真向你求了一门婚事?” 元珣灰青色眼眸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沉沉的点了下头,“是。” 司空曙隐约感觉自己忘掉的事跟这婚事有关,连忙问道,“那臣求娶的是哪家姑娘?” “你没说。” 元珣平静抬眼,“你说待你回来后,再与朕言明。” 司空曙,“……” 气氛莫名有点凝固,两个男人相对而望,彼此都有些无语。 须臾,元珣道,“朕等会儿派御医去你府中,给你好好瞧瞧。” 司空曙并没拒绝,拱手道,“那臣多谢陛下了。” 元珣没有多说,只是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下棋。 当天傍晚,司空曙回到府中后,就看到坐满了整个正厅的御医。 司空曙,“?” 管家一脸紧张的看向自家主人,“主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啊?陛下竟然派了这么多御医过来,这是把整个太医院搬过来了吧?” 司空曙汗颜,讪讪道,“我没什么大碍。” 管家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红润脚步轻快,心想着:应该是自家主子简在帝心,陛下才会如此盛情关怀! 啊,陛下可真是个爱才惜才,值得追随的好皇帝! 皓月当空,榴花宫。 暖烘烘的床帷之间,元珣靠着软枕读书,阿措则是懒洋洋的趴在他的怀中。 “陛下,云姐姐的事情多谢你。” “小事而已。” “对陛下来说是小事,但是对云姐姐来说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呢,她今天可高兴了。看她高兴,我也高兴……说来说去,都是陛下的功劳,陛下你可真好,我觉得你是这世间上最通情达理,最贤明的皇帝了,这要换成其他皇帝,肯定没有你这么好。” 阿措一脸崇拜的夸着。 元珣垂眸看着她叭叭叭的小嘴,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算是明白那些史书上为何写着君主不能过分宠爱妃妾—— 这娇娇软软的枕头风,真是让人抵抗不了。 说完陈暮云的事,阿措又想起印刷御医那些书籍的事,便跟元珣提了下。 元珣知道她是出于好心,但还是提醒道,“民间百姓识字的不多,更莫说那些妇人,就算印了这些书籍,也不能很好地惠及百姓。” 阿措双眉皱了起来,“唔,那该怎么办?” 元珣伸手抚了抚她柔顺乌黑的长发,思忖片刻,轻声道,“别担心,明儿个朕与太医院商量下,让他们弄出个合理的章法来。” “好!” 阿措想着集思广益,那么多御医肯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朕的小皇后真不错,还没举行册封大典,便开始为天下百姓着想了。”元珣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揶揄道。 阿措轻笑道,“你别再夸我了,今天祖母和云姐姐已经夸过我了,再夸我就要翘尾巴了。” 元珣看着她这幅不好意思的样子,唇角笑意更盛。 他将手中书卷放下,捞过她的腰肢往怀中带了带。 忽然之间他想到司空曙失去部分记忆的事,他垂眸望着她,“阿措,你会忘记朕么?” 阿措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忘记你?” 元珣轻轻撩开她额前的发,声线低醇道,“万一有一天你失忆了,不记得很多事,也不记得朕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措急急地打断了,“不会的,不会的!” 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捂住他的薄唇,娇声道,“我才不会忘记你,陛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娇娇软软的声音,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元珣迎上她那双清澈如泉水的黑眸,眉心微微一动。 他拿开她的小手,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距离是这样的近。 他那双眼眸明亮又深邃,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 “记住你今天的话。”他哑着声音道,“如果你忘记朕,朕会难过死的。” 这个“死”字让阿措的心头一颤。 她下意识的想起宝华寺里老和尚说的那些话,又想起她和元珣的寿命不对等。 他们终将有分别的一天。 她很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只是之前想起的时候,她虽有不舍,却并不是特别难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一想起跟元珣分别的那一天,她就觉得心痛的要命,快要窒息一般。 眼眸中不自觉升起一层濛濛雾气,阿措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呜…不会忘记的。” 纵然他们分开了,她也会永远记住他。 阿措软绵绵的胳膊搂着元珣的脖子,她的小脸埋入他的脖颈,“陛下,我不会忘记你的,你……你也不忘记我。” 元珣感受到脖间的湿润,有些诧异,这小娇气包怎么又哭了。 他有些后悔提起这样感性的话题了。 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他放柔了嗓音,哄道,“不哭不哭,朕不会忘记你的。” 阿措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抽抽搭搭道,“可是、可是,人到了地府,都是要喝孟婆汤的。那孟婆汤可厉害了,喝了之后前尘往事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地府,孟婆汤? 这些志怪故事里都是骗孩子的,她还真信了。 元珣觉得好笑,但看她这样一本正经,也严肃道,“那朕就不投胎,不喝孟婆汤了,嗯?” 阿措吸了下鼻子,“那万一你想投胎了呢。” 元珣,“……” 阿措握住他的手,道,“陛下还是好好当皇帝,多攒功德,功德多的话没准可以当神仙,我也努力当神仙,以后我们一起当神仙,那就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元珣,“……嗯,好。” 明天他要跟小荷小桃说一下,让她们以后不要给阿措讲那些妖魔鬼怪神仙画皮的故事了。 好好一个小姑娘,都给教坏了。 …… 翌日,天朗气清。 长公主进宫探望过阿措和三个小团子后,便去了勤政殿。 听到长公主要下江南,元珣有些诧异,“这快要过年了,阿姐怎么要去江南?” 长公主道,“我听闻江南有位名医周无玄,最擅治疗脑部损伤等症状……” 元珣深眸一眯,“阿姐是为了子言。” 长公主脸上闪过一抹窘迫,轻咳了一声,掩饰道,“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替你办事才弄成这样的,是我们亏欠了他……” “那也不用阿姐亲自去,朕派人去寻那周无玄进京便是。”元珣漫不经心道。 “外界传闻这周无玄的脾气古怪,轻易请他不动,得诚心邀请。”长公主叹口气,“反正我在京中也无事,下江南就当去玩一趟。” “……” 元珣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定定的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被他这幽深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讪讪的别过脸,“阿珣,你这般看我作甚。” 元珣冷静出声道,“阿姐,你是否心悦子言?” 长公主面色骤然一变,垂下眼眸有点不敢看元珣,嘴里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没,你乱说什么呢,我一直将他当弟弟来着……我怎么会心悦他呢?你别开玩笑了……” 元珣沉默着,只看着她一再否定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珣上前一步,按住了长公主的肩膀,“阿姐。” 长公主愣怔住。 元珣道,“阿姐,男女相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你为何要否认、要逃避呢?” 长公主,“我、我……” 元珣道,“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朕一直想给你寻个良人,可以照顾你,与你相伴余生,可挑来挑去,总觉得那些人配不上阿姐你……至于子言对你心意,朕早就看出来了。” “你,你早知道了?”长公主错愕。 “嗯,不过那时朕觉得他年纪尚轻,心思浮躁,不够稳重……” 想到当初发现子言这家伙既然觊觎自己的阿姐,元珣真想揪住这个家伙揍一顿——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当我姐夫? 后来眼见着子言对阿姐的心意愈发坚定,他也就顺其自然。 “阿姐,如今你对他也有情,这便再好不过了,感情这事,定是要两情相悦才为最佳。”元珣道。 听到这话,长公主如花般的娇媚脸庞上却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心里有了他,他却将我彻底忘了……” 这便是上天注定,让他们有缘,却无份。 元珣想起昨日问起司空曙婚事时,司空曙的反应,也不禁皱起眉头。 子言这失忆还真是奇怪,其他人都记得清楚,偏偏就忘了阿姐…… 这叫个什么事! 殿内安静了许久,元珣才再次出声,“阿姐,其实你心里还是不舍得放弃的,是吧。” 如果就这样认命了,怎么会想去江南寻名医呢? 听到元珣的话,长公主默默地捏紧了手指。 片刻,元珣道,“你要去江南便去吧,朕会派一队人马暗中护卫你。” 长公主应了声,“好。” 两人又聊了些下江南的事项。 长公主临走之前,冷不丁问了元珣一句,“阿措娘舅家那位陈暮云陈姑娘昨日来觐见你,是为何事?” 元珣轻笑一下,“等阿姐你从江南回来,陈家便再无陈姑娘,倒是朝中会多出一位得力猛将,忠武将军陈牧云。” 长公主面露错愕,“这……” 元珣并未多言,只朝她点了下头。 长公主很快明白过来,咂舌道,“你的小皇后不一般,她的表姐也不一般。” 说罢,她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了。 没过几日,长公主便低调的离开了京城。 …… 又下了两场雪,人间便步入十二月,银装素裹,红梅灼灼。 时值年节,扬州城内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丫鬟兰儿见着街上热闹,变着花样想劝自家姑娘出去逛逛—— “姑娘,听说东门口的戏台子在演新戏呢,咱出去瞧瞧吧?” “姑娘,咱们去云锦轩逛逛吧?这要过年了,他们家肯定来了不少新料子,您挑些喜欢的,也好做过年的新衣裳。” “姑娘,烟雨楼最近出了好些新菜式,听说味道好着呢,要不咱们去尝尝?” 赵清宁表情淡淡的,一只手抱着暖炉,一只手拿着书卷,“不想出门。” 兰儿有点挫败的叹了口气,见茶水有些凉了,只好闷闷道,“那奴婢再去端杯热茶来。” 赵清宁瞥见小丫头郁闷的样子,平静道,“你想出去玩,就去吧,今日给你放一日假。” 兰儿又惊又喜,本来还想客气推辞下,赵清宁慢慢悠悠的觑了她一眼,兰儿立刻不再废话,忙屈了下膝盖,“奴婢多谢姑娘。” 说罢,便美滋滋的出门端了热茶来,然后就去玩了。 屋内又重新清静下来。 赵清宁又翻了两页书,忽的,稍稍扬声,“十九。” 几乎下一刻,一个黑影便出现在窗外,“姑娘有何吩咐?” 赵清宁见他杵在外头,道,“你进屋说话。” 十九沉默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赵清宁放下手中医书,抬眼看着常年穿着单薄黑衣的男人,柳眉微微蹙起。 她从榻上起身,问道,“你都不冷么?” 十九眉心微动,沉声答,“不冷。” 赵清宁,“……” 她默了默,道,“走,去云锦轩给你做几件新衣。” 十九一怔,“属下、属下……不用。” 赵清宁平静的凝视着他,道,“你拒绝我?” 十九,“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赵清宁,“那你陪我出门。” 十九,“姑娘为何不让兰儿陪着你,属下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赵清宁忽的上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一些。 十九下意识想往后退。 “我就要你陪我逛街,不是躲在暗处陪,而是光明正大的走在我身边。”赵清宁一字一顿道。 “……” 十九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垂下脑袋。 好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滚烫又颤抖的“好”字。 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片市井繁华烟火气。 十九脸上的银面具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他明显不适应这样的热闹场合,他习惯躲在暗处,在黑夜里,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赵清宁侧眸看着他这样子,轻声道,“习惯就好。” 面具之下,十九的脸色复杂起来。 她说习惯就好,也就是说……以后她还要他这样陪在身边么? 两人先去了东门口看戏,戏台上演的是根据陇右战事改编的新戏,打打杀杀的,热闹极了。 看戏的百姓们都夸陛下英明神武,御驾亲征轻轻松松扫平乱党。 赵清宁面色平静的看完戏,又带着十九继续逛。 逛到说书的摊子前,说书先生正在讲本朝未来皇后的仁慈心善,“且说那庆功宴氛围正酣时,台上一名舞姬忽然脚滑摔了一跤,这么一摔,现场登时就安静下来……当今圣上勃然大怒,哇呀呀喊着左右,就要将这名舞姬拖下去砍了……说时迟那时快,宸妃娘娘挺身而出,替那舞姬求情……在宸妃娘娘的劝说之下,圣上渐渐平息怒火,便饶了那舞姬一条性命……” 说书人将手中抚尺一拍,围观群众纷纷拍掌叫好: “宸妃娘娘可真是宽厚仁慈,有她当咱们大梁的皇后,咱们大梁有福咯。” “谁说不是呢,她心肠好,惦记着咱们老百姓。前段日子,官府不是还印了一批书,发放给了城中各大医馆,说是宫中御医整理出来的医书,专门写给怀孕妇人的。这样好的书,本来在宫中藏着的,还是宸妃娘娘感念妇人生产辛苦艰难,求着陛下将这些书籍刊印到民间,咱们老百姓才能沾沾宫中御医的光呢!” “哈,还有这事?这书在哪里买的?” “各个医馆都有卖,也不贵,十文钱一本。你若不想买书,每月的初一十五,医馆都会开设讲堂,届时会有大夫专门讲这书中的内容!不识字没关系,长耳朵了就能听!” “这么好!正好我家大姐怀孕了,我回去就跟她说,让她也来听听这大夫讲课。” “这宸妃娘娘可真是个大好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夸着宸妃,十九略有担忧的看向赵清宁。 却见赵清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那书我刚刚就在看,的确很不错。若是能推广开来,于这世间女子乃是件大好事。” 十九,“……” 赵清宁望着这热热闹闹的街市,以小见大,她仿佛看到日渐繁华富足的大梁朝。 她道,“她会是位很好的皇后。” 一位比任何人都更适合那个位置的皇后。 【100】 【100】 腊月十五,是阿措十六岁的生辰。 去年这个时候,她办了一场及笄礼,插上发簪成了大姑娘。 今年的这个时候,元珣抛下三个小团子,准备带她去了京郊外的温泉山庄过二人世界。 临出门前,看着三个小团子奶萌奶萌的小模样,阿措还有些不舍得。 她抱着元珣的手臂,试图撒娇,“陛下,真的不可以带上小团子们?” 元珣板着脸,毫不留情的拒绝道,“你整日跟他们待在一起,也不差这么两天。” 而且他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腾出两天时间陪她好好过个生辰,她却满心满眼惦记着这三个小东西! 没良心的女人! 阿措抽了下鼻子,转脸对着小团子们碎碎念,“你们别怪阿娘哦,要怪就怪你们父皇太狠心啦。” 元珣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时辰不早了,你要再不出发,怕是赶不上到山庄吃晚饭了。” 闻言,阿措立马直起腰,对三个小团子挥了挥手,“好啦,阿娘跟你们父皇出门了,你们三个要乖乖地哦。” 大皇子,“……”盯。 二皇子,“……”哈欠。 小公主,“嘤……”qaq。 沈老太太笑吟吟的看向阿措和元珣,温声道,“好了,你们放心去玩吧,我会好好照看着他们的。” 阿措抱了抱沈老太太,“祖母,这两天就辛苦你了。” 沈老太太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小孙女,眼眸满是慈爱的笑意,“新长了一岁,又是当了娘亲的人,还这般黏人。” 阿措笑眸弯弯,“不论我多大年纪,在祖母面前永远是小孩子呀。” 沈老太太呵呵笑了笑,和奶娘们一起抱着孩子,目送着阿措和元珣一起离开。 华丽宽敞的马车上,阿措掀开车帘一直往外看。 直到再看不见她们的身影,她这才收回了目光,轻叹一口气,“唉……” 元珣垂眸看向她,“出去玩还不高兴?” “高兴,但心里牵挂着小宝宝们,就不那么高兴。” 阿措一脸疑惑的看向面前的男人,“陛下,你说怎么这么奇怪,我这才刚和小宝宝们分开,现在就想他们了。” 听到这话,元珣眸光微动,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将她娇软的身子捞入怀中。 阿措对他的拥抱也习以为常了。 她在他炽热的胸膛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脑袋微微扬着,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下颌。 她忍不住想:陛下可真好看! 元珣垂下深眸看向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光洁如玉的下巴。 “朕在外征战的时候,你也这般想朕么?”他的语气温柔又慵懒。 阿措毫不犹豫的答,“想啊,可想了。” 当然她是不好意思说,自己半夜太想他,想到偷偷躲在被窝里掉眼泪的事情。 元珣见她回答的这样干脆,唇角微微扬起一些。 不过这问题还没算完,他又问,“是那个时候想我更多一些,还是现在想小团子他们更多一些?” 阿措,“啊?” 还能这样比的么……这完全就不好比呀! 这问题简直与“朕和你祖母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的魔鬼程度有的一拼。 迎上男人期待又强势的眼神,阿措咽了咽口水。 这,好像是道送命题。 水灵灵的眼眸扑闪扑闪眨了两下,忽的,阿措福至心灵。 她微微挺起小腰,一下子堵住了元珣的唇。 元珣瞳孔一震。 当感受到唇瓣上的柔软,他的眸色也渐渐深暗起来。 答不上来,就……转移话题? 但不可否认,这一招他的确很受用。 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插入她的发间。 元珣气息灼热的加深了这个吻。 自从阿措怀孕生产以来,他就一直克制着,平日里虽也有亲亲抱抱,但大都是浅尝辄止。 毕竟如果深入了一些,最后洗凉水澡的还是他…… 御医说女子生产后,最好两月后再行房。阿措坐月子那会儿倒还好,她虚虚弱弱的躺着,他心疼都来不及,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可等阿措出了月子,她像只破茧而出的蝴蝶一般,生机勃勃,灵动活泼,晃得他躁动不安。 尤其是一到夜里,她不安分的撩拨他,抱着他蹭来蹭去,娇着嗓子要亲亲要抱抱……真是快要把他逼疯。 一想到那些个心痒难耐的夜晚,元珣不由得加重了这个吻。 两个月的期限总算到了,他终于可以连本带息的讨回来了! 阿措本想简单吻一下的,以躲避那道送命题的,完全没想到情势会朝着另一种方向发展。 当男人粗粝的指腹钻进她衣襟下娇嫩的肌肤时,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小手也下意识抵在他的胸前,果断的结束了这个快要让她窒息的吻。 “陛……陛下……”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声音因着那缠绵的亲吻越发的娇软甜美,“别,还在车上。” 元珣身子绷的厉害,俯身咬着她娇小的耳垂,“就一次,嗯?” “不要……” “乖,待会儿朕给你买糖葫芦吃。”他嗓音喑哑的哄着。 “……” 阿措咬咬唇,黑白分明的水眸盈盈的望向他,“糖葫芦?” 元珣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深眸暗沉,“你要多少,朕给你多少。” 也不等阿措回答,他再次堵住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马车够宽敞,座位宽大,相当于一张小榻,地上也铺着柔软珍贵的毛毯。 不多时,马车里便响起几声压抑着的娇啼。 破碎的,柔弱的。 外面的宫人听到这动静,看了看明晃晃的天,又互相对视一眼。 啧啧,陛下还真……凶猛。 …… 元珣一点一点的吻着她的脖颈,灼热的气息洒在她泛着粉红的肌肤上,“阿措,阿措。” 他叫着他的名字,迷恋的,贪婪的,不知疲惫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珣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阿措。 阿措累的连应答的声音都没有,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晶莹的泪水。 元珣吻了吻她的额头,细致的替她整理了一番。 阿措则是羞红着一张小脸,不敢看他。 马车内满是暧昧的气味,元珣拿了件宽大的毯子将阿措仔细裹住后,这才打开一半窗子透透气。 外面湿冷的空气很快涌了进来,带着几分冷松寒香。 他怕她冷着,过一会儿便将窗户关上了。 再低头看着躺在怀中的小姑娘,元珣的眸光比月色还要温柔,修长的手指将她额前有些濡湿的发撩开。 “等到了温泉山庄,好好泡泡,解解乏。”他的嗓音带着餍足的愉悦。 “哼。”阿措咬着唇,气鼓鼓的瞪着他。 “怎么了?” “骗子!”阿措道。 元珣一怔,眯了眯眼眸,道,“糖葫芦?放心,一到温泉山庄,朕就让他们给你买来。” 阿措见他装傻,更气了,“才不是这个。” 见元珣还装无辜,她要炸毛了,娇气的咬了一下他的手掌,“说好只要一回的!” 可他要了两回。 而且还那么久,她的腰差点没被掐断。 太久没运动的阿措哭唧唧,他一点都不疼她!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元珣被她咬了一下也不恼,只俯身低声道,“太久没碰你了,朕一时间没忍住。” 阿措耳朵迅速变红,慌慌张张的将他推开,“你,你……” 你了半天,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只好将脸往他怀中一埋,闷闷道,“不跟你说了,我累了。” 元珣轻笑一声,“嗯,睡吧,等到了地方,朕叫你起来。” 阿措小小嘟囔了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她是真的累了,没多久就在稍微摇晃的马车里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却是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榻之上。 阿措揉了揉睡眼,坐在床上还懵了好一会儿。 直到小桃走了进来,见她醒了,一脸笑意道,“娘娘您醒了,陛下算的可真准,说你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该醒了,还真是!对了,厨房里还炖着冰糖百合马蹄羹,你应当饿了吧,奴婢给你端来?” 阿措见着小桃安心了一些,点了点头道,“嗯,是有点饿了。” “那娘娘你稍等片刻。”小桃笑着出去了。 阿措掀开被子起身,打量着这华丽雅奢的房间,所以这是已经到了? 她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衫,换了一套洁净的寝衣,而且清清爽爽的,想来是擦洗过了。 她竟然睡得那么沉? 阿措面颊发烫,暗暗腹诽道,都怪陛下,如果不是他折腾的她精疲力尽,她肯定不会睡得这么沉! 嗯,都怪他! 这样想着,小桃将羹汤和糕点端了上来。 阿措一边喝着冰糖百合马蹄羹,一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到的呀?我怎么半点感觉都没有。” 小桃应道,“回娘娘,咱们刚到半个时辰,现在是申正时分。陛下见你睡得香甜,不忍心打扰你,便亲自将你抱到殿内歇息。” 说到这里,小桃笑道,“陛下真是疼爱娘娘。” 阿措从小桃的笑容中读到某种暧昧的气息,顿时面颊更烫了。 完了完了,马车里的动静他们外面肯定都听到了。 呜,她以后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化羞愤为食欲,阿措埋着脑袋喝掉大半碗羹汤,又连吃了三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这才平息了心情。 她问道,“陛下人呢?” 小桃道,“陛下在书房看书呢,娘娘要去找陛下?那奴婢替娘娘梳妆。” 阿措应了一声,坐到梳妆镜前由着小桃打扮。 约莫一刻钟后,她寻到书房里。 刚一进门,便看到摆满了一整个桌子的糖葫芦,红红的果,晶莹剔透的糖衣,散发着香甜的蜜糖味。 阿措的眼睛亮了,“哇哦——” 【101】 【101】 阿措吃掉第三根糖葫芦的时候,元珣就不让她继续吃了。 “小心吃多了牙疼。”他柔声提醒着,拉着她的手到一侧书桌前坐下。 阿措看到桌上铺开的画卷,小脸露出诧异之色,“陛下,你这是在画我么?” 画卷上是一片白雪皑皑,梅花树下站着一个红装小美人儿,一点梅花瓣正好落在她的掌心。 元珣“嗯”了一声,低低道,“你觉得画的怎么样?” 阿措捧着脸仔细瞧了瞧,认真评价道,“好看,比我画的好看多了。” 元珣,“……” 想到阿措画的那些东西,胜过她,真是半点成就感都没有。 阿措点着那美人图的一侧,仰头看向元珣,软声道,“陛下,这里还空着,把你也画上去吧,我一个人入画多没意思呀。” 元珣闻言眉心微动,道,“这幅画是专门为你画的……” 阿措眉眼弯弯的朝他笑,一本正经道,“可是画里的我,也想要陛下陪着呀。” 她的小手轻轻扯着他的袖摆,柔柔的撒娇道,“好不好么,陛下。” 她这样的要求,元珣怎会拒绝? 他只觉得一颗心被她的笑容给塞得满满当当,好像每天都能发现她更可爱的一面,每天都会更爱她一分。 两人便安静的坐在桌前画画。 元珣执笔,阿措托着腮在一旁看着。 她一会儿看看画,一会儿看看眼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 窗棂半开着,两只喜鹊落在窗外那株积了一层薄雪的梅花树上,淡淡的梅香暗暗浮动着。 守在窗外的常喜公公和小桃瞥见屋内和谐又温馨的画面,眼角眉梢也都是淡淡的笑意。 “这便是书中说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吧。”小桃感叹道。 “陛下和娘娘这样可真好。”常喜公公也唏嘘道,“我以前从未陛下有这样平和的一面……自从娘娘进宫后,陛下真的改变了许多,就连头疾发作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夜里睡得也安稳,饭都能进一些。” “这样说来,娘娘可真是陛下的良药。”小桃道。 常喜公公笑,“谁说不是呢。” 屋内的画作直至日头西斜才画完。 看着画中无比般配的两人,阿措脸上满是笑意,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错不错,这样就好多了。” 她仔细将画收好,美滋滋道,“我回去就把这个挂在我寝宫里。” 见她这样喜欢,元珣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 阿措本想像之前一样亲一下他的,但想到今天由一个吻引起的折腾,她及时刹车,有点不自在的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道,“陛下,该用晚膳了吧,我肚子有些饿了。” 见她说饿了,元珣扬声让人安排晚膳。 想着还要准备些时间,他牵着阿措的小手,建议道,“这温泉山庄的景致皆是仿照江南园林建造的,与皇宫里大有不同,反正还要过会儿才能用膳,朕先带你到外面逛逛?” 阿措兴致勃勃应道,“好呀。” 元珣拿起一件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给阿措系上,她身形娇小,毛茸茸的斗篷一围,就露出个精致漂亮的小脑袋。 斗篷边上镶着的一圈白毛领子,衬的她肌肤欺霜赛雪,像只毛绒绒的小狐狸一般,可爱极了。 元珣眯了眯眼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蛋。 掌心下肌肤滑腻细嫩,像是摸着嫩豆腐般。 揉着揉着,他的眼神就有点不太对了。 阿措自然注意到他的异常,这眼神她简直太熟悉不过了! 她咬了咬牙,及时拍开他蹂躏自己小脸的大狼爪子,脸颊红扑扑的,“走啦,出去逛!” 见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元珣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阿措那边早已先迈出屋子,他挑眉想着,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躲得过现在,也躲不过晚上。 温泉山庄修建在半山腰上,那暖融融的温泉水都是从山上引下来的。 因着在山上,四周群林环抱,所以山庄格外的幽静,除了偶然传来几声空灵的鸟鸣声。 正如元珣所说,山庄是韵味十足的江南园林风格,白墙黛瓦,曲廊深深,假山重重,湖光山色间皆是浓郁的绿意。 阿措跟元珣手拉手的逛着,走到一处时,还发现墙角的一株桃花竟然开了花。 “大冬天的竟然有桃花!” 看着那粉粉嫩嫩的桃花瓣和翠绿的枝叶,阿措很是诧异,难道这桃花成精了? “温泉山庄地下流动着暖河,温度适宜,所以桃花在冬日开了。” 元珣解释着,又垂眸问她,“难道你没感觉到,这里明显比宫内暖和许多么?” 阿措一怔,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两人赏了一会子桃花,很快就有宫人前来通禀,说是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温泉山庄还有很大一部分没逛完,元珣安抚她道,“等明日,朕带你好好逛逛。” 阿措也不急于一时,更何况这会子她真的饿了,相比于看风景,当然是吃饭更重要! 两人折返回饭厅,用过一顿丰盛的晚膳后,又歇了半个时辰左右,这才往汤泉走去。 来之前,阿措跟小桃小荷打听过了,说是温泉山庄有很多个池子。 所以当元珣跟着她身后,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时,阿措忍不住回头问他,“陛下,你不泡温泉么?” 元珣身上是一件单薄银灰色长袍,将他高大威武的身材衬托的愈发健硕。 他迎上阿措的目光,好看的薄唇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轻声道,“泡啊。” 阿措咬唇,有点慌张道,“那你……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她心底隐隐约约猜到几分,但她试图装傻—— 元珣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忽的上前一步。 阿措心跳猛地快了一拍,差点没往倒去,男人的手却先一步勾住了她的腰。 这么一来,她整个人就像贴在他身上一样。 阿措,“有话好好说!” 元珣唇角笑意愈发深了,“朕要跟你一起泡温泉。” 阿措,“!” 果然是这样。 她的小脑袋迅速的转动起来,泡温泉是要脱衣服的,而且在水里…… 不是她自恋,实属陛下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饿了一个冬季的饿狼一般,绿幽幽的,让她好慌! “不是有好多池子么,你干嘛要跟我挤一个呀。”她试图挣扎着。 “朕喜欢。” 他轻描淡写的答,眯起的双眸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想到马车里的事,阿措忽的觉得双腿一阵发软。 她讪讪笑了下,“那、那陛下你泡吧,我突然觉得头有点晕,我就先……啊!” 她话还没完,整个人就被男人拦腰打横抱起。 “你、你放开我!”她蹙着眉,气嘟嘟的瞪着他。 “不放。” “……” 阿措已经许久没见元珣这般强势的模样了,她小脸一皱,就挣扎起来。 元珣好笑的拍了下她的小屁股,道,“你也不怕掉下去?掉下去摔痛的可是你自己。” 阿措一听这话,是噢,掉下去摔得是自己,不划算。 她立马不动了。 元珣大步将她抱去温泉池旁,小桃很有眼力见的带着所有宫人退到了殿外。 眼见着宫人们都走了,阿措越发觉得自己好像进了狼窝。 元珣将她放下,见她一脸警惕的样子,摊开双手,一脸正直道,“朕只是想跟你泡一个池子而已,你就这么不乐意?” 他指着那偌大的温泉池,“这么大,还怕朕挤到你?” 见他神情有些委屈,阿措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元珣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阿措一怔,小小声道,“我以为……你……” 她粉面通红,说也说不出来。 反正人都已经在池子旁了,一起泡就泡吧,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洗过澡。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看了眼雾气氤氲的暖池,又飞快的瞟了元珣一眼,“你先下去。” 元珣知道她害羞,也不多言,大大方方的脱着衣衫。 阿措,“……” 赶紧捂住了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是指尖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分开小小的缝隙…… 唔,陛下的身材真好呀。 元珣没入暖泉水中,抬眼瞧见她那样子,深眸闪过一抹笑意。 他张开手臂,靠在池壁上,一脸享受道,“你真不下来?泡一下很舒服的。” 阿措本来就对这温泉之行满怀期待,如今又看到元珣这副舒坦的模样,也忍不住了。 她捏着衣带,扬声喊道,“你,你先转过去,不准回头,等我说可以了才能回头。” 元珣挑眉,包容道,“好。”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阿措这才解开衣衫,但她也没脱光,而是穿着亵裤和小衣,一点点的下到池子里。 乳白色的温泉水很快没过她的胸前,有了水的掩护,她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好了。”她小声的唤。 “……” 元珣转过身,就看到她离他足有一丈远。 他嘴角一抽,“……过来。” 阿措不过去,“你泡你的嘛,我泡我的。” 元珣挑眉,“真不过来?” 这带着危险意味的话,让阿措有点虚。 犹豫片刻,她还是怂怂的,磨磨蹭蹭的往他那边飘过去。 眼见着离他还有点距离,元珣长臂一伸,勾住她的小腰,径直将她拉入了怀中。 水面下,两具身体紧紧地贴着。 阿措的脸红的跟打翻了胭脂盒一般,眼眸雾蒙蒙的。 这副妖冶又无辜的模样,唰的一下,让元珣的自制力顿时付之一炬。 他发誓,一开始他真没想那回事。 只怪她妩媚动人。 【102】 【102】 阿措也不清楚她是怎么从温泉里出来的。 她只知道自己整个人都成了一根软面条,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男人的动作,还是这温泉水太烫,烫的她脑袋都不清醒了。 就在她以为那甜蜜的折磨要结束的时候,身子一轻,恍恍惚惚的就被抱出了泉水。 本以为差不多了,哪知道他将她放在屏风后的长榻之上,又是一阵折腾。 最后她都喊不出声了,只睁开水雾濛濛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浓密纤长的眼泪上沾满泪水。 像是只在暴风雨中,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儿。 元珣的手臂撑着床板,显现出修长又劲瘦的线条来,他眼角泛红,嗓音温柔又低哑的哄着她,“乖,不哭。” 她越是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越是让他生出一种想要破坏的恶趣味。 骤雨初歇…… 他的脑袋伏在她的脖颈处,呼吸炽热。 他身上有汗,她的身上也出了汗,却不难闻,还有种别样的香味。 过了一会儿,阿措也从那极致的失神中回过神来,清澈明亮的双眸渐渐有了焦距。 她抬起软绵绵的拳头锤了下元珣的背,有气无力道,“我不要喜欢陛下了。” 她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透着几分不经意的妩媚娇气。 听到她这话,元珣撑起身子,幽深的眼眸定定的望向她,懒声道,“嗯,不喜欢了?” 阿措对上他的眼眸,抽抽搭搭道,“你,你欺负我!” 元珣俯身咬了下她的耳朵,亲昵喃喃道,“你不喜欢朕这样欺负你么。” 阿措,“……” 小脸一烫。 男人笑声透着几分调侃,“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妖精一直求着朕,让朕……” 阿措“啊”了一声,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别说了,别说了。” 丢死人了啊啊啊啊啊。 元珣狭长的眼眸漾着笑意,他伸手将她抱起来,又要往温泉里去。 阿措紧张地捏住他的胳膊,还、还来? 元珣垂眸瞥了她一眼,明显看到她眼中的惧色,忙温声道,“这次只是泡温泉。” 他今天要了她好几回了,他也知道这小姑娘娇气的很,许久没做这事,体力完全不如之前,再要折腾下去,她没准真要发脾气。 虽然她发脾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像小猫咪炸了毛。 但万一她狠了心,以后不让他碰,那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虽然他说了只是泡温泉,阿措却觉得陛下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任何信誉度可言。 无奈她此时全身无力,双腿发软,就算不再信他,也只能由着他带回水中。 让阿措惊讶的是,他这回还真的很安分,除了帮她按摩腰背外,就再没其他动作。 或许是刚才暂且满足了他吧。 阿措一颗心放松下来,酸疼的身子也被温泉水浸润着,好像刚才的乏累也驱散了不少。 不得不说,泡温泉还是很舒服的。 就在她泡的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元珣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蛋,将她从朦胧的睡意中唤醒。 他起身道,“泡了一盏茶时辰了,该上去了。” 阿措不解,“这么舒服,再多泡一会儿吧。” “不行,泡久了容易头晕,对身体不好。” 他这样说着,直接将阿措捞入怀中,又带了上去。 接下来,他替阿措擦拭清理,替她将衣服穿好,像是对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般细致无比。 就连从温泉池离开的时候,她都是由他抱回房间的。 全程阿措都将脸深深的埋在他的怀中,压根不敢去看那些伺候的宫人。 一开始到极致欢愉的时,她没忍住,叫的挺响的。 唉,她的威严,今天都被陛下给毁的一干二净了。 阿措躺在舒适的床榻上,郁闷的想着—— 所谓泡温泉,正儿八经泡也就泡了那么一下下,其余时间都酱酱酿酿去了。 这哪里是给她过生日,分明是他在过节日嘛! 她抱着小被子闷闷在心里吐槽着某人的行径,过了些时间,她才后知后觉的的意识到:陛下人呢? 他将她抱回床上后,就绕到屏风后面去了。 她只当他是去倒茶水或是跟宫人交代些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可现在好像过了蛮久诶…… 阿措身子微微朝外斜了点,轻声唤了两声“陛下”。 没人应她。 正奇怪时,就见小桃快步走了进来,恭敬答道,“娘娘,陛下有事在忙,说是让你稍等片刻,他很快就回来。” 阿措轻轻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 心里却是奇怪,这都到温泉山庄了,难道还要忙政务么。 她也没多问,抱着枕头自己躺着。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丝诱人的香味直钻入她的鼻子。 阿措晚膳用得挺饱的,但或许是刚才在温泉池里消耗了很多体力,这会儿闻着这香味,又觉得有些饿了。 馋虫最终战胜了困意,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一回过头,就见元珣缓步从她走来。 阿措下意识看向他的手,两手空空。 她有些惊讶,他难道吃独食回来了? 唔,过分! 她有好吃的都会想到他,他竟然吃独食! 元珣见阿措皱着两条不描自黑的柳眉小哀怨的盯着他,挑眉道,“小馋猫闻到味道起来了?” 阿措撇着嘴,“……” 他都吃完了,还跑她面前炫耀,这什么人呐。 元珣见她委委屈屈,也不再逗她,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好了,瞧你娇气成什么样子了。” 他稳稳当当抱着她,绕过屏风,桌上摆着一碗面。 缠枝莲纹的青瓷碗里,盛着满满当当的一碗细面,上面浇了一层色泽诱人的浇头,有萝卜、菌菇、青瓜,切得碎碎的,一侧还装点着几根碧绿的小青菜,还窝了一枚金黄焦香的荷包蛋。 在那白蒙蒙的热气中,白面和鸡汤的诱人鲜香直钻鼻子。 “好香的面呀。”她咽了下口水。 “快坐下趁热吃吧。”元珣温声大。 阿措光是看到这卖相不错的面条就食指大动,听元珣这样说了,便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面条入口,那劲道的口感配合着浓郁的汤汁在嘴里弥漫开来,给人一种极其温馨充实的幸福感。 阿措夸道,“这面好吃。” 顿了顿,她见元珣直勾勾望向她,眨巴眨巴了眼睛,试探问,“陛下,你也饿了么?那你也吃点吧。” 说着,她便将筷子递给他。 元珣没接,只道,“这是长寿面,专给过生辰的寿星吃的,你吃便好,朕不饿。” 阿措这才恍然想起,过生辰是要吃长寿面的—— 去年她过生辰时,小厨房倒是送了一碗过来,但那面条送来的时候有些糊了,再加上那个时候也不太饿,就随便吃了两口。 同样是长寿面,在不同的场合和时间段吃,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她笑吟吟的看向元珣,“要不是陛下端来这碗面,我肯定就忘了这么回事了。” 元珣轻笑一声,“你喜欢吃,就多吃些。” 阿措“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元珣就坐在一旁看她吃东西,眸中是满满的温柔。 吃饱喝足后,时辰也不早了。 两人一起躺在床上,阿措习惯性的去拉元珣的手。 她喜欢拉着他的手睡觉,这样睡得更安稳。 可这次她的手刚碰上他的手,手指却碰到一处软软的鼓起来的。 借着那穿过幔帐透进来的点点暗光,她看到他左手虎口处有一个鼓起来的小水泡。 阿措一怔,“陛下,你的手怎么了?” 元珣缓缓睁开眼,瞥了一下手,轻描淡写道,“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 碰到了一下? 阿措忽然想到,她之前跟安秀姑姑学下厨的时候,安秀姑姑仔细交代过她要小心注意,千万别被烫到手,不然烫伤了会起水泡,一个不好还会留疤痕的。 她的眼眸微微睁大,难道刚才那碗面是陛下亲自下厨做的? 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元珣揽住她的肩膀,淡淡的“嗯”了一声。 阿措的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眼眶还胀胀的,有些想哭。 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软软的唤了一声,“陛下。” 元珣听出她的小哭腔,好看的眼睛盯着她,柔声道,“怎么哭了?” “不是,我这是高兴。”阿措道,“陛下,你以后别下厨了,烫着手很痛的。” “不算痛。”元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只要她欢喜,烫这么一下,算不了什么。 阿措知道他是宽慰她,吸了下鼻子,软糯道,“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那么疼。” 元珣好笑,把手给她吹了两下。 一阵清凉的风吹在烫伤处,这里本就涂了烫伤药膏,被她这么一吹,登时更凉了。 丝丝缓缓的凉意,宛若盛夏山林间的清泉迸溅到了指间。 “不痛了。” 他将她吹得卖力,重新拉入怀中,轻声道,“睡吧,明早醒来就好了。” “唔,好。” 阿措听到窗外的虫鸣声,心知现在已经蛮晚了,便乖乖地躺好。 不过在躺下之前,她凑到男人俊美的脸庞边,温温柔柔的亲了一口。 “夫君,你待我真好。” 这一声娇软香糯的夫君,直叫得元珣心神一荡。 这样可爱的小东西,他怎么舍得对她不好呢? 平稳住气息,他搂住阿措的肩膀,吻了下她的额头,“乖,睡吧。” 轻如烟雾的江南轻庸纱制成的幔帐内,两人相拥而眠。 夜色绵长轻缓,虫鸣声也渐渐静了下来,许是不忍搅扰甜美的梦乡。 【103】 【103】 翌日一整天,元珣带着阿措逛遍了整个温泉山庄。 夜间两人又泡了一回温泉,神清气爽的飞到屋檐上看星星,喝梅花酒。 阿措酒量不行,喝这种低度数的酒水就醉得迷迷糊糊的。 第二天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回程的马车上。 脑袋酸疼,浑身上下也酸疼…… 而身旁坐着的男人却是精神奕奕,眉眼间都透着一种舒坦自得。 见她醒来,男人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睡醒了?” “嗯……”阿措揉着酸疼的腰,就着元珣的手喝了口茶水,掀开厚厚的毛毡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车队已经进了城内。 她诧异的看向元珣,“我睡了这么久啊!” 这来程和去程,她几乎都是在梦中度过的。 元珣轻咳一声,道,“你昨晚喝了酒,就睡得沉了些。” 阿措狐疑的看着他,“是这个原因?” 喝醉酒顶多脑袋疼,她这全身上下都酸疼,算是怎么回事? “除了喝酒,昨夜你缠着朕不放……”他淡定说着,一边拿出食盒放到她的面前,里面有精致的糕点和果子。 阿措听到他的话,耳朵泛红,忙道,“我、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元珣扬唇道,“喝还是可以喝的,不过得朕在场。” 瞧见他带着几分痞气的笑,阿措瞪了他一眼,便飞快拿了块糕点,低头吃着。 马车入了城内后,没多久便到了宫门。 时隔两日再次回到这巍峨宏伟的皇宫里,阿措蓦得生出一种回家的归属感。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慢慢的成了她心目中的家。 这里有她的夫君,有她的孩子们,还有那种满了石榴花的华美宫殿。 “也不知道这两日小团子们怎么样了。”阿措感叹道,“真的很想他们了。” “一会儿就能见到了。”元珣道,抬手抚了抚她如丝绸般光滑的长发。 他虽然也有些想念那三只小团子,但更想跟阿措腻在一起。 这两日的美好时光他只觉得太短,恨不能再长一些。 阿措朝他道,“等小宝宝们长大了,咱们也带他们来泡温泉吧!泡温泉这么舒服,孩子们肯定会喜欢的。” 元珣应道,“好,等他们长大再说。” 马车哒哒哒的行驶在整齐的宫道上…… 阿措这边欢欢喜喜的归心似箭,榴花宫这边却是愁云惨淡。 沈老太太站在床边,面色凝重的看着御医给二皇子诊断,一颗心七上八下慌得厉害。 她年纪大了,最是见不得细伢子受罪。 尤其是这发烧不退的症状,总会让她想起阿措小时候的遭遇,若是一直高烧不退,烧坏了脑袋那该如何是好? 瞧着二皇子那张闷红的小脸蛋,沈老太太的泪珠儿止不住的往下掉。 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菩萨保佑,佛祖保佑,让这孩子赶紧好起来吧。若是能让孩子恢复健康,她愿意减寿十年。 小荷见状,忙递上帕子,扶着她到一旁坐下,“老夫人莫要哭了,仔细哭伤了眼睛。” 沈老太太擦着眼泪,声音哽噎道,“阿麟烧成这个样子,我心里着急啊……唉,等你家娘娘回来,看到他病成这样,还不得担心死。” 小荷也蹙紧了眉头。 二皇子昨夜突然发起烧来,连夜请了御医来看,但这烧一直没停下。 可怜小皇子烧的迷迷糊糊的,就连奶娘喂奶都吃不进,只能喂一些水喝。 大皇子和小公主似乎感应到自家兄弟不舒服,也哭闹不止,一炷香前好不容易才哄睡着。 这三位小祖宗可是陛下和娘娘的心肝,再过不久,陛下和娘娘就要回来了,若是让他们见到二皇子病成这样,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沈老太太盯着御医的一举一动,待御医从床边坐起时,她连忙追问道,“怎么样了?二皇子这是怎么了?” 御医弯腰拱手道,“老太太,二皇子这是邪风入体引起的风寒之症……昨夜曹太医已经给二皇子开了一剂退烧的方子……” 沈老太太道,“是是是,那汤药我们已经给二皇子喂了,可这孩子还一直烧着……御医,你快想想办法吧,总不能让孩子一直烧着吧。要不,再喂一次药?” 御医悻悻的垂下头,“是药三分毒,二皇子年龄尚小,且气虚体弱,不宜再喝汤药。” 沈老太太哭道,“那怎么办啊,这要烧着,要是把脑袋烧坏了怎么办……” 御医也不知道怎么答。 小婴孩本就柔弱,有个什么发热咳嗽的也常见…… 他们为医者的,也只能尽人事,至于多久痊愈,能不能痊愈,更多是看着孩子自己的身体状况。 而且他刚才给二皇子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二皇子气息孱弱,仔细询问过奶娘后,又得知二皇子平日格外嗜睡。 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照理说小公主应当是最为柔弱的那个,怎么反倒是二皇子最为孱弱了? 他心中有了个猜测,却不敢明言。 就在这时,门外忽的传来一声通报声——“陛下回宫,宸妃娘娘回宫。”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 沈老太太先是松了口气,有种主心骨总算回来的安稳感,随后又涌上一层浓浓的焦虑和不安,还有一阵强烈的自责。 阿措离开之前,她亲口答应会好好看着三个孩子的,可这才两天功夫,阿麟就病成这样。 当庭院中响起阿措脆生生呼唤“祖母”的声音,沈老太太的内疚更是无以复加。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步子迎了出去。 阿措欢欢喜喜的往榴花宫里走,宫人们一个个恭恭敬敬的行礼。 阿措见他们面色拘谨沉重,还当他们是畏惧元珣的气场,并没多想,松开了元珣的手,自个儿先往正殿而去。 元珣却敏锐的捕捉到榴花宫的不同。 他浓眉微蹙,大步跟上阿措的脚步。 只见沈老太太红着眼睛,拉着阿措的哽噎道,“都怪我,是我没有看好阿麟,才让他发起高烧了。” 阿措懵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顾不上太多,径直往内殿跑去。 元珣面色沉下来,走到沈老太太客气的唤了声“老夫人”。 沈老太太忙朝元珣请安,压根不敢看皇帝的脸。 “老夫人,你进去照应下阿措。”元珣道。 “是,是……”沈老太太应道,忙进屋去了。 元珣站在原地,冷冽锐利的目光直直的投向小荷,沉声道,“怎么回事?” 小荷低垂下头,一五一十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原是昨日午后,暖阳融融,三个奶娘便将皇子公主们抱到殿后晒了晒太阳。后来起了风,便将孩子抱回去了。 或许是二皇子开始晒得有些出汗,后来又被风吹着了那么一下,所以半夜突然起了高烧。 用过太医开的汤药后,高烧降了一些,可今早上又烧了起来,一直到现在还没好。 “照顾二皇子的奶娘呢?”元珣冷声道。 “回陛下,人已经押下,奴婢也仔细审问过……”小荷有些犹豫。 “有话就说。” “那奶娘并无问题。另外,昨日皇子公主晒太阳的时候,沈老夫人和奴婢一直在旁边,皇子公主都是同时抱出来,也是同时抱回殿内的。”潜台词便是二皇子自个儿的身体不太好。 “大皇子和小公主现在怎么样?” “大皇子和小公主安然无恙。”小荷答。 元珣眸光微沉,想起星麟从出生时就格外的嗜睡,难道是这孩子身体太过孱弱了? 沉思片刻,他道,“去,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朕叫来。” 说罢,便抬步进了殿内。 床榻边,阿措红着一双眼睛,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二皇子的小手手,泪盈满眼眶。 沈老太太一直在旁边安慰她,见到皇帝走了进来,忙让出位置来。 元珣走近,看到床榻上小脸通红的二皇子,心头也涌起担忧。 手掌按住阿措的肩膀,他沉声道,“别担心,朕已经把太医都传来了,不会有事的。” 阿措仰起小脑袋,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水,她脸上的悲伤和担忧,是元珣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声音颤抖着,“陛下,阿麟烧的好烫……呜呜是我不好,我不该抛下他们出去玩的……” 一串眼泪,宛若琉璃珠般从她娇美的脸庞滚落。 元珣只觉得心都要被她哭碎了,大掌将她的脑袋紧紧按在怀中,哑声道,“别哭了,朕不会让他有事的。” 侧殿的大皇子和小公主似乎感应到爹爹阿娘回来了,也都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榴花宫仿佛要被眼泪给淹没。 【104】 【104】 不多时,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赶到了榴花宫。 听闻是二皇子身体不适,御医们一个个都拿出十足十的谨慎来—— 从医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世间最难办的病人莫过于两种。一种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一种是连话都不清楚的婴孩。 如今他们要面对的便是一个才刚满两个月的小婴儿,偏生这婴儿的身份贵重,绝不容许半点闪失。 在御医们连番检查的时候,元珣让沈老太太带着阿措去了侧殿,他自个儿在正殿守着二皇子。 阿措一开始不愿意离开二皇子的,但听到隔壁两个娃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先过去看看。 沈老太太抱着大皇子,看到阿措强打起精神哄着小公主,心疼的不得了,轻声安抚道,“那么多御医都在替阿麟看,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小孩子娇弱,有个发烧咳嗽的也是正常的。” 阿措勉力朝沈老太太点了下头,又垂下羽睫,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小小姑娘的大眼睛被泪水冲刷过,愈发的纯净清澈,粉嫩嫩的小嘴巴撇着,像是知道二哥哥生病了,替他难受呢。 “皎皎乖,阿娘回来了,你别哭了。”阿措温声道。 “唔呀……”小公主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像是要去摸阿娘的脸。 阿措缓缓低下头,吻了下女儿柔软的脸颊,鼻间是好闻的奶香味。 她这样亲了小公主一下,小公主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非但止住了哭声,还张开水嫩嫩的小嘴,朝阿措笑了下。 这一笑,让人心都要化了。 阿措只觉得心口一暖,眼眶又酸又胀,“你是在安慰阿娘么?” 小公主奶声奶气的“呀”了一下。 阿措喉头一哽,再次吻了吻她的小脸蛋,“你真是阿娘的小宝贝,你放心,阿娘不哭的。你们爹爹找了很多太医给你二哥哥看,他一定会没事的。” 母女俩这样说着话,沈老太太怀中的大皇子好像有些吃醋了,呀呀的叫了两下。 沈老太太忙将大皇子递到阿措身边,哭笑不得道,“你也跟阿麒说说话吧,这孩子素日里最安静懂事的,今天也哭闹不止,想来也是被吓到了。十指连心,三个孩子在一个娘肚子里呆了那么久,也是有心灵感应的。” 似是为了印证沈老太太的话,大皇子一靠近阿措,立马乖乖闭上嘴巴,只如同往常一般,用一双灰青色的漂亮眼眸直勾勾的看着阿措。 阿措每每看大儿子,就感觉他是缩小版的元珣。 这会儿见他眼睛里也雾蒙蒙的挂着泪,自然心疼极了,抱住大皇子亲亲哄哄了好一番。 待两个孩子都不哭了,阿措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们,“现在阿麟生病了,你们俩个可要好好的,知道么?” 大皇子,“唔……”盯住。 小公主,“呀……”笑。 阿措道,“那我就当你们听懂了噢!” 沈老太太在一旁轻轻叹口气,唉,一个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 且说正殿内,庄重严肃的气氛与侧殿的轻松温馨截然不同。 看着二皇子白嫩嫩的小身子上扎着一排银针,元珣的手指渐渐地攥紧。 还好他及时让阿措去了侧殿,若是她在场,看到阿麟这样小的孩子扎了这么多针,定然要哭晕过去。 太医院院首落针格外细致,每下一针,神经就更紧绷一些,额上都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其余太医跪在殿外,战战兢兢的,只期盼着院首的针灸法能发挥效果。 约莫半柱香后,所有银针都落下。 二皇子似是舒爽一些,呼吸也比开始平稳了。 院首把了下脉,见脉象恢复平稳,差点没感动的落下泪来。 真是祖师爷庇佑哇,要是用了银针二皇子还没起色的话,他们整个太医院怕是都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陛下,二皇子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只要好好睡一觉,烧热便会渐渐褪去。”院首恭敬拱手道。 闻言,元珣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下二皇子的额头。 还是有些烫,但小脸明显没有开始那么红了。 他示意小荷好生照看着二皇子,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走到厅内。 院首连忙跟上。 跪了一地的御医见皇帝和院首出来了,一个个脑袋埋得更低,身躯也匍匐的更深。 静默了许久,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们都说二皇子的高烧是邪风入体导致的,那为何大皇子和小公主安然无恙,偏生二皇子病的这般严重?” 众太医,“……” 他们虽然心底有答案,但是不敢说哇。 见太医们装死,元珣冷哼一声,“既然没一个清楚的,那留着你们也没用……” 众太医猛地一抖,齐声求饶,其中有胆小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最后还是院首把心一横,掀袍跪下,语气沉重道,“禀陛下,二皇子他这是胎里不足,气虚体弱,才容易染病……” 元珣面色沉沉,道,“若说胎里不足,小公主出生时最为孱弱,她怎么好好的。朕看就是你们无能,找不出症结所在,才往皇子身上找借口!” 此话一出,太医们更是吓得不轻,脸色煞白的直呼恕罪。 院首重重磕了个头,颤抖道,“陛下,婴孩若体弱多病,有可能、有可能也跟命数八字有关……不知陛下可听闻小儿关煞?” 见元珣蹙眉,院首解释道,“小儿关煞,指的是婴孩从出生到三岁以内所犯的凶神恶煞,若是八字犯了关煞,孩子就容易多病、哭啼……” 至于短命早夭这些话,院首可不敢说。 他不说,元珣也能从他的欲言又止里看出来。 沉吟片刻,他面容严峻的吩咐着在场众人,“今日这事,不准往外多说半句。” 满殿的宫人及太医纷纷应下。 元珣留了两个太医在侧间守着,其余人都先放回。 到床榻边看了眼已经沉沉睡去的二皇子,他低声吩咐常喜,“去一趟钦天监,将监正叫去勤政殿等候。” 常喜心底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不显,赶紧领命下去了。 元珣将二皇子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那小手丫是那样的小,跟他的掌心一比,简直小的可怜。 温热的手指轻轻摸了下二皇子的额头,他深邃的眸光带着父亲的慈爱。 这样注视了孩子半晌,他起身去了侧殿。 阿措一见元珣,连忙问道,“阿麟怎么样了?” 见她这副焦灼的模样,元珣故作轻松道,“朕说过不会让他有事的,阿麟已经退烧了,这会儿正睡着呢。” “真的?” “朕还会骗你不成。”元珣温声道。 “太好了,太好了,他没事就好。”阿措眼眶一热,也顾不上还有旁人在场,一把抱住了元珣劲瘦的腰身,小脸埋在他的怀中,“呜呜呜呜……” 一旁念阿弥陀佛的沈老太太和奶娘们见状,忙识趣的退下了。 元珣能感受到阿措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更能感受到她的担忧与害怕。 她自己年纪尚小,生个病吃个药都不高兴,何况亲眼见到小宝宝受罪。 他知道她一听到阿麟生病的消息就想哭的,但她控制住了,没有太失态,没有太崩溃,还乖乖听他的安排在侧殿等着。 “乖。”元珣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事了。” “陛下,我好怕……”她啜泣道。 “不怕不怕,一切有朕呢。” 元珣耐心的哄了两句,又道,“你要再哭的话,可是会把阿麒和皎皎吵醒的。” 他这么一说,阿措立刻捂住了嘴巴,不敢多言。 两人一起回到正殿看了眼二皇子,见他又像平日般安稳的睡着,阿措总算是放下心来。 之后,元珣陪她用了晚膳,便托词有政务处理,先去了勤政殿。 钦天监监正早早就在勤政殿等着了。 听到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的通报声,监正忙从一侧的软垫上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旁。 见到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监正忙行礼,“臣钦天监监正徐子旭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 元珣径直走到上座,大马金刀的坐下,也没那么多废话,开口便道,“二皇子的生辰八字,可犯了小儿关煞?” 监正一怔,抬眼瞥见皇帝冷硬的面孔,心头一颤,这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等他细想,他连忙掐指算起二皇子的生辰八字来。 一番推算之后,他的脸色登时变了。 元珣沉声道,“如何?” 监正面部肌肉抽搐两下,肃声道,“二皇子的生辰八字是极好的,并未与小儿关犯冲。” 元珣沉静的抬起眼眸,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监正的脸,轻而易举的捕捉到他目光的闪烁。 心往下沉了沉,元珣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有话就说。” 监正肩膀颤抖着,胸腔里的心咚咚咚跳的飞快,“臣、臣不敢说……” 元珣冷哼道,“这个不敢,那个不敢,你还留着根舌头作甚?不如割了去。”他的语调骤然降了两个调,透着森冷的意味,“常喜,拿刀把他舌头给割了。” 割舌头! 当今皇帝是位怎样的人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清楚不过。 他说割舌头,就不是说说而已。 监正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背后出了一层白毛汗,无比狼狈道,“臣说,臣说。” 元珣稍一抬手,常喜的脚步停住。 监正瑟瑟发抖道,“二皇子的命格贵不可言,只是、只是微臣推算出,他命中有所妨克,于他的寿命不利。” 简而言之,早夭之相。 元珣的心头狠狠一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须臾,他强压住胸腔那股汹涌而出的情绪,抱着一丝侥幸,沉声问道,“是谁克他?” 监正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元珣道,“是大皇子么?” 监正忙道,“不是,大皇子虽与二皇子出生时辰相近,但八字很是谐和,毫不相冲,小公主也是,三位皇嗣的生辰八字都是大富大贵之相。” 元珣哼了一声,这不是废物,生在皇家还不算大富大贵么。 他的拳头不自觉的捏紧,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道,“那么,是朕克了他?” 台下的监正明显僵住,等回过神来,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声线慌张道,“陛下乃九五至尊,真龙天子,帝星下凡……” 台上道,“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 监正,“……” 强顶住那锐利到快要将头皮刺穿的目光,监正舌头发麻,含糊不清的应道,“是。” 吐完这个字,他不断地磕头,嘴里一遍遍重复念着“陛下恕罪”。 元珣盯着台下的监正,本想把他拖出去杀掉,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但转念一想,李玄风当初断出那样的谶语,不就是因为他杀戮太甚,戾气太重么? 耳畔又响起阿措那句“陛下不要随便杀人了哦”,他强忍住心头那股杀气,只面沉如水的盯着那监正,“出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监正怎会不明白,劫后余生的感激道,“多谢陛下,臣定然把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元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监正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大殿之内。 李玄风的谶语再次在元珣耳畔响起—— “君乃帝王之相,然左眼眼尾有小痣,是克制子嗣之兆;再加之君杀戮太重,戾气太盛,就算日后有幸得子,也注定早夭。” 有幸得子,也注定早夭…… 早夭。 元珣双手撑着桌角,面容狰狞,粗重的喘着气,像是囚于牢笼的野兽。 “什么谶语,什么天命,要报应便报应到朕的头上,报应到那小小婴孩身上算是怎么回事?!” 他嘶吼着,长臂一挥,桌上的物品便噼里啪啦的落了满地。 常喜吓了一跳,惊惧不已的朝上头看去,只见陛下一只手按着脑袋,嗔目裂眦,眼角泛红,周身都散发着极其浓烈的杀意,宛若从地狱而出的恶鬼罗刹…… 常喜的心立刻凉了大半截。 不好,陛下这是又发病了! 【105】 【105】 阿措在榴花宫等得昏昏欲睡,还是没有等到元珣回来。 小桃见她撑着腮帮子的困倦模样,忍不住劝道,“娘娘,要不你先去床上安置吧。今日一早从温泉山庄赶回来,又碰上二皇子这事,您都没好好歇歇。” 阿措轻轻摇头道,“陛下说了他去去就来的,他今天也辛苦了,我要等他一起睡。” 自从元珣从陇右回来,每晚都是在榴花宫安歇的,他们俩日日一起用晚膳,同床共枕,就像是寻常夫妇一般,紫宸宫很多东西也都搬到了榴花宫来。 阿措已经习惯和元珣一同入眠,若是他不在身边,她睡得都不安稳。 见自家娘娘坚持,小桃也不再多言,只道,“那奴婢去给你端杯玫瑰香露来,喝了也好醒醒神。” “好的。”阿措朝她温婉一笑,小桃便出门了。 才行至门口,就听到小桃惊讶道,“常喜公公,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陛下呢?” “哎哟,小桃姑娘,宸妃娘娘睡了么?” “还没,怎么了?” “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小桃见常喜面色严肃又焦急,也不敢耽搁,忙回身进屋。 这边厢阿措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走了出来,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长衫,看向常喜公公,“出什么事了?” 常喜忙行了个礼,一张脸皱得跟包子似的,“陛下,陛下他……头疾又犯了……奴才这是没办法了,才想着来找娘娘您……诶,娘娘,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袭藕荷色长衫阿措快步跑了出去。 常喜一怔,小桃这边也堪堪回过神来,忙喊道,“娘娘,你慢点,外头冷着呢,等奴婢给你拿件斗篷啊。” 常喜忙道,“小桃姑娘你这边快点,我先追上去。” 说罢,常喜火急火燎的赶上阿措的脚步,小桃那边也忙取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快步跑出榴花宫。 腊月的夜晚,泠泠月色洒在琉璃瓦的积雪上,夜风萧瑟,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 阿措顾不上冷意,她只知道陛下现在很痛苦—— 上次他发病的模样,她还记忆深刻。 常喜和小桃追上了她,小桃迅速拿着斗篷裹住阿措,常喜则是喊道,“娘娘你慢点,当心别摔着。” 阿措的脚步半点没停,问着常喜,“晚膳的时候陛下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病了呢?” 常喜一噎,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出实情,只道,“可能是为了二皇子生病的事忧心所致……” 阿措咬了咬嘴唇。 陛下在她面前格外淡定,原来他私底下这么难过么。 转念一想,是啊,陛下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却也是个人,是阿麟的爹爹,也深爱着这个孩子。 只不过他将情绪隐藏的很深,没有对外表露罢了。 阿措想到自己可以在陛下的怀中哭,那陛下要去朝谁哭呢? 思及此处,她一阵心疼。 当她走进大殿,听到元珣的嘶吼声,还有他拿着刀剑胡乱挥砍的身形时,心脏猛地一缩,更是疼的厉害。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大殿内被砍得乱成一片,只余零星几盏烛光在冷风中明明灭灭。 见阿措要进去,小桃下意识要去拦着,常喜拉着她,“小桃姑娘,里头危险。” 小桃蹙眉道,“就是因为里头危险,怎能让娘娘一个人靠近!” 常喜还要再说,就见阿措回过头对他们道,“你们在门外守着,别进来。” 常喜愣住。 小桃着急喊道,“娘娘……” 月光下,阿措如玉般晶莹白皙的脸庞带着不容置喙的神色,她沉声道,“这是我的命令。” 小桃和常喜都呆住了,他们从未见过宸妃娘娘这副模样——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稚气未脱的爱笑小姑娘,而是一位带着威严贵气的后宫之主。 两人忙垂眸,恭敬退下了。 大门一合上,阿措就迫不及待朝着元珣走去,“陛下,陛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元珣拿刀的手忽的一顿。 然而下一刻,剧烈的疼痛在脑中响起,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脑中啃噬一般,又痒又令人狂躁,他恨不得要将脑袋给割下来,好减轻此刻的痛苦折磨。 “陛下!”阿措大步走到他眼前,手朝前伸着,想要去抱他。 还没等她靠近,只见一道冷光闪过。 一把冷冰冰的刀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吹毛立断的锋利刀刃紧贴着她的皮肤。 阿措的身子僵住,莹润的黑眸中也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他……他竟然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元珣捏紧了刀柄,浓眉紧紧地拧着,像是在艰难的控制着那股杀气,布满血丝的狭长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哑声道,“走开。” 阿措蓦得回过神来,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胆怯,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惧,轻声道,“我不走。” 那双清澈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阿措定定的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又冷静道,“陛下,你不要难过,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我会陪着你的。” 元珣咬牙切齿,吼道,“你走开,不然朕会杀了你。” 阿措咬着唇,毫不畏惧的朝前走了一步。 元珣眸色一暗,来不及收刀,眼睁睁看到那刀刃在她洁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仿佛白雪之中开出一朵娇艳的蔷薇。 元珣被那血红颜色刺激了,低吼了一声,彻底失去理智一般,手中的刀高高扬起—— 一个柔软的身躯直直的抱住了他的腰。 元珣骤然僵住。 “陛下,你不要这样,冷静一些,我求求你了。” 她哭着请求着,脸贴着他炽热的胸膛,沁出的泪水却是更加滚烫,仿佛在他的心上灼出一个个疤痕。 “哐当”一声,手中的刀落在冰冷的地面。 元珣双眸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试探性的,缓缓抱住了怀中的人。 感受到他的拥抱,阿措抱得更紧了。 她低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的,我不想你这么难受……陛下,我帮你按摩下脑袋吧。” 元珣没有拒绝,只由着她拉着,坐到了软榻上。 她抱着他,让他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小手帮他按摩着。 可那疼痛并没有缓解。 他依旧疼痛难耐,出了一身的冷汗,像是座快要发作的火山,浑身紧绷着,额头上都爆出青筋来。 阿措吓得不轻,直掉眼泪,又是心疼他,又觉得自己没用。 慌乱之中,她忽的想起什么,俯身直接吻住了他的唇。 这吻很深,有淡淡莹绿色的灵气交互着。 元珣渐渐安静下来。 仿佛有种清爽的气息吹散了脑中的燥郁和疼痛,宛若在干涸已久的植物得到了雨露的滋养,他的意识一点一点的苏醒过来。 与之相对应的,是阿措一点一点流逝的修为。 给凡人渡灵气,对她这种才成精的小妖精来说,极其损耗修为,且她也拿不准自己的灵气是否能治愈他的头疾。 但她实在不忍见他继续难受下去,只能抱着侥幸试一试。 如今见他一点点平静下来,阿措心头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有些用的。 结束了这个意义匪浅的吻后,她垂眸看向怀中的男人。 元珣也看向她,见她白皙的脸庞苍白如纸,却还朝他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来,他瞳孔一震。 他伸出手碰了下她的脸颊,冰凉如雪,不似活人。 还没等他开口,阿措俯下身,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娇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陛下,我要你好好的。” 原来爱一个人,竟这般的深刻。 哪怕为他耗费修为,哪怕缩减寿命,也心甘情愿,没有半分悔意。 【106】 【106】 月光斜斜的穿过窗棂,伴随着刺骨冷风一起穿入大殿之内。 元珣的头疼有所缓解,被这瑟瑟冷风一吹,意识也清醒了。 想到阿措那冰冷的体温,元珣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他的语气放的很温柔,但还是带着些许沙哑,“阿措,朕去将窗户关上。” 阿措从他怀中离开,澄澈的眼眸直直看向他,弱弱的问,“陛下,你头还痛么?” 元珣轻抚着她的脸颊,挤出一抹笑容,道,“好多了。” 见他这样说,阿措才松开了手。 元珣起身将窗户关好,又将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银白底色翠纹斗篷捡了起来,回到长榻上给阿措裹住。 昏昏烛光下,她那小小的脸庞还是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似的。 殿内烧着地龙,虽然开始窗户敞开着,但也不至于特别冷。 元珣结合阿措的脸色和她的体温,想着她应该是被自己吓到了,才会冷成这样—— 毕竟他病发的时候很可怖,更别说他还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般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时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就已经吓得不轻,双眸通红的宛若只小兔子般,趁他不注意,一撒腿就跑了。 可这一回,她非但没跑,还……不顾利刃,上前拥抱住他。 她娇气么?不,她比谁都勇敢。 柔和的目光落在阿措雪白脖颈上,那一道红痕,格外明显。 元珣的眼眸中泛起一阵愧疚,走到她身边,仔细检查了那伤口。 刀刃割的不深,这会儿鲜血已经凝住了,像一条红线。 “疼么?”他哑声问,想要伸手触碰,却又不敢。 “唔,一点点疼。” 阿措诚实道,待看到他的目光后,她赶忙改口道,“不疼啦,现在一点都不疼啦。” 见她这样子,元珣哭笑不得,一颗心像是一半泡在酸水里一半泡在蜜水里,涨的满满的。 “抱歉,都怪朕。” 他紧握着她的手,愧疚难当,却又想不出更好的道歉法子,只看向她道,“你也划朕一道吧。” 阿措摇摇头,“陛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因为头疼才会那样。” 元珣深眸闪着复杂的光,好看的薄唇抿得直直的。 沉吟片刻,他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来,“朕那副样子是不是很狼狈,很令人憎恶?朕吓到你了是么?” 阿措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在颤抖着。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并不像他外表展现出来的那般无坚不摧。 他在紧张,还有些害怕。 是在怕她不喜欢他了么? 毕竟他刚才那副样子的确很吓人,让人望而生畏,恨不得敬而远之。 但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阿措抬起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捧住了他的脸,就如同他常常这样对她一般,这样的动作,给人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水汪汪的黑眸盈盈盯着他,她的语气轻缓又温柔,“陛下,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的。” 仿若清风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她这认真承诺的样子让元珣心头一热,长臂一伸,将面前的小姑娘紧紧地揽入了怀中。 他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 他在她耳畔发誓,“我元珣此生若负你,便让我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一字一顿,真挚又热忱。 窗外是呼啸的冷风声,阿措却在他的怀抱中感受到融融春日的温暖。 两人依偎了许久。 元珣此时已经平静下来,阿措白皙的小脸也稍微有了些血色。 她仰头看他,关切道,“陛下,你是为了阿麟的事,才引发头疾的吗?” 听到这话,元珣的指尖一颤。 钦天监监正的话和李玄风的谶语,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魔咒般,让他的眉目间又染上凝重。 阿措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轻轻唤了声,“陛下。” 元珣眸光微动,托着她的腰身,好让她坐直身子。 面对面坐好后,他斟酌一番,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李玄风那个谶语么。” 阿措一阵错愕,回过神来,点了下头,“嗯。” 她又疑惑道,“陛下,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元珣沉声道,“阿麟虚弱生病……或许是因为朕、克、他。” 亲口说出克子的事,简直比从血肉中拔出利箭还要难受。 他就是个罪人,是个自私自利的罪人。 害得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伤,还连累自己孩子的命数。 元珣的眸光黯淡,声音低哑,“都是朕的错,当初……” 当初他就应该坚定一些,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阿措见他这语气,立刻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忙安慰道,“陛下,你别自责,这个谶语不一定准的。谶语不是还说你不容易得子么,那我不是一下子给你生了三个?咱们要乐观一些,不能总把事情往坏处想。” 元珣心中震动。 她竟然没有哭,也没有责怪抱怨他,反倒来安慰他? 他深深地看向阿措,舌底苦涩,问道,“你不怪朕?” 阿措不解,“我为什么要怪陛下,在有小宝宝之前我就知道了这谶语。如果要怪的话,那我也有责任。” 元珣,“……” 阿措扣住他的手指,淡淡道,“陛下是我的夫君,我是陛下的妻子。书上不是说,夫妻为一体,得携手并进,祸福同当的么……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跟陛下一起面对的。” 元珣深眸之下有暗暗的情绪流动着。 须臾,他反握住她的手,应道,“好。” 夫妻一体,祸福同当。 …… 第二天,二皇子的烧热退了。 但没两天,二皇子又病倒了。 这样折腾了两回,朝堂上也掀起不少流言蜚语。 关于“双生子相冲”的话题又被提了起来—— “大皇子和二皇子命格如此相近,双星相冲,若不及时避开,怕是于国朝不利,国本不稳呐!” “臣等理解陛下的爱子之心,只是二皇子接连生病,这便是上天的预警,还望陛下为了社稷,为了江山,三思啊!” “陛下,为了两位皇子的康健,或可留下一位,送走一位?” “臣附议,只要两位皇子隔得远远地,互不相见,于皇子、于国朝都是一桩好事。” 看着台下的文武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元珣高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可笑至极。 两位皇子相冲? 若台下这群人知道,并不是皇子之间相冲,而是他这个做老子的煞气太重,克子抑嗣,不知道他们又会是何说法? 元珣这般恶劣的想着,冷眼看台下吵。 吵吧吵吧,他就当看戏了。 他不出声附和,也不出声制止,台下的官员们越说越带劲。 最后还是司空曙听不下去了,举着笏板站了出来,厉声道,“婴孩本就娇弱,何况此时正值隆冬,各位大人作为成年人,也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一个孩子病了两回,你们就这般大题小做了?皇子虽为天潢贵胄,却也是血肉之躯,只要是血肉之躯,哪有一辈子不生病的?” 他环视一圈,掷地有声道,“某且问问在场诸位同僚,难道你们从出生至今,就一直康健爽利,从未有过不适么?”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静了下来。 自然没人敢出来答——大病没有,但咳嗽发热什么的,几乎人人都有过。 司空曙表情肃穆,淡淡道,“既然诸位同僚无人敢应,那你们刚才那些激烈雄辩,就毫无意义。” 众臣面色一阵青白,有人想要反驳,就听到司空曙继续道,“在场诸位年纪都不小了,饱读圣贤书,却对一个才满两月的小小婴孩如此严苛,实在是有失公道。” 本想反驳的人一噎,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高处传来皇帝沉金冷玉的声音,“吵够了?” 众臣只觉得头顶一凉,忙弯下腰来,齐声道,“臣等惶恐。” 皇帝道,“惶恐?朕还真没瞧出来。” 此话一出,台下唰唰唰的跪倒一片。 元珣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台下穿紫袍红袍青袍的,片刻后,他缓缓站起身来,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无趣,无趣极了。 他这样想着,走出金龙殿。 常喜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陛下,是回勤政殿还是……?” 元珣仰起头,眯起狭长的眸,看向远方的天。 寒冬的天色总是惨淡的,没有阳光,只有一片灰白,像是在河中翻起肚皮的死鱼。 他想到勤政殿的静谧与空旷,又想到榴花宫的阿措和孩子们…… “去榴花宫。” “是。”常喜忙应道,转脸就扬起声音,“陛下摆驾榴花宫——” 元珣到达榴花宫时,阿措正和沈老太太说着话。 见元珣来了,祖孙俩赶紧行礼,沈老太太很是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去侧殿。 因着二皇子的病情反复,阿措的气色始终不太好,面色不似之前的红润光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元珣瞧着很是心疼。 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阿措倒了杯温热的牛乳到他面前,朝他轻松的笑,“陛下,你上朝辛苦了,喝点东西暖暖胃。” 元珣略一颔首,端起牛乳喝了口。 见她睁着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元珣眉头一挑,淡声道,“你有事要说?” 阿措点点头,“是有件事。” 放下手中他杯盏,元珣道,“你在朕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阿措抿了抿淡粉色的唇瓣,盈盈道,“我想……去一趟宝华寺。” “宝华寺?”元珣拧眉。 “嗯嗯,我想带着阿麟一起去。” 这个念头是阿措刚跟沈老太太聊天时产生的。 沈老太太见二皇子病得厉害,就说过两天去宝华寺烧香祈福。阿措这才猛地想起宝华寺的老主持,还有上次去到宝华寺时,老主持和了尘和尚说的那些话。 老主持是个有大本领的人,这点阿措深信不疑。 陛下若真的跟二皇子相克,总不可能毫无破解之法。 或许她就是从宝华寺出来的,所以阿措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老主持那里会有解决的办法。 元珣听到阿措的话,沉默片刻,点了下头,“好。” 顿了顿,他补充道,“朕随你一起去。” 见他答应,阿措松了口气,浅浅一笑,“嗯,咱们一起去。” …… 两日后,两辆宝盖马车前后驶出了皇宫,径直往京郊而去。 前往宝华寺的一路上,二皇子星麟特别乖,一直安安静静睡着,跟个玉雕的娃娃似的。 大皇子和小公主则比较活泼,精神奕奕的,一路上都没怎么睡。 阿措本来没想带他们俩出来的,但临出门前,俩孩子仿佛感应到爹妈就把他们俩个落下,便一直哭闹不止。无奈之下,阿措只好都带上了—— 好在马车够大,沈老太太在车内坐着,怀中抱着大皇子。 那孩子一路睁着一双平静的眸子,看着窗外不一样的风景,看到特别认真。 阿措怀中抱着的是小公主,小小姑娘第一次出门,高兴的很,隔一会儿就呀呀的叫两声。 元珣抱着二皇子,看着另外两个孩子活泼健康的样子,再看自己怀中恹恹的小团子,他的心情越发沉重。 是他害了这孩子。 阿措瞧见元珣的郁色,忙将小公主递到了元珣怀中,“陛下,你抱抱皎皎吧,我来抱阿麟。” 说话间,两人换了襁褓。 换成了父皇抱,小公主高兴的“呀”了一声,肉嘟嘟的小手还挥舞着。 那双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眸,倒影出元珣的脸庞。 在女儿的眼中,他是板着一张脸的。 意识到这点,元珣试着放松表情,露出个笑容来,温热的拇指轻轻摸了下女儿的脸蛋。 似乎被摸的有些痒,小公主眯着眼睛,咯咯咯的笑了两下。 这一笑,元珣原本沉重的情绪也缓和不少。 阿措在一旁偷偷打量着,见陛下的神色舒缓不少,也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心头也升起一阵小小的骄傲,真不愧是她的女儿,跟她一样讨人喜欢! 过了一个时辰,马车总算到了宝华寺门口。 车刚停稳,就有小沙弥迎了上来,“施主们总算到了,我们主持已经恭候多时。” 阿措有些诧异,朝元珣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提前跟寺庙这边联系了么? 元珣朝她摇了下头:此次出宫是秘密出行,并无多少人知晓。 阿措跟那小沙弥打了个招呼,问道,“小师父,主持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啊?” 小沙弥见着这样漂亮贵气的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低声道,“主持只说今日上午有贵客来访,让小僧在外迎接,其他的小僧也不知道。” 阿措心想,难道主持早早就算出来了? 她也不再多问,只由着小沙弥带路,一行人往花木深处的清幽禅房而去。 【107】 【107】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清雅洁净的禅房内,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小火炉上煮着清茶,蒸腾的水汽带着丝丝缕缕的茶香。 主持端坐在蒲团上,见着元珣他们,不卑不亢的打了个招呼,“诸位施主请坐。” “多谢主持。” 几人入座,主持身旁的小沙弥给他们各添了杯茶水。 素瓷茶杯中,茶水清亮,茶香馨香,茶面上还飘着一枚小小的白梅花瓣。 简单寒暄一番后,阿措便禀明来意,“主持,我这二儿子近日一直病着,迟迟不见好,还请主持帮他相相面。” 主持平静的注视阿措半晌,随后视线往下移,落在那小小的襁褓之上,轻声道,“请将小施主抱来给老衲瞧瞧。” 阿措忙将襁褓递过去。 主持稳稳地托住那孩子,说来也奇怪,二皇子一路都是睡着的,可到了主持的怀中,眼睛慢慢的睁开,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老和尚。 主持浑浊又睿智的目光定在二皇子的脸上,须臾,他抬起眼看向一旁坐着的元珣。 元珣,“……” 下意识的抿直了嘴角。 主持闭上眼睛,低低念了句“阿弥陀佛”。 再次睁眼,他只单独留下元珣和阿措,将禅房里的其他人都请了出去。 禅房门缓缓合上,在茶炉氤氲的白气中,主持一脸从容的抱着二皇子,苍老的脸庞上带着一种普度众生的慈悲。 他淡然的目光扫过元珣和阿措,轻声唤道,“陛下,娘娘。” 元珣面色不变,阿措却是有些错愕,“你怎么会知道……” 话说到一半,她就闭了嘴,主持都能看出她不是人了,更何况是识破身份这么简单。 元珣接话道,“主持,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们的身份,那么还请您指点一番。” 他平静的将李玄风的谶语和钦天监监正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静静看向主持,“你们佛家讲因果报应……如果真有报应,朕自己做的孽,就报应到朕的身上,稚子何其无辜,不该受这番罪过。” 主持道,“克子,与你来说,不也是一种报应么?” 元珣,“……” 见他面沉如水,主持垂眸,看了眼怀中粉团可爱的婴孩,淡淡道,“这孩子跟他娘亲一样,与我佛有缘。” 突然被点名的阿措眼皮一跳,心道,果然主持认出她了?! 她轻轻揪紧衣摆,尽量让表情自然一些,出声问道,“主持,你说他与佛有缘,是要让他出家当小和尚么?” 主持没回答,只稍稍低下头,问着襁褓中的二皇子,“你可愿出家?” 二皇子慵懒的睁着眼睛,忽的,抬起小胳膊,一把揪住了主持花白的胡子。 元珣,“……” 阿措,“!” 主持一怔,随即哈哈笑了两下,将二皇子的手拿开,捋了捋胡子,无奈道,“你这小皮猴,不愿便不愿,还动上手了。” 阿措格外尴尬,脸颊泛红的替二皇子道歉,“主持,对不住,这孩子他、他平日里不这样的……真是对不住。” “无妨,无妨。”主持又恢复开始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如果出家能让他健康平安成长的话,我是同意的。”阿措咬唇道,又看向元珣,“陛下你说呢?” 元珣面色凝重,“嗯,只要他平安,朕也无异议。” 主持伸出一指,指向襁褓中的婴孩,“你们当爹妈的同意了,这小皮猴子……似乎不大乐意。” 二皇子,“……哼。” 阿措蹙眉,平日里只觉得阿麟是个贪睡的小懒猪,没想到还是个倔脾气? 她看向主持,“那我与他说说?” 主持将孩子递还给她。 阿措看着怀中清醒着的小团子,软软的叹了口气,道,“阿娘和爹爹也不舍得你,只是你总是生病,实在让我们担忧难受。我们不求其他,只希望你和你哥哥妹妹们都能平安健康……” 二皇子,“……唔。” 主持适时道,“也不是非得出家,且先将他留在寺庙中养三年吧,待三年后再看。” 听到这话,二皇子抬起了胖乎乎的小胳膊,似乎在表示同意。 主持便定下规矩—— “第一,三年内,这孩子就留在寺庙中养着,衣食住行如寻常小沙弥一般,不搞特殊待遇。” “第二,三年内,父母家人不得前来探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阿措和元珣虽然不舍,却也没别的办法。 一切皆以孩子的健康为先。 看着二皇子撇着小嘴的模样,阿措眼圈有些泛红,请求的看向主持,“可不可以过些日子将他送来呢?再过半个月,便是三个孩子的百日宴了,且现在尚在年节,我想跟孩子一起过个年……” 毕竟这是他们第一个年,这种阖家团聚的时刻,就单独把二宝落下,她这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主持自然也能体会这份心情,掐指算了算,同意了。 临走的时候,主持特地叫住元珣,态度慈穆道,“陛下还需多结善缘,多施功德才是。” 元珣深眸微动,紧抿着唇,朝主持点了下头,“多谢大师指点。” 阿措为求安心,还顺便把大皇子和小公主抱到主持面前,让他替这两个小的也看看。 主持一看到大皇子那双与元珣如出一辙的灰青色眼眸,浑浊的眼眸闪过一道光亮。 他并未多说,只道,“好,很好。” 再看小公主,小公主正吐着口水泡,水灵灵的大眼睛定定盯着老和尚。 老和尚眸光慈和,转身对阿措他们道,“大皇子与小公主皆安,陛下娘娘不必多虑。” 听到这话的阿措元珣松了口气。 襁褓中的二皇子,“……呜。” 为什么就他倒霉。 天色偏暗时,一行人便离开了宝华寺。 回程的马车上,得知再过不久二皇子就要被送去寺庙养着,沈老太太又是惊讶又是不舍。 不过时下一些富贵人家的孩子若是体弱多病的话,也会放去寺庙寄养着。 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得知自家的小曾孙要被送走了,老人家一颗心柔肠百结,千千万万个舍不得。 她本来是抱着大皇子的,听闻这事,便跟阿措交换了一下,一路上都抱着二皇子,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 马车在薄暮中驶入深深宫门。 翌日,一大笔香油钱秘密添往了宝华寺。 早朝上,元珣也宣布了将二皇子送到宫外寄养的消息,他并未说送去哪里,但文武百官们知道他要留一送一,以为陛下是向他们妥协了,颇有些得意,齐齐盛赞陛下英明。 从这日开始,宫中隔三差五便派出一些往外的马车,马车驶向大梁各处。 于是乎,各种流言传的飞起。 今儿个有说二皇子被送去了晋州五台山,明儿个又有人说二皇子是送去了杭州府的普陀山,再过几日,又有说是送去了江州的云山寺…… 渐渐地,在人们口中,二皇子的脚步几乎遍布了整个大梁。 以至于正月二十三,宫中举办百日宴,三个小团子一起出现时,文武百官都傻了眼—— 哈,二皇子竟然还没出宫? 皇子公主的百日宴,场面格外的隆重盛大。 三个小团子都喂饱了睡饱了,皆穿着漂亮华丽的小袄子,头上戴着精致可爱的小帽子,脖子上是闪闪发亮的长命金锁,小胳膊小腿上也都戴着银手镯。 他们本就长得漂亮,这样一打扮,更是玉雪可爱。 三个小团子各有性格,阿麒安静沉稳,阿麟慵懒不爱搭理人,皎皎则格外爱笑。 那些妃嫔和公侯夫人们瞧见这三个小团子,都被萌得堆满笑容,赞不绝口—— “皇子和公主长得可真好,简直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漂亮!” “要我说,观音菩萨身旁的金童玉女也就这样了……” “哎哟你们快看,小公主又笑了,天爷呐,怎么会有这么乖、这么招人疼的娃娃!” 那些已成婚生子的妇人们关注点都在孩子身上,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则是更关注皇帝和宸妃娘娘。 今日陛下穿着一身暗红色团花龙纹锦袍,头戴金冠,腰系玉带,身姿高大挺拔,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真正是俊美非凡。 而他身旁的宸妃,穿着一袭正红色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长袄,云鬓高耸,戴着一整套红宝石头面,脖子上还戴着一枚精巧非凡的赤金如意金锁的项圈,整个人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贵气。 她今日画着较为艳丽的妆容,虽显得比之前成熟,却是极其适合这样隆重的宴会。 两人似是说到什么好笑的,宸妃红唇微扬,脸颊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显得她的笑容越发甜美。 而陛下则是眼带笑意,深深地凝望着她。 那般注视的眼神,真是让人心动不已—— 在场的妃嫔们都忍不住想,若是陛下能这样望她们一眼,她们此生无憾了。 贵女们则是想着,若是日后她们能寻到这样情意深重的夫君,也就圆满了。 待众人送上贺礼与祝福,宴会也算正式开席。 歌舞伴随着丝竹管弦而起,推杯换盏间,气氛很是融洽。 三个小团子看够了热闹,也都困了,前后打了哈欠,就由着奶娘先带回去安歇了。 一场宴会,直至夜深才方结束。 榴花宫内。 阿措坐在梳妆镜前,卸下华丽又繁重的衣饰,同时揉了揉快要笑僵掉的脸颊。 收拾停当,她下意识去寻元珣,却发现他不在殿内。 问过宫人之后,她缓步寻到侧殿—— 只见昏昏烛光之下,元珣独自站在摇篮前,垂眸看着三个孩子。 周遭一片安静,他那修长的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108】 【108】 看着惶惶灯光下元珣的背影,阿措的脚步停顿下来。 在原地驻足了好一会儿,她正准备上前安慰两句,就见元珣也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很是安静。 直到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阿措才回过神,嘴唇微动,轻声唤了句“陛下”。 元珣看着她披下的乌发,还有单薄的衣衫,不由得伸手摩挲着她的肩膀,低声道,“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说罢,他揽着她,“孩子们都睡着了,走吧,咱们也回屋歇息。” 阿措“嗯”了一声,与他并肩回到寝殿里。 夜深人静时,浅蓝色幔帐将灯光遮掩,两人安静躺在床上。 见阿措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元珣长臂一拉,将她固定在怀中,“睡不着?” 阿措鼻尖抵着他健硕的胸膛,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道,“陛下也睡不着?” 元珣沉沉道,“阿麟明早便会送出宫去。” 阿措一怔,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嗯,我知道的……” 又是一阵安静。 阿措想到开始元珣的那个寂寥背影,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腰,软软糯糯道,“陛下,我知道你也很爱他们的,你也别太自责,阿麟他……唔,等他长大了,我们再跟他解释……” 元珣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将怀中绵软的身子搂得更紧,“朕还好,倒是你,阿麟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如今他要离开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阿措信誓旦旦的说,“我明天绝对不哭!” 就算要哭,也等阿麟走后再哭。不然她要是一哭,那三个小团子肯定也要哭,祖母肯定也哭,到时候大的小的哭成一片,那多不好。 见她这样懂事,元珣只觉得心底痛意泛滥。 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好的她,还有那三个可爱的孩子。 阿措环住元珣的腰,像是安慰着他,也像是在安慰着自己,轻声道,“只要三年后阿麟能健健康康回来,那现在分别的难受都是值得的。而且宝华寺的主持和小师父们人都很好,他们会对阿麟好的。” “嗯。”元珣吻了下她的额头,“睡吧。” “我现在还不太困,陛下给我讲故事吧……” “好。”元珣应下,声音低缓的与她说起一些民间传说来。 阿措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安静听着。 没过多久,元珣听到怀中传来一阵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垂眸一看,阿措沉沉睡了过去,只是两道漂亮的眉毛还皱着。 元珣伸出手指,轻轻抚平她的眉头。 重新躺下,他盯着幔帐,脑海中想了很多事情,有年少时的,有征战时的,刚登基时的,更多是跟阿措、跟孩子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这般想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幔帐透出淡淡的明亮的光。 天亮了。 用过早膳后,马车便停在了榴花宫门口。 二皇子似乎知道今天要离开,窝在阿措的怀中,小猫儿似的嘤嘤叫。 大皇子和小公主也有所感应,情绪都很低落。 小公主平日是最爱笑的,今日却红着眼眶,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一眨便要落下泪来,粉嫩嫩的小嘴也撇着。 阿措一看到二皇子撒娇的样子,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 她强忍着情绪,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头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再哭就更舍不得了。 元珣直着身子站在一旁,他的脸色不太好,眼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沈老太太见着这依依离别的场景,也是悲从中来。她偷偷拿帕子擦了下泪,走到阿措面前,声音苍老道,“阿措,吉时到了,把孩子给我吧,我会好好送到主持手中的。” 阿措抬头看了眼沈老太太,沈老太太朝她郑重的点了下头。 阿措吸了下鼻子,一咬牙,一狠心,将二皇子递到了沈老太太怀中。 一离开娘亲的怀抱,二皇子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爹爹,不想离开阿娘,也不想离开哥哥和妹妹。 二皇子一哭,大皇子和小公主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这哭声三重奏,让殿内伺候的宫人们也都忍不住黯然,偷偷背过身抹了把眼泪。 阿措也差点绷不住了,连忙躲到元珣身后,带着哭腔对沈老太太道,“祖母,你……你快把他抱走吧。” 沈老太太泪目的一叠声应了,哄着怀中的小乖乖,一边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渐渐地远去,在泪水中朦胧成一片水雾。 大皇子和小公主还哭着,声音都哭的劈叉了。 元珣忙对奶娘吩咐道,“把他们抱回侧殿,好生哄着。” 奶娘应声,抱着两个小祖宗就回了侧殿。 耳边一下子清静不少。 元珣转过身,将阿措拉入了怀中,“走,咱们也回殿中去。” 阿措一只手捏住他的衣襟,泫然欲泣,哽噎道,“我、我走不动了……” 元珣心头一紧,弯下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殿内走去。 身后的小桃小荷面面相觑,脸上也都是淡淡的伤感。 寝殿内,一看身边没有旁人,阿措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在元珣怀中哭开了。 她哭的好大声,像是个丢了糖果的孩子般。 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元珣了衣襟,将那宝蓝色的布料洇的更深。 他俊朗的脸庞沉着,嘴唇紧抿着,将阿措紧紧抱在怀中,手掌轻拍着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 “乖,不哭,不哭了。”他嗓音低哑,透着浓浓的沉郁。 阿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净的小脸满是泪花儿,打了个哭嗝,软声道,“好,我不哭,不哭……哇,不行,我忍不住……” 眼见她又哭了起来,元珣心疼的不得了。 赶紧抱着她一阵好哄,最后还半真半假的威胁道,“你要是再哭,朕就亲你了。” 阿措顿了顿,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元珣。 半晌,她撇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亲亲……你怎么这样呀……” 元珣,“……?” 他苦笑着摇头,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那你别哭了,都哭成花猫了。你听,隔壁孩子们都没哭了,你个当娘亲的还哭,羞不羞?” 阿措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好像的确没有哭声了。 她扯过元珣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就不再哭了,只无精打采的躺在他的怀中,静静的消化着二皇子被送走的事实。 —— 宝华寺。 二皇子哭累了便睡着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金碧辉煌的琉璃顶,不再是精致华美的摇篮,也不再是父皇和阿娘和蔼的脸,而是一群光溜溜的乌青小脑袋。 “快看,小师弟醒了!” “哇,小师弟长得可真漂亮,跟个小姑娘似的。” “小师弟你别怕哦,我们都是你的师兄,以后我们会照顾你的。” “嗯嗯,你乖乖的,等我们跟师叔师兄们下山化缘,就给你买糖吃!” 二皇子看着这些光溜溜的小脑袋,觉得新鲜,不自觉扬了下唇角。 “啊呀,小师弟笑了,他好可爱啊!” “小师弟是听到我说给他买糖吃才笑的,可见小师弟是喜欢吃糖的!” “好,那我下次也买糖给小师弟吃,小师弟你朝我也笑笑呗。” 一群小和尚看着这个最小的师弟,皆欢喜的不得了。 忽的身后传来一声严肃的低咳声。 小和尚们一回头,只见身着红色袈裟的主持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顿时,小和尚们做鸟兽散,一个两个的跑到屋外。 可他们舍不得离开,心里都记挂着小师弟,怕他被主持的严肃给吓到,就趴在门口朝里头张望着。 只见主持抱起小师弟,一阵平和的打量后,便坐下念起经文来。 门外的小和尚们忍不住打哈欠,“小师弟这么小,能听懂吗?” “听不懂就当催眠曲呗,反正小师弟还小,念经长大了再学也不迟。” “主持什么时候走呀,我还想抱抱小师弟呢……” 忽然,主持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和尚们一怔,连忙看了过去,随即都憋不住笑了出来—— 只见那调皮的小师弟尿了主持一身! 主持一脸无措,小师弟还颇为得意的挥着小胳膊,咯咯咯笑了起来。 …… 二皇子送走后,榴花宫的氛围明显低迷了不少。 阿措干啥都觉得没劲儿,就算小公主和大皇子在眼前,她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尚服局的女官来替她量尺寸的时候,都忍不住劝道,“娘娘可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的话,那封后礼袍又要再改动了。” 阿措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上不知道何时消掉的肉肉,扯了下嘴角,自嘲道,“之前忍着馋虫少吃少喝没掉几两肉。没想到这阵子没想着减肥的事了,反倒瘦了下来。”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这般说着,长长的羽睫微颤了两下,轻叹道,“也不知道阿麟在宫外过的可还习惯,会不会也瘦了?” 小桃见着自家娘娘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忙安慰道,“娘娘莫担心,陛下派了人暗中照顾二皇子,二皇子会好好的。” 小荷也附和着,又道,“娘娘,再过半个月便是封后大典了,届时百官庆贺,万民同欢,还得行大礼、祭祖、游街……总之要从早忙到晚,您可得养好精神,不然到时候身体可吃不消。” 若不是小荷这么一提醒,阿措差点都要忘了这回事。 是啊,再过不久她就要当皇后了。 既然是皇后,那得有一个一国之母的样子,可不能愁眉苦脸的,那多扫兴啊。 想到这点,中午阿措多吃了一碗饭。 事实上,留给她伤感的时间也不多。没过两日,六宫二十四司便送来各种封后大典上要用的礼单,虽有小荷小桃帮扶着,但阿措也得过目一遍。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礼仪嬷嬷来教导她封后那日要注意的事项规矩等。 阿措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整个皇宫也变得忙碌起来。 长公主特地赶在封后大典之前回来,此下江南一个月有余,她费尽心思总算在绍兴府寻到了名医周无玄。 周无玄感念她一片诚心,答应与她一同回京。 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在公主府安顿好周无玄后,长公主都没怎么歇息,简单换了身衣裳,便入宫了。 入了宫门,换了软轿,她先往勤政殿而去。 好巧不巧,她刚到勤政殿门口,就见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司空曙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撞了个照面,眸中都有些讶异。 “子言……” “臣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嗯,免礼。” 长公主淡淡道,目光落在司空曙身上。 月余不见,他养白了些,不像刚从陇右回来时那么黑,也不像之前那么消瘦,脸上气色瞧着不错。 司空曙自然感受到长公主在看他,可他并不反感这样的打量,甚至也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女子。 她一袭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长发挽起高髻,并无太多的装饰,只简单戴了一朵珠花,斜插了一支金菊点翠折枝发簪。这般打扮,不似以往的艳丽雍容,却有一种不染尘埃的素雅清丽。 她这样打扮,很好看。 司空曙心底做出评价,很快又怔了一怔,只觉得实在冒犯,他凭什么对长公主评头论足呢? 她无论怎样,都是极好的。 他微微垂头,低声道,“听说殿下是去江南游玩了,不知可还尽兴?” 长公主轻声道,“去的时间不好,该是烟花三月下江南才好,冬日里四处都是白茫茫萧瑟一片,没甚意思。” 司空曙沉吟片刻,道,“那待草长莺飞、春暖花开时,殿下可再去江南游玩一趟。” 长公主若有所思的凝视着他,淡淡道,“一个人游玩,再好的景致也难免乏味……”她捕捉到司空曙微抿的唇角,挑眉道,“到时候再说吧。” 这话,司空曙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朝一旁退去,道,“想来殿下是寻陛下有事,那臣就不耽误,先行告退。” 长公主“嗯”了一声,便自行往殿内去了。 司空曙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朝着她的背影看去。 与此同时,他心头生出一阵恍惚来——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仿佛从前,他就这样盯着她的背影看过千百次似的。 心底那个疑问越来越大,他渐渐地收紧手指。 是她么。 床柜里收藏的那个木雕人偶,心底那怅然若失的一部分,难道是长公主么? 【109】 【109】 勤政殿。 元珣见着长公主来了,放下手中朱笔和奏折,起身迎道,“阿姐,你回来了。” 长公主一路上也听闻了二皇子被送出宫的事,来的时候心中颇为担心,如今见着元珣的精神还可以,一颗吊起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她端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温声道,“嗯,今早刚回京。” 元珣引着她往暖阁的座榻上坐去,又吩咐常喜道,“去,泡一盏雪山银眉,再备几样长公主爱吃的糕点。” “是。”常喜笑眉笑眼的应下,忙下去准备了。 姐弟俩面对面而坐,元珣察觉到长公主眉眼间的疲惫,关切道,“阿姐怎不在府中歇息一日,待明日养好精神再入宫来?” 长公主淡淡一笑,“一路都在马车上躺着坐着,这会儿倒不怎么累。况且许久没见到你和阿措,还有阿麒阿麟和皎皎,心里一直惦记着,就想着回宫先来看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眸中带着担忧看向元珣,“阿麟他……你怎么想着将他送出去呢?你舍得,阿措能舍得?孩子便是母亲的命,阿麟送出去了,她肯定伤心死了。” 虽然二皇子已经被送出去快半个月,但再次提起,元珣俊朗的脸庞还是笼上一层沉重的郁色。 他沉默着。 好在这时宫人正好送上茶水糕点,不至于让这份沉默变得尴尬。 待茶水糕点摆好,常喜这边察言观色,也猜到陛下和殿下肯定说起了些不愉快的事,于是很有眼力见的将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挥退,自个儿也默默的退到一旁装柱子。 大殿内十分静谧,长公主优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水。 元珣淡声道,“阿麟反复病着,钦天监说是朕克他所致……” 闻言,长公主手中杯盏一顿,碧绿手镯撞在杯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她几乎瞬间想起李玄风那个谶语,美丽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她凝眸看向元珣,试图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元珣面色平淡,语气平静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全程平静如水,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可长公主了解他,他越是伤心,越是在乎,面上便掩饰的越发不动声色。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长公主抿紧红唇,半晌才道,“宝华寺主持既然说了阿麟跟佛有缘,或许他寄养在寺庙,也是一桩好事呢。事已至此,你也别太……自责。” 元珣扯了扯薄唇,浓密俊朗的眉眼带着几分嘲讽。 长公主纤细完美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划过杯盖,轻声道,“待会儿我去看看阿措……我这趟下江南,买了不少江南的好玩意,她一定会喜欢的。” 元珣“嗯”了一声,自然而然的接过江南的话茬,问起长公主在江南的见闻来。 长公主简约描述了一番,又道,“这回虽折腾了些,但好歹是将周无玄给带回来了。” 听到这好消息,元珣的眸中也有了光亮,“他现在在哪?” “在我府中歇息呢。”长公主微笑道,“我今儿个来,也是想让你下一道旨意给子言,你就说这周无玄是你托人寻来特地给他看病的。” “这周无玄是阿姐你费心费力找来的,为何你不亲自送去司空府……”元珣蹙眉。 “他现在都不记得我了,若是知道我特地跑去江南寻了周无玄来,这份人情太重,他受着有压力,我也显得唐突。还是你出面好,你是君主,又是他的好兄弟,你为他寻来名医,是君主待臣下的看重,是知己义气,他受的也心安些。” “……” 元珣转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的瞥了长公主一眼。 沉吟片刻,他低声道,“好,那我明日便下旨,让周无玄去司空府。” 长公主特地提醒,“可不准提我。” 元珣眉心微动,颔首道,“好。” 虽然他私心有些替阿姐不值,但旁人的感情,他也不好掺和,只能由着他们去。 至于是个怎样的造化,也看他们自己。 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勤政殿吃过一盏茶后,长公主便去了榴花宫。 她到达的时候,阿措正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 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个极其华美的花冠,还得目不斜视,脚步轻缓而柔美的走着。 “娘娘,肩膀要打开,不能往下塌——” “娘娘,眼睛要平视前方,面带微笑,不对,不是这样笑,弧度稍小一些。” “娘娘,你的脚步太快了,到时候穿上凤袍,可不能走这么快,万一上台阶摔倒了,那可就糟了。” “娘娘……” 阿措现在对“娘娘”这两个字都有应激反应了,她面上端着和善的笑容,内心在嘤嘤嘤。 当皇后也忒难了吧。 现在撂挑子还来得及吗? 她挺没出息的,觉得当个宸妃娘娘就挺满足的。 就在阿措在崩溃边缘的时候,眼前出现一道曼妙窈窕的青色身影。 乍一看到长公主殿下的时候,阿措还以为自己被这重死人的花冠压出幻觉了。 等身旁一众人纷纷朝着长公主行礼,她才反应过来,脸上也扬起真挚的笑容来,“殿下!” 她高兴的往前小跑两步,头上的花冠摇摇欲坠,她忙抬起小手去撑着。 长公主见她这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柔声道,“你先把这个摘下吧,瞧着怪累人的。” 阿措自然求之不得,忙让小荷小桃取了去。 这花冠刚一拿走,她顿时觉得脑袋轻松了好几公斤,扭了扭纤细的脖子,一脸欢喜的看向长公主,“殿下,你可算从江南回来了!咱们去屋里坐着说话吧。” “好。”长公主应道,又对那教习嬷嬷道,“你且下去歇着吧,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教习嬷嬷屈膝退下了。 阿措脚步轻松的走到里间坐下,一会儿张罗着小荷准备茶水糕点,一会儿又让小桃将两个孩子抱过来。 长公主则是让宫人将马车上的那些江南特产都搬了下来,足足有两大箱子,打开一看,里头吃的玩的穿的,五花八门,一应俱全。 阿措谢过长公主,与她寒暄了两句,那头奶娘便将大皇子和小公主抱过来了。 一见到可可爱爱的侄子侄女,长公主的眸光都变得无比柔和。 “也就月余没见,他们好像又长了不少,怪不得人人都说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此话的确不假。” 长公主笑着接过两个孩子,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面上的笑意愈发灿烂。 “阿麒又壮实了,皎皎更可爱了,瞧瞧这笑起来的小梨涡,简直与你一模一样。” “是呀,见过皎皎的都说像我呢。”阿措语气带着小骄傲。 两个孩子虽有段时间没有见到长公主,却还记得面前的女人是姑姑,半点不怕生。 小公主还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手去摸长公主的脸,嘴里“呀呀”的叫着,把长公主逗得直乐,转脸对阿措道,“等再过几个月,他们会说话会走路了,肯定更有趣。” 阿措笑道,“嗯,我和陛下都很期待他们能开口叫爹娘的场景。” 甚至为着孩子是先叫父皇还是母后,她还跟陛下打了个赌—— 如果是先叫父皇,那么他就答应她一件事。 如果是先叫母后,那么她就由他为所欲为。 虽然阿措总感觉这个赌约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且说这边,长公主抱着大皇子和小公主玩了一会儿,就到了该喂奶的时辰,奶娘便将两孩子抱了下去。 厅内安静不少,长公主的笑意也稍敛了些,温柔又认真的打量了阿措一番。 “你像是瘦了不少。” “嗯,为了封后大典穿上那美美的礼服,就少吃了些。”阿措笑道,又揉了揉脖子,小声抱怨道,“而且这段时间天天练规矩,累都累死了,每天一停下来就想睡觉,连夜宵都懒得吃了。” 长公主想起刚才见到的场景,哑然失笑,道,“咱们呐,就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忍忍吧,现在辛苦点,熬过封后大典就好了。” 阿措点了点头,“嗯,反正再熬也就这么几天了。” 二月初八便是封后大典,如今也就剩七天了。 见她自己想得开,长公主唇角微微扬起一道温和的弧度。 这一年来,眼前的小姑娘真的成长不少。 她尤记得初见阿措时,小姑娘一副娇怯怯天真无邪的模样。 如今她的眼眸虽然还是澄澈明亮的,但眉眼中的那份淡然与贵气,倒真有几分皇后的风范。 看来阿珣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阿措兴高采烈的问了长公主许多关于江南的事,长公主也挑了些趣事与她讲。 说起这一路上的见闻,长公主含笑夸道阿措,“这一路上我听到不少百姓在夸你的仁德心善呢。” 阿措,“哈?” 长公主将宴会上拦住陛下不追究舞女的事,还有她刊印妇产类医书的事都说了出来。 阿措听得小脸绯红,连连摆手道,“这、这就两件很小的事啊……这都能夸?多不好意思呀。” 长公主道,“以小见大,足以窥见你这人的品行纯良。” 两人就这样聊着,直到时辰不早了,长公主才起身告辞。 临走时,她拉着阿措的手,犹豫片刻,还是提道,“阿麟的事,我也知道了,你别太难受,三年时间说长也不长,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他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回来,这几年的分别就算不得什么了。” 提到阿麟,阿措眸中染上一层思念,她低垂眼睫,抿唇笑了下,“嗯,我知道的。” 长公主拍了下她的手背,道,“好了,你进屋歇着去吧,我也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阿措目送着长公主离开,也回了殿内。 枯坐了一会儿,她对小桃道,“请教习嬷嬷过来,咱们继续练吧。” 小桃一怔,本想说这会子也不早了,要不干脆就歇一天,待明日再练习也不迟。 小荷瞧出她的心思,忙替小桃应了一声,又扯着小桃下去了。 走到殿外,小桃蹙着眉头嘟囔道,“你扯我干嘛呀?娘娘今天练了那么久,你怎么都不劝她歇一歇呀。” 小荷觑向她,翻了个白眼,“你没看出来娘娘这是想念二皇子了么。” 小桃一呆,“……” 小荷道,“与其让她干坐着胡思乱想,还不如找点事做,也好转移下心情。” 小桃这才恍然过来,佩服的朝小荷拱了拱手,“还是你看的通透,我这就去请教习嬷嬷来。” 见小桃走了,小荷回首朝殿内望了一眼。 只见那华丽且偌大的金殿内,一抹娇小的身影独坐窗前,晚冬的暗色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仿佛笼上一层薄若烟尘的寂寞。 —— 第二日,天高云淡。 常喜公公亲自领着圣旨和名医周无玄到了司空府。 司空曙也听说过妙手神医周无玄的名号,如今见着眼前这位身着素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眼前这其貌不扬,又有些邋里邋遢的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周无玄?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这…… 司空曙压住心头的偏见,客气的朝周无玄拱了下手,“周先生,久仰大名,幸会。” 周无玄手中捏着个葫芦酒壶,并不回应。 只是眯着醉眼盯了司空曙许久,忽的,露出个不羁的笑容来,“果然长得不错。” 司空曙,“?” 司空府管家,“!”这个酒鬼什么意思,怎么第一次见面就夸自家主子的容貌呢?难道这是个有龙阳癖的? 常喜公公重重的咳了两声,将圣旨交到司空曙手中,无比恳切道,“司空大人,陛下特地交代了,你一定要积极配合周先生的治疗,务必早日恢复。” 转身又对周无玄道,“周先生,那么司空大人便拜托你了。” 周无玄还是没出声,只忽的上前一步,一把捏住了司空曙的手腕。 司空曙,“?” 司空府管家,“!”这人果然不对劲,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还没等管家上前拉开周无玄,就见周无玄扬了扬眉头,转身对常喜公公道,“这位公公回去跟陛下复命吧,就说给我三个月,定能治好他脑袋里的毛病。” 三个月就能治好? 常喜公公喜笑颜开,心道真不愧是名医! 司空曙温润的脸上也迸出一丝期待来,太好了,再有三个月他就能记起心头那缺失的一部分了! 【110】 【110】 二月初八,新年后的第一个黄道吉日。 整个大梁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王朝建立了七年,陛下总算立后了! 作为国都的京城气氛最为浓烈,城中几条主要街道都由官方挂上了彩幡和双喜红灯笼;至于小街小巷里,百姓们为了庆贺,也主动挂了红灯笼和红缎子,是以整个京城都红艳艳一片,格外热闹。 宫外都这般装点了,皇宫之内更是处处披彩挂红,就连宫人们都换上崭新的衣袍,每人领了两朵浅红绢花,宫女们别在发髻上,太监就插在帽檐上,讨个吉利。 这日天还没亮,阿措就被小桃小荷从床上叫醒。 因着新婚夫妇头三天不能见面,所以阿措昨夜是自个睡的,没有元珣在身边陪着,她睡得本就不够香甜,现在一大早还被拉了起来,难免有些起床气。 她抱紧了怀中的小被子,恹恹的睁不开眼睛。 “娘娘,今日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快快起身梳妆吧。” “是呀,喜嬷嬷还要给你绞面开脸呢。” 小荷小桃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阿措却是迷迷糊糊道,“绞……面……饺子和面?早膳吃饺子么?” 小荷小桃,“……” 好在沈老太太快步走了过来,见阿措还坐在床上,急了,“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坐床上呢。” 沈老太太今日穿着一件檀色团花松鹤纹礼袍,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顶精美的二品诰命夫人头冠,极其雍容富贵。 许是一早去小佛堂烧了香回来,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阿措闻着这味道,脑袋也清醒一些,一边由小桃小荷搀扶着起身,一边朝沈老太太笑道,“祖母,你今日这一身可真好看。” 沈老太太笑嗔道,“我个老婆子有什么好不好看的,倒是你,今日可是你的册封大典,也是你大婚的日子,你才该是最好看的。” 在宫人的伺候下,阿措简单梳洗,又用了些清淡的早膳,便被一群宫人簇拥到梳妆镜前。 喜嬷嬷拿着丝线给阿措绞面时,疼的阿措咝咝倒吸气。 “娘娘忍着些,过会儿就好了。”喜嬷嬷安抚道。 “唔……”阿措眨了下眼,心想,唉,原来成婚这么麻烦的呀。 然而她到底还是太年轻,绞面不过是大婚程序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环节而已。 上妆、梳发,穿衣…… 经过一群巧手宫人一个多时辰的捯饬,阿措总算是梳妆完毕。 “娘娘真是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啊。” “是啊是啊,真真是艳若桃李,颜如渥丹,纵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若是陛下看见,定然欢喜极了。” 宫人们欢欢喜喜赞美着。 看着镜中的自己,阿措还有些恍惚,原来这样打扮后,自己还能更漂亮呀。 漂亮归漂亮,但这份漂亮实在太过沉重—— “小桃,小荷,你们扶我一把,我一个人站不起来……”阿措一脸无奈。 她头上那顶异常华美的凤冠,比平日里用来训练的花冠还要沉重不少,她只觉得脖子都要压断了。 还有她身上的凤袍,里三层外三层,繁繁复复就跟裹粽子似的,后摆又格外的长,她脚上力道不够,还拖不动。 外殿里,沈老太太和陈老太太都在耐心等着。 只见水晶帘微动,一位艳光四射,雍容华美的美人儿袅袅婷婷走了出来。 两位老太太都看得直了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满目皆是惊艳,连忙夸了起来。 沈老太太夸着夸着,眼圈也泛了红。 阿措见祖母要哭了,连忙道,“祖母,你怎么了?” 沈老太太摇摇头,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盯着孙女这张明艳精致的小脸蛋,声音微微哽噎道,“祖母是太高兴了……祖母还以为这辈子不能见到你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出嫁……没想到、没想到一转眼,我家小阿措要封皇后,要当正宫娘娘了……祖母实在替你高兴……阿措,你要好好地,当了皇后,就更要规矩些,乖一些,努力当个好皇后……” 陈老太太忙递了块帕子给沈老太太,“姑奶奶,今日是个好日子,可莫要落泪。” 她嘴上虽这般说着,自己看向阿措的眼眸也泛上一层泪光,出声道,“你母亲出嫁时,也是与你一般的年纪。若她在天之灵知道你封了皇后,一定也会高兴的。” 阿措温声安慰了两个老太太,便有礼官来请她去金龙殿前参加册封典礼。 坐上十六人抬的凤轿上,耳畔是震天响的鼓乐声、礼炮声、众臣的恭贺朝拜声。 仪仗在那长长的红毯前停下,阿措由着宫人搀扶而下,双脚一沾上柔软的红毯,她脑中瞬间记起教习嬷嬷的叮嘱—— 目光平视前方,仰首挺胸收背,面带和善端庄的笑,务必优雅从容。 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朝着那高台之上,一袭朱红色龙袍的帝王走去。 在上午纯净的阳光下,元珣站的笔直,俊美无俦的脸庞上不再是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傲,而是一种无比自然的喜悦。 在见到他的小皇后那一刻起,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就发出宝石般的光亮,视线炽热又不加掩饰的盯着她。 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向他,他垂下的手指有些紧张的收紧。 胸腔里的心脏也剧烈的跳动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她就要嫁给他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会与他一同供奉在太庙,会与他的名字共同记载在后世史书上。 这种激动与欢喜,从未有过。 当阿措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他就迫不及待的朝她伸出手。 看着那宽厚的大掌,阿措抿唇一笑,轻轻抬起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捏住她的手,好看的薄唇也露出一抹笑容来。 “朕的皇后真美。” 阿措在他身旁站定,眉眼弯弯如月牙儿,“陛下今天也格外英俊。” 礼官展开圣旨,念了一大通册封辞。 待他宣读完,只见台下的文武百官和左右的后宫妃嫔、诰命夫人,宫人侍卫等,通通跪倒在地,齐齐呼道——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这声声朝拜中,元珣微微侧首,垂眸看向自家的小皇后,柔声唤道,“娘子。” 阿措的手指在他掌心划了划,黝黑莹润的眼眸灿若星辰,梨涡浅浅,甜甜道,“夫君。” —— 接受过朝拜后,又是祭祖、游街等一系列的仪式。 虽然阿措早就知道大婚会很麻烦,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繁琐,这么累! 在被送到紫宸宫寝殿的床上时,她真的好想直接瘫倒下去。 无奈寝殿内还有一大群的礼官盯着,阿措只好安慰自己,都熬过一个白天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大概是感应到她的煎熬,元珣并未在前殿耽搁太久,将事托付给长公主后,便径直往寝殿赶来。 他一到,便见阿措耷拉个脑袋坐在床边,一副蔫掉的小白菜模样。 想到白日里她肯定累得不轻,元珣大步上前,亲手将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 阿措一脸感激的看向元珣:陛下,你总算来了! 元珣摸了下她的小脑袋,“累了吧?” 阿措本想点头,但想着旁边会这么多人,她现在好歹也是个皇后了,也要注意点面子,便摇头道,“唔,不累。”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元珣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梁。 转脸,淡漠的扫向那些礼官,“还有什么礼数搞快些。” 礼官们自然听出陛下语气中的不耐烦,也不敢废话耽误,连忙张罗起来。 当一位礼官端着一叠子夹心糕到阿措面前时,阿措还以为是可以吃东西了,挺高兴的去拿。 这刚咬一口,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呸呸呸,怎么是生的啊,不好吃。 礼官见状,笑问,“皇后娘娘,生不生?” 阿措无比诚实的回答道,“生的呀。” 闻言,殿内的宫人礼官们都是一阵嬉笑,那礼官拱手朝着帝后恭贺道,“娘娘说生,那定然会多子多福,皇嗣昌茂。” 阿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半生不熟的糕点是这么个意思啊。 她觉得新鲜,高高兴兴的对元珣道,“陛下,这可真有意思。” 元珣还记得她生产后虚弱憔悴的模样,不由得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其实有阿麟阿麒和皎皎,朕就已经很满足了。” 阿措知道他心疼她,软软笑道,“陛下,其实生孩子不是那么疼的。如果有缘分的话,给三个小团子再添几个弟弟妹妹也挺好玩的。” 听到这话,元珣只觉得阿措实在太懂事太体贴,为了替他多生孩子,竟说生孩子不疼。 她这样,反倒叫他更加心疼。 喝过合卺酒后,殿内的礼官也都退下。 有宫人上前伺候着阿措和元珣梳洗。 等阿措从隔间出来后,元珣已然穿着一袭明黄色寝衣半躺在床上,他眉目间是放松的慵懒。 听到动静,他抬眼朝着阿措这边看来。 只见她一头如云般的长发单单的用一根凤钗簪着,身上是一条红色锦缎寝袍,在朦胧灯光下,乌发红裙衬托得她一身肌肤晶莹如雪,明珠般熠熠生辉。 元珣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泛着碎碎的星光般。 这似笑非笑的邪魅模样,看得阿措一颗心莫名跳得快了。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心中嘀咕着,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她和陛下孩子都三个了! 不对,今日的陛下看着好像跟平时不同,这躺在床上望着她的样子,就跟个……勾引女人的男狐狸精似的。 她听着砰砰砰的心脏跳动声,缓慢的挪动脚步。 宫人们早早就识趣的退下了,如今寝殿就他们两个人。 元珣见她磨磨蹭蹭蜗牛爬,自顾自坐直了身子,挑眉道,“现在就走不动了?朕还没碰你呢。” 阿措一怔,旋即小脸一阵绯红。 她咬着唇,小手下意识揪住自己的衣襟,“我、我我……你……” 见她羞的说不出话,元珣的眼眸越发深邃,拍了拍床榻的空处,“不是累了么,过来歇息吧。” “嗯……”阿措努力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垂着小脑袋挪了过去。 元珣倒也没什么动作,身子还让了下,好方便她睡在里头。 阿措松口气,心想,陛下还是很体贴的。 可这念头冒出的下一刻,身旁的人便压了过来。 阿措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结巴了,“陛下,你、你不睡么?” 元珣盯着她,或许是今夜喝了两杯酒的缘故,她一袭红衣的样子格外美丽,宛若花妖成精,眉眼间的风韵妩媚,勾的他喉咙干涩。 阿措小手抵着他健硕的胸膛,小声道,“今天好累了,陛下你不累么?咱们今天休息吧。” “朕不是很累。”他俯下身,薄唇凑到她的耳畔,“你累的话就躺着,朕来动。” “……”阿措小脸红的滴血一般。 元珣的手轻轻插入她浓密的乌发间,鼻间是她身上好闻的清甜香味,他的呼吸灼热,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今天算是我们的大婚之夜……就一回,嗯?” 上回在温泉行宫吃了个饱,回来遇上二皇子生病和送出宫的事,情绪都比较低迷,两人就再没行房。 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二皇子的事,阿措又忙着学规矩礼仪,每日累的一沾上枕头就睡,他也不忍心折腾她…… 算算日子,他竟又素了快两个月。 这回看着身下娇软妩媚的小美人,他再也忍不住了。 手指探入衣裳里,指尖是一片温热娇嫩。 阿措身子微微颤抖着,水眸雾蒙蒙的,轻声道,“就一回哦。” 此刻元珣的身子燥得厉害,眸色深沉的吻着她的眉眼,含糊的“嗯”了一声。 衣衫被扯开,阿措“呀”的叫了声,双手捂着身前,不好意思道,“灯还亮着……” 视线瞥过那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雪白,元珣眸色愈发暗沉,低声哄道,“新婚之夜的龙凤蜡烛不能灭,灭了不吉利的。” 阿措被吻得晕头转向,气喘吁吁间,半信半疑的问,“还有这个规矩么?” 元珣肯定道,“嗯,有的。” 他说有,便是有。 阿措最近被各种规矩洗脑了,也就信了他这话,强压着羞涩,不去计较了。 不多时,大红色绣百子嬉戏图案刻丝幔帐有节奏的晃动起来,后来动静越发大了起来,竟把一半挽起的幔帐从银钩上震的落了下来。 桌案上的绘彩龙凤大红双烛荜拨燃烧着,缓缓垂下的幔帐遮住一半的春色,却遮不住那一声声娇滴滴的破碎求饶声。 【111】 【111】 翌日,晨光熹微,龙凤蜡烛燃烧殆尽,红色幔帐内一片静谧。 元珣的五感很是敏锐,帘外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一些,他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幔帐的喜庆红色,视线往下,是一条压在胸前的雪白手臂,软绵绵,嫩生生,雪藕一般。 身侧,他的小皇后睡得正香,如云乌发随意披散,浓密的眼睫如同蝴蝶羽翼般纤长,雪白的小脸带着些许疲色,看来昨夜实在是累惨了。 元珣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眼皮,见她微微蹙起眉,也不再动她,只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副可爱的小模样,他怎么看怎么喜欢,这辈子都看不腻。 盯了许久,想起还有正事要做,他放轻手脚起身。 离开床榻前,他弯着腰,仔细替她将被子盖好,视线扫过她洁白肌肤上的粉色痕迹,他眸子微暗。 昨夜的激烈战况涌上脑海,他只觉得身上又一阵燥热。 抿了抿薄唇,将那蓬勃的欲念压下,他赶紧将幔帐放下,免得控制不住自己,扰了她的清梦。 …… 皇帝大婚,免朝三日。 用过早膳后,元珣本打算往勤政殿读书,忽的想起什么,将常喜公公招到身边,“按理说,今日后宫妃嫔会来朝拜皇后?” “是。”常喜公公弯下腰,补充道,“据奴才所知,一个时辰前,蒋妃娘娘便带领众妃在榴花宫等着了,诸位娘娘侍奉皇后很是勤勉呢。” 元珣沉吟片刻,道,“你去一趟榴花宫,叫她们先散了,然后把蒋妃叫到勤政殿来,朕有事与她商议。” 常喜公公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 单独被点名的蒋妃有些惶恐的跟在常喜身后,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常喜公公,不知陛下突然叫本宫过去,是为何事啊?” 常喜面上客气道,“娘娘去了便知道了。” 蒋妃咬唇,心道你这不是句废话。她眼眸微动,麻溜的从手中褪下个赤金莲花纹手镯,塞到了常喜手中,微笑道,“还请公公指教一二,也让本宫心里有个准备。” “蒋妃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奴才哪敢指教主子。”常喜公公不动声色的接过那镯子,在袖子的遮掩下掂量了一下,面上的笑容真诚了一点,细声道,“不过有一点奴才得提醒娘娘,待会儿不管陛下与您说什么,你可得冷静些,最好顺着陛下,莫要忤逆他的意思。” 一听这话,蒋妃心沉了沉。 忤逆陛下?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她有可能忤逆?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件大事,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怀着忐忑的心情,蒋妃总算到了勤政殿。 因着今日要朝拜皇后,所以她身上穿着厚重华丽的礼服,走在外头的时候,她半点不觉得冷。可一踏入偌大宏伟的勤政殿后,她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一颗心也在冰水中涤荡过一遍似的,冷冰冰。 雕花窗户前,英俊年轻的皇帝身形端正的坐着,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淡淡的晨光之下,一身朱红色锦袍的他显得格外轩朗。 蒋妃敬畏他,也爱慕他。 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哪个女人会不爱呢?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她恭敬的请了安,拘谨的站在一旁,静候吩咐。 元珣放下手中书册,淡淡的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对常喜道,“给她搬张椅子。” 蒋妃面露微笑,语气也轻松些,“多谢陛下。” 她优雅的坐下,腰背挺得端直,双眸低垂,谦逊又恭谨,“不知陛下今日唤臣妾来,是为何事?” 元珣示意其余宫人退下,独留了常喜在侧。 殿内越发安静下来,他幽深的长眸平静的看向蒋妃,淡然无比的将遣散后宫的决定说了出来。 刹那间,蒋妃端丽的脸庞宛若调色盘一般,五彩斑斓。 先是紧张,后是震惊,随后便是惶恐与惊惧。 等元珣全部说完,她如坐针毡,忙站起身来,美眸泛着一层泪光,声线沉重道,“臣妾知道陛下宠爱皇后娘娘,后宫诸位姐妹心头虽不能共沾雨露,却也从未生出拈酸吃醋的心思。大家一直安安分分的,从未想过打搅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爱……便是如此,陛下也不能容下我们么?” 元珣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抿了口,淡漠道,“真的从未拈酸吃醋么?” 蒋妃一噎。 皇帝的目光过分锐利,只那样静静的看一眼,便叫人胆寒。 蒋妃默了默,忽的跪在地上,叩拜道,“陛下,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等选入宫闱的那一刻起,便生是皇家人,死为皇家鬼。您如今为了皇后娘娘一人,将我等赶出宫中,岂不是断了我等的生路。我等都过了婚期的,又曾为皇家妇,出宫后还能有什么指望?便是臣妾的娘家,也不愿意养着我这样的闲人……” 说到这里,蒋妃默默擦了下眼泪,“还请陛下三思,舍臣妾等人一些情分吧。” 元珣面色没有半分改变,只看了眼常喜,示意将蒋妃扶起来。 蒋妃却是再不敢入座,泪水涟涟的站着。 元珣道,“朕说遣散后宫,并未说将你们全部赶出去。如今摆在你们面前有两个选择,愿意出宫的,朕会以祈福之名送去宗庙,届时朕会想办法,给你们改头换面,并赠予一笔不菲的钱财,作为你们日后的立足之本,到时候你们便是自由身,婚丧嫁娶与皇家再无干系。” “不愿意出宫的,朕会将你们迁去西苑,衣食住行皆按照当前的位份提供。只是迁去西苑后,终身不准再踏出西苑一步,若有人胆敢跑出西苑,杀无赦。” 说到这里,元珣再次看向蒋妃,“朕今日专门找你来,便是看你沉着识时务……其余妃嫔一向与你交好,由你知会这个消息,她们也更好接受。至于是去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蒋妃面色有些苍白,深深地望着面前无情又多情的男人,一阵心神恍惚。 至于她是怎么离开勤政殿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脑袋昏昏沉沉,如同一团浆糊,走出的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 殿外天光大明,阳光灿烂,可蒋妃却觉得黑云压顶,胸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呢,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了整个后宫? 疯了,真是疯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的确是干得出这事的人。 他向来如此,做事全凭心意,哪里顾忌过那些规矩道理。 回到永乐宫后,蒋妃一个人在寝殿内坐了许久。 永乐宫的宫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他们也不知道自家娘娘是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勤政殿就跟丢了魂似的。 难道陛下呵斥娘娘了?没道理啊,娘娘一直安分守己。 宫人们各自猜测着,眼见着过了午膳时,里头还没有传膳的吩咐,忙推着大宫女方雨去问问情况。 就在方雨被宫人们推推搡搡时,寝殿门开了。 蒋妃还是那一袭庄重华丽的礼服,只是脸色实在吓人,双眸也透着迷茫与空洞。 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宫人们,吩咐道,“去,你们挨个去通知后宫的所有妃嫔,无论位份大小,通通都叫过来。” 宫人们不敢多问,忙应声去了。 蒋妃深吸一口气,走入正厅,端坐在高位之上。 看着身下的宝座,身上的锦绣华衫,殿内的精美摆设,她双眉之间露出一种深深的怅惘来。 她该如何抉择呢? 是离开,还是留下。 她已经二十二了,比她小两岁的妹妹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她若出宫了,蒋家还会认她么?兄嫂定是不乐意的再养着她这么个闲人的。 改头换面,换个新的身份去生活?她从小娇养着长大,锦衣玉食的,就算有笔钱财,也再过不上皇宫里的好日子。 可是西苑,那个偏僻又荒凉的宫苑,原是前朝太妃们的住所,给那些寡居女人养老的地方。 若她住去那里,余生也没了指望,只能苦苦熬着,一日又一日,直到寂寥死去。 选了出宫,得了自由,却舍了荣华与锦衣玉食。 选择留下,得了富贵,却舍了人生的种种趣事。 蒋妃心头纠结着,同时叹道,果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没多久,满宫妃嫔都赶到了永乐宫。 一众妃嫔看着宝座上面容严肃又冷静的蒋妃,都隐约猜到有大事发生。 但蒋妃将皇帝的意思传达后,台下顿时哗然。 一时间,抱怨的,哭泣的,唉声叹气的,迷茫的,彷徨的,也有雀跃的,欢喜的。 蒋妃看着台下众生相,悠悠道,“本宫给你们三日时间,是去是留,你们自己想好。现在都散了吧,本宫乏了——” 有妃嫔不忿的问了句,“蒋妃娘娘,陛下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决定,你怎么都不劝劝?” 蒋妃淡漠的挑眉,道,“本宫劝?本宫有什么资格劝。本宫没资格,也没那份胆量……你们若有不服,有本事自行去陛下面前说。不过本宫可提醒你们,陛下手段如何,你们都清楚。去闹之前最好自个掂量掂量,莫要赔了自个儿的脑袋,还拖累了你们娘家,楚纤纤和楚家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这话一出,开始还有不服的妃嫔立马闭了嘴,似是想起明月宫那堆积成山的尸体,还缩了缩脖子。 蒋妃从宝座上起身,挥袖回了内殿。 其余众妃也都做鸟兽散,神色沉重的思考着她们的未来。 【112】 【112】 紫宸宫。 元珣见过蒋妃后,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起身折返寝殿。 他走进殿内时,阿措还懒洋洋的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睛瞅了一眼。 才将将瞥见他赤色锦袍,她就抱住被子,麻溜的朝着床里头滚去,只给元珣留了个背影。 元珣瞧着好笑,坐到床边,身子微微朝里倾去,伸手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怎么,是朕吵醒你了?” 阿措不作声。 元珣的手滑到她的腰间,戏谑道,“不理朕?那朕就挠你痒痒了。” 阿措一开始还不搭理,等元珣真的挠她痒,她连忙滚到了他的怀中,忿忿道,“陛下坏,不准挠了!” 她乌发随意披散着,大红色绣芙蓉遍地锦被稍稍盖到腰间,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肚兜,因着她侧着身子的姿势,肚兜上那两只鸳鸯越发的饱满生动,呼之欲出般。 元珣的目光不自觉被那处吸引。 瞧见她那莹白肌肤上半遮半掩的的淡粉色痕迹时,喉咙动了动。 阿措见他不出声,奇怪的抬头去看,这一看,就看到他的视线在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她一张小脸顿时滚烫,扯过被子就遮住身前,没好气的瞪着他,“无耻……你不准看!不准看呀!” 昨天晚上说好一回就饶过她的,后来却硬是折腾她到半夜,累的她整个人瘫软如泥,都顾不上身上的黏腻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过刚才醒来,她发现自己身上很是清爽洁净,还穿着肚兜和亵裤,想来是昨夜他给她清理过了。 但就算他事后工作做的很不错,也不代表她原谅他欺骗她的行为! 最可恶的是,她还为这事生气呢,他眼睛还发绿的往她身上瞟。 恶劣!可恶! 想到这里,阿措捏紧小拳头,朝着元珣宽厚健硕的胸膛砸了两下,嘴上没好气说,“你为什么都不累呢?这不公平!” 元珣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好了,朕皮糙肉厚的,仔细锤疼你的手。” 说话间他将她搂入怀中,温声道,“这不是许久没碰你了,才孟浪了些……若是你每日都让朕碰一回,就不会折腾这么久了。” 阿措小脸一黑,嘟囔道,“……才不要。” 她又不傻,怎会又上当。 元珣只当没听见,四指并作梳子形,轻轻的替她整理着发,她的头发如缎子般,稍稍一整理便很是柔顺的垂下。 “起来用膳吧,用过膳,一起去看看阿麒和皎皎?”他道。 昨日忙了一天,今日起得晚,这样想想,好像很久没见到两个孩子似的。 阿措立刻惦念起孩子们,也不再跟元珣闹了,赶紧从床上起身。 用过早膳,元珣便陪着阿措回了榴花宫。 大皇子和小公主刚吃过奶,此刻正精神着,瞧见都穿着红色衣衫的父皇和母后,两个小娃娃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发现宝藏般开心。 大皇子,“……”炯炯有神。 小公主,“呀呀……” 阿措笑眯眯的对他们道,“昨天母后不是故意不陪你们的,因为昨天母后和你们父皇成婚比较忙,这不一忙完就来见你们啦。”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我现在是皇后了,以后你们要叫我母后哦。” 大皇子,“唔……”一脸明白的样子。 小公主,“呀呀!”拍着小手似是很高兴。 “你们也在为母后和父皇高兴吧。”阿措美滋滋说着,依次抱起两个孩子亲了亲。 忽的,她转脸看向元珣,“陛下,你说阿麟他知不知道我们成婚的消息呀?” 元珣眸光微动,抿着唇上前拥住她的肩膀,说道,“皇帝大婚,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他肯定会知道的。” 阿措将脑袋靠在他的怀中,眉眼间有些许黯淡,低低道,“我又想他了。” 元珣不语,搂着她的手臂却是不动声色的收紧了些。 ——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宝华寺的大小和尚们做着早课,咚咚咚的敲木鱼声伴随着嗡嗡嗡的念经声,便成了二皇子最好的催眠曲。 他的脑袋被剃得光光的,身上穿着件小巧的沙弥袍,纵然还不到四个月大,却也会跟着一起“做早课”。 师兄们盘腿坐着念经,他则躺在一侧的蒲团上呼呼大睡。 等早课做完,外面的钟声杳杳响起,二皇子便会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一圈,然后嗷一嗓子开哭。 他这一哭,师兄师叔师伯们立马闻声凑过来,一群人围着他忙得不亦乐乎。 “小师弟是饿了!快,快去灶上把温好的羊奶拿来。” “哎哟,小师弟羞羞,又尿裤裆了!” “我去拿干净的尿布,马上就回来!” “师侄可真乖,早课的时候半点不闹腾,知道我们下了早课才哭,真是太体贴了。” “他还这么小就这般有聪慧,等他再大一些,肯定更不得了。” 你一言我一语间,二皇子换上了干净的尿布,吃上了温热的羊奶。 在一群光脑袋慈爱的目光的注视下,二皇子打了个奶嗝,眯起眼睛,很给面子的露出个笑容。 他一笑,宝华寺众人的心就化了。 一个个捂着胸口,像是被佛光笼罩般,沉浸在一种“你若微笑,便是晴天”的愉悦感中。 —— 新婚头三日,元珣不上朝,成日里跟阿措腻在一起,榴花宫的宫人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接受恩爱狗粮暴击。 三日后,元珣老老实实去上朝,处理政务,阿措才有时间去接见那些国夫人侯夫人,与她们应酬闲话。 虽然她不是很擅长交际,但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表面应付还是可以的。 那些诰命夫人早就听闻当今皇后娴静寡言,所以见到阿措话不多,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她小小年纪便如此端庄稳重,真不愧是陛下选中的皇后。 这日午后,阿措与几位夫人闲聊时,一位侯夫人突然问起一干妃嫔出宫祈福的事来。 阿措乍一听到这消息,还有些懵,下意识的看向小桃小荷。 小桃小荷,“……” 瞒不住了。 小荷很是自然的接过那夫人的话头,客气出声道,“后宫妃嫔去宗庙祈福这事是由陛下决定且安排的,我们娘娘没怎么管这事。夫人若是感兴趣,或许去问陛下?” 小荷的语气很是恭敬,可话中的意思却半点不客气。 问这话的夫人脸色微妙的变了变,忙笑道,“嗨呀,臣妇也就随口问一句。”便连忙转了话题,夸起阿措今日佩戴的那对赤金镶翡翠色猫眼石坠子来。 待这些夫人告退后,阿措将小桃小荷叫到了跟前,轻声问道,“后宫妃嫔出宫祈福是怎么回事?” 小桃小荷两人对视一眼,便一五一十交代了。 自打蒋妃将陛下的决议传达下去后,后宫妃嫔们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认真且严肃的考虑起去留问题。经过三日的权衡利弊之后,诸位妃嫔纷纷往蒋妃那里禀明了心意。 “后宫活着的,且有位份的妃嫔现为三十九人,其中二十二人自请去宗庙祈福,余下十七人决定留在宫中,迁往西苑。” 小荷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双手奉给阿措,“娘娘,这是具体的名单。” 阿措接过那册子,轻轻翻看起来。 小荷继续汇报着她们近日来的安排与部署,“宗庙和西苑那边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三月初一,这二十二名妃嫔便会送去宗庙小住,同日,余下十七人会迁去西苑。” 三月初一,算算日子快了。 阿措扫过册子上的名单,见到愿意留在宫中的大都是些身居高位的妃嫔,譬如蒋妃扈贵嫔等人,那些选择出宫的,大都是籍贯在外地,或是家中地位不算显赫的。 她不禁问道,“她们有重获自由的机会,为何不选择呢?” 小荷斟酌着答道,“奴婢觉得,这些娘娘大都出身名门世家,从小学着礼教规矩,她们当初入宫来,身上是背负着家族使命的,那份责任不允许她们选择自己的生活……” 闻言,阿措抿了抿唇,并未多言。 若放在她刚来人间的那会儿,她肯定会为这些高位妃嫔不忿,为她们争辩一番。 但现在她已经来人间有一段时间了,也知道这人间条条框框的规矩不是一个人一张嘴就能改变的。 就连她自己,也潜移默化的被规矩影响。 有的时候她会想,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她会不会也变得跟这人间女子一样,张口闭口就是规矩,举手投足皆要标准呢? 这日夜里,阿措靠在元珣的怀中,脸颊贴着他丝滑柔软的寝衣料子。 她想起后宫的事,睡不着,沉默许久,小声道,“陛下,你睡了么?” 元珣手臂搭在她身前,灼热的气息扫过她光洁的额头,低声道,“没。” 顿了顿,他问,“是在想那些妃嫔的事?” 阿措点了下头,道,“我之前觉得她们能离开皇宫是件很不错的事情,但今天想了许久,或许她们离开皇宫,也不一定过得好。陛下,你说,遣散后宫这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朝堂上那些官员和宫外的百姓会不会说我太自私,太小气,不容人?” 听着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元珣哑然失笑。 手指轻轻捏住她的耳垂,他的声音低沉又磁性,“这世间很多事情,并不能用对错来判定。” 更何况小孩子才论对错,大人只论利弊。 这件事对他有利,他便去做了,管那滔天议论,累累骂名,他不在乎—— 只是…… 他睁开眼睛凝视着怀中的阿措,问道,“你在乎官员和百姓们对你的评价么?” 阿措一怔,迎上他的目光,他幽深的长眸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唔,不在乎。”她诚实道。 他们要说就由他们说,她不听便是。 元珣看着她澄澈如孩童般的眼眸,笑了,“既然不在乎,为何还顾忌什么自私、小气、不容人的说法。” 阿措道,“我在乎陛下!” 元珣微微眯眸,“嗯?” 阿措道,“陛下要遣散后宫,我不规劝,甚至还赞同,那陛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小气狭隘呢?” 她这些天看了些记载历代皇后事迹的书,书中大多赞美皇后的命格,赞美她们的坤厚载物,德合无疆,赞美她们的宽容大度,高雅风范。 几乎每一位贤德的皇后,都不会嫉妒,不会愤懑,喜怒哀乐都恰到好处,完美的宛如寺庙里供奉的菩萨。 阿措越看这些,越觉得压力大。 她是决计做不成书中这样的皇后,她贪吃、爱睡、不爱规矩,在陛下面前也不算恭谨客气…… 嗐,当个好皇后可真难。 元珣不知道阿措已经想了那么多,只认真的回答起她的问题来,“爱本就是自私的。” 他非但不会觉得她狭隘小气,反而觉得高兴。 爱一个人本就是独一性的,若说自私,他才是更自私的那个。 若有一日她要离开他,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将她留住。就算是锁,是囚,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阿措呢喃着他那句‘爱本就是自私的’,忽的觉得豁然开朗—— 是,她就是自私,就是不愿意陛下身边有其他女人。 只要一想到她们心中觊觎着她的男人,她就不高兴。 “陛下。”阿措搂住男人的脖子,柔声道,“去宗庙的那些妃嫔,你多给她们些钱财,让她们余生过好一些吧。” “好。”元珣拍了拍她的背,哄道,“睡觉了。” “嗯。”阿措小脑袋往他怀中蹭了蹭,便抱着他的胳膊闭上了眼。 —— 眨眼便到了三月初一,一部分妃嫔被送去西苑,一部分妃嫔被送去了宗庙。 本就空荡荡的后宫一下子更空旷了起来。 阿措作为皇后,本该搬去凤仪宫的,但她在榴花宫住习惯了,也就懒得再搬。反正这满宫宫殿都空着,她想住哪里随便挑随便选。 元珣索性把凤仪宫的匾额摘了,直接挂在了榴花宫门前。 春光融融,阿措带着大皇子和小公主逛御花园的时候,忽的感叹一句,“之前不觉得宫里空旷,现在……是真正感受到了。” 有人和没人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跟在身后的小桃安慰道,“娘娘,再过不久戎狄使团便要进京了,届时宫里会举办好些宴会,肯定热闹非凡。奴婢还听说那戎狄使团带来不少好东西,哦对,好像他们的公主也一起来了呢。” 戎狄使团? 阿措黑眸一亮,起了兴趣。 【113】 【113】 三月中旬,草长莺飞,桃红柳绿。 在这一派春日融融的好天气里,戎狄使团进了京城。 京城百姓老早就听闻这个消息,所以在这一日,一个个呼朋引伴,拖家带口,喜气洋洋的跑到大街上看热闹—— “多新鲜呐,废帝荀康在位时,他们戎狄人狂的不得了,动不动就在咱们边境打砸抢烧,把咱老百姓都被欺负成啥样子了,今儿个竟然巴巴的带着使团进京跟我们修好来了!真是活久见!” “嗐,谁叫咱们陛下英勇血气,五年前那次出兵把他们打的元气大伤!前两年他们不是还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到边境骚扰,哪回不是被咱们大梁的将士打的屁滚尿流的。前两年陛下还下令锁边,不给他们盐巴和粮食,才过了半年,他们就熬不住了,写了封国书给陛下求饶。” “我听说这次使团进京带了不少好东西呢,像是鸡蛋这么大的琉璃珠,一千多张上好的兽皮,还有手臂长的人参,一百多匹汗血宝马,还有各种奇珍异兽……” “这算什么,我还听说他们戎狄的公主都一起来了!这公主跟着一起进京,摆明了是要献给陛下的。” “哈?献给陛下?这戎狄民风粗俗彪悍,好像还茹毛饮血的,啧,他们的公主得养成啥样啊?蛮夷女子,肯定比不上咱们大梁的女子温柔小意。” 百姓们叽叽喳喳的聊得热火朝天,一品斋临街的雅间内,尉迟虎和陈暮云两人对面对坐着喝酒。 “这戎狄使团怎么磨磨唧唧的,咱们这酒都喝了一坛子了,连根毛都没见着。” 尉迟虎朝窗外探了下脑袋,摸了下鼻尖,朝着陈暮云挤眉弄眼,笑容很是猥琐,“牧云老弟,你说这戎狄公主长啥样,漂不漂亮啊?” “我哪晓得……”陈暮云啃着烧鸡腿,耸肩道,“不过我从前见过几个戎狄女人,个子都很高,也很壮,膀大腰圆的,看着挺能干精练的。” 听着这描述,尉迟虎颇为失望的张大了嘴,“啊?膀大腰圆的?那可吃不消。” 陈暮云白了他一眼,“怎么着?难不成你还对这戎狄公主有想法?” “这话可不能瞎说。” 尉迟虎连忙摆摆手,呲牙笑道,“且不说这戎狄公主进京是为了什么,就算真是送来和亲的,那也是陛下的女人。” 尉迟虎话音刚落,就见陈暮云啃鸡腿的手一顿。 她蹙眉,有些不悦道,“陛下心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哪有这戎狄公主什么事。” 尉迟虎知道陈老弟是陈氏一族一个落魄旁支的子弟。 或许是因为陈老弟有了功勋,所以前不久陈家二房的独女病逝后,那陈二爷便将陈牧云过继到了二房名下,算作嗣子。所以从这层关系上来说,当今皇后娘娘算是陈老弟的表妹,陈老弟也一直格外维护着她这位皇后表妹,每回提到都是赞不绝口。也不许旁人提半句皇后的不是。 有好几次,尉迟虎都想问问陈牧云:陈老弟,这皇后娘娘入宫前,你们是不是像话本子写的那样,有什么表兄表妹之间的小故事啊? 当然他也只敢想想,问是不敢问。 别看陈牧云身量不算高大壮硕,那胳膊可是很有劲的,之前尉迟虎和他比试了一番,险些被当众摔了个大马趴。 思绪回转,尉迟虎端起酒杯跟陈暮云碰了下,“是是是,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哪里是那蛮夷之地的公主可比的?” 这句话还算顺耳。 陈暮云拿起酒杯,爽快的喝了。 刚要再倒一杯时,窗外的喧闹声明显高了好几个调。 探头看去,只见看热闹的百姓们人头攒动,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满面红光与激动。 “总算是来了。”尉迟虎一拍大腿,眼神也亮了。 他坐的方向朝着城楼,所以更方便看到队伍的行进。 伴随着一阵鼓乐声,宽阔的主街道上,一支异域打扮的队伍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打头的军队过去后,中间便是一辆无比华美的金色马车。 这马车的造型与大梁截然不同,窗户开了一大半,四周挂着一层浅紫色的轻纱,车檐上还挂着铃铛,随着车轱辘的转动,那轻纱飘扬,铃儿脆响,别有一番风情。 尉迟虎嘴里说着“奇技淫巧”,身体却很诚实的往下探去。 陈暮云嘴角一抽,道,“晋贞兄,你也不怕掉下去。” 尉迟虎头都没回,不以为意道,“怕啥,我有功夫呢。” 过了一会儿,他很是惊讶的感叹道,“哎哟我去,这戎狄一次性送了两位公主过来?牧云老弟你快过来看看,是不是两位?” 陈暮云也来了兴趣,起身去看。 果不其然,那金色马车中并排坐着两位女子,虽她们脸上戴着面纱,但看那衣着打扮,规格是一致的,足见她们的身份也是相同的。 两位公主?这戎狄王是怕陛下一个瞧不中,两个还能挑一挑? 就在她思索戎狄此举何意时,忽然从高处射出无数支暗箭来。 咻咻咻—— 冷箭穿破空气的啸叫声,格外骇人。 刹那间,大街上的百姓们尖叫起来,仓皇失措的四处逃跑着。护卫军们也反应过来,忙拔刀护卫。 就在这一团惊慌混乱中,十几个身手利落的黑衣人从大街各处跳了出来。他们手中都握着长刀,目标明确的直奔使团冲去。 这番突然的变故,把陈暮云和尉迟虎都吓了一跳,几分酒意也散的干干净净。 “这怎么回事?”尉迟虎瞪圆了眼睛道。 “看样子是专门冲着使团来的……”陈暮云黑眸一眯,脑子一个激灵,分析道,“戎狄使团进京遭到袭击,于大梁和戎狄的邦交极为不利。若是这两位戎狄公主死在咱们大梁国都,咱们也不好跟戎狄交代,一个不好还会引发战火……” 尉迟虎大惊,骂道,“他奶奶的,那可不行!” 能维持和平,谁吃饱了撑着愿意打仗? 大街上的护卫军和黑衣人们缠斗得难舍难分,眼见着有两名黑衣人快要突破重围,杀到金色马车旁,陈暮云脸色一沉,道了一声“不好”。 下一刻,她拿起桌上的刀,直接从楼上纵身一跃。 “!” 尉迟虎愣住,片刻后,忙追了上去,“牧云老弟,等等我!” 金色马车内,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缩在一起。 其中那位身形较为高大的从柔软的坐垫下摸出一把匕首来,低声安慰着身旁娇小的,“阿丽娜,别怕。” 被唤做阿丽娜的少女点了下头,褐色瞳孔中泛出愤怒,咬牙道,“这些该死的大梁人,我们有意与他们交好,他们竟然这样阴险卑鄙!若是我能活着回去,一定要让父王好好教训他们!” 另一人没有接话,掀起裙子,打算冲出马车与外头的歹人缠斗。 阿丽娜惊呼着想要拦,“乌……乌雅,你小心点。” 可还没等乌雅出手,就见一道灰蓝色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手持长刀,剑眉星目,五官端正,眉眼间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狠厉与冷硬。 只见他招式利落干脆,三下五除二,便将围在马车旁的几个黑衣人给杀了。 乌雅握紧了手中镶满了宝石的匕首,狭长的眼眸微眯。 这个灰蓝袍又是什么来头? 陈暮云稍稍擦了一下溅在脸上的血,快步走到马车边,客气拱手道,“两位公主好,我乃大梁的忠武将军陈牧云,还请两位公主莫要惊慌,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大梁的将军?乌雅默默将匕首松开,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暮云。 这么小的个子,一副文弱俊秀的书生模样…… 一旁的阿丽娜也好奇的看着陈暮云,低声用戎狄语对乌雅道,“早就听说大梁的男人文弱瘦小,这么一看还真是,完全比不上咱们戎狄的汉子嘛。” 乌雅瞥了一眼阿丽娜,转脸客气的对陈暮云道,“那就多谢这位将军了。” 听到这话,陈暮云眉心微动,这戎狄公主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转念一想,或许是口音问题吧,总不能指望他们戎狄人能说一口好听的雅言。 陈暮云略一颔首,尉迟虎这边也赶来了。 “牧云老弟,你这边没事吧?” “喏,都躺在地上了。”陈暮云的刀尖指了下倒地的黑衣人们。 黑衣人的数目并不多,很快就被官兵护卫们给擒住,只是这些黑衣人都是死士,舌底下藏了毒,一被抓住就咬破毒丸自尽了。 “奶奶的,这群狗东西实在太气人了!”尉迟虎骂道。 “咳咳,晋贞兄,注意点,两位公主在呢。”陈暮云轻咳道。 尉迟虎这才反应过来,忙站直身子朝着两位公主打了个招呼,当然,他也趁机看了看这戎狄公主长啥样。 他这一看,不由得呆了呆。 两位公主都穿着一样华丽精美的戎狄衣裙,一头长发扎成许多根小辫子,头上、耳朵上、脖子上都戴着亮闪闪的珠宝,脸颊用挂着珠帘的面纱遮着,只露出一双妩媚多情的眉眼来。 那位高一些的公主,眉眼狭长,眼尾稍稍往上翘,多些成熟的风韵。 那位娇小一些的公主,眼眸圆圆的,透着股狡黠的灵气。 光看这眉眼,都是美人啊—— 没过多久,便有鸿胪寺官员赶过来处理现场。 尉迟虎和陈暮云便先离开了,本来他们俩今天就是来看热闹的,多余的也不归他们管。 只是临走之前,那高个子的公主含情脉脉的盯着陈暮云,温声道,“陈将军,多谢你出手相助,我叫乌雅,这是我妹妹阿丽娜。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们会好好感谢你的……” 陈暮云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浑身怪不自在的,讪讪的抱拳道,“公主客气了。” 等她跟尉迟虎再回到一品斋的雅间里,尉迟虎狭促的笑道,“牧云老弟,我看那个乌雅公主对你颇为中意啊,那小媚眼儿抛的,嘿嘿。” 陈暮云无语,“又胡说。” 尉迟虎道,“嗨,你别害臊啊,你这个年纪也是该娶媳妇了。若是陛下不要这两位戎狄公主,你或可求上一求。我看这两位公主都长得挺不错的呀,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粗野吓人。” “越说越离谱。”陈暮云自顾自坐下吃肉。 尉迟虎见她有点生气了,只当她年轻人脸皮薄不禁逗,摇头道,“你啊你,跟子言一个样,都一副对女色无欲无求的模样。” 他今日一早本是打算拉司空曙一起来看热闹的,可司空曙压根不感兴趣,只说要在家针灸治脑疾,没空出来。 人家都说要在家治病了,他也不好再继续拉,只好转头去了军营把陈暮云拉了出来。 尉迟虎喝着酒,眯眼咂舌,心想着:同样是男人,他真是不明白子言和陈老弟是怎么想的。 好好的爷们,一大把年纪也不成家,也不碰女人,这一天天的过的有什么滋味。 不懂,真是不懂。 —— 戎狄使团被当街刺杀的事,令朝廷上下大为震惊。 皇帝大怒,当即派人全城搜查,务必弄清楚来龙去脉。 后又亲自接见戎狄使者,与其进行亲切又友好的会谈,表明大梁的立场,好歹是将使团的情绪稳住。 原本定下的欢迎宴会因着刺杀的事,也往后推迟了三日,好让使团和两位公主都能缓口气,压压惊。 刺杀事件第二日,刑部和京兆尹那边便呈上了一个调查结果——这些黑衣刺客都是陇右余党,突然刺杀戎狄使团,是有意破坏大梁与戎狄的关系,挑起外乱,再趁机浑水摸鱼。 这些陇右余党,就像是躲在角落阴暗处打不死的蟑螂似的。 成不了大气候,却时不时出来恶心人。 碍于使团在京,元珣也不好闹出大动作,只交代加强京城各处布防,不允许再出任何乱子。 待官员们退出勤政殿,元珣慵懒的往椅背上一靠,修长的手指捏了下眉心。 常喜见状,忙奉上一杯香茶。 元珣闭着眼,语气透着几分倦意,“现在几时了?” 常喜应道,“回陛下,已是戌初时分。” 顿了顿,他补充道,“陛下处理政务劳累,不如今日便在勤政殿用膳吧,奴才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想来娘娘是理解的。” 闻言,元珣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奏折,“这些都装起来。” 常喜一怔。 只见元珣站起身来,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带去榴花宫处理。” 他答应过他的小皇后,每日会与她一同用晚膳。 若说话不算数,那小娇气包怕是要有小情绪了。 他可不舍得。 【114】 【114】 明月皎洁,清风袅袅,一树花影随风动。 元珣到达榴花宫时,阿措正在里间陪着大皇子和小公主玩。 窗棂半开着,殿后淡淡的花香飘入殿内,纵使不熏香,也有一种清新自然的香味。 暖黄色的灯光下,母子三人躺在柔软的长榻上玩的开心,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见着元珣来了,阿措眉眼弯弯,笑着唤了声“陛下”,又拍了拍手,对两个小团子道,“你们的父皇回来啦。” 大皇子上半身靠在小案几上,保持着坐的姿势。听到这动静,也转着小脑袋,去看元珣。 那双灰青色眼眸睁得大大的,“……”盯住。 “呀……”小公主则穿着粉色小裙子,趴在床上,努力抬起小脑袋去看自家父皇。 “你们这是?”元珣瞧见两个孩子这姿势,思维一下子从朝政模式拉回到育儿模式,见大皇子一副“努力坚持,我能坐稳”的小表情,更是觉得新奇。 “陛下,我们阿麒可厉害了,他现在能坐起来了!” 阿措一脸兴奋地分享着这个好消息,抬手摸了下大皇子的小脑袋,柔声道,“好了,阿麒躺下吧,久坐会累的哦。” 似乎听懂了自家母后的话,大皇子眨了下眼睛,不再扒拉住那小案几,四仰八叉的躺下了。 元珣很是自然的将小公主搂在怀中,靠着阿措坐下,“不是说六个月才会坐么,他才五个月就能坐了。” 阿措笑道,“祖母说了,有的孩子坐的早,就跟说话走路一眼,有早的也有晚的。阿麒也是今天突然扯着我的衣袖坐起来,我才发现他会坐了。虽然还得靠外物辅助着坐起,但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她伸手点了下小公主的鼻子,“皎皎还不会坐,估计要晚一些。” 见母后摸了自己,小公主葡萄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了两下,粉嫩嫩的小嘴吧唧着,“呀呀!” 元珣薄唇微扬起,“瞧瞧,你说皎皎学得慢,小家伙不高兴了。” 阿措忙道,“才不是呢,我家皎皎哪有那么小气,你别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 她朝皎皎笑了笑,“母后说的是不是呀?” 小公主也跟着笑,眼眸亮晶晶的,“呀呀!” 阿措很是得意抬起下巴,嗓音轻软道,“看吧,我女儿可乖了。” 元珣看着她们母女如出一辙的纯净笑容,只觉得之前的疲惫劳累一扫而光,眸光也变得温柔起来,“是,跟你一样乖。” 两人逗了一会儿孩子,没多久,小桃便前来提醒道晚膳已经备好。 奶娘适时将大皇子和小公主抱去侧殿歇息,元珣拉着阿措的手一起去外间用膳。 黄花梨木长桌上摆着五菜一汤一羹,荤素搭配和宜,还有几碟佐餐酱菜,摆在一起满满当当的,很是丰盛诱人。 两人对面对坐着,阿措吃到喜欢的,就会夹一筷子到元珣碗中,让他也尝尝。 她喜欢跟他分享,不论是食物,还是生活中的点滴琐事。 元珣也渐渐习惯这份分享,甚至有的时候也会主动与她说起一些生活琐事,不像从前那般寡言内敛。 常喜是亲眼瞧见陛下一点一点改变的,他只觉得皇后娘娘实在厉害,竟能将陛下这样一个孤傲冷僻的人变得平和,变得不那么可怕—— 说句不好听的,他从前觉得陛下就像是个冷心冷血的罗刹,现在虽然还是威势逼人,但……总算有点寻常人类的温度了。 阿措一边吃着,一边好奇的问起戎狄使团的事。 使团遭刺杀这样大的事,当天发生当天就传到了宫中,身居后宫的阿措也很快得知。 后来听说表姐和尉迟将军还出手相助了,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宣表姐入宫,让她当面给自己讲讲那场面,这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元珣在阿措面前没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便与她说了刑部的调查结果。 阿措听着听着蹙起了眉头,不悦道,“这乱党也太烦人了吧!” 元珣眼眸深邃,淡声道,“待过阵子使团离京了,朕会好好收拾他们的。” “嗯,那就好。”阿措颔首,顺便将话题引到了后日的宫宴上。 小桃小荷和尚宫局的王尚宫把宫宴安排的井井有条,阿措也就简单复述一遍。 元珣见她说的有模有样,蓦得生出一种美玉被雕琢开明的欣慰感来。 —— 两日后,欢迎使团的宫宴如期而至。 月上柳梢头,延芳殿内气氛热烈。 尉迟虎回过身子拍了拍陈暮云的桌子,戏谑道,“牧云老弟,你快看公主。” 陈暮云抬头看去,只见长公主殿下坐在高位的右侧,一袭华美的紫色金丝孔雀翎大袖宫服,云鬓高耸,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如魏紫牡丹。 这气度,这风范,真不愧是大梁的长公主。 陈暮云发出由衷的赞美,“长公主今日这身可真美。” 尉迟虎一怔,吹了下胡子,“你个呆子,我哪里叫你看长公主了,我说的是那两位戎狄公主。” 陈暮云,“?” 尉迟虎坏笑的挤了下眉毛,“那个乌雅公主一直往咱们这边瞧呢,我看她八成是看上你了!啧啧,她们摘了面纱,长得真够漂亮的!” 陈暮云微微蹙眉,朝着戎狄使团的位置处看去。 那两位戎狄公主今日倒是没穿一样的衣裙,那位乌雅公主穿着一身暗红色绣蔷薇花的戎狄装,阿丽娜则是穿着一条烟粉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头上的辫子还是如之前一般,只是脸上没有再戴面纱。 正如尉迟虎所言,这两位公主的确漂亮。 乌雅公主面容较为立体,透着几分英气,宛若一朵妖异的蔷薇般,冷艳矜贵又勾人,偏浑身长满了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阿丽娜的容貌则更符合大梁男人的身份,嫩生生一张鹅蛋脸,两道柳眉下生着一双圆圆的黑眸,小巧的鼻子,饱满又嫣红的嘴唇。脸蛋无疑是漂亮的,但她心性骄傲,眉眼间也透出那股傲气来。 陈暮云心中不由得哼道:你戎狄乃是我大梁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好倨傲的? 这般想着,那边厢乌雅公主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乌雅扬起红唇妖娆一笑,朝她点头示意。 陈暮云莫名起了鸡皮疙瘩,笑容讪讪,“……” 我去,该不会真的被尉迟虎给说中了吧?难道这位戎狄公主真对她有意思? 陈暮云有点慌,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假装喝酒。 阿丽娜见乌雅在笑,奇怪的寻了过去,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便不再去看,只低声抱怨道,“这大梁的皇帝怎么还没来啊?磨磨唧唧的,这便是他们大梁待客的态度么。” 乌雅敛起笑容,用戎狄语提醒道,“这里是大梁皇宫,阿丽娜,注意你的言行。” 阿丽娜撇了撇唇,“哦”了一声,只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目光落在台上的长公主身上时,她道,“听说他们大梁这位长公主殿下曾经是前朝皇帝的贵妃,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唔,的确挺漂亮的。不过大梁的规矩多,她这个身份,也不知道还有谁会娶她?难道她要守一辈子活寡?” 顿了顿,她又托着腮帮子好奇道,“我还听说大梁的皇帝特别宠爱他的皇后,甚至为了她不碰后宫其他女人,也不知道这大梁的皇后是有多漂亮,竟能把一个皇帝迷成这样。” 乌雅微微一笑,“过会儿不就能见到了。” 这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礼拜,“臣等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阿丽娜胆子大,弯着腰拱着手,脑袋却没低下去,而是好奇的往中央的红毯看。 只见一对璧人由殿门口,缓缓携手走来。 烛火明亮之下,那大梁的皇帝穿着一件玄色锦袍,衣袍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从腰身攀到肩膀处,威武又气派。他腰系玉带,腰身劲瘦,背直肩宽,无论是身高还是身材,都不逊色草原上任何一位勇士,遑论他还有张俊美非凡的脸。 那双迷人的灰青色眼眸,那高挺的鼻梁,那薄薄的的唇…… 阿丽娜发誓,这大梁皇帝绝对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她眼睛看的有些发直,等回过神来,再去看皇帝身旁的皇后时,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小小的妒意。 那位传言中独得圣宠的皇后身形娇小,穿着一身石榴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梳着飞仙髻,头戴凤冠,一枚红宝石坠子从头上那支凤凰金钗中逶逶垂下,正好落在她眉心,宛若一点朱砂痣。 随着她的脚步,那宝石坠子轻轻的晃动着,衬得她的眉眼越发明艳精致。 这无疑是为极其美丽的女子,皮肤细腻洁白,眼眸如山间清泉般清澈明亮,眉眼间的贵气与从容,与身旁的皇帝极其的般配。 阿丽娜抿了抿唇,想要去找缺点—— 可挑来挑去,除了皇后年纪小以外,便再找不出其他的不好。 这样优秀的男人,身边却已经有了个足以与他匹配的女子…… 一时间,阿丽娜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来。 待帝后于上头落座后,众人也都坐下。 阿措跟长公主殿下打了声招呼后,便好奇的朝着那戎狄使团看去。 她之前听过不少关于戎狄的故事,却是第一次见戎狄人! 阿措一边打量着,一边想: 戎狄人的衣服和发型好特别哦,不过两相比较,还是大梁的精细华美一些。 那两位华服女子便是戎狄的公主么?都长得挺漂亮的呢…… 不过话本上提到外邦公主,大都是来和亲的,所以这两位公主……也是和亲来了? 想到这里,阿措扭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元珣侧眸看她,轻问道,“怎么了?” 阿措摇头,扯出笑容,“没、没什么。” 唔,就算真是和亲的又怎么样,陛下肯定不会喜欢她们的。 她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陛下有信心。 阿措下意识的直了直小腰杆。 宴会很快便开始,精彩的歌舞伴随着丝竹管弦而动。 此次戎狄使团的使者头头,也是戎狄的左丞相巴威,这个高大肥硕的男人留着一大把络腮胡,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 他端着酒杯给元珣和阿措敬酒,说了一大通好听赞美的话。 元珣端起酒杯,较为和气的回赞了两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措也轻抿了一口,她杯中的酒是梅子酒,并不怎么醉人。 见大梁帝后这么给面子,巴威笑眯眯的介绍起他们的两位公主来,“尊敬的大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一位是我们戎狄的九公主乌维,这位是我们的十公主阿丽娜。两位公主仰慕大梁的风土人情许久,得知大汗要派使者来拜访大梁,便请求大汗让她们随使团一同前来,也好领略一下大梁的风采。” 两位公主也都起身,朝台上帝后行了个戎狄礼仪。 元珣淡淡的瞥了眼那两位公主,视线落在那乌维公主身上时,略作停顿。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的杯壁,他狭长的眸微微眯起,声音平静沉稳,“两位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乌雅公主笑道,“不辛苦,我们一路来见到大梁的地广物博,物产丰饶,涨了不少见识。” 元珣与这乌雅公主简单寒暄两句,便喝了一杯酒,示意她们坐下。 待一曲歌舞演罢,那巴威笑着起身道,“尊敬的皇帝陛下,为了表达我们戎狄对大梁的友善,我们的十公主阿丽娜特地准备了一支舞蹈,不知道陛下可愿赏脸一观?” 献舞? 元珣微微挑眉,并未立刻答应,只扭头看向身旁的阿措,“想不想看?” 阿措一怔,迎上他的目光,见他是在认真的询问她的想法,她脸上也染上笑意,点了下头,“好呀。” 她还没看过戎狄的舞蹈呢?既然是特地准备的,应该会很好看吧。 元珣见她感兴趣,微微笑了下。 转脸再看台下的戎狄使者时,嘴角的笑容便变得疏离又淡漠,“既然阿丽娜公主特地准备了,那今日吾等也能大饱眼福了。” 阿丽娜起身,朝上头微微弯腰,便下去换衣裙了。 台下众人则是小声议论着—— “啧,堂堂一位公主竟然当众献舞,蛮夷便是蛮夷,半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他们戎狄本就民风开放,跳个舞算什么,我听说他们有个什么节日,男男女女凑在一块,只要看对眼了就能拉到草丛里行那苟且之事……” “什么?!竟然这般、这般……野蛮粗鄙……” “好了好了,陛下都发话了,咱们且看便是。” 一侧的尉迟虎则是暗搓搓的跟陈暮云说,“牧云老弟,这阿丽娜公主这么积极献舞,摆明了是冲着咱陛下来的嘛。” 陈暮云并不想接话,只道,“且看着吧。” 尉迟虎讨了个没趣,百无聊赖间,往两桌之隔的司空曙那边瞅了一眼,正好瞧见司空曙朝着长公主那边看看了看,然后又在长公主发现之前,连忙收回目光,眉头皱起,温润的脸庞似乎露出些迷茫,随后又陷入某种沉思之中。 尉迟虎,“?” 这什么情况。 难道那个什么江南名医给子言越治越傻,治得子言都认不出长公主了? 就在他心下琢磨时,一阵节奏活泼的鼓点响起。 殿内众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朝着大殿中间看去。 【115】 【115】 伴随着繁响的铃声,一袭妖娆红裙的阿丽娜迈着轻快的脚步映入众人眼帘。 她身上的舞裙很是特别,上身是一段绣着繁复花纹和珠片的短衫,中间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小蛮腰,那小巧的肚脐眼上还贴着闪闪的珠片,身下是一条十六幅的玫瑰色长裙,那绚烂的裙摆伴随着她柔美的动作而翻动着,流光溢彩。 这舞蹈很是诱惑热情,大殿中央的阿丽娜就像是换了个似的,不再是开始的倨傲,眉眼间多了几分飞扬的自信与媚态。 她的舞姿变幻多姿,有时如同一朵柔软的轻云,有时又如同疾风般旋转。 美丽的眉眼间透着妖妖娆娆的妩媚,宛若纯净阳光下一朵耀眼的红莲,尤其是那灵活的腰肢,水蛇一般。 台下的男人们看得面红耳赤,眼睛发直,台上的阿措也看呆了。 哇哦,她这腰怎么能这样灵活,她的舞姿也太好看了叭。 她这般想着,心底很是佩服。 直到阿丽娜公主脚步曼妙的跳到了元珣面前时,阿措才缓缓回过神来:不对!跳舞就跳舞,她一个劲儿的朝着陛下这边来做什么? 女人本能,让阿措警觉的蹙起眉。 她稍稍偏头,眼角余光打量着身旁男人的反应。 元珣一脸淡漠,注意力压根不在舞蹈上,见阿措朝他这边看了,他轻声问她,“怎么了,不好看?” 见他这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反应,阿措心里一暖,低声道,“是好看的。” 元珣“嗯”了一声。 阿措抿了抿红唇,还是没忍住问道,“陛下,你觉得阿丽娜公主跳的怎么样?” 闻言,元珣深眸微眯,带着几分克制的笑意,低低道,“怎么,怕朕看上她?” 阿措一听,炸了毛,黑黝黝的大眼睛瞪圆了,“我、我才不怕!” 元珣眸中笑意更甚,故意拉长尾音道,“哦,那朕觉得还蛮好看的。” 阿措雪白的小脸一下子皱起来,跟个小包子似的。 “你觉得好看,那你看吧看吧。” 她扭过小脑袋,心想着,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哼,人家公主穿的少一点,他就觉得好看了! 元珣这边也憋不住笑了,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揽在了怀中,“这是吃醋了?” 阿措的肩膀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感受到他的胸腔因着笑而颤动着。 她的脸颊染上一层醉人的绯色,嘴硬的嘟囔道,“我才没吃醋,没吃饺子吃什么醋。” 眼角余光又瞥到的台下那么多文武百官,她的脸更红了,稍稍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你松开啦,这么多人呢!” 好歹也是皇帝皇后,还是得注意下形象的。 元珣不以为意,灰青色眼眸璀璨若星海,薄唇含笑看着她,“让他们瞧瞧帝后恩爱,有何不妥。” 阿措:厚脸皮! 面颊发烫间,她瞧见长公主欣慰的偷笑,瞧见文武百官不敢直视的窘迫,瞧见小表姐一脸暧昧的姨母笑,还瞧见阿丽娜公主那张笑容凝固的娇颜。 一时间,阿措觉得陛下这样秀恩爱挺好的。 起码这公主没再朝着陛下抛媚眼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别扭,还朝他那边挪了挪,靠的更近了一些。 桌案下,阿措的小手轻轻捏了下元珣的腰身,莹润的眼眸看向他,“陛下,你如果喜欢看跳舞,我也可以跳给你看的。”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元珣本想说“朕并不喜欢歌舞”,话刚到嗓子眼,硬是被阿措后半句给噎回去了—— 他不喜欢歌舞,却挺想看他的小皇后给他跳舞看。 脑中不禁想象着阿措穿上舞衣,翩翩起舞的模样…… 嗯,比这劳什子的戎狄公主要美上千万倍。 元珣俊朗的眉眼舒展,伸手轻轻捏了下阿措娇嫩的小脸蛋,深眸染上几分浓浓的欲念,沉声道,“好,朕等着。” 阿措被他这专注又炽热的目光看的面红心跳,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我、我尽量学。” 台下的阿丽娜看着台上帝后那含情脉脉的恩爱模样,脚步不禁有些飘忽。 她可是戎狄最擅长舞蹈的公主,每回表演舞蹈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紧紧地粘在她的身上。 但这大梁的皇帝却不同,无论她的神色多么柔情,无论她的姿态多么柔美,他的视线从未为她停留。 哪怕是停留那么一小会儿,都没有。 阿丽娜自认所有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舞裙之下,何曾受过这样的挫败? 一时间,她跳舞的劲头也淡了许多,再没开始的灵动,草草的跳完后半段便结束这支舞。 乐声也缓缓停下,阿丽娜深吸一口气,朝着上头行礼,“大梁皇帝陛下,不知道您是否喜欢这支胡旋舞。” 头顶安静片刻,须臾,响起的是一道软软糯糯的好听女声: “阿丽娜公主,你这支舞蹈很精彩,本宫很喜欢。” 阿丽娜一怔,抬起头,对上那小皇后清澈温和的目光。 错愕时,皇帝也跟着开口道,“能得皇后喜欢,看来阿丽娜公主这支舞果然不错。” 虽然这是一句夸奖,阿丽娜却是半点高兴不起来。 什么叫做皇后喜欢,才不错? 她明明是在问他喜不喜欢。 如果皇后不喜欢,那他便觉得自己跳的差咯? 阿丽娜默默捏紧了手指,面上却是挤出一抹笑容来,“多谢陛下夸奖,多谢皇后娘娘夸奖。” “早就听闻戎狄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长公主也笑着夸了一句,顺便取下发髻上那支精美无双的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赏赐给了阿丽娜。 阿丽娜接到这步摇时,目光微怔,忙谢恩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待退到殿后换舞衣时,侍女夸道,“公主,这支步摇可真漂亮,咱们戎狄都没见过这么精巧的首饰呢。” 阿丽娜看着那璀璨的步摇,眉眼间没有半分笑意。 她开始打量那大梁长公主时,的确多看了两眼她的发饰,那时她心里的想法也与侍女一样,觉得这发饰真好看。 没想到那长公主竟然就这样把发饰送给了自己。 一想到这大梁的长公主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心思,阿丽娜只觉得脸上一阵臊意。 丢人,太丢人了! 换过衣衫后,阿丽娜重回宴会坐下。 乌雅瞧见她脸色不好,担忧的问了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阿丽娜咬着唇,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憋不住心头那股气,闷闷道,“我不喜欢大梁,很不喜欢!” 乌雅似是意识到什么,低声问,“你是在气恼那大梁皇帝没看上你?” 这话,直接戳了阿丽娜的肺管子。 她气呼呼的瞪了一眼乌雅,狠狠道,“谁稀罕!他那是没眼光!” 乌雅耸了耸肩,道,“好了,阿丽娜,你别再闹小孩子脾气了。你可别忘了你此次进京的目的,若是不能嫁给大梁皇帝,那你回去就要嫁给那乌孙王子豪格,你愿意么?” 一想起乌孙王子那脑满肠肥的色眯眯模样,阿丽娜柳眉紧蹙,“……” 乌雅道,“其实你挺喜欢这大梁皇帝的是吧?毕竟他的确长了一副讨女人欢心的好皮相。” 一说到皇帝的长相,阿丽娜心头怦然,总算有了些少女的羞涩。 乌雅将她的神态变化收入眼底,笑道,“既然看准了猎物,那便主动去争取。咱们还会在大梁待上一段时日,你可以趁机捕获他的心。” 听着这鼓励,阿丽娜的眼睛亮起,斗志满满的“嗯”了一声。 —— 宴会进行到深夜才结束,总的来说,宾主尽欢,气氛融洽热烈。 帝后先行离席,长公主也由着宫人扶着离开。 今夜长公主喝的比较多,宫人见她实在醉的厉害,便先将她扶到侧殿歇息。 长公主觉得屋里闷,从榻上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 这刚踏出门槛,就瞧见一个想要避开的紫色身影。 长公主一怔,眯了下眼睛,醉意朦胧的喊道,“站住!” 那紫色背影一顿,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 长公主盯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人,眸光朦胧,小声嘟囔着,“是我的幻觉么,你怎么在这呢?” “臣、臣是……路过。”司空曙有些窘迫,暗暗烛光之下他的耳尖有点泛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离席时看见长公主喝醉的模样,心头就有些担忧,不知不觉便跟了过来。 本来他是想看一眼,确定她安好无碍便离开的,没想到才刚看一眼,便被她抓了个正着。 长公主醉醺醺的靠着门边,疑惑道,“路过?你路过怎么走到这里来?出宫的方向又不在这。” “臣一时间忘了方向。”他生硬的解释着。 “忘了…忘了方向。” 长公主的脸颊因着醉意泛着一层胭脂红,她美眸迷离的盯着他,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哀凄,“忘了,又是忘了,你怎么什么都会忘了呢。连我都忘了……明明说好回来等我的答案……骗子……” 她嘴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骗子”,身子缓缓地蹲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着。 司空曙看着她双手环抱着肩膀,惶惶烛光洒在她华丽的锦袍之上,将她那份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削弱了许多。 他从未见过长公主这样脆弱的一面,迷茫无助,像只被抛弃的小鹿。 他的心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某种强烈的情绪想要冲破出来。 他想要抱住她,想要止住她的伤心。 手,缓缓地伸出。 距离,一点一点的在拉近。 就在他修长的手指快要触碰到她的发丝时,不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 他的手像是碰到火焰,忙收了回来。 “殿下,夜里风凉,您回殿内休息吧。” “……” “喝酒伤身,下次别再喝这么多酒了。” “……” 长公主抬起头,那张漂亮的眼眸染上一层晶莹的水雾,直勾勾的看向他。 一眼,击中司空曙的心。 脑海中顿时涌上许多画面来,关于她的音容笑貌,关于她与他说过的每句话,那些画面仓促又破碎。 剧烈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袭来,他的脚步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臣、臣先告退。” 他强忍着疼痛,在失态之前,脚步踉跄的离开了。 头痛欲裂,胸口好像也被生生扯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冰冷的夜风空荡荡的往里灌。 一回到司空府,司空曙径直闯进了周无玄的房间—— 正在泡脚养生的周无玄,“?” 司空曙一脸沉重,“周先生,无论是加大药量或是如何,还请尽快治好我。” 他不舍得再让她流泪了。 【116】 【116】 翌日,天清云淡,花香熏人。 昨夜晚宴结束的完,回来后又折腾了一回,便睡得有些晚。所以阿措再次睁眼时,外头已经天光大明。 简单喝了一杯酪浆后,她先去陪了陪大皇子和小公主,没过多久,午膳便送来了。 及至未初时分,女先生便来榴花宫报道,继续教导阿措诗书礼乐。 经过这一年多的学习,阿措的文化水平明显提升不少,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赶在三个孩子读书之前,努力成为一个能够出口成章的文化人。 她没什么大追求,只想着不能在孩子们面前丢人! 今日女先生教的是《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阿措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是真的佩服这个庄子,他作为一个凡人,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仙界的事情。 前两天学的那篇《庄子·齐物论》里有个庄周梦蝶的故事,阿措都怀疑这庄子是不是神仙转世,可以连接天地万物。 她这边正思维发散着,就见小桃一脸为难的走了进来,走到桌案旁轻轻唤了一声,“娘娘。” 阿措回过神来,抬眼道,“嗯?” 小桃道,“戎狄的十公主在外求见。” 十公主?阿丽娜。 阿措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阿丽娜纤细柔软的腰肢,这影响实在太深刻了,昨晚她还梦到一条蛇呢。 她下意识的蹙了下眉头,疑惑道,“她怎么来了?” 小桃也不清楚,只猜道,“或许想来跟娘娘请个安,聊聊天?” 阿措歪着脑袋想了想,出声道,“书上有句话叫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她好歹也是戎狄的公主,我是主,她是客,你让她进来吧。”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跟这位戎狄公主有什么好聊的,但自己现在是大梁的皇后,也不好把别国的公主拒之门外。 小桃应了声,忙下去请了。 阿措拿了枚精致的书签放在书页上,合起书本,略显歉意的看向女先生,“先生,今日就学到这吧?晚上我会再读一读的。” 女先生对这位身份贵重却又从不摆架子的皇后学生十分喜欢,面上露出温雅的笑,颔首应道,“娘娘有这份学习的心便是极好的。” 师生俩互行了个拜别礼,阿措便往正厅去了。 午后阳光充沛明亮,将华丽的正厅照的亮堂堂的,那位阿丽娜公主便端坐在右手侧。 她今天穿着一袭鹅黄色的戎狄装,艳丽活泼。手边的桌上摆放着一堆礼品,的确是一副诚心请安的模样。 见阿措来了,阿丽娜连忙起身行礼,“阿丽娜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安康。” 阿措优雅和气的微笑,抬手道,“阿丽娜公主不必多礼,坐下吧。” 她径直坐到上座,心中默默念了三遍“我是皇后”,腰杆子直了,姿态也端起来了。 阿丽娜也坐下,不一会儿,宫人便端上糕点和茶水。 初春时节,阿措不爱喝那些浓茶,所以榴花宫泡的都是些清甜的花茶。 今日冲泡的是一壶茉莉花茶,透明洁净的琉璃壶装,那朵朵洁白的茉莉是去岁摘下晾晒的,经过热水冲泡,长形的花瓣微微绽开,清香四溢,饮上一杯,仿佛所有忧愁都被冲淡了。 阿丽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夸道,“这个茶,好看,也好喝。” 阿措轻笑道,“若是公主喜欢,本宫让人给你装上一罐,你可以带回去慢慢喝。”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阿丽娜也不推辞,干脆的接受了。 两人客套闲话了两句,阿措便没有话题了,这要放在往日那些国公夫人侯夫人前来拜访,到了这个时候,便知道是时候告退了。 可阿丽娜不同。 她见阿措端着茶小口小口的喝着,只当她是真的口渴了,要歇一歇。 今日的阿措穿着一袭寻常的黛色宫装,低低的挽着一个发髻,也没多余的装饰,只简单佩了两朵银白色珠花,耳朵上的坠子也是极其素雅的。 不似昨日宴会上的雍容艳丽,现在的阿措便像这琉璃壶中的茉莉花,小小的,白白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 阿丽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心道:褪去浓妆后,这位皇后看上去更年轻了。 听说她去年才给皇帝生了三个孩子,但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像她的母妃,生下她和乌桠后,人就老了好几岁,身材也走样变形,父汗转头便去了其他妃子的帐中,再不怎么碰母妃。 她常听人说,大梁的男人们风流多情,比不得戎狄汉子的热血踏实。 可现在看到这大梁的皇帝皇后,好像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相比于自己的父汗,这大梁皇帝实在专一得多。 阿措那边喝了好几杯茶,抬眼见阿丽娜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唤了一声,“阿丽娜公主?” “皇后娘娘天姿国色,我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还请娘娘不要计较。”阿丽娜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 须臾,她又看向阿措,主动道,“皇后娘娘应该从没去过北边吧?不如我与你说说我们北边的风土人情吧。” 阿措,“……” 反正也没事,那就听听吧。 阿丽娜见她没反对,便自顾自讲了起来。 阿措一开始还不太适应她的自来熟,后来也渐渐被阿丽娜口中那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给吸引了。 正厅门外,小荷小桃两人见自家娘娘和这戎狄公主相处的还挺融洽,不由得面面相觑。 小桃低声道,“这位十公主打的什么主意啊?我看她来者不善。” 小荷道,“摆明了是来套近乎的……这么说,她怕是真要和亲了。” 小桃“啊”了一声,缓了缓心绪,不悦道,“陛下为了娘娘连后宫都遣散了,她就算是来和亲的,陛下也不一定会留下。” 小荷不置可否。 听着里头皇后娘娘的笑声,小桃一脸忧愁,唉,我的傻娘娘诶,人家上门跟你抢夫君的呀,你还笑得出来! —— 勤政殿。 元珣看着下首身着绛紫色长裙的“女人”,面色平静道,“朕该称呼你为乌雅公主,还是乌桠王子呢?” “皇帝陛下真是好眼力。” 乌桠阴柔的面容露出一抹浅笑来,单手放在胸前,深深朝着元珣鞠了一躬,“还请大梁皇帝陛下恕罪,小王此次异装进京,并无恶意,只是实在不放心我亲爱的妹妹一个人来大梁,所以特地陪伴她一程。” 元珣锐利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个男生女相的戎狄王子,声音低沉道,“你要送她,为何不亮明身份,反而要穿成这样?” 乌桠道,“陛下是指女装么?人各有癖,小王自小便爱作女子打扮。” 见他眼眸清明的说出这话,元珣的表情有些微妙。 乌桠自然也注意到,只是微微一笑,“世间大部分人都不理解小王这癖好,小王索性便以公主身份出现,也好堵住那些异样眼光。” 见他这般坦然,元珣心中虽有些不认同,面上并未露出半分嫌弃,只道,“那你扮得还算成功。” “多谢陛下夸奖。”乌桠莞尔一笑,又从袖中寻了寻,递上一份国书,“这是我父汗让小王呈给陛下的,还请陛下过目。” 常喜走上前接过国书,检查了一番,确定无异,才呈给元珣。 元珣翻开看着。 乌桠估摸着他看的差不多,适时道,“我父汗有心想于陛下结成姻亲之好,不知陛下何意?” 元珣将国书合上,思索片刻,道,“可以。” 见他这么干脆的答应,乌桠反倒有些错愕。 据他的观察,这位大梁皇帝对皇后很是深情专一,昨日阿丽娜献舞,皇帝根本都没正眼瞧,满心满眼都在他那小皇后身上。 怎么这么快,他便答应下来了? 就在乌桠发懵时,又听得上头道,“明儿个朕与众臣商议一番,既然你们戎狄有心与我们大梁交好,还亲自送了公主过来,那朕一定会为阿丽娜公主挑选一位妥当又尊贵的夫君。” 乌桠浅褐色的瞳孔微缩,抬头看向那漠然又俊朗的皇帝,“陛下、陛下这是何意?” 元珣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乌桠,“……” 缓了缓,他问道,“难道陛下看不上小王的妹妹么?她可是我们戎狄的美人儿,是我们戎狄最受宠的公主殿下。” 他直视着元珣,元珣也直视着他。 这样对视片刻,蓦得,元珣好看的薄唇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是,看不上。” 直接又干脆,像一把骇然出鞘的利刃,不留半点情面。 乌桠虽然早知道皇帝对自己妹妹没意思,但被这样直白的拒绝,心头不免有些不爽。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时,常喜公公从殿外进来,快步走到元珣身旁,恭敬俯身道,“陛下,榴花宫传来消息,说是阿丽娜公主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元珣的面色一凛。 大殿内的温度也仿佛降低了好几个度。 阿丽娜去找阿措,会有什么好事? 元珣唇角绷直,倏然站起身来,对台下的乌桠道,“你若真为你妹妹的终身幸福考虑,便老老实实等着朕给她指婚。若是敢在背后动什么手脚,朕让她竖着走进宫,横着抬出去。” 说罢,他便大步往外去了。 望着皇帝匆匆离去的背影,乌桠脸色有些凝固。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冷清冷心的男人,就算阿丽娜最后真入了宫,怕是也讨不到好。 算了算了,今夜还是劝劝她吧。 他也不忍心看见妹妹跳入火坑,哦不,坟墓。 【117】 【117】 午后微暖的日光洒在厅堂前,阿措和阿丽娜相谈甚欢。 等聊的差不多了,阿丽娜双眸含笑,一脸真挚的看向阿措,“皇后娘娘,今天与你聊天很是愉悦。” 阿措微笑道,“我也是。” 她这句话一半是真话,一半是客套的回应。不曾想阿丽娜的面上扬起一抹更灿烂的笑意,扬声道,“皇后娘娘,既然我们相处的这样好,那我就放心了。” 阿措笑容微敛,“嗯?” 阿丽娜面露诚恳,自顾自道,“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来大梁之前我还有些忐忑,害怕无法融入大梁的后宫,害怕我异族人的身份遭到排斥,但今天与皇后娘娘接触了一番,见娘娘你这般和气温柔,我那些顾虑也都没了。” 阿措的笑容彻底消失,两道弯弯柳眉蹙起,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的戎狄公主。 融入后宫? 谁答应了? 一想到阿丽娜是抱着抢陛下的目的接近自己,阿措心里顿时冒出个大疙瘩来。 阿丽娜那边还在说着,“皇后娘娘你放心,待我入宫后,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后宫的规矩,尽心尽力的伺候陛下,不会给娘娘添麻烦的。” 谁需要你尽心尽力伺候陛下啊?阿措的小脸都快绷不住了。 一旁的小桃小荷听到这戎狄公主的话,内心也在狂翻白眼。 这戎狄公主是真傻还是假傻,当真皇后娘娘的面说这些话,存心膈应人呢? 小桃性情直爽,她正准备找个什么由头打断阿丽娜的话,就听得上座一道娇软悦耳的声音响起—— “陛下同意你入宫了么?” “……”阿丽娜一怔。 抬眼瞧见小皇后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这份高冷的威严与她开始绵软和气的样子完全不同,阿丽娜的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不过很快她便平静下来,心头想着,这小皇后算起来还比她小半岁,自己作甚要畏惧她? 阿丽娜整理下表情,一脸肯定道,“皇后娘娘,我父汗已经在国书上表明了和亲的心意,就算为着两国邦交,陛下也是会同意的。” 见她那么自信,阿措咬了咬唇,出声道,“不会的,陛下不会同意的。” 呵,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阿丽娜的手指划过手腕上的彩珠钏,盈盈笑道,“皇后娘娘这也未免太狭隘了?你是皇后,当有足够的心胸和气度,你们中原的皇帝不都是三宫六院的吗?就连我父汗都有二十多位妃妾。” 顿了顿,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委屈,柔柔的看向阿措,“皇后娘娘,我们刚才不是还聊得很愉快么?我很喜欢你,我相信只要好好相处,你也会喜欢我的,我们可以做好姐妹,一起侍奉陛下呀。” 阿措只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 这个戎狄公主搞什么呀,当着她的面要抢陛下! 还大言不惭说要跟她做姐妹,谁要跟她做姐妹啊! 精美的袖袍下,阿措收紧了手指,深吸一口气,淡定,淡定。 稍稍稳住情绪,阿措直勾勾的盯着阿丽娜道,清晰道,“首先,陛下是不会喜欢你的,他只会喜欢我。其次,陛下就算为了国事让你为妃,你也只能搬到西苑生活,你会像一只折翼的小鸟,失去自由。看在你今天陪我聊天的份上,我劝你还是早点断了接近陛下的心思,不然你会倒霉的。” 她字字认真,自信又坚定。 阿丽娜迫于她的目光,心底有些发虚。 这大梁皇帝到底是给了她多少宠爱,才能让她有这般底气,说出“他只会喜欢我”这样的话。 碍于脸面,阿丽娜硬着头皮道,“凡事没有绝对,娘娘又怎么肯定陛下会一直喜欢你呢?皇帝富有四海,手握重权,又怎肯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那无数的美人呢?” 她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沉金冷玉般男声从门口传来: “其他事是不是绝对,朕不清楚。但朕的后宫只会有皇后一人,这是绝对的。” 厅内众人一惊,不约而同的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金色阳光下,一身靛青色长袍的元珣身姿挺拔的出现在门口。 他面容肃然,视线很是精准的落到阿措身上,目无他物的朝她走去。 阿措要起身,元珣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他就立在她的身边,仿佛她是主,他是臣。 阿措扬着小脑袋看他,水灵灵的眼眸泛着光,见他来了,她是高兴的。 元珣朝她温和一笑,示意她别担心。 转脸再看向下首的阿丽娜时,那张俊颜沉了下来,瞳眸带着幽暗冷冽的色彩,沉声道,“十公主,你似乎没搞清楚状况,这里是大梁,不是你们戎狄,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闻言,阿丽娜只觉得背脊冷飕飕的,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的从身上爬过,又痒又煎熬。 她都不敢抬头去看那男人的眼睛,只颤着声音道,“陛、陛下,你误会了,我……我只是想要与皇后娘娘好好相处而已……” 元珣冷声道,“相处?大可不必。公主还是好好在使馆住着,别再往外乱跑了。” 说着,他瞥了一眼常喜,“送客。” 常喜立即会意,走到阿丽娜跟前,手一摊,语气淡淡,“十公主,请吧。” 阿丽娜微愣,缓了缓,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元珣,娇声问道,“陛下,你可收到我父汗的国书?” 元珣长睫低垂,遮住眼底那烦躁的戾气,但语气还是透着几分不耐,“此事朕与你兄长说清楚了,你且回去问他。” 这下阿丽娜更惊讶了,不知道是为他知道了国书的内容却还是这副态度,亦或是为了他已知晓乌桠的身份。 不论怎样,元珣摆明了不想再搭理她。 阿丽娜虽不甘心,但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垂着脑袋匆匆行了一礼,就快步离开了。 小桃小荷两人对视一眼,心底暗爽:总算是走了! — 元珣牵着阿措的手一起回了寝殿。 小桃小荷一退下,阿措便起身,直接扑到了元珣的怀中。 两条柔软的手臂紧紧地搂着男人劲瘦的腰身,她的脸埋入他的胸膛,鼻尖是他身上那清雅好闻的冷松味道。 元珣身子一僵。 须臾,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小脑袋。 他低低的问,“她欺负你了?” 他来的时候,就听到那戎狄公主在大放厥词,说出来的话自负又可笑…… 阿措听着肯定不高兴。 若是换做一个男人在他面前这般明目张胆的放话抢阿措,他定会宰了他。 或许,他也该宰了这个阿丽娜。 他稍显冰冷的手指摩挲着阿措娇嫩的脖颈,深眸微眯。 阿措感受到他周身的气场变化,连忙从他怀中离开,抬头看他,果然从他眼中看到一抹冷冽戾气。 她一慌,软声软气的唤了一声,“陛下,她没欺负我……” 顶多就说了几句不中耳的话罢了。 元珣垂下眼眸,抬手拂开她刚蹭下来的一缕乌黑发丝,并没说话。 阿措有点急,“你可别杀她啊……” 他得多多积功德,不能再乱杀人了。 见她满眼请求的望着他,元珣眉心微动,静默了片刻,他搂着她的腰,应道,“嗯,不杀。” 阿措这才松口气,拉着他一起坐下,问他为何这个时候就来了。 元珣将乌桠和国书的事说了遍,大掌把玩着她绵软的小手,淡淡道,“朕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你。” 阿措心里一暖,嘴上却道,“我哪有那么容易让人欺负呀,我现在可是皇后了。” 元珣想起一开始她反击阿丽娜的那些话,不由得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是,朕的皇后哪是旁人能随随便便欺负的?” 阿措骄傲的抬起下巴,却见元珣忽的俯下身来,凑到她的耳边,低沉道,“你只能让朕欺负。” 阿措,“?”啊,他要欺负她! 她抬头瞪他,等看到男人嘴角扬起的戏谑笑意,才恍然意识到他那句欺负,是另外一层意思。 白皙的小脸瞬间染上绯色,她伸手推了他胸膛一下,讷讷道,“你、你快回去批奏折吧……” “好,朕晚些再来陪你用晚膳。” 元珣笑了两下,搂住她亲了下小脸蛋,便离开了。 —— 是夜,月光皎洁。 一片清辉倾泄,将梳妆镜前的阿措笼罩住,仿佛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银光。 她有些紧张的照着镜子,前面照完照侧面,侧面照完照背面。 这种舞裙……穿在身上还真是怪不适应的。 尤其是肚子这块…… 阿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怀孕期间和分娩之后,她一直有涂祛疤嫩肤的药膏,所以腹部的肌肤还是细嫩光洁,没有半点瘢痕。 至于冬天的那些小肉肉,也在这五个月内平坦下来,虽没有怀孕之前那么盈盈不堪一握,但也是纤细平坦,没有一丝赘肉。 想起昨日宴会上阿丽娜公主灵活如蛇的腰身,阿措也学着她那样子,对着镜子扭了扭。 唔,好像扭得不太对? 她努力回想着那些动作,不多时,门外忽的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陛下万福” 阿措一惊,陛下怎么就回来了? 傍晚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后,陛下便又回勤政殿与众臣商议今年春税的事。 他走的时候还跟她说,“可能会比较晚才回来,你若困了,就早些睡。” 知道他会晚些回来,阿措这才偷偷试了试尚服局送来的这条舞衣,想要看看上身的效果…… 她这还没臭美多久呢。 糟了糟了,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穿成这样,那多羞耻啊! 阿措左瞧瞧右看看,最后直接跑到了床上,还把幔帐给拉了下来。 元珣进来的时候,就见两只绣花鞋一前一后的散落在地上,幔帐半遮半掩的。 好看的浓眉一挑,这就睡了? 他弯腰将绣鞋捡起,整齐摆在床边,又稍稍起身,掀开鹅黄色绣芙蓉花开的轻纱帐子。 只见光线昏昏的床帷间,小人儿背对着他,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元珣眯了眯眼眸,凑过去了点,轻易捕捉到她那微微颤抖的纤长睫毛。 他低低笑道,“小懒猫真的睡着了?” 阿措,“……” 他一只手撑在她脸庞,身子凑得更近了些,将她困于他浓烈的气息之间。 这样的姿势很是暧昧,阿措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狭小的空间将感官变得极其敏感,衣料簌簌声都能放大到无限倍。 元珣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渐渐泛红的耳朵尖。 他真是爱极了她这可爱模样。 几乎是本能冲动的,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尖,丝丝热热的触感,仿佛过电般。 刹那间,阿措就僵住了。 再然后,她睁大了眼睛,再也装不下去了。 元珣哼笑一声,灰青色眼眸带着丝丝玩味的温柔,“醒了?” 阿措讪讪的笑着,揪住身前的被子,讶然道,“陛下你回来啦?你肯定累了,赶紧去沐浴歇息吧。” 元珣看着她揪紧被子的小手,还有被子遮不住的修长脖颈…… 她在藏些什么。 阿措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又连忙催促了两句。 元珣轻轻笑了下,“好。” 他坐起身,转过头,真一副要去洗漱的模样。 阿措这边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舒,便见一只手唰的闪过眼前,唰的掀开被子。 速度之快,都闪出残影了。 阿措脑袋还有些发懵,浑身的装扮便被男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元珣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 只见宽大柔软的长榻上,他的小皇后一头缎子般的乌发懒懒垂下,肌肤奶白细嫩,一袭剪裁合度的石榴红舞裙将她婀娜有致的身材显露,衣料上绣着的亮片在淡淡光线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这舞裙上半段很是短小,露出纤长的手臂,领口也开了一大块,又因阿措是侧躺着,这姿势让胸前越发饱满,呼之欲出。 视线再往下,一截莹白纤细的腰肢弯着,色彩浓烈的红裙之下,是一双藏不住的雪白脚丫,小巧又精致,宛若白玉雕成。 元珣的喉咙上下一动,心下蓦得生出一股躁热。 阿措被男人炽热的视线注视着,脸上发烫,又羞又窘。 她躲避着他那深暗的目光,伸手想要去抢被子。 被子没碰到,白白嫩嫩的小脚丫却被男人的大掌一把握住。 阿措下意识挣扎,当迎上男人占有欲浓烈的幽深眼眸时,她不敢动了,只怯生生的小声道,“你、你放开呀。” 他轻轻的吻了下她精致的脚踝,“不放。” 非但不放,他还要好好的、仔细的欣赏,欣赏这床帷间美好的礼物。 见他凑上来,阿措身子一颤,想要躲。 他的吻却一点点的落下,从脚踝处起,一点点往上。 她渐渐地化作一滩水,被他的宽厚和炽热所覆盖,软绵绵的,精致柔美的眉眼是不自觉的媚意。 这衣裳贴身,暗扣在身后,元珣哪有那耐心解扣子。 大掌稍稍一用力,衣料就发出脆弱的破碎声。 阿措意识回来了一些,心疼道,“你怎么…怎么给我撕了……才刚做好,我才试一回……唔……” 她的唇被堵住,吻到快要喘不过气。 元珣附在她耳边哑声道,“明儿个让尚服局再做便是。” 最好多做几件,不同款式的。 她穿上身,实在漂亮,漂亮到让他发狂。 他扶住她的腰,看着她在自己身上绽放的模样,眼角都发红。 门外,守夜的小桃和常喜公公尴尬的对视一眼。 ——陛下这才刚进屋没多久呢,就开始了? ——咳,陛下正当壮年,龙精虎猛的,可以理解。 这一闹腾,便闹腾到深夜。 叫了两回水后,阿措洗的干干净净,被元珣从浴桶里捞出来。 她累极了,半阖着眼,看到男人餍足慵懒的神色,骂都骂不出来了。 元珣知道又折腾狠了,给她盖好被子,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道,“过两天朕带你去上林苑玩,届时可以骑马射箭,还有马球赛,上林苑还养了许多动物,朕带你去看?” 阿措累的不想说话,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元珣见她乖乖地模样,更是爱极了,将她搂在怀中。 昏昏睡去之前,阿措心里想着: 她以后再也不乱穿衣衫了! —— 两日后,上林苑。 这座规模宏伟的皇家园林,有园林,有宫室,有猎场,有球场,有一大片珍稀奇异动物观赏区,集各种游乐活动于一体。 皇帝此次前来,众人皆以为是为了接待戎狄使团,尽地主之谊。 只有阿措知道,陛下是要讨她欢心。 至于戎狄使团、文武官员、公侯世家这些,都是为了让游玩更热闹些,才一起叫上。毕竟射箭、打马球、投壶之类的活动,人多才好玩。 一行人到达上林苑时,春日暖阳和煦,正是游玩的好时候。 阿措再见那两位戎狄公主,目光都变得不一样。 她不敢相信那位风韵成熟的乌雅公主,竟然是男的? 至于那位阿丽娜公主……唔,两天不见,好像憔悴不少? 看到阿措投来的目光,阿丽娜咬了下唇瓣,尴尬的把脸避到一旁。 那天从皇宫回使馆后,兄长跟她讲了一番道理。 其实说白了,就是人家皇帝根本看不上她,连将她收入后宫当个摆设都不愿意。 阿丽娜虽然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一想到被个男人这般冷淡忽视,只觉得满腹委屈和不满。 她是草原上的明珠,是戎狄最漂亮最受宠的公主。 大梁皇帝的冷漠,简直是将她的骄傲放在地上摩擦践踏。 盯着宝座上言笑晏晏的帝后,阿丽娜捏紧了指尖,她不服。 【118】 【118】 午后,元珣和官员们在殿内饮宴,阿措和长公主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看着贵女们玩乐。 她们正在玩投壶,阿措拿出些珠宝首饰当彩头,贵女们玩的更加尽兴。 长公主见阿措托着腮一副笑眯眯观赏的模样,柔声道,“你要不要也玩一玩?” 阿措微笑道,“还是不了,看她们玩也是一样的。” 长公主盯着她白皙柔婉的侧颜,忽的笑了一下。 阿措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长公主解释道,“突然想起了初次见你的场景,那个时候你跟着你祖母来我府上赴宴,乖乖怯怯的,那个时候,那些贵女们也在玩投壶,你就坐在廊下安安静静的吃糕点,看着她们玩,跟如今倒是一样的。” 阿措没想到那么久的事情长公主还记得,难道那回长公主突然赏赐红珊瑚手钏,就是看中自己的娴静? 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长公主眯着眼睛望着那融融春光,有些唏嘘道,“日子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就过去快两年了。” 阿措看着春光下笑颜灿烂的少女们,颔首道,“是啊,真快。” 她都当了两年的人了。 两人又坐着聊了些闲话,忽然听到前头一阵喧哗。 阿措还以为是这一轮分出胜负了,抬头看去,却见一袭嫣红色裙装的阿丽娜公主手执木签,咻咻咻的往那细长壶中投去。 她的准头很好,连投了三次,三次都正中瓶口。 一众贵女们站在她身边,皆面露佩服,小声的夸赞着。 似乎感受到阿措在往她那边看,阿丽娜红唇微扬起,又走到托盘旁,取了两支木签,左右手各执一枚,同时朝着壶中投去。 只见两支木签在空中划过相同的弧度,在众人的倒抽气中,稳稳落入瓶口。 一时间,贵女们都惊呼起来,“!” 当然,惊呼归惊呼,她们却没直白的夸赞,毕竟这阿丽娜可是戎狄公主,再厉害又怎样,她们才不要夸外族人。 阿丽娜倒也不在意这夸不夸的,她朗声道,“这一轮,是我赢了吧?” 主持比赛的女官上前一步,朝阿丽娜道贺,又将托盘上的彩头呈到她的面前,“阿丽娜公主,这是本轮的彩头。” 阿丽娜瞥了眼,是枚做工精致的瑁玳镶红宝钗子。 她大大方方示意侍女接下。 很快,新一轮彩头又被亮出来,贵女们又重整旗鼓,打算继续玩。 没想到这一轮,阿丽娜还继续玩。 投壶倒也没有赢了一轮就不准玩的规矩,更何况这阿丽娜是个异族公主,京中那些斯斯文文的贵女们也不愿与她计较,省的显得她们小气了。 于是,阿丽娜连着玩了五轮,连赢了五轮。 眼见着一件件精美的彩头都被她收入囊中,贵女们一个个像是霜打了的小白菜似的,枯着眉,咬着唇,憋着气。 阿丽娜扫了她们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亭中的阿措身上,“皇后娘娘,你们大梁的小娘子玩这样简单的游戏都这么差么?” 她这话一出,贵女们更气了。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啊! 有压不住脾气的贵女反驳道,“不就是赢了几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蛮夷就是蛮夷,赢了几回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 阿丽娜笑的明艳,出声道,“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赢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 她摊着手,耸了耸肩道,“没甚意思。” 这话更令人生气了。 可在场又没人能赢得过她,只好闷闷的憋着气。 就在这时,阿丽娜又发话了,“皇后娘娘,你是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是天下女子的榜样,这些小娘子能耐有限,不如你我玩一局吧?” 她直勾勾的盯着阿措,面上笑意带着几分轻蔑。 一时间,众贵女都静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阿丽娜。 她是疯了吗,竟然直接挑衅皇后? 突然被点名的阿措坐在上座,也微微挑眉。 长公主凝眸想了想,忽的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脸看向阿措,沉声道,“她这是要跟你一较高下呢。” 阿措“嗯”了一声。 这阿丽娜公主摆明是为着前两天的事心里憋着气,所以才找着这么个机会,想要让她当众丢脸。 长公主抿了抿唇,略带担忧的看向阿措,刚想说拒绝这戎狄公主的请求,就听到阿措干脆应道,“好呀。”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看向姿容绝色的皇后娘娘。 见皇后面带微笑,一脸轻松,众人猜测着:难道娘娘很擅长投壶? 长公主有一瞬间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她很快就想起,阿措进宫前是个傻的……按理说应该没玩过投壶吧? 她看向阿措,低声问道,“你玩过投壶么?” 阿措施施然站起身来,道,“没有。” 长公主,“?” 没玩过,你还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此时再说不玩也来不及了,阿措已然用襻膊将袖子挽起,她脚步沉稳的朝着阿丽娜走去。 一袭鹅黄色锦袍,娇美贵气,亭亭玉立往庭中一站,下巴微微扬起,四周好像都明亮起来。 一众贵女都暗暗吸了一口气,天爷呐,皇后娘娘这个样子好有气势! 阿丽娜显然也注意到她于容貌气质被阿措比了下去,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不自在,不过很快便露出笑容来,“皇后娘娘,您先请?” 阿措也不推脱,轻轻“嗯”了一声。 众人都紧张起来,长公主的身子也不自觉往前倾了些。 只见阿措拿起一根竹签,站稳了步子,稍稍一凝神,便抬手投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犹疑。 “唰”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那枚签子直直中了壶口。 一众人都欢呼起来,“皇后娘娘可真厉害!” “是啊是啊,娘娘随随便便一投就中了呢,真是了不起!” 阿丽娜眸中闪过一抹诧异,心底却并不慌张。 她也上前投了一回,这次也中了。 阿丽娜拍两下手,不以为然道,“皇后娘娘,不如把距离调远些吧,这么近,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距离越长,难度越高。 阿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好的。” 女官很快将距离往后调了一大段距离。 这回阿丽娜先投,她斟酌片刻,抬手投去——再次中了。 阿丽娜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贵女们都蹙紧了眉头,不由得替皇后娘娘捏一把汗。 现在赌的可不仅仅是简单的玩乐了,这可是关乎着她们大梁的面子—— 投壶可是她们中原的游戏,若是他们大梁的皇后都比不过戎狄的公主,这传出去多丢人啊!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阿措身上。 只见阿措缓缓走到线后,眯起黑眸,盯着那铜壶。 好半晌,她都没有动作。 阿丽娜见她板着一张小脸,笑道,“皇后娘娘若是觉得太难,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闻言,阿措轻轻侧过脑袋,莹润的黑眸平静的盯着她,红唇微动,“跟你认输?” 她没有说出“笑话”两个字,但脸上分明写满了这个意思。 阿丽娜表情一僵。 然而让她更僵硬的还在后头—— 只见阿措直接抓了一大把竹签,然后走到线后,抬起手一枚一枚的丢。 丢一枚,中一枚。 一把竹签,足足八根,每根都中了。 眼见着托盘上还剩最后一根,阿措也一并拿了起来。 这次她是背过身,反手投了出去。 又中了! 刹那间,处于震惊中的贵女们都激动的差点没蹦起来。 “我的天爷呐,皇后娘娘这也太神了吧,这么远都能次次都中!” “没想到皇后娘娘这么会投壶,尤其是那最后一下,真是绝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对别人说我擅长投壶了,跟皇后娘娘一比,我平日里玩的简直没法看了。”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了,重点是背过身都能投中,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对于自家的皇后娘娘,她们毫不吝啬夸奖,自然是一阵猛夸。 她们夸的真情实意,也不忘暗戳戳的嘲讽那阿丽娜一波。 “还是咱们皇后娘娘持重谦逊,一手投壶的好本事也不炫耀。不像某些人,赢了几局那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就是,还上赶着跟我们皇后娘娘比,不是自取其辱么,呵呵。” “蛮夷就是蛮夷,半点规矩都不懂,也是皇后娘娘气量大脾气好,不与她一般计较。” “是啊,要是陛下在这里,哪里容得她这般放肆?管他的是什么公主,早就拖下去了。” 同性之间的评价,杀伤力是无穷的。 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持续输出,让阿丽娜那张俏脸一阵青一阵白。 阿措缓步走到阿丽娜的面前,淡淡的看向她,轻声道,“你输了哦。” 阿丽娜,“……” 偏偏阿措还朝她莞尔一笑,梨涡浅浅。 阿丽娜心态崩了:啊啊啊啊啊啊! 眼见着她所有彩头也不要了,直接带着侍女跑了,贵女们掩着嘴唇笑成一团。 再看向皇后娘娘时,眸光也不由得带了几分尊崇。 这位传闻中不爱与人交际、空有外貌实则草包的皇后娘娘,原来还有这样令人意外的一面…… 可见传言不可尽信,没准人家皇后娘娘只是为人低调,不愿张扬呢。 没了搅局的阿丽娜,贵女们继续玩了起来。不过投壶她们是不想再玩了,便玩起双陆和捶丸。 阿措重新回到亭中,迎接她的是长公主松了口气的笑容,“你不是说没玩过么?太谦逊了也不好,我刚还替你忐忑了好一会儿呢。” 阿措不好意思笑了笑,“我真没玩过。” 这种游戏,主要考个手感和力度,她拿着签子凭感觉估了估,便投中了。 长公主见她眼眸清澈,不像说谎的样子,不由得有些错愕,感叹道,“那你真是天赋异禀。” —— 元珣是在半个时辰后知道这事的。 一开始听到阿丽娜去找麻烦,他眼底都泛起冷冷戾气。等听到阿措完胜,还把阿丽娜气跑,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更多,还是惊讶更多。 她玩投壶竟然那般厉害?他发现他对自己的小皇后并不是全然了解。 这边宴饮一结束,他便去找阿措。 阿措正躺在清凉殿的美人榻上,无比悠闲的吃蜜瓜,两条白白嫩嫩的小腿因着吃到美食,而轻轻的摇晃着。 见到元珣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她朝他扬起笑脸,甜甜的招呼道,“陛下,你来啦,快来尝尝这蜜瓜,可甜了。” 元珣看着她的笑,心道这蜜瓜哪有你甜。 待他走到她身旁,阿措拿起块瓜就塞到他手中,眼睛亮晶晶的,“尝尝。” 元珣尝了口,道,“嗯,是很甜。” 得到了附和,阿措高兴道,“是吧,就说很甜吧。” 两人吃完瓜,净手后,元珣很是自然的将她绵软的身子捞入怀中,垂眸看向她,“朕怎么不知道你会投壶?” 阿措诧异的眨巴了下眼,没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陛下这么快就知道了。 她就套用长公主夸她的话,笑嘻嘻道,“我天赋异禀呀。” 元珣微怔,回过神来,深邃的眼眸也浮上一层温和笑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宠溺道,“真是半点不谦虚。” 阿措窝在他怀中笑闹了一番。 等闹累了,就消停下来,随口道,“那个阿丽娜公主太张狂了,不就是玩个游戏,瞧她得意的。我知道她是想看我闹笑话,哼,她想得美,我才不比她差呢……陛下你是没看到她气的脸都绿了,真是乐死我了。” 元珣见她这副小得意的模样,半点没觉着不好,反而觉得可爱极了。 他轻轻的抚着她的发丝,温声道,“是,朕的皇后天下第一好,任何人都比不上。” 他这样说,阿措反倒不好意思来,纤长的睫毛微颤,脸颊红红道,“也不能这么说嘛,我也没那么好,还是有很多不足的……” 眼见她要开始数缺点了,元珣俯身吻住了她樱红的小嘴。 阿措,“?” “……” 元珣的手掌遮住她的眼睛,好让她专心点。 他本来就想堵住她的小嘴,但亲着亲着便意动起来,直接将她放平扑倒,吃干抹净。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那躲得叫一个快,生怕看到什么不能看的。待退下后,一个个都面红耳赤的,只觉得陛下真是……精力旺盛。 白日宣淫的后果便是帝后缺席了晚上宴会。 一个是累的没力气瘫软在榻上,一个是温香软玉在怀舒坦的不想动。 常喜跟长公主的说法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呃,有些累了,便不来了,陛下让殿下你主持这晚宴。” “累了?”长公主挑眉,随后从常喜那不可言说的表情中猜到了几分。 她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道,“行吧,本宫知道了,让他们歇着吧。” 常喜堆着笑容,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长公主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孩子都三个了,这大白天的还胡闹,也不知道节制些。 她这般想着,转过身,却看到不远处一道修长的紫色身影穿廊而过。 长公主一顿,下意识的往柱子后躲了躲。 待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渐渐走远,她才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前几日那场宴会,她酒醉后对他说的那些话,第二日想起只觉得尴尬又无措。 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那日之后,他心里会怎么想她呢? 定是觉得她疯魔了,寂寞难耐了,竟然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思及此处,长公主羽睫低垂,美眸中带着几分怅惘。 她似乎总能把感情的事变得一团糟。 【119】 【119】 这场晚宴帝后都没出席,在场众人心中各有猜测,面上却还是乐呵呵的喝酒饮宴。 甚至于没有皇帝在场,众人少些威压,吃喝聊天也更畅快。 有眼尖的贵女发现戎狄公主只来了一位乌雅,那阿丽娜公主并未来,有些疑惑的出声,“陛下和娘娘缺席倒也罢了,怎么那个戎狄公主也没来呀?” 今日玩投壶的贵女掩唇笑道,“她哪里还好意思来?这会儿怕是躲在屋子里气的咬被子吧!” 那些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贵女一下听出八卦的苗头,好奇问道,“怎么回事啊?” “我跟你说,你今日没来玩投壶可真是亏了……” 贵女们高高兴兴的聊着阿丽娜被皇后娘娘打脸的事,另一头,乌桠端着酒杯,缓缓走到了陈暮云面前。 他的笑容很灿烂,透着一种妖冶的魅惑,“陈将军,我敬你一杯。” 陈暮云乍一看到眼前瑰丽的女人还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她忙端起面前的酒杯,“公主实在客气了。” 出于礼貌,她跟他喝了一杯。 坐在对面的贵女们瞧见,颇为不满道,“哎哟,你们快看,这位戎狄九公主也太不知羞了吧?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去找陈小将军喝酒去了。” 一听到这话,其余贵女也都纷纷看去。 只见那乌雅公主笑意盈盈,陈小将军脸色有些泛红,看起来像是不好意思了? 陈暮云容貌俊朗,年轻有为,且尚未娶妻,洁身自好,平日里沉迷于研究兵法和舞刀弄枪,也没其他不良嗜好。 这样好的条件,以至于京中有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都暗暗中意这位陈小将军。 如今见这乌雅公主如此勾搭陈小将军,不少贵女都变了脸色,不忿嘟囔着—— “那个阿丽娜公主狂傲无礼就算了,我原想着这位乌雅公主是个守礼稳重的,如今看来……哼,蛮夷便是蛮夷,真是不知廉耻!” “就是,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像她这般冲着男人笑?真是没眼看了。” “陈小将军肯定是看在她是异族公主的份上才与她喝酒……呜,一定是的!” 贵女们窃窃私语着,心底对这两位戎狄公主都反感极了。 陈暮云压根不知道刚才有多少少女的芳心碎了一地,她只知道尉迟虎这家伙好烦呐! 那乌雅公主敬了一杯酒,寒暄了两句便回去了,但她一走,尉迟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劲儿的在耳边叭叭叭。 “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我看这乌雅公主真对你芳心暗许了,要不牧云老弟你干脆求陛下把她赐给你吧。白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俏公主当老婆,这多好的福气啊。”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陈暮云无语。 “嘿嘿。”尉迟虎咧嘴一笑,“我倒是想要,可我已经有正房夫人了。人家乌雅好歹是个公主,总不可能给我当妾侍。” 陈暮云,“……” 敢情这家伙还真动过那心思? —— 翌日,依旧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 阿措抱紧被子本想赖床,元珣一只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闲适的捏着她的小脸,轻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看马球赛么?要是睡懒觉,就没得看了。” “唔……”阿措缓缓睁开了眼睛,“马球赛?” “嗯。”元珣修长的手掌把玩着她一缕乌发,“听到外面的鼓点没?那便是要开赛了。” 鼓点?她怎么没听到。 阿措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这才隐隐约约听到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声。 有好玩的,她的瞌睡虫一下子就不见了。 她经常听长公主说马球赛很精彩很有趣,所以一直想要亲眼看看,但这么久了都还没亲眼看过一场。 如今见外面已经玩起来了,她自然不想再错过,连忙拉着元珣起床。 就连用早膳的时候,她都生怕错过一般,喝羹汤的速度都加快了。 元珣怕她呛到,低声道,“吃饭不宜太急,那马球赛会玩一天,不急这么一时。” 阿措拿着碗的手一顿,猛地抬头,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他刚才叫她起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 约莫半个时辰,元珣和阿措才到达马球场。 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1 上林苑的马球场很大,一眼望过去很是广阔,赤红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马球场的三面是矮墙,一面是观赏的高台。高台之间有帘幕垂下,隔成一个个雅间,里头的摆设装潢都很是典雅富贵,官员与贵女们三五成群的零星坐着。 见帝后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请安。 元珣见阿措兴致满满的盯着球场上,心情也是愉悦的,看向那些行礼的人,语气也比平时稍微温和一些,“都起来吧。” 众人一听陛下这语气,一个个顿感轻松不少,连忙谢恩起身。 只见皇帝与皇后十指相扣,言笑晏晏的朝着视野最佳的观赏位置走去。 看着他们般配的背影,众人感叹:帝后真是恩爱! 长公主正坐着喝茶,见元珣和阿措来了,不由得含笑打量了一番。 嗯,阿珣神清气爽,眉眼舒展; 阿措面色红润有光泽。 阿措坐下时,阿珣还贴心的帮她调整了一下身后的靠垫,换来阿措一个羞怯的垂眸。 眼见着他们俩如胶似漆、恩爱如蜜,长公主嘴角笑意更深,轻声对阿措道,“昨夜睡得可还好?” 阿措的小脸蛋还有点红,应道,“挺好的。” 就是有点废腰。 三人简单聊了两句,球场上已然开始这一局的下半场。 阿措眼睛眨都不眨的看向台上,还瞧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不是我小……表兄么?!还有司空大人,尉迟将军……哇,他们好厉害啊。” 元珣灰青色眸子微闪,修长的手指捻了块芙蓉绿豆糕送到她嘴边,待她乖乖吃下后,他淡淡的嗤道,“这叫厉害?” 阿措,“……?” 怎么回事,她吃的是绿豆糕,为啥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元珣眉眼矜贵,漫不经心道,“当年朕与他们打马球,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朕的手下败将。” 长公主,“……” 阿措,“哇,陛下你这么厉害的嘛!” 收到心上人崇拜的目光,元珣唇角微微扬起,语气还是淡淡的,“嗯。” 阿措星星眼:我家陛下真棒。 长公主憋着笑:啧,没想到阿珣也有孔雀开屏的一天。 场上比的激烈时,戎狄使团也来了。 一行人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帝后还有长公主请安。 那阿丽娜公主摆明了昨夜没睡好,神色恹恹的,大眼睛下还泛着一圈乌青。 元珣平静的应付了两句,便让他们到一旁坐下观看球赛,省的阻挡住阿措的视线。 一炷香功夫后,赛场上比出了个胜负,陈暮云和司空曙他们所在的队伍赢了。 眼见着是小表姐击中了那关键性的一球,阿措忍不住抓住元珣的手,激动道,“小表姐真是太厉害了!” 元珣见她这般高兴,也笑了,“是是是。” 长公主眯着眼睛,看着球场上与尉迟虎他们一起振臂欢呼的司空曙,一颗心也有些怦然,端丽的脸庞也染上一抹笑。 坐在下首的戎狄使团一行人,乌雅浅褐色的眸子微动,皇后刚才说……小表姐? 台下的贵女们也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陈小将军真的好棒,多亏了他最后一球!”呜呜呜想嫁。 “我看司空大人也打的很好呀,啊!他、他朝咱们这里看了!啊,他在看我么?” “别做梦了,司空大人哪里在看你了。其实我觉得姜家郎君也不错啊,他骑马的样子真的好潇洒。” “尉迟少将军也中了好几个球,你们怎么都不夸?” 其余贵女:“……” 他家妾侍都有九房了,夸个鬼噢。 见场上场下都气氛热烈,乌桠忽的笑道,“大梁皇帝陛下,你们这个游戏真是精彩。” 元珣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嗯,这一局是玩的挺不错。” “我们戎狄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儿郎们也爱在马上追逐嬉戏。”乌桠笑道,“如果皇帝陛下不介意,不知道可否让我们也加入游戏,一起玩一局?” 元珣深邃的眼眸浮现暗色,定定的瞧着乌桠,似是要将他的心思给看穿。 乌桠面上还是带着笑,并未闪躲这锐利的视线,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 好半晌,元珣薄唇轻启,“戎狄使团来我大梁是客,打一场马球赛而已,朕自然欢迎。” 乌桠笑道,“能真是太好了,两国的儿郎们一起竞技嬉戏,肯定会非常的精彩。” 说着,她转脸看向使臣巴威,“一支队伍为十人,还劳烦巴威大人好好挑选十位儿郎,与大梁的球队比一场。” 巴威应诺,起身便要下去准备。 “等等——” 只见今日一直保持安静的阿丽娜忽的起身,她眉眼间带着倔强,朝着上首一拜,目光直勾勾落在阿措身上,“皇后娘娘,昨日投壶我输了你,不如今日咱们比一比这马球赛吧?” 阿丽娜眸光坚定,昨日的投壶游戏是她们大梁女子经常玩的,自己头一回玩,输了就输了。 可在骑射这一项,她从小就在马背上玩耍,自认为骑射绝对不差,肯定不会再输给这娇娇柔柔的大梁皇后。 昨日的羞辱,她今天一定要赢回来! 上座的阿措怎么会不明白阿丽娜的心思。 她柔美白皙的小脸浮现一抹无语,这个阿丽娜公主也太难缠了吧? 昨天比了,今天还要比,她这是不赢自己不罢休呀? 见阿措迟迟没作声,阿丽娜眸中泛起淡淡的讥讽,扬声唤了句,“皇后娘娘?” 阿措还没做出反应,倒是上座的元珣面色一沉,眸光阴鸷。 很好,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的皇后。 昨天他不在场就算了,今天他在,她还敢这般狂妄—— 真是上赶着找死。 下首的乌桠敏锐的捕捉到皇帝的杀意,心头一凛,连忙起身对帝后一拜,“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我妹妹年幼无知,多有失礼,还请你们恕罪。” 说着,他板着脸呵斥着阿丽娜,“马球赛都是儿郎们玩的,你凑什么热闹?皇后娘娘多么金贵,怎能与你一般胡闹!” 阿丽娜蹙起眉头,想要反驳,“我……” 乌桠狠狠瞪了她一眼,阿丽娜只好闭嘴。 “快点,给皇后娘娘赔礼道歉。”乌桠道。 阿丽娜抿了抿唇,还是低下了头,“皇后娘娘,是我任性妄为了,本以为皇后娘娘投壶玩得好,马球应该也玩得很好的,还请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阿措只觉得好笑,道歉就道歉了,还暗讽她不会马球? 这是哪门子道歉的态度? 好吧,她的确不会马球。 就连骑马也是前年夏日在避暑行宫时,陛下教过她几回,她骑得不算特别好。 想到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且来上林苑是游玩的,阿措轻轻将手覆在了元珣的手背上。 元珣浓密的睫毛微动,侧眸看她。 阿措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眸朝他笑了下。 他明白她这意思,是叫他别动杀意。 又见阿措平淡如水的看向阿丽娜,淡淡道,“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阿丽娜公主,不是我不想跟你打马球,而是我不会。” 她这般坦荡的说出“不会”两个字,让阿丽娜一怔。 阿措微微歪着脑袋,眸光环视了在场一圈,最后重新落在阿丽娜脸上,“不是每个人都要学会骑马的吧?” 阿丽娜愣了愣,“是、是……” 得到她的回答,阿措浅笑一下,便不再说话了。 阿丽娜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般。 她洋洋得意的想要炫耀自己的能力,想要与她一较高下,可到头来,却发现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输赢,也压根不屑与她比。 自己越是咄咄逼人,反倒显得这大梁皇后越发淡然从容。 她心中懊悔不已,唇瓣都泛着白。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无比尴尬。 戎狄使团的脸色都不太好,一个个垂着目光。 眼见着和谐的游乐氛围一下子变成这样,长公主施施然放下手中茶杯,出来打圆场。 她面朝着戎狄使团一行,笑的雍容,落落大方,“既然阿丽娜公主想打马球,那本宫可以陪你玩玩。” 戎狄使团纷纷抬头,阿丽娜也诧异的看向这位气度芳华的长公主。 长公主朝她颔首一笑,温声道,“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你我比赛,倒也相称。阿丽娜公主,你觉得呢?” 【120】 【120】 长公主摆明了是给戎狄使团台阶下,阿丽娜就算再狂傲,也不会这么不识抬举。 她当即便应了下来。 长公主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现场的气氛也渐渐恢复,不似开始那样尴尬。 戎狄使团明显感念于帝后和长公主的气度,态度也越发恭敬,话里话外都表达着和善。 大梁与戎狄的比赛定在午后,毕竟戎狄使团刚接触马球,也给他们一些时间准备准备。 坐着又观了一局马球赛后,元珣就带着阿措先回去歇息了。 不久,戎狄使团也离了场。 回到他们的住处后,憋了一路的戎狄使臣巴威忍不住叫住了阿丽娜。 他面容严肃,嗓音低哑道,“公主殿下莫要忘了我们此次进京的目的,我们是要与大梁交好,不是来跟他们结梁子的。若不是大梁皇后和长公主宽宏大量,刚才还不知道要闹个什么收场。为了两国邦交着想,还请公主殿下别再做糊涂事。” 巴威是戎狄大汗的亲信重臣,饶是阿丽娜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垂下目光,悻悻道,“我、我知道了。” 待巴威离开,乌桠也冷着脸教训了阿丽娜一番。 阿丽娜一脸颓然的坐在榻上,底气不足道,“我、我就是想找回些面子而已,凭什么她们一个两个的都看不起我?” 乌桠冷声道,“面子是从别人身上找的么?面子是自己赚的!” 阿丽娜红着眼睛有些委屈,喉咙发出几声呜咽。 乌桠双手背在身后,肃然道,“你还当中原是之前那个大渊朝统治下的模样,弱小无能,任由我们欺辱?现在是大梁,不是大渊!咱们一路过来,亲眼见证这个国家的富足丰裕,政治清明……唉,你真是被母妃惯坏了,你知不道,刚才那大梁皇帝差点就要把你杀了!” 阿丽娜一怔,睁大了眼睛,“他怎么敢?” 乌桠脸色阴沉,“他为何不敢,他又不是什么善茬。你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他心爱的皇后,他杀了你泄愤,有何不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两国重新交锋,再起战火,就算真到了这地步,你当他们大梁会怕我们么?” 顿了顿,他捏紧拳头道,“相反,怕的该是我们戎狄。这两年咱们连遭了好几场大灾,若真的打起来,咱们承受不住!或许你死了就死了,父汗也不会为你出兵。” 他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却是事实。 阿丽娜呼吸一滞,她也清楚这一点。 她虽是父汗最宠爱的女儿,可父皇有那么多妃嫔,有十二个皇子,十八个公主。 没了她一个,父汗也有其他女儿—— 父汗犯不着为了她,跟大梁起冲突。 从父汗决定将她送来大梁和亲的那一刻,她就是个丢弃在外的棋子。 乌桠这话直接戳破了阿丽娜心头最后一层自欺欺人的幻想,眼见着她捂着脸抽噎起来,乌桠也不忍心,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大梁皇帝与我说了,只要你安分守己,他会给你安排一门好婚事。怎么说你也是戎狄的公主,他不会慢待了你。” “……我知道了。”阿丽娜浅褐色的眼眸中噙满泪水。 她到了大梁,便不再是那个万民追捧的小公主了。 她早该知道的。 乌桠温声安慰她两句,便先行离开,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 午间的阳光灿烂,乌桠抬起手遮了下,眯了眯眼睛。 穿廊回房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说笑声。 乌桠放眼看去,便见陈暮云与尉迟虎等一马球队的人说说笑笑的走着。 明媚阳光下,陈暮云一袭褐红色利落衣衫,乌发高高束起,额头上系着一条简单的抹额,俊俏的眉眼间满是英气,真真是陌上少年足风流。 明明都是一样的打扮,她却在众人间格外显眼—— 乌桠心头微动,忍不住走上前,唤了一声,“陈小将军。” 一行人都朝他这边看来,尉迟虎见到是乌雅公主,嘿嘿拍了下陈暮云的肩膀,低声道,“大美人又来找你了。” 陈暮云,“……” 讲真,她现在也有点怀疑这乌雅公主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待乌桠走近,一众人都朝他打了个招呼。 乌桠微笑着回应,温柔的目光定定看向陈暮云,“陈小将军,如果无事的话,一起喝杯茶吧?” 一旁人见状,都很有眼力见的打着哈哈,“牧云老弟,那我们就先走啦——” 陈暮云惊讶,“诶,你们!” 尉迟虎呲牙笑着,还朝着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陈暮云,“……”就很无语。 见那群塑料兄弟一下子就走开了,陈暮云平静的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公主,“乌雅公主,这会快到午膳时间了,喝茶就不必了吧。” “陈小将军很讨厌我么?” “啊?哈,没,没啊……” “那是乌雅给你带来了困扰么?我看陈小将军好像……见到我不太高兴。” 乌桠那双浅褐色眼眸在阳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彩,柔软粉色唇瓣微微抿着,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陈暮云,“!” 她这是把大美人公主给弄伤心了?别啊,这该怎么哄! 她有些窘迫的红着脸,摆手道,“公主,我真没那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是公主,我是臣子,你是个姑娘家,我是个男子,接触过甚,于你名声不好。” 乌桠眨了眨眼睛,深深地看向她,“陈小将军,你救了我,所以我才想接近你……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么?” 陈暮云,“……?” 乌桠含情脉脉的睇了她一眼,“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 陈暮云,“不,不可以!” 乌桠咬唇,一脸受伤,“你看不上我?” 陈暮云无语了,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拱手道,“公主莫要拿我取笑了,我不是看不上公主,只是我目前没有娶妻的打算。” 乌桠问道,“可你们中原男子这个年纪不都该娶妻子了么?” 陈暮云,“……” 乌桠上前一步,眯眸道,“难道,陈小将军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陈暮云一怔。 又听乌桠道,“我这些天也打听了陈小将军一些事,知道陈小将军与皇后娘娘是表兄妹,你们中原的话本里有很多爱情故事都是讲表兄表妹的,难道陈小将军你的心上人是皇后?” 她话音一落,陈暮云的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皱着眉头凝视着他,“公主请慎言,怎可平白玷污皇后娘娘的声誉。” 说她就算了,扯上小表妹不能忍! 说罢,她也懒得与他再说,冷着脸说了句“告退”,便转身要离开。 哪知道那乌桠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陈暮云自认为自己力气够大了,没想到这戎狄公主比他力气还大。 果然蛮夷的女子就是彪悍! 她这般想着,眉头皱得更深了,“公主,还请你自重!” 乌桠却突然弯下腰来,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钻入陈暮云的鼻子。 “陈小将军,你耳朵上为何有耳洞啊?” 他靠的近,灼热气息扫过陈暮云的耳朵,暖暖的痒痒的。 陈暮云心底咯噔一下,一边挣脱着,一边解释道,“这是我们中原的习俗,孩子小时候体弱多病,扎耳朵眼就能好养活一些。” 乌桠粲然一笑,“是么。” 他骤然松手,陈暮云来不及收力,手出于惯性的往他胸前打去。 陈暮云,“!” 完了完了,自己耍流氓了! 唉,不对,怎么会这么平? 她懵了,抬眼看向乌桠,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仿佛浑不在意。 陈暮云忙收回手,急急说了句“冒犯了”,便赶紧撤了。 他奶奶的,这个戎狄公主太邪门了点。 乌桠望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又垂眸看了眼刚拉住她的那只手,唇瓣轻轻勾起一抹笑来。 有趣。 —— 未正时分,日光偏斜,马球场上热闹非凡,几乎所有来上林苑玩乐的官员贵女们都来了。 毕竟这场马球赛可是大梁与戎狄之间的较量,而且两边各有一位公主参加,这可是有生之年难得一见的马球赛啊! 大梁这边是整齐划一的红褐色队服,戎狄那边是藏青色的,双方各十人,皆斗志昂扬。 阿措坐在上头,看到大梁的队伍,激动不已,“咱们的队伍可真威风!” 元珣按着她的肩膀,“好好坐着,小心摔到。” 阿措嘴上应着,脖子还是伸得老长,满眼兴奋,“陛下,长公主这样打扮好好看啊!” 长公主也穿着一袭红褐色长袍,她发髻用玉冠高高束起,洁白的肌肤在阳光下莹白如玉,耀目明媚的让人不敢直视。 伴随着裁判官旗子的挥动,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无比潇洒。 阿措向往极了,一脸请求的抱住元珣的胳膊,“陛下,你明天再教我骑马吧,我也想像长公主一样!” 元珣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宠溺应道,“好。” 台下,一众官员贵女们也被长公主的风姿所倾倒,心想真不愧是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便是到了这个年纪,也美得勾魂摄魄。 球场上,尉迟虎用胳膊肘撞了下怔在原地的司空曙,咧嘴笑道,“没想到咱们子言也有看直眼的一天啊?” 司空曙一愣,忙收回视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道,“好了,咱们也上马吧,这局一定要好好打。” “这是自然。”尉迟虎应道,眼角余光瞥见司空曙那泛红的耳朵尖,不禁摇头发笑: 啧,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十五六岁的纯情少年郎似的,随便逗一句就红脸了。 【121】 【121】 马球赛伴随着一声响亮的锣声开始。 只见场上两支马球队东西驱突, 风回电激, 你追我赶,斗得十分激烈。 观景台的官员女眷们都暗暗捏紧拳头,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场上的情况,生怕错过半点精彩。 当大梁的队伍得了一分,众人便欢呼着,喊着好。 当戎狄的队伍赢了一分,众人抿着唇不说话,只等再进一球,拉开距离。 不得不说,戎狄的骑射功夫十分厉害,纵然他们之前没打过马球,但在马球场上,他们胯下的马就像是长在身上一样,灵活极了。 眼见着燃起的一炷香越来越短,两队的比分还僵持不下,阿措也紧张地蹙起眉头来。 “快点快点快点呀,再不进球就打平手了!” “哎哟那个大个子怎么又击中一球?啊啊啊,气死了。” “怎么办,时间快没有了……” 阿措这边叭叭叭的碎碎念,元珣倒是很平静的安慰她,“别急,上半场打平了,还有下半场。” 阿措却没那么淡定,小嘴微微撅着,“那不行,上半场赢了,那下半场的赢面就更大些。这场要是打平了,咱们心理压力多大呀。” 就在两人说话间,一声锣响。 上半场的结果出来了,大梁和戎狄两队打平。 下首的乌桠往帝后这边看了眼,微笑道,“皇帝陛下,承让了。” 元珣面色淡然,略一颔首,不骄不躁,不急不慌。 这般难以捉摸的态度,倒是让戎狄使团一行人忍不住猜测:看这大梁皇帝成竹在胸的模样,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绝招不成? 阿措可没有元珣这么淡定,她咬着红唇,见长公主和陈暮云他们下场休息,她很想过去跟他们说说话,鼓励鼓励他们。 想到这里,她转过脑袋,一双盈盈水眸直直的看向元珣。 元珣一眼便明白她的小心思,深眸带着几分无奈,扯了下嘴角道,“嗯,你要去便去吧。” 阿措一惊,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我可以去找他们么?” 元珣道,“与其看你在这坐立不安,还不如让你去跟他们说说话。” “陛下你真好!” 阿措当即喜笑颜开,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她都想扑到元珣怀中,给他一个爱的亲亲了。 “你顺便替朕给他们带句话。”元珣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过来。 阿措好奇又听话的把脑袋凑了过去,“嗯?” 元珣稍稍凑近她,喃喃低语了几句。 听着听着,阿措的眼睛亮了。 等元珣说完,她双眸泛着璀璨的光,无比崇拜的看向面前的男人,“陛下你观察的真仔细呢。” 她开始见他半点不紧张,还以为他压根没认真看呢。 元珣抬手捏了下她的小脸,轻笑道,“好了,快去吧,不然下半场要开始了。” “嗯嗯。”阿措起身,笑道,“我去去就回来。” 小荷小桃连忙跟在她身后,一同去了场下。 乍一见到皇后娘娘驾到,大梁马球队的几人又惊又紧张,连忙给她请安,“臣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阿措笑着抬手,柔声道,“各位免礼。” 转脸又让小荷小桃分了些茉莉蜂蜜水给他们饮用,说了两句鼓励的话,便单独走向长公主和陈暮云。 陈暮云自从领了差事后,便不再方便进宫,所以阿措已经许久没有与她好好聊天。 这次见到了,两人抓紧时间聊了好几句。 长公主就坐在旁边捧着茶杯,嘴角含笑的看她们姐妹俩聊。 直到裁判官那边来提醒说下半场马上就要开始,让他们做好准备,阿措这才想起正事。 她肃了表情,赶紧对长公主和陈暮云道,“陛下说了,这戎狄使团马上功夫好,可是准头不够,他让你们不要与他们在奔袭上多费劲,专攻他们上盘。只要不让他们带到球,那咱们便能赢了。” 闻言,长公主眯眸,赞同道,“嗯,我们刚才下场时也发现了这点。” 陈暮云道,“论起骑马来,咱们真是比不过他们戎狄人,好家伙,在马上也灵活的跟兔子似的。既然陛下说了针对上盘,那等会儿我就不跟他们追来赶去了,刚才那半场跑的我颠个半死。” 阿措朝她们温柔一笑,“你们已经很棒啦,我刚一直在场上替你们鼓劲呢。我还跟陛下说了,让他再教我骑马,没准下一回我还能跟你们一起打马球!” 长公主和陈暮云也将皇帝的话与队友们说了,其余人听了纷纷应诺。 没多久,下半场比赛就开始了。 因着上半场打了个平局,所以下半场更是备受关注,无论是大梁人还是戎狄使团,不约而同的伸长了脖子往场上看。 只见这一轮,大梁换了战术—— 不再是左右围攻间策马冲锋,而是盯紧了戎狄人手中的球杆,一抓准机会,就带着球赶紧朝反方向跑。 在第一个球击中后,又接连赢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场上的欢呼一声盖过一声,大梁人一个个都堆满笑容,戎狄使团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马球场上。 阿丽娜好不容易抢到了球,正准备带着球跑开时,陈暮云忽的斜了一杆子过来,轻轻松松便将她球杆下的球给打了出去。 只见那马球在空中飞起一道弧线,众人一起朝着那球追去。 就在这时,长公主夹紧马腹,捏紧缰绳,趁那马球还在空中回旋时,猛地抬起杆子一击。 刹那间,那小小的马球如电如雷般,急速旋转的击进戎狄的球门。 她那英姿飒爽的一击,又引得球场上一阵欢呼。 “天爷呐,刚才那一球真是打的太好了!” “嗯嗯,陈小将军跟长公主真是配合默契,我都看呆了。” “诶,等等,你们看陈小将军和长公主对视的那个笑容……陈小将军他不会喜欢……” 长公主这三个字没人说出来,但众位贵女都心知肚明。 她们都亲眼瞧见了陈小将军对长公主露出的笑容,咧嘴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陈小将军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待诸位姑娘们也都是冷冷淡淡、客客气气的,她们可从未见过他这般对一个女子笑。 难道陈小将军心悦长公主殿下? 另一边,乌桠听到那些贵女们的议论,好看的眉微蹙,浅褐色眼眸透着些不悦。 他面上并不显露情绪,只是将视线再次落在那道红色身影上,紧紧相随。 球场上,被截胡的阿丽娜心情真是糟透了! 接连输球就算了,自己好不容易抢了个球过来,竟然又被大梁人给抢走了! 气死了,气死了。 阿丽娜咬着红唇,浓浓胜负欲占据了她的心。 不行,她一定要再抢到球! 戎狄的队伍也都憋着一股气,斗志比开始更盛。 球场上的战况越发激烈起来。 这时,球又到了长公主的马下,她美艳的脸庞满是严肃,稳稳地带杆运球。 阿丽娜美眸一眯,好机会,她要报那抢球之仇! 她立马挥着杆,朝着长公主那边奔去。 长公主也察觉到她的来意,加快了速度。 两人你追我赶的,阿丽娜到底是经常骑马的,没多久便追上了长公主。 但长公主运球好,阿丽娜趴在马上抢了好几次,那球就跟有磁性吸在了长公主的杆子上一般,就是到不了她这边。 眼见着抢夺间,马球离自己这边的球门越来越近,阿丽娜心头一急,连忙挥起杆子狠狠往外打—— 她这一打,没打准球,却打准了长公主的马肚子。 那马蓦得挨了这么一痛击,一下子发了疯般,抬起前蹄,可怖的嘶叫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上众人大惊失色。 眼见着长公主便要被那疯马甩下,司空曙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不好! 这要是被摔下来,非得摔断腿不可。 “子言,你干嘛去——”尉迟虎惊讶出声,却见司空曙如闪电般奔向长公主那边。 其余队友也大惊,“子言,危险!” 马受惊发疯,万一奔跑乱撞,那可就糟了。 司空曙沉着脸,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公主身边,焦急的大喊道,“殿下,抓紧缰绳,千万别松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长公主心头微动,刚想应一句,下一秒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那马儿撒着蹄子便朝着球门直直冲去—— “天爷呐!” 台上台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长公主忽的觉得腰身一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脑袋便被紧紧地按在一个炽热的怀抱中,一双结实的手臂护着她,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凝固住一般,她五感尽失。 等到身子重重的落在地上,她也没有多痛,身下有个肉垫一直护着她。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声,她才陡然回过神来,惊惧不已的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司空曙那张清俊温雅的脸庞。 他漆黑的眼眸紧张地盯着她,轻声问,“殿下,你没事吧?” 长公主只觉得喉咙发干,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沙哑的回应,“没、没事。” 闻言,司空曙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好,你没事便好。” 话音一落,他睫毛微颤,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长公主一惊,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抱着他嗓子发颤,“子言,子言你怎么了?” 她试着将他的头扶起,手掌刚碰到他脑后时,瞳孔猛地一缩—— 掌心,一片温热的殷红。 在明晃晃的阳光之下,长公主只觉得眼前发晕,肩膀颤抖着,恐惧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其余人也都赶了过来,“殿下,司空大人!” 长公主抱住司空曙,她的体温仿佛随着司空曙流出的血液一起消逝,娇媚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她的声音都颤抖着,“子言,你别吓我,我求求你,你别吓我好不好……” 忘记就忘记吧,只要他能好好的。 这段感情可以无疾而终,只要他长命百岁,一世无忧便好。 子言,你千万不能有事,就当我求你了。 强烈又阴冷的恐惧化作一条带刺的藤蔓,缓缓地勒住她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收紧。她心痛的快要窒息,晶莹的泪珠一颗又一颗的砸下。 众人看着这场景,一时间都愣怔住。 这,虽说是司空大人救了长公主,可长公主这个反应……不太对啊。 男人们都呆在原地,还是陈暮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紧上前,一边安慰着长公主,一边朝尉迟虎他们吼道,“还傻愣着作甚,快,快去请御医,再来几个人,将司空大人抬回去!” 这一嗓子又凶又急,尉迟虎他们如梦初醒般,“是,是!” 一行人赶紧忙去了。 比赛突然发生这样的事,现场气氛都变得凝肃。 阿丽娜惊慌失措的从马上下来,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景,看着长公主被鲜血洇湿的裙衫,她怔怔的站在一旁不敢上前,心底又惊又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刚才没想这样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不过是想抢到那个球而已。 现场乱成一团,也没人有时间顾着她。 很快便有宫人将陷入昏迷的司空曙抬走,长公主也跌跌撞撞的跟上,手始终拉着司空曙的手,不曾撒开。 场上众人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 “这长公主跟司空大人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太对啊?” “是啊是啊,刚才那么危险,司空大人竟然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抱住了长公主,我刚才真是快吓死了,我若是长公主,绝对就吓晕过去了。” “你们看长公主那反应,她是不是看上司空大人了?” “呜……她看没看上司空大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陈小将军八成是心悦长公主的,他刚才第一个跑上去安慰长公主,那神情担心的不得了呢。” “陈小将军担心有什么用,长公主殿下一直握着司空大人的手呢……”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众人便脑补出一起“他爱她,她不爱他,她爱他”的复杂戏码来。 高台上,阿措也吓得小脸煞白,整个人都懵了。 元珣瞥见她吓懵的样子,心口微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大掌轻抚着她削瘦的背,声音低沉道,“没事了,没事了。” 阿措喉咙干涩,马球实在太可怕了…… 感受到她娇小的身子在颤抖,元珣将她拥紧了些。 在阿措看不到的地方,他俊朗的眉眼被阴影笼住,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浓浓的戾气。 戎狄使团一行瞧见大梁皇帝这浑身压抑不住的杀气,都吓住了。 巴威忙不迭起身,战战兢兢的想要道歉,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乌桠也察觉情势不妙,连忙弯下腰,态度放的很低很低,道,“皇帝陛下,刚才、刚才那事发突然,还望皇帝陛下能调查清楚后,再做定论……” 事发突然,调查清楚? 元珣面无表情的冷哼一下,当他们都是瞎的不成。 他温热的手掌缓缓游移到阿措的耳边,捂住了她耳朵。 随后,薄唇轻启,残忍又冰冷的说道,“若朕的尚书令有个三长两短,朕定会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这口中的“她”是谁,不言而喻。 乌桠稍一抬头,便对上元珣阴鸷嗜杀的眼眸,后背顿时冒起一层白毛汗。 他连忙垂头,再看向马球场时,阿丽娜也正往他们这边看。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阿丽娜待在原地,脸色煞白,随后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122】 【122】 御医给司空曙包扎后,收拾着医药箱出来。 长公主双目失神的坐在桌边,听到这动静,怔怔的回过神来。 见御医出来了,她连忙起身,急急问道,“赵御医,他怎么样了?伤的严不严重,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御医见她这副焦急的模样,也不敢有所隐瞒,忙道,“回殿下,司空大人全身多处挫伤,右腿……摔得比较厉害,须得好好调养……至于脑后的伤口,微臣已经给他止血包扎了,至于具体情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看了看床榻,面色有些凝重,“要等他醒来再确定。” 这话其实已经很委婉了。 尉迟虎他们这群大老粗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常年在宫中的长公主却是听得出的。 御医的潜台词是——人能醒来,就没什么大问题;若清醒不了,那便……再也醒不来了。 意识到这点,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变得灰败,身子也摇晃着,如一片萧瑟秋风中的枯叶般,摇摇欲坠。 一侧的陈暮云看着,下意识的要伸手扶一把,不过还没等她碰到长公主,长公主已经坐下了。 陈暮云不动声色的把手收回来,心中诧异的想着:没想到长公主与司空大人之间竟然是有情的,平日里还真看不出。 她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到旁人的眼中,便成了怅然若失。 尉迟虎等人暗暗咂舌:难道牧云老弟真像那些人说的那样,痴痴暗恋着长公主殿下? 我勒个去,本以为子言这么个冷淡的性子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已经够劲爆了,没想到是这么复杂的三角恋。 唉,自己两个好兄弟,竟然喜欢同一个女人?而且还是……曾经当过贵妃,年纪比他们大的长公主。 在场人也都各怀感慨,看向长公主和陈暮云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没过多久,帝后驾到。 众人纷纷退到一旁请安。 元珣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屋内,目光最后落在长公主身上时,带着几分叹息。 阿措则是径直走到长公主身旁,担忧的问,“殿下,你没事吧?” 长公主对上她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眸,轻轻摇了下头,“我没事。” 元珣这边先将屋中其他人遣退,又问起御医司空曙的情况。御医还是那样一套话,听得元珣浓眉蹙起,很是不虞。 长公主衣衫沾着泥土,发髻散乱,手上和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元珣走到她身边,沉声道,“阿姐,你先回去换下衣衫,朕让女医给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伤到。” 长公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床边。 元珣道,“放心,子言这边有御医照料着,你刚才也受惊了,需要好好休息。” 他语气沉稳,令人安心。 开始还有些迷惘的长公主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纤长睫毛微微垂下,遮住眼底泄出的悲伤与内疚,轻轻点了下头,“好。” 阿措连忙伸手搀住长公主,见她脸色苍白,心中放心不下,便对元珣道,“陛下,我送长公主回去。” 元珣应道,“也好。” 阿措这边陪着长公主一起回去。 待她们一走,元珣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大步走到床边。 见到床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司空曙时,他的眸色越发阴寒。 一侧的御医感受到陛下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气势,不禁胆寒,把脑袋埋得低低的。 好半晌,静默的房间里才响起皇帝的声音,“你有几成把握让他醒来?” 一听这话,御医咽了下口水,干巴巴道,“微臣、微臣……会尽全力……” 元珣冷道,“废物。” 御医身子一颤,忙跪了下来,颤颤巍巍请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惊惧惶恐中他突然想起什么,忙提议道,“陛下,微臣听闻江南名医周无玄如今就在司空大人府中,他擅治脑科,或许让他看看,能尽快让司空大人苏醒。” 周无玄。 元珣想到这号人物,唇角抿得紧了些。 沉默片刻,他抬眼看向常喜,冷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常喜公公当即应下,忙不迭下去安排了。 —— 另一边,经过女医的仔细检查,长公主身上除了一些擦伤,便是右脚脚踝处岔气了。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她又走了一段路,鞋袜褪下后,右脚红肿的跟馒头似的,瞧着很是骇人。 阿措柳眉蹙起,心疼道,“阿姐,你……你都不疼么?” 回来的一路上,长公主始终沉默,半点看不出脚踝受了伤的样子。 长公主淡淡的瞥了一眼那红肿的脚踝,哑声道,“疼么。” 相比于子言的伤势,她这算什么。 若不是他不顾一切冲了上来,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她若还喊疼,未免太矫情了。 阿措见她精神不佳,只当她是被吓住了,忙让女医下去熬碗安神汤,又让宫人们伺候着长公主梳洗换衣。 “没想到打马球会这么危险……”阿措坐在外头轻轻感叹着。 身后的小桃嘴快,道,“都是那个戎狄公主!要不是她争强好胜,也不会出这事。” 小荷瞪了小桃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 小桃撇了撇唇,小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嘛。” 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清清楚楚看到是那戎狄公主的球杆打到了马肚子,才会让马受惊发狂,引发这么一系列的事来。 阿措想到阿丽娜晕倒被人抬下去的样子,心头也沉重起来。 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司空曙又是陛下最亲近的朋友心腹…… 那陛下会怎么处置阿丽娜呢? 杀了她? 虽说她此次犯下的罪过的确该死,但戎狄使团进京是来示好的,如果杀了她们的公主……会不会引起戎狄的愤怒,挑起战争呢? 如果打仗了,那就又要死很多很多人了。 可如果不处置阿丽娜,那长公主和司空曙不是白受罪了么? 阿措这样翻来覆去的想着,越想脑袋越乱。 这时,长公主那边也换好了衣衫。 阿措打住思绪,示意宫人将长公主扶到床上歇息。 看着长公主慢慢喝下一整碗安神汤,阿措轻声安慰道,“殿下,你先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等歇息好了再说。” 长公主看着她那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眸,静了片刻,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嗯。” 阿措一怔。 她看得出来长公主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就像是被抽掉灵魂的空壳,了无生机。 她记忆中的长公主一直是明艳威严,高高在上的,她从未想过长公主也会有这样脆弱无助的一面。 蓦得,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她的心头—— 难道长公主喜欢司空大人? 这么一想,好像很多事情都能解释清楚了。 难怪长公主要这么伤心……若是陛下受伤了,自己肯定要哭死了。 阿措这般想着,越发了解长公主此刻的心情。 她替长公主掖了下被角,声音很柔很柔,像是哄孩子般,“阿姐,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司空大人一定不会有事的。没准你睡一觉醒来,他就醒了呢。” 长公主轻声道,“希望如此。” 阿措没有过多打扰,适时地离开了。 长公主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凝视着烟粉色的幔帐顶子,马球场上的那一幕反反复复的在脑海中闪现。 不过有一点她想不通。 如果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冲上来呢? 难道说,他已经记起自己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滚烫,可一想到司空曙此刻昏迷不醒的躺着,就像是兜头挨了一桶凉水,她的心又沉入冰冷孤寂的深渊,浮浮沉沉。 安神汤的药效渐渐上来,她疲惫的神经缓缓放松,沉沉的闭上了眼眸。 —— 是夜,月明星稀,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吱吱虫鸣。 阿措睡不着。 在她第五次翻身时,元珣掴住了她的肩膀,“烙煎饼呢?” 他的鼻音有些重,阿措顿住不敢动,小小声道,“我把你吵醒了么,对不起。” 元珣将她的小脑袋往怀中按了按,淡淡道,“在想什么?” 他的小皇后平日里没心没肺的,睡眠质量格外好。如果不做床上运动,她往往一沾上枕头很快就能睡着。 今日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只能是心里有事。 阿措鼻间满是他身上浓郁的男性气息,这样亲密的贴近着,让她生出一种舒适的安全感。 她放松身子,轻声道,“我在想长公主和司空大人的事……” 元珣道,“嗯?” 阿措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那个……司空大人喜欢长公主?” 元珣道,“嗯。” 阿措一怔。 她瞪大了眼睛,撑起身子要坐起来,“你早知道了?” 元珣把她按回怀中,“嗯。” 阿措,“哇……” 陛下都这样说了,看来长公主和司空大人是真的!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司空大人喜欢长公主,长公主也喜欢司空大人,那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元珣沉默片刻,反问道,“你说阿姐喜欢子言?” 阿措道,“是呀,我都看出来了。” 元珣大掌捏了捏她的小腰,逗她道,“那看来是真的了,连你个小傻子都看出来了。” 阿措不跟他计较那句“小傻子”,只认真答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闻言,元珣忽的翻了个身。 他单手撑着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身下的小姑娘,昏昏的光线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让他的面部轮廓越发深邃。 阿措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惊讶的看着他。 “你、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呀?” “……”他没说话。 阿措思维发散,一转弯就想到那回事,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很晚了,你别……闹了。” 元珣盯着她透着几分羞怯的眼眸,扯了下嘴角,“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阿措,“……?” 元珣俯身吻了下她的嘴唇,又重新躺下,低低道,“好了,别想他们的事情了,明天还要早点起床回宫呢。” 阿措的八卦心燃起了,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公主和司空大人互相喜欢,那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呢?如果长公主成婚,我一定要准备一份大礼给她。” 元珣揉了揉她的发,“等子言醒来,再说成婚的事。” 阿措想想也是,便不再问了。 可没多久,她又想到一件事,扭了扭身子,“……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置阿丽娜公主呢?” 她今天想了一天,都没想出一个合理的处置方法。 提到阿丽娜,元珣就很烦,语调都不自觉冷了几分,“朕自会处置,你别担心。” 阿措抿了抿唇,她能听出陛下对这个阿丽娜的厌恶。 虽然很好奇陛下会如何处置,但还是乖乖地没再问了,免得扰了陛下睡觉的心思。 —— 翌日一早,大部队便从上林苑浩浩荡荡的回宫。 司空曙还是昏迷着的,一路躺在舒适宽敞的马车上,稳稳地送回了京城司空府。 眼见到司空曙被人抬着回来,而且脑袋还包扎着纱布,周无玄整个人都有点迷幻。 这好不容易快治好了,又给摔坏了?玩呢! 郁闷归郁闷,该治还是得治。 经过这段时间与司空曙的相处,周无玄还是很欣赏他的才华和品格的。这般难得的宰执之臣若是摔坏了,那可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治疗的第一天,司空曙依旧昏迷。 治疗的第二天,司空曙眼皮能动了。 治疗的第三天,司空曙手指能动了。 …… 治疗的第七天,司空曙睁开了眼睛,开口第一句话,“长公主……” 周无玄,“……” 脑袋治好了,眼睛治瞎了? 听闻司空曙醒来的消息,皇帝和长公主都惊喜万分,纷纷往司空府赶来。 就连鸿胪寺住着的戎狄使团都激动不已,亲自带着礼物赶往司空府请罪慰问。 长公主的脚伤还没大好,当她由宫人搀扶着赶到司空府时,就见元珣和周无玄一同从正房里出来。 “阿珣,子言他……怎么样了?” 元珣看着一身清雅打扮的长公主,灰青色眼眸轻轻的垂下,脸上的神情变得凝肃起来。 阿珣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眼中的笑意随着元珣的表情变化渐渐消失。 元珣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阿姐,子言他醒了……” 略作停顿,他继续道,“可大夫说,他这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你若有什么话要说,便快与他说了吧。” 回光返照? 命不久矣? 融融暖阳之下,长公主只觉得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123】 【123】 好半晌,长公主才回过神来,都忘记让宫人搀扶,跌跌撞撞的就往屋内走去。 宫人们一脸惶恐的要跟上去,被元珣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一侧的周无玄面带尴尬的上前一步,咳了一声,道,“陛下,敢问是哪位大夫说的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反正他没说,他不知道,他无辜的很。 元珣面不改色,也不回答他那个问题,只道,“周先生连日来辛苦了,与朕坐下饮杯茶水可好?” 周无玄自然不再多问,应道,“是。” 跟在皇帝背后,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半短不长的小胡子,突然明白过来—— 转眼再看身前高大修长的身影,周无玄忽的觉得,这凶名在外的暴君,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冷血嘛。 屋内。 长公主脚步踉跄的跑进去时,司空曙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突然听到稍显凌乱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睁开眼,朝着门口看去。 当看到来人是长公主时,他瞳孔一缩,又惊又喜,又有些无措和紧张。 “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他现在还这般憔悴,且衣冠不整。 司空曙掀开被子要起身行礼,却被长公主一下子给按住,“子言,你躺着,不必多礼。” 司空曙霎时僵住。 她、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指软软的,温热的,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她靠的这样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雅香。 司空曙怔怔的看着她,什么礼仪、什么规矩、什么君臣之别,好像都在这久别重逢中化为泡影。 长公主给他将枕头垫高了一点,看到他那苍白消瘦的脸庞,美眸不禁红了一圈,“你、你受苦了……” 司空曙见她要泫然欲泣的样子,心头一急,忙安慰道,“殿下,你别难过,我……咳咳咳,咳咳咳。” 他刚醒来没多久,身体还虚弱着,这会儿一着急,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长公主一听他咳的这么厉害,更是难过,左右屋内也没有旁人,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一脸紧张的问,“有没有好点?” 因着这动作,她的身子更往他这边倾倒,端丽的脸庞靠的很近,近的他都能看清她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 甚至她说话的气息,暖风似的,若有似无的扫过他的眼睛。 司空曙的脸更红了。 她竟然还帮他顺气,她的手还在碰他的背! 他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俊朗的脸庞染着不正常的绯红,纤浓的睫羽微颤。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内敛又紧张道,“殿下,臣没事了,你别担心。” 闻言,长公主这才坐了回去。 她身子坐的很直,优雅矜贵的如一只天鹅,漆黑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面前俊秀如玉的男人。 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这八个字再次在她的脑海响起—— 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晶莹的泪水迅速的盈满了眼眶。 司空曙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去找帕子。 还没等他找到帕子,下一刻,一具柔软馨香的身子便扑到了他的怀中。 司空曙,“!” 长公主俯身抱着他,哽噎着哭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呜,不会这样……都是我害了你……你不该喜欢我的,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去年元宵灯会上,你与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心里也是雀跃欢喜的。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竟也喜欢上了你……你说你从陇右回来后,想要听到我的答案。我心里早就有答案了……我是愿意与你在一起的,我也喜欢你的。” 她哭的伤心,泪水滂沱,浸湿了司空曙薄薄的寝衣。 她沉浸在即将失去爱人的悲伤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男人的心跳得多么快。 咚咚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剧烈的跳动着,司空曙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了。 她说,她也喜欢他,她愿意与他在一起。 他现在是不是在梦境之中?这实在美好的太不真实。 司空曙恍惚的垂下眼眸,看着怀中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子。 她是这样真实的、鲜活的,抱着他,泪水快要灼伤他的心口。 长公主还在哭,啜泣着,“就算你忘了我,也没关系的,反正我很早之前便做好了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准备。但你怎么这么傻,既然忘记了就忘得彻底一些,为什么有危险的时候又要冲上来,你不该这样的。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为我这样,呜……” “值得的。” “……”长公主一怔。 头顶再次传来那悦耳温柔的嗓音,“臣的殿下,美丽又优秀,骄傲又聪慧,臣为你所做的一切,都甘之如饴,至死不悔。” 沉寂多年的心扉,被他的字字句句敲打,缓缓敞开。 长公主从他怀中抬头,对上男人那双一贯盛满温柔的眼眸。 “子言,你……你记起来了?”她鼻音还有些重。 “嗯,都记起来了。” 他定定看着她,面露歉意,“殿下,对不起,之前忘了你,是臣的错……臣让你伤心了。” 长公主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这个时候,她不想听他道歉。 他记起她了,这便是最好了。 她娇艳美丽的脸庞微微仰着,浓密黝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嫣红的嘴唇半张着,这样直直的看着他。 司空曙的喉咙微动,眼神也变得浓郁。 他的公主殿下是那样的美,像是一朵开的正艳丽的魏紫牡丹。 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也曾在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对她起过那种隐秘又旖旎的心思。 他知道那些念头很不堪,是对她的亵渎,可却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去想她,想要接近她,想要拥有她。 司空曙强压下那些冲动,克制的看向长公主,“殿下,能知道你的心意,臣很高兴。” 长公主伤怀的垂着眼眸,心道,现在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这辈子到底还是要错过彼此。 她轻轻的将脑袋枕在他的胸膛,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司空曙整个人绷住了,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长公主闭着眼睛,低低道,“是我错过了你,我对不起你。” 司空曙:嗯,错过? 长公主依旧自顾自道,“不过你放心,待你走后,我会为你守节,此生不再婚嫁,也不再对任何一个男人动心……” 司空曙:等等,好像不太对? 长公主,“若有来生,换我先来喜欢你……” 司空曙:虽然这些话很让人感动,但真的不对劲! 他忍不住疑惑道,“殿下,你为何觉得我要死了……” 长公主,“?” 她一怔,从司空曙怀中离开,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见司空曙一脸迷茫不解的样子,长公主也蹙起了眉头。 难道阿珣和周先生为了不让他太伤心,隐瞒了他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不对,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呢? 看子言这个样子,虽然虚弱苍白,但……好像还没到濒死的状态。 长公主心头忽的有了个猜测,眉头紧拧,沉声道,“你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周大夫是怎么说的?” 司空曙道,“周先生说除了右腿骨折需要卧床休养些时日,其他并无大碍了。” 长公主,“……” 司空曙没有注意到她悄悄捏紧的拳头,语气轻松地补充道,“周先生还说我这次是因祸得福,误打误撞的将我后脑压迫神经的淤血给撞散了,这才恢复了原来遗失的那部分记忆。” 长公主倏然站起身来。 看着她阴云密布的脸,司空曙怔住,“殿下,你……”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柔和的对他道,“你先歇息一下,我有点事要处理,去去便来。” 说罢,她转身就往外走。 虽然腿还伤着,走路还有点不稳,但背影却是杀气腾腾的。 不多时,一声气冲冲的“阿珣你这混小子”,响彻了司空府。 司空府众人:哇哦,长公主威武! —— 夜晚,月亮的清辉笼罩着榴花宫,一朵朵花影落在墙面上,别有趣味。 阿措听元珣说起司空府的事,高兴极了。 司空大人非但没事,还重新记起了长公主。 长公主也迈出她心中的那道坎,勇敢的跟司空大人表明心迹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像话本子上的大团圆结局一样,这样真好。”阿措笑吟吟道,给元珣倒了杯茉莉蜂蜜水,还不忘夸道,“还是陛下有办法,想出这么一招!” 元珣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阿措托着腮,歪着头好奇道,“陛下这样骗了长公主,她反应过来后,没生陛下的气么?” 说到这里,元珣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嗯,怎么会没生气。 时隔这么多年,他再一次被阿姐揪了耳朵。 上一次被揪耳朵,好像还是他十岁时犯了大错的时候。 可见这次真是把阿姐给吓惨了。 不过一个是他恩情深重的阿姐,一个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能促成他们俩的好事,他挨了这么一耳朵,也值当。 “陛下,陛下?” “嗯?”元珣堪堪回过神来,见阿措还眼巴巴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干咳了一下,道,“是有点生气,但很快就理解了朕的一番心意,便没再追究了。” “长公主真是通情达理。”阿措美滋滋的说,“现在就等司空大人恢复健康,迎娶长公主殿下啦。” 说起这个,元珣还是有点郁闷的。 兄弟骤然变姐夫,还是他亲自送的助攻,嗐! —— 且说司空曙与长公主互通心意后,两人一下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长公主每日都会亲自煲汤去司空府探望他,司空曙则是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每次喝药都跟喝蜜糖水似的。 一开始司空府的众人还有些不习惯,但见长公主雍容大方,且不摆架子,也渐渐适应了。 还有不少的丫鬟仆人无比期待着长公主能快点与他们家公子成婚,那样他们以后也算是公主家的家仆了,说出去都有面子! 尉迟虎等一行人来司空府探望时,见到长公主和司空曙情意绵绵的样子,还有些傻眼。 等客客气气出了门后,尉迟虎一拍脑门,“哎哟我去,我说子言怎么这么多年都对女人没兴趣呢,原来这小子早就看上长公主了?我这榆木脑袋,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一同前来探望的陈暮云,“……” 你都说了你那是榆木脑袋了,等你发现了全京城都知道了。 尉迟虎一阵跺脚摇头感慨后,转头又重重拍了拍陈暮云的肩膀,“牧云老弟,虽说长公主殿下最后选了子言,但你也别太伤心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你要坚强!” 陈暮云,“……我谢谢你。” 尉迟虎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都是兄弟嘛。”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才刚跨出司空府的门槛,便见一辆宝盖马车停在了门口。 马车帘子掀开,一袭烟紫色长裙的乌桠缓缓地走了下来,直接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一见到乌桠,尉迟虎眼前一亮,疯狂朝着陈暮云挤眉毛:牧云老弟,你的花。 陈暮云,“……” 靠,这是何等的运气。 互相打过招呼后,乌桠特地看向陈暮云,美眸微微一眨,柔柔笑道,“陈小将军。” 陈暮云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个乌桠贼邪门!那天她回去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一个女人再怎么平,也不可能平成那样吧? 现在再看这乌桠,她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觉得她……不是个女人。 乌桠自然捕捉到陈暮云眼中的防备,他浅褐色眼眸微动,低低道,“陈小将军,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陈暮云内心:我拒绝。 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她面上还是客气道,“乌雅公主是来探望司空大人的吧,那你还是先去探望他吧,耽误了正事可不好。” 乌桠道,“陈小将军,我就跟你说两句话,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我后日便要回戎狄了……有些话,我想要与你说清楚,如果这次不说,下次可能就没机会了。” 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期许,盈盈的盯着她。 陈暮云还在找借口时,尉迟虎就推了她一把,“哎哟牧云老弟你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儿们似的,人家乌雅公主都快走了,说两句话而已嘛。” 陈暮云,“?” 尉迟晋贞你个铁憨憨,我要锤爆你。 【124】 【124】 前一日,皇宫大内,勤政殿。 元珣端坐在龙椅之上,不苟言笑的瞥了眼台下的乌桠,又朝一侧的常喜使了个眼色。 常喜立即会意,端着桌案上的国书,稳稳当当的送到了乌桠面前。 元珣淡声道,“乌桠王子,这封国书还请你亲自交于你们大汗手上。” “皇帝陛下放心。”乌桠恭敬接过国书,妥善收好。 等了一会儿,见上座的皇帝半晌不出声,乌桠憋不住了,忍不住出声道,“尊敬的皇帝陛下,小王冒昧问一句,不知您……打算将我妹妹许配给哪户人家?” 他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上头扫来的锐利视线。 那样的高高在上,带着几分嘲讽和冷意,看得乌桠有些心虚。 元珣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薄唇微张,“她险些害了我大梁的长公主和尚书令,朕没立刻杀了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你还敢问朕给她找了什么人家?” 乌桠一头冷汗,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闭嘴的,但阿丽娜到底是他的亲妹妹,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阿丽娜?” “处置……” 元珣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午后的光线洒在他深邃的轮廓上,眉眼笼上了一层阴影。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你将她带回戎狄吧。” 乌桠怔住,不可思议的看向宝座上的君主,“陛下,你愿意放阿丽娜回戎狄?” 元珣道,“不然呢,贵国公主这般优秀,我大梁哪位臣子敢娶呢?” 这话满是嘲讽,乌桠却无法反驳。 所以大梁皇帝真的就这样放过了阿丽娜? 乌桠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这大梁的皇帝一向暴虐成性,杀人如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容了?这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风。 他抿了抿唇,试探道,“陛下可真是宽容,小王替我那鲁莽任性的妹妹再次对您表示歉意。你这般友善对待我们,待我回去后,定会将你的宽容善意转达给我的父汗,相信大梁与戎狄两国人民能够一直和平共处,再无战火。” “嗯,我相信你父汗……一定也会表现出结交的诚意。” 元珣这般说着,深眸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笑意背后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乌桠垂着头,并没有注意到上座之人的神情,只笑着说了些场面话。 场面话说完后,乌桠便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忍不住起了私心,问道,“大梁皇帝陛下,我们的公主你不喜欢,或许,你可以嫁一位淑女到我们戎狄,也算结成姻亲之好?” 听到这话,大殿内静了静。 元珣掀起眼皮,声音听不出喜怒,“嗯,王子是看上我们大梁的哪位贵女了?” 要是他敢觊觎阿姐,他定会把他腿打断。 乌桠似是看到一线希望般,站直了身子,道,“陈牧云,陈小将军。” 元珣,“……” 常喜,“?” 这个戎狄王子有病吧,他自己好女装就算了,竟然还看上他们大梁的将军? 元珣也从一开始的诧异中回过神来,这个乌桠竟然看上了陈暮云? 这件事还真是又荒谬,又挺有趣。 斟酌片刻,元珣淡淡道,“你可问过她的意思?” 乌桠心头一热,只道,“若是她同意,陛下肯让她嫁到我们戎狄来?” 元珣眯了眯眼眸,气定神闲道,“你先去问问她吧。” —— 时至今日,司空府的一处角落里。 “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陈暮云揉着手腕,看着被自己打懵掉的乌桠,翻了个白眼。 她陈暮云这辈子不会对女人动手,但男人嘛,呵。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这个莫名其妙,对她动手动脚,还胡言乱语说要娶她的“假公主”。 乌桠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好半天才找回思绪,一脸惊讶道,“你为何打我?” 陈暮云道,“你穿成这样接近我,上次在上林苑还对我动手动脚,你说你该不该打?” 乌桠,“……” 陈暮云又道,“而且我现在是大梁的将军,你提出娶我?呵,我不知道你是对你自己的魅力太过自信了,还是将我陈暮云看的太扁了。” 她那双乌黑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乌桠,眼中写满了四个大字——你没病吧? 看着面前冷漠的女人,乌桠皱着眉头。 沉默许久,他道,“难道你打算永远……这个样子吗?” 陈暮云淡淡道,“不可以么。” 乌桠一噎。 好半晌,他语气真诚道,“或许你觉得我今日这番表白很唐突,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也许从你飞身护卫在我身前的那一刻,我就对你动心了……” 见陈暮云眉头蹙得更紧,他咬着牙继续道,“但你不接受我的心意,我乌桠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在我走之前,你能知道我的心意,那就足够了。” 讲真,这还是陈暮云活这么十几年,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表白。 而且这乌桠长得也很不赖。 要换做别的女人,或许就心动了? 陈暮云这般想着,只觉得自己真是郎心如铁。 她稍稍抬起下巴,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抱拳道,“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乌桠哑然失笑,还以为她会说些温情的话呢。 “祝你们一路顺风,顺利返回戎狄。我先告辞了。” “等等——” “嗯?”陈暮云狐疑的看向他。 “我叫乌桠,乌木的乌,桠是枝桠的的桠。我是戎狄的九王子。” 乌桠一字一顿的说着,似是想让她记清楚他的名字,永远不要忘记。 陈暮云抿了抿唇,“嗯。” 乌桠,乌黑的枝桠咯?念起来跟乌鸦似的,这戎狄人取名字可真怪。 她摇着头,转身便离开了。 乌桠盯着她那修长笔挺的身形,浅褐色眼眸中笼上淡淡的自嘲。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果断的拒绝。 手指抚上脸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现在已经褪去,但他记得她的手劲很大。 这会,他算是明白为何那大梁皇帝会让他先来问一问陈暮云的看法了—— 皇帝早就知道她是不会同意的。 —— 当天夜里,元珣将“乌桠求爱不成,反挨了一巴掌的事情”讲给了阿措听。 阿措听得目瞪口呆。 “这戎狄王子,竟然喜欢小表姐?他,他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啊?他知道小表姐的身份了?” “应该是猜到了。” 经过这几次接触,元珣看得出来这个乌桠不是什么无能之辈,起码眼力见挺好的。 阿措一边逗着怀中的小公主,一边感叹道,“小表姐可真有魅力,他都扮成那样了,还能让那戎狄王子喜欢上。不过……” 滴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幻想道,“如果小表姐是个真男人的话,我也想嫁给她的。” 元珣侧眸瞥向她,“嫁给她?” 阿措抬眼一看,就见男人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只要她敢点头说是,他下一秒就能把她给吃了。 阿措讪讪笑道,“这不是假设嘛。” “假设也不行。”元珣将她怀中的小公主抱了过来,视线却是始终放在阿措身上的,“你只能是朕的。” “是是是。”阿措浅浅笑着,又好奇问道,“陛下,我听说你把阿丽娜公主放回去了?” 元珣道,“是。” 阿措也不由得对元珣刮目相看了,这……不像是陛下的行为呀。 元珣猜到她在想什么,也没解释,只垂眸看向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小公主正啃着她自个儿白白嫩嫩的小手手,见到自家父皇在看她,她睁着一双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甜甜一笑,“呀呀!” 元珣眸光柔和,若有所思。 哄了会儿孩子,他将奶娘唤了进来,奶娘们很快带着大皇子和小公主退下了。 阿措小口小口的吃着翠玉豆糕,见元珣这么快就不带孩子了,抬眼看了他一下,想了想,又捻起一块糕点递到他面前,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陛下,你吃,这个糕点好吃。” 元珣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身子朝她倾了些,这样分明是要她投喂。 阿措从善如流的喂了,他却坏心眼似的轻咬了下她的手指。 阿措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元珣慢慢的将那小小的糕点吃完后,评价道,“味道的确不错。” 他站起身来,走到阿措面前,牵起了她的手,“跟朕来。” 阿措虽有不解,还是将手放到他温热的掌心上。 元珣牵着她到了书桌前,铺纸,研墨。 阿措本以为他是要考自己最近的学问有没有长进,没想到元珣却将她笼在怀中,捏着她的手,拿着毛笔,在那白纸上写下一行行字来。 阿措愈发不解了,可当她仔细看到写下的那些字后,眉头渐渐松开,眼眸中也多了几分认真。 这是一封圣旨,一封由大梁开国帝后共同写下的祖训—— 凡大梁后代皇帝,不许以大梁女子的婚嫁,以求平和。 看着这白纸黑字,阿措心头微动,低声道,“陛下怎么突然想到写这样一封圣旨呢?” 元珣道,“两国有矛盾,儿郎们拿起刀剑上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便是。若是沦到牺牲女子的幸福以乞和平,把女子推到前头挡事,那还混个什么劲儿,早些亡国算了。” 阿措听后,黑眸亮晶晶的。 她放下毛笔,转身抱住了元珣的腰,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元珣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怎么了。” 阿措软软道,“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好皇帝啦。” 元珣唇角弯了弯,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谁叫朕有个好皇后呢。” 这封圣旨第二日便宣读于朝堂,并由礼部撰书刻碑,立于皇家太庙,以供后世铭记。 没多久,京城百姓都知道了皇帝这封圣旨,皆是夸赞不已。 戎狄使团离京时,天空飘起小雨。 乌桠掀开马车帘子,往后望了望,似是期待着什么。 “王兄,咱们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以后打死我都不会再来这邪门的地方了。” 阿丽娜颇为感慨道,这些日子她被巨大的心理压力折磨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生怕大梁的那个尚书令死掉,大梁皇帝会杀掉自己。 这才不到十天,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脸颊深陷,再没之前的青春俏丽。 乌桠没接她的话,只是略显失望的放下了车帘。 他垂着脑袋,有些讽刺的想,他在期待什么呢?谁都不会来的。 在大梁京城的这些日子,就像是一场梦。 阿丽娜见乌桠不说话,只当他还在生她的气,撒娇道,“王兄,那大梁皇帝都不计较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乌桠瞥了她一眼,说起这事,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 不过看阿丽娜一副放松的样子,他也不好扫兴,便没再多说,只闭目养神。 一个月后,戎狄使团回到草原。 当天,乌桠将大梁皇帝密封的国书,交给了戎狄汗王。 戎狄汗王看过之后,立刻召见了巴威。 两人于汗王帐中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巴威才面色沉重的离开王帐。 夜晚的宴会上,汗王赐了一杯酒给阿丽娜。 翌日清晨,阿丽娜醒来,发现她……哑了?! 在惊慌失措中,她的父汗冷着脸对她道,“再过两日,我会将你送到乌孙去,你会嫁给乌孙王子为侧妃。” 阿丽娜说不出话,只能瞪大眼睛,扯着汗王的衣袖,表示拒绝。 “这能怪谁,都怪你在大梁做的那些好事!” 一想到大梁皇帝在国书中毫不客气的措辞,还有他那句“贵国公主实在过于聒噪,还望她归国后,汗王能好好教导她两国相交的规矩和礼数”,汗王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就送了这么个光有脸蛋,没有头脑的蠢货过去呢。 大梁皇帝国书里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他大梁给了你戎狄面子,大度包容不去计较,将你们戎狄使团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送回了戎狄。 那么,为表诚意,你们戎狄该怎么做,你汗王心里掂量掂量。 还能怎么掂量,怎能为了一颗失去作用的废棋,破坏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友谊”呢? 半个月后,有关阿丽娜公主的消息,传入大梁皇宫。 那位阿丽娜公主,哑了。 嫁去乌孙的第二天,就疯了—— 元珣扫了眼密探送来的信,然后面无表情的投入火炉中,看着那火舌攀上纸张,将信烧的干干净净。 疯了? 看来戎狄还是有些诚意的。 元珣这般想着,俊美的脸上始终淡漠,没有半分波澜。 【125】 若说三月份京城百姓的热点话题是戎狄使团进京,那么到了四月,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便成了长公主的婚事。 一品斋里,几乎人人都在聊长公主与司空曙。 “天爷呐,尚书令司空大人竟然要娶长公主了?长公主如今也三十了吧?”“是啊,今年刚刚好三十,唉,这样的年纪,便是再美,也是半老徐娘了,这司空大人要地位有地位,要才华有才华,要样貌也有样貌,怎么会想不开去讨这样一个媳妇? 真是费解。” “谁说不是呢,就司空大人这条件,满京城的高门贵女随便挑,他怎么就看上长公主了……唉,长公主从前不是还入过前朝的后宫,当了废帝荀康的贵妃么?” “嗨,或许人家长公主有本事有魅力,能笼得住男人呢。”说话之人猥琐的笑了两声。 “嘿嘿,也是,司空大人今年是二十七岁,正好比长公主小三岁。老话不是说了,女大三,抱金砖嘛。” 听着隔壁的包厢传来的议论,陈暮云按住要暴走的尉迟虎,淡淡道,“冷静些。” “隔壁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嚼舌根了!背后妄议长公主,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尉迟虎愤愤不平道。 等他骂骂咧咧痛快后,陈暮云往他面前推了一杯酒,沉声道,“行了,你跟他们计较些什么?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等司空大人与长公主大婚了,送份怎样的礼。” 尉迟虎耷拉着脑袋,像是条大狗狗似的。 他闷闷不乐的看向陈暮云,“牧云老弟,你说子言他……他怎么就看上长公主了呢?” 听到这话,陈暮云眉头一挑,有些不乐意了,“怎么?你也跟那些人想的一样,觉得长公主配不上他?” 尉迟虎撇了撇唇没说话,但明显是有这么个意思的。 在他眼里,子言才华横溢,芝兰玉树,什么样的好娘子娶不到?怎么偏偏心悦经历复杂、人生曲折的长公主呢。 陈暮云冷哼一声,“我且问你,长公主样貌如何?性情如何?才华如何?地位如何?” 尉迟虎一怔,有些心虚,结巴道,“这、这……”陈暮云替他答道,“长公主的样貌,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她的性情也好,待人接物和善大度,各府的夫人都爱与她相交。她才华出众,一首咏梅诗流传至今。至于地位 ,哼,那更不用说了,她可是我们大梁朝的大功臣,谁不对她敬重三分?就连陛下都敬她爱她。” 尉迟虎冒汗,“可、可……” “可什么?可她曾经入过宫,嫁过人,白璧微瑕,只配一辈子独守空闺,不能再追求新的幸福了?”陈暮云嗤笑道。 这些男人呐,永远把女人的贞洁放在第一位,永远忽视着女人们其他闪闪发光的优点与价值。 尉迟虎被陈暮云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汗颜的拱了拱手道,“牧云老弟,是愚兄狭隘了,愚兄惭愧。” 陈暮云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自顾自喝了起来。 —— 禁廷大内,榴花宫。 阿措和长公主两人对面对坐着,桌上是馥郁清香的梅子蜂蜜水,还有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碟奶油松瓤卷酥。 “阿姐,你的婚期定在何时?婚服和婚礼器具那些,是不是该让尚宫局筹备起来了?”阿措无比热忱。 长公主找到了命中之人,阿措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或许是沉浸在甜甜恋爱中的缘故,长公主整个人容光焕发,气色红润,眼角眉梢常常挂着温柔的笑意,比之前还漂亮了许多。听到阿措这么快就操心起婚礼的事情,她那端丽的脸庞上染上两团红晕,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柔声道,“还不急,子言他身子还没恢复,还需要休养。他的右腿摔骨折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起码得在床上养三个月……而且真要办起大婚来,是要废不少时间的……” “啊,还要那么久呀。” 阿措嫩白的小手托着下巴,有点失望道,“我还想着阿姐你能快快成婚,跟司空大人生几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到时候你家小娃娃可以跟阿麒、阿麟还有皎皎他们一起玩。” 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团子一起玩耍,那多热闹呀。 听到阿措这话,长公主粉面更红了,娇嗔道,“不害臊。” 阿措笑道,“阿姐你长得这样好看,司空大人也生的清俊温润,你们的小宝宝一定会很可爱的,就像我们家三个小团子一样。” 说到这里,长公主像是想起什么,出声道,“我前两日去了趟宝华寺。” 一听到宝华寺,阿措立刻直起了腰背,一双黑眸睁得大大的,定定的看向长公主,“阿姐,你去了宝华寺?” 长公主颔首道,“嗯,我是去给子言祈福的。临走的时候,求了求主持,他允许我远远地看一眼阿麟……” 阿措一颗心揪起,声线都不由自主的绷直,“阿麟怎么样,他还好么?” “你放心,他很好,庙里无论是大和尚还是小沙弥,都很喜欢他,宝贝的不得了。” 长公主轻轻拍了拍阿措的手,温柔安慰道,“我远远看着,小家伙结实的很,白白胖胖的,看起来比阿麒还要壮呢!” “那就好,那就好……”阿措长睫微垂,鼻子酸溜溜的。 她真的好想阿麟,每次见到大皇子和小公主时,她都会想起寄养在外的二皇子。 侧殿里依旧摆着三个摇篮,她特意没人让撤走,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她,还有个小宝贝在宫外,她这个当娘亲的不能忘记他。 长公主见阿措眼角泛红,不由得自责起来,“哎呀瞧我,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又惹得你伤心了。” 阿措抬手抹了下眼角,摇头道,“不不不,你跟我说了阿麟的情况,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长公主叹道,“再忍一忍吧,这一眨眼小半年过去了,三年很快的。” 阿措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来,端起面前的梅子蜂蜜水抿了一口,这种酸甜可口的饮品最合适初夏。 长公主也端着喝了两口,再开口便寻到个热闹的话题,好歹将刚才稍显忧伤的话题带过去。 及至昏黄时分,长公主便先行离开了。 阿措也没闲着,溜达到侧殿,逗着大皇子和小公主玩。 他们如今也快六个月了,相比于之前,大皇子坐的更好了,不用依靠着外物,自己就能坐起身来。小公主虽然晚了点,但现在也能坐着。 有的时候,两个小家伙自己扒拉着摇篮坐起来,四目一相对,便咯咯咯的笑起来,高兴地不得了。 阿措坐在两个摇篮之间,温柔的对两个小团子说起二皇子的事—— “你们两个玩得好,但也不要忘了阿麟哦,虽然他现在不能陪在咱们身边,但再过两年多,他就能回来啦。到时候你们要好好对他哦,相亲相爱才是母后的好宝宝。” 扒拉着摇篮坐起来的大皇子,“唔……” 努力坐起却失败躺倒的小公主,“呀呀!” 阿措就当他们听懂了,继续跟他们聊。 元珣踏进侧殿时,便目睹了这跨频聊天的一幕,自然也听到阿措口中念叨的话。 这是……想念二皇子了? 想起这个,元珣黑眸微深,抿了抿薄唇,脚步轻缓的走了过去。 “阿措。”他轻轻唤道。 “陛下你忙完啦。”阿措抬眼朝前看去,见到一袭玄色锦袍的高大男人,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嗯。”元珣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才看向两个孩子。 两个小团子如今也初具了认人的意识,见到元珣,能知道这是父皇,所以格外的热情。 元珣逗了他们一会儿,便牵着阿措的手,带她回正厅用晚膳。 饭桌上,阿措将长公主探望二皇子的事说了下。 元珣拿着筷子的手不动声色的顿了顿,静默须臾,沉声道,“他过得好,咱们也能放心了。” 阿措嗯了一声,给元珣夹了一筷子酒糟鱼,便说起长公主的婚事来。 元珣道,“钦天监推算出八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正好那个时候子言的伤也恢复了,时间刚刚好。” 八月初九?阿措掰着手指算了算。 现在是四月初,也就是说四个月的时间。 唔,现在开始筹备,不紧不慢刚刚好。 阿措弯眸看向元珣,应道,“这个日子很好,而且八月入了秋,天气也不会特别热。” 元珣拿起银勺舀了一勺子玫瑰豆腐送到她嘴边,轻声道,“这次阿姐大婚的事,还要劳烦你多费些精力了。” 阿措将口中滑嫩爽口的豆腐咽下,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胸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见她这般有自信,元珣笑着又喂了她一口羹汤。 他的小皇后真是越来越称职,越来越能干了。 且说阿措这边豪言壮语吹出去了,等真的要筹办起来时,她就欲哭无泪了—— 原来公主下嫁,有这么多要操办的事! 从初夏四月到盛夏七月,六宫二十四司都在准备着长公主大婚的事,阿措作为皇后自然也忙得团团转。 她心里惦记着以往长公主对她的好,所以事无巨细,样样都追求最好,只想着要给长公主办一个圆圆满满的盛大婚礼。 盛夏时节,太阳像是个大火炉,明晃晃的炙烤着大地,就连空气都变得热气腾腾。 天气一热,人都迷糊犯懒,唯一活跃精神的莫过于浓郁树木间的蝉,呱呱呱的叫个不停。 这日,一袭浅青色纱裙的阿措懒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手边的紫檀嵌瓷花卉纹小桌上放着一盆冰湃果子,身后是打扇的小宫女。 阿措一边翻着手中的礼单册子,一边吃着冰果子。 有冰果子吃,大概是夏天唯一的快乐了。 仔细瞧了一遍礼单,阿措将手中的甜杏啃完,稍稍坐直了身子。 “小荷。”她唤道,声音透着几分被懒散的酥软,“这礼单拟得不错,就按照上面的准备。” 小荷应诺,恭敬接过册子,便退下安排了。 处理完今日的正事,阿措打算回去睡个午觉,就在她撑着身子从美人榻起来时,殿外太监宝顺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小桃蹙眉,忍不住喝道,“这般毛毛躁躁的,是火烧了眉毛?头上的帽子都歪了!” 宝顺连忙扶正脑袋上的帽子,朝小桃弯了下腰,站在屏风外扬声道,“娘娘,奴才有要紧事情禀报。” 很少见宝顺这样着急的样子,这是出了什么事? 阿措柳眉微簇,稍稍整理了下发髻,轻声道,“进来回话。” 宝顺走进来,飞快行了个礼,一脸紧张道,“娘娘,宫外刚递进来的消息,说是沈老夫人昨日去了趟定国寺,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措面色骤然一变,“祖母她摔跤了?严不严重?好好的怎么会摔跤呢?” 宝顺擦了一把汗,道,“传话的人说是摔得挺严重的,昨儿个扶回去后,今儿个就下不来床了。至于怎么摔得,好像是被人撞到了,其他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阿措长睫颤抖着,紧咬唇瓣,细嫩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她怀孕那会儿无聊,就翻了些医书。医书中说,老人家骨头脆,不像年轻人恢复能力强,若是摔跤了,就很难痊愈。 祖母现在都下不来床了,难道是把骨头摔坏了。 昨天摔的,今天才有消息传进来,是不想让她担心么? 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祖母可是她要守护的人! 一想到这里,阿措面色凝重,再也坐不住了。她倏然起身,沉声道,“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126】 一听阿措要出宫,小桃一惊,连忙上前问道,“娘娘,你这是要去哪呀?” 阿措眼眶中波光潋滟,抿唇道,“我祖母卧病在床,我得去看她。” 闻言,小桃愣了愣,眉眼间也露出些许担忧。 但她还是拦了下阿措,转脸看向宝顺,谨慎问道,“宝顺,这消息你从哪里听到的?” 宝顺毫不犹豫的答道,“是沈老夫人院中的管家递信进来的呀。” 沈老夫人时不时会让管家送些家信、有趣的小玩意进宫,所以宝顺是认识这管家的。 阿措一想到祖母如今的状况,心急如焚。 她一脸凝肃的看向小桃,平素里绵软温柔的声音也透着几分威压,“你不要再拦我了,我现在要出宫。” 小桃沉默半响,建议道,“娘娘,这个时候陛下应该处理完政务了,娘娘不如去勤政殿请一下陛下,陛下想来是愿意与娘娘一同出宫的。” 小桃这么一提醒,阿措才想起元珣来。 是啊,自己这样贸然出宫是有些不妥,得跟陛下说一声才是。不然他见不到自己,肯定会担心的。 思及此处,她略一颔首,“是要跟陛下打声招呼,唔,那你去准备轿辇,我去一趟勤政殿。” 紧赶慢赶的,半个时辰后,阿措总算赶到了勤政殿。 守门的小太监机灵,老远瞧见皇后娘娘的凤辇来了,立马进殿通报。 不多时,常喜公公快步走了出来,一见到阿措连忙请安道,“皇后娘娘金安万福。” 阿措抬了抬手,轻声道,“不必客气,陛下还在里面忙政务吗?” 常喜见阿错这样着急的模样,迟疑片刻,答道,“陛下正与礼部侍郎等人议事……娘娘不如到侧殿稍等片刻?” 她现在哪有耐心等?她都恨不得长一双翅膀立刻飞出宫外。 阿措咬了咬唇,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动。 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日头已有转暗的趋势,再耽误下去的话,没准晚上都赶不回来。 思虑半晌,阿错对常喜道,“劳烦你帮我给陛下传个话,就说我祖母受伤了,我先出宫去探望她了。你让陛下不要担心,我会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常喜一怔,“娘娘,你要出宫?” 阿措眸光坚定点了下头,“陛下有事要忙,也不能为了这事耽误他与朝臣议事。” 说着,她转身又对小桃道,“我祖母住的坊市也不远,咱们多带几个侍卫跟着,再说了,有你跟在我身边,也能贴身护着我。” 见自家娘娘这般着急的样子,小桃也不好再说什么。 娘娘与沈老太太祖孙俩的感情,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个时候让娘娘坐着等,她定是坐不住的。 小桃只好点头,“那请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 不多时,一辆马车无比低调的离开了皇宫。 有皇后的腰牌,出宫十分的方便。 出了恢宏高大的宫门之后,马车外面渐渐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那是市井的热闹。 若是放在平常,阿错肯定会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看。可现在,她急的要命,一颗心担忧不已,压根没半点闲心关注其他热闹。 沈老太太住的安乐坊,离皇宫也就两个坊市。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宅院们口。 阿措由小桃搀扶着下马车,发现门外还停着另一辆马车,询问过后,才知道陈暮云和陈老太太也来府中探望了。 得知她们也在,阿措心头的焦急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脚步半点没停歇,径直往里头走去。 绕过回廊,才走到寝屋门口,她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阿措抿了抿唇,小手提起裙子,小步跑着。 小桃在后面喊着,“皇后娘娘,您慢点,小心摔着。” 屋内,沈老夫人正和陈老太太、陈暮云她们说着话,听到外头的动静,陈暮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了望。 瞥见那抹娇小的身影,陈暮云欣喜道,“是小表妹来啦。” 沈老太太背倚着高枕,听到这话,又惊又喜,连忙要起身。 陈老太太赶紧按住她,温声道,“你都这个样子,还是好生躺着吧,自家的亲孙女过来了,你还客套个什么劲。” 阿措这边掀帘进屋,一眼便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沈老太太。 只见老人家面色苍白,双眼浮肿,看上去很是憔悴。 “祖母……” 阿措的眼眶顿时泛红,她哽咽着与陈老太太和陈暮云打了声招呼,快步走上前去。 陈暮云朝她笑了笑,退到一旁,给她让了个位置。 沈老太太道,“阿措,你怎么来了?” “听说您摔跤了,我来看看您……”阿措坐到床边,伸手握住沈老太太苍老的手。 明明是盛夏天,但祖母的手冰冰凉凉的。阿措捂着她的手,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紧地看向沈老太太,声音带着些许哭腔,“祖母,你摔倒了怎么都不跟我说。如果不是管家递了消息进宫,你要瞒我多久?呜……你痛 不痛?摔的厉不厉害?” 见孙女一脸关心,老太太心中一暖,拉着她的手哄道,“不过摔了一跤而已,没什么大事。你如今是皇后,出宫一趟也不方便……” 顿了顿,她往阿措身后看了看,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陛下知道吗?” 阿措垂着脑袋,瓮声瓮气道,“我本来是想跟陛下一起出来的,但他还在忙政务,我就一个人出来了,不过我跟陛下打了招呼的。”沈老太太伸手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道,“你呀你,还是这般莽撞任性。我能有什么事呢?就算摔倒了,自然会请大夫来瞧,左右又有这么多奴婢伺候着 ……而且你外祖母和你表姐这不就来看我了吗?” 阿措小声反驳着,“那我要亲眼看看你才能放心,不然我晚上睡都睡不着。” “姑奶奶,小表妹这是关心则乱。嗨,她来都来了,你就不要再说她了。”陈暮云在一旁打趣道。 陈老太太也道,“就是呀,孩子对你有这份心,你就心里乐吧。” 沈老太太本来就没真怪阿措,她哪里不想见孙女?想见得很呢! 几人坐下一起聊了会,阿措这才知道祖母摔倒的来龙去脉—— 沈老太太昨天去定国寺祈福,上完香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个小乞丐,横冲直撞像只小蛮牛似的,直接将她给撞倒在地。 当时沈老太太便痛得起不了身了,还是李嬷嬷她们抬回去的。大夫说大腿骨摔伤了,起码要卧床静养一个多月,之后再观察情况。 听到祖母遭了这无妄之灾,阿措止不住的皱眉头,咬牙恨声道,“那个小乞丐真是太可恶了,乱跑乱撞的,真是害死人。” 陈暮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小表妹,你放心。你在皇宫里出入不方便,但我会时常来探望姑奶奶的。” “小表姐,多谢你。” “咱俩谁跟谁,说这种客套话作甚?” 沈老太太为了让阿措放心,也温声道,“我会好好养病的,你在宫里不要担心。” 说话间,有小丫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一闻到这难闻的苦味,阿措白皙的小脸皱的跟包子似的。 她最讨厌喝药了,就算不是自己喝,见祖母喝她也心疼。 “祖母我来喂你吧。” 沈老太太一怔,随后,慈爱笑道,“祖母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用你喂。” “好祖母,你就让我喂你嘛……”阿措软软的撒娇,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好好好,你这丫头,都当娘了,还这般撒娇,羞不羞呀。”沈老太太拗不过她,脸上却是堆满笑容。 一口又一口的汤药送到嘴边,沈老太太都不叫苦,都喝了下去。 等药喝完,阿措连忙拿了一碟蜜饯梅子,“祖母你快尝一颗压压苦味。” 见祖孙俩这般温馨有爱,陈老太太在一旁感叹,虽说沈隽不是个东西,生出来的女儿却是好的。 喂过药后,阿措又在床头陪着聊了会儿天。 温馨相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没多久,小桃便轻手轻脚的走到阿措身边,提醒道,“娘娘,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阿措脸色微变,转眼看了眼窗外,果然,天色有些灰暗了。 怎么过得这么快?她感觉自己才来一会儿呢。 沈老太太缓声道,“好了,你是该回去了……两个孩子还在宫里呢,娃娃们见不到你,怕是要哭咯。” 阿措虽然不舍,但想到皇宫里的规矩,还是两个孩子,只好起身。 “祖母你放心,我回去就跟陛下说,看能不能多出来探望你。” “嗯,好孩子,你去吧,路上小心。”沈老太太和蔼笑着。 …… 陈暮云将阿措送到门口,她看了一眼天色,“小表妹,我送你到宫门口吧?” 阿措道,“天还没全黑呢,再说了,还有侍卫跟着,就不麻烦你了。” “那好吧。”陈暮云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回去吧。” 阿措微笑的打量了陈暮云一番,见她英姿飒爽,炯炯有神的样子,道,“小姐你可真是越来越威风了……之前还听说那戎狄王子青睐于你,真是挡不住的魅力呀。” 没想到时隔小半年还能再听到乌桠的名字,陈暮云尴尬的咳了下,“那家伙古怪的很,鬼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小桃见她们又聊上了,不由得再提醒了一回,“娘娘,真的不早了。” “我知道了。”阿措无奈的笑了笑,朝陈暮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呀。” “回吧。”陈暮云目送着她上车。 马车哒哒哒的往巷外而去。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大街上的摊子已经空了,路上的行人也不多,零零散散的都是往家赶去。 阿措坐在马车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想到祖母那憔悴的样子,就忍不住叹气。 没过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阿措一怔,还不等她问,就听到赶车的小太监道,“主子,前头乱糟糟的,好像有人在闹事。” 阿措眉头拧起,“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当街闹事?” 小太监道,“这……奴才也不清楚。” 阿措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果然前面乌压压一片人,吵吵闹闹的。 外头的小太监不确定道,“好像是有人强抢民女?” 在天子脚下强抢民女? 听到外面好像真有女人的哭喊声,阿措抿着唇,想去看看。 小桃忙道,“主子,你就待在马车里,奴婢下去看看情况。” 阿措一愣,乌黑眼眸微动,点头道,“好,你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要真有人强抢民女,赶紧报官。” 小桃应诺,麻利的从马车下去。 阿措乖乖地坐在马车里等着。 须臾,马车外响起两声敲击车壁的咚咚声。 阿措还以为是小桃回来了,心里还想着,小桃真是能干,这么快就弄清状况了。 可等她掀起车帘,却见到一张许久没见的熟悉脸庞。 阿措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惊呼出声,“慕青?!” 马车旁站着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快两年未见的慕青。 相比于两年前,慕青明显黑了许多,身量也高挑了一些,眉眼间的神态都变了许多,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 她眼中也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笑着道,“主子,真的是你,奴婢还以为看错了呢。” 见到老熟人,阿措心情不错。 她趴在窗户边,温和笑道,“你还好吗?前两年我在元宵灯会上遇到慕蓝,她说你到外地去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呢?许了人家没有?” 说起这个,慕青的目光明显暗了暗,她扯了扯嘴角道,“还没。” 顿了顿,她又对阿措道,“主子,你可以下来与奴婢聊聊吗?去年奴婢的脖子不小心伤到了,一直没养好,这般抬头说话,脖子有些受不住。” “啊?你脖子受伤了?”阿措询问着,想着好歹主仆一场,这么久没见了,反正小桃那边还没回来,正好聊两句。 她缓缓钻出马车,慕青在一旁扶着她。 手搭在慕青手臂上时,阿措生出一种恍惚感。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她刚进宫那会儿,那时,慕青还在她身旁伺候着。 阿措心头有些感慨,在地上稳稳站好后,才发现慕青穿着一身简朴的衣裳,她身形很是消瘦,发间还有几丝银白,显然过得并不好。 就在阿措准备问慕青现在是做什么活计时,慕青的脸色忽然一变—— “主子,小心!” 她喊完这一声,下一刻,四处便有无数支冷箭朝她们这边射来。 唰唰唰,冷箭穿破昏黄的风。 慕青反应极快,一把拉着阿措的手腕,弯腰往马车后躲去。 那避之不及的赶车太监和跟在四侧的侍卫,都被这密集如雨的冷箭射,成刺猬,当场毙命。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阿措一颗心狂跳,大脑还有些懵。 等那些箭停下,她才堪堪反应过来。 太险了,差一点点,她也要被射成刺猬了。 多亏了慕青,若不是她反应快…… 阿措长舒了一口气,心头满怀感激的转过头,想跟慕青道一声谢。 可这一扭头,就见慕青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她这是? 阿措的表情一僵,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她正准备往后退,就听到慕青压着嗓子很快的说了句“抱歉”。 下一秒,她利落抬起手。 “你!” 阿措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双眼一黑,不省人事的晕了过去。慕青看着瘫软在自己怀中的主子,睫毛微垂,将眼底复杂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127】 天色灰暗,小桃看着那一辆被射成筛子的马车,整个人傻了眼。 等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焦急喊道,“主子,主子——” 车帘掀开,马车内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主子呢?! 小桃心下一沉,试了试赶车小太监的鼻息,见还有一息尚存,她忙拍了拍他的脸,“小汪子,醒醒,醒醒,主子呢?” 小太监虚弱的睁开眼睛,见是小桃,“咳咳咳,来了个女的,好像跟主子是旧识……咳……下马车聊……” 话音戛然而止,小太监双眼一闭,脑袋歪了过去。 跟主子是旧识?小桃大脑飞转着,跳下马车寻了一圈,最后在马车后方的地上捡到一枚小小的珠花。 这南红珠花,是主子鬓后戴的。 马车后一滴血迹都无……看来主子是活着被人掳走了?是谁这么胆大,竟敢当街做出这等猖獗之事。 小桃越想越觉得心口发冷,抽出侍卫的刀,飞快砍断了马车的束缚。她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 可她这还没到宫门口,就见一队人马从宫门出来。 茫茫夜色中,元珣一身玄色锦袍,傲然跨于骏马之上。 “陛下!”小桃像是见到救星般,嘶声喊了句。 “怎么就你?皇后呢?” 元珣见到小桃单人匹马就皱起了眉头,等听到小桃说的话,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咬牙冷声道,“什么叫做皇后不见了?” 小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愧疚,“是奴婢没护卫好娘娘,还请陛下责罚。” “你以为朕会饶过你么?”元珣手指不自然的瞬间收紧,眸光阴冷,“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皇后,若她有半点闪失,你们全都得陪葬。” 他口中的“你们”,包括小桃,也包括他身后的一队护卫。 他周身强大的气场令人为之胆寒,众人忙听着他的调度四处搜寻。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元珣先行回宫,连夜召集巡防官与兵部侍郎。他先派了一队精兵出城寻找,又下令封锁京城,调集京中所有兵马四处搜寻,便是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皇宫乱成一团,宫外百姓只知道京中潜入乱党,官府展开搜捕,并不知道是皇后丢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元珣也越发焦躁。 他总觉得那些兵将们不够细致,万一他们没注意,就错过了呢? 他想亲自骑马出去找,挨家挨户的搜,可身份所限,乌泱泱的宫人跪了满地,司空曙和长公主也都在身旁劝着他冷静,以防乱党还有什么埋伏。 冷静? 他的皇后现在生死未卜,他要怎么冷静。 一想到那些该死的乱党这般胆大妄为,元珣双眸泛红,暴戾在胸口翻涌着。 等找到那些乱党,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千刀万剐! 另一头,大皇子和小公主似是感应到母后出事,也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奶娘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办法哄好他们,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焦急想着:这天都黑透了,娘娘怎么还没回来啊?大皇子的奶娘一脸为难的去问小荷,“再这样哭下去可不行,嗓子坏了不说,哭的一身汗还容易生病。小荷姑姑,要不你去请陛下过来看看吧?皇子和公主这是想爹娘了。 ” 小荷此时也得知主子出事的消息,知道这个时候陛下正在盛怒中,哪还敢去触霉头。 可侧殿里两个小主子哭的实在叫人心疼,尤其是小公主,小脸蛋哭的红扑扑的,一抽一抽的,哭声都沙哑了。 纠结片刻,小荷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赶去了紫宸宫。 长公主一听到皇子和公主哭啼不止,心疼坏了,忙走到元珣面前,“阿珣,各部兵马已在京中各处搜寻了……你去看看孩子们吧?” 元珣俊颜紧绷,眉眼间满是冰冷,抿唇道,“阿姐,劳烦你去照顾他们……” 他现在不想看到孩子们,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愤怒……若是又发病了,会伤到他们。 长公主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司空曙拦住她,低声道,“阿瑜,你先去看看孩子们吧。” 长公主迎上司空曙冷静的目光,无奈叹气,“好吧……那他这边你看着点。” 说罢,她转身随着小荷离开。 长公主这一离开,元珣便再也坐不住,拿出随他征战多年的宝刀,大步往外走去。 见状,满殿的宫人们一惊,齐齐阻拦。为首的常喜额头都磕出血了,哭道,“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万不可贸然出宫啊——” 司空曙也拱手拦在身前,“陛下,宫外已经有众多人手在搜寻了!” 元珣冰冷道,“那朕就在这干等着么?若是阿姐下落不明,你还能这般淡定?” 司空曙一怔。 在他愣怔时,元珣已然抽出冷刀,大步往殿外走去—— “谁敢拦朕,朕杀了谁。”夜色泠泠,一轮弯月在乌云后明明灭灭,像是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128】 阿措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的混沌中,沉沉浮浮,无处停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阵脆生生的喊声—— “母后,母后,你在哪里啊……” “你快回来吧,我们好想你呀。” 是小孩子奶萌奶萌的呼唤声。 阿措努力的睁开眼睛,刚定下神,就看到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站在不远处。 他们手拉手,葡萄般圆润的眼睛噙满泪水,看上去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咪,可怜巴巴的。 这是……阿麒,阿麟和皎皎? 阿措心头讶异,她不知道他们怎么长这么大了,但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孩子。 可他们这是在哪里呢?怎么到处一片漆黑的。 “你们乖,母后在呢,母后会一直陪你们的。”阿措朝孩子们喊。 可孩子们却像是没听到般,双目依旧茫然,四处张望着,一边哭一边喊,“母后,你在哪里呀,我们找不到你了。”皎皎站在两个兄长之间,身量尚小。她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哭的稀里哗啦的,“大哥,二哥,呜……我们找不到母后了,皎皎怕,皎皎想 母后,想要母后抱,呜呜呜……” “皎皎乖,我们一定能找到母后的,母后爱我们,不会抛下我们的。” 阿麒和阿麟也都红着眼睛,一边安慰着小妹妹,一边继续呼唤着母后。 阿措急得直跺脚,见到孩子们哭,她一颗心都要碎了。 “阿麒,阿麟,皎皎,母后在这呢!”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去喊,努力的迈步子,想要跑到孩子们面前。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依旧是原地踏步,与孩子们之间的距离没有半分缩短。 阿措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孩子们的身后又缓缓出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来。 那人一身玄色衣裳,手中握着一柄冷刀,两道好看的浓眉紧紧地拧着,狭长的双眸泛着骇人的红色。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沙哑的,如同遍布伤痕的困兽一般,大喊道,“阿措,你在哪儿,你别丢下朕……你答应过朕的,会永远留在朕身边的……” “求求你,告诉朕,你到底在哪里……”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只手撑着刀,单膝跪在地上,眉眼间是前所未见的颓然与痛苦。 “陛下,我在这,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不会!” 阿措喊着喊着鼻子一酸,眼眶中也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陛下,陛下!” 她大喊着,忽的,一阵强烈的白光打入她的眼睛。 阿措本能的闭上眼睛,等她再次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陌生的场景。 这是个花里胡哨、香粉气息很足的房间。 她现在躺在一张陌生的、满是浓烈香味的雕花木床之上。 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 阿措怔怔的,一瞬间,慕青那个意味深长的注视目光在她脑海中闪回。 对,是慕青,她将自己打晕了。 可是慕青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自问一向待她不薄,慕青为什么要害她? 阿措百思不得其解,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绳子给绑住了,好在她腰力不错,好歹坐了起来。 蓦得,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阿措身子一僵,眸光警惕的朝着门口看去,只见进来的是慕青,还有一个男人。 那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人,身形纤瘦,他长得不错,可惜左眼瞎了,戴着个眼罩,折损了几分舒朗的气质。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措缓缓眯了眯眼眸,努力搜寻着记忆,可她印象中真没有一个独眼的男人。 门口两人见她已经醒来了,面上都闪过几分诧异。 慕青似是有些愧疚,转身关好门口,就站在门边,没有立刻走过来。 倒是那个男人缓步走上前,勾起嘴唇轻轻笑了下,温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来了。” 眼见着男人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阿措下意识的往床里缩了缩,一双莹润的眼眸满是冷意看向他,“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 “皇后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么?” 阿措,“……” “也是,当初也就那么简单的见了两面。”那男人温雅一笑,轻声道,“我是荀礼。” 阿措倏然睁大眼睛,“荀、荀礼?!” 是了,怪不得这么眼熟。 可她印象中的清源伯荀礼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眼前这个人,他虽然脸上笑的温和,但眉眼间总透着一阵阴恻恻的冷意,像是戴了一层厚重的假面。 他看人的目光阴冷又虚假,就像是一条皮肤冰冷又黏腻的毒蛇,扭动着身躯一点点的钻进人的脖子,贴近皮肤…… 好半晌,阿措才怔怔开口,干巴巴的,“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听到这话,荀礼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皇后娘娘,我为何变成这样,难道你的陛下没跟你说么?亦或是,你在明知故问,想要再狠狠羞辱我一番?” 阿措愣了愣,这个时候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抿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从一开始听说荀礼参与乱党造反,她就很诧异,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人怎么会造反。 再后来,她听说乱党立荀礼为皇帝,成立了一个陇右小朝廷,公然跟朝廷叫板,元珣这才集结大军,讨伐叛乱。 再再后来,乱党被灭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余党在各地四处逃窜…… 某个深夜,她也曾问过元珣,“清源伯为何会造反呢,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那时,元珣与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揣测的东西……小傻子,这些你不用想,朕会一一解决的,你只要安心的待在朕身边就好。” 元珣不愿意与她说那些沉重阴暗的事,他只想让她简简单单的、快乐无忧的生活着。 污秽罪孽他来受着,光明美好她来享。 回忆戛然而止,阿措疑惑的视线从荀礼的身上,转到门边的慕青。 那么,慕青和荀礼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了? 慕青不敢对上阿措的视线,只飞快的瞥了一眼荀礼的背影,然后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 阿措看到她这副样子,心头恍然冒出个猜想:慕青是喜欢荀礼么? 如果真是这样,倒解释的通了。她为了她的爱人,背叛了她曾经的主子。荀礼自顾自坐在凳子上,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急不缓的看向阿措,像是老朋友叙旧般,口吻轻松道,“皇后娘娘,这么久没见,你也稳重不少。若是换做别的 女子,这会儿怕是要吓哭了。你还能这般平静的与我对视,真不愧是元珣的女人,胆量还是可以的。” 阿措扯了下嘴角,“多谢夸奖。” 荀礼淡淡道,“你猜,元珣要多久才能找到你?” 听到这话,阿措脸上的血色很快褪去,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肩膀因着愤怒和不满而抖动,“你打的什么主意?” 荀礼微微一笑,“看你这样子,应该是猜到了。” 阿措狠狠道,“你死心吧,陛下是不会中计的,他是不会来的!” “哦,那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荀礼笑意更深了,倏然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到阿措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被陌生男人触碰激起阿措一阵生理性厌恶,她倔强的别过头,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可男人的手劲很大,像是要把她的下巴捏碎掉一般。他居高临下的,漆黑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他来了,我就放了你。如果他不来,我就杀了你。用你的命和他的命来博弈,你觉得他会选哪个呢 ?” “你,你卑鄙!”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遑论阿措本就不是个受气包。 她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咬住荀礼的虎口。她的虎牙尖利,没一下就尝到了血的滋味。 “不识好歹。”荀礼面色一变,抬手就要给她一些教训。 慕青见状,赶紧冲上来拦着他,“爷,你冷静点,别动手伤了她。” 荀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冷哼一声,用力将阿措甩开。 阿措松开嘴,一脸嫌弃的朝一旁呸呸呸,她嫌他的血脏! 慕青在一旁安抚着荀礼的情绪,低声道,“爷,你先出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这里有我看着,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荀礼垂眸看了眼手背上那个深深的牙印,若不是闪的够快,她怕是要活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 唇角不由得泛着一丝冷意,元珣的女人,跟元珣一样,够狠。 “嗯,你好好看着她。”荀礼抬起另一只手,摸小狗似的揉了揉慕青的头,温和一笑,“辛苦你了。” 慕青原本黯淡的目光,因着他这动作还有他这句话,立刻焕发了光彩。 她满目都是幸福的笑意,郑重的应道,“爷你放心。” —— 荀礼走后,屋内一下子就剩下阿措和慕青两人。 若说阿措对荀礼的所作所为是厌恶与愤恨的话,那么对慕青,则是一种更加强烈且复杂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她哑着声音问道。 那平日里温和单纯的目光,此刻变得锐利,变得冰冷。 有那么一瞬间,慕青感觉面前的人不是阿措,而是元珣。 “主子……”慕青神色恹恹的坐在一旁,低声道,“这次,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解释,对不起就是对不起,她做了,她也认了。 阿措怔怔的坐在床上,沉默了许久。 慕青见阿措不说话,以为阿措是害怕了。 毕竟她心目中的四姑娘,永远那么的天真无邪,娇滴滴又怯生生,有的时候傻得可爱。突然遭遇这般险境,肯定吓坏了吧。 思及此处,慕青斟酌着词句,安慰道,“主子,你别怕……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荀礼答应了我,只要把皇帝引出来,杀了他之后,就会把你放了的。” 阿措只觉得好笑,这算哪门子的安慰? 难道她会为自己苟活下来而高兴么? “慕青,你怎么会跟乱党混在一起?” “我太爱他了……” 慕青阴郁的垂下头,缓缓地将她当年出宫后,不顾一切跑去陇右追寻荀礼的往事娓娓道来。 一开始她没想过太多,她知道她的身份卑微,就连给荀礼当妾侍都不够。 但她想在荀礼身边陪着,就算当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只要能日日见到他,她也是高兴的。 可是后来,荀礼被乱党簇拥着当了那个伪朝廷的皇帝,一步一步在追求权力的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再也回不了头。 他知道她曾经在阿措身边当过婢女,便请求她想办法将阿措引出来,她最开始是想拒绝的—— 可是当荀礼那样深情的、专注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压根就没办法拒绝。 于是,她从沈老太太身上下手,她很清楚这祖孙俩的感情,老太太若出事了,阿措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她一开始本想直接给沈老太太下药,可左等右等,等不到好时机。幸好沈老太太每隔几日便会去寺庙祈福烧香,他们就看准了这个时机,安排了个小乞丐将沈老太太撞倒 。 至于管家递消息,这就更加简单。随便找个人忽悠几句,那眼皮子浅的管家就以为自己递了消息,就能让皇后记住他的好,屁颠屁颠就去递了。 还有那藏在暗处的杀手、当街闹事的“百姓”,都是他们步步为营,一手安排的。 说完这么一堆,慕青抬眼看向阿措,眸中带着几分怜悯和悲哀,“要想对付一个人,拿捏住他的软肋,便可以将他毁灭。” 比如她的软肋,是荀礼,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受尽唾弃,哪怕得不到一个结果。 再比如元珣,他看似强势,可阿措是他的软肋。 他一旦有了软肋,便不再是那坚不可摧的帝王。 至于阿措,她的软肋更多了。 沈老太太、元珣、她那三个孩子,甚至于与她交好的陈暮云、长公主,这些都可以成为她的软肋。 阿措静静的听完她这番论述,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那我真是差劲……” 这么多可乘之处,而且还连累了陛下。 慕青默默垂眸,“主子,要怪就怪你……爱错了人。” 阿措笑笑,过了会儿,她请求的看向慕青,“慕青,你可以帮我把绳子解开么?这绳子太粗糙,勒得我手脚好痛,皮都磨破了。” 慕青微怔,抬眼看向她。 只见阿措漂亮的小脸蛋上满是恳求,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泪光晶莹,小嘴撇着,仿佛她不答应,下一秒她就要委屈的哭出来。见慕青眸中浮现些许不忍,阿措声音更软了,可怜兮兮的求道,“有你看着我,而且门外应该还有你们的人守着吧?我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身量比我高,力气比我 大,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而且我现在好饿,浑身都没有力气……” 慕青抿唇,心头有些松动,“……” 阿措一眨眼,晶莹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像个孩子般哇的一声哭出来,难受极了,“慕青,难道我们主仆一场,这点小事你都不肯帮我么?我这样被捆着,真的好难受……” 慕青一看到她的眼泪,急了,也慌了。仿佛又回到当初在榴花院的日子,她哄着自家傻乎乎的四姑娘,温声道,“好姑娘,你别哭了,我给你解,给你解开还不成嘛。” 【129】 麻绳被解开后,阿措手腕和脚腕处果然磨破了皮。 她的肌肤细嫩白皙,那红红的勒痕看上去很是骇人。 阿措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伸出小手指碰了碰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疼……” 慕青坐在她旁边,静了静,道,“我去给你拿些药来。” 阿措抬头,有些诧异的看向慕青,眉心微动,声音有些发颤,“慕青,你不该跟他们同流合污的。” 慕青知道她话中的意思,目光闪烁两下,并没有多说,只是转身去柜子里找药。 阿措稍稍活动了一下血液不畅的手脚,乌黑的眼眸却是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内的环境与摆设。 这是个女子的房间,脂粉味很浓。 房间并不大,只摆着一张床,一个大衣柜,几个小柜子,一张圆桌,几张凳子,其他便是些花瓶字画摆件。 房间有一扇门,两扇窗;其中一扇窗和门的方向一样,都是朝外开的;另一扇窗户紧闭着,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想到自己刚才随口说“外面还有人守着”的时候,慕青的神色没有变化,可见外面的确有人守着。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直接站在门口守,还是隔了一定的距离。 就在阿措的大脑飞快转动时,慕青已然找到药膏走了过来,和气道,“我给你上药吧。” 她要替阿措上药,阿措也没拒绝,配合着她涂药,时不时还娇气的哼哼两声。 待上完药后,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阿措道,“你劈我脖子那一下,可真够狠的,我脖子到现在还很痛……” 慕青面露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就闭上嘴。 阿措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被你打晕之后,好像睡了很久。” 慕青道,“刚过寅正时分(凌晨四点)。” 寅正。 阿措想着,她从祖母那里出来的时候,还是黄昏时分,这么说自己睡了快一整夜。 一夜未回宫,陛下肯定要急死了,还有大皇子和小公主,他们晚上都习惯她亲亲抱抱,才能安稳入睡。 她下意识的想起苏醒时的那个梦,梦中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陛下颓然失落的模样,让阿措心口一阵疼痛。 手,不由得抚上胸口。 慕青见她脸色苍白,不解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阿措泪光潋滟的看了她一眼,道,“心里难受。” 慕青一怔,扭过脑袋,重新坐下。 又是一阵沉默后,阿措捂着肚子道,“慕青,我饿了,你可以给我弄些吃的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我脑袋有些发晕。” 她的语气很是温和,乖乖地坐在床上,像是认命了,打算安安分分当个俘虏。 慕青想着把人掳来了这么久,要点吃的也不过分,便道,“你等等,我去跟外面的人说一声,让他们送来。” 阿措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拳头,面上却是乖巧的点了下小脑袋,软软道,“多谢你了。” 慕青起身往门外走去。 阿措耳朵微动,数慕青的脚步,还有她与人说话的声音大小,心中也稍微有了些数。 看来外面的人并不是直接怼在门口守着,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的。 现在又是大清早,他们守了一夜了,按理说精神应该不会特别足? 她这般想着,飞快的从床上下来,双脚刚一沾地,她的眼前就一阵晕眩—— 她是真的饿了,饿的脑袋发晕,双腿没力。 阿措甩了甩脑袋,稍稍缓了一会儿,便大步的往里面那扇窗户走去,她得看看这扇窗户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阿措已经抱着最坏的打算了,她有想过这窗户或许被封住了,又或者窗户外也有乱党把守着,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她总得试试看。 让她欣喜的是,窗户并没封住,她一下子就推开了。 可等她往外看时,却呆了一瞬—— 窗外没有守卫,也没有什么高墙,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乌压压、阴沉沉的天空。 她这是在一座高楼上! 阿措一颗心霎时冷了大半截,低头往下看去,这个高度起码三层楼。 这是天要亡她吗? 阿措心灰意冷,小脸都变得煞白,突然,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往下看去。 夏日的白天来得早,此时的天空已经微有亮色,积云很厚,遮住大半个月亮,就连月亮也是朦朦胧胧的,仿佛要融化一般。 在这样微亮的光线间,楼下那一片暗色在缓缓流动。 是河!这外面是条河! 虽然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看到这条流动的河,阿措心头的血液也沸腾着。 就在这时,慕青回来了。 她一推开门,见到阿措站在窗户旁边,神色蓦得一变,眸光也变得锋利起来,语调上扬,“姑娘?” 阿措飞快的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再回头时,一张白皙漂亮的小脸蛋上带着几分虚弱无力的笑,“屋子里的香味太浓了,我胸闷的难受,就打开窗户透透气……” 慕青的视线落在阿措捂着心口的手,又嗅了嗅,的确,这屋子里的劣质脂粉味实在太浓了,就连自己都觉得熏得慌,遑论姑娘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用惯了名贵香料的人。 更何况这里是三楼,外面又是河,自家姑娘又不会凫水,谅她也逃不了。 慕青眸中的警惕稍稍褪去些,缓步走了过去,出声道,“姑娘想开窗透气跟我说便是。” “小事而已。”阿措明亮的眼眸中满是纯真,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再做什么,于是很主动的坐回了床上。 两人安静的坐着,窗外的凉风呼呼的灌进屋子里。 阿措往外看了一眼,轻声道,“好像要下雨了……” 慕青看了看,道,“嗯,是要下雨了;夏天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就下暴雨。” “是啊。”阿措敷衍的应着,心中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办才能支开慕青? 她刚仔细看了,这条河的流速并不快,如果自己跳下去,能够爬上岸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左想右想间,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把食物送来了。 食物很简单,一碗白粥和一碟蔬菜,看得出是随便做的,毫无卖相,丝毫激不起食欲。 这个时候阿措也不挑,她饿极了,只觉得肚子都要贴近骨头了。 慕青本来还想宽慰两句,却见阿措端起那粥便喝了起来,像是只饿坏了的小猫咪。 一阵愣怔后,慕青心绪复杂道,“姑娘你喝慢点,小心烫。” 阿措一边喝,一边想:得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逃跑,她不能挑剔,得吃光光才对。 不多时,一碗粥和一碟菜便被阿措吃的干干净净。 慕青迟疑的问,“姑娘,你吃饱了吗?” 她这样一问,阿措心头忽的生出一计来。 她摸了摸肚子,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向慕青,“好像还没……自从生了孩子后,我的食量就变得更大了,这粥水根本不顶饿。唔……可不可以再给我送些吃的?” 慕青当初在阿措身边伺候的时候,就知道自家姑娘胃口挺好的,没想到两年不见,她更能吃了。 倒是一点没发胖呢。慕青这般想着,应道,“好,我再去跟他们要。” 说着她端起桌上的碗筷,走出去了。 须臾。 慕青跟外面交代完后,折返回来。 可她刚一进屋,脑后便挨了一记重击。 伴随着一声闷响,她的脑袋破了,一阵热意涌动。 “你……”慕青不可置信的看向躲在门后,手中拿着一块砚台的阿措。 阿措此刻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乖巧?她一张小脸满是冷意,黝黑的双眸平静无波。 见慕青没立刻晕倒,她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巴,咬紧牙关,又抡起那砚台,狠狠地朝她脑后拍去。 慕青像是见了鬼一般,双眸瞪得大大的,鲜血从她头上淌下,流过眼睛。 这次,她总算晕了过去。 “你砸晕了我,我也砸晕你,咱们扯平。” 阿措低声喃喃道,又及时扶住慕青要倒下的身子,轻手轻脚的将她平放在地。 阿措的心跳的很快,她飞快的将门从里面锁上。 带血的砚台丢在桌上,她半点时间都不敢浪费,连忙搬了一张凳子到窗户边上,爬了上去。 这时,天光又比开始亮了些,那场酝酿了许久的暴雨好像也要落下,连着闪过了两道明亮的闪电。 阿措爬到窗户上,双手紧紧地撑着窗台,凉风呼呼的刮过她的耳朵。 她垂眸看了眼下方,一颗心颤抖着。 呜,好高…… “阿措你不要怕,你可以的!” 她给自己鼓劲,“陛下还有孩子们都在等你回家,你得逃出去!” 这是唯一逃跑的机会了,她绝对不能落入荀礼的手中,成为荀礼对付陛下的那把刀。 思及此处,阿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双眼一闭,咬紧牙关—— 她松开了手。 刹那间,身子往下栽去,耳畔是凌厉呼啸的风声,还有那种急速下降带来的强烈不安与恐慌。 她好想叫出声,但理智让她控制住。 “噗通!” 微微晨光下的河流激起一道水花,随后,伴随着“轰隆隆”一声惊雷,无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在河中激起一个又一个小水花来。 —— “咚咚咚,咚咚咚……” “慕青姑娘,饭送来了。” “慕青姑娘?慕青姑娘?” 久未得到回应,外头的人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外面的乱党一脚踢开。 当看到躺在地上满头鲜血、不省人事的慕青,还有桌上那沾血的砚台,大大敞开的窗户,那乱党狠狠地骂了句粗话,大步朝外面喊着,“不好了,那娘们跳窗户跑了!” ——— 河边。 阿措费尽力气从水中爬到岸边,她浑身湿透,偏生还赶上这场暴雨,那豆大的雨点砸的她眼睛都睁不开。 她站在河边,茫然四顾,昏昏光线下,周边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 这里是哪里?她现在该往哪里去? 她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最后决定凭着自己的直觉,朝右边走——她现在也只能靠直觉了。 可还没等她走多久,就见前方亮起一群光亮,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喊声,诸如“你往那边”“我往那边”的话。 阿措心头大骇。 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眼见着有一些光亮朝着自己这边走来,阿措慌了,四周都是荒地,压根没有可以遮蔽藏身的地方! 极度惊慌之下,她索性把心一横,重新朝着河边跑去。 她跑的很急,一只鞋子都跑掉了,她也来不及穿,就光着脚,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奔去,就连石头划破脚掌也顾不上疼。 瓢泼大雨之下,她娇小的身形像是要被这场暴雨吞没。 阿措躲进了河里,她仰着脑袋游着,这场暴雨和这将明未明的天色,此刻成了她最好的保护。 不出所料,一队乱党果然往这边寻了过来。 见他们越发靠近,阿措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潜入河水中。 岸上,有个人突然喊了起来,“荀爷,这里有只鞋!” 荀礼赶紧凑了过去,一把抢过这只小小的绣花鞋。 这上好的锦缎面料,还有上面精细的绣花,以及鞋尖镶嵌的那颗饱满莹润的珍珠,都说明这鞋的主人是谁。 “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竟真让她逃出来了!”荀礼紧紧捏着那只鞋,黑眸眯起,露出冰冷的神色。 “荀爷,看来那娘们是上岸了,没准往街上跑了,咱们赶紧去上头找吧。” “是啊是啊,再不找到她,天亮就不好找了!” 荀礼咬着牙,猛一挥手,“走!” 一众人又立刻往前头跑去,离大河越来越远。 “呼…呼……” 阿措探出个脑袋,像是条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若是那些人再多罗嗦两句,她就要憋不住,撅过去了。 心头涌上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来,眼眶都有些酸酸胀胀的,她好想哭,却很清楚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得留着精力,赶紧逃离才是。 阿措的目光变得坚定又冷静。 就在她要游回岸边时,脚下突然抽搐起来。 阿措慌了,脚抽的厉害,她不受控制的失去平衡,脸一沉,便灌了一口水。 “咳咳咳……” 她呛得厉害,双手扑腾着,无边的慌张与恐惧将她包围。 挣扎着,她的手朝外伸着,像是期待着有谁能救她一把。 然而,并没有。 她的身体一点点脱力,意识渐渐朦胧,整个人沉入河水中。 雨水依旧稀里哗啦的落着,大河也依旧缓缓的流动着,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 …… 冰冷,窒息,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 自己是死了么? 黑白无常勾着她的魂到了地府吗? 阿措觉得无比疲惫,就连灵魂都像是灌进铅水一般,沉重又劳累。 她心想:人类的死亡,真的好痛苦啊。 “娘娘,娘娘……” “娘娘,你能听见吗?娘娘你睁开眼睛吧……” 这一声声呼唤,由远及近,由含糊不清变得清晰。 是有人在叫她么?阿措的神识停住,那唤声还在继续。 难道自己还活着吗。这个念知让阿措一下子惊喜起来。 她不能死,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在人世间还有很多牵挂。 陛下,三个孩子,祖母…… 原本虚弱的神识渐渐变得强大起来,阿措努力的睁开眼睛,一缕亮光映入眼帘。 她眯着眼睛适应,随即一张俏丽的小脸蛋映入眼帘,那姑娘见她醒了,清亮的双眸迸发出满满的喜悦,“娘娘,你总算醒了,太好了!” 阿措一怔,这个姑娘是谁?榴花宫好像没有这样一个宫人吧。 缓了缓神,她的眼珠微转,也渐渐看清了周边的环境,简陋但整洁…… 这里不是榴花宫,也不是皇宫的任何地方。 阿措睁着一双疑惑又防备的眸,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姑娘。 她张了张嘴,想要发问,可嗓子干涩撕扯的厉害,好不容易发出一个沙哑的“你是”,嗓子就痛得厉害。 那姑娘忙道,“娘娘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叫小蝶,你不记得我了吗?你曾经还救过我一命。” 阿措面露迷茫。 小蝶拍了下额头,不好意思道,“瞧我这脑子,宫中那么多人,娘娘怎么还会记得我呢。” 说着,小蝶便解释了一番。 阿措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小蝶便是去年在宴会上不小心摔倒的舞女。 当时自己好像是帮她说了一句话,这事便轻飘飘的过去了,这舞女也没受到责罚。 “当时多亏了娘娘您,不然我怕是要倒霉了。”小蝶一脸感激道,“那回之后,教坊司嬷嬷说我太笨了,也不敢再让我上台,就托关系把我调到宫外的官署当差了。” 阿措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的举手之劳,今日竟阴差阳错的救了性命。 她想起宝华寺主持说过的,善恶终有报。 所以,她现在是好心得好报了?见阿措想坐起来,小蝶扶着阿措起身,“昨日我正好休沐,便回家中探望我娘,哪知道城里突然戒严,我赶了个大早也不得进城,只好折返回来,不曾想竟在河岸边救起了 您。”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阿措。 阿措抬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刚抬起就垂了下去。 想到在河中晕过去的场景,阿措至今还心有余悸,昨天她真是累到虚脱了。 “娘娘,我喂您吧。”小蝶也看出阿措此刻状态很差,连忙轻手轻脚的喂她喝水。 喝过温水后,阿措的嗓子稍微舒爽了些,她哑声道,“多谢你。” 这句多谢让小蝶诚惶诚恐,一叠声道“不敢当”,又道,“娘娘,你刚醒来,这会儿身子还虚着,你先躺着,我去厨房那些东西给你吃。” 阿措朝她温柔一笑,“麻烦了。” 小蝶动作麻利的往外走去,一边想道,皇后娘娘可真美,就算落魄成这样,也美极了。 阿措实在太累了,小蝶一走,她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等再次被叫醒时,小蝶煮了碗肉粥,还拿了两个白面馒头。 阿措靠墙坐着,小蝶拿着勺子喂她喝粥。 一口接一口,吃着吃着,阿措苍白柔婉的脸庞滚下一滴泪水。 小蝶吓了一跳,有些慌张道,“娘娘,您怎么哭了?是这个粥做的很难吃么,我、我的手艺是不太好,家里也没别的好东西……” 一碗肉粥和白面大馒头,对寻常百姓来说,已经是很好的食物了。 阿措轻轻摇了摇头,眼圈红红的,细声细气道,“不难吃。” 小蝶顿了顿,“那您这是……?” 阿措吸着鼻子,哽噎道,“我想陛下,还有我的孩子们,我想他们了。” 之前在荀礼慕青手下醒来,她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半点不敢松懈,也不敢掉泪。 其实她心里怕得要命,不论是从那高楼跳下来,在暴雨中踌躇四顾,还是在河里苦苦挣扎…… 那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让她快要崩溃。 现在,她总算到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还有人关心她,照顾她。那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撑不住了。 阿措想放声大哭一场,她好想回家。 小蝶手足无措的看着漂亮的皇后娘娘大哭着。 脑子里还有点不合时宜的想着,皇后娘娘就连哭起来娇滴滴的,她个女人瞧着都心疼极了。 待阿措哭累了,哭痛快了,小蝶给她绞了块热帕子敷眼睛,轻声安慰道,“娘娘,你别太难过了,城中突然封城,肯定是陛下在找你呢。” 陛下,呜,她好想他。 阿措露出双红红的眼睛,小兔子般可怜的看向小蝶。 小蝶被她这样瞧着,莫名涌起一阵责任感,她道,“娘娘放心,我明早再进城一趟,跟守城的将领报个信,陛下知道你的消息,肯定会立刻赶过来接你的。” 闻言,阿措眼睛发亮,道,“我跟你一起去。” “娘娘,你才刚醒来,身子虚弱成这样,还是在床上歇息吧。”小蝶又指了指阿措的脚,“再说了,你脚上还有伤,哪里好进城呢。” 她早上在河边捡到阿措的时候,阿措一只脚是光着的。白嫩的小脚上满是割伤,又在水里泡久了,伤口都泡的发胀溃烂。 见阿措长睫低垂,一副失落的样子,小蝶乐观道,“娘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将消息递过去的。” 沉吟片刻,阿措抬头看向她,认真道:“你到了城门,只说你要见陈暮云陈小将军。我的下落,只能说给陈小将军听,其他人我都信不过。” 【130】 翌日一大早,小蝶就冒着倾盆暴雨往城中赶去。 听到小蝶说要找陈小将军,守门的士兵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挥着手要把她给赶走。幸好小蝶是在官署做事,身上带着官署的腰牌,赶紧拿了出来,又对守门士兵道,“这位大哥,麻烦你行行好,我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陈小将军,麻烦你跟你的上官通传 一声……你今日若是帮我这个忙,日后必得重赏!” 小蝶本就生的俏丽,又见她是在官署当差,那士兵心中也有些动摇了。 毕竟传个话也不费什么事,万一这小女子真的找陈小将军有什么要事呢? 思及此处,士兵点头,粗着嗓子道,“行吧,你随我来。” 小蝶一喜,嘴甜道,“多谢这位大哥。” 士兵将小蝶引到负责看守城门的朗将前,这朗将正是陈暮云曾经的战友,吴大宝。 陇右之战后,他回到京中封了个七品的守城门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现下见这么一位清丽的小姑娘要找陈暮云,吴大宝心中暗道:这莫不是陈老弟在外欠下的风流债,如今人家小娘子找上门来了? 寻思片刻,吴大宝挥手让那士兵退下,板这一张方脸问着小蝶,“你寻陈小将军作甚?” 小蝶盈盈一拜,“回大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陈小将军汇报,此事事关重大,只能与陈小将军当面说……还请大人行行好,让我见陈小将军一面。” 吴大宝拧着眉头,事关重大,还必须跟陈老弟说? 难道…… 他的视线悠悠的落在小蝶的肚子上,顿时恍然。 没想到啊,陈老弟平日里瞧着规规矩矩、老实巴交的,私下里却是个风流种子。 吴大宝想着人家小娘子冒着这样大雨寻来也不容易,沉吟片刻,起身道,“行吧,我带你去见他。” 小蝶喜不自胜,忙感谢一拜。 —— 整整两天一夜,陈暮云就没合过眼。 阿措被掳走的那日,她便挨家挨户的寻了一个晚上,半点不敢停歇。直到这场暴雨下下来,她才被手下的士兵劝着,回了府邸休息。 可她哪里睡得着?只要一想起小表妹可能在乱党手中受尽折磨,生死未卜,她就恨得直咬牙。 那天傍晚,她就应该亲自将小表妹送到宫门口!都怪她!若是她在的话,小表妹哪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陈暮云捏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无能狂怒。 待听到管家说吴大宝求见时,陈暮云下意识不想见,她现在心情糟糕透了,哪还有心思见客。 管家却道,“吴郎将还带了一位姑娘过来,那姑娘好像是叫阿措吧?她请奴才传话时,就说阿措找你。” 阿措?!这是小表妹的小字。 这世间知道表妹小字的人,没几个,吴大宝这是把小表妹找回来了吗?! 陈暮云双瞳震动,激动的站起身来,“快,快把人请进来。”顿了顿,她又道,“我跟你一起去,人呢,人在哪?” 然而,见到吴大宝身旁的女人时,陈暮云眸中的喜悦一点点的消失,脸上笑容也凝固住。 不是小表妹。 吴大宝在一旁看到陈暮云的脸色变化,心道,难不成陈老弟这是要始乱终弃?那可要不得,做男人还是得有担当才对。 “陈老弟啊,人我给你带来了,嗨,有什么话你们坐下来好好聊啊。”吴大宝道。 小蝶一见到陈暮云,眼眸亮晶晶的,柔声道,“陈小将军,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陈暮云皱起眉头,本想问你谁呀,但想到这人能说出阿措这个名字,没准是知道些什么? 她沉沉的点了下头,语气低落道,“你随我来。” 吴大宝见他们“两口子”要聊私事了,很是识趣的先告辞了。 厅堂内,陈暮云屏退下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下首的女人,“有什么话快说。” 小蝶恭敬一拜,抬眼迎上陈暮云的视线,说道,“陈小将军,是皇后娘娘叫我来找你的!” 陈暮云瞪大了眼睛,“小表妹?她在哪,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小蝶忙道,“皇后娘娘如今住在我娘家,城外二十里外的闵家村。她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但身体还虚弱着,起不来身,所以我先赶来跟陈小将军你报个信……皇 后娘娘说她只相信你,所以让我直接来找你。” 陈暮云之前还对小蝶的话不太信任,甚至还怀疑她是否是乱党派来的奸细,但听到小蝶这后半句话时,一颗心顿时就安定下来。 这是小表妹能说出的话! 陈暮云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拉住的小蝶的手,一边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去,一边道,“你快快随我入宫,一路上跟我好好讲讲皇后的情况。” 小蝶被她抓着手,抬眼瞧见这年轻将军俊秀清朗的容貌,小脸蛋不由得染上一层红,嘴上羞怯怯道,“是。” 天空灰暗阴沉,乌云密布,暴雨下了两天,仿佛要将这座城给摧毁似的。 下这样大的雨,街边空荡荡的,没什么摊子,再加上最近京中封城,一大堆士兵挨家挨户的寻找什么逃犯,出来的人更少了。 午时,皇宫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队精兵策马而出,如离弦之箭般,踏着雨水,朝着城外奔去。 头上的蓑帽能挡住头,却挡不住脸。 冰冷的雨水不断地拍打在脸上,雨水汇聚着,从元珣的脸颊缓缓落下。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他瘦了一大圈,本就深邃的五官越发立体,一双灰青色眼眸布满血丝,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的阴郁。 他一身玄色锦袍,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拉着缰绳,只想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小蝶的话不断在他耳畔回响着—— “民女是昨日早上在河边发现娘娘的,那个时候她整个人都昏迷不醒,手上脚上都有伤,气息奄奄……” “还好娘娘福大命大,睡了一整天总算醒了过来,民女赶紧给娘娘喂水喂饭,娘娘的情况这才好了些。” “娘娘的右脚脚掌伤的最重,溃烂的血肉模糊,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娘娘的情绪怎么样?唉,娘娘肯定是吓坏了,醒来后大哭一场,喊着要回家,说想念陛下,还想念皇子和公主……” 那小娇气包,一定吓坏了吧。 元珣只觉得心脏被紧紧地揪着,他对阿措有多么牵肠挂肚,对乱党的恨意便有多深。 他发誓,一定要将那些乱党千刀万剐。 把他们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剁成肉泥喂狗! 与此同时,城内一座青楼内。 荀礼紧紧地捏着茶杯,只剩的一只眼凝视着眼前的探子,满是冷意,“你看清楚他们往城外去了?” 探子道,“荀爷,属下看得真真切切的。今天街上本就没什么人,那么一行人往城外赶去,哪里能看错呀。” 荀礼扯了扯嘴角,嗤笑道,“没想到那女人真是命大……竟然跑到城外去了?” 难怪他们那天搜寻了那么久,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现在想来,是那女人躲在水里,被河水冲到下游的城外去了? 他周身气压降下好几度,稍稍抬眼看向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里的慕青,声音透着不悦,“你不是说她不会凫水的么?” “我、我……可她的确是不会凫水啊,难道是这两年她新学的?”慕青的脑袋上缠着厚厚一层白纱布,阿措那两下并没有砸在致命处。 “呵。”荀礼冷笑一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慕青一眼,只对那探子道,“去,召集我们所有的人手。” 探子一怔,“荀爷,你这是?” 荀礼的目光变得幽深且深邃,手指一点点收紧,“啪”的一声,那茶杯在他手中碎成几瓣。 他眉眼间满是癫狂,嗓音低沉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趁着这次杀了元珣,我们通通都会死。” 探子道,“可是城门封锁,咱们也出不去城。城中现在到处都是兵将,若是在城中动手,咱们寡不敌众,没什么胜算啊。” 荀礼咬牙道,“放手一搏,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继续躲着,过不了多久官兵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咱们就是瓮中之鳖,只有挨宰等死的份!” 见探子还有些犹豫,荀礼冷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雨下的这么大,城中士兵分散在各处搜寻,咱们提前做好埋伏,来个突击,未必没有胜算……”他黑眸眯起,语气越发阴毒,“就算下地狱,我也要带上元珣一起。” 【131】 雨越下越大,阿措坐在窗户边上,看着雨点落在外面的院子里,将院中的土地洼出一片黄澄澄的泥水。 小蝶她娘端着肉粥走过来,语气温和道,“姑娘,吃些东西吧。”小蝶并没有跟她娘说出阿措的真实身份,只说阿措是她在城中认识的一位富户小姐,这次是半路遭了匪徒才落水,是以小蝶娘对阿措十分怜悯,觉得好好一漂亮小姑娘突 然遭了劫难,实在可怜。 “多谢大娘。”阿措接过那肉粥感激道。 “姑娘你也别着急,小蝶一大早就进城了,相信再过不久,你家里人就来接你了。最近有些不太平,京城里好像混入了乱党,你回去后也要小心啊。” “嗯,我会注意的。”阿措乖巧颔首。 小蝶娘笑道,“好,那你吃着,我先出去了。” 她往身上围着的兜布擦了擦手,恭敬拘谨的出了屋子。 阿措端起肉粥慢慢的喝着,粥熬得浓稠,味道算不上好,但暖烘烘的,喝下去一颗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垂下眼睫想,人间虽然有坏人,但还是好人更多。 就在她吃完半碗粥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持续的震动声,那声响宛若雷声,却又比雷声更整齐。 阿措一怔,忽的想到什么,大半个身子往窗户后躲去,只小心翼翼的探出个脑袋往外面瞧。 只见在那漫天雨水中,一队铁甲精兵策马而来。一大堆人停在小蝶家简陋的院门前,那乌泱泱的气势看上去很是骇人。闵家村其他人也都小心地观察着,心中皆是不安:这闵大娘家是犯什么事了?竟然招来这么多官兵 !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蓑帽遮住他的脸庞,却掩盖不住他周身森冷威压的气场。 小蝶她娘吓蒙了,看着走进自家院子的男人,磕磕巴巴道,“大、大人,你们……是不是走错了?” 男人没出声,只打量着这简陋的瓦舍,浓眉拧起。 他大步上前,一边往里面走去,一边扬声喊着,“阿措,你在这么?” 小蝶她娘拦是不敢拦的,战战兢兢的退到一旁,一颗心吊了起来,这男人是来找里头那位姑娘的? 这时,小蝶和陈暮云也姗姗来迟。 陈暮云一把将小蝶从马上抱了下来,小蝶脸红的说了句“谢谢陈小将军”,便赶紧跑向自家娘亲,“娘——”小蝶娘一见到小蝶,下意识松了口气,紧张地拉着女儿的手,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啊?里头那位姑娘真的是商户之女吗?这、这么多人真是吓死人了,他们不会把那姑 娘怎么样吧?” 小蝶拖着她的手到一边坐下,“娘你别怕,我跟你慢慢解释。” —— 摘下湿漉漉的蓑衣蓑帽,元珣走进那个小小的房间里。 阿措就坐在窗边,身上穿着小蝶的旧衣裙,绑着个麻花辫,莹白的小脸蛋满是不可置信的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激起电光火石。 明明才分别两天,却像是几十年没见一般。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阿措胸口翻涌着,她的鼻子酸酸的,眼眶也酸胀,渐渐的泪水弥漫。 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嗓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干涩的厉害,半晌才挤出一句,“陛下。” 陛下这两个字一出,委屈的泪水也金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落下来。 她张开手,泪眼汪汪的看向元珣,要抱抱。元珣心口的痛意瞬间蔓延,大步走到她面前,紧紧地将她圈入怀中,属于她身上的清新香味涌入鼻尖,他将脑袋埋在她的发间,声音透着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激动,“不哭了 ,不哭了,朕来了。” 投入熟悉的怀抱中,阿措的手也紧紧抱着他的背,鼻音很重,软软道,“陛下,你总算来了,我好怕……呜……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两天来的恐惧与委屈,再也压制不住了。 元珣拥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清晰感觉到她的肩膀在颤抖,他忍住心底翻滚的情绪,大掌按着她的小脑袋,哑声道,“乖,不怕了,夫君带你回家。” 阿措在他怀中哭着,哭到没力气了,一抽一抽的,才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蛋,深深地看向他。 这才两天,陛下就瘦了这么多,下巴上冒出一层黑黑的胡茬,眉眼间也笼着一层憔悴与消沉。 阿措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他冰冷的脸庞,嗓音微颤,“陛下,对不起,都怪我,怪我一时冲动,才让乱党有机可乘。” 元珣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覆着她绵软的手。 他俯身,轻轻亲吻着阿措睫毛上未落的泪珠,“小傻子,不怪你,是朕没有好好保护你。而且,该受到责备的是那些作乱之人,不是你。” 听到他的宽慰与理解,阿措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将脸埋在他坚硬炽热的胸膛中,泪光闪烁。 元珣静静的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心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平静。 她不在他的身边,他的心就像是一片荒芜的焦土,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暗无天日。 重新找回她,心中那片焦土像是绽放了一抹小绿芽,而后鲜花绽放,万物复苏,清风朗月,生机勃勃。 天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 等两人情绪平静下来后,阿措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元珣讲了一遍。 在听说阿措是砸晕了慕青,从三楼跳下,才逃离了乱党的老巢,元珣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小皇后是个乖巧娇气的小姑娘,离开他就不能好好生活的那种,没想到她竟然有勇有谋,胆子那么大。 从三楼往下跳,并冷静的躲开乱党的追捕,对于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小姑娘来说,是何等的不容易。 元珣冰冷粗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阿措娇嫩的脸颊,深邃的眼眸深深地看向她,像是许下郑重承诺般,低声道,“放心,朕会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屋外。 “我滴个娘啊,那是皇后!” “娘,你小点声。”小蝶紧张道,眼角余光偷偷瞥向陈小将军,见他没往这边看,心里一时庆幸一时失落。 “天爷呐,你这丫头咋不早点跟我说,咱们……咱们家竟然住进了金凤凰……”小蝶娘还有点晕乎乎的,伸手捏了一把大腿,这不是她在做梦吧? 母女俩说话间,常喜亲自驾着马车赶了过来。 他撑着桐油伞走到院子里,与陈暮云打了个招呼,问道,“陛下和娘娘?” 陈暮云指了指屋内,道,“都在里面,进去有一会儿了。” 常喜“唉”了声,缓步走到门外,伸手敲了敲,小声道,“陛下,马车到了。” 屋内响起元珣低沉的声音,“朕知道了。” 常喜顺从的站在门边。 不多时,就见元珣打横将阿措抱了出来,阿措的手搂着他的脖子,小脑袋懒洋洋靠着胸膛。 他们一出来,屋外众人齐齐行礼,“属下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阿措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小手轻轻拍了拍元珣的胸口,想让他放她下来。 元珣垂眸凝视着她,哄道,“乖,你脚还伤着,朕抱你上马车。” 阿措也不好再说什么,看到一旁的陈暮云,小姐妹俩交换了个彼此心安的眼神。 临走时,阿措跟小蝶道了声谢,小蝶母女俩都受宠若惊,连称不敢当。 元珣吩咐陈暮云将小蝶母女暂且接回她的将军府住着,待回宫安顿之后,再论封赏。 说罢,便抱着阿措上了马车。 在精兵护送至下,马车缓缓地离开这小村庄。 陈暮云留了一步,等着小蝶母女收拾好细软家当后,才带着她们一起离开。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地毯,摆着美味的糕点水果和浆饮,阿措此时没什么胃口,只是抱着元珣的胳膊,躺在他的怀中,与他说话。 她问起城内的情况,问起大皇子和小公主的情况,还问祖母知不知道她失踪的事。 元珣都一一答了,温热的大掌轻抚着她柔软乌黑的发,轻声道,“以后要出宫,一定要让朕陪在你身边,知道了么?” 阿措想起常喜公公额头上绑着的白纱布,隐约猜到了什么,愧疚的咬了下嘴唇,软软道,“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冲动莽撞了。” “吃一堑长一智。”元珣捏了捏她的小脸,“人平安就好,回宫后你好好歇息,孩子们都牵挂着你呢。” “嗯!”阿措往他怀中蹭了蹭。 有元珣在身边,她感觉到无比的安稳,这两天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这会子心情放松,困意便席卷而来。 元珣也看出她困了,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睡吧,到了朕叫你。” 阿措朝他浅浅一笑,便合上沉重的眼皮,靠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外面也传来一阵短兵相接的铮铮声。 阿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元珣,“陛下,外面怎么了?” “没事。”元珣面色淡然的朝她一笑,神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他将阿措扶起来,掀起车帘一角,往外扫了眼。 那些穿着青色衣袍,手腕系着红色布条的乱党,一个个像发了疯的困兽一般,做出最后的搏斗。 而不远处,一袭白袍的荀礼,在一众手下的护卫之下,杀出重围,正向马车这边袭来。 元珣挑起眉,果断的拿起桌案上的长刀,眼中泛起一阵森冷的杀气。荀礼,你找死! 【132】 见元珣拿起刀,阿措担心的扯住他的衣袍,软软的唤了声,“陛下。” 元珣回首,见她眉眼间满是担忧,不由得抬起温热的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你乖乖在马车里等着,朕马上就回来。” 阿措清澈的眼眸微动,沉默片刻,乖巧点了下头,“那你自己小心点,我等你。” “好。”元珣朝她温和一笑。 转身钻出马车,他那英俊的脸上就换了另一副神情,冷傲寒厉,宛若杀神。 冷刀出鞘,他穿过雨帘,直奔荀礼而去。 荀礼见他出来了,面上冷意更甚,嘴角却带着不经意的调笑,“元珣,许久没见,别来无恙。” “……” 看着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元珣薄唇紧抿,捏紧冷刀,二话不说就与他缠斗起来。 招招狠厉,不带半点犹豫。 从前荀礼的功夫就不如元珣,更何况这次元珣次次都是杀招,没几招下来,荀礼就有些喘了。 他一边奋力抵抗着,嘴上却没停,“好歹咱们曾经也有段交情,你就这么狠,真是半点不留情面啊。” 元珣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跟朕谈交情,你配吗?” 他一刀抡了过去,荀礼死死地挡住,却也被这猛力震得往后退了两步,手腕都一阵发麻。 “荀礼,曾经朕还觉得你或许是被歹人所迫,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如今看来……是你自己的心歪了。好好一个端方君子,成了如今对女人下手的卑鄙小人,实在令人不耻。” “我是卑鄙小人,呵,那么你呢?元珣,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你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荀礼黑眸中凝聚着一丝怨毒,清俊的脸庞因着极度愤恨显得狰狞。 “朕一直都是小人,从未以君子自居。” 元珣面无表情说着,一刀直接划过荀礼的背,立刻出现一道骇人的血痕来。荀礼气急败坏,红着眼睛一边打,一边骂道,“是,你就是个小人,从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应该看清楚你的狼子野心。枉我曾经将你当知己好友,没想到你竟然谋篡我荀 家江山,屠我荀家亲族满门……假惺惺的封我当个什么清源伯,你以为我稀罕么?你这不忠不义的狗贼,人神共憎的暴君!” 他嘴上恶狠狠的骂着,招势上却被元珣打的节节败退。 元珣冷眼的盯着他,道,“原本朕还想给你留个全尸,但你对朕的皇后下手,那么朕也饶不得你了。” 荀礼的背后已然被鲜血染红,但还是强撑着,吐了口血,冷笑道,“怎么?你这样的人装什么痴情种?可笑。” 元珣想到阿措还在马车里等他,也懒得继续跟他继续浪费时间,猛地朝前冲了一步,扬起冷刀砍去。 就在这时,荀礼突然放弃了抵抗似的,站着不动,面上却朝元珣露出个诡秘的笑容来。 元珣一怔,下一刻,只见荀礼抬手。 刹那间,五支精悍短小的袖箭齐齐发出,穿破空气,发出咻咻咻的锐利箭鸣。 元珣脸色陡然一变,挥着冷刀,灵活的挡开这些箭矢。 他的动作很快,利落的躲闪,眸色一沉,同一时间,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地捅进了荀礼的胸膛。 锋利的刀,撕裂衣帛,直接穿透了荀礼的身子。 雨水还在簌簌落下,鲜红的血液迅速的在荀礼月白色的锦袍上弥漫,宛若一朵朵妖冶的血莲花盛开。 他那清俊温雅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一双黝黑眼眸紧紧地凝视着元珣,一边吐血,一边咧嘴笑道,“元珣,我输了,你也没赢,我在地狱等着你……” 元珣深眸愈发阴冷,毫不客气的将那长刀抽出。 刹那间,鲜血四溅。 荀礼脸上还挂着那温和的微笑,随后缓缓地朝后倒下。 瓢泼大雨中,他有气无力的睁着眼睛,望着那阴霾沉寂的天空,雨水落在他的眼皮上。 这一瞬间,他想起很多往事来—— 作为荀氏子弟,从出生时,便高贵万分,受众人追捧。可他却注意到那个被人排挤在外的元家私生子,那个有着一半鲜卑血统的异瞳少年。 他主动与他结交,将他拉入贵族少年的圈子,两人对酒当歌,谈论琴棋诗画,成为知己好友…… 本以为能一直诗酒花茶,闲适平淡的相处下去,不曾想一朝风云起,好友竟然拉起造反大旗,篡了他荀家的江山,灭了他荀家的叔伯兄弟,血洗皇宫,横尸遍野。 念及往昔情谊,元珣没有杀他,而是让他当了个闲散伯爵,虽无实权,却能保他一世无忧,继续当个富贵散人。 可他,身为荀家子弟,怎能忘却这国仇家恨,怎能安然享受敌人施舍的富贵荣华?他百年后有何面目去见荀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当陇右刺史石德彪找上他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当即就答应加入。 他元珣夺了荀家的江山,自己就要重新夺回来! 没想到……还是输了,呵…… 意识渐渐模糊着,这时,他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声悲痛欲绝的呼唤,“荀礼,荀礼——” 荀礼艰难的转动着脑袋,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灰暗的身影朝他这边扑来。 是那个叫慕青的蠢女人。 她表情极其痛苦,仿佛受了极大地苦痛般,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疯了一般,哭喊着朝他这边奔来。 她穿过重重兵甲,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然后,荀礼看到她被士兵从后砍了一刀,看到她脚步踉跄的摔倒在地,看到她脸色惨白,目光却依旧坚定的朝他这边爬来。 她慢慢的爬着,身下蜿蜒出一道骇人的血痕。 她朝着他伸手,张着嘴想说话,却是喷出一口鲜血,“荀……荀……” 士兵见她没死,又举起刀,狠狠地朝她身上扎了下去,像是叉鱼般。 慕青吐出一口血来,她再也爬不动了,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荀礼的方向。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就能爬到荀礼的身边了。 原来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她永远都不会是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 荀礼平静的看着那女人死去,他本该无感的,可不知道怎么的,见她这般死在他面前,他的心竟然有一瞬间的刺痛。 雨,越下越大,雷声阵阵。 在这场冰冷阴沉的暴雨中,一个又一个乱党倒下,鲜血混合着雨水,将大街染出一片瑰丽的红色。 元珣浑身都湿透了,雨水将那染血的刀给冲洗干净。 他平静的看着荀礼以这种方式死去,心头没有半点波澜。 年少的情分,或许在很久前,便已经耗尽了。 淡淡的收回视线,他垂下眸子,看着那支小小的、扎在手臂上的袖箭。 五只箭发的极快,距离又近,他尽量躲了,却还是中了一支。 还好是在手臂上。他咬着牙,抬手拔了。 幸好今天穿的是黑衣服,就算血流出来,也不明显,不然阿措见到他受伤流血了,肯定要吓坏了。 待乱党被压制住,元珣对禁军统领道,“留一拨人收拾尸体,别吓着百姓。活捉的乱党押入天牢,严刑拷问,看看还有没有余孽。” 禁军统领应下,又看向元珣手臂,“陛下,你的伤……” 元珣淡淡道,“无妨。” 禁军统领扯了一块衣袍下来,道,“陛下,还是让属下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止住血。” 元珣默了默,也没拒绝,让他简单扎了一下。 处理好后,元珣转身钻进马车。 阿措坐在马车里提心吊胆的等着,好不容易见到元珣回来了,她连忙抬起小脑袋,双眸雾蒙蒙道,“陛下,你没事吧?” 元珣朝她一笑,“朕不是好好的么。” 见阿措要凑过来,他抬手道,“朕身上全淋湿了,你别过来,省的把你身上也弄湿。” 阿措的视线却落在他手臂上捆着的布条上,小脸霎时一变,“你的手,你受伤了?” 元珣垂眸看了眼,不以为然道,“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的脑袋蓦得一阵晕眩。 下一刻,一阵血气上涌,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阿措吓呆了,等回过神来,赶紧跑到了他身边,一把抱住他,“陛下,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元珣半阖着眼睛,突然响起荀礼中刀之前说的那句话——“元珣,我输了,你也没赢,我在地狱等着你……” 荀礼那个混蛋,原来是在这等着。 他看着阿措苍白的小脸,努力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挤出个笑容安慰道,“别,别怕……” 说罢,他手一垂,双眼一闭,栽倒在阿措的怀中。 “陛下、陛下?”阿措的眼眶盈满慌张的泪水,她看着他嘴边残留的黑血,心中怕的要命,不由得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 她喊得太过凄厉,常喜赶紧掀开帘子,见到车内的场景,也吓得老脸煞白。 “回宫,赶紧回宫!”阿措喊道。 “是,是。”常喜忙不迭应下,声音都是颤抖着,不管不顾的驾着马车往宫门奔去。 阿措颤抖着抱着元珣,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还有心跳,泪水夺眶而出。 她检查着他的身体,发现他身上只有手臂上一处伤口。 看陛下这反应,很明显是中毒了,是有人在兵器上抹了毒药么。 阿措心头害怕极了,冰冷的恐惧笼罩着她。 她紧紧地搂住元珣冰凉的身子,苍白的嘴唇贴着他的脸颊,泪水喃喃道,“陛下,我求求你,你一定不要有事。你说了的,咱们要一起回家的,孩子们还等着我们呢……”她掀开车帘,往外望着,雨水涟涟,那高大巍峨的宫墙就在不远处。 【133】 天色渐暗,紫宸宫灯火通明,宫人们战战兢兢又忙忙碌碌。 阿措失魂落魄的坐在桌边,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胸口和袖袍上还沾染着元珣的血迹。 她一回到宫,便陪着元珣回到紫宸宫,召集太医院所有御医前来诊治,又派人去请长公主,同时下令,陛下受伤之事不准外传,违者杀无赦。 宫人们从未想过一向温和宽厚的年轻皇后,竟然会说出“杀无赦”这三个字,这反差太大,可她那威严庄重的气势,却不得不让所有人臣服。 一条条命令发下去,没多久,御医们都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赶来,围着元珣开始诊断。 长公主这两日一直住在榴花宫中照看大皇子和小公主,一听到元珣出事的消息,也连忙往紫宸宫赶来。 与此同时,她将长公主令牌交给心腹宫女,让她快去将司空曙及其府中的周无玄找来。 当长公主赶到紫宸宫时,御医们垂着脑袋,在阿措的面前跪了一地。 阿措身上穿着一件简陋又脏污的衣衫,腰背却挺得直直的,手握成拳放在桌上,小脸写满凝重,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压着嗓子,沉郁道,“什么叫做没有解药?你们这么多人,都研制不出一个解药吗?陛下若有什么事,你们也都别活了。” 眼前这一幕,让长公主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坐在那里的不是阿措,而是阿珣。 地上的御医们瑟瑟发抖,连声告罪,“臣等无能,还请皇后恕罪。” 阿措紧紧咬着唇瓣,转脸看到床上面无血色,嘴唇发青的元珣,只觉得一颗心都在发颤。 她虽然很想哭,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哭。 这个时候,哭是解决不了的问题的,她要做的是保持冷静,想出办法来救陛下。 见她这无措又紧绷的模样,长公主连忙走上前,低低唤了一声,“阿措。” 见着一袭紫红色锦绣宫装的长公主,御医们连忙行礼,阿措则是抬起小脑袋,眼圈泛红,强装镇定的喊了句,“阿姐。” 长公主朝她点了点头,又大步走到床边。 元珣已然换下一身干净雪白的寝衣,他就那样平静的躺着,双眸紧闭,俊美无俦的脸庞没有半点血色,嘴唇是不正常的乌青。 这一看,便是中毒的症状。 长公主的心一阵一阵往下沉,双腿有些发软,一只手撑着床柱维持着平衡。她张着嘴,颤抖着嗓音唤道,“阿珣,阿珣,你能听到么……” 床上的男人静默无言,宛若陷入永久的沉睡。 长公主重重的闭上眼睛,捏在床柱上的手指太过用力,愣是“啪”的一声折断一截保养得当的红指甲。 缓了许久,她才稍稍平静下来,转身看向地上的御医,低声道,“陛下中的什么毒?”太医院院首颤颤发抖,出声道,“回长公主殿下,陛下中的是五毒散,这种毒药是由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再加上另外三十六味毒草炮制所得。此等毒药极难制 作,所以也很难解毒……所幸那支箭没有射到陛下的心脏,而是射到手臂,且陛下及时包扎了伤口,才阻止那毒液蔓延到心脏,否则、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 长公主却是呢喃着,“五毒散、五毒散……” 这个名字她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御医们见长公主神神叨叨的一遍又一遍念着五毒散,皆面面相觑,心底发慌。 阿措见长公主皱着眉头一副思索的样子,想了想,也没出声打扰。 片刻后,长公主突然一拍额头,叫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阿措猛地站起身来,一脸期待的看向长公主,“阿姐,你有办法了?什么办法啊?”长公主道,“昭妃,我在昭妃那里见过。之前有一天我去找她下棋,闲聊时,她与我说过,她在研究各种毒药的解法,其中就提到过五毒散。没错,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 候我还与她感叹,说是多么歹毒的人,才会想到将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这些腌臜可怕的东西凑一起做毒药。” 听到这回答,阿措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陛下的毒是有办法解掉的!但能解毒的昭妃娘娘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阿措心里难过极了,眉眼间满是沮丧,哽噎道,“为什么昭妃娘娘走的那么早,如果她现在还在宫里的话,就能救陛下了。”长公主见阿措这泫然欲泣的样子,才想起这小姑娘还不知道昭妃死亡的真相,她抿了抿唇,也没立刻解释,只是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看向地上的御医们,“你们可有 办法抑制住陛下的毒发,争取七天的时间出来?” 闻言,御医们小声的交流了一番,院首道,“长公主,七天时间……有些难,但三天时间是可以的。” 长公主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低声道,“三天?不成,三天太短了,根本来不及。” 此去扬州一来一回,不眠不休,最快也要七天。 而且,她也拿不准赵清宁愿不愿意帮忙……当初阿珣那般坚定的要将赵清宁送走,也不知道赵清宁心中作何想法,是还爱着阿珣,亦或是那爱变成了怨? 但不管怎样,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得去试试。 御医们见长公主这般说,皆有些疑惑。院首壮起了胆子,问道,“长公主说要七日的时间,难道是知道哪里有解药?”长公主长睫微垂,答道,“后宫已逝的昭妃曾与本宫说过,她将她所研究出的解毒方法都写在一本册子上,后来她将那本册子送给了她宫外一位堂妹。只要找到她那位堂妹 ,就能找出解毒的法子。只是她那位堂妹现居扬州,就算快马加鞭赶来,最快也要七天。” 听到这话,御医们皆是一怔,面上露出惭愧之色。 院首垂着脑袋道,“臣等……臣等无能,这五毒散毒性实在太强,臣等才疏学浅,三日已经是能拖延的最大限度了。” 长公主听到这话,也愁的不行,就算现在有解药了,可时间也来不及啊。 就在众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僵局时,一道娇娇软软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能再拖些时日……” 众人一惊,齐齐抬头看去,只见阿措面色平静,双眸闪动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长公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疑惑道,“阿措,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满屋子的御医都说没办法,阿措又不会医术,她怎么拖延时间? “我一时半会也很难解释清楚。”阿措抿了抿唇,轻声道,“总之,我有办法。” 长公主,“……” 阿措上前一步,握住了长公主的手,无比郑重道,“阿姐,你相信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陛下活着。” 她双眸泛红,黝黑的眼眸如山泉般清澈明亮,给人一种无端的信任感来。 长公主沉吟片刻,反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我信你,我肯定是信你的。” 阿措和元珣两人的感情,这两年来她看的真真切切,自然不会怀疑阿措的心意。 况且此事关系着阿珣的生命安危,阿措能说出这话,绝对是有足够的把握。 思及此处,长公主也不再多问,只道,“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出发去扬州,阿珣这边……就交给你了。阿措,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是皇后,这些是我该做的。”阿措白皙柔美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坚韧,“我会守好陛下,守好皇宫的。” —— 不多时,司空曙也带着周无玄赶入宫中。 周无玄虽为江南名医,但术业有专攻,他擅长的是脑科,对于这种毒药并没多少研究,只能深表遗憾。 众人虽有些失落,却也能理解,并未多言。 司空曙听闻长公主要亲自前往扬州一趟,很是不放心,想要陪她一同去。长公主按住他的手,神情专注又温柔,“扬州那位,须得我亲自去请,我心里才稳妥,换其他人都不行。至于你……子言,这七天时间,朝中需要你和顾丞相稳住大局…… 拜托了!” 她的嘱托,司空曙自然无有不应。 他清俊的脸庞浮现一抹刚毅,沉声道,“好,朝中交给我,我等你回来。” 长公主微笑着抱住了他的腰,小女人似的在他温暖清香的怀抱中蹭了蹭。 片刻后,她松开他,“我走了。” 她踏着月光,一步步离开。是夜,长公主整理行装,带着一拨精兵,开始星夜兼程的赶路。 【134】 半夜,雨又下了起来,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琉璃瓦上,反倒显得皇宫越发空旷。 这几天下来,阿措实在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是难以言喻的疲累。 她这边才趴在元珣床边迷迷糊糊的睡了的一会儿,就被骤然响起的雨声给惊醒了。曾几何时,她的睡眠很是安稳,莫说下雨,打雷都不一定能将她吵醒。 醒过来第一件事,她下意识的去看身旁的元珣,见他还在身边,稍稍安定一些。 元珣就那样安静的躺着,双眸紧闭,鼻梁高挺,若不是呼吸实在太过微弱,与睡着无异。 阿措伸出小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淋了雨再加上受了伤,他上半夜就发起高烧来。她好不容易喂他喝了一碗汤药,他的热度才退了一些。 阿措撑着身子站起来,又去拧了块凉帕子,覆在他的额头上。 小荷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忍不住劝道,“主子,你都守了大半夜了,要不你先下去歇歇吧,这里奴婢们守着便是。要是你也累倒了,那可怎么办呀。” 阿措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我在旁边趴着睡也是一样的。等他退了烧,我再休息。” 闻言,小荷忍不住叹气。她知道自家主子瞧着温和,内心却是倔强的,便也不再多说,默默地退下了。 阿措灌了一大杯凉水,困意也减少了点。 重新坐到床边,她握着元珣的手。他的手冰凉的让人害怕,她只好拉着他的手放在脸侧,一边替他暖着,一边轻声喃喃道,“陛下,长公主去扬州找解药了,七天之后就会回来,你再坚持一下,等解药来了 ,你就能恢复……下个月长公主就要大婚了,你好起来了,咱们一起为她祝贺。”“还有孩子们,晚些时候奶娘将孩子抱来了,他们见到我一直哭一直哭,我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你。阿麒和皎皎还伸手摸了摸你的脸,你能感受到吗?他们也期盼你快快好起 来呢,再过三个月,他们就一岁了,能学说话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听他们叫你父皇吗?”阿措越说越伤心,泪水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滑下,她小声抽噎着,“你千万不要有事,不然,不然我要生气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就算拼尽一身修为,我也要救 你。” 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说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了,外面的天也泛着鱼肚白。宫门一开,陈暮云便赶了过来,耐心劝了阿措许久,最后还搬出沈老太太,“姑祖母听说了这事,哭的眼睛都肿了,要不是我们拦着,她怕是要爬进宫陪你。小表妹,我们 知道你担心陛下,可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呀。” 陈暮云昨天也没闲着,回府安置好小蝶母女,便带兵继续搜查全城,一直忙到今早。回府换了身衣服,就风尘仆仆的进宫求见。 见陈暮云拧着眉头,一副忧心模样,阿措也不忍让他们担心,颔首道,“好,那我去睡一觉。表姐,祖母那边还拜托你们多照顾着点。” 陈暮云颔首,“这你放心,我祖母和伯母们这几日就住在沈宅陪着她老人家。” 阿措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来,沉默片刻,又想起什么,问道,“乱党首领荀礼……还有他身边那个叫慕青的女人,他们怎么样了?” “昨天就死了,尸体跟其余乱党堆在一块。”陈暮云顿了顿,见阿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唤一声,“小表妹?” 阿措回过神来,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的看向陈暮云,柔声道,“我觉得就那样死了,太便宜他们了。” 陈暮云一怔。 只听阿措神情认真,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他们把陛下害成这样,哪里还有资格留全尸呢。表姐,我可以下懿旨,把他们千刀万剐,然后把脑袋挂在城门示众么?”“这……”陈暮云迎上阿措那双平静,却依旧清澈的眼眸,心头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感想,她心目中的小表妹永远是温温柔柔,单纯无暇的,可如今眼前的小表妹,好像一下子 变得不一样了。 虽说这样处置乱党无可厚非,但这话从皇帝或长公主他们的嘴里说出来很正常,从小表妹嘴里说出来就……有些诧异。 见阿措还等着她的回应,陈暮云抿唇道,“嗯,既然你这样吩咐了,那我等会便去一趟刑部,让他们按你说的办。” “嗯。”阿措浅浅一笑。 陈暮云想了想,小表妹大概是被这些天的事给刺激到了,才会这般。 她眸中透着心疼,伸手拍了下阿措的肩膀,眉眼间满是温柔暖意,“你别太着急,陛下是真龙天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措重重点了下头,“嗯,一定的。” —— 接下来的三天,御医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及针灸术,维持着陛下的性命。 三天过后,御医们就没辙了,只能仰仗皇后。 但御医心中还是抱着很大怀疑的,毕竟皇后这么个十七岁不到的小姑娘,难不成医术比整个太医院都高? 往下的四天,皇后每天单独跟陛下相处一个时辰,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令人惊叹的是,陛下竟然真的活下来了,甚至气色比前三天还好了一些。 只是皇后的状态越来越差,每次从寝宫出来,都要回去休息很久,最后一天,累的连路都走不动,还是让人抬回床榻的。 众人心中各有揣测,有猜皇后是不是有什么妖术,亦或是她们沈家有什么不可外传的独家秘笈?但不管怎样,陛下能活下来,那就是最好的。 等待解药的七天,是整个皇宫最难熬的七天,莫说阿措和御医他们了,就连普通的宫人都觉得宫中气氛压抑,像是心口堵着一块石头般,气都喘不顺。 终于,在第七天的晚上,长公主总算回来了。 夜色朦胧中,长公主带着一位身着黑袍的女人,径直来到紫宸宫。 阿措听闻长公主回来的消息,早早就在殿外等着。 见到一脸疲累风尘的长公主时,她连忙迎上去,“阿姐你回来!” 长公主瘦了,也晒黑不少,眼窝深陷,眼下泛着乌青,一看便知她许久没有睡个好觉。 长公主原本以为自己这副样子就够憔悴了,不曾想看到阿措时,她心中咯噔一下,不由错愕道,“阿措,你,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只见惶惶灯光之下,面前的小姑娘消瘦了一大圈,脸色发白,眉眼间笼着一层乌青,看上去病病殃殃,风一吹就要倒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毒的人是她。 阿措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似是不愿多说,只勉力一笑,“阿姐,我没事,就是最近没怎么睡好。” 她想起正事,视线越过长公主,落在她身后垂着脑袋的黑袍人身上,“阿姐,这位便是昭妃娘娘的堂妹吧?这位姑娘,谢谢你愿意赶来帮忙。” 长公主抿了抿唇,轻声道,“走,先进去说罢。” 几人一起进屋,长公主将闲杂人等屏退,只留了两位御医,和小桃小荷、常喜等人伺候。 走进大殿后,那黑袍女人缓缓摘下宽大的兜帽,徐徐抬起头来。 明亮的光线下,那张端丽芳华的熟悉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讶然道,“昭、昭妃娘娘?” 黑袍女人不是旁人,正是从前的昭妃,如今的赵清宁。 她眉眼间是淡然自若的神色,看向面前惊诧的阿措,露出一抹清浅的微笑,“皇后娘娘,许久没见。” 阿措心头满是震惊,长公主拉过她的手,轻声道,“阿措,我等会跟你慢慢解释,先让清宁给阿珣解毒吧。” “对,解毒!”阿措忙不迭点头,引着赵清宁到床榻之前。 赵清宁看着床榻上的元珣,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 两年不见,他的容貌好像没什么改变,但这般气息奄奄的嗯样子,不自觉让她想到了多年前。 那回他中了毒,也是这般,等着她来送解药。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一幕,还真是造化弄人。 只是这时,再看这个曾经让她疯狂爱慕的男人,她的心却无比平静—— 从扬州赶来的一路上,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再次见到他会是个什么心情?但她没料到竟会这般的平静,仿佛对待来医馆求治的寻常病人一般。 这回,是真的放下了吧。 她这般想着,也不再耽误时间,开始替他解起毒来。 长公主和阿措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一颗心都吊了起来,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生怕打扰了清宁的治疗。 只见赵清宁拿出一颗丹药,将那丹药碾碎,用开水冲开,给元珣服下。接着,她又拿出银针扎破元珣的十根手指,一点一点的,他的指尖沁出黑色的血珠来。 这是个极其专注又需要耐心的话,不多时,赵清宁光洁的额头上便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约莫半盏茶功夫,就逼出了一小碗黑血。 眼见着指尖的鲜血成了红色,赵清宁又替元珣把了一下脉象,见原本虚弱的心脉逐渐变强,不由得松了口气。 “清宁,怎么样?阿珣他没事了吧?”长公主迫不及待追问道。 “嗯,体内大部分毒都排了出来,现在只等他好好休息,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应当会醒来。”赵清宁拿帕子擦了擦汗,接过小荷递来的茶杯,润了润嗓子。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清宁,真是多谢你了。”长公主一脸感激道。 阿措也是双眸通红,闪着喜悦的泪花,深深的看向赵清宁,无比真挚道,“多谢,真的多谢你……” 赵清宁轻笑一下,“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若不是你争取出足够的时间,我也来不及救人。” 阿措眸光缱绻的看了眼气色有所好转的元珣,勾了下嘴唇,“这都是我该做的。” 又交代了几句调养事项后,赵清宁便要告辞了。 她如今的身份再出现在宫中不方便,所以一袭黑袍随着长公主来,又一袭黑袍随着长公主离开了。 阿措亲自将她们送到门外,看着那马车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她嘴唇微动,无声说了句多谢。 再次回屋,看到床上呼吸逐渐平稳的元珣,她心里那根弦一松,虚弱的趴倒在他的手边,轻轻闭上了眼。 这七天,她太累了…… 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一晚,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她没来得及救活元珣,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太过深刻,她崩溃的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头上,温柔的揉了下她的发。阿措一怔,缓缓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深邃温和的灰青色眼眸,他露出个虚弱却又温柔的笑,哑着声音道,“小傻子,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135】 ——“小傻子,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陛、陛下……”阿措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怎么,朕才睡了几天,你就不认识你夫君了?”元珣薄唇勾起一抹笑意。 “哇呜呜呜……”眼泪几乎是在瞬间夺眶而出。 阿措一把扑向元珣的怀中,委屈巴巴的哭道,“陛下,陛下,太好了,你总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之前快吓死我了……” 元珣右边手臂的伤还没好,但又想要抱她,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温声道,“来,爬到床里头来,朕用左手抱你。” 阿措坐直身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你才刚醒,就别想着抱抱了。我去找御医来给你看看,再让御膳房给你做些吃的?” “不要,朕要抱你。”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很不错。 “可你身子还虚弱着……” “躺到朕身边来。”元珣说着,忽的咳了起来。 阿措一惊,连忙道,“陛下,你怎么了?御医,御医——” 元珣佯装很难受的样子,视线却一直落在阿措身上,“你不给朕抱,朕心里难受。” 他这会儿气力不足,以至这话说出来轻飘飘的,莫名带着几分撒娇的感觉。 阿措还是第一次见元珣这副样子,有些无赖,却又……让她无可奈何。 她嘴里小声嘟囔着“陛下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身体却是乖乖地爬到了床榻上,缓缓地在元珣身边躺下。 元珣将左手伸直,阿措柔软的脖子正好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又将脑袋往她那边歪了歪,声音沙哑,透着满满的眷念,“阿措,这些天,辛苦你了。” 两人靠的很近,阿措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暖暖的,痒痒的,又让人无比的安心。 因着他这句话,阿措的心一瞬间软的一塌糊涂,她羽睫微垂,嗓音轻轻软软的,“只要你没事,就不辛苦。” 元珣将她搂紧了些,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阿措侧过身,软绵绵的手臂抱住他的腰身,脸往他怀中蹭了蹭,委屈巴巴道,“陛下,其实我之前很害怕……我很害怕你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那天小桃跟朕说你被人掳走时,朕也是这般的心情。”元珣低声道。 那一刻,仿佛天地将要坍塌,属于他的世界,光明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与荒芜。 “放心,朕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这样担惊受怕了,朕保证。”元珣的大掌按着她的小脑袋,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她的额头,呢喃道,“我们都要好好的。” 阿措的眼睛有些湿润,她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的依偎着。 殿内光线昏暗着,有一种时光凝固住的宁静与美好。 有元珣在身边,阿措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这一次,她睡得很是安稳,眉眼舒展,呼吸均匀平缓。 元珣轻轻抚着她乌黑柔顺的发,看着她瘦的一点肉都没有的脸颊,还有那尖尖的下巴,眼眸深处翻出一阵心疼。他想起他昏迷时,好几次呼吸不上,快要窒息时,就会有一股无比清凉的气息渡入他的口中。那气息渐渐传遍他的身体,让他的四肢都变得轻松,血液也重新流动起来…… 宛若枯木逢春再发般。 是御医给他用了什么药么?他这般想着,明天问一问罢。 到底才刚苏醒,身体还虚弱着,没多久,他也沉沉睡了过去。 —— 长公主府。 听到宫中内官的报喜,长公主喜极而泣,一边用帕子按着眼角,一边道,“好,好,都有赏。” 贴身宫女问道,“殿下,可要备马车入宫?” “当然要,你们快去准备。”长公主想到赵清宁还住在秋霜阁,便道,“来个人去秋霜阁请赵娘子……” 顿了顿,想到赵清宁此次的大恩,她将宫人叫回,说道,“本宫亲自去请她。” —— 听闻元珣醒了,赵清宁半点不惊讶,自顾自的沏了杯茶水,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道,“人救回来了便好。” 长公主感激的笑道,“我现在要去皇宫探望他,清宁,你也一起吧。” 闻言,赵清宁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她摇头道,“他的毒已经解了,我就没必要去了。” 长公主愣了愣,不解道,“你……不想见他么?这次你又救了他一命,我们理当要好好感谢你。” “不想见他,也不需要什么感谢。”赵清宁面色淡然,一双漂亮的黑眸透着种万事不过眼的通透。 长公主一噎,心道,两年多没见,她这性子倒是越发清冷起来了。赵清宁缓声道,“早从两年前离开皇宫开始,我就做好了与他永生不再见的准备。至于这次回来帮他解毒,一来,到底是旧相识,他待我不薄,曾经予我尊荣,后来又予我 自由,我心中是无比感激的。二来,我开医馆,行医救人是我的本职。他中毒了,我有解救办法,坐视不理,有违我医者的品行。” 遑论元珣乃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要是死了,这天下大乱,最后受苦的还是千万万百姓。 于公于私,她都会救,且会全力相救。 长公主听到赵清宁这一番话,眼中不由得多出几分敬佩,她双手垂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我府上好好休息吧。清宁,你此次难得回京,不如多住一段日子……” 像是怕赵清宁又拒绝一般,她忙补充道,“下月我便要大婚了,咱们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找到门好姻缘,你不留下来喝杯喜酒,便太不够意思了。” 迎上她热切期待的目光,赵清宁眉心微动,到底还是笑着点头道,“好,那我喝过你的喜酒再回去。” 长公主这才放心,离了秋霜阁,径直往皇宫赶去了。 这边长公主刚走,赵清宁放下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道,“出来吧,还躲着作甚。” 屋内静默片刻。 赵清宁挑眉,“怎么,想装不在?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恼了。” 语毕,只听得“唰”的一声,一道修长黑影出现在门口。 赵清宁掀起眼帘,一向清冷的眼眸染上了几分淡淡的温和,语气却是不客气的,“这是长公主府,哪里还需要你时时刻刻保护?你躲在上头都听到了些什么?” 十九抱着剑站在门口,银质面具下的脸庞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沉声道,“属下什么都没听到。” 赵清宁扯了扯嘴角,又道,“进来,喝茶。” 十九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进来了,却没坐下。 见他还跟根木头一般杵着,赵清宁深吸一口气,命令道,“坐下。” 十九听话的坐下了,赵清宁移了一杯香茗到他面前,“喝吧。” 十九又听话的喝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赵清宁见他这般牛饮,轻声问道,“这一杯云顶雪翠,你可品出什么滋味来?” 十九粗人一个,哪里懂得品茶,见她发问,不由得有些紧张,低着嗓子道,“好……好喝。” 赵清宁哼笑了一下,自顾自端起杯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她没有喝,只是斜眼看向他,突然来了一句,“我叫你喝什么你就喝,你就不怕我在茶中下毒吗?” 十九黑眸微闪,却是定定的看向面前清丽如仙般的女子,出声道,“若真是毒药,只要是你倒的,我也喝。” 他这话说的又坚定,又赤诚。 赵清宁的手指一颤,一时间脸颊有些发烫,连忙挪开视线,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又听得十九道,“若是属下中毒了,你也会……不畏艰辛,风尘仆仆的给属下解毒么。” 这个问题问的赵清宁脑袋嗡的作响,她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一颗心不由自主的跳的很快。 空气中静默着。 十九眸子暗了暗,倏然站起身道,“是属下逾矩了,属下先告退。”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肯定的声音,“会。” 十九身子一僵,只觉得有一阵强烈的电流从尾椎骨一直冲向大脑,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身后那道声音继续传来,“会的,我会救你……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十九站在原地,胸口因着巨大的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着,他像是个木头似的,重新转过身时,还有些同手同脚,令人发笑,又有些笨拙的可爱。 他看向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的赵清宁,没被面具遮住的那半张脸红的跟被开水烫了一样。 他结结巴巴的似是想说什么,但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丢下一句“属下先出去逛逛”,便飞一般的往外跑了。 赵清宁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唇角却是挂着笑意。 —— 三日后,元珣就能下床行走了。 他常年锻炼,身体强健,又有御医仔细调养着,所以恢复的很快。 除了右手臂的伤还有些溃烂之外,便没其他大碍。 之前阴云密布低气压的皇宫,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恢复到以前那种闲适平淡的氛围。 午后阳光和煦,御医给元珣的右臂换药,阿措则在旁边瞧着。 当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阿措一张漂亮的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脖子下意识往后倒,一副想看又害怕看的纠结模样。 元珣瞧着有趣,轻声道,“你若怕的话,去外面坐会儿,这个很快就包好了。” 阿措摇了摇头,稍稍抬起下巴,“我才不怕呢……不过,陛下你疼不疼呀?” 应该很疼的吧,可都没见他哼一声,就连眉头都不曾皱起。 “你等会让朕亲一下,就不疼了。”元珣一本正经道。 阿措的小脸唰的一红,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御医还在呢!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的御医,默默垂着脑袋,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待包扎完后,御医连忙告退了。 元珣长臂一伸,大掌捏住阿措纤细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她就朝着他这边倒来,刚刚好坐在他的大腿之上。 夏日衣衫薄,元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明黄色寝衣,阿措今日穿着一条轻纱褙子和一条水蓝色长裙。 这般被他搂着,周身全是男人身上浓厚又灼热的气息,阿措本就羞红的小脸蛋越发红透了。 殿内的宫人们,“……”很是自觉的退下。自打陛下醒来后,简直是无时不刻都在跟皇后娘娘腻腻歪歪,两人便如那蜜罐子里糖浆似的,像是要将前段时间错过的甜蜜,一次性都给补回来,这些日子,紫宸宫的宫 人们险些没被帝后的狗粮给撑死。 帝后恩爱时,谁都不敢打扰,除了——大皇子和小公主。 这段时间阿措都搬到了紫宸宫住,为了方便照顾,大皇子和小公主也都住进了紫宸宫偏殿。 奶娘每日早中晚,各抱着孩子来给皇帝皇后看看。 这不,一见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来了,阿措立刻抛下元珣,搂着小团子们,又是抱抱,又是亲亲的。 元珣,“……”就很不爽。 好在两个奶娘是很有眼力见的,捉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会主动将孩子抱回去。 渐渐地,阿措发现她每天跟孩子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对此,元珣搂过她的小细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无比认真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该给他们一些成长的空间,这样他们才能尽快独立。” “啊,这样么?”阿措挑眉,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有些不对劲? 元珣道,“真的,朕还会骗你不成。” 阿措,“……”我感觉你就是在骗我。 见她还在想孩子们的事,元珣掰过她的身子,让她与他对视着。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阿措,朕有件事要问你。” 阿措黑眸清亮,眨了下眼睛,柔声道,“什么问题呀?” 元珣抿了抿薄唇,“朕昨日问了御医,御医说他们只能延缓毒药在三日之内不发作,后面的四天,全靠你才拖了下来……” 阿措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莹润的眼眸有些闪烁。 元珣定定的盯着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措沉默了。 要怎么说呢?说她会医术,又或者有仙人给她托梦? 之前她决定牺牲修为救他时,就隐隐约约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但那时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如果她不给他渡灵气,他就真的要死了。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没人问起这件事,这事便能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但现在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纠结后,阿措终于下定决心,抬头迎上元珣的目光,“陛下,其实,我不是人……” 元珣思索过许多可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阿措也不想瞒他了,索性将她投身沈丹若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 待全部说完后,她都有些口干舌燥。 见元珣没有出声,她黑眸笼上一层紧张,小声道,“陛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说着,她垂下长睫,想要掩盖住眼底那浓浓的哀伤与难过。 “朕没有。”元珣握住了她的手,深邃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沉声道,“朕刚才只是在消化你说的这些。” 什么妖精与人类相爱的事,他只在那些民间传说,或是鬼怪话本上看到过。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世界上真的有妖精。 而且这妖精还成了他的皇后,成了他满心满眼宠爱的女人。 阿措小心翼翼打量着元珣的神色,见他除了开始的惊诧和沉思后,便再无其他过激的情绪,心底也放松不少。 她咬了咬唇瓣,轻轻唤了句,“陛下?” 元珣回过神来,温热的大掌紧紧裹住她的小手,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后知后觉的了然,“难怪……” 难怪初见时,这小姑娘心思干净的就像一汪从未染尘的泉水,简单无邪,做出些可爱又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 难怪她会缠着他,热情又主动的喊着要给他生小宝宝。 难怪她对宝华寺的感情那么特殊,又对那些因果循环、报应轮回这些,那么的看重…… 还有之前他头疾发作,她吻住他后,他的焦躁与杀气渐渐就平息下来。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个小石榴精。 元珣手指微颤,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颊,眸光温和,宛若盛满月光。 “你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朕只知道你是朕的妻子,是朕的皇后,是朕想要白头到老,一生相守的心爱之人。” “陛、陛下……”阿措大大的眼眸中满是惊喜。 元珣眸中染笑,此刻再说再多,都不如一个深吻。 他捧着她的小脸蛋,薄唇印上了她饱满的红唇。 阿措,“唔……” 元珣轻轻咬了下她的唇,“专心点,闭眼。” 千般情意,万般誓言,都在这一个缠绵缱绻的深吻之中。 直到阿措快要被吻得喘不过气了,元珣才松开她,宝石般的眼眸泛着一丝迷离的欲念,哑声道,“朕的心意,你明白了么?” 阿措被吻得大脑缺氧,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见她不说话,元珣挑了挑眉梢,“还不明白?那继续。” 阿措大惊,赶紧伸出小手堵住了他的唇,“明白了,我明白了!” 再这样亲下去,她的嘴怕是要被亲肿了,待会儿还怎么见人呀。 元珣这才满意,将她软绵绵的身子往怀中带了带,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许久,他有些沉郁的声音传来,“你之前一直劝朕别再杀人,多积功德,是害怕朕死后会下地狱,受尽折磨,永不得轮回么。” 阿措身子一紧,垂下眼帘,低低的嗯了一声。 元珣又道,“你为了救朕,渡了这么多修为给朕,那你怎么办?”阿措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连忙坐起身来。她扭头看向他,目光澄澈,“你在人间,我便在人间;你下地狱,我便随你下地狱;你入轮回,那我便寻遍三界,找到你,再陪 在你身边……陛下,我爱你呀。” 一词一句,声声入耳,同时重重的震动了元珣的心。 他心口万般情绪翻滚着,最后紧紧抱住他的小妖精。 他元珣,何德何能,此生能遇上她。良久,他在她的耳畔,郑重道,“以后朕都听你的,做个贤德明君,与你一起将大梁治理的繁荣昌盛。” 【136】 又过了三日,元珣身体大好,当即重返朝堂,处理政务。 之前被抓进天牢的乱党喽罗受不住严刑拷打,哆嗦着将京中剩余的乱党都给透了出来。城中兵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余党一网打尽—— 而后,皇帝下令,将所有乱党枭首示众,脑袋挂在城门下,以儆效尤。 不过挂也只挂了三天,毕竟大夏天的,容易腐烂发臭,招来些蚊虫鼠蚁的也怪恶心人的。 声声蝉鸣的盛夏在一场狂风暴雨后,逐渐凉快了起来。 眨眼就到了八月初九,长公主与司空曙大婚的好日子。 大婚的前三天,长公主就搬进了皇宫中准备待嫁,她又紧张又兴奋,这人一紧张,就想找人说说话。 于是乎,这三天她几乎跟阿措形影不离,要不是元珣黑着脸,长公主怕是夜里都想跟阿措一起睡。 怀揣着这种期待又忐忑的心情,长公主总算迎来了大婚的日子——厚重的红毯从皇宫一直铺设到长公主的新府邸门口,为了长公主的大婚,元珣特地命工部重新修缮了长公主府,并将长公主府后面那一片地买了下来,扩建成一个更大更 精美的园子。 午后阳光和煦,阿措和元珣皆身着这帝后礼袍,并肩而立,亲自送长公主到宫殿门口。元珣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他心中自是不舍的,但看到洋溢着幸福笑容的长公主时,他也露出笑来,“阿姐,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做弟弟的祝你幸福美满,你要和子言好 好的……若是他小子敢欺负你,你尽管与朕说,朕定替你出气!” “好。”一袭华丽红色嫁衣的长公主手执羽扇,发髻高耸,珠钗琳琅,妆容精美,微微一笑,足以倾城。 阿措笑眸弯弯的夸道,“阿姐,你今日可真美,跟仙子下凡似的,我都看直眼啦。” 长公主被她夸的抿唇直笑,“你这小嘴甜的。”阿措上前抱了抱长公主,仰着小脑袋看向她,无比真挚的祝福道,“阿姐,你和司空大人……哦不对,现在该改口叫姐夫了。我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子孙满堂!” 长公主笑着说了一叠声好,又走到阿措和元珣面前,分别拉住他们一人一只手,将他们的手叠在一起,温温柔柔道,“阿姐也希望你们俩能永永远远这般恩爱。” 元珣很是熟练地握住了阿措的小手,温柔含笑的看了她一眼,转脸又对长公主点头道,“阿姐你放心。” 喜婆垂着脑袋在旁边提醒了一声,“长公主殿下,驸马已经在外头等候许久,咱出去吧?” 阿措笑着附和,“阿姐你快去吧,可莫让姐夫等急了。” 长公主羞涩一笑,举起饰以珠翠的羽扇,在宫人的陪同下,缓缓朝花轿而去。 花轿前那健硕的黑色骏马上,司空曙一身大红喜袍,红光满面,丰神俊朗,正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阿措眉眼弯弯的看着,不由得轻声感叹了句,“司空大人今日这副打扮可真爽利。” 话音刚落,她的小手就被元珣捏了捏。 “也不过如此。”元珣轻哼一声。 阿措憋着笑,娇小的身子往他怀中靠,嗓音软软道,“当然了,在我眼中,陛下才是这天底下最英俊伟岸的儿郎,谁也比不了。” “谄媚。”元珣斜了她一眼,唇角却是忍不住往上扬。 —— 在吹吹打打的热闹礼乐声中,长长的迎亲队伍缓缓离开皇宫,往公主府而去。 大街两旁热闹非凡,挤满了凑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生怕错过这难得一见的排场。 “啧啧啧,长公主出嫁,这排场真是绝了!” “没想到司空大人真的娶了长公主,之前我还当是谣传呢。”“嘿,看来这长公主真有些手段,这么会笼络男人的心。就是年纪大了些,虽说长得还行,要我说,娶媳妇还是娶娇嫩些的,那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多好。长公主这年纪, 怕是没个几年,就要从夜明珠变成死鱼眼珠,没甚意思咯。”一瘦小的男人揣着袖子咂舌道。 他这话音刚落,一旁的大娘毫不客气的丢了个白眼过去,“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人家长公主评头论足?我呸!” “就是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张脸!人家郎才女貌,大喜日子,你跑这找什么存在感呢。” 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将那男人骂的狗血淋头,垂着脑袋灰溜溜的跑了。 且说另一头,花轿进了公主府,行礼后,新娘子被送入婚房,新郎官则是在外头待客。 几乎满朝文武都来公主府喝喜酒,现场气氛无比热烈。 尉迟虎端着酒杯,泪眼汪汪的给司空曙敬酒,“子言呐呜呜呜呜——” 司空曙,“……?” 陈暮云也无语,起身拍了下这个哭成一百八十斤的大孩子,“大喜日子你怎么还哭上了呢?这么多同僚在呢,你注意点影响啊。” 尉迟虎抹了一把泪,一张脸醉的通红,哽噎道,“我这是太高兴了,这么多年子言你总算娶媳妇了,真是不容易啊!来来来,喝酒,我先干了!” 他一扬脖子,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司空曙端着个酒杯,“……”行吧,喝了。 陈暮云没尉迟虎那么虎,举着个杯子,与司空曙说了两句喜庆话,又道,“我干了,你抿一下意思意思就好,若真喝醉了,长公主回头还得照顾你。” 司空曙温润一笑,“好。” 敬完他们这一桌后,司空曙便去下一桌了。 陈暮云刚想啃个肘子,就见尉迟虎瞪着一双泪光闪闪的虎目看着自己。 陈暮云迟疑片刻,将快要送到嘴边的肘子放了下来,“你要吃?那给你。”尉迟虎摇摇头,抬起大掌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无比感慨道,“眼见着心上人嫁给别人了,你还能这般体贴,生怕子言喝醉了,冷落了长公主……牧云老弟,你有这般心 胸,我敬你是个汉子。” 这货又来了…… 陈暮云已经懒得解释了,拍开他那熊掌,面无表情的把肘子塞到了他的嘴里,“吃你的吧。” —— 一轮皎洁明月高悬于空中,清风拂过,吹着红彤彤的灯笼轻轻摇晃。 婚房里,一片热烈喜庆的红色,桌案上婴儿手臂粗的龙凤红烛荜拨荜拨的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总算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殿下,是驸马爷来了!” 婚房内的气氛一下子高涨不少,坐在床边的长公主也忍不住捏紧了嫁衣。 门缓缓地打开,一袭喜袍的司空曙走了进来。 但看到床边那个明艳曼妙的身影时,他胸腔中的心脏不由得剧烈跳动起来。 他本想上前,可走了一步,猛地停住。 屋内众人都有些奇怪,就见他垂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确定酒味不是很重后,这才走到床边。 宫人们都松口气,心道驸马爷可真体贴。 司空曙站在床边,看着缓缓却下羽扇的长公主,心跳更快了,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咚咚咚的,震得他耳膜巨响。 “阿瑜……”他轻声唤道。 大概酒劲上了头,他的目光直白又炽热,看得长公主一张粉面通红,垂着纤长浓密的羽睫,低低的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司空曙更高兴了,又唤了声,“阿瑜。” 长公主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清俊的脸庞上也一片通红,透着几分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傻气,不由得好笑,“你是打算这样站着喊我一晚上?” 司空曙一怔,回过神来,耳尖红了个遍,“不,不是。” 屋内的宫人们都抿唇笑了,喜嬷嬷端着合卺酒走上前来,打趣道,“驸马爷这是乐坏了!来,赶紧喝了合卺酒,也好早早洞房花烛。” 喜嬷嬷这话,让长公主和司空曙更羞了。 司空曙拿过两个酒杯,递了一杯给长公主,“阿瑜,合卺酒。” 长公主接过,与他对视,一双美眸之中波光潋滟,美艳柔媚。 双臂相交,一饮而尽。 喝过交杯酒后,喜嬷嬷说了些喜庆场面话,便同一众宫人知趣的退下了。 房门合上,暖烘烘、红灿灿的婚房中,便剩下一对羞怯的新人。 暖黄烛光下,长公主那张美艳的脸庞显得越发细腻光洁,一个温柔的眼神看来,直教人骨头都要酥软了。 司空曙痴痴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很轻,“阿瑜,我是不是在做梦……” 长公主抿唇浅浅一笑,脑袋往他怀中一靠,吐气如兰,“不是做梦,是真的。” 司空曙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鼻间是她身上好闻的馥郁芳香,这一刻他只觉得心头被塞得满满当当。 现在的场景,从前他不知道幻想过多少回。 如今,美梦成真了。 他紧紧拥着她柔软如云的身躯,低低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瑜,从此,你我便是夫妻了,我……” 眼见着这愣头青要发誓一般,长公主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瓣,柔声道,“誓言太空泛,我只看你往后的表现。” 司空曙一愣,随后握住她的手,“好。” 顿了顿,他鼓起勇气,俯身上前,“娘子,不早了,咱们安置吧?” 长公主迎上他那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羞涩的垂下眸,“嗯。” 一上一下,一同躺下。 大红喜帐缓缓垂落,遮住帐内旖旎春光,却遮不住那声声娇啼婉转。烛光摇曳,直至天空鱼肚泛白,屋内的动静才渐渐停歇,归于一片祥和静谧。 【137】 是夜,月明星稀。 勤政殿内,元珣看着单膝跪地下方的十九,缓声道,“起来吧。” “是。”十九站起身来,身形端正笔直。 元珣问了他一些赵清宁的事,得知她在扬州开了家医馆,还打算开一家慈幼院,专门收养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孩童,不免颔首赞了句,“她这样很好。”沉吟片刻,元珣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看向十九,“她此次救了朕,却不邀功。长公主说她什么赏赐都不要……十九,你跟在她身边也有些时日 ,你说说朕还能赏赐什么给她?” 赵清宁不愿意进宫面圣,元珣只得将十九唤来。 有恩便要报,他不愿欠人情。十九垂着头,拱手道,“回陛下,赵娘子说她什么都不缺,多谢陛下好意。且她滞留京中多日,是答应长公主留下喝杯喜酒,并不是留下等着陛下的赏赐。如今长公主也已 完婚,她明日便会启程离京。” 闻言,元珣略一挑眉,深眸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直直的看向十九,“看来她对你很信任,什么都与你说。” 十九微怔,脑袋埋得更低了,“属下……” 他本想说“属下只是奉命保护她”,可话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他很清楚,一开始的确是奉命保护,可后来,不知不觉的,他便心甘情愿的去保护她。甚至不甘于只做她的护卫,而是想着再靠近她一些,融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元珣静静地打量他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道,“十九,朕若召你回来,你可愿意?” 十九愣了愣,错愕的看向元珣。 元珣道,“放在之前,你会毫不犹豫的应下。现在,你犹豫了。” 十九立马要跪下,被元珣止住了。 “朕且问你,若朕解了你的暗卫身份,你可还愿意守在她身边?” “属下……愿意!” “好,那从今往后,朕不再是你的主人,你真正的主人是她,赵清宁。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十九应了声,抬头对上元珣那暗含笑意的眸子,瞬间明白过来,心中又惊又喜,“属下多谢陛下成全。” 元珣嗓音疏懒道,“谢朕作甚,也合该你们有缘。十九,她是个值得被珍重相待的好女人,你既对她有心,便好好对她。” 十九郑重应诺。 是夜,知道赵清宁与十九的事后,阿措窝在元珣怀中,好奇的问道,“陛下,那你为何不给他们赐婚呢?” 元珣轻轻揉着她的耳垂,哄道,“既然朕答应给他们自由,婚姻自由自然也在其内。若他们有成婚的打算,自然会成,何须朕下旨赐婚,那样反倒不美。” 阿措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多问。 翌日一早,十九便随着赵清宁离开了京城。 没有要赏赐,没有要高官厚禄,只有两个自由的灵魂,彼此相伴,浪迹天涯。 —— 秋去冬来,四季轮转,一晃眼,两年过去。 正月二十四日的一大早,榴花宫就热闹了起来。 “母后,皎皎是穿红色的小棉袄好看,还是穿这个粉色绣桃花的更好看呀?” 三岁的小公主抱着两件漂亮的小棉袄,眼巴巴的看向阿措。 阿措摸了摸她头上可爱的小揪揪,温声道,“穿红色的吧,红色上面绣着小金鱼,你不是很喜欢小金鱼么?” 小公主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道,“那就穿有小金鱼的,还可以戴那个有小金鱼的金项圈!母后,那我先去换衣服啦~” 说罢,她就迈着两条小短腿,蹬蹬蹬的跑回侧殿换衣衫去了。 小公主刚走,一袭宝蓝色长袄子的大皇子又抱着个大大的食盒走了进来,小小的人儿抱着大食盒,走三步喘两下,却倔强的不肯让小太监帮忙。 “这是我给弟弟准备的,我要亲自给弟弟。我也不知道弟弟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所以我准备了好几样糕点,每种口味都有,弟弟总有一个爱吃的吧?” “瞧你脑门上都出汗了。”阿措将他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又掏出块帕子给他擦了擦,笑眯眯道,“放心,阿麟看到是你给他准备的,肯定会很高兴的。”“总算可以接弟弟回家了,也不知道弟弟长什么样子,母后,你说弟弟跟我长得像吗?”大皇子生的白白嫩嫩的,随着年纪增长,他的瞳色深了一些,像一块暗色的宝石, 模样也越来越像元珣。 但他的性格可比元珣好太多,温和宽厚,用长公主的话来说,小小年纪便有贤者之风。 面对大皇子的问题,阿措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母后也很久没见到你弟弟了,不过听人说,你弟弟很强壮,个头应该比你要高一些。” “嗯嗯,不管怎样,我作为哥哥,都会照顾弟弟的。”大皇子紧张地捏了捏小手,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阿措此刻的心情跟大皇子差不多,一想到马上能见到二皇子,她高兴极了。可隐隐约约又有些担心,三年没见,二皇子会不会……排斥他们呢? 元珣在外面打点好一切走进来,一眼就看到阿措蹙眉发愁的样子。 他走了过去,大皇子乖巧的打了个招呼,“父皇。” 元珣伸手摸了下大皇子的脑袋,“阿麒,去看你妹妹那边准备的怎样,咱们该出发了。” “好。”大皇子乖乖地应了声,也撒丫子跑去侧殿了。元珣拉住阿措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长榻坐下,温声道,“咱们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了,现在孩子要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朕知道你的想法,朕又何尝不愧对他?所幸孩 子现在还小,接回来了,咱们好好补偿也不迟。” 阿措轻轻颔首,“嗯,希望能弥补吧。” 半个时辰后,大皇子和小公主打扮的漂漂亮亮,无比乖巧的站在一旁等着上马车。 元珣看了看他们的小短腿,像是提水桶一般,一手提着一个,简单粗暴的把他们放到了马车里。 大皇子,“谢谢父皇。” 小公主,“呜,父皇你把人家裙子都弄乱了呀!” 元珣没怎么搭理他们,转过身,朝着阿措伸出手,稳稳地将她扶上马车,那动作别提多温柔了。 大皇子和小公主,“……” 我们是捡来的吧! 好在两个孩子也习惯了自家父皇这双标对待,很快就把心思放在了出宫上面,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宫,可新鲜极了。 待一家都坐好后,马车便平稳的往宫外而去。 —— 纯净的阳光穿过冬日的山林,宝华寺内青烟袅袅,钟声杳杳。 其间一个禅房里,乌压压的挤了一大群人,一个个光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卤蛋开会。 “呜呜呜,小师弟你要回家了,那我们以后想你了怎么办啊?” “就是就是,小师弟你别走,我们都舍不得你。” “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都拿你当自己的孩子了,一想到你要走了,我们这心里难受哇!” 一身灰色沙弥袍的二皇子,看着面前一群闪着泪光的光脑袋,忍不住抬手放在嘴边,小大人似的清了一下嗓子,“咳。” 一群光脑袋安静了,都等着奶萌奶萌的小师弟说话。二皇子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多谢各位师伯师叔师兄的照顾,阿麟感激不尽,不过你们也别太难过啦,我还俗以后,还是会经常来看 你们的呀。” 顿了顿,他又扫了一圈面前的人,问了其中一位小师兄,“师兄,住持呢?” 小师兄答,“住持他这会应该在禅房打坐吧?”顿了顿,他压低嗓音道,“我觉得住持也是舍不得你的,所以干脆躲着,不见就舍得了。” 闻言,二皇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小脑袋,从床上蹦下来,“那我去找住持,跟他告个别。” —— 禅房内,住持正在煮茶。 忽的,眼角余光瞥见门口那个探出来的小脑袋。 住持眼皮微微掀起,悠闲的声音透着几分苍老,“小皮猴子还躲着作甚,来了就出来。” 二皇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小脑袋,笑容可爱,黑眸却是狡黠的,“住持,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嗯,老衲知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见你爹娘吗,怎么现在要见到了,反而做出这样一幅忸怩姿态?” “这不是……舍不得你们嘛。”二皇子傲娇的撅了下小嘴。 随后他端端正正跪下,像是拜菩萨一样,无比诚恳的朝着住持磕了三个头。 住持一看,忙道,“你这个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老衲哪里受得起你拜。” 二皇子却是乖乖地磕完三个头,然后拍了拍小屁股,麻溜的爬了起来,呲牙笑道,“受得起受得起,我性子顽劣,没少给住持你添麻烦。” 住持难得见他这么乖的样子,浑浊的老眼动了动,深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二皇子跑了过去。 住持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叹息道,“跟你爹娘回去后,好好过日子。你小子聪明,悟性又高,若不是生在皇家,没准能成为一代高僧,名垂青史。” 二皇子笑道,“那我以后不当皇子了,就再回寺庙当和尚呀。” 住持摇头笑了笑,只给他倒了杯清茶。 师徒两人捧着热茶慢慢喝,屋外是啾啾鸟鸣声,树干上还残留积雪,空气中飘着幽幽的梅花清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和尚跑了过来,匆匆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静谧祥和。 “住持,来了,来了!” “嗯。”住持慈爱的看了一眼二皇子,“去吧?” 二皇子不好意思说,“住持,我有点……紧张。” “也罢。”住持起身牵住他的手,悠悠道,“三年前是老衲抱着你,把你留在了寺中。三年后,也由老衲牵着你,把你送回去吧。” 新年刚过,外面还是湿冷的,尤其山林之中,更为幽静清冷。 元珣头一个下车,扶下阿措后,又将两个兴奋了一路的小团子抱了下来。 刚巧,一袭褐红色袈裟的住持正牵着个可爱的小和尚朝他们这边走来。 阿措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二皇子。 刹那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她的眼眶不禁泛酸,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目光紧紧看向二皇子。 住持停下了脚步,想要松开二皇子的手,却见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突然变得拘谨起来,还一个劲儿的往他身后躲。 住持有些哭笑不得,“女施主,这孩子可能有些怕生……”说起怕生,住持自己都有些心虚。 这小家伙会怕生?才怪!平日里这孩子见到来寺里上香的百姓们,毫不怯场,各种吉利话喜庆话张口就来,直把香客们说得喜笑颜开,连香油钱都要多添不少——不夸张的说,自从这小家伙学会 说话后,宝华寺的香油钱直接翻了有两番。 如今这般反应,大概是近乡情怯了。 阿措也猜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不介意的朝着住持笑了笑,“没事的。” 说着,她又缓缓地蹲下身子,莹润水眸看向住持身后的小家伙,“阿麟,我是你娘亲呀。” 听到这轻轻柔柔的嗓音,二皇子抿了抿唇,睁着大眼睛看向阿措,心想: 这就是我的娘亲吗?她好漂亮呀,比观音菩萨还要漂亮。而且她说话的声音也好好听,听得人心里软绵绵的。 阿措见他在看自己,眼眶盈满泪水,面上却挤出一抹笑容,朝他伸出手,“来,到娘亲这边来,好不好?” 二皇子有些犹豫,下意识的看了眼住持,住持朝他鼓励的点了下头。 二皇子这才走上前去,眨了眨眼睛,将小手放在了阿措的掌心。 握着这小小的手,阿措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她一把抱住二皇子,哭的稀里哗啦的,“呜呜呜呜,阿麟,娘亲好想你啊……” 被抱了满怀的二皇子懵了,他感觉他好像坠入一团温暖的香软的云朵里。 这就是娘亲的怀抱么?好温暖,好香,他舍不得离开了。 可是娘亲怎么爱哭呢,他都没哭…… 二皇子胡乱想着,就见不远处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牵着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走了过来。 这是爹爹,哥哥,还有妹妹么? 二皇子呆呆地看着他们,就见漂亮的小妹妹和大哥哥挣脱了爹爹的手,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见另两个孩子也来了,阿措暂时止住眼泪,拉着三个孩子,本想介绍一番。 哪知道还不她开口,就见大皇子和小公主走上前。 大皇子拉住二皇子的左手,温润的笑了下,“弟弟。” 小公主拉住二皇子的右手,笑的甜美天真,“二哥!” 二皇子怔了怔,旋即圆圆的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脆生生唤道,“哥哥,妹妹。” 三小只手拉着手,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熟悉亲密的就像从未分开过一般。 阿措看得错愕,元珣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到底是一胞所出,血脉的牵绊是很神奇的。” 听到这话,住持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又打量了元珣一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感慨道,“老衲观陛下面相,再不见从前的凶煞之气,反而萦绕着一种平和自在的气息,可见陛下这两年做了不少功德,善哉, 善哉。” 元珣敬重的看向住持,“多亏住持之前的提点,更多亏了皇后的辅佐劝导。” 住持微微一笑,朝着阿措道,“女施主功德无量。” 阿措摆了摆手,谦逊道,“不敢不敢。” 简单寒暄后,几人随着住持一起入寺内,打算用过午饭后,再回宫中。 这期间,三个孩子已经玩的很好了,二皇子又恢复活泼好动的本性,拉着大皇子和小公主满寺庙乱跑,要给他们展示他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寺庙众人本以为自家小师弟已经够可爱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两个粉雕玉琢,半点不输给小师弟的小孩子。 尤其是那小姑娘,脾气又好,又乖又甜,简直把宝华寺众人萌化了。 用过斋饭后,阿措和元珣也不着急回去,多给二皇子一段适应离别的时间。 直至黄昏时分,他们才准备离开。 二皇子虽然面上嘻嘻哈哈不在乎,可真要离开的时候,还是哭唧唧的,挨个跟宝华寺的师伯师叔师兄们抱了一遍。 最后轮到住持的时候,他还麻溜的爬到住持的身上,吧唧的亲了住持一口。眼泪鼻涕一个没止住,蹭了老住持一脸。 老住持哭笑不得,眼底却也泛着隐隐泪光。夕阳西下,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一家五口总算团团圆圆的一起回家。 【138】 二皇子刚回到皇宫,乍一看到那恢弘高大的宫墙,那金碧辉煌的殿宇,还有那一群眉目恭顺的宫人,还有些怪不适应的。好在有大皇子和小公主两人,一会儿拉着二皇子参观房间,一会儿拉着二皇子去殿后的空地,看那凌风开放的白梅花,一会儿又拿出各种零嘴和玩具,与二皇子一起分享 。 孩子们自有一套交流方式,倒给阿措和元珣省了不少心。 夜里,一家五口吃了个顿丰盛的团圆饭,席间说说笑笑,孩之们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中,热闹极了。 就连小桃小荷她们都笑眉笑眼的,只觉得二皇子回宫后,这才算是圆满了。 吃饱喝足后,三个小团子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便乖乖地躺回他们的床上。 孩子们还小,所以还没分房睡。侧殿摆着三张铺在一起的小床,按照次序,小公主睡在靠墙的那边。 殿内地龙烧的暖和,被子里填充的是今年新弹的棉花,今儿个下午还拿出去晒过,又软乎又温暖,还飘着一阵阳光的味道。 三个小团子各自钻进他们的铺盖里,听着阿措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从前呀有座山,山上一座庙,庙后面呢有一大片茂密的林子,林子里面住着许许多多的小动物……” 二皇子缩在香香软软的被窝里,亮晶晶的黑眸看向床边坐着的母后,听着她柔和的嗓音,他那颗稚嫩的心被一种不知名的温暖情绪塞得满满当当的。 虽说在宝华寺,住持师伯师叔师兄他们都对自己很好,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娘亲、想爹爹。他还记得有一天,他看到一对施主带着他们的孩子来寺里烧香,那小孩子一个不小心摔跤了,就躺在地上撒泼大哭不肯起,他爹妈立刻上前哄着,还答应下山就给孩子买 糖吃。 当时他在香炉后面瞧着,心里酸的不得了,面上却不以为然的哼道:这小孩子多矫情,这点小事就哭,摔倒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呗。 可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哭着跑去拜菩萨。 他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祈祷着: 菩萨啊菩萨,我爹娘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呢?我可乖了,我摔倒了都不哭的,他们不给我买糖吃也没关系的,我就想见见他们…… 现在自己总算见到爹娘了,爹爹虽然话不多,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他能感受到爹爹的爱护。 至于娘亲,娘亲就更好啦! 他的娘亲又漂亮又温柔,说话还好听,还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想到这里,二皇子的嘴角翘了翘,有娘亲的孩子可真好! 夜渐渐地深了,阿措扫了一眼沉沉睡去的三个孩子,娇美脸庞上不由得露出温柔的笑来。 自己的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忽的,一只温热的大掌轻轻的放在她的肩膀上。 阿措下意识抬头看去,对上元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她浅浅一笑,站起身来,放轻声音道,“小家伙们都睡着啦。” 她指着睡在中间的二皇子,笑容愈发温柔,“陛下你看,阿麟睡觉的样子,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元珣拥着她的肩膀,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稍显昏暗的烛光下,二皇子安安静静的睡着,他睡得很沉,嘴角稍稍扬起,透着几分不羁的随性。 “的确是跟小时候一样。”元珣轻笑道,“朕记得阿麟从前是最能睡的。” “是呀。”阿措笑着。 那头小公主突然翻了个身,从被子里露出半截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来,像是梦到什么好吃的,她那粉嘟嘟小嘴还吧唧了一下。 阿措目光宠溺,语气无奈道,“皎皎这小家伙,肯定又梦到鸡腿了。” 小公主嘴巴很挑剔,吃鸡只吃鸡腿,往日里一只鸡两条腿,大皇子都会让给她吃。但今晚,为了欢迎二皇子回来,小公主和大皇子都很主动的将鸡腿夹到了二皇子碗中。 说实话,今夜看到那一幕的时候,阿措这个当娘亲只觉得一颗心熨帖极了。 瞧瞧,她的孩子们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了。 就在她泪眼汪汪很感动的时候,元珣一脸严肃的吩咐常喜,“告诉御膳房,以后多杀几只鸡……” 阿措,“……” 众宫人,“……” 且说这边阿措替小公主盖好被子后,便跟元珣一起回了寝殿。 红罗帐中,阿措慵懒的窝在元珣的怀中,心情愉悦又放松,“陛下,我今天真欢喜。” 元珣轻轻抚着她如缎子般的乌发,吻了吻她的额头,“朕也是。”阿措此刻半点睡意都没有,小嘴叭叭的说了一堆对三个孩子的安排,比如她要亲自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还打算带他们种花、放风筝、投壶、荡秋千、钓鱼……她越说越兴奋 ,恨不得半夜爬起来去准备钓鱼竿。 元珣,“……” 他家小皇后哪哪都好,就是玩心太重,一提到吃的玩的,眼睛都冒光。 眼见着阿措说到激动时,还不由自主的翘脚,元珣深眸微眯。 下一刻,他翻身压到她身上,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鼻尖,彼此的气息交缠着。 阿措呆住,“……陛、陛下?” 元珣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难得见你夜里精神这么好。” 感受到他温热的大掌缓缓地贴近纤腰,阿措的嗓音不自觉软了些,“刚才好,现在不好了……我、我睡着了!” 她说着,小脑袋一扭,眼睛一闭,还故意发出呼呼的声音来。 元珣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小妖精,还装?” 阿措闭着眼,誓必将装睡进行到底。 元珣反倒起了顽劣心思,粗粝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吻从她的额头落下,一点一点往下,眼睛、鼻子、嘴唇…… 他在那柔软饱满的唇瓣停留了许久,直把阿措吻得呼吸急促紊乱,连喊着,“我不装睡了。” 元珣盯着她那张羞怯怯的小脸蛋,嗓音沙哑的哼笑一声,“晚了。” 送到嘴边的小绵羊,他怎么会放过。 屋外,守夜的常顺和小桃本以为里头差不多该睡着了,正准备打了个盹,没想到里头又闹腾了起来? 啧,陛下可真是龙精虎猛。 白日出去了一整日,晚上回来批了快两个时辰的折子,没想到还有精力折腾呢。 常顺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嬉笑着感叹道,“虽说宫中有三位小主子已经够热闹了,不过若是能再多添几位,定然更加热闹。”小桃不赞同道,“女人怀胎生孩子多不容易啊,上次娘娘生产的场景我至今不敢忘呢,那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我腿都是软的!唉,要我说,我们娘娘有三位小主子就够了, 可别再遭那样的罪了去,我瞧着都替她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聊着,直至天边透着蒙蒙亮的光,屋内才消停下来。 —— 二皇子回宫的第二天,沈老太太就递牌子入宫了。 一见到头顶光秃秃的二皇子,沈老太太眼睛一红,鼻子一酸,搂住二皇子又抱又亲,嘴里一叠声念叨着“曾祖母的心肝肉”。 见二皇子被亲的有点懵,大皇子和小公主对视一眼,默契笑了下,便上前替二皇子分担一些曾祖母的热情。 “曾祖母,皎皎不是你的心肝肉了么?皎皎也要抱抱~~” “阿麒也要。” 沈老太太见到另两个可爱的小曾孙,自然也爱得不要不要的,张开手臂道,“你们都是祖母的心肝,来,来,都来祖母怀里。” 小公主和大皇子很是乖巧,笑眯眯的贴了上去。 阿措坐在旁边啃着果子,见状,也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软绵绵的撒着娇,“祖母,以前你的心肝肉只有我一个的。” 沈老太太见她也来闹,含笑瞪了她一眼,嗔道,“你个当娘亲的还来跟孩子们争我这老婆子的宠,你羞不羞啊。” 小公主最是机敏,朝自家母后甜甜笑道,“母后,你是父皇的心肝肉呀!曾祖母的心肝肉就让我们当吧。” 这话一出,沈老太太和三个孩子都笑了起来,就连殿内伺候的宫人们也忍不住莞尔,整个榴花宫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就在这时,常喜公公满面红光的跑了过来,送来了一个更大的喜讯—— 长公主有孕了! 闻言,满殿人皆面露喜色,皆为长公主高兴起来。 长公主和司空曙成婚两年来,一直不见好消息。 虽说司空曙并不在意,一直宽慰着长公主,若真的没子女缘,大可从宗族中选一个孩子过继膝下。 但长公主的心理压力很大,她找了好几个御医,御医只说她宫体寒凉,不易有孕,得好好调养。 为此,她喝了不少药。 每回见她捏着鼻子灌药,司空曙心如刀绞,抱着她哄道,“不喝了,咱不喝了。阿瑜,我不要什么孩子,我只要你就够了。” 每每这时,长公主抱着他,笑道,“不苦的,真的不苦……” 她高兴于这个男人对她的理解与包容,但很多事情,是他们男人所不能理解的。 这世道对女人太过苛刻,那些流言蜚语通通都是朝她来的—— 有人说,是她曾经流过一个孩子,所以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这是报应。 有人说,是她年纪大了,生不出了。 也有人说,长公主若不那么善妒,早早的给司空大人纳一两房妾侍,司空大人怕是早就当爹了。 流言,是无形的杀人利器。 且不说能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就算堵得住,长公主也没办法过她心里这道坎。 她想要一个孩子,想要重新当一回母亲,想要与心爱的男人拥有一个属于他们共同的骨血。 一碗一碗的汤药,三百六十日不间断的灌入肚子里。 这次,终于有了好消息! 阿措立刻起身,吩咐着小桃小荷准备一份厚厚的贺礼。 沈老太太摸着二皇子手感不错的光脑袋,笑吟吟道,“阿麟回家了,长公主有喜了,这真是双喜临门呀。” 中午用膳的时候,阿措替长公主高兴,还多吃了两碗饭。 就在她准备添第三碗的时候,胸口忽的一阵恶心上涌。 “呕——” 她一只手捂着胸口,身子往一侧转去。 殿内宫人们脸色一变,“娘娘?!” 沈老太太吓了一跳,“阿措?!” 三个小团子三脸懵逼,“母后?!” 阿措呕了一会儿没呕出来,表情古怪的思索了片刻,忽的意识到什么,她莹润的黑眸泛着亮光。她转脸看向小荷,神色认真道,“你去请御医来。” 【139】 勤政殿。元珣一脸喜色的拍了拍司空曙的肩膀,说了两句祝贺的话后,又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子言,女子怀孕本就十分辛苦,尤其阿姐这一胎来得极为不易,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切莫怠慢她,否则朕定要揍你一顿。” 司空曙心道:这还用你说,我就是怠慢你,也不可能怠慢我媳妇呀。 面上却是无比诚恳道,“这是自然,臣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若她少了半根头发丝,不用陛下动手,臣自己抽自己耳刮子。”元珣听着他这话,好笑的摇了摇头,又道,“之前皇后怀孕时,朕让太医院整理了许多妇人生产方面的书册。外面的医馆虽有刊印,但都是精简版的,朕这里的原版本更为 细致,可谓是面面俱到。反正皇后也用不上了,你便拿回去好好研读其中内容,也方便更好照顾阿姐。” 司空曙自是求之不得,赶忙拱手道谢。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元珣说着,转脸看向常喜,吩咐道,“你去将那些书册整理出来,给司空大人拿上。” 常喜笑容满脸的应下,这边才刚往外走没两步,就被一个兴冲冲的身影撞了个满怀,直把常喜吓得一声鬼叫。 等看清楚那毛毛躁躁的身影是自己的干儿子常保时,常喜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你这臭小子怎么回事,火烧眉毛了?这般莽撞!” 常保扶了扶撞歪的纱帽,抬脸朝着常喜笑,“干爹,是有大喜事啊!” 常喜刚想细问,就听到里头传来元珣低沉的声音,“外面怎么回事?” 常喜老脸一白,瞪了还傻乐呵的常保一眼,径直带着常保一起进去回话了。 还没等常喜告罪,就见常保“噗通”一声跪下,一边给皇帝磕头,一边笑容满面道,“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才刚探出来的消息,皇后娘娘摸出喜脉了!” 闻言,殿内众人皆是一惊,随后齐齐跪下,道贺道,“奴才/奴婢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司空曙也反应过来,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起身给元珣祝贺,“臣恭贺陛下又要当父皇了。” 元珣,“……” 从最开始的震惊,再到喜悦,然后再到不可置信…… 又怀了? 这、这怎么还能怀上呢? 他不禁皱了下眉头,扫了一眼台下众人,声音平静道,“起来吧,都有赏。” 一听到有赏赐,宫人们心里都乐开了花,纷纷感叹着,皇后娘娘可真是皇宫里的福星,自从有她在宫里,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 老天爷可得保佑皇后娘娘这一胎顺顺利利,再给宫中添些鲜活气息。 常喜这边还要去取书,元珣抬手叫住他,“等等。” 常喜脚步一顿,“陛下?” 元珣道,“……皇后怀孕了,这些书得留下,朕也好重新复习一遍。” 坐在对面的司空曙,“?” 说好给我带回去看的呢?这变得也太快了吧!元珣看向司空曙那带着几分哀怨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子言,你先拿本简易版的看看,打打基础。朕明日便让人将这书仔细誊抄一遍,到时候再送去你府中 ……也不迟这么两天,你说是吧。” 司空曙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谢主隆恩了。 送走司空曙后,常喜见皇帝还坐在长榻旁发愣,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上前提醒了一句,“陛下,是否去榴花宫探望一下皇后娘娘?” 元珣堪堪回过神来,两道好看的浓眉还皱着。 沉默片刻,他朝常喜挥了挥手,面上看不出喜怒,“去将太医院的魏新之叫来。” 常喜一怔,虽有不解,但还是赶紧去找人了。 不到半个时辰,魏御医背着个医药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勤政殿。 俊美的帝王面容冷峻的坐在上首,淡漠的屏退了殿内所有宫人,只留下魏御医一人。 殿内静谧的针落可闻。 一种无形的威压让魏御医冷汗涔涔,战战兢兢道,“不知陛、陛下突然唤臣过来,是有何吩咐?” 上首传来一道沉金冷玉般的声音,“你可听说皇后有孕了?” 魏御医两股战战,道,“是,是……臣也是刚听太医院的同僚们说起。”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直看得他头皮发麻。 “魏新之,朕一直都有服用你开的避子汤药,皇后怎么还会怀上?”元珣黑着脸问道。 自从三年前亲眼看到阿措生产后的虚弱和憔悴,他实在不忍见她再经历怀孕生产的辛苦,便动了避孕的念头。 可他听闻女人长期服用避子汤,很伤身,会导致宫寒体虚,经期不顺等一系列毛病。他还记得阿措之前就为痛经所困扰,怎舍得再让她服药? 于是,他找来魏新之,命他秘密配一副男人喝的避子汤药。 初听闻这个要求时,魏新之吓得膝盖都软了。 是药三分毒,男人那方面多重要啊!陛下万一服用了这个药,损伤了龙体,他个小小御医哪里担待得起。 但皇帝态度坚决,大有“你不答应今日便走不出这扇门”的意思,魏新之只能忍着震惊与惶恐答应了。 之后,每次行房之前,元珣都会先喝一碗避子汤。是以这两年来,他和阿措虽然经常酱酱酿酿,可阿措的肚子始终平坦,没再有喜信。 元珣觉得这样挺好的,他有三个孩子,儿女双全,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生孩子实在太过凶险,他实在不敢再让阿措冒险。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两年多,阿措竟然又怀上了? “你的药是不是效用不够了?”这是元珣的第一反应。 “这…这不应该的啊,这避子汤的方子是百试百灵的。”魏御医头冒冷汗,脑子飞快的转着,突然想到什么,“除非……” 元珣眉头一拧,语气不太好,“除非什么?” 魏御医道,“除非陛下你忘了喝……” 元珣喝道,“胡说,朕怎么会……” 等等—— 他骤然想起了什么,灰青色眼眸微微眯起,低声问,“皇后的身孕多久了?” 魏御医小声答道,“臣听给皇后娘娘把脉的章御医说,娘娘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一个多月的身孕,也就是过年那段时间。 元珣长睫一颤,突然想起除夕那晚。 那晚的宫宴上气氛很是不错,宾主尽欢,他和阿措也都喝了些酒。 等两人回到寝殿,阿措那小妖精就起了酒劲,缠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松开,再后来……那种情况下,谁能顶得住。 两人连床都没去,一时兴起,直接就在桌案上敦伦起来。 那一回结束,他理智稍微恢复了一些,赶紧将阿措抱进浴桶里清洗了一番。未免晚些还会要她,他赶紧补喝了一碗避子汤…… 难道说,是桌案上那一回? 元珣只觉得头疼,他就那么一次疏忽,竟然就中了。 他都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 魏御医小心翼翼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心里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禁咂舌,真不愧是陛下,这命中率也忒准了。 元珣面无表情的将魏御医挥退后,坐在龙椅上,直发愁。 阿措那么怕疼,到时候生孩子,怕是又得哭了…… 要是朕能替她生就好了。 —— 榴花宫,一片欢声笑语。 得知母后又有小宝宝了,三个小团子高兴极了,一个个小脑袋争先恐后的往阿措还平坦的肚皮上靠去。 “母后,我们以前也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吗?” “母后,你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皎皎想要小妹妹,到时候我可以跟她一起穿漂亮的裙子!大哥和二哥都不能陪我穿裙子……” “我想要小妹妹,也想要小弟弟,母后你可不可一起生呀?你上次生了我们三个,这次还会生三个么?”听着孩子们天真的话语,阿措笑眸似月牙般弯弯。她摸着他们的小脑袋,柔声道,“不论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你们都是母后疼爱的孩子。母后希望你们也能喜欢未来的小 弟弟或小妹妹,好么?” 三个小团子眼睛都亮晶晶的,异口同声道,“母后,我们知道的!” 就在这叽叽喳喳一片热闹的时候,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须臾,只见一身银灰色长袍的元珣大步跨了进来。 他一进屋,视线自动锁定阿措,直接朝她走了过去。 三个小团子们年龄虽小,却很会审时度势。 他们知道父皇一来,他们就得乖乖地告退,把母后让给父皇…… 唉,虽然还想跟母后多待一些时间,但看在父皇每天都要上朝批折子的忙碌份上,就让他多陪陪母后吧。 沈老太太也知道这小两口肯定有一堆话要说,笑眯眯的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带着三个小团子去侧殿玩耍。 没了旁人打扰,元珣一把将阿措抱在他的腿上坐,一双深邃的眼眸宛若深海,带着浓郁的担忧与心疼。 阿措还沉浸在再次为人母的喜悦中,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开心,“陛下,咱们又有小宝宝啦。” 元珣低低的嗯了一声,道,“又要辛苦你了。” 听到他这话,阿措才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赶紧打量着他,疑惑道,“陛下,你不欢喜么?” 元珣不想扫兴,朝她轻笑一下,“朕自然是欢喜的……” 阿措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她心下一软,投入元珣的怀中,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他健硕的胸膛上画圈圈,声音软软糯糯的,“陛下你别担心,你忘了我是妖精么?我生孩子真的不疼的。” 元珣只当她拿这话来宽慰她,微微低下头,吻了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 许久,他声音温和道,“生完这一胎,咱们就不再生了,好么?”见阿措没有立刻回答,他补充道,“且不说生孩子你辛苦受累,就说为人父母,对孩子的爱也是有限度的。打个比方,咱们现在有三个孩子,那我们的父爱与母爱,就要平 分给三个孩子。那以后孩子多了,分给每个孩子的爱与精力就更少了……你觉得这样对孩子们公平么?” 这么一说,阿措倒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 她恍然道,“陛下,你说得很有道理唉。” 元珣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那生完这一胎,不生了?” 阿措伸手摸了下平坦的腹部,深思熟虑半晌,下定决心般,应道,“嗯,再生完这一胎,以后就不生了。” 她刚说完,就发现不合理之处,“不对呀,陛下,这个是我说不生就不生的么?怀小宝宝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除非……你以后都不跟我一起做羞羞的事了?” 阿措抿了抿红唇,心道,那可不行。 虽说每次跟陛下做那回事,她都累的腰酸背痛浑身瘫软,但……她还是很乐在其中的! 元珣抬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你且放心,朕自有办法的。” 晚些他就让御医开一道让男性长期避孕的方子,喝了也好安心。 —— 翌日,长公主和皇后先后有喜的消息,传遍朝堂,也传到宫外。朝中百官庆贺,宫外百姓们也为天家喜事而高兴,甚至还有人专门给皇后修建了一件庙,凡是子嗣艰难的女子都去拜一拜,也好沾沾皇后娘娘子女福气。毕竟人家皇后娘 娘可是在三年之内,给皇家添了三个子嗣,且又怀了一胎呢。 春去秋来,八个月转瞬即逝。 眼见着皇后娘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即将临盆,朝野内外都忍不住猜测起来——这一胎,皇后娘娘会生几个呢? 【140】 140 算着日子,长公主比阿措早怀上那么小半月,所以生产的日子也比阿措早了些。 长公主是在宫里生的。 自打怀孕后她就愈发闲不下来,临到生产时,还日渐焦虑,所以更喜欢跟同样是孕妇的阿措在一起。 尽管她知道真要生的时候,还是得靠稳婆和御医,但跟“同类”在一起,她就是有种难以解释的安全感。 这日,长公主一早就来到榴花宫,一边绣些小帽子小鞋子,一边跟阿措闲聊。 看着侄子侄女在庭院里追逐玩耍,她这心里也踏实极了。 谁料临近午时,还没用午膳,她的肚子就发作了。 榴花宫的人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稳婆是早早在厢房里住下了的,问询后立马赶了过来,熟练老道的指挥着人手,安排着产房要用的东西,渐渐地殿内众人也都有条不紊的准备了起来。 长公主这边一发作,阿措连忙派了个小太监跑去金龙殿汇报。 这会子皇帝和司空曙都还在朝堂上议政,小太监也不敢打扰,只能在殿外抓耳挠腮,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好不容易等朝会散了,元珣和司空曙一起从殿后出来,小太监立马迎上前去,“奴才拜见陛下,拜见司空大人。” 元珣一眼便认出这小太监是榴花宫当差的,见他这又急又喜的样子,当下心头一紧,忙不迭问道,“怎么回事? 是皇后要生了么?” 小太监心中本就紧张,一对上皇帝那张严肃冷冽的面孔,一时脑子乱了,支支吾吾,“回陛下,是是要生不,不是皇后” 元珣浓眉紧紧拧起,不耐烦的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见小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司空曙连忙出来解围,“陛下,他脸都被你吓白了。” 他又温和的看向那小太监,和煦道,“你慢慢说,别怕。” 司空曙是出了名的和气,小太监不怕他,定了定心神,鼓足勇气道,“不是皇后娘娘要生,是长公主殿下要生了。” 此话一出,司空曙脸色登得变了,差点没跳脚,皱着眉头对小太监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太监,“”司空大人也好凶啊。 司空曙这边一颗心吊了起来,急急忙忙朝着元珣一拜,“陛下,臣先去看看——” 常喜在后头小声提醒道,“司空大人,外臣不能擅去后宫” 司空曙脚步停下,平日里风轻云淡的神色全然不见了,急哄哄的看向元珣,“陛下,你看这” 元珣听到不是阿措生产,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是阿姐生产,也不敢掉以轻心,忙道,“走走走,朕带你一起去。” —— 从肚子发作,到羊水破,长公主足足用了四个时辰。 从羊水破,到艰难的把孩子生下来,又熬了一个多时辰。 听着里头长公主时不时发出来的痛苦叫声,还有那一盆盆血水和带血的布条,司空曙俊颜发白,在外面焦头烂额的走了一圈又一圈,直把人晃得眼晕。 好几次他都想冲进去陪着,但长公主下了命令,不要他陪。 她觉得生产的样子实在狼狈,她不愿意他看到。 后来司空曙实在忍不住想冲进去,长公主直接在里头喊道,“司空曙,你要是敢进来,以后咱们就别再见面了!” 吓得司空曙忙收回脚,回喊道,“好好好,我不进去,不进去!阿瑜,你别分散力气,好好生,我就在外头陪着你。” 元珣原本也很担心长公主的,但见到司空曙这急的六神无主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便以“过来人”的身份,上前拍了拍司空曙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子言你也别太担心,里头有稳婆和御医们守着。 再说了,御医一直都说阿姐这一胎安得很好,不会有差错的。” 司空曙抿唇,“” 道理他都懂,可该担忧的还是担忧。 就这样熬呀熬,从白天熬到黑夜,从黑夜熬到深更半夜,就在众人都精疲力尽,昏昏欲睡时,殿内总算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 司空曙失魂落魄的坐在台阶上,一听到这啼哭声,咻的一下就窜了起来,生了,生了! 他面露喜色的朝着门里喊着,“阿瑜,你怎么样,没事吧?” 殿内很快出来个嬷嬷报平安,没多久,又见稳婆笑眯眯的抱着个小襁褓出来,高兴的朝司空曙贺喜道,“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世子呢。” 司空曙看了一眼,视线就往殿内瞧,“我现在可以进去看公主了么?” 稳婆笑道,“里头收拾的差不多了,殿下准司空大人你进去,不过大人你不看看小世诶,大人?” 她还没说完,司空曙就往殿内跑了。 稳婆抱着孩子,有些尴尬,这么个大胖小子,就看一眼,抱都不抱一下? 倒是元珣凑了上来,道,“来,让朕抱抱朕的小外甥。” 稳婆立刻恭恭敬敬的把孩子递了上去。 到底是当过父亲的人,元珣抱孩子的姿势还是很标准的。 阿措也凑过来瞧,笑吟吟道,“听说外甥像舅舅,我看这小不点的鼻子的确有点像陛下。” 元珣看着襁褓中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团,他倒没看出孩子哪里像他,不过媳妇说了,他附和便是,“嗯,鼻子是有点像。” 大殿内,一看到躺在床榻上面容憔悴苍白的长公主,司空曙只觉得心头一阵酸胀。 他在床榻上坐下,长臂一伸,便紧紧抱住了长公主。 “子言,我我还没沐浴呢,身上有血气”长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开他。 “阿瑜,你怎样都是好的。” 他将脑袋深深埋在她的发间,嗓音有些哽噎,“辛苦你了,是我让你受了这份苦,我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在外面听到你的喊声,看到那些血水,我真的好害怕不生了,以后我再不让你遭这一份罪了。” 听着他这殷切的肺腑之言,长公主美眸也泛着一层泪光,她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他这一番话,她遭的罪,受的苦,也是值得的。 —— 三个小团子一觉醒来多了个小表弟,高兴地不得了。 长公主在宫中住了五天,三个小团子就在小表弟面前晃荡了五天。 等到长公主的身体恢复了些,便带着小世子一起回家了。 临走的时候,三个小团子撇着小嘴,一千一万个不舍。 二皇子看了眼自家母后高耸的肚子,小声期盼道,“真希望母后快快把小弟弟生出来,咱们的亲弟弟可以一直陪我们住,不用去宫外住了。” 或许他的嘴真开过光,当天晚上,阿措就发动了。 元珣本想陪在阿措身边,但三个小团子在外面等着,见不到母后,又见不到父皇,只见得一盆盆血水,都吓得不轻。 小公主更是哭的止不住眼泪,一声一声喊着要母后 没办法,元珣只好出去照看三个孩子。 夜已经深了,月光明亮。 小公主窝在元珣的怀中,水灵灵的黑眸宛若刚洗过的葡萄亮晶晶的,她担心的问,“父皇,母后会不会有事啊? 皎皎不想看母后流血,呜呜呜呜,皎皎不要小妹妹了,皎皎只要母后好好的。” 大皇子和二皇子虽然没哭,但心境跟小公主差不多,耷拉着小脑袋安安分分的坐在旁边,像是两只害怕被遗弃的小狗狗。 元珣抱着小公主,又将大皇子和二皇子揽入怀中,温声安慰道,“没事的,你们母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三个孩子少见父皇这般温柔的模样,渐渐地也安静下来。 等夜更深了些,三个孩子都困得睡着了。 元珣让奶娘把他们抱回去歇息,自己默默的守在门口,拳头紧攥,面色严峻。 眼见着远方的天色渐渐明亮,元珣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都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血丝。 在听到殿内传来的婴孩啼哭声时,他恍若听到仙乐一般。 还是常喜在他耳畔唤了好几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生了! 当他冲进殿内,看到沈老太太和稳婆手中抱着的三个襁褓时,不由得愣了愣。 沈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欢喜道,“陛下,阿措生了两个小公主,一个小皇子。” 三个 又是三个 这就是阿措经常说的种族天赋么。 元珣恍惚了一阵,等回过神来,赶紧朝着床榻上的阿措走去。 阿措这边精神还挺好,靠在软枕上喝参汤。 “阿措,你辛苦了” 元珣定定的望着她片刻,随后自然而然的接过宫人手中的汤碗,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喂着,“又是三个孩子,等明儿个消息传出去,怕是朝野上下都要大吃一惊。” 阿措脸色还有些苍白,她勉力露出一丝笑容来,语气轻松道,“接生嬷嬷说三个孩子都小小的,所以这回生的比上回容易。 陛下,你去看看他们呀。” “不急。” 元珣又喂了她一口参汤,道,“你先喝完,等会儿我们一起看。” 见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阿措心底甜丝丝的。 乖巧的喝完一碗参汤后,三个孩子被整整齐齐放在床边。 “最先出来的是小皇子,他排行老三;然后才是二公主和三公主。” 阿措精致的眉目间笼着一层温柔的暖意,她目光缱绻的从这三个孩子脸上一一扫过。 三皇子生着一对很是福气的元宝耳朵,二公主和三公主长得一模一样,且眉心都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标致极了。 “陛下,那咱们现在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啦。” 阿措很是欢喜,她怀孕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一胎要不就一个女儿,要不就生两个女儿。 她心里是更偏向生女孩的,像皎皎那样的小公主多可爱呀。 她可以给女儿穿各种各样漂亮的裙子,等她们再大一些,还能给她们梳各式各样的发髻,看她们小仙女似的站在眼前,心里都欢喜的开出花来。 虽说现在比计划中多出一个儿子来,不过也很好,阿麒和阿麟一直嚷嚷着想要个小弟弟。 阿措将脑袋靠在元珣的怀中,听到元珣柔声哄着她,“睡吧,好好睡一觉。” 她实在累极了,很快便在他醇厚好听的嗓音中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绵长又舒适。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听到她的传唤,小桃小荷连忙进殿,笑道,“皇后娘娘,陛下为了让你好好休息,特地交代奴婢们不要打扰你。 三皇子和二公主三公主刚在侧殿喂过奶,这会子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大公主都守在摇篮边上,逗小弟弟小妹妹们玩呢。” 闻言,阿措笑了笑,又觉得肚子饿了,便让她们去准备吃的。 待她吃饱喝足,元珣从侧殿走了进来。 只见他怀中抱着两个襁褓,后面背着一个皎皎,屁股后还跟着大皇子和二皇子,简直成了一棵奶团子树。 阿措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元珣,“” 孩子太多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他轻咳了一声,走到床边,先蹲下身子让皎皎爬下来,又将两个襁褓放在床边,见阿措还在笑,一脸无奈的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你啊你,还笑呢。” 阿措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看向他,“陛下今天没去上朝么?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元珣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道,“去了,跟朝臣们报个喜讯,便回来了。” 他心里挂念着生产虚弱的皇后,着急下朝,朝臣们都是眼力见的,自然不敢多事。 三个小团子凑到阿措身边,明亮黑眸中满是关心与爱意。 “母后,你疼不疼? 你现在要好好休息,阿麒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的!” “母后你可真厉害,一下子给我们生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 你放心,弟弟妹妹们可听话啦,我给他们念佛经,你们很快就睡着了。” “母后,你辛苦啦,皎皎亲亲你,亲亲你就不疼了呀” 眼见着三个小团子这般暖心,阿措一颗心窝成了一滩蜜糖,甜丝丝,软绵绵的。 她垂眸看了下床榻上的两个小公主,轻声问,“三皇子呢?” 元珣道,“奶娘正在给他喂奶,过会儿就抱过来。” 阿措颔首,伸出一根手,轻轻摸了摸两个小公主的小嘴巴。 皎皎托着腮,笑眯眯的夸道,“妹妹们额头上的美人痣真漂亮,母后,我也想有。” 阿措道,“好,下次让小桃帮你额头画一个,你就有啦。” 皎皎拍手道,“那太好了,那我就跟妹妹们一样了。” 没多久,奶娘便将三皇子抱了过来。 午后灿烂明净的阳光透过支摘窗,照射进华丽的寝殿之中。 在那挂着暗红绣百子嬉戏图案的红罗幔帐下,阿措怀抱着三皇子,大公主皎皎趴在她的腿边,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个帮她捶背,一个帮她捏腿,而一侧的元珣怀抱着一双香香软软的小女儿,与阿措商量着孩子们的名字。 一阵阵欢声笑语银铃般飘出窗外,给这座华丽又恢弘的皇宫添上几分温情暖意。 元珣深深凝视着他的小皇后,热忱又温柔,仿佛要将此时她的温婉模样牢牢印在心头。 她是他初见后再也难忘的小姑娘,是与他共饮合卺酒的结发之妻,是他暴戾狂躁时那道驱散阴暗的光,更是他生生世世想要在一起的爱人。 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阿措有些不好意思,长睫微颤,歪着脑袋,轻软问道,“陛下,你干嘛这样看我呀?” 元珣反握住她的手,嗓音温和,“朕的皇后很美,朕怎么看也看不够” 无妨,余生漫长,他可细细品尝。 番外1 皇家儿女初长成 番外1 皇家儿女初长成 宫中岁月悠长,孩子长起来却很快。 一晃眼,十二年过去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大公主皎皎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一年前皎皎去长公主府中赴春日宴,一袭烟粉色留仙裙,恍若仙子下凡,不知道勾了多少京中贵公子的心。 第二天宫外就传开了,说是当今天下第一美人,非大公主莫属。 二皇子嬉笑着将这名号告诉给皎皎听的时候,皎皎却是不以为然。 她慢条斯理的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先是指了指在书桌前专注作画的二公主明歆,又指了指庭中耍鞭子的三公主明月,笑道,“那些人是没看到咱们家歆儿和月儿,若是看到她们俩,这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都不知道该放在谁头上了。” 两位小公主模样极美,甚至比皎皎更胜一筹,雪肤花貌,玉人仙姿,尤其是眉心一点朱砂痣,见之忘俗,媚国倾城。 两人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二公主明歆性情温柔如云,跟她们的母后一般娇娇软软,是个爱读书爱钻研的小姑娘。 三公主明月则是热烈如火,嫉恶如仇,爱好舞刀弄枪。 自从去年镇守边境的陈暮云回京述职,送了根上好的鞭子给她。 明月简直爱不释手,整日里勤练武艺,想当个浪荡江湖的女侠—— 后来元珣抓到她上课时,还在看那些江湖话本,转身就把鬼主意巨多的三皇子揪着骂了顿,“你给你妹妹找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要真跑出宫,转头就得给人卖了!” 三公主试图争辩,“父皇,女儿哪有那么笨呀!” 三皇子也小声嘟囔着,“不就是一些话本子嘛,母后还时不时说些神仙鬼怪的事,那岂不是更离谱。” 元珣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你们跟你母后能一样么。” 三皇子和三公主,“” 唉,家庭地位啊。 且说这头几个孩子们各玩各的,另一头,元珣带着太子星麒从金龙殿出来,一边往榴花宫走,一边考着太子对政事的见解与决策。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三岁进入上书房学习,两个孩子都聪慧机敏,但论起脑袋灵活,二皇子更胜一筹;但大皇子勤奋刻苦,所以在学业上两人始终不分伯仲。 在两人十岁后,元珣有意无意的让他们接触一些政务,想要考察他们为君的资质。 这个时候,两个孩子的优劣便显现了出来。 二皇子虽机敏,性情却跳脱,对政务丝毫不感兴趣,甚至直接跟元珣挑明道,“父皇,儿子从不想当太子,管这么大个国家太累了。 你若是再逼我处理政务,我就回寺里当和尚去。” 虽说要尊重孩子的意愿,但听到二皇子这番话,元珣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一句,“混账东西。” 阿措连忙出来打圆场,哄道,“陛下别生气,阿麟不想学政务就不学嘛,咱们问问阿麒,看阿麒乐不乐意学。 若是他也不愿意,咱们就问问阿琉(三皇子)实在不行,咱们还年轻,再生几个儿子出来,总有一个愿意的呗。” 元珣可不想再等了,他都当了快二十年的皇帝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政务抛出去,然后带着阿措出去游山玩水,履行他当初对她的承诺。 儿子养的这么大,总得发挥点实际作用才对! 于是,元珣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了大皇子星麒,“阿麒,你可愿意当太子?” 这孩子从小稳重踏实,贤明睿智,虽没什么征战扩版的野心,但对于立国才一代的大梁来说,有这样一位守成之君坐镇,定可保百年繁荣安稳,为后代子孙积累下丰厚的财富与资本。 面对自家父皇满怀期待的眼神,大皇子点了下头,“嗯,儿臣愿意。” 元珣很是欢喜,当晚就拟下圣旨立了太子,第二天便将太子带去朝堂上听政,丝毫不吝啬的教导他为君之道。 —— 元珣和太子到达榴花宫时,阿措正坐在暖阁长榻前,身旁围着三位公主,面前摆着一堆画卷。 母女几人说说笑笑,聊得不亦乐乎。 “这个不行,我见过她本人,长得才不是画上的模样。 她家里人是不是给画师塞银子了呀,怎么美化这么多。” 皎皎托腮道。 “唔,这个我不喜欢,太古板了,一张口就是规矩礼仪的,听得头都大了。” 三公主明月摇头道。 二公主明歆抽出一张画像,长睫纤柔,软软的问着阿措,“母后,你看这位怎么样? 绾绾姐姐虽比不上其他几位的美貌,性情却是极其温柔的” 阿措接过那画像,还没仔细看两眼,就听元珣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见到父兄来了,三位公主甜甜的打了招呼,很是乖觉的坐到一旁,给自家父皇腾出一个位置来。 “陛下,我们在看太子妃的人选呢。” 阿措笑道,她如今也快三十岁了,虽不似十六七岁的娇嫩,却另有一种明艳雍容的美。 今日她穿着一身芙蓉色广袖宽身宫袍,发髻高耸,简单点缀着些珠翠首饰,这样随意自然的打扮,举手投足间却是贵气满满,十足十的皇后气场。 听到母后和妹妹们是在这挑选未来太子妃,太子一向不苟言笑的俊雅脸庞也露出一抹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母后,儿子年纪尚轻,不着急婚娶。” 阿措道,“我也是这样跟你父皇说的,但你父皇想给你定下婚事” 她话还没说完,元珣就捏了捏她的手,一副“你个小傻子怎么一下子就把朕出卖了”的郁闷表情。 阿措悻悻一笑,连忙闭上嘴。 元珣挺直腰板,淡定道,“阿麒,你已经十五岁了,虽说现在成婚是早了些,但可先定下婚事,待过个两三年再行婚仪,你说呢?” 太子抿了抿唇,也没反驳,只道,“是。” 元珣又跟孩子们闲聊了两句,便让他们先退下了。 三个公主连忙跟在太子后面出去了,走到门口时,二公主明歆悄悄扯了下太子的衣袖。 太子侧眸看她,“?” 明歆柔柔道,“大哥哥你来的可巧,我刚跟母后介绍绾绾姐姐呢。” 太子眼波微动,面颊不由得发烫,低声道,“歆儿,这事你别管。” 说完,便耳尖泛红的躲开了。 —— 殿内没旁人在场,元珣那副严厉的神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闲适的温和。 他将靴子一脱,坐上长榻,长臂一伸,亲昵的将阿措揽入怀中。 当着孩子的面,他都不能轻松自在的跟媳妇儿亲亲抱抱。 还好只生了两胎就没再生下去了,否则阿措的时间都要被孩子占去,根本留不出多少时间给他。 元珣嗅着阿措身上清甜的香味,缓声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朕这两天寻思着是该给他们建府,让他们搬出去住了。” 都赶紧滚蛋吧! 阿措娇娇软软的靠在他的怀中,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啊? 他们才十五呀,这就搬出宫去,会不会太早了些?” “不早了。” 元珣道,“建一个府邸也是建,索性把阿琉、明歆、明月他们的府邸一次性建了,等建好了,让他们六个一起搬出去,都住在宫外,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一次性滚蛋吧! “阿琉他们才刚满十二岁呀。” 阿措提醒道。 “十二岁不小了,反正有阿麟和皎皎在外照顾着,早点让他们独立生活,是件好事。” 元珣说着,还自顾自的点了下头,这个决策真是英明极了。 阿措柳眉微微扬起,黑眸凝视着他,抿唇笑道,“陛下,你就这么想把孩子们赶走呀?” 元珣摸了下鼻子,道,“朕才没有,朕是出于客观角度为他们打算的。” 他顺手拿起一侧的画像,漫不经心的扫了遍,问道,“有没有挑到中意的?” “皎皎她们平日里跟这些贵女们接触的多,我这才把她们找来当参谋。 可她们眼界高,一会儿说这个不够漂亮,配不上阿麒;一会儿又说这个太粗俗,当不得太子妃” 阿措摇头叹气道,“阿麒从小就宠着她们,怕是在她们眼中,自家哥哥哪哪都好,仙子都配不上。”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一堆画像里找了起来,“刚才歆儿倒是夸了个,叫什么绾绾的。” 她找到那张画像,仔细打量了起来,“嗯,看画像,模样长得好歆儿平日里甚少夸人,能得她一句夸赞,想来是个不错的姑娘。 陛下,你觉得呢?” 元珣倒是没怎么看画像,注意力放在一侧的备注上,浓眉挑起,“顾绾绾,顾老丞相的嫡孙女。” 沉吟片刻,他道,“虽说顾知已经致仕,但他顾家在朝堂上还是有不少门生的。” 阿措没他想的那么多,只道,“既然这样,那我找个机会请这位顾姑娘进宫来,让她和阿麒见上一面。 他们要是能互相看对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元珣见她这么热衷于牵线搭媒的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轻声道,“把孩子们的婚事都安排好了,朕就退位,带你出宫。 届时咱们四处游山玩水,走遍大梁的大江南北,你以为如何?” “好呀!” 阿措面露喜色,激动道,“我想去江南玩,前年春天阿姐跟姐夫一起下江南玩了两个月,我羡慕极了。 对了,还有云州,我还想去云州!每回小表姐写信给我,提起云州的风物,我都恨不得亲自去瞧瞧呢。” 算算日子,阿措又快一年没见到陈暮云了。 自从六年前那个戎狄王子乌桠登上戎狄汗位后,他连给元珣发了七封国书。 国书的意思大同小异,想要陈暮云去云州镇边。 他还一再保证,只要陈暮云守在云州,他戎狄军队绝对与大梁和平相处;若是陈暮云不去云州,他就会隔三差五在边境骚扰,时不时膈应一下大梁。 元珣收到这封国书的时候,“”就很无语。 他直接把这国书给陈暮云看。 陈暮云,“”也很无语。 这乌桠真是脑子有病。 一番思索后,陈暮云主动请调去云州—— 一来,能不打战最好不打战,保一方安宁,这是她作为朝廷将领的职责,她义不容辞。 二来,太平盛世,京城实在没有她施展身手的地方,与其在京中闲着,隔三差五还要被家人埋怨当初为何要选择放弃姑娘身份,倒不如去云州戍边,也算发挥一个将领的价值,还落个耳根子清静。 她既主动请调了,元珣也就随她去了。 那乌桠汗王倒也信守承诺,自从陈暮云到了云州,边境再也没有发生那些打砸抢烧的龌龊事,云州百姓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生活,皆对陈暮云感恩戴德,还为她著书立传,各种版本的“陈将军镇守云州城”故事,传遍了整个大梁,乃至后世。 —— 又三年,转瞬而过。 这一年,元珣正式宣布退位,由十八岁的太子元星麒接任皇位。 文武百官震惊不已,齐齐跪地劝阻,陛下正当壮年,此时退位未免太早。 元珣才不听他们那些废话,一意孤行的说了决定,又语重心长的点了几个辅政大臣。 大臣们伤感不已,元珣坐在上头语气平淡道,“朕又不是死了,你们嚎个什么劲?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这么多年来,你们哪个心里没骂过朕一句暴君? 太子贤能厚德,正是你们这些官员梦寐以求的贤君圣主,日后由他当皇帝,没准还能有几段圣君贤臣的佳话流传后世,你们就偷着乐吧。” 这番话说的直白干脆,百官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很尴尬的站着。 他们也清楚陛下算不得什么贤君,暴戾残忍,刚愎自用,但从政绩而言,陛下还是能称为一代雄主的。 至于太子正如陛下说的那样,的确是为官者心中想要追随的圣主。 于是乎,百官们也不再罗嗦。 太子登基的很顺利,在他登基不久后,又册封前丞相顾知的嫡孙女顾绾绾为后,于桃夭三月完婚。 大婚第二日,两辆马车在薄薄雾色中,驶出宫墙。 阿措懒洋洋的窝在元珣的怀中打着瞌睡,身上盖着一条洁白的柔软毛毯。 等她再次醒来时,耳畔传来街上热闹的叫卖声。 阿措抬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看着元珣,“陛下,咱们到哪里了呀?” “笨娘子,又叫错了。” 元珣修长的手指撩开她额上的碎发,语气温和道,“已经到京城外的镇子了。” “好夫君,莫怪莫怪。” 阿措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乖巧的笑来,两颊的梨涡浅浅,像是漾着两窝蜜糖。 元珣深眸微动,哑声道,“再叫一声好夫君来听听。” 阿措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脸颊泛红,不好意思的将脸转向他的胸膛,小声嘟囔道,“不叫了老夫老妻的,孩子都六个了,多不好意思呀。” 元珣俯下身子,脸颊离她很近很近。 纵然他已经不再年轻,但岁月对他格外优待,那张脸庞依旧俊美,眉目间还有一种成熟男人的强大魅力,像是一坛子香醇又清冽的酒。 “叫不叫?” 他的手熟练地放在她腰间,低沉道,“不叫的话,那就换一种方式叫。” 阿措脸颊滚烫,小手赶紧按住他不安分的大掌,羽睫微颤,“好、好夫君” 元珣真是爱极了她这乖乖叫他夫君的模样。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满意足的笑道,“现在先放过你。” 等晚上到了客栈,再好好“庆祝”一下他们即将迎来的自由生活。 番外2 上穷碧落下黄泉 番外2 上穷碧落下黄泉 元珣陪阿措游历了七年。 这七年,他们到了长河落日圆的荒漠,到了杏花烟雨的江南,到了海产丰富的临海,到了山水奇秀的越州,看遍各地的美景,尝过各地的美食,足迹踏遍大江南北。 在第八年的冬天,他们决定回皇宫过年。 阿麒寄来的信中写了,皇后在九月又生下一位小皇子,等着他们回去喝百日酒呢。 他们从眉山赶路回京,终于在除夕前赶回了宫中。 一大家子过了个其乐融融的年,孩子们都长大了,活泼可爱的孙子孙女们围着阿措和元珣,奶声奶气的喊着,“祖父、祖母,新年好。” 阿措听着他们喊她祖母,一边笑着,一边眼眶又止不住湿润起来。 祖母 她如今也到了被人喊祖母的年纪,可那个可以让她撒娇卖痴的祖母,早已不在人世。 沈老太太于六年前去世,享年八十八岁的高寿。 那一天,是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那阴冷寒意仿佛侵入骨髓一般。 阿措握着沈老太太枯瘦如枝桠的手,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她掌心,她大大的眼中盛满泪水,摇着头凄凄的哀求着,“祖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沈老太太太老了,老的头发雪白,老的连说话都没力气,她试图握紧孙女的手,也是一点气力都使不上。 她只能睁着一双干涸的眼眸,努力凝着最后一点亮光,深深凝视着阿措的脸庞,声音苍老道,“乖,我家阿措最乖了不哭啊人都是要死的,祖母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阿措,往后你要好好的” 阿措握着她的手,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捏得紧紧地。 生老病死,是人力所不能左右的。 沈老太太最后还是走了,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嘴角仿佛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走的体面又安详。 阿措趴在她的床边,哭的撕心裂肺,哭到没有力气,最后还是被元珣抱回去的。 那之后,她大病一场,养了一个多月,身子才渐渐恢复。 阿措原以为经过祖母的离去,她就已经能够平静接受一切的离别了,然而,当元珣在她面前倒下时,她才知道离别的痛苦没有最深,只有更深。 元珣是在元宵节的第二日倒下的。 头一天晚上,他还陪着阿措看花灯、赏烟火,第二日早上,他便起了高烧,奄奄一息。 御医们齐聚一堂,战战兢兢的诊断着,最终得出结论,“太上皇这是寒邪入体,引起的急症。 急症险恶,臣等臣等只能尽力而为。” 急症? 怎么会急症了呢? 阿措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元珣,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眼前发黑,险些也要晕过去。 阿麒和皇后怕她伤心过度,想要劝她去侧殿休息,但阿措怎肯离开? 她不眠不休的守在元珣身边,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她已经没什么修为再度给他了,她不过一个才修炼成精的草木精灵,多年前帮他续了七天寿命,已经消耗完她大半的修为—— 更何况这次,元珣并不是什么中毒受伤之类的,阿措心中隐隐约约有了某种猜想。 这种猜想在黑白无常来勾魂时,得到了验证。 “吾劝你莫要做无谓的阻拦,大梁皇帝元珣的阳寿已尽,不可再在人间停留。” “果然是阳寿已尽了”阿措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黯淡,起身朝着黑白无常盈盈一拜,“还请两位鬼差通融片刻,许我与他话别两句。” “这”黑白无常对视片刻,见这小妖精的态度还算不错,且这些年她在人间做了不少功德善事,也没为难她,只道,“半柱香时间。” “多谢两位鬼差。” 阿措谢道,再抬头,黑白无常已然不见了。 须臾,床榻之上的元珣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鬓角有些泛白,棱角分明的俊颜此刻才显出几分苍老与憔悴。 他那双灰青色眸子定定看向阿措,声音沙哑道,“你是在与谁说话? 是鬼差来勾我的魂了么。” 阿措在他旁边坐下,将他抱在怀中,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滚烫的脸颊,她的心像是被烫到般,骤然缩了一下。 “是,是黑白无常。” 阿措鼻子泛酸,强压着心底翻腾的情绪,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我求他们让咱们话别” “别、别哭”元珣抬起手,将她眼下的泪珠拭去。 阿措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贴着,嘴上明明答应着不哭,可泪珠却控制不住,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个不停。 元珣挤出一抹笑来,“都当祖母的人了,还这般爱哭。” 阿措也笑,“是啊,小哭包变成老哭包了。” 元珣道,“老了也招人疼。” 他都要心疼坏了。 但却没有办法,他纵使拥有无上权力,终究难抵生死命数。 “我能活到今日,已经很侥幸了。” 元珣试图安慰着她,“若不是你,朕早就在二十多年前死了。” “夫君,你别担心” “嗯?” “你等等我,我处理好一些事后,就去陪你。” 阿措吻着他的脸颊,莹润的黑眸中满是温柔。 元珣原本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聚起,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不、不要,你好好的活着。” 阿措凝视着他,浅浅一笑,“我本来就不是人,现在你和祖母都不在人间了,我也没有留在人间的必要了。” 她缓缓地趴在他的胸口,声音温和又坚定,“夫君,你忘了我从前说过的么。 你在人间,我便在人间;你下地狱,我便随你下地狱;你若入轮回,那我便寻遍三界” 妖精是很守承诺的,不会食言的。 好半晌,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好,那我不喝孟婆汤,我等你来寻我。” “嗯,等着我。” 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湮入他身上薄薄的寝衣。 阿措感觉到他的怀抱松了。 再抬头,男人安静的闭着眼睛,宛若只是睡了过去。 阿措吻了吻他的额头,看着黑白无常将他的魂魄勾走。 她沉默的站在那具空壳旁边,许久之后,才脚步虚浮的走出大殿,对众人宣布着太上皇驾崩的消息。 她看到她和元珣的孩子们哭成一团,看到他们悲恸的神情,心中也升起千万般的不舍来。 她朝他们招手,道,“来,都来母后这边,让我抱抱你们。” 作为一个母亲,与孩子们的最后告别。 在呼啸冷瑟的寒风中,一场漫天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 后世史书记载:大梁开朝皇帝元珣,其父大渊朝礼国公元昌格,其母鲜卑公主,十八岁拉旗起义,二十岁始建大梁,登基为帝,四十二岁传位其子,终年四十有九,庙号太祖,谥号尧武皇帝,葬于顺陵。 其在位二十二年,平叛乱党,严惩贪官,安抚边疆,省役薄赋,使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为大梁的盛世统治奠定了基础。 野史记载:太祖皇帝临死前,还拉着他的福康皇后不肯撒手,约定来世再续前缘,才肯安心闭眼。 太祖皇帝薨后,福康皇后悲恸欲绝,亦于三日后猝然病逝。 后两人合葬于顺陵,陵墓四周种满了石榴树,初夏花开时,红灿灿一片,蔚为壮观。 —— 地府。 阿措叭叭叭的跟黑白无常聊了一路,弄得黑白无常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当差这么多年,经手的鬼魂不少,但像这种妖精投了人身成了皇后,还主动要求来地府的,真是头一次见。 “不知道我夫君现在在哪? 他说好要等我的” “唉,没办法,孩子太多,一个个告别叮嘱挺费时间的,所以才耽误了三日功夫但我想着怎么着也得跟他们好好告个别,不然刚没了父皇,又没了母后,我担心他们受不了。 不过好在他们都成家立业了,心理素质应该没那么差。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去想了。” 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走到了奈何桥旁,阿措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眼前一亮,高兴的挥着手,“夫君,我来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奈何桥跑去。 化作魂体后,她的身子很轻,宛若云般,轻飘飘的就投入元珣的怀抱。 阿措的小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我忙着跟孩子们告别,所以让你多等了些时间,你别生气哈” 元珣拥着她纤细的腰身,深眸中带着几分疑惑,“这位小娘子,敢问你是?” 阿措一怔。 下一刻,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你,你不记得我了? 难道你喝了孟婆汤? 怎么会呢,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喝的” 阿措快要急哭了,拉着他的手就要去找孟婆,看有没有办法消除汤药的作用。 站在一侧的黑白无常见着这场景,一头雾水的对视着—— “他怎么喝了孟婆汤啊? 他不是没打算投胎吗。” “谁知道呢,难道等不耐烦,就喝了? 啧,那这小石榴精岂不是白来地府走一遭。” 阿措这边拉着元珣,元珣见她泪光闪烁,小脸皱成包子似的,到底没忍住,哼笑了一声,“小傻子。” 阿措脚步一顿,转脸瞪着他,“你!” 元珣耸了耸肩,伸手将她捞入怀中,眸中带着几分委屈,低低道,“这里黑压压、鬼气森森的,来往那么多奇形怪状的鬼怪,你还让我一个人在这等了三天” 他这般委屈的口吻,倒让阿措一下子气不起来了。 夫君是人,就算他前世是皇帝,但人类应该都害怕这些妖魔鬼怪之类的吧? 他一个在这样恐怖的地方等了她三天,那骗就骗一下吧。 阿措大方的不跟他计较了,还握着他的手安慰着,“没事的,夫君你别怕,我现在来陪你了。” 元珣反握住她的手,“嗯。” 一侧的黑白无常,“”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皇帝坏得很! 明明三天前勾魂的时候,你一路都不带慌的,见到阎君也淡定极了,还跟阎君讨价还价,聊得不亦乐乎! 黑白无常一边吐槽,一边领着两人去了阎君面前。 阎君见着阿措时,不住地点头道,“真是种善因得善果啊,你这小石榴精真是捡到宝了。” 阿措,“?” 元珣轻轻咳了一声,“赶紧走流程。 走完流程,本尊还要带她回府邸。” 阎君忙道,“是,玉虚仙君莫急。” 阿措,“?” 府邸,玉虚仙君? 他们在说什么,她怎么都听不懂! 阎君审阅过功德簿后,看向阿措道,“你身为妖精,附身在人类身上,有违三界轮回的法度。 但念在你附身于人,是为报恩,且并未祸害人间,反倒做了不少功德,还帮玉虚仙君渡过一劫,功过相抵,你可自由选择去处。” 元珣搂着她的肩膀,对阎君道,“那你这边做好记载,本尊带她先走一步。” “好说,好说。” 阎君放下功德簿,拱了拱手,“玉虚仙君慢走,有机会再一起下棋。” 阿措还有点懵,下一刻,便被一阵金光笼罩全身,随后整个人飘了起来。 —— 不过眨眼的功夫,阿措便从阴森森的地府,到了一处仙气缭绕的华丽府邸。 阿措,“!” 仙、仙界?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身旁的男人,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夫君,这是你你你怎么有法术? 你怎么来仙界了? 这地方可不能乱来的” 元珣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温声道,“带你回家。” 阿措傻眼了,“回家?” 接下来,阿措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消化过来,原来她的夫君本是天界的玉虚仙君,在人间当皇帝,是为历劫修炼。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周身紫气萦绕,馋的她不要不要的。 原来那紫气,便是他的仙气。 怪不得她后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同样是皇帝,阿麒的身上就没有什么龙气萦绕 还有阎君说她捡到宝了,她这可不是捡到宝了! 小石榴精本以为自己还要苦苦修炼上百年,才能修成正果,当个花仙或者山神之类的散仙。 没想到转瞬间,她就从小妖精成了仙君夫人。 自家夫君手中的天材地宝一大堆,各种增益修为的丹药不要钱似的,当糖果投喂她,直接把她喂飞升了。 ——仙界最新消息:玉虚仙君渡劫归来,还带回了一位娇媚美貌的小夫人。 一向有仙界高岭之花、冷情冷心的玉虚仙君,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小夫人百依百顺,宠爱有加。 甚至为了讨好小夫人,将清幽素雅的仙君府种满了火红的石榴仙树,还亲自给小夫人剥石榴吃。 有胆大的神仙听闻这消息,忍不住跑去玉虚仙君府邸一探究竟,想要看看这位小夫人到底是何等美貌,竟能将玉虚仙君迷成这样。 只见在枝叶繁茂的石榴树下,一个娇软妩媚的小美人挂在玉虚仙君身上,软软糯糯道,“夫君,咱们造个小宝宝呗? 你看这府邸多冷清呀,我还是喜欢热闹一点。” “小宝宝倒不必。” 玉虚仙君托着她的小腰,声音低沉又温柔,“但造小宝宝的过程还是可以有的。” 说话间,两人打情骂俏的进了殿,殿门紧闭。 玉虚仙府的仙童们:自打仙君带着夫人回来,真是天天撒狗粮,他们真是快被狗粮撑死了! 门外窥探的神仙:妈耶,没想到玉虚仙君表面清清冷冷,私底下这么热情的么! —— 我险些入魔,你拉我归正道。 我渡你成仙,从此神仙眷侣,永生永世,再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