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的佛系日常》 第1章 第1章 正值春日,万物生长,庭院中疏于打理的花草丛植茂盛地挤在一块儿,随性地伸展着枝芽。 叶明蓁睁开眼睛时,院中静悄悄的,本该在这侍候的丫鬟们却不见踪影。起来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先是动作笨拙地给自己挽了一个发髻,叶明蓁做得不太熟练,但幸好成果不错。而后她又在首饰盒中的珠翠宝石挑选许久,最后只挑了其中一根最不起眼的素净银簪戴上。 作为长宁侯府的千金,她生来便是锦衣玉食,自年幼时身边就不缺伺候的人,如这般万事都要亲力亲为的,已是罕见。 但从今往后,这样要她亲自动手的日子还多得是。 叶明蓁的目光从从梳妆台上的脂粉掠过。这些都是京城里出名的脂粉铺子送来的,一小盒便要花上好几两银子,顶上寻常百姓家中一年的花用。京城贵女相交往来时,第一眼便要先看仪态打扮。放在从前,叶明蓁会尽力将自己妆点到最好,从不落了长宁侯府的面子,但如今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叶明蓁最后从柜中取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裳,穿上之后,她便静静坐着等人来。 “吱呀”一声,屋门从外被人打开。叶明蓁没有回头,进门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椿儿。 椿儿捧着铜盆,进门见着她先是惊呼一声:“小姐,您怎么自己就起来了,都不等等奴婢!” “时辰不早了,若是再不起,怕是要被说惫懒了。”叶明蓁淡淡地道。 椿儿咋咋呼呼地道:“小姐今日怎么不打扮?平日里可从未见小姐穿得这般朴素过,今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默默闭上了嘴巴。 今日可是个大日子。 今日是长宁侯府真千金正式回府的日子。 做了十六年的侯府千金,叶明蓁处处以长宁侯府为先,在外更是从不落了侯府的脸面,她以自己的身份骄傲,却是破天荒头一回知道,自己原来是被个被抱错的农家女。 侯府的下人惯会踩低捧高,从前她还是侯府千金时,上赶着讨好献殷勤,想方设法调到她的院子里伺候。自真千金认回侯府之后,对她却是越发冷淡怠慢,暗地里不知说了多少闲话,到如今连院中侍候的下人都跑光了,唯一一个小丫鬟,还要处处受刁难。 她也甘心认了。 没有不能认的,连血缘关系都不曾有过,身为一个农家女,她却享了十六年的荣华富贵,只说这些,侯府待她不薄。而侯府真正的千金却在乡野民间长大,吃尽人间疾苦。自真千金上门认亲的第一日起,侯夫人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指桑骂槐了多少回,侯府的下人惯会看脸色,就差指着她的脸说她占了大便宜。 因而今日侯府真正的千金回府,叶明蓁也做好准备各归其位,乖乖去做她的农家女。 她理了理衣角的褶皱,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走出门去。 一路又遇到了不少下人,侯府的下人惯会看眼色,也最会捧高踩低,从前对她这个侯府千金有多殷勤,如今便有多冷淡。叶明蓁一路走过去,连个与她行礼的下人都没有,至多只冷淡地喊她一声“叶姑娘”。 真千金一回府,她这个假千金就成了“叶姑娘”。 长宁侯姓顾,她的亲爹才姓叶。在真千金上门的第一日起,她便已经没有了姓顾的资格。 叶明蓁一直走到主院外面,才被拦了下来。 大丫鬟神色冷淡,转身进去通报。若是叶明蓁记得没错,这个大丫鬟从前对她说话可最好听,最会讨好,好听话一串一串的,如今却是半句也不吭。 屋子里静悄悄的,熏炉里的香燃了半截,叶明蓁走进去时,顾夫人看着已经起来很久,她伸着手,丫鬟跪在一旁,小心地将花瓣捣碎,敷在修剪圆润的指甲上。顾夫人没看她,叶明蓁行了礼,退到一旁坐下,垂首一声不吭。 自从身世揭穿之后,顾夫人对她便颇有意见。顾夫人对她向来冷淡,小时叶明蓁还试图亲近,后来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但到底有一层母女关系在,见着面时二人也会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如今连这点稀薄的血缘情分也没了。叶明蓁还见过这对亲母女见面时,那才是母女情深,二人见着的第一天,便抱着哭了足足半个时辰,让她又伤心又咂舌。她想来想去,心想大约是因为血浓于水。 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亲近不起来。这样一想,她又难免难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丫鬟退到一边,顾夫人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她这才看向叶明蓁。 顾夫人声音冷冷的:“凝儿去见她爹了。这些日子,该知道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女儿……”叶明蓁顿了顿,在顾夫人一瞬间冷下来的目光之中,低声改口:“我明白了。” “你既然明白了,那你又是如何想的?” 叶明蓁不由得攥紧了袖口。 七天。 足足七天。 从真千金上门认亲,众人得知真相起,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天。 得知真相起,顾夫人便立刻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她恨她这假千金占了亲女儿的位置,恨她占了亲女儿的荣华富贵,还恨真千金受她连累过了十六年的苦日子。真千金上门认亲的那一日,多掉了两滴眼泪,顾夫人便整颗心都偏了过去。 自那一日起,所有人都站到了真千金那一边,指责她的不是。 从未有人问过她的意见,也未有人关心过她是如何想,更未有人与她说过半句安慰话。顾夫人恨上她,而她的养父长宁侯,却是一面也不见,更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她起初惊惶不安,也惧怕被赶走,无人理会的七天里,最后却是自己想开了。 叶明蓁轻声应道:“若非是顾小姐主动寻来,我也不知自己身世竟是这般……顾小姐才是夫人的亲女儿,才是侯府真正的千金,得夫人十六年照料,我已感激不尽,无论是身份还是爹娘,该是顾小姐的,都是顾小姐的。” 顾夫人眉目微松,连日来对她的冰冷好似也减少了一些。 “你能这般想,也是好事。”顾夫人轻轻颔首,道:“到底你也在侯府待了这么多年,说及此事,你二人调换时,你还身在襁褓,也算无辜。这些时日对你多有疏忽,若是你有什么疑问,大可问出来。” 叶明蓁有些受宠若惊。 顾夫人已经许久没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过,上回见到的时候,还垂着眼泪拐弯抹角地骂她。叶明蓁猜想,应当是长宁侯与她说了什么,顾夫人向来听长宁侯的话。 她想了想,道:“夫人,我的确还有一事不知该如何打算。” “你说说看。” 叶明蓁想的是她的婚事。 既然真千金回来了,她这个假千金自然也要离开侯府。身份,爹娘,荣耀,她都得还回去。唯独有一样东西她不该如何是好。她有婚约在身,本来若没有真假千金的事,今年她便要与楚怀瑾大婚。从前,楚怀瑾时常会来见她,但自从她的身世被人知晓之后,她连楚家的音讯都未听说。上回见面时,楚怀瑾说要与书院同窗一同出游几日,这会儿也不知回来了没有。 “若是夫人还记得,我与楚公子婚约还有在身,顾小姐回来之后,楚家应当也得知了此事,可这些时日,我却并未听说过这些消息……” “此事你放心就是。” 叶明蓁一顿,克制地抬眼看去,眸光微亮:“楚家来过人?” “凝儿回府那日,楚家便已经知道了此事,就在昨日,楚家也递来消息,说明了楚家的意思。”顾夫人停了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气,才慢条斯理地说:“这婚事是楚家与侯府定下的,照楚家的意思,这婚约还是照常履行。” 叶明蓁悄悄呼出一口长气。 这的确是这段日子里最好的消息了。 “但与楚公子成婚的人不是你,是凝儿。” 叶明蓁一怔,方露出的笑意凝在嘴角,她霍然抬头看去,急忙道:“可这婚约……” 是她五岁那年,随顾夫人去楚家做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楚怀瑾,也是在那时定下的婚约,多年以来,她也一直将楚怀瑾当做未来的夫婿。这一转眼,她的婚约,怎么又成了顾思凝的? 她宁愿听到楚家不接受她的身份退亲,也不愿听到这个消息。 “这婚约是楚家与侯府定下,是楚公子与我女儿的婚约。”顾夫人在‘我女儿’那三字上加了重音:“你若还是侯府的亲女儿,嫁给楚公子的人当然也是你。但你的亲爹娘只是农户,即使在侯府养了十六年,到底也是个假的。楚家也是京城望族,如何能看得上一个农户之女?” 叶明蓁一时脸色煞白,她攥紧衣角,勉强维持着镇定,问出最迫切的:“楚公子或许不知道此事?” “他知道。” “他不在京城……” “楚公子三日前便回了京城。”顾夫人瞥了她一眼,轻轻吹了吹杯中茶水,碧绿的茶叶梗在茶水中翻腾。她盖上杯盖,话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嘲讽:“若不是问过楚公子的意思,楚家为何同意此事?” 叶明蓁的心猛地一沉,四肢百骸都透着凉意。 屋中隐约传来窃笑声。无论是谁,这会儿心中应当都在嘲讽她,想她一个农户女,竟然还痴心妄想,想要高攀尚书公子。 也没人告诉她,原来两情相悦,相的是门第出身。 只是在她心中,楚怀瑾向来君子,温润端方,谦逊知礼,婚约在时,对她说过的深情话也不似作假。既是君子,也不该做出这等过河拆桥之事。 她闭上眼,胸膛中诸多情绪翻腾,最后长长吸一口气咽下,那一点留恋不甘也消失殆尽。 她的一切都是侯府给的,冠绝京城卓然无双的贵女,脱去身份加持,也只是凡人。 一夕天翻地覆,身份调转。 “我明白了。”叶明蓁垂下头,乌发披散肩上,她轻轻道:“我没有问题了。” 从今往后,她就只是叶明蓁。 第2章 第2章 真千金回府,先去书房见了长宁侯,而后才来后院找顾夫人。 虽说是今日回府,可在此之前,她早就来过侯府好几回,侯府的下人都认得她,一路殷勤地给她带路。等到了主院前,守在外头的大丫鬟立刻热情地上前来:“小姐,您可终于来了,夫人一早就等着了。” 顾思凝含笑点头,听到屋中传来说话声,不由问道:“我娘在里面见谁?” “是叶姑娘来了。” 听见是叶明蓁,顾思凝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后又比先前更深。在进门之前,她先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她身上穿戴是顾夫人准备的,布庄最好的料子,首饰铺里最好的首饰,一身下来少说几百上千两。 顾思凝脆生生喊了一声:“娘!”一边走了进去。 屋子里,顾夫人与叶明蓁同时停下了话头。 叶明蓁转头朝门口看去。 在真千金上门认亲的那一日,她也见过顾思凝一面。那时顾思凝穿着粗布麻衣,衣上打了好几个布丁,布料看着也十分老旧,头上更是干干净净的,只拿一方布巾裹着,再简单不过。如今却是锦衣华服,簪钗珠翠,一晃眼,叶明蓁险些没法将她的前后形象联系起来。 她打量顾思凝的时候,顾思凝也在打量着她。 瞥见叶明蓁的简单穿戴,她心中顿生几分得意,连耳边珠翠碰撞的声音都觉得悦耳的很。 她亲亲热热地凑了过去:“娘,我与爹说完了,来找您了。” 见着自己的亲女儿,方才还面容冷淡的顾夫人顿时笑了出来,她亲热地拉着顾思凝在自己身旁坐下,连说了好几句嘘寒问暖的话。 亲母女俩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儿,顾思凝好像才刚看到她一般,将目光放到了叶明蓁的身上。 “这位……便是叶姑娘吧?” 两人也不是头一回见了,没道理不认得。叶明蓁不知这位真千金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看开之后,眼前这番母女情深已经无法让她再如先前那般难过。 顾思凝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见到叶明蓁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没想到叶明蓁这样镇定,她故意在叶明蓁面前表现与顾夫人亲近,可叶明蓁竟是不为所动。 但那又如何呢。她才是侯府的真千金,叶明蓁如今再镇定,等知道自己会被赶出侯府的时候,到时候一定会慌乱不已,说不定还会痛哭流涕,祈求在侯府留下来。 一想到叶明蓁会求自己,顾思凝便期待起来。这场景,她可是从上辈子等到这辈子,等了实在是太久了。 顾思凝和颜悦色地道:“我听说了叶姑娘许多事情,这些年里,我不在家中,都是叶姑娘替我尽了孝道。” 叶明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这善意从何而来,但还是应道:“顾小姐言重了,这儿本该是顾小姐的家,夫人大善,照料我多年,应当是我感激不尽才是。” “叶姑娘之后可做好了打算?”提起这个,顾思凝眼中更亮,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明蓁,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分变化:“我在府外过了十六年,也最是清楚那是什么日子,我从小过惯了,也不觉得辛苦,可叶姑娘不一样。叶姑娘一直待在侯府,过惯了好日子,若是回到亲爹娘那儿,应当是不习惯……”她顿了顿,想看看叶明蓁的反应。 出乎她意料的是,叶明蓁面上依旧神色淡淡,好似离开侯府的人不是她一样。 顾思凝怔了怔,后头的话,一时接不下去了。 叶明蓁微微颔首,说:“多谢顾小姐关心,但那是我亲生父母家中,无论如何,我也会适应下来,不给侯府添麻烦。” “我倒也没有这个意思……”顾思凝呐呐。 她倒是想见到叶明蓁出丑,可叶明蓁却半点也不如她期待的那样做。想到这,顾思凝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这会儿的叶明蓁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远没有后来那般厉害,现在又遭逢大变,她可十分清楚叶明蓁这会儿在侯府的处境,遇着这么大的事情,叶明蓁怎么就一点也不慌?只看着她沉着冷静神色冷淡的样子,顾思凝险些以为她也重生了。 没错,她是个重生之人。 她也不知为何,死了以后再睁眼,竟然回到了许多年前!上辈子她临死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会儿叶明蓁已经成为京城贵女的顶流,也嫁给了楚怀瑾,出色到她高攀不得,风光无比。而这一切,本该都是她的。 她才是长宁侯唯一的女儿,侯府的真千金! 因而重来一回,她便迫不及待地上门认亲,第一件事,便是要将叶明蓁赶出侯府,让她也尝尽人间疾苦,沦为农家女,再也翻不了身! “此事,你们倒也不必担心。”顾夫人打断了顾思凝的想法。顾思凝闻言转头看去,便听顾夫人轻描淡写地说:“此事,老爷已经与我商量过,按照老爷的意思,也让叶姑娘留下来,两个一块儿养。” 顾思凝面色微变,连叶明蓁也惊诧看来。 这七日里,可是满侯府的人都在说,她要被赶出去呢! “娘。”顾思凝连忙拉着顾夫人撒娇:“刚才我去找爹的时候,爹怎么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情?你们先前怎么没有与我提过?” “老爷也是昨日才与我说起,此事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顾夫人朝叶明蓁看去,“无论怎么说,你也在侯府长了十六年,多年下来,到底也有些感情,你能来侯府,也算是我们有缘,日后你便与凝儿一块儿留在侯府,老爷说了,对外便说你是我们的养女。” 叶明蓁沉默不言。 顾夫人蹙了蹙眉,有些不喜她的反应,想了想,问:“难道你还在介意楚公子的事情?” “什么楚公子?”顾思凝一派天真模样,视线若有似无地朝着叶明蓁看去:“是我的未婚夫,楚怀瑾楚公子吗?叶姑娘也认识楚公子?” 叶明蓁朝她看去,目光沉沉。顾思凝愣了一下,回过神再看去,叶明蓁却已经撇开了视线。 “偶然听说,并不熟悉。” 顾思凝脸上立刻露出甜蜜的笑意:“我虽没见过楚公子,但听说楚公子十分出色,一直想亲眼见见。” 顾夫人说:“你留在侯府,婚事也会由侯府操办,凝儿会嫁给楚公子,至于你,我也会替你找一户好人家。” 叶明蓁立刻明白了顾夫人话中的深意。 就算她是个假千金,可从小到大,侯府在她身上也花费了不少心力。若是侯府养女,身份虽然比真千金差了一些,可也算半个女儿。 她这个假女儿已经到了最合适的年纪,还投入过诸多精力,自然是要物尽其用。若是能换来一门姻亲,为侯府增添助力,那就最好不过。 叶明蓁遍体生寒。 她握紧手,早就已经失望过,神色便比先前还要更冷几分。 她朝顾思凝看去,却见顾思凝也神色有异,在顾夫人提及会为她找一个好人家时,她的脸上有几分不悦一闪而过。 她心中好笑,口中慢吞吞地应道:“夫人心善……” 真千金脸上的不喜便更加明显了。 顾思凝哪里会高兴。 她早就想好了叶明蓁会被赶出去,为此更是在她的亲爹娘面前婉转提了好几回,她就是要看叶明蓁回到那个破落的农户家中去,日后也在乡野村间过上一生,最好寻个庄稼汉嫁了! 可偏偏,长宁侯提出来,要两个都养! 顾思凝揪着帕子,心中安抚了自己好几遍,才总算是冷静下来。 这样也好,若是就把叶明蓁这样赶走了,那也太便宜她了。她前世也有过机缘,摸着了京城圈子的边,若非如此,也不会发现自己身世的真相。她也知道,越是高门,私底下的事情就越多,她才是侯府真千金,若是叶明蓁留下,那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还不是由她磋磨? 她的爹娘都会站在她的身后,连楚怀瑾都成了她的未婚夫,真假千金,只要不是傻子,大家可都会站在她的身后。还有谁能给叶明蓁出头? 是,是她想岔了。上辈子,叶明蓁占了她的身份一辈子,得了那么多便宜,哪里只能把她赶出侯府就算了?她重来一回,不就是要拿回自己的一切,再亲手报复回去吗? 若是叶明蓁不离开侯府,还比离开侯府更好呢! 顾思凝越想越兴奋,连忙帮着道:“这才好呢,我一直想有个姐姐,叶姑娘若是留在侯府,那就能成为我的姐姐了!” 叶明蓁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不知道真千金心中是什么想法,但这些也与她没有关系了。 她道:“夫人心善,但我想离开侯府,回到我爹娘那儿去。” 所有人齐齐愣住。 谁也没想到叶明蓁会拒绝,一时没回过神来。还是顾思凝先惊呼出声:“叶姑娘为何要离开?” 顾夫人也皱起眉头:“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变成?” “是呀,叶姑娘,若是你有什么不满,你直接说出来,就算娘不答应,我也可以帮你求求爹。爹都说了,愿意让叶姑娘你留下来,这是好事,叶姑娘为何要拒绝呢?叶姑娘在侯府待了十六年,就算不是亲爹娘,应当也生出了感情来。”顾思凝看了顾夫人一眼,作出吃惊的样子,小声地道:“叶姑娘难道是不愿意留下,觉得侯府有何不好吗……” 顾夫人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顾小姐误会了。”叶明蓁淡淡道:“顾小姐与夫人分别多年,与夫人见到时,母子连心,泪流不止。而我也与我的爹娘分别多年,不只顾小姐是夫人唯一的女儿,我的亲爹娘,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正如顾小姐思念夫人一般,我也想见见我的爹娘。” 顾思凝讪讪:“我见叶姑娘说走就走,竟是半点也不留恋。” “从顾小姐回府起,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日,倒也不算短了。”叶明蓁说:“这七日里,我还未见过我的亲爹娘是什么模样,与夫人道别的话,我都已经说过,如此也是该走了。” 顾思凝一堵。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叶明蓁话中有话。 这七日里,叶明蓁没见到亲爹娘,她倒是在侯府已经有了院子下人,一切置办齐全了。 但她怎么能让叶明蓁就这么走了? “叶姑娘,你当真不好好想想?”顾思凝殷切劝道:“非但是我爹娘,我也是想要叶姑娘留下来的。叶姑娘在侯府长大,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模样,叶姑娘恐怕是待不下去,为何不留在侯府过好日子呢?” “顾小姐千金之躯,尚且能待十六年,更何况我本来便是农户之女。”叶明蓁轻飘飘地说:“那既是我亲爹娘,虽未有养育之恩,也不及侯府尊贵,但也万万没有鄙弃家贫简陋的道理。” 顾思凝:“……” 第3章 第3章 直到叶明蓁出府时,顾思凝的脸色看着都不太好。 既然是她坚持要离开,顾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比先前更加冰冷。叶明蓁已经不再介意这些,她也不想再看到这对亲母女情深意切的模样,很快便借口时间不早离开。 她出府时,顾夫人难得对她有了一些好脸色,仿佛是想起了这十六年来少得可怜的温情,一时动容,甚至也主动对她道:“虽说你不是我们侯府的亲女儿,可到底也在我眼前养了十六年,从侯府出去,也万万没有亏待你的道理,东西可都收拾齐全了?” 侯府不是小气的,虽然要收回她的身份,可从前给出去的那些金银财物,万万没有都收回的道理。她屋子里的东西,随便拿走几件,就算是出了侯府,在平民百姓家中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顾夫人的话才刚说完,真千金的视线便立刻追了过来。叶明蓁心中好笑:难道这位真千金还怕她多拿了什么东西不成? 叶明蓁两袖空空,道:“多谢夫人,我已经收拾好了。” 顾夫人一愣,视线在她空荡荡的手上转了一圈,这才发觉,连她今日的穿着打扮都与往日不同。从前叶明蓁出了屋子,便力求尽善尽美,从不落人半分,她给侯府争脸面,身上的打扮更是从未出过错。哪里有这般简单低调的时候?再一看,连她身上衣裳的料子都普普通通。 只因她没了锦衣华服,也还有浑身气度,哪怕是穿上粗布麻衣,也不像是平民女。 想到这,顾夫人不由多看了顾思凝一眼。 就算是她的心眼都偏到了亲女儿身上,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穿上金缕衣,也还是叶明蓁看着更像千金贵女。 到底是侯府历代积淀,十六年言传身教,非是几件衣裳首饰便可轻易弥补的。 想到长宁侯与她说的那些,顾夫人一时惴惴,不明白自己答应叶明蓁离开是对是错。但她的小心思压过了一头,很快便将这点不安压了下去。 顾夫人道:“既然要离开侯府,等出府之后,你便不再是侯府的人,到了外头,也不可再打着侯府的名号做事。行事小心谨慎些,可别连累了侯府中的人。” “夫人放心,出了侯府,我便不会再对旁人提及半字关于侯府的事情。”叶明蓁顿了顿,道:“从今往后,民女便只是农户之女。” 她什么也不会带走,因为什么都不是她的。 她空着手来,也空着手走。不拿侯府的一点东西,出了侯府大门,她也就与长宁侯府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就连她身上的衣裳,头上的簪子,都是她得知身世之后偷偷出府亲自去挑来的。符合她的身份,没有半点逾矩,更没有花侯府的银子,是她自己挣来。年前由丞相府千金带头出了一本诗集,她交了几篇,后来在闺阁之中卖得不错,她也分了一笔微薄的润笔费。这点银子,从前她不放在眼中,但也能换来一身得体的衣裳与首饰,成了唯一一样是她的东西。 叶明蓁本来以为放弃这些会很难,可出侯府大门时她才发觉,也仅仅只需要抬起脚,迈出一步就好。 朱红色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回身抬头望了一眼候府门前的匾额。上面的字笔力遒劲,乃是第一代长宁侯亲自书写,她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向来为侯府荣耀引以为豪。但从今往后,都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若非是遭此大变,她也不知人还能有两副截然相反的面孔。 叶明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脚往前走去。 …… 叶明蓁的亲爹娘并不住在城中,他们是城郊一个村落里的普通农户,若是要靠双脚走过去,一路要费不少工夫。 作为侯府千金时,平日出行都有马车,叶明蓁还从未为此事发愁过。 好在她出府之前,侯府派人提前知会了一声。叶明蓁走到城门时,便见到一对夫妇在翘首张望,身旁还站着一个长宁侯府的下仆,她就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亲爹娘了。 她还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爹娘,见着之后,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从前不知道自己身世时,她还疑惑过自己为何与长宁侯和顾夫人生的不像。后来见到了顾思凝,真千金脸上处处都有长宁侯与顾夫人的影子,这会儿见到了自己的亲爹娘,叶明蓁也将夫妇俩仔细打量了一番。 但令她有些失望的是,在这对夫妇身上,她也并未找到与自己相似之处。这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大约是生活艰难,饱受磋磨,已生老态。叶明蓁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最后只能讪讪放弃。 叶父叶母见到她,也是怔了怔。叶母拉着侯府下仆的衣角,有些不敢认:“这……这是我的女儿?” “是,是。”侯府下仆不耐烦地拽出自己的衣角:“我们府上也就只有一位小姐,我们小姐回来了,叶姑娘当然是你们的女儿。” 叶母呐呐,看了叶明蓁半晌,她张开口,却不知道该叫什么。 还是叶明蓁主动开口:“爹,娘。” 叶父叶母深吸一口气,眼眶一下子便红了。 非但是真假千金身份调转,他们也得亲眼见着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变成别人的,别人的成了自己的! 许是头一回见面,叶父叶母都有些拘谨,话也少的很。 叶家没有马车,叶母带着叶明蓁出了城门,也不急着走,只对叶明蓁道:“我们在这等一会儿,你爹很快就去把车赶过来。” 叶明蓁乖乖点头,没有半句不满。 叶母比她更忐忑:“我们家比不上侯府,你先前在侯府待了这么久,这一路回去,恐怕要吃不少苦头,这……” “没关系。”叶明蓁安慰道:“既然已经离开,娘便不用顾忌我从前如何。从前顾小姐是如何过的,我也如何过就是了。” 叶母点了点头,却依旧面带愁容。 他们身边还站了不少人,叶明蓁原本还未发觉什么不对,直到叶母口中载他们回家的“马车”来了,她才总算是明白过来叶母的担心所在。 那只是一辆驴车,拉车的还是头老驴,至于驴车则是由几块木板拼成,两侧有一条低矮的木板挡着防止人摔出去,四面与顶上都空荡荡,叶父坐在车头,手牵着老驴的缰绳。叶明蓁先是一愣,还未回过神来,身边人便哗啦啦上了驴车,一下占了大半位置。 叶明蓁:“……” 饶是她早有准备,这会儿也当真被吓了一跳。 侯府的马车可不小,她出门时,里面也只坐她与一个小丫鬟,更别说五面都有遮挡,小窗也有一层布帘。 看出她的迟疑,叶母看了看驴车上坐着的人,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平日里对我们多有照顾,也常坐我们家的驴车。如今时候不早,村子住得远,若是要走回去,怕是到天黑了都走不到。” 村间农户进城一趟可不容易,只靠脚程的话,天蒙蒙亮时就得出发,多是村中有驴车进城时顺路捎上。叶家有辆驴车,这些年可帮了不少忙,村民们还会给个一文两文的路费,尽管不多,也算是一个进项。今日来得匆忙,叶父叶母都心神不宁的,却是忘记与其他村民说一声,这会儿也不好把人丢下。 可他们的女儿却又是在侯府这样的富贵地方长大…… 叶母头一回与叶明蓁见面,不知道她是性子。只说她亲手养大的顾思凝,向来是不乐意与其他人同坐的。 她忐忑不安,好在叶明蓁没有说什么,点点头便上了驴车。叶母长舒一口气,幸好今日人不多,车上并不拥挤,她护着叶明蓁,猜想大约叶明蓁也不乐意与旁人挤在一起,刻意留出了不少空间。 驴车上的其他人也在好奇地朝叶明蓁看来。 同住一个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叶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知道一些。他们也是看着顾思凝长大的,其中可有不少人亲眼见着侯府的马车来到叶家村中接走顾思凝,如今见叶母身边多了一个与顾思凝年龄相仿的姑娘,便知道她就是那个长在侯府的女儿了。 叶明蓁低着头,即使有叶母为她遮挡,她仍然能感受到那些不加掩饰的好奇视线。除此之外,令她最不习惯的,还是驴车的颠簸。大路烟尘弥漫,她掩住口鼻,腹中也因剧烈颠簸翻腾。叶明蓁拿余光观察叶母与车上其他人,众人神色正常,显然已经习惯。 她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轻阖上眼睛。 等驴车到叶家村停下时,叶明蓁的脸色有些苍白,叶母注意到,连与她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一些。等走到叶家院子前,叶母也重新变得忐忑起来。 “这便是我们家了……”叶母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你原先住在侯府,应当是瞧不上的,但这也是唯一的住处。凝儿……她先前住的屋子也还留着,那是家中最好的屋子,若是你不介意,也住这间?” 叶家虽然比不上侯府荣华,可院子里也被主人拾掇的整齐,走进屋子,里面也十分整洁。虽然有些破旧,但也能看出主人家细心爱护,甚至也不算小。 这比叶明蓁想象中的好上太多,日后就是她的家了。她长舒一口气,回头对叶母笑了笑:“我没什么意见,我们家挺好的,我很喜欢。” 听她口中提的是“我们家”,叶母一怔,而后脸上克制不住浮现出了笑意。 她连忙笑着应和:“你满意就好。” 第4章 第4章 顾思凝离开的毫不犹豫,到了侯府之后,口中也只提自己流落在外时过得如何不好,没有说过半句好话,惹得顾夫人怜惜不已。 叶明蓁原本也以为,自己的亲爹娘是个恶霸,家中贫困落魄,凄惨无比。等亲眼见着了,她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也多亏了顾思凝先前一句好话也不提,如今她看她的亲爹娘,也是哪哪都好。 真千金还在叶家时,住的是最大最好的那间屋子。叶明蓁也住了进去。因为身世揭露的匆忙,一切都还没有整理,哪怕叶母提前收拾过,屋子里也还处处都是顾思凝留下来的痕迹。 叶母道:“我也不知你有什么喜好,这些都是凝儿留下的,你们二人年龄相仿,或许你也会喜欢。若是你不喜,我替你收拾一番……” “不用了。”叶明蓁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这样就好。” 叶母一时不忍:“我知道,你不在我跟前长大,我们二人先前不认识,也不亲近,可……可到底,你是我的女儿了,不必如此生疏客套……” 叶明蓁一愣。 她也并非有意,只是从前还在长宁侯府时,与顾夫人不亲近,对长宁侯敬畏有加,一家人之间的相处也是处处带着克制,也从未过分张扬的表示出亲近。但显然,顾思凝与叶父叶母的相处并非如此,要不然,也不会连主屋都由她住。 叶明蓁想了想,问:“那我能换一间屋子吗?” “换、换屋子?!” “方才我进门时看见了,有一间屋子朝着院子,看着风景甚好。我还想在院中空地上种上几种花,种花不行,种菜也可以。”叶家的院子里可种了不止一样菜。“我想换间屋子,这样可以吗?” “当然。”叶母忙不迭应下,应完了,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只要屋子,别的都不要了?” “暂且不要了。”叶明蓁温声道:“家中也不富裕,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这会儿也不必添置了。” 她一副为全心全意为家中考虑的样子,反而让叶母愧疚起来。 “明日我带你去城里,为你做两件衣裳。我见你离开侯府时,身边什么也没有,衣裳是一定要的。还有其他的,明日我都带你去置办一些。”叶母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凝儿在时,向来也是有求必应,没道理你回来了,却比她过得差。” 叶明蓁这才没有说什么。 今日天色不早,叶母与她定好了明日要出门的时间,便连忙去做饭。很快,香味便从厨间传了出来。叶母不准她去帮忙,叶明蓁也实在是不会这些,她便趁此机会在屋子里逛了起来。 叶父沉默寡言,这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叶明蓁指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又从原来顾思凝的屋中搬了不少能用的东西过去。等忙碌完了,他抬头与叶明蓁的视线对上,最后只呐呐地挠了挠头,抛下一句“我去找些花种”,然后便急匆匆地落荒而逃。 屋子虽然不大,但至少干净,叶明蓁环顾一圈,才在桌边坐了下来。她将窗子撑起,院子里的一切一目了然,空地上种了不少菜,角落处还有鸡窝,她看见叶母匆匆忙忙走进去,后又捏着一枚鸡蛋走出来,没一会儿,屋中弥漫的味道里便多了炒鸡蛋的香味。 叶明蓁的视线扫过屋中半旧的家具。 她对自己的亲爹娘了解并不多,只从侯府下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听说一些。要说起真假千金身份调换的原因,她的亲爹娘也并非一无所知。 除了顾夫人之外,长宁侯身边也有其他人,可顾夫人容不下其他人,入了侯府大门之后,便借故将其他侍妾赶出门去。许是她手段太狠毒,等怀孕生产时,顾思凝刚一生下,就被婆子偷偷抱走调换。那个婆子原本是长宁侯侍妾的亲娘,一家子都是侯府的下人,女儿被顾夫人赶到别庄凄惨去世之后,便怀恨在心,从京郊农户手中买了一个年岁相当的婴孩。这婴孩便是叶明蓁。 那时叶母重病,叶父将家中田地全都卖了,不得已,在人反复劝说之下,才将女儿换了过去。此后夫妻俩便将此事埋于心底,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直到顾思凝一觉醒来,主动上侯府认亲。顾夫人见着这张与自己十分相象的脸,命人一查,果真查出了问题来。 思及此,叶明蓁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但凡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亲爹娘为了银钱将自己卖掉,也无法高兴起来。也正是如此,顾思凝口中不曾说过养父母一句好话,侯府之中也并未觉得不妥。 天黑得快,没过多久,庭院中便暗了下来,天上圆月高挂,随着最后一道菜出锅,叶母也拘谨地来敲门。 叶明蓁合上窗走了出去。 桌上摆了好几盘菜,对侯府来说,看着十分简陋,但对于叶家这样的农户来说,已是十分了不得的一顿。那碗炒鸡蛋还被盛在小碗里,放在叶明蓁的这一边。她随便一扫,其余便全是素菜。 “今日匆忙,来不及准备别的,明日我就让你爹把鸡杀了。”叶母笑眯眯地给她盛了一碗汤:“我的手艺不好,比不上侯府的厨子,只能委屈你了。” 汤是鱼汤,村中小溪里的抓的小鱼,煮出来的汤味道鲜美,可鱼又小刺又多。叶明蓁接过碗,便见叶父夹起一条小鱼,仔细地挑着鱼刺。 那条小鱼也不过才巴掌大,侯府的桌上从未见过。 叶家的许多事情,她都不了解,等晚饭结束后,叶明蓁便去寻了叶母。 叶母也不瞒她:“先前我生了重病,将家中银钱花了精光,你爹连田也卖了给我治病。后来我病好了,我们家中已无田地,便用剩下的银钱置办了一辆驴车,每日从村中收菜运到城中贩卖。白日里我在城中卖菜,你爹便去驾车帮人运货。除此之外,村中其他的人也会搭我们的车回来。家中还养了几只鸡,下的蛋也捎到城中去卖……” 叶母絮絮叨叨,事无巨细,恨不得将每一文银钱的来路都给她说清楚。 叶家在叶家村中也只是普通,放到京城里,放到世家之中,说不定连哪家丫鬟的私房银子都比他们一家丰厚。叶明蓁听得心中愈沉。她十六年得先生教导,饱读诗书,日常在世家来往之中游刃有余,连侯府管家的事也插手一些,可面对叶家这样的小家庭,却是一时犯难。 叶母偷偷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沉默不发,连忙转移话题:“我听闻,你有一门亲事?” “……” 叶明蓁沉默了一下,反问:“娘是听谁说的?” “我听凝儿说起过。” “我先前是定了一门亲事,但如今已经退了。” 叶母一听,自然明白是什么连累了她。 她顿时愧疚不已:“若非是我……” “娘也不必放在心上。”叶明蓁淡淡道:“娘重病时,爹尚且卖了田地为娘治病。如今我遭此变故,他便提出退亲,想来也不是真心待我,只是看中我身后权势。既然如此,哪怕并无身份一事,迟早也会因其他变故弃我而去。既非良人,我躲开了,娘也要替我高兴才是。” “娘都听你的。”叶母拉着她的手,连声道:“娘一定会再给你找一户好人家。” 叶明蓁不禁莞尔。 她没急着拒绝叶母的慈母心肠,但心中总归是不同意的。 她都已经看见过了更高的风景,也就无法甘心从此沦为平凡。哪怕她是个农户之女,可在与世家贵女来往之时,也并不会低谁一头。 哪怕是没了楚怀瑾,做回了农家女,她也还有许多别人拿不走的东西。在侯府待了十六年,见过了那么多事,读过了那么多诗书,她的先生对她称赞有加。侯府什么也没有留给她,却给了她十六年的见识。 第一代长宁侯跟随太祖打天下时,也不过只是乡野农户。 她是叶家的女儿了,日后也要为叶家打算。让叶家的日子过得更好,也是让她自己过得更好。 首先…… 叶明蓁回到屋中,先对着黑漆漆的庭院,深深叹了一口气。夜色昏沉,外面的虫鸣连绵不绝。 首先,先得挣银子。 她得想办法在京城里买宅子,让叶家人都搬进城中。 坐驴车也实在是太受罪了! 第5章 第5章 前一日舟车劳顿,又经历大变,叶明蓁睡得意外的沉。她的意识消失之前,还闻着半旧棉被热烈艳阳晒过的味道,等睁开眼时,外头天都亮了。 没了伺候的丫鬟,一切都得由她亲自动手。对着铜镜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她左看右看,见没有不好的地方,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叶父叶母起的更早,将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叶母今日陪叶明蓁,他们便没有再去村中收菜。叶明蓁起来时,桌上的食物还是温热的。而叶父叶母正在院子里忙碌,将寻来的花种在叶明蓁屋子窗边那一块空地上种下。 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明日我早些起来。” “别别别,当初凝儿还住在我们这时,起的可更晚些。”叶母连忙摆手:“家中也没有什么要让你做的事情,我和你爹早起惯了,你也不必非要与我们一样。” 叶明蓁不置可否。 怕叶父叶母多等,她匆匆用完早膳便走了出去。 许是因为叶父叶母与其他人知会过,今日进城时并未有其他人来搭车,让叶明蓁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了城中,叶母拉着叶明蓁往热闹的街市去,叶父便带着驴车去了另一边。有一辆驴车在,平日里他也会接一些帮人运货的小活,也是叶家的一笔收入。 叶母带叶明蓁进了一间卖布的铺子,道:“你若是看中合心意的,便尽管告诉我。” 叶母说得底气十足,今日她出门时,可特地将家中的现银都带上了,能买好几匹布的呢! “我见家中还是有不少顾小姐留下来的旧衣裳,我改改应当也是能穿的。” “那怎么能行?”叶母想也不想的反驳。虽然叶明蓁不说,可她也是能看得出来,自己的新女儿是不喜欢顾家小姐的。连住同一间屋子都不乐意,哪里能乐意穿旧衣裳?“我女儿生的这般好看,定是要好好打扮打扮,娘什么都送不了你,给你多做几件衣裳,那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拿起旁边一匹鹅黄色的布,问:“你瞧瞧,这颜色如何?” 叶明蓁莞尔,这才顺她心意挑选起来。 她也并没有随心挑选,而是先仔细问清楚了这些布料的价钱,再在自己心中估摸的范围之内挑了几块,她没有挑多,最后一算银子,竟比叶母想象之中的还少花了许多。 “银子花完了,我与你爹还能挣来,你这才刚回来,也不必俭省。” “娘,既然我回来了,我也该为家中多打算才是。”叶明蓁温声道:“再说,这些也足够了,再多的衣裳,我也穿不完的。” 哪里有穿不完的?她做侯府千金时,就算是一日换一身不重样的,柜中也有许多未穿过的衣裳。叶母哪里不知情,在顾思凝离开叶家之前,便已经说过不少,那都是叶母不曾见过也想象不到的日子。那神仙般的日子过惯了,哪里能过得习惯凡人的日子? 这样一想,她心中愧疚便更深,也不顾叶明蓁推辞,拉着她进了不远处的首饰铺里。 这是京城一间出了名的铺子,非但有首饰,还有胭脂水粉,价格从高到低都有。里面有不少姑娘正在挑选着。 叶明蓁连忙把叶母拉住:“娘,这些都不用。” “怎么能不用?”叶母信心满满地道:“女儿家哪里能不用这些的?旁人要有的东西,我女儿也得有。” 也不管叶明蓁阻拦,叶母拿起一个簪子,在她头上比划起来。 叶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已经亲眼看过,叶明蓁哪里能狠心让她将所有银子全花在自己身上。可偏偏叶母这会儿兴致上头,铁了心要补偿自己的女儿,她想拦也拦不住。 推拒之间,外面又走进来了新的客人。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时,叶明蓁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叶母先看到了来人,一下僵在原地。她瞪大了眼睛,而后又匆匆撇过头去,反应之大,让叶明蓁想不发现都难。 而后她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挑选首饰的顾思凝。 在离开侯府之前,这家铺子也是她时常光顾的店,顾思凝会光顾也并不意外。只是向来都是铺子里的伙计将东西送到侯府供她们挑选,鲜少有她们亲自出门的。 叶明蓁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叶母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凝儿……” 顾思凝站的那边,随便一件首饰便要几十上百两银子,而她们手边挑选的最贵也不过几两,是天壤之别。只看一眼,叶母方才的底气顿时没了,瑟缩着把手收回了袖中。 叶明蓁定定看了她一眼,才垂下眼眸,低声问:“娘是否要去打声招呼?” “不,不用了。”叶母苦笑:“她离开之前,还特地嘱咐过我和你爹,让我们日后只当做不认得她。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 即使不是亲女儿,养了十几年,也是百依百顺,小心呵护,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养女一找到亲生父母便立刻翻脸不认人,还说了这样绝情的话,她哪里能不伤心? “娘,我们走吧。” 叶母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 只是叶明蓁近日的运气实在是不顺,刚见到了顾思凝,才刚走出铺子没多久,迎面又走来一位锦衣公子。她扶着叶母,下意识地避让开,也未看见对面人是谁,那位公子便先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面前传来欣喜若狂的声音:“蓁蓁?!” 叶明蓁愣了一下。 她并未抬头,可熟悉的声音听了十多年,她如何能认不出来。 叶母疑惑:“这位公子是?” 楚怀瑾这才看见她。 长宁侯府的事情,他早就已经听说过,见她站在叶明蓁身边就猜到她身份。 他面上露出笑意,正要介绍自己时,便听到叶明蓁声音冷淡地道:“这位是顾小姐定了亲的未婚夫。” 楚怀瑾的笑意立时凝在唇边。 叶明蓁抬起头来,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语气仍旧淡淡的,“再过些日子,应当就要与顾小姐完婚了。” 他的面色立时煞白。 叶母并不知二人渊源,听说他是顾思凝的未婚夫,闻言便多打量了他几眼。 无论是出身或者是他本身,楚怀瑾在京城的青年俊才之中都十分出色,他的才学在书院是佼佼者,更别提他还容貌俊秀,家世出众,若非早早定下亲事,恐怕楚家早就被媒婆踏破了门槛。 于侯府来说,倒也是门当户对。 叶母却觉得有些不对。叶明蓁原先是侯府千金,认识什么世家公子也是正常。可若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这位公子为何又这样亲昵的称呼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叶母不动声色地道:“既然是顾小姐的未婚夫,从前也认识我们蓁儿?” 楚怀瑾面色更白。 他半点也不伪装,叶母想看不出都难。她心中一跳,悄悄伸手将叶明蓁往身后拉了一些,警惕地道:“我们蓁儿或许曾经与这位公子有过几面之缘,可如今她既然离开了顾家,那以后也与公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楚怀瑾面露痛苦,张嘴想要解释,可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他只能踌躇地喊道:“蓁蓁……” 叶明蓁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楚公子!” 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叶母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便见顾思凝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竟是径直着朝着她奔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顾思凝便已经越过她,亲密地勾住了楚怀瑾的胳膊。 楚怀瑾顿时变了脸色,几乎是立刻将手抽了回来,同时往旁边走了好大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他又脸色惊惶地朝着叶明蓁看去,像是生怕她误会一般。只是看到叶明蓁冷淡的脸色之后,他的神色比方才还要更失魂落魄。 叶母却比他还要更惊慌:“凝、凝儿?!你方才叫他什么?!” 顾思凝的目光在叶明蓁身上停留了许久,脸上才又露出高高在上的得意笑意:“叶大娘,你方才应当是听叶姑娘介绍过了,这位是楚怀瑾楚公子,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叶母都顾不上为她那句‘叶大娘’难过,当即不敢置信地朝着楚怀瑾看去:“楚公子?哪个楚公子?” “自然是户部尚书楚大人家的公子。”顾思凝得意说:“楚公子乃家中独子,能与侯府相配的,还能有第二位楚公子不成?” 楚公子是不能有第二位,可这未婚夫怎么还有两位?! 叶母将女儿接回来之前仔细打听过,叶明蓁从小与楚家的公子定下亲事,但这亲事,不是已经退了吗?! 叶母心中再想起方才楚怀瑾亲昵的称呼与奇怪的反应,哪里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顿时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蓁儿。”叶母抓紧了她的手:“你为何要瞒着娘……” “她当然不敢说。”顾思凝冷笑道:“她蒙混身份在我们家待了这么多年,现在被赶出门了,当然不好意思将这丢人的事情说出来。与楚公子定下亲事的是我们顾家的千金,她可不是顾家的亲女儿,这亲事自然不可能是她的。” 叶明蓁心中毫无波动,唯独多看了顾思凝两眼。在顾夫人时,这位真千金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那……那你也不能……” “为何不能,先前可是她占了我的身份,如今我只是拿回我自己拥有的东西。”顾思凝搂住楚怀瑾的胳膊,亲昵地道:“我们二人定了亲,今日是头一回见面,楚公子特地陪我出来,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未去,怕是不能与你们多说了。” 她笑意甜蜜,唯独手抓得用力。旁边的楚怀瑾与她却不是同样的想法,面上的无措毫不掩饰,在顾思凝说话时,他欲言又止地朝着叶明蓁看去,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叶明蓁移开视线,并不应和。 “对了,我与楚公子的婚期定在八月,到时候也会派人给叶姑娘送张请帖,叶姑娘可千万要来。”顾思凝趾高气扬地道:“叶姑娘是知道分寸的人,虽说如今已经成了农户女,可先前学得礼数应当也没有忘,认得叶姑娘的人不少,到时候可别丢了我们顾家的脸。” 楚怀瑾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用力将手抽出来,脸色难看地对顾思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被他落了面子,顾思凝脸上的得意险些挂不住:“如今与你定下婚约的人是我,日后嫁给你的也是我,我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楚怀瑾说不出来,唇上血色尽失,惨白着一张脸,最后朝着叶明蓁看来。 晌久,他才低低唤了一声,语带祈求:“蓁蓁……” 誉满京城清隽雅致的楚家公子,鲜少有这般低声下气讨好人的模样。 可叶明蓁也只是沉默。 她向来理智,也向来懂分寸,十年多的感情也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消失殆尽。她并不知楚怀瑾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解释,也不想听。自从将身份还回去的那一刻起,得知是楚怀瑾主动放弃婚约,她就一点念想也没了。 如今他已是真千金的未婚夫,更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叶明蓁拉住叶母的手,道:“娘,走吧。” 叶母呐呐应下。 楚怀瑾张了张口,可顾思凝的反应比他还要更快一些,连忙抓上他的衣袖。他面色变了变,最后只能将未说出口的话重重咽了回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看向顾思凝时,面上只余下冷淡。 第6章 第6章 哪怕是将叶明蓁赶出了侯府,顾思凝仍旧有些不甘心。 上辈子她虽未认回侯府,可也有机缘进入京城的圈子,离得近,就看的越清楚。叶明蓁与楚怀瑾成婚之后,那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楚家公子才貌无双,誉满京城,非但是高门出身,后入朝为官,受祖辈余荫,也颇得皇帝重用,在朝中位置可不低。 若非是早早与叶明蓁定下亲事,早早成了婚,恐怕是全京城的贵女都想要嫁给楚怀瑾。 重生以后,她将自己的身份抢了回来,将叶明蓁赶出侯府,也将这门亲事抢了过来。得京城贵女艳羡的楚怀瑾成了她的未婚夫,顾思凝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无他,只因为楚怀瑾眼里没有她,还满心满眼都是叶明蓁。 连在街上偶然碰见了,更是看着叶明蓁走远的背影舍不得收回视线,脸上的落寞连瞎子都看的出来。 顾思凝心中憋闷,却无可奈何,只能扯着他的袖子软声道:“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 楚怀瑾冷漠地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顾思凝不甘咬唇:“你应当知道,她只是一个农户之女,如今我才是与你定下婚约的人。难道我们两家的婚约,你还想反悔吗?” “既然你知道,那也应该清楚,我想娶的人并非是你。”楚怀瑾回头看去,街口已经没了叶明蓁的身影,眉宇间失落更甚。“这婚约本该是我与她的,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若非有此变故,再过些日子,我也已经与她成婚了。” 顾思凝当然清楚。 她胸膛里妒火翻腾:“当初要不是她娘卖她换银子,她也不可能到侯府里来,她占了我的身份,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要不是我爹好心放过了她,她早该和她的爹娘一块进大牢里去了!说到底,她的一切都是从我手中夺过去的,我才是顾家的女儿,你也是我的未婚夫!” 顾思凝忽然冷静下来,道:“再说了,就算你心中还想着她,她可一点也不将你放在心里。方才她是什么反应,你也亲眼看到了。” 楚怀瑾一滞,片刻僵硬之后,目光冷冷地瞪着她。 “楚夫人可特地让你陪我出来,连第一家铺子都还没逛过呢,我可还有不少要买的东西。” 他瞪着顾思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带路。” 顾思凝勾起唇角,高兴地往首饰铺子里走。 前世的叶明蓁那么厉害,也是因为有一个好出身,和一个好夫君。 如今连楚怀瑾都被她抢过来了,叶明蓁还怎么和她斗? 没了楚怀瑾,谁还能看得上她一个农户女。即使是有,那身份还能高过尚书公子吗? …… 直到走远了,谁也看不见了,叶母都有些恍惚。 她没了继续拉叶明蓁逛的心思,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便立刻追问道:“你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也亲眼见到了,就是这么回事。” “你说楚公子是退了婚,可这……这……凝儿她……”叶母心神不宁,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冲击着她,令她怎么也无法镇定下来:“凝儿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楚公子……她是不是不知道此事?” 话刚出口,叶母便知道错了。 若是不知道,顾思凝方才也不会在她们二人面前耀武扬威。 她无措地抓着叶明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一切都老老实实告诉娘。” “……” 晌久,叶明蓁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事说来也简单,几句便能讲清楚。她说得平淡,可叶母听着,险些就要落下泪来:“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这分明是你的婚约,怎么能说抢就抢了,这样欺侮你。你也喊了他们这么多年爹娘,他们的心肠怎么就这么狠!” 诸多为什么,在无人理会的七天里,她早就想明白了。 归根到底,因为她不是侯府的真千金,是她娘为了治病的银子将她卖给了歹人。她占了多年的身份,虽说这本非是她意愿,可到底是她亲娘做下的事。顾夫人不将她们送入大牢,便已经是手下留情。除此之外,难道她还去怨怼自己的亲娘吗? 只这短暂的相处,她的亲爹亲娘也是尽力讨好。 叶明蓁平静地道:“楚公子已是我高攀不上的人物,即使婚约还在,迟早也会因为其他原因退掉。既然如此,不如当做一早就退了,日后也不必惦记。” 叶母垂首落泪:“这都怨我……” “娘是为了救命,这也是人之常情。” 叶母说不出话来。 她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自己擦干了,再抬头时,只有眼眶红些。她道:“这事,我不告诉你爹。” 叶明蓁松了一口气:“这样更好。” 等再去城门口与叶父会合时,两人面上就一点不对劲也瞧不出来了。 叶父见两人手上空空,还纳闷不已:“不是说去买衣裳首饰,怎么就买了这点东西?”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来。 叶明蓁疑惑接过,入手还带着几分温热,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花糕。并非是什么很好的点心,花糕上头用模具压出的铺名更是她从未听过的。 叶父有些不好意思:“我猜着你或许喜欢。” 叶明蓁莞尔,小心收好,坐在驴车回去时,与叶母一道分了点心。 新买的布拿来做衣裳。在侯府时,这些事情都是丫鬟做,她连根线都穿不上去,捏着针与布料瞪了许久,叶明蓁只得认命地抱着布去找叶母。 叶母不禁失笑:“这些琐事交给我就是了,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即使从前不会,如今我也要一样一样学得。”叶明蓁说着,不禁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口气。锦衣玉食的生活过了十六年,现在什么都没了,她才忽然意识到,有人伺候的日子多舒坦。 她在心中暗想:等搬到城中之后,还得再多挣些银子,买几个丫鬟婆子。 “对了,娘,明日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进城。” “你跟着去?”叶母顿生忧色:“这不太好吧……” 平日里,叶父赶着驴车去帮人拉货,叶母就每日去城中摆摊买菜,这事辛苦得很,天不亮便要启程出门,一整日笑脸迎合。顾思凝在时,可从未提出来要一起去过,更别说……叶母瞅了瞅女儿清丽出尘的脸蛋,心中忧愁便更多了。 她的女儿生得这样好看,哪里能跟着她一块儿抛头露面的?街上可什么人都有,若是让谁瞧见了,心生什么歹念,那可怎么好? 原先叶家村中便有一位姑娘面貌生的好看,随着爹娘一块儿进城时,被人一眼相中,直接强抢去做了妾。她的女儿可比那姑娘好看太多,若真发生此事,她与叶父只是一介农户,哪里护不住。 更别说她们家姑娘原先可还是千金小姐,就算变了身份,那也是心高气傲的,如何受得了这种委屈。 叶母想的越多,就越放不下心。 “不行。”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就好好待在家中,哪儿也别去。你才刚回来,附近也不认得,这样,明日我就再带你去附近走一走。” “娘……” “你说什么都不行。”叶母坚定地拒绝道:“村中还有不少与你同龄的姑娘,你若是觉得无事,不如去找她们玩去。” “可我也想帮娘的忙。”叶明蓁诚恳地说:“既然我回到了家中,娘也不该将我当做外人那样生分。爹和娘都只有我一个女儿,前面十六年,我没有在爹娘跟前尽孝,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娘却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吗?” 叶母:“……” 叶明蓁垂下眼,她模样生得好看,若是作出可怜的模样,便更容易让人动摇。叶母只看一眼,便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攥在手中,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娘先前还说,什么都愿意依我。” 叶母:“……” 她撇开头,硬逼着自己不去看:“你说再多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叶明蓁幽幽叹了一口气。 等到第二日。 天不亮时,屋子里便传来动静,是叶父叶母晨起去村中收菜。叶明蓁听着动静清醒过来,飞快收拾好自己,趁二人出门之后,便往村口走去。 等叶父叶母提着灯笼到村口时,便见她站在村口簌簌发抖。初春时的清晨还冷的很,叶母一瞧,整颗心都软了。 等再听她祈求的话,看她乌发末梢挂着的晨露,叶母当真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应了。 一路上,她还在不停埋怨:“你又何苦折腾自己,这天这么冷,小心冻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吃苦受罪可还是你。” 车上装满了菜,人只能坐在车尾,半个身子都挂在外面。叶明蓁紧紧抓着底下的木头,心惊胆战地看着脚底下一晃而过的路面,偶尔颠簸时,险些以为自己要飞出去,更不敢松手。 她一面听着叶母的念叨,一面脸色发白地想:搬进京城的事情一定要抓紧了…… 等到京城时,天刚蒙蒙亮,空旷的街上也开始逐渐有了行人。 叶父帮着将所有菜卸下,很快赶着驴车离开。叶明蓁听着叶母的话,乖乖地坐在摊子后头,一面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她从这条街上走过不少回,却鲜少注意过街道两旁的这些摊贩。像叶母这样卖菜的摊子有不少,种类略有不同,除此之外,还有做吃食的,卖面人的,应有尽有。这些摊主一见到人便费劲地吆喝起来,使劲招揽客人,叶母也是如此。 叶明蓁张了张口,却是不好意思像周遭其他人那样大声叫喊出来。 好在叶母也不指望着她帮忙,往她手中塞了几文钱,指使她去旁边的馄饨铺子用早饭。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乖乖去了。 小馄饨皮薄肉少,汤头鲜美,早晨的生意尤其好,摆出来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互相谁也不认得谁。叶明蓁不太习惯与陌生人坐一桌,匆匆吃完便回了自家的摊子。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摊上的菜便已经卖了不少了。 她坐在一旁看了许久,耳边听着各种吆喝呼喊,便觉得热闹的很,听久了,连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这是长宁侯府没有的烟火气。 虽然陌生,可也让她觉得轻松的很,再也不必担忧睁眼时被礼教规矩束缚,无论做什么都被人看在眼中,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叶明蓁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 她笑着对叶母道:“娘,我帮你吧。” 街口处。 一辆华贵的马车悄悄停下,马儿温顺地站在原地,虽说车身上没有徽章标记,可只从外表看来,便知主人家不凡。 车夫回过身,也不掀起车帘,恭敬躬身道:“主子,到了。”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从车中看去,正好看到不远处正笨拙地帮着卖菜的叶明蓁。 晌久,马车中才发出一声似庆幸,又似喜悦的叹息。 第7章 第7章 齐承煊上辈子喜欢一个人。 他乃天潢贵胄,刚出生便被立为太子,成年之后又压过其他皇子顺利登基,后坐到九五之尊,想要的东西招之即得。可偏偏当他认识顾明蓁时,顾明蓁已经嫁给楚怀瑾,做了楚怀瑾的妻子。 他一辈子顺风顺水,唯独心上姑娘是臣妻。 长宁侯府的千金风姿绰约,在深闺便已经才名远播,京城贵女争相模仿交好。若是没有早早与楚怀瑾定下亲事,恐怕及笄后,上门提亲的媒人就要踏破长宁侯府的门槛。出嫁之后,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他见她冠绝京城,见她夫妻恩爱,见她被珍重呵护,却找不到机会插手。他心心念念,始终难以忘怀。 直到他一梦醒来。 也不知为何,他就回到了许多年前。齐承煊起初不敢置信,这等怪力乱神的离奇之事,寻常人也不敢相信。他花了两日的时间来适应确认,知道自己回到了何时后,他立刻派人来调查顾明蓁的行踪。若是他记得没错,这会儿顾明蓁还没嫁给楚怀瑾。 只要还没出嫁,他便还有的是机会。他做不出夺人妻子的事情,可还没过门,算什么妻子?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明蓁竟然被赶出侯府,如今叫做叶明蓁了。 上辈子可没发生什么真假千金一事,直到他回来之前,叶明蓁都是长宁侯府唯一的嫡女。齐承煊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再听说二人之间的婚约取消,不由眼睛一亮。 没有婚约,那岂不是更好了! 老天爷让他重来一回,便是弥补遗憾。他唯一的遗憾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因此,齐承煊命人注意好叶明蓁的行踪。今日一早,她随叶父叶母一道进城时,便有人将她的行踪报到了齐承煊这儿。早朝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出宫来寻。 如今从掀起的车帘缝隙中看去,叶明蓁的一举一动皆可被他收入眼底。齐承煊看了许久,连眨眼都舍不得,直到眼睛传来酸疼的感觉,他才把手收了回来。 车夫隔着车帘小声问:“主子,要不要回去?” 齐承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他出来匆忙,身上的衣裳还是太子朝服,若是出去恐怕太过扎眼。旁人认不出也就罢了,叶明蓁难道也会认不出来吗? 他道:“去瑞王府。”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缓缓驶离了街口。 瑞王今日起得晚,这会儿还惫懒地歇在榻上眯眼睛,听到下人传报时,险些从榻上摔下来。 他忙不迭爬了起来,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往外走,回头冲着下人道:“快快快,快让人将府中最好的茶水最好的点心端上来,千万别慢了!” 还不等他走出屋门,齐承煊便大步走了进来。瑞王一个激灵,立时在原地站直了身体:“哥!” 齐承煊应了一声,毫不停留,径直越过他走进了内室。瑞王愣了片刻,都不等他想起屋中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脚就已经主动跟了上去。 “太子今日过来,是……”他视线往下移。太子身上的朝服都还未脱呢,怕不是今日一下早朝便立刻来了。瑞王将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努力回想了一番,也想不出自己是做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才让太子这样着急。 等瑞王回想完,一抬头,便见自己衣柜门大开,里头的衣裳被丢出来大半,而罪魁祸首还拿着一件往自己身上比。 比了不说,还要回头问他的意见:“这件如何?” 瑞王还未回过神来,张口便已经拍出一串马屁:“好,好看!太子天人之姿,这件衣裳用的可是皇上上回赏赐给我的料子,我特地……哎哎哎!别扔!” 瑞王连忙扑过去将衣裳接住,迎头又被一件衣裳砸了脸。 他满脸困惑,干脆便坐在一旁等着太子将自己的衣柜翻完了,才找出一件令他勉强满意的衣裳。瑞王瞥了一眼,与地上那些华贵衣料的相比,这件衣裳普普通通,倒没什么出彩之处。 瑞王撑着下巴,满脸不解:“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齐承煊将衣裳换上,又问:“怎么样?” “好,好看,原先是英俊不凡,现在是风流倜傥。”瑞王胡乱拍了一通马屁,又接着问:“你还没说,这好端端的,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就直接闯进我屋中,还穿我的衣裳做什么?” 太子与瑞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与齐承煊不同,瑞王出生时,前头已经有了一个做储君的兄长,皇帝皇后对他便多有放纵,只有齐承煊对这个弟弟颇为严格,也让瑞王平日里也最怕他。 瑞王警惕地道;“我先说好了,我最近可没做什么逾矩之事。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说了我的坏话,那些可都是假的,你要是不信,你去问我府中的管家,我做了什么,他可最清楚了。” 齐承煊摆了摆手,又问了一遍:“当真好看?” “……好看!” 他伸手转了一圈,问:“可还看得出孤身份?” 瑞王挠头:“凡是认得你的人,谁还能不认得你?” “……” 齐承煊自己对镜照了照,觉得已经低调许多,这才走出去。 瑞王纳闷地跟上:“哥,你这过来就换件衣裳,别的什么也不做了?” “嗯。” “那你出宫是?” “与你无关。” “……” 瑞王跟着人出了府,见他上了马车,才相信他的话。 可他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做的事情也是奇怪得很。瑞王不禁心痒痒:“哥,你要做什么,也带上我呗?” 齐承煊这才拿正眼看他。 自己这弟弟干事不行,吃喝玩赌倒是样样精通,青楼楚馆也去的不少。叶明蓁虽已经不是侯府千金,可相貌却并不输谁,他这弟弟最是喜好美人,哪里能让他看?即使不看,若是要瑞王知道他要做什么,必定要告到皇后面前。即使不说,定也会在叶明蓁面前纠缠。 他特地隐瞒身份,可不能让瑞王暴露了他。 好不容易没了一个楚怀瑾,往前一片坦荡,自然也不能添什么麻烦。 齐承煊慢条斯理地道:“孤听说,近日你又把太傅气着了?” 不管有没有,反正这也是常事了。 瑞王闻言果然一僵,往后退了两步,唯恐他会再说出什么可怖的话,忙不迭转身跑回了府中。 马车这才离开。 齐承煊在马车上将衣角处的褶皱抚平了数遍,直到走下马车时,脚步还有些软。 他挺直了脊背,不敢弯曲半分,面上也不露半点怯意。直到他走到小摊面前停下时,手心却满是粘腻。 齐承煊将手背到身后,不动声色地擦去了手心的汗意。可当叶明蓁抬起头来看他时,在那双乌黑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的喉结滚了滚,便是连头顶也情不自禁开始发热。 奇怪。 当真是奇怪。 算上上辈子,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叶明蓁,却仍然像个莽撞的毛头小子。明明他已经习惯将自己的一切情绪收敛,就算是与叶明蓁见面时,也能不动声色地与她谈笑风生。可在这时,他的万般准备与经验,好像一切都不作数了。 面前这人站了这么久,却只盯着自己看。叶明蓁被那眼神看得有些不太自在。 叶母离开了一会儿,这会儿摊上只有她一个人。学了一早上,她已经能够自如的应对来买菜的客人,甚至还学会了与人讲价还价。可一早上也没有这样奇怪的人出现。 会来小摊上买菜的也都是住在京城的平民百姓,又或者是谁家负责采买的下仆。可面前这位公子衣着不凡,以她在长宁侯府待了多年的经验来看,这衣料也只有那些世家才穿得起。更别说周身气度,哪像普通人? 叶明蓁问:“公子也要买菜?” 齐承煊这才回过神来。 他狼狈地收回视线,唯恐自己方才在心上人面前出了丑,一面担忧是否太过唐突,一面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是。” 等应完了,他才看到面前这些菜。 齐承煊:“……” 他堂堂太子,一日膳食自有御膳房来准备,只要张口说出今日需求便可,买什么菜? “那公子想要些什么?”叶明蓁问:“今日的青菜是一早刚摘下来的,新鲜的很。” “就要这个。” 叶明蓁抓了一把,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伸手要抓第四把时,她才无奈地抬头看去:“公子还未说要多少。” 齐承煊:“……” 怎么买个菜都要这样麻烦? 他微微皱起眉头,余光往旁边看去,旁边也是个菜摊,正有一妇人与摊主讨价还价。他停了一耳朵,才慢吞吞地学着问:“你这菜……要多少银子?” “二文钱一斤。” “……”齐承煊眨了眨眼:“多少银子?” “二文钱。” “……” 一斤菜二文钱,那整个摊子的菜都卖完了,才多少银子? 他去瑞王府一来一回,这摊上的菜似乎也没有减少多少,一斤一斤的卖,那得卖到什么时候? 齐承煊这才注意到其他地方。 与他从前见过的叶明蓁相比,这会儿叶明蓁身上十分素净,衣料不是什么好的,头上更是只有一根再简单不过的银簪子。长宁侯府的千金,哪怕是个假的,前十六年也是锦衣玉食,哪里这样落魄过? 他只见过叶明蓁的风光模样,这个时候,她本该锦绣着身,与京城其他贵女探讨诗书奥妙,若是再做出诗篇来,还会在闺阁之中几经传阅。而不是坐在街旁小摊前,为几文钱与旁人费尽口舌。 齐承煊一时有些为她委屈。 哪怕她当真不是侯府的亲女儿,既是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该这样绝情。于叶明蓁,于长宁侯府,她留在府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知道叶明蓁有多厉害,绝不会屈居一隅。上辈子,楚家也落入逆境,不是楚怀瑾,是她以一己之力将楚家救了回来,之后再无人敢小看她。即便这会儿沦为小贩之女,她定也不会让自己长久的身陷困境。 齐承煊偷偷嫉妒过楚怀瑾。 他觉得楚怀瑾实在是不够好,楚家落了难,还得让叶明蓁来想办法,实在是配不上叶明蓁。但架不住叶明蓁喜欢。只要叶明蓁喜欢,就算楚怀瑾他是地上淤泥,都能变成天上云。 要换做是他,定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妻儿有半分难处。 齐承煊目光扫过摊上菜蔬,微微颔首:“我全要了。” 第8章 第8章 叶明蓁今日是头一回卖菜,她跟上之后,叶母担心不下,可拉着她叮嘱了不少事,连村子里从前有哪个姑娘被恶霸看中强占的事情,也与她念叨了数遍,让她一定要多加小心些。 京城里公子哥的风流事,她也听过不少,她原先是侯府千金,从前也没有人敢大胆到在她面前冒犯。至于如今可说不准了,但也没听说哪位少爷一掷千金来买菜讨好人的。 但送上门来的生意,哪里有不做的道理。 她将面前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问:“公子说是全要了?” “不错。” “民女斗胆问一句,公子要这些菜做什么?” “……” 齐承煊沉稳地道:“买菜,自然是吃的。” 他眼也不眨,张口即来:“我见你摊上菜蔬新鲜,想买来尝尝,这样也不行?” 自然是可以的。叶明蓁垂下眼,一早上的时间,摊上所有菜蔬的价钱她都已经记下,这会儿便一个一个说给了眼前这位公子听。 听人报菜价实在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可若是听心上姑娘报,那意义可就不同了。向来公务繁忙的太子殿下这会儿一声不吭,竖着耳朵,听得十分认真。等她报完了,还要遗憾这摊上菜蔬的种类太少,没让人多说几句。 “全都要了,我……”他顿了顿,而后想起来什么,在叶明蓁的注视之下,动作有些迟缓的摸了摸自己怀中袖口。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身为太子,平日待在宫中,哪里需要带银钱在身上。方才虽去了一趟瑞王府,可也只换了一身衣裳,来去匆忙,多余的东西,一样也没有拿。 齐承煊:“……” 叶明蓁镇定地问:“公子还要吗?” “……” 他冷静地说:“你在此地稍等片刻。” 他说完,也不等叶明蓁反应,转身快步往街口的马车那去,脚步匆忙的有些慌乱。直到转过一个弯,有墙壁遮挡,叶明蓁看不见他了,他才停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墙,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丢人。 太丢人了! 这辈子第一回见到叶明蓁,没想到就出了一个大丑。也不知道叶明蓁会如何看他。 齐承煊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句不冷静,等恼怒退下,这才对车夫道:“你身上可带了银子?” “带了,带了。”车夫连忙将钱袋掏出来,双手递到了他面前。 叶明蓁撑着下巴,就见那公子又从转角处走了出来,等在她面前站定时,一个钱袋也出现在她眼前。那钱袋鼓鼓囊囊的,看着有不少银子,买下摊上的菜蔬绰绰有余。她多看了一眼,那钱袋的料子虽然好,但与公子身上也差了许多,且颜色深沉,倒像是……从别人身上夺来的。 “这些可够?” “足够了。”叶明蓁从钱袋之中掏出一小枚银子,道:“这些便足够了。” 缺了那一点银子,钱袋依旧鼓鼓的,看着一点也没有少。齐承煊不禁眉头蹙起:“你都拿着。” “公子只要买菜,那这些就已足够。无功不受禄,民女倒没有拿其他银子的理由。”叶明蓁轻声道:“虽不知公子来意,可公子若是想帮忙,照顾生意便已经是帮了民女大忙。” 齐承煊的眉头皱得更深:“这哪算帮?” 叶明蓁笑了笑。摊上的菜蔬全都卖完了,她与叶母便可早些回家,有了大半日的空闲,这如何不算是帮忙? “这么点银子,能做什么?” 想要维持体面,便要花大把大把的银子,世家望族的体面,哪一样不是银子堆出来的?就只这点银子,连件像样的首饰都买不来。 他所熟知的叶明蓁,本不该被泥尘遮住光芒。 “公子说笑了,这些就足以买走摊上所有东西,这些足以让寻常百姓一家吃上整月。饱口腹还不算是大事吗?” 齐承煊一噎。 他张了张口,对上叶明蓁的眼,心里那一点隐秘的心思仿佛也被看透一般,顿时让他手足无措。 他大约太着急了,这会儿叶明蓁也不认得他,又刚落了难,若是他做了太多,反而还会惹叶明蓁怀疑。思及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或许还与登徒子并无任何分别。 他咳了一声,冷静说:“那就这样吧。” “公子可需要将这些菜送到府上?” “不必。”齐承煊飞快地应道,顿了顿,才又接着说:“我会派人来取。” 他在背后比了一个手势,街口一直关注这边的车夫立刻跑了过来。 等叶母抱着东西姗姗回来时,便见自家的摊上空荡荡的,连根菜叶子也没有剩下。叶母目瞪口呆,视线转了一圈,就见女儿坐在旁边的馄饨摊上,细白的手指捏着一柄白瓷汤匙,慢条斯理地舀着碗中的小馄饨。 叶母连忙过去:“蓁儿,我们家的菜呢?” “卖完了。” “卖完了?!”叶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卖完了?!” 叶明蓁将银子放到她面前,叶母看看银子,又抬头看看她,最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竟然是真的。 “娘,今日我们可以早些时候回去了。”叶明蓁想了想,问:“我们是要走回去,还是坐驴车?” 好像不管哪个都辛苦的很。 唉。叶明蓁搅了搅碗中的馄饨汤,看着翠绿的葱花在汤中翻腾,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虽不知那公子是好是坏,但这样的冤大头若是多来几个就好了。 …… 瑞王才刚躺回榻上没多久,又听下人说太子到了,险些魂都给吓飞了。 他火急火燎地跳了起来,连忙跑到书桌前,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半书翻开,装作是在用功读书的模样。才刚做好这些,屋门便被人从外打开,见走进来的不是太子,而是自己的管家,瑞王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手中的书不敢放下,连忙问:“太子呢?” “回王爷,太子殿下来了,然后……又走了。”管家心里头还纳闷呢,“太子殿下给王爷送来了一车东西。” “一车东西?!”瑞王顿时眼睛一亮,书也读不下去了,立刻把书一丢,起身就要往外走,他高兴道:“原来今日太子过来,竟是要送我东西。太子出手,定然是不小气,你方才说一车?哎呀,那得多少好东西啊!” 管家跟在后头,欲言又止。 等瑞王跑到了前头,便见王府下人围在一块儿,他连忙挤了进去。什么好东西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一地的菜。 瑞王当即皱起眉头:“谁把这些菜摆在这儿?本王的王府是给人摆摊的吗?” “回王爷,是太子送来的。” “太……太子?!” 瑞王转头看了一圈,没见着自己想象中的好东西,目光又落回到了地上的菜蔬上。他张了张口,意识到什么,回头不敢置信地朝着管家看去:“你方才不是说,太子给本王送了一车好东西?!” 管家急匆匆追上他,连忙道:“回王爷,太子殿下送的就是一车菜。” “……”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好端端的,太子送我菜做什么?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王爷,这些菜……是太子殿下亲自送来的。” 瑞王:“……” 他再低头看地上这些绿油油的东西,一时陷入迷茫。 方才太子离开之前,还责怪他不用功读书,转头又送了他一堆菜。 太子这意思……难道是嫌他太菜? 瑞王挠了挠头。 还是说太子发怒,要借此惩罚他,逼他把这些东西全吃掉? 这…… 这不太好吧。 少说也得给他加点肉啊。 第9章 第9章 一回生,二回熟。 当叶明蓁再见到这位熟悉的公子时,已经十分镇定了。 今日她依旧是跟来了,有了昨天的经验,叶母也没有反对,反倒是有叶明蓁在的时候,摊上的东西卖的还更快一些。 今日齐承煊来得比昨日晚许多,他身为太子,如今已经参与朝政,许多事务都抽不开身,今日是等处理完了所有事务后才出宫来。这会儿已经到了黄昏,街上的小贩陆陆续续收摊,若是齐承煊来的再晚一些,说不定连人都碰不到了。 叶母去找叶父,留叶明蓁一个人守在摊子前,摊上只剩下一些蔫哒哒的菜。 她见齐承煊出现,还问:“公子昨日买的菜吃完了?” 齐承煊慢吞吞地应道:“家中人多。” “那公子今日来晚了。公子也看到了,已经什么也不剩了,若是公子要买菜,还得明日早些时候来。” 他可不是来买菜的。只要见到了人,那也就足够了。 “无妨。”他从怀里掏出钱袋,今日他做足了准备,“无论多少,我全要了。” “……” 叶明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脸正直,丝毫不心虚,这才叹了一口气,抽出草绳把剩下的菜捆好。 剩下的东西不多,都不必让下人过来拿,齐承煊一手就能提住。他相貌英俊,衣着华贵,可偏偏在街坊闹市提着一捆菜,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好笑。 提了菜,他也舍不得离开,憋了好半天,才问道:“你可有什么难处?” 叶明蓁不解地看他。 “若是有难处,我可以帮你。”他补充说:“只是举手之劳。” “劳公子费心,但民女也并无难处。” 齐承煊不信:“只要你开口,无论何事我都可以帮你。” 昨日回去之后,他又再仔细调查了一遍。 原先他只知道真假千金一事,知道叶明蓁被赶出侯府,成了农户之女,其他却知晓的不多。昨日又仔仔细细调查了一番那侯府真千金的事。 一旦调查的多了,他知道的也就更多了。自那真千金主动上门认亲之后,长宁侯府上下便对叶明蓁冷落嘲讽,连下人都能骑到她头上去。非但如此,那真千金回府之后,便被顾夫人带着去其他府上拜访,此举自然是为了让真千金入京城圈子,可偏偏言语之间,又对叶明蓁百般数落贬低,踩着叶明蓁来抬真千金。更别说楚家,从前令他辗转难眠暗恨嫉妒的婚约,楚家更是翻脸不认人,直接抢了她的婚约给顾思凝。 他从后世而来,从未听闻真假千金一事。可看长宁侯府这般狠绝果断,应当也是真的。他已经知晓身份调换一事的前因后果,仍旧为叶明蓁抱不平。 就是有错,那也是叶家父母的错,那时叶明蓁还尚在襁褓,不知世事,为何偏偏又是她受尽委屈。这且不说,长宁侯府作践她,勉强是理直气壮,此事到底是长宁侯府的事,可楚家又凭什么? 那婚约是楚家主动上门求得,是楚怀瑾自己求的。他对楚怀瑾嫉妒在先,虽对他有贬低不屑,可也未怀疑过他的品行,尽管他认为楚怀瑾配不上叶明蓁,可也当他是君子。既是君子,又怎么能行如此无耻之事? 一想到自己曾甘心将心上人让给这等无耻之辈,齐承煊便恨得整夜都辗转难眠。 再一想叶明蓁对那个无耻之徒一心一意,他睁眼看到天明。 齐承煊想起楚怀瑾,咬牙切齿地说:“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 叶明蓁沉默了半晌,她困惑地看着眼前人,似乎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意识到了一点,“公子原先认得我?” “……是。” “我却未曾见过公子。”叶明蓁问:“公子是哪一家的人?” 她未出闺阁,能见到的外男也少,可原先就回忆过一遍,这会儿更想不出头绪。 齐承煊轻声道:“你不认得我。” 这时的叶明蓁与他从未见过,也不可能见到。 于是他说:“我只是一介下仆,侯府的小姐自然是认不得我。只是偶然得小姐恩惠,听闻小姐遇了难事,想帮上小姐的忙,报答小姐的恩情。” 叶明蓁瞅了瞅他身上。今日换了一件衣裳,可衣料依旧华贵。哪家的下仆能穿的比主人家还好? 叶明蓁也不拆穿,“公子有心,可民女的确并无难处。” “……”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齐承煊心中却不平静。 他难免要多想一些,想叶明蓁是否还对楚怀瑾留有旧情。不管那楚怀瑾为人如何,他也看了一辈子二人恩爱情深,二人的婚约也是从小定下,青梅竹马,说不定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他不愿相信叶明蓁是这样死心眼的人,可偏偏连他自己也想一个人想了一辈子,哪怕那人已是臣妻。 齐承煊酸溜溜地问:“那楚怀瑾就这样好,值得你手下留情?” “公子也认得楚公子?”叶明蓁心中猜测,难道这人是楚怀瑾的朋友? 楚怀瑾在京中颇有才名,他在书院之中同窗也不少,也或许是有人听闻此事,看不过眼。楚怀瑾交友甚广,仇敌也不少。 “听闻京中对他多有赞誉,夸他有君子之风,我看也不过如此。”他道:“只要你想,就算是楚怀瑾,我也可以帮你。” “公子说自己是下仆,也认得楚公子身份,明知是蚍蜉撼树却还要帮我。”叶明蓁叹了一口气:“我虽不知道公子来历,若从前当真有过恩惠,应当也不值得公子这般费心。” “……” “公子若是要买菜,请明日赶早。” 这就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齐承煊有些不甘心地握紧手中的草绳,复又松开,小心翼翼问她:“我明日还能过来?” “公子要是只想买菜,便是客人,做生意哪里有不让客人上门的道理。”叶明蓁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可要是其他事情,恐怕就不欢迎公子了。” “……那我明日再过来。” 他提着菜慢慢离开。 这捆菜照旧是送到了瑞王府中。 瑞王忐忑不安地吃了两天素,听闻太子来了,连忙出来讨好卖乖想给自己求情,谁知道话还没说出口,迎面又被丢过来一捆菜。 瑞王抱着菜脸都绿了,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哥,昨日送到我府中的还没吃完呢……” 齐承煊一言不发,径直到主座坐下,沉着脸若有所思。瑞王站在一旁猜了好半天,也没猜出他的意思。 “哥,我要是犯了什么错,你直说就是,我保证改。不就是用功读书吗?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连青楼都不去了!”瑞王指天发誓完,见他眉头紧皱的模样,底气一下又虚了,“可要是你有什么难事,你……你来找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说是不是……” “孤问你。”齐承煊忽然开口:“若是你想讨好一人,可她软硬不吃,那该怎么办?” 瑞王愣住:“人?什么人?” 他可对政事一窍不通啊。 瑞王眼睛转了一圈,忽然灵机一动,机智地问了一句:“这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 瑞王顿时眼睛一亮,连忙将手中的菜放下,殷勤地凑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我要有太子妃嫂嫂了?!” 齐承煊心说:要是有就好了。 “这好办啊,只要将你的太子身份搬出来,天底下哪个女人能拒绝?”瑞王信誓旦旦地道:“东宫之中连太子妃都没有,你当然不懂这些事情了。此事还是我最擅长。平日里,只要我一搬出身份,立马有大把大把的人凑过来,以兄长的身份,想要一个女人,哪需要苦思冥想办法讨好?” 齐承煊听着有些不对:“你平日里还会遇到许多女人?” “当然。”瑞王理所当然地说:“青楼里的姑娘,不全是女人吗?” “……” 齐承煊没好气地瞪了蠢弟弟一眼。他定是头昏了才来找瑞王出主意! 瑞王被瞪得一怵,心想几日不见,他这太子兄长好像比从前更可怕了。他这想法转瞬即逝,眼见着人要走,又急忙过去把人拉住:“哥,你别急着走啊,再与我多说说。母后可为你的太子妃发愁许久了,你眼光这么高,是哪家的姑娘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她是不是生的特别好看?” “要是让你知道,明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瑞王摸了摸鼻子,可实在是敌不过心中好奇,他想了想,道,“你要是告诉我,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你?” “没错。”瑞王挺直了腰板,底气十足地说:“朝堂政务我是不了解,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可最擅长了。你是太子,平日里不能经常出宫,又不能暴露身份,要办什么事情,不还得靠我吗?在这京城之中,可没有本王办不成的事,得罪不起的人。别说是你的心上姑娘,只要你说一声,就算是户部尚书之子,我也能撩起袖子把他打趴下了!” 户部尚书之子,正是楚怀瑾。 齐承煊顿了顿,再看蠢弟弟,仿佛果真有些不同了。 他难得和颜悦色:“不如就这样办。” 瑞王一愣:“什么?” “你方才说的。” “我方才说……说……”瑞王挠了挠头:“打人?” “不错。” 要是狠狠打一顿,也算是能出他心中一口恶气。 “可……可我打不过他……”瑞王心虚地道:“先前有人拿他与我比较,比的一文不值,我也想找他出气来着,谁知道他这人嘴皮子实在是厉害,还颠倒黑白,我还没动手呢,仿佛我就已经坏事做尽,十恶不赦。我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我,我就跑了……” “……” 原来不只是心上姑娘,还有一个蠢弟弟。他与楚怀瑾的新仇旧恨加起来还不少。 齐承煊叹了一口气:“你平日里肆无忌惮,连父皇母后都纵容着你,名声差的也不止这点,孤劝过你这么多回,也未见你听过孤的话。怎么旁人说两句,反倒是听话了?” 瑞王挠了挠头,想到什么,又问:“那楚怀瑾何时得罪你了?” “……” “京城里的人提起他时,可全是好话,连父皇都夸过。你平日里都在宫中,也碰不着他,难道今日碰到了?” “……” 瑞王平日里不太灵光的脑袋瓜忽然灵光一闪,结合起两人先前在说的事,一下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他和你抢姑娘?” 齐承煊:“……” 谁说他弟弟笨的?他看着比朝中不少官员都聪明多了。 齐承煊想起上辈子。 他提拔楚怀瑾,将许多事情交给他办。所有人都以为,楚怀瑾得圣宠,受他重用,是因为他看中了楚怀瑾的才能。 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看中的是楚怀瑾的妻子。 只因求不得,才只能让她过得更好一些。 第10章 第10章 叶明蓁跟着叶母卖了几日菜,就看见了那个公子多少回。 有时候是齐承煊亲自来,偶尔他抽不开身,便派下人过来,每每都是出手大方,将摊上所有菜蔬包圆了。 叶母起初还以为是遇到了大好事,次数一多,她便忐忑起来。又是一日看着自己摊上的菜蔬被包圆,今日来的是派来的下人。叶母看着人走的看不见了,才紧张地将叶明蓁拉住。 “蓁儿,你告诉娘,你是如何怎么认得那人的?” “他说从前见过我,得过我的恩惠,但也没告诉我是哪个府上的人。”口中说的是某位贵人府中的下仆,本人不来时,还要派人来,每次也只将摊上所有东西包圆,其余的倒是什么也没有做。饶是叶明蓁也是有些纳闷。 叶母忧心忡忡的:“他就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娘,你多想了。” 叶母却不觉得。 她也是亲眼见过那个公子来的,她在的时候,那个公子便鲜少开口,每回都只是买了菜就走,出手大方,若不是叶母注意到他的眼神,当真会信了他的话。 她是过来人,与叶父也恩爱,如何能看不出来。哪怕那位公子藏得再好,她这个旁观者也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是别有它意,那目的可就难说了。 要叶母说,她的女儿这般好,若是会有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可那也得是知根知底的人。要真是哪家下仆,他们这样的人家,嫁给哪个贵人府中的下仆也是好事,可这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来历,不知姓名,平时掏出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叶母卖菜多年,可见过不少出来采买的下人,哪个有此人这般风度与阔绰的? 恶霸抢占民女的事情听多了,她见到个形迹可疑的陌生男子,哪怕这人长得再俊秀,都得要怀疑一二。 谁知道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叶明蓁利落地将摊上的东西收拾好,拉着叶母到了附近的汤饼摊子上,一人要了一碗汤饼。热腾腾的汤饼端到了面前,叶母还在想:“蓁儿,不如下回那个公子再来,咱们就不与他做生意了。” “为何不做?” “那公子这么可疑,每回都只是将咱们摊上所有东西都买走,娘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瘆得慌。” “那位公子来了以后,我们不到天黑就能回家,娘也轻松许多了。” “可是……” 叶明蓁将汤饼咽下,道:“我也有一个想法,不如日后不再城中摆摊了。” 叶母一愣,当即大惊失色:“娘只是说不与那公子做生意了,好端端的,怎么连咱们家也不做生意了?!” “并非是不做生意了,只是不在城中摆摊。”叶明蓁与她解释:“娘也看见了,自从那位公子照顾生意之后,我们常常不到正午便能回家,一日便得了半日多的空闲。多了半日,便可做更多的事情。都是卖菜,要是能将所有货物只卖给一个人家,不就轻松许多吗?” “一个人家?”叶母愣愣地道:“什么人家?” “食楼酒肆,书院学堂,府上采买。但凡人多的地方,若是能谈好,日后直接将货物送过去就好,也不必辛苦叫卖了。” “这怎么行。”叶母拒绝道:“你提过的这些,早就有人搭好了路子,好端端的,为何要换成我们?” “那就找新的。”叶明蓁说:“我打听过,只这几日里,城中便开了四五家食楼,除去食楼之外,京中人来人往,时不时便有新住户。” 叶母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万万没想到,就这几日的工夫,叶明蓁每日跟着她一起卖菜,便打听到这么多了。 只是她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说:“不行。” 叶明蓁抿了抿唇,又道:“娘若是觉得这个方法不行,我们还可以做别的生意。每日卖菜收入微薄,若是能拿出银子在城中置办一个铺子,挣银子也能更快一些,至于做什么生意,我也有了一些想法。” 叶母还是摇头:“你又没做过生意,说起来是简单,可哪里有这样简单的事情。娘知道你是想要帮忙,但家中有你爹和我,你也不必操心这么多。” “可……” “蓁儿,娘知道,你从侯府出来,一时过上苦日子,是有些不习惯。可家中有爹娘,没了爹娘,也还有夫君护着你,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娘会给你找户好人家,也不让你受委屈。”叶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万事都有我们,你只需快快活活就是,不必多想这些事情。” “……” 叶明蓁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只是将烧饼掰开一半,放到了叶母碗中。她的食量小,吃不了那么多,叶母也习以为常。 她吃得少,也吃得快,吃完之后,便坐着等叶母。叶明蓁在这个时候观察四周,将周遭一切收入眼中。 “让开,让开!” 她转头看去,就见几个打手拨开人群,护着一个骑马的人走过,坐在马上的人衣着华贵,拉着缰绳洋洋得意。周遭人群也是习以为常的避让开来。 叶母抬头看了一眼,不禁道:“瑞王殿下怎么又出来了?” 旁人还有人议论:“楚公子也太倒霉了一些,怎么偏偏惹上了瑞王殿下,最近几日可是天天被瑞王殿下找麻烦。” “就是,也不知道楚公子是哪里得罪了瑞王殿下,这都连着七日了,瑞王也是难得这么有毅力,听说已经好多日没闹事了,就只找楚公子的麻烦。” 叶明蓁看了远去骑着马的人影一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虽然不知道楚怀瑾又是哪里得罪了瑞王,可她倒是知道,二人也算是有过旧怨。从前也不知是谁拿楚怀瑾与瑞王比较,惹了瑞王发怒,亲自跑来找楚怀瑾的麻烦,人没打着,反而被一堆道理说了回去。楚怀瑾曾经拿此事与她提起,言语间满是无奈。 她每日在坐在摊子后面,都见瑞王骑着马大摇大摆从面前走过了好几回。虽说是张扬,可也没耽误什么,连片菜叶子都没踩着,反倒是让她看出一些兴味。听说瑞王每次铩羽而归,可第二日又这般趾高气昂的,愈挫愈勇,死缠烂打,让楚怀瑾烦不胜烦,近日见着瑞王就躲。 叶明蓁看着碗中汤面上的浮油。 但这些事情,如今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 楚怀瑾是当真很烦。 他抱着书一道与同窗走出书院,一抬眼便看见熟悉的瑞王坐在马上,昂着下巴,满脸嚣张跋扈,而他身边还有好几个打手一字排开,气势汹汹。 他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同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话早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一块儿把他丢下走了。 “楚怀瑾。”瑞王在马上喊他:“本王可等你等了好久,总算是把你等出来了。” 楚怀瑾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走了过去。 “瑞王殿下每日都来找在下,今日已经是第七日,总该给楚某一个理由了吧?” 瑞王昂起下巴,双手环胸,冷哼道:“本王想找你麻烦就找你麻烦,难道还要理由吗?” “不知楚某是哪里得罪了瑞王殿下,若是有,在下定向瑞王殿下赔礼道歉。”楚怀瑾道:“只是在下想了许多日,在下与瑞王殿下交情甚浅,平日里也并未与瑞王殿下见面,想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来。” 瑞王重重地哼了一声:“本王乐意!” “瑞王殿下每日来找在下,每回都在书院门口。只是除了在下之外,这儿还有许多学生在读书。在下虽不介意,可也怕耽误了其他人。” 书院的学生探头探脑,已经看了七日的热闹。 瑞王环顾四周一圈,与不少人的视线对上。他不学无术,平日里就数这些读书人对他瞧不上。要说学问是人的底气,他面对这些读书人,可是半点底气也没有。 谁让这些读书人个个都和楚怀瑾一样,嘴皮子厉害的很,哪怕他带了一帮打手,一人一句都能说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瑞王攥着缰绳,先看了自己身边这帮打手一眼,心定了定,才又趾高气昂地道:“你做了什么事情,难道还要本王提醒你?” “在下实在不知。” “既然你这般愚钝,那本王也不为难你,大发慈悲提醒你一番。”瑞王说:“你若是识相点,就离那位姑娘远一些。” “姑娘?”楚怀瑾满头雾水:“瑞王殿下说的是哪位姑娘?” 瑞王哪知道是哪位姑娘。 他只知道自己的太子兄长看上了一位姑娘,既不知道姓甚名谁,也不知道长相如何,只知道有个不长眼的楚怀瑾想和太子抢姑娘。 太子想找楚怀瑾的麻烦,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立刻冲上去,虽然太子没有明示,但他懂啊!兄弟之间,那有一个叫心有灵犀! 瑞王不知道,但不妨碍他张口即来:“你和本王抢女人,还问本王是哪位姑娘?难不成你楚怀瑾还与很多位姑娘纠缠不清?本王可倒是开了眼了,没想到你这大名鼎鼎的楚公子竟还是这等风流人物。” 旁边有学生道:“瑞王殿下误会了,楚兄向来洁身自好,早已有婚约在身,也许是瑞王殿下认错人了。” 瑞王心中一惊:“你还有婚约?” 楚怀瑾颔首应下。 瑞王心中大惊,又很快否决心中的念头。 他的太子兄长怎么会看上有夫之妇? 瑞王心中揣测着,面上半点也不虚,道:“本王岂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反倒是楚公子,既然有婚约在身,为何还和别的姑娘纠缠不清?” “在下实在不知殿下口中所说的是何人。” “你不清楚?那本王倒要问问你,除了你那未婚妻,你还认得哪家的姑娘?” 楚怀瑾心中一跳。 不知为何,他就想到了叶明蓁。 第11章 第11章 与叶母提了做生意的事情,回家之后,叶明蓁又与叶父提了一遍。 叶父平日里话少,只闷头做事,但家中若是大事,做主的也还是他。他沉默地把叶明蓁的话听完,最后放下锄头,摇了摇头:“不行。” 叶明蓁心中失望。 “现在挺好的。”叶父干巴巴地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我……再想想办法。” 他与叶母都说得十分诚恳,叶明蓁也不想为难他们。 叶父叶母都不是个大胆的人,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便是与侯府调换了自己的女儿,之后十几年更是提心吊胆。叶父叶母守旧又死板,也容易知足,过了十几年的日子,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更未动过半点改变的念头。只是前一个女儿眼高手低,后一个女儿主意又多,令他们二人实在招架不住。 连叶明蓁都想不明白。自己的爹娘做什么事情都缩手缩脚,为何偏偏当初有那么大的胆子,把侯府的姑娘抱了回来。也是他们运气好,一直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见两人都说不通,她只好道:“那能否当做借我的银子?若是我做成了,你们便听我的,若是我做不成,日后我就再也不提,我也会想办法将银子还给你们。” 叶母惊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我摆摊也就罢了,怎么能够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叶明蓁抿唇。 还是叶父拔完了院子里的野草,进屋后,才道:“你说要做生意,可家中没有那么多银子。” 叶明蓁不解。 她刚回来时,叶母可是大方地将所有银子都拿出来,说是要给她置办衣裳,叶明蓁并不知道有多少,但她只要了一块布,价格不高,应当剩了许多。平日里二人十分节俭,照她估摸着,应当也是小有富余。 叶母有些讪讪:“在你回家之前,凝儿说要借银子用……” 顾思凝重生回来后,便一门心思想要认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可对自己的养父母也没留情,叶母对她向来有求必应,便将家中大部分银子都给了她。谁知道顾思凝直接认回了亲生父母,后来发生许多变故,等回过神来后,银子自然也没了。 顾思凝要走的银子不算多,放到侯府,也只不过是随手的零花,可在叶家却是毕生的积蓄。 叶母叹了一口气:“这本来是我们欠她的,也幸好不是月底,不然险些连菜钱都结不上。” 叶明蓁没想到家中竟然窘迫到这种程度,一时也沉默下来。 叶母生怕她介意,期期艾艾道:“你若是想要银子,那……再等些时候,我和你爹再攒攒?” 叶明蓁哪里应得下来。 她便当没提过此事,安抚了叶母几句,回屋便陷入两难。早知道如此,她当初离开侯府前,就应当想办法多卖几篇诗,唯一那一点银子被她换了衣裳首饰,这会儿连多余的都拿不出来。 难道她再去卖几篇诗? 可当初那是丞相府千金牵头做诗集,本就是闺阁之中的乐趣,诗集也不对外流通,叶明蓁尚有几分自知之明,那诗篇入选说不定还是看了侯府的面子。更别说如今她身份变了,也不好再与从前的好友来往,京城那么小,长宁侯府也只有一个千金。 此事也只能日后再提。 做生意的念头暂时放下,叶明蓁依旧是陪着叶母每日去城中摆摊。 她把注意打到了齐承煊的身上。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目的,可这么多天过去,也没见他透露什么,叶明蓁大胆猜测,或许这人当真是好心想要帮忙。 不知道她从前的那点恩惠,够不够借点银子…… 今日齐承煊依旧来得有些晚。 过了正午,摊上的菜蔬还有不少,叶母看了看天色,今日太阳好,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正好这会儿街上冷冷清清的,她便赶着叶明蓁去旁边的茶摊上。 “喝两杯茶,再买几块点心,等晚些时候再回来,摊上有娘照看着,若是那公子来了,娘再来喊你。” 叶明蓁捏着铜钱,乖乖去了。 茶摊生意也不好,有好几张空桌子,她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点了最便宜的茶,没买糕点,只闻着香味多要了一个茶叶蛋。鸡蛋刚从锅中捞出来,还滚烫的很,她伸手想拿起,柔嫩的指腹碰到蛋壳,立刻被烫的缩回了手。 叶明蓁呼了一口气,刚想重新伸手,面前忽然坐下一人,另有一只手将鸡蛋拿起,慢条斯理地沿着蛋壳碎裂的纹路剥开。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却看到是楚怀瑾。 “……” 叶明蓁抿了抿唇,道:“那是我的。” 惊讶之间,楚怀瑾已经将鸡蛋剥好,放回到了她面前的碗中。 茶叶蛋的香味还在鼻子底下萦绕,叶明蓁不动,只沉默地看着他。 楚怀瑾率先败下阵来,喊了她一声:“蓁蓁。” “楚公子自重。”她冷淡地道:“楚公子直呼一个民女名讳,未免太过唐突。” “……”楚怀瑾只好改口:“叶姑娘。” 叶明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垂眸看着碗中白嫩圆滚的鸡蛋,心中可惜了一番。这一枚鸡蛋花了她两文钱,看得见,吃不着,放到现在肉疼的很。 楚怀瑾开了口,后面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若是楚公子无事,那民女便先走了。” 她说完就要起身,楚怀瑾却比她更快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叶明蓁一挣,便挣了开来。 “我有话说。”楚怀瑾有些苦涩:“如今你却是连话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了。” “楚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你可知这些日子里,瑞王每日都来找我?” 叶明蓁当然知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的马蹄还从她的面前踏过数回。 “瑞王每日都来找我,直到昨日才告诉我缘由,原来是为了你。”楚怀瑾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认识瑞王。” 叶明蓁端起杯子喝水的动作一顿。 她何时还认识了瑞王? 她面上不显,冷静地喝了一口茶,才道:“民女与楚公子并无关系,楚公子何必要问这些。” 楚怀瑾却不这样想。 昨日他听瑞王问题,心中便立刻想起叶明蓁。他平日里向来洁身自好,自小有婚约在身,更不会与其他姑娘多亲近,除了叶明蓁之外,最熟的姑娘也就只有家中的丫鬟。 叶明蓁离开侯府之后,他几次想要去打听她的下落,可都被拦住。叶明蓁有多好,他心中最清楚不过,从前有婚约在身,无人敢觊觎长宁侯府的姑娘,他也知道她离开侯府之后,一定会招惹来许多人的注意。 但他没想到会这样快,那人还会是瑞王。 他昨日拿话搪塞了瑞王,回去之后却想了一整夜,无论如何想,都无法甘心。 哪怕叶明蓁与其他人在一起都好,但怎么能是瑞王?瑞王不学无术,做尽了混账事,满京城谁不知道?瑞王有哪点好?又怎么会好好对叶明蓁? 归根到底,是他不想看见叶明蓁与任何人在一起。 楚怀瑾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不愿放过她面上的一点变化:“瑞王亲口与我说,让我离你远些,别与她抢姑娘。” 叶明蓁满头雾水。 她从前不认得瑞王,现在就更认不得了。近日里唯一见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叶明蓁想了想,也没法将这人与传闻中的瑞王联系上。 她道:“瑞王殿下误会了,民女与楚公子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真的?” “是真是假,与楚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叶明蓁说:“楚公子尽管与瑞王殿下说明,已经有婚约在身,想必瑞王殿下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为难楚公子。若还不行,只管请顾小姐来作证就是。” 楚怀瑾原本还想要说什么,可听她提及婚约,提及顾思凝,快要脱口而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口。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本就不是理直气壮。 “婚约的事情,并非是我的本意。”对上叶明蓁冷淡的视线,楚怀瑾便觉胸口钝疼。他避开头,不敢再看到她眼中的冷漠,只能慌张地解释:“我听说那件事情之后,便立刻动身回了京城,我本来是想来找你,结果却被关在家中,连信也送不出去。等我能出来时,我就听说你已经离开侯府了。” 叶明蓁垂下眼睫,指腹摩挲着手边杯盏,茶水已经冷了下来,仅有一点余温还残留着。 她轻声道:“事已至此,楚公子也不必解释了。” 她的婚约已经是顾思凝的了,她的未婚夫也是顾思凝的。若是没有身世一事,或许再过些时日,她就要嫁给楚怀瑾。 从年幼时就定下的婚约,她也是真心将楚怀瑾当做自己未来的夫婿看待。可那也已经是别人的了。 她占了真千金的身份,让真千金受了十六年的苦。她什么也没有,于是真千金要走了她的婚约做补偿。无论楚怀瑾是否真心,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听楚怀瑾说:“我本以为,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们的婚约都还算数,有我在,即使没了侯府,也不会有人欺你。可我娘并未与我商量,便与顾夫人说完了婚约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此事。若是我早知道他们会将我们的婚约给别人,我定会想方设法来找你。” “蓁蓁,你信我。” 杯壁仅有的一点余温也消失了。 叶明蓁轻声道:“既然如此,以后楚公子便好好对顾小姐吧。” 第12章 第12章 楚怀瑾浑浑噩噩,连如何与叶明蓁道别回到楚府的都不清楚。 他去时做好了准备,想着定要与叶明蓁解释清楚,满腹都是想说的话。可话也没说几句,对着叶明蓁的冷淡,未出口的话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叶明蓁的冷淡仿若一座高墙,将他的满腹柔情都挡在外头。从前他尚且名正言顺,因为二人有婚约在,叶明蓁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如今婚约都没了,叶明蓁一口一个“楚公子自重”。 他回到楚府,抬头看牌匾,一时竟有些不敢踏进去。 正巧,楚夫人从里头走出来,见到他在门口徘徊,顿时纳闷:“怀瑾?” 楚怀瑾回过神:“娘。” “你回来的正巧,随我一道出门去。”楚夫人喜气洋洋地说:“我与顾夫人约好了要出门,凝儿也与我们一道去,你也随我去,正好你可以和凝儿一块儿,好好培养感情。” 楚怀瑾动作一滞,落了半步。 “怀瑾?” “娘,我不想去。”他把手从楚夫人手中抽出来,撇过头道:“您自己去吧。” “你不想去?那我与凝儿说一声,让她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娘!”楚怀瑾加重了音:“我不想见她。” 楚夫人愣了一下,纳闷道:“难道是你们二人吵架了?怀瑾,再过几月你就要与凝儿成婚,那时凝儿可就是你的夫人了,如今有什么说不通的,你多让让她。” “我不想娶她。” “……” 楚夫人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她看了周遭一圈,楚府的下人全都低眉顺目,不敢抬头,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楚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提出门的事情了,转身往府中走。 “有话到家里头说,难道还要在外头让人看笑话?” 楚怀瑾一愣,紧接着大喜,连忙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娘,我想把与侯府的婚约退掉。”他认真地说:“我不想娶顾思凝,我喜欢的人也不是她。当初我就与您说过了,不管蓁蓁的身份是什么,我都要娶她。” “你还念着顾明蓁那丫头?”下人端上一杯茶,楚夫人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道:“是我叫错了,如今她不是侯府的女儿,可不姓顾了。她如今姓什么?叶?娘与你说了多少遍,她现在不过是个农户之女,你娶她,她什么也帮不了你,于你没有半点好处。” “我不要什么好处,我只要娶她。”楚怀瑾握紧了拳头:“这婚约是我与蓁蓁定下的,是我们楚家亲自上门求来的,明明……明明从前您见到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十多年来,楚夫人早就将叶明蓁看做了自己的儿媳妇,每回见到叶明蓁时,态度也十分亲切。哪像是现在,一口一个“那丫头”,提及她时,话中便只剩下鄙夷。 不只是叶明蓁,这些时日里,连楚怀瑾的世界也跟着天翻地覆。 他的爹娘仿佛换了一个面孔,对自己的心上姑娘言语刻薄,好似从前的温情都是装出来的,如今提及叶明蓁,满嘴都是出身低贱,连将婚约交给顾思凝的事情,也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他好。他学四书五经,学礼义廉耻,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之事,却在自己的心上姑娘面前抬不起头来。 楚夫人与他说的明明白白:“那是因为从前她是长宁侯府的千金,但现在不是了。怀瑾,你要想清楚,日后你要入朝堂为官,你爹自然能帮你,可若是有长宁侯府的助力,你便能更上一层楼。换做叶明蓁,你娶了她,她那亲爹亲娘也是农户,能帮得了你什么?非但帮不了你,还会有一帮穷亲戚来扯你的后腿。” “再说,你娶了一个农户之女,日后其他人又怎么看你?我们楚家这样的人家,不说是门当户对,但也犯不着为一个农户女这般低声下气。” 楚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娘知道,你喜欢她,这么些年来也不是没有感情。可凝儿也是个好姑娘,你与她多相处,她才是侯府的姑娘,定不比叶明蓁差到哪里去。” “那蓁蓁呢?”楚怀瑾痛苦地说:“那是蓁蓁的婚约,就这样被拿走了,她离开了侯府,什么也没了,娘,你不知道她过得多辛苦,她跟着她娘……” “她与你已经没了关系,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也与你无关。”楚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带着几分薄怒斥他:“再过些日子,你与凝儿成婚,她自然也会嫁给别的人。怀瑾,你是户部尚书之子,她已经是个农户女,你们二人已是云泥之别。现在你只要顾上凝儿,把与长宁侯府的婚事好好抓住,旁的什么也不用管。” 楚怀瑾只觉一盆凉水迎头泼下,凉到了骨子里。 他不想面对,可楚夫人还是提醒了他。叶明蓁会嫁给别的人,哪怕她是个农户之女,也有瑞王为她连找了他七日的麻烦。 他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您不是松口了?” “当然不是。先前我是什么意思,往后就还是什么意思。你就彻底忘了那丫头,日后与凝儿好好培养感情。” 楚怀瑾张了张口,仿若失了言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年轻俊秀,本有显赫出身,又在学子之中颇有才名,还有聪慧貌美心意相通的未婚妻。可如今遭此大变,失魂落魄,萎靡不振,哪里还有半分原先意气风发的模样。 楚夫人见了有些不忍,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想想你的前程,想想我们楚家,我们就你一个儿子,你爹这户部尚书虽说是风光,可也步步维艰,楚家还等着你光耀门楣。你的前程不要了,难道连楚家也不要了吗?” 楚怀瑾有再多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了。 他只能凭着本能说:“可蓁蓁……” “若是她的身份能比侯府的千金还高,娘自然也不拦着你。” 但显而易见。 长宁侯府已是再显赫不过,京城里的权贵那么多,比长宁侯府还厉害的能有几个? 楚怀瑾的气势肉眼可见地弱了下来。 他本是想说,自己不介意出身,也不介意门第,不在乎叶明蓁的家世能否帮到自己,他只想与心上人共度一生。可楚夫人满口楚家与前程,平日里本不明显的责任仿若有泰山重,沉重的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他还想说,自己有满身才学,也得过许多赞誉,即使不靠侯府,也能光耀门楣。可一对上楚夫人的眼神,严厉又带着斥责,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楚怀瑾呼吸一滞,出了满身冷汗。 他向来孝顺,而这些时日,楚父与楚夫人都十分强势,根本不管他的想法如何,若是他有半点不满,便拿楚家列祖列宗来压他。楚怀瑾无法招架。 “你想好了,那就去找凝儿。” “……” 楚怀瑾却应不下来。 …… 叶明蓁等到茶凉了,才起身离开。 蛋已经凉透,她没有碰那个茶叶蛋,如数放下了铜钱。 等回到摊子时,出乎她意料的,齐承煊竟然已经来了。 叶母偷偷把她拉了过去:“这位公子说是不必去找你,我招呼他也不理,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了。我正想着要不要让人去找你,幸好你自己回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 叶明蓁侧目。齐承煊负手站在摊前,他与街市的热闹格格不入,只站了一小会儿,便招来了不少窥探的视线。 叶明蓁连忙走过去:“公子今日想要些什么?” 齐承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方才全看见了。 叶明蓁去的那个茶摊就在菜摊的不远处,他来的时候,一眼便能将那个茶摊里的一切收入眼底。他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叶明蓁与楚怀瑾坐在一块儿。 虽然他并未听到二人说了什么,可光两人坐在一起的模样,便让他想起上辈子来。 他心中不无担心,担心叶明蓁对楚怀瑾留有旧情,也担心楚怀瑾会纠缠不清。但凡二人还有一丁点的念头,都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看到叶明蓁回来了,他都担心叶明蓁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公子?” 齐承煊狼狈地移开视线:“这些,我全要了。” 他每一回来都是将摊上所有东西全部买走,叶母一听,立刻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叶明蓁站在原地,却不帮着一起动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忽然问:“公子可有空闲?” 齐承煊眉梢一跳,朝她看来。 叶明蓁微微笑道:“公子可愿意随我去那边茶摊一坐?我有一些话想要问问公子。” 此话一出,非但是齐承煊,连叶母都惊讶地朝她看来。 “蓁儿?” 叶明蓁给了叶母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看向齐承煊,等待他的回应。 齐承煊愣了许久,之后险些喜形于色,好在他自制力出众,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好悬才没有让自己失态。他镇定地颔首,朝着茶摊那边做出请的手势:“叶姑娘请。” 叶明蓁也不与他客气。 叶母呆呆地看着两人,只看着女儿与那个陌生公子一道往茶摊走去。她的眼皮跳个不停,无数不好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中。好在茶摊离得不远,在摊子这边便可以将那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叶母眼睛也不敢眨,生怕那边会发生什么超乎想象又符合想象的事情。 齐承煊坐下时,还挑剔了一番这茶摊的环境。 在他的想象之中,自己与叶明蓁第一回正儿八经的坐下说话,不该发生在这个简陋的茶摊里。想上辈子二人第一次见面,那也是在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 可光叶明蓁主动邀请他这件事情就已经让他欣喜若狂,这样的想法在他脑子里过了一圈,很快又消失不见。 叶明蓁主动要了最好的茶水,等茶水送上来之后,先给他倒了一杯。 齐承煊端着杯盏,有些受宠若惊。 “叶姑娘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说?” 叶明蓁道:“说话之前,民女可否能知晓公子的姓名?” 齐承煊恍然。 这么多天了,原来他连名字都没报。 “齐。”齐承煊说:“我姓齐。” 叶明蓁眼皮一跳。 齐可是国姓。虽说这不是什么稀罕的姓氏,重姓也是常有。这位齐公子虽然来路不明,却又如此坦然,她一下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叶明蓁谨慎地问:“不知道公子……可否认得瑞王殿下?” 第13章 第13章 瑞王行事向来跳脱,三天两头就会惹出祸事来,满京城就没有人不知道瑞王恶名。 但齐承煊万万没想到,叶明蓁也会打听瑞王的事。 他自然也清楚这些日子瑞王做过的事情,瑞王去找楚怀瑾的麻烦,这其中也有他的暗示。对于此事,他是幸灾乐祸。 这会儿听到叶明蓁问,他没有先回答,而是先在心中想了一番。难道方才楚怀瑾来找人,是过来诉苦的? 他们二人没了婚约,更是一点关系没有了,就算是楚怀瑾要诉苦,还轮不到叶明蓁来听。 那难道是叶明蓁听说了此事,想要为楚怀瑾出头?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又一阵胸闷气短。 可就算是要为楚怀瑾出头,也不必来找他。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瑞王也不知道他来找叶明蓁,叶明蓁从未见过他,更没道理来找他说情。 难道是……瑞王对叶明蓁做了什么? 齐承煊冷静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他那弟弟向来混账,平日里青楼没少去,若是路上遇到一个颜色好的姑娘,说不准就动了歪念头。 还是书读得太少了一些! 齐承煊重重放下杯盏,沉声道:“难道是瑞王来找过你的麻烦?” “公子认得瑞王殿下?” “见过几面。”齐承煊心中盘算着,自己那个混账弟弟向来会讨好卖乖,该用什么理由收拾一顿又不会被皇后怪罪。他口中说:“若是叶姑娘想要报复瑞王,倒是有些麻烦。” “民女与瑞王殿下不曾有过恩怨。”叶明蓁语气越发谨慎:“倒是公子说自己只是一介下仆,可瑞王殿下是个王爷,颇得圣宠,公子敢对王爷动手,就不怕瑞王殿下报复吗?” “叶姑娘于我有大恩,若是叶姑娘想,我定为叶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说:“叶姑娘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若叶姑娘当真开口,便已经是被逼到了不得已的境地。” 叶明蓁目露诧异。 齐承煊也问得十分认真:“既然如此,叶姑娘可否与我说清楚,瑞王是否对叶姑娘做了什么?” 仿佛只要叶明蓁点个头,他便当真要去找瑞王的麻烦了。 叶明蓁哑然失笑,长舒出一口气,老实地将一切都坦白了:“瑞王殿下与民女并无渊源。只是有人来问民女与瑞王殿下的关系,民女想来想去,不曾与瑞王殿下见过,却只见过公子一人。” “你与瑞王的关系?”齐承煊顿了顿,忽而福至心灵,想起了方才见到的楚怀瑾。他迟疑地道:“难道是楚怀瑾来问你?” 叶明蓁颔首。 “楚怀瑾为何要问你这番话?” “此事说来也奇怪。瑞王殿下连着许多日找楚公子的麻烦,问及缘由,却说是因为……”叶明蓁有些难以启齿:“因为……楚公子与瑞王殿下抢姑娘。” 齐承煊听得一呆。 这姑娘是谁,不用多想,必然是他面前的叶明蓁了。 齐承煊怒火中烧。 瑞王这不中用的弟弟!去找楚怀瑾的麻烦便找楚怀瑾的麻烦,为何还要将叶明蓁牵扯进去?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众人岂不是还要将叶明蓁当做瑞王的人? 楚怀瑾与他抢人就算了,瑞王这家伙凑什么热闹! 若是此时瑞王在面前,他必定也不管这弟弟会不会跑到皇帝皇后面前告状,不由分说先揍一顿才痛快! 齐承煊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和着茶水咽下,隐忍着怒意问:“瑞王做出这种混账事,叶姑娘岂能说与瑞王无恩怨?” 叶明蓁愣住。 她面前的齐承煊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叶姑娘应当也听说过瑞王平日里行事如何,叶姑娘未出闺阁,若让外人知晓,这反而还坏了叶姑娘的名声。世人将女子闺誉看得极重,叶姑娘难道想要与瑞王有所牵扯?既然不想,又如何能不顾?” 叶明蓁呆呆地看着他:“楚公子为人正直,倒也不会做这等事……” “我说瑞王!” 叶明蓁闭了嘴。 她邀齐承煊到茶摊来说事,目的不是为了提瑞王。可面前人却将此事看得十分重要,似乎比叶母还要在乎她的名声。反倒是让叶明蓁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了。 在她怔愣之间,齐承煊便已经沉着脸做好了决定:“叶姑娘放心,此事我定替叶姑娘讨回公道。” “……” 她迟疑地开口:“齐公子打算怎么做?” “让瑞王亲自与叶姑娘道歉,保证日后再也不犯。” “齐公子说自己一介下仆,瑞王殿下毕竟是王爷,哪怕齐公子拼尽全力,恐怕也无法让瑞王低头。”叶明蓁摇头说:“瑞王那等心高气傲之人,连旁人的闲话都要记恨于心,哪会甘愿受这份屈辱。” “无妨。”齐承煊沉声道:“瑞王他欠我一份人情,定会听我的话。” 叶明蓁想了想,问:“公子是哪位贵人府上的下仆?” “……”齐承煊一顿,憋着气,开口时气势矮了半截:“瑞王府。” 这是他一早就为自己打算好的假身份,只等着叶明蓁问起便告诉她。瑞王向来听他的话,也不会拆穿他,只好好好叮嘱一番,他的身份就能瞒得牢牢的。 可偏偏在这时。 偏偏他前脚刚提了要找瑞王的麻烦,这会儿再说身份,颇有些没底气。 果然,连叶明蓁都听得呆了,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连齐承煊心虚不已。 他咳了一声,含糊说:“我爹娘也都在瑞王府做事,与瑞王曾有救命之恩,虽是瑞王府下仆,但瑞王感念我爹娘恩情,特地提拔我们一家,我从前陪瑞王读书,交情颇深,平日里也常以兄弟相称。若是我的话,瑞王应当会听。” 叶明蓁谨慎道:“那齐公子……便是瑞王伴读了?” “瑞王不曾有伴读。我也只是一介下仆而已。” 这话是真的。 瑞王小时候就不爱读书,三天两头从上书房偷跑,伴读管不住他,都是齐承煊亲自去抓人。后来瑞王成年出宫建府,更用不着伴读了,也是他这个兄长盯着弟弟的学业。 为了让弟弟上进,他恨不得拿着书本将学问塞进弟弟脑中,费了诸多心力办法,可惜最后也无多大成效。 叶明蓁仿佛信了:“既然齐公子平日里要陪瑞王殿下读书,那为何每日出来采买?” 齐承煊眼也不眨,张口既来:“瑞王不爱读书,将我赶走,给了我府中采买的活计。” “府中采买?”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叶明蓁忍不住在心中惊讶。 她近日为如何改变家中现状发愁,想来想去,最快的方法便是做生意。她想了两个办法,只是无论哪个主意,都被她爹娘否决。不得已,她才想要来问问这位齐公子。 她本意是想问这位齐公子借一些银子。虽然过分厚脸皮了一些,也难以启齿,行事也过分莽撞,但也的确是最快的途径。可她还没开口,这位齐公子便送来了另一条道。 一时间,反倒是叶明蓁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齐承煊说得心虚,便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叶明蓁面上丝毫变化都入他眼底。见她注意到‘府中采买’的话,他心念一动,问:“叶姑娘原本找我,是有何要事相商?” 此话一出,叶明蓁面上的犹豫之色更重。 齐承煊心头大喜,知道自己猜对了。 两世为人,他自认为对叶明蓁的了解已经足够深,自第一日见到叶明蓁起,便揣测叶明蓁何时会有所动作。 现在就是他一直在等的时机。 不等叶明蓁开口,他便抢先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事想要与叶姑娘商量。” 叶明蓁一愣,道:“齐公子但说无妨。” “叶姑娘也知道,我管着府中采买,可每日出府实在是麻烦。”齐承煊说:“这些时日,瑞王对这些菜十分满意,我便想着,若是可以,想与叶姑娘达成合作,由叶姑娘每日将菜送到王府,也省得我出府跑一趟。” “……” “这还不止。”他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感受到叶明蓁的视线全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心中不无得意:“作为瑞王府下仆,平日里我也与其他府上负责采买的人有些来往,若是叶姑娘拿得出,这些生意便都可以交给叶姑娘。” “叶姑娘觉得如何?” 叶明蓁当然心动。 这完美的贴合了她的想法,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了。 齐承煊端起茶盏,掩住唇边得意。 杯中的茶水已经冷了,甚至茶叶也是普普通通,不及宫中进贡的茶叶,入口苦涩。 可一想到这是心上人倒的茶,冷茶也如甘泉。 更别说,此事一成,叶明蓁就欠下他一个大人情。 人情都欠下了,还怕讨不回来吗? 第14章 第14章 叶母听说这事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 她将齐承煊看了无数遍,才将叶明蓁拉到一边,不敢置信地问:“蓁儿,你怎么知道这位齐公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明蓁也是犹豫。 这桩桩事情,也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些,巧合的让人想相信都难。她仿佛感觉到有一个大坑在前头挖好了,就等着自己跳下去。 可她想来想去,这些齐公子也实在没有骗她的必要。 她如今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个农户之女,想要骗她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 “娘。”叶明蓁安抚地拍了拍她:“齐公子说,今日由我们将这些菜送到瑞王府去,无论是真是假,亲眼看一看便知道了。” 还有瑞王找楚怀瑾的古怪举动,她也觉得茫然。可同样,瑞王若是想要对她做点什么,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见了好几日瑞王骑马从街上走过,结合从前的传闻,将瑞王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瑞王虽是个好色之徒,但行事也十分张扬,可不会拐弯抹角。 就连这位齐公子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都得去瑞王府亲眼见了才知道。 叶母去把叶父找来,众人合力将摊上所有菜搬到驴车上。叶明蓁坐在驴车后面,摇摇晃晃地往瑞王府的方向去。 她扶着旁边木板,垂眸盯着地上往后倒退的青石板路,心中还想到了长宁侯府。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人想要利用她来对付侯府。 要真是如此,那人也想错了。她威胁不到侯府半分,说不准还有人拍手叫好。 而从私心来说,她倒更希望齐公子所言是真,当真是自己从前结下的善缘。 …… 齐承煊比叶明蓁更早一步先到了瑞王府。 瑞王这会儿正在花园里喂自己的那一池子锦鲤,听下人禀报太子来了,顿时面露菜色。他将手中的菜叶子尽数丢到池中,看着鲜嫩的菜叶飘在湖面上,湖中的锦鲤却连头也不冒,心中唏嘘不已。 瑞王随手拉过一个下人问:“你看看本王,近些日子是不是瘦了许多?” 下人不敢抬头,连声应是。 瑞王的叹气声便更大了。 他一面往前厅走,一面嘀嘀咕咕:“太子送了这么多日的菜,本王也吃了这么多日,吃的本王连裤腰都松了。也不知道本王又是何时得罪了太子,那些菜,湖中的鱼都不爱吃,本王怎么吃得下!” 抱怨完,人也走到了前厅,前脚刚踏进门槛,他脸上便已经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来。 “哥!”瑞王殷勤地凑了过去:“什么风又把你给吹来了?” 齐承煊道:“今日孤是有事找你。” “有事?有事好啊!”瑞王拍着胸脯保证道:“哥你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去找楚怀瑾,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保证他下回再也不敢与你抢姑娘了!” 提及此事,齐承煊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狠狠瞪了弟弟一眼:“这事孤之后再与你算账,现在孤还有更重要的一事要与你说。” 瑞王被瞪得心中发毛,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一下慌张的很,听他一说,立刻竖起耳朵。 “孤买了一车菜。” “……” 瑞王听得脸都绿了。 “又……又是菜?”瑞王掰着指头数:“这……这都吃了这么多日素了,吃到连府中下人都说我瘦了许多。我这都好几日没进宫给母后请安了,若是让母后看见问起来,我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齐承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瘦便瘦了,与孤何关?” “不是……不是你让我吃的吗?”瑞王又是委屈又是茫然:“好端端的,你每日都送一车菜到我府上,不就是要我改吃素的意思吗?” “孤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齐承煊摆手:“此事不提,孤还有另外的事情要与你说。” 瑞王一呆。 他张了张口,只觉得自己比花园湖中那些鱼还委屈。 齐承煊仔仔细细与他说了一遍自己的假身份,“从今日起,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孤是瑞王府上下仆,一切都按孤方才说的来。你与府中知会一声,切记别让人说漏了嘴。” 瑞王更茫然了:“你堂堂太子,怎么就成了我府中的下仆?” “你照做便是。” 瑞王只能应下。 他又听齐承煊问:“瑞王府后门在何处?” 瑞王给他指了,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人走远了,他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他都来不及理清楚太子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大声将管家喊了过来。 “你去跟在后面,看看太子要做什么,然后回来与我禀报。”瑞王又将方才太子的吩咐仔仔细细与管家说了一遍,道:“记住,别暴露了太子的身份。” 管家郑重应下,疾步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光了,瑞王当即一扬手,命下人赶紧端上点心。这些日子,可实在是憋坏他了! …… 叶父赶着驴车到四皇子府后门时,齐承煊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王府的管家诚惶诚恐地站在他一旁,思忖着瑞王的嘱咐,又怕这位主子的身份隐藏得不够好,连忙摆出了自己对待下人时的那副派头,可连腰板都挺得十分心虚。 等驴车一来,管家跑得比太子还快。 “你们终于把菜送来了。”管家听过借口,早有准备,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势,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说:“我们主子可等着呢,动作利索点。” 叶父连忙应了一声,与叶母一道帮着把菜搬下来。叶明蓁也去帮忙。管家这才注意到这对夫妇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姑娘,与此同时,他只觉身后太子殿下的视线凉飕飕的,仿若化作实质的刀刃,刮得人生疼。 管家不禁反思:难道是他哪里做的不对? 趁卸菜时,齐承煊悄悄靠近叶明蓁,问:“叶姑娘这会儿相信我的话了?” 叶明蓁看看王府管家,再看看他,也没问为何一个管家做事比他这个负责采买的下仆还积极。她这一路来想了不少,这会儿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等东西搬完,结了银钱,她便大大方方地问道:“日后我爹爹每日都将菜送来,每七日结一次银钱,齐公子觉得如何?” 齐承煊当然答应。 王府管家就在一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二人便商量好了往后府中采买的事宜。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非但叶父叶母插不了口,连管家都只在一旁看着。 管家忍不住多看了叶明蓁几眼。 其他人不知,他却是知道太子殿下身份的。先是瑞王叮嘱,后又见太子对一个姑娘和颜悦色,甚至纡尊降贵郑重商量这等小事,他惯有几分眼力,更别说傻子也能瞧出这其中的不对劲。 等二人商量完一切事宜,又签下了采买的契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叶明蓁仔细看了几遍,见挑不出错来,这才安心收好。 她随叶父叶母一道坐驴车回去,齐承煊目送她离开,随后也离开瑞王府回了宫中。管家把人送走,回头便将此事完完整整地禀告给了瑞王。 瑞王吃得肚皮滚圆,一听经过,顿时来了兴致。 “当真是我那太子兄长亲自商谈的?”瑞王连声问道:“你亲眼看见了?他装成府中下仆,与人谈生意?” “是老奴亲眼所见。” 瑞王眼睛都亮了,追着问道:“那你也见到那位姑娘了,能被太子相中,还能让楚怀瑾争抢,那一定是生得极好看了?” “老奴不敢多瞧,但叶姑娘的确是姿容绝丽。” 瑞王哇了一声,一拍桌子,后悔方才自己怎么不亲自跟上瞧瞧未来的嫂嫂究竟有多国色天香。 “我说这好端端的,太子为何忽然连着送了那么多日的菜,原来是看中了人家姑娘!”瑞王一阵长吁短叹:“这要追姑娘家,哪需要这样麻烦?只要摆出他的太子身份,还能有哪位姑娘不愿意不成?” “太子殿下或许是另有打算。” 瑞王摸着下巴,脑袋瓜里头各种想法转了一圈,忽然变了脸色。 “坏了。太子装作我府中下仆,这日后该不会要天天出宫来我这吧?” 这可就不太好了! 太子来都来了,不就得再顺手管教管教他? 瑞王的脸色变了又变。 最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现在可不同以往,太子还要忙着讨好心上姑娘。要说追女人这种事情,还是他擅长一些,若是他能帮上忙,不就是讨好了太子? 他的太子兄长一高兴,他不就什么祸事都没了? 瑞王立刻又把管家叫来:“你去打听打听,太子见的那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 齐承煊也是第二日才意识到此事。 他特地早早处理完了公务,出宫去寻叶明蓁。直到马车出了宫门后,他才忽然想起来。 与王府商量好了采买的事宜,叶母也不必每日出来摆摊,只要一早让叶父将菜送到王府后门即可。叶母不出门,叶明蓁自然也不用再跟着出来。 齐承煊:“……” 这下反倒说不出是好是坏了。 第15章 第15章 家中多了生意,叶母便比从前轻松不少。她与叶父仍旧是每日一早起来,去村中各户人家中收菜,再由叶父赶着驴车将这些菜蔬送到瑞王府。等叶父出了村子,她便可以回去好好歇一歇。 叶母早年生过重病,后来身子也不大好,大夫说了要好好休养,可他们家也没有休养的条件。从前顾思凝在时,家中总缺银子花,叶母是万万没想到,换了一个女儿,自己反倒得了空闲。 叶明蓁掰着指头,一件一件给她说清楚:“娘,你瞧,只不过是搭上了一条路子,你便可以轻松许多。照齐公子说的,他还能给我们其他贵人府中采买的生意,只不过多送几趟,非但能比你从前轻松,连挣得银子也多。等攒够了银子,我们就搬到城里,买一间大宅子,爹也不用再这般忙碌,驴车不好,我们还能换辆马车。手中的银子多,能做的事情便更多了。” 叶母听得十分向往。 她连忙说:“想在京城里买宅子,那得多不容易。我们这虽然不比京城,可地方大,也不差了。” “那就买大宅子。”叶明蓁轻描淡写地道:“一进的太小,我们就在东城买,那儿院子大,周遭也清净。” 就算是京城也分地段,东城的宅子的确大得很,可住得可都是达官显贵,普通人轻易买不得。叶母哎哟了一声:“那得要多少银子!” “缺了银子,咱们就去挣来。虽然只是府中采买,可只要好好运作,也能铺成大生意。世间商贾这样多,小则在街上占个摊位,大则商号遍布各地,有的与平民百姓做生意,有的却能与皇上做。一间宅子也就算不得什么,娘你要是想,我们能在京城江南北地各处都买宅子,得了空闲便去四处住住。” 叶母躺了两日,只觉十多年未见的懒筋都躺出来了,这会儿听叶明蓁随口一提就是买好几间宅子,一下子躺不住了。 她慎重地道:“我和你爹都这么大岁数了,想买那么多宅子,还是有些费劲……” “娘,我想好了,等过几日,我也到城中找一份事情做。”叶明蓁说:“家中只有我们三人,你身子又不好,你好好歇着便是。” 叶母立即道:“这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出去抛头露面,先前跟着我卖菜也就罢了,如今又要说去做事,若是让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娘,你想多了。” 叶母可不觉得自己想多了,她看看女儿如花似玉的脸蛋,脑中的想法可一日也没减少。京城里那么多纨绔恶霸,她这女儿的运气可不算好。 可叶明蓁早有打算。 就冲着京城里的宅子,为了不再每日坐驴车往返,她与叶母说了此事,很快便进城了。 叶父将她带到城门口,犹豫地把她拦下:“你娘说的是,你一个姑娘家……” “爹,我心中有数。” 叶父张了张口,他向来寡言少语,临出门前被叶母叮嘱了一通话,答应了要好好劝劝,可真到叶明蓁面前,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心中放心不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明蓁身后,生怕她被受什么委屈。 作为一个姑娘家,叶明蓁能做的事情也十分有限,因而她一早便看中了几个地方,今日便是来碰碰运气。 叶父见着她进了一间书肆,心中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就站在外面等着,不敢进去,见书铺往来皆是书生,谈论也都是他听不懂的学问,那些书生手中抱着的书,更是他闻所未闻。叶父怔愣片刻,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等叶明蓁出来时,便看见他站在墙角,缩着身子,整个人都融进了阴影里。 “爹。” 叶父回过神来:“哎。” “爹,我们回家吧。” 叶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书肆:“那……” 叶明蓁露出笑来:“明日起,我便在这里做工了,一切都谈好了。爹,以后你出门时得记得将我捎上。” 叶父一怔,难得话多了一些:“就……就好了?” “书肆要的也不过是平日里整理书册的人,要求不高,只需会识文断字。”叶明蓁不甚在意地说:“这儿开的工钱不多,鲜少有书生乐意来,倒是适合我。” 叶父呐呐应了一声。 叶家村的村民生下来就背土,谁家要是出了个秀才,那可是件稀罕事,十里八方都羡慕。可侯府不一样,那样的人家,连丫鬟下人都会识字。读了书识了字,仿佛人都分成两样了。 他的女儿又懂事,又有主意,寻常人家养不出来。都是荆钗布裙的农户女,举止气度也与其他姑娘不同。自从新女儿来了他们的家,他与叶母连吃饭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自己动作粗鲁。 顾思凝被他们养大,从小待惯了的环境,尚且挑剔不满。可自叶明蓁回来后,她一句不满也没说出口。 叶父说不明白,只觉心中酸楚,他看叶明蓁费心奔波,便想将所有好东西都给她。可他们家中别说书册,连纸笔都不曾有。能给出来的那些,又都是从前的叶明蓁看不上眼的东西。他如鲠在喉,却又满心茫然。 …… 叶母在家中担心了许久,回来听说是在书肆,心便放下了一半。 书肆出入的都是读书人,在叶母心中,那些书生品行高洁,知书达礼,总不会欺负了叶明蓁。 叶母也点了头,第二日,叶父驾着驴车带着叶明蓁一块儿进了城中。 书肆的任务不重,却杂的很,平日里要整理书册,若是有客人问询,还得帮着寻书,更甚至,偶尔客人犹豫不决时,还得按着客人的需求推荐。叶明蓁对叶父只说要识文断字,可当真要做,还得博关经典。 书肆里的伙计都是男人,忽然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惹得那些书生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书肆掌柜将叶明蓁拉到一边,给她指了指新到的书册:“今日若是有姑娘上门,你就与她们提提这本诗集。” 来书肆的姑娘多是世家小姐,闺阁姑娘也常常论谈诗文,若是来了兴致,提笔也能写出不少佳篇。叶明蓁闻言便问:“这是哪位先生的诗集?” 掌柜道:“不是哪位先生,是顾家小姐的。” 叶明蓁一怔:“长宁侯府那个顾?” “不错。”掌柜也不在意,叮嘱她好好推销,又去忙其他事务。 叶明蓁一时面色复杂的很。 既是自己稍后要推销的,她也得先知晓其中内容,才好与旁人夸起。 叶明蓁拿起最上方那本诗集,翻开前还在疑惑。顾家的真千金流落乡野,叶家连笔墨都没有,真千金总不能在回府后的这些时日日里,就已经从认字到会作诗了吧? 可侯府也不会拿自己的脸面开玩笑。 她大约能猜出侯府的意思,真千金已经十六了,定是急着在京城之中打出名声来。楚怀瑾是出了名的俊才,顾思凝便想要做名声相当的才女。至少先前的她就是如此。 叶明蓁翻开顾思凝的诗集读了起来。 她读过不少诗集,自己也出过几篇拙作。叶明蓁先是惊讶,而后又慢慢皱起眉头。 且不说顾思凝会不会作诗,以她眼力看来,顾思凝的这些诗文风格各有不同,有的平庸普通,也不乏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出彩诗作,风格迥异,反倒…… 反倒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叶明蓁看得心惊,又怀疑是自己猜错了。 以长宁侯府的地位,犯不着作假争这口气。可这本诗集里的诗文不少,真千金回府才这点时日,除去印刷诗集的日子,剩下的时间更短。才短短几天,顾思凝能作出这么多诗来? 要叶明蓁自己来,她也作不出来。 她犹豫地将诗集放了回去。 也或许是真千金天赋出众、深藏不露呢? 若顾思凝当真有才华,以才服人向来是容易的。叶明蓁长长舒了一口气,如今她只要等有客人上门,将这诗集推销出去就是,其它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书肆向来是书生多,女客少,叶明蓁的生意冷清,倒是有几位书生试探着走过来问了几句诗集的事,犹豫着拿走了一本。叶明蓁看着他们的背影,猜测其中会有几个为真千金扬名添上助力。 一个上午过去,倒还真卖出了不少。正巧今日还有其他大儒的新书面世,世家千金们打发自己的丫鬟过来买,叶明蓁便趁机提了诗集。那些丫鬟不一定听说过顾思凝如何,但也听说过长宁侯府,不少能做主的丫鬟便要走了一本。 等到正午,书肆的客人慢慢减少。 叶明蓁得了掌柜的应允,趁着此时没有客人,挑了本书在一旁看。 这是本游记,她一面看一面出神,仍然想着诗集一事。 也不知道顾思凝的诗集反响如何,那其中的确有几篇写得好,或许能如她所愿挣来不少名声。可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 书肆外走进一人,叶明蓁余光瞥见,连忙抬头。来人珠翠罗绮,本是高高兴兴来,见着她,脸上的笑意一下消失殆尽。 顾思凝脸色难看地看着她:“叶明蓁,你怎么在这儿?” 第16章 第16章 从回到侯府的第一日起,顾思凝便开始想着如何在京城里扬名。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像是其他世家千金,便都是年幼时便开始积攒名声,若是有才学出众如叶明蓁者,哪怕是不出侯府大门,也多的是人知道她的厉害。 姑娘家的名声越好,说亲事时也是一个资本。 虽说顾思凝已经有了与楚怀瑾的婚约,可外人眼中长宁侯府的千金仍还是叶明蓁。她随顾夫人一道出门,外人免不得要将她与叶明蓁比较一二。 叶明蓁样样都好,未出意外前,在京城贵女里便是佼佼者,模样好,懂礼数,知进退,家世出众,自己又颇有才名,京城贵女隐隐以她为首。别说顾思凝在乡野长大,就说是其她贵女也比不上。 长宁侯府的千金换了一个,也不少人在暗地里叹气。而顾思凝参加贵女们的聚会时,免不得又要被问一番,从前与叶明蓁交好的那些人,难免含含糊糊提及:“若是……在就好了。” 顾思凝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若不是叶明蓁夺走了她的身份,那些赞誉本该也是她的! 她憋着气,求着顾夫人为自己出一本诗集。顾夫人自然乐意,两人一拍即合。 侯府的人也没问过顾思凝从前是否读过书,只担心她的才学不够出众。见她当真拿出几篇诗文,其中不少都十分出色,顾夫人看过,喜不自胜。她的亲女儿,就算是前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也是最出众的! 今日是她诗集售卖的第一日,顾思凝等不及丫鬟来禀报,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瞧瞧。 谁知道一来,就看到了叶明蓁。 她上下打量了叶明蓁一眼,见叶明蓁衣着简单,粗布素衣,乌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除了一根普通的银簪妆点之外,其余一点装饰也无。与风风光光的侯府千金相比,现在的叶明蓁可谓十分落魄。 顾思凝环顾四周一圈,唇角便翘了起来:“你来书肆无非也就只有一件事情,叶姑娘想读书,可一本书的价钱不便宜,以叶姑娘如今的家境,恐怕是有些不容易。不过今日你碰巧遇到了我,我这人最是心善,你若是手头紧,不如求求我,我倒是可以帮你出了银子。” 叶明蓁不卑不吭地朝她点了点头:“民女只是在书肆中做工。” “做工?” 这会儿书肆里无人,顾思凝一开口,一下子便将其他人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见顾思凝似乎有些不善,掌柜赔着笑脸上前来:“这位小姐想要买些什么书?我们这儿刚来了一本诗集,小姐可否想要看看?” 顾思凝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听他一提诗集,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她故作不经意地问:“我听人说,这儿似乎有顾小姐的诗集……” “是是是,有有有。”掌柜连忙从旁边拿过来一本,呈到她的面前,“这是顾小姐的诗集,卖的可好,京城里的小姐都喜欢,今日卖了不少呢。若是小姐再晚些来,说不准就卖完了。” 顾思凝听着,心里头飘飘然,险些喜形于色。 她余光瞥见叶明蓁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显然是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顾思凝心中一虚,而后想到什么,挑起眉毛转向叶明蓁。 她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诗集:“顾小姐的诗集卖的这样好,恐怕日后的名声也好的很,我看顾小姐的这些诗写得十分不错,也不输给先前那个。” 叶明蓁垂眸,不为所动。 才学作不了假,顾思凝要是比她厉害,这才名她想要便拿去。 她心中又想:京城这么多贵女,也许顾思凝是头一个亲自装作路人给自己捧场的,也幸好这儿没别的人瞧见。 顾思凝故意问:“叶明蓁,你说是不是?” “……” 叶明蓁心中叹了一口气,沉着道:“听闻顾小姐刚回府没多久,几日便有了这番才华,想来是天赋出众,日后定会大放异彩。” 掌柜连声附和:“是是是,小姐您瞧,这可是顾小姐第一本诗集,第一本便已经能写出这样厉害的诗了,那日后定然是不一般啊!” 顾思凝:“……” 她打发身后的丫鬟拿了几本诗集引着掌柜去结账,周围又只剩下两人。顾思凝靠近叶明蓁,压低了声音道:“既然你是在这书肆里做事,定然也知道我这诗集卖的多好了。想必再过不久,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有多厉害,还有楚公子。” 提及楚怀瑾,她停了停,趁机仔细打量叶明蓁的脸色。可叶明蓁神色淡淡,连眉毛也没抬一下。顾思凝有些失望,可仍旧得意:“楚公子素有才学,我这诗集出来,也让人送了一本到他府上,他看了之后,也会对我另眼相看。等日后我们二人成婚,我与楚公子定也有说不完的话。” 叶明蓁依旧神色淡淡:“那就恭喜顾小姐了。” 顾思凝冷笑:“叶明蓁,你口中不说,我也知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从前你拥有的名声,旁人说你多少好,日后都会成为我的。不,那本来就是我的。等再过几年,他们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只会记得长宁侯府只有我一个顾小姐。到了那时,你可得在这书肆里努力些,为我多卖几本书出去。” 叶明蓁想了想,也凑近她,小声道:“民女的确有一疑惑想不明白,还望顾小姐解答。” “什么?” “顾小姐是何时学会认字的?” “……” 顾思凝一下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恰逢丫鬟抱着书回来,顾思凝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带着丫鬟走了。 叶明蓁被瞪的满头雾水。她是真心疑惑,也是真心想知道,为何叶家连纸笔都无,顾思凝就学会作诗了? 长宁侯府只她一人,上无长兄下无幼弟,她年幼时隐隐约约察觉到侯府日后只能靠她,便不敢懈怠,日夜苦读。侯府为她请来的女先生严厉的很,背文章时稍有差错,便要拿竹条抽她的手心,常常两手肿得握不住笔,夜里头涂了药,就拿布条将毛笔绑在手上,含着眼泪写文章。从前楚怀瑾来侯府找她,多数时候也是与她一道读书,偶尔偷偷摸摸仿着字迹替她写完功课,还要抱怨一番,为何侯府的先生比他爹还要严苛。 如此学了多年,才有后来顾家千金名满京城。 叶明蓁回想过往,唏嘘一番,心想:真千金应当是个天才。 …… 顾思凝回到侯府,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冷静下来。 叶明蓁那话问得她心虚的很。 何时学会认字?自然是上辈子了。 叶家的条件可没法给她请来先生教,她大字不识,还是后来得到机缘进入京城,为了不被人嘲笑,咬牙学会了认字,读书。可也仅此而已。 她本就天赋一般,后宅争宠也不用比拼才学,不用作锦绣文章,更别说作出什么让人惊艳的诗。那些才女的名声,与她更无关系。 但她占了重生的先机。 顾思凝走进侯府,正好见顾夫人走出来,她立刻露出笑脸,高高兴兴迎了上去。 “娘。” “凝儿,你回来的正好。”顾夫人满脸笑意:“楚家那边来了人,说了你诗集的事,楚夫人派人过来将你夸了又夸。” 顾思凝一喜,双颊微红,连声问道:“楚公子也夸我了?” “楚公子倒是未提。”见女儿面露失望,顾夫人安抚道:“楚公子平时最好才学,你作的那些诗,连你爹都夸了,楚公子当然喜欢。他定是要多看几遍,好好琢磨,而后再来找你好好讨论。” 顾思凝点了点头,只一想素来冷淡的楚怀瑾会如对叶明蓁那样体贴待她,心中便甜蜜起来。 顾夫人笑道:“非但是楚家,凡是看过你的诗集的人,定也会惊讶。过几日长公主设宴,去的人可不少,到时你好好表现,我儿就能从此扬名了。” 顾夫人又关切道:“你可准备好新的诗了?” 顾思凝信心满满:“娘,你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那就好。”顾夫人安心又骄傲:“一口气写出这么多好诗来,京城中也就凝儿你能做到了。” 顾思凝不无得意。 谁让天底下那么多人,也就只有她一个有重来一回的机会? 她是不会作诗写文章,勉强写了几篇,也在诗集里,还被顾夫人挑出说是平庸普通。可这又如何,她上辈子看过的诗集可不少。 京城里的贵女好风雅,她为了能附和话题,上辈子仔细揣摩,多数都记了下来,反倒成全了她这辈子都才名。 有重生机缘的人只有她一个,她不怕被人发现,拿出来的诗也都是如今还未现世的。可笑那些贵女从前瞧不上她,日后还要吹捧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自己未来写的东西。 尤其是叶明蓁。 顾思凝想到这个,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这本助她扬名的诗集里,可还不少都是叶明蓁后来作出来的诗呢! …… 瑞王派去打听的下人回来了,回来时还拿着一本诗集。 “你说太子喜欢的叶姑娘,现在又到了书肆卖书?”瑞王把手中诗集翻了又翻:“这可巧了,长宁侯府先前的那位姑娘,帮现在这个新的卖书?” 瑞王一想这其中复杂,顿时觉得牙酸。 他向来不爱读书,更不爱念什么诗了,手中诗集翻了一遍,看得直打哈欠,又扔回到了下人怀里。 “你把这给太子送去,而后把那位叶姑娘的近况仔细说给太子听。” 瑞王虽不懂什么诗书,可他最会讨好人了! 要讨好人,不就得投其所好?太子在宫中出不来,定然想知道叶姑娘的近况,而他就将太子想要的东西送上门了。 他这马屁,拍的实在是到位啊! 第17章 第17章 叶明蓁在书肆待了几日,亲眼见着顾思凝的诗集大卖。 起初第一日还稍显平淡,只有一些人冲着长宁侯府的名声买了去。贵女们好风雅,见了顾思凝写的诗,大为所动,互相传阅,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也传出了长宁侯府千金的名字。 这其中多少有侯府推波助澜,但诗集的作用也不少。起初只是有各府的小姐派丫鬟过来买,后来连书生们也闻讯而来。到后来书肆里的诗集卖完,叶明蓁每日要做的事情,就从卖出诗集变成应付问询的客人。 见的人多了,难免遇上熟人。 各府的小姐多是派自己的丫鬟过来买书,叶明蓁还在侯府时,不少贵女身边的丫鬟都见过她。诗集卖光的第三日,一个丫鬟上书肆求书,问诗集的话还没出口,先是一声惊呼:“顾小姐?” 书肆中还有不少人,这会儿顾思凝的名声正响,听见动静后立刻看了过来。叶明蓁冷静地应道:“顾小姐的诗集已经卖完了,姑娘可否要看看其他书?” 铺中众人这才移开视线。 丫鬟自知失言,连忙靠近她,等无人注意这边了,才压着声音激动地道:“顾小姐,我们家小姐可一直念着您呢!” “如今我姓叶,顾小姐另有其人,也不要那样称呼我了。”叶明蓁想了想,说:“我明日午后有空闲,你家小姐若是想见我,我明日再去府上。” 丫鬟得了准信,心中高兴不已,又问了几句她的近况,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都不用等到第二日,等黄昏时书肆关门,叶明蓁刚走出铺子,便看见街角处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停着。她愣了愣,才无奈地走了过去。 离开侯府之前,她也有交好的友人,是虞丞相的千金。只是出事后,叶明蓁方寸大乱,自顾不暇,后来安定下来,想起侯府与楚家的绝情,也就未与虞曼音联络。 她走到马车前,还未开口,里面的人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撩起车帘。虞曼音平日体弱多病,鲜少出门,今日不管不顾出门来,见着她本有许多话想说,可开口却先重重咳了几声,“蓁蓁”二字被她喊得断断续续。 叶明蓁连忙将她推回马车里,自己也上了马车。 “蓁蓁。”虞曼音紧抓着她的手,眼眶一下就红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竟是连一句都不与我说,也不过来寻我。我派人去顾家找你,侯府的下人说,你被赶了出去,我连你去了哪都不知道……” 开春时她受了风寒,本就身娇体弱,一下病来如山倒,只能每日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拿着前不久刚出的诗集看。叶明蓁那几首诗写得极好,她本想等自己病好了,再与叶明蓁好好讨论一番,谁知就从丫鬟口中听说了长宁侯府的大事。 她病得起不来,只能派丫鬟去关心,可长宁侯府说叶明蓁不见客。急得她连汤药都多喝了两碗,好不容易能起来,叶明蓁就已经离开侯府了。 若不是丫鬟在书肆见到叶明蓁,她这会儿还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找人。 一想到这些,虞曼音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来找我,侯府不要你我要你,你无家可归,那就来我家住,我将屋子分给你。都过去这么多日了,你却连一点消息也不递给我,要不是棉儿看见,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京城了……” 想叶明蓁从前多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落魄到去书肆卖书。虞曼音一想就泪眼朦胧,要不是记着叶明蓁不爱看自己哭,努力憋住,这会儿已经扑到她肩头上呜呜大哭了。 叶明蓁从棉儿手中接过帕子,习以为常地替她擦了擦眼泪。 “我如今与我的爹娘住在城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爹娘?” 叶明蓁点头:“我的亲爹娘。” “你爹娘对你好吗?他们可有亏待你?我听说你爹娘只是农户,平日里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虞曼音说着想起什么,连忙催促丫鬟:“棉儿,你把钱袋拿来……” 叶明蓁哭笑不得,制止了她的动作。 “我爹娘都是好人,我过得顺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虞曼音满脸不信。 “真的。” “好吧,那就再信你一回……”她顿了顿,又说:“那我给你银子,你不要再去书肆卖书了,我听棉儿说,你还在帮顾家那个新的卖诗集。” 她一想,都为叶明蓁委屈起来。 叶明蓁抿唇笑道:“她的诗集卖得好,掌柜高兴,还涨了我的工钱。” 虞曼音睁大眼睛,眼尾又红了。 她就是个爱哭的性子,改了许久也改不了。叶明蓁转移话题:“我听你的话,好像对顾小姐颇有意见?” 虞曼音生性绵软,鲜少会与人动怒,又有丞相府在,若说人缘,反而比叶明蓁更好一些。她又向来以才取人,就说当初与叶明蓁认识,也是看了叶明蓁的文章,巴巴上前来交好。 “可不是我对她不满,是她对你有成见。”提及这个,虞曼音就不想哭了:“我听说长宁侯府的真千金找回来了,也去亲眼见过,你娘……顾夫人将她带出来,这也没什么,可她偏偏说你的坏话。” 叶明蓁心中并不意外。 虞曼音看了看她的脸色,这才接着说:“要说当年的事情,也不都是你的错。可她说你爹娘对她不好,还将你说得格外不堪,你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到了她的嘴中,却成了你与你爹娘一起合谋。我知道她的意思,分明是要踩着你给自己立名声。” 虞曼音本也想与顾思凝好好来往,可偏偏顾思凝话里话外都在说叶明蓁的不好,许是因为她是叶明蓁好友,在她面前,那些坏话就说得更多。她与叶明蓁交好,自然清楚叶明蓁为人,哪里能忍得住听顾思凝胡说八道。 听闻顾思凝出了一本诗集,她本来是赌气不愿意看的,后来听人提的越来越多,实在难忍心中好奇,这才让丫鬟过来买。虽然诗集没买到,可竟让她找到了叶明蓁! “下回我再见到顾思凝颠倒黑白,我一定要替你骂回去!”虞曼音拉着她的手郑重保证。 叶明蓁莞尔。让虞曼音骂人,恐怕是话还没说出口,她便先哭得一塌糊涂了。 “无论顾小姐怎么说,你也不必管她。”叶明蓁说:“她有一点说得不错,是我占了她的身份。无论她现在怎么说,我既然离开了侯府,等再过几年,也无人会记得我,她现在说得再多,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 “怎么能这样说?”虞曼音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变得轻轻的:“就算离开了侯府,她们怎么会将你忘了。你从前留下来的文章,他们肯定记得,先前我们做的那本诗集反响就很好,上面我见徐小姐时,她还与我提起呢……就算是她们忘了,我肯定记得,她们忘了,我就提醒她们,谁也不会将你忘了的!” 她越说越急,说到最后止不住的咳嗽。叶明蓁连忙拍她的后背。 “出了侯府,我还轻松不少。”叶明蓁顿了顿,道:“你或许不信,可我的确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虞曼音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 “那……那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不理会我。”虞曼音小声抱怨:“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下回定告诉你。” 听她几句保证,虞曼音才满意,自己乖乖擦了脸。 她又说:“可顾思凝那样说你,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你是没亲耳听到,才不知道她有多可恶。” “侯府的这些事情,已经与我毫无关系了。” “那你的名声就不要了吗?” 叶明蓁笑了笑:“她说的再多,说的也是从前那个顾明蓁,可我已经不姓顾了。我是什么样,全看我以后怎么做。而我离开侯府,也不会再回去,既无牵扯,那顾明蓁变成什么模样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虞曼音摇头:“怎么会没有关系?就算你离开了长宁侯府,只要还在京城,你迟早还能回来。” 她的意思,是指叶明蓁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再回到京城的圈子里。 可她马上又想起来楚怀瑾。 虞曼音把自己气的不行:“我真是看错楚公子了!原来品行与学问是不一样的!” “蓁蓁,你放心,就算没了楚怀瑾,你还有我帮你呢。我给你想办法!” 虞曼音斗志昂扬,仿佛连身上病气都没了,叶明蓁也就没泼她冷水。 两人说话间,外面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叶父在城门口没等到她,过来书肆这边找,叶明蓁才与虞曼音道别。 虞曼音拉着她舍不得离开,得了叶明蓁不少保证,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衣袖。 她趴在马车窗口,眼巴巴地道:“那……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叶明蓁笑着应了。 回去路上,叶父问起今日马车里人的身份。 叶明蓁坐在车后头,替他打着灯笼,夜间的乡路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蝉鸣间或响起。她垂眸看着笼中烛火,驴车颠簸,夜风不歇,暖黄的火光跳跃不停,却依旧莹莹照亮周遭。 她目光温柔:“是我的朋友。” 侯府向来冷淡,楚怀瑾也放弃了她,从前的那些人里,至少还有虞曼音想着她。如此看来,她从前也不算太失败了。 第18章 第18章 虞曼音果然是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便等在了书肆的外头。 叶明蓁还要忙活书肆里的事,虞曼音就等在附近的茶楼里,等叶明蓁午后有了空闲过去找她。 一见到人,虞曼音立刻迫不及待地道:“蓁蓁,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出来了。” “你想出了什么?” “蓁蓁,你瞧这是什么?”虞曼音拿出一本书。 叶明蓁一看就认了出来,是年前虞曼音牵头做的那本诗集。她本来也有一本,留在侯府里没有带出来。 “最近那顾思凝的诗集是出名的很,可我们做的这本也不差,虽然没有像顾思凝那样放到外面书肆卖,可熟悉的这些人也是人手一本。”虞曼音翻开诗集,指着里头的内容:“你瞧,就属你的诗做的最好了。” “这又怎么了?” “这当然重要了!”虞曼音睁大了眼睛:“你的才学这样出众,从前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才有如今成就,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离了侯府,也还可以作诗作文章,你有才学在身,就算没有侯府作背景,也无人会小瞧了你。” 她以才取人,也最是视才如命,眼见着叶明蓁似乎是铁了心要投笔从银甘心做个农家女的模样,只觉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虞曼音急了,连忙说:“我都替你想好了,过些时日,长公主设宴邀请京中各府的女眷,我娘与我都要去的,听说是要现场作诗比拼,到时候你也去,只要能有长公主点头,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她的脑袋瓜里向来只有风花雪月,能想出这样的主意都是好不容易。 叶明蓁给她倒了一杯茶,见她慢慢喝了,才慢条斯理地道:“我觉得不行。” “为何不行?” “长公主设宴,邀请这么多身份尊贵的人,那样至关重要的场合,我既无请帖也无身份,恐怕连大门也进不了。” “那有何难?到时候你就装作我的丫鬟……” “夫人小姐作诗,我这个丫鬟却站出来出风头,岂不是以下犯上?” 虞曼音一噎,想了想,想不出来了。 她忧愁地端起杯盏一饮而尽,“那……那我给你出银子,也做诗集放到书肆里卖?蓁蓁你放心,我爹刚给了我一笔买首饰的银子,我还没花呢。” 叶明蓁摇头:“顾小姐天赋出众,我远不能及,她能在这么短的日子里作出这么多诗,我却是不行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虞曼音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 她失落得太明显,叶明蓁安慰道:“你说的有一句话在理,我虽离开了侯府,但也不是从此荒废了读书。只不过这会儿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你说的要紧事,就是在书肆里卖书吗?” 叶明蓁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温声对她说:“你向来喜欢读书人,无论怎么说,顾小姐的才学是有目共睹的。再过些时日,侯府必定会在长公主宴席上给顾小姐造势,你不如看看顾小姐的诗集,省得那时与别人没了话。” 虞曼音面上别别扭扭,很不情愿。 顾思凝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么多叶明蓁的坏话,她若是去刻意交好顾思凝,岂不是还背叛了叶明蓁?可恨这世间竟有如此不公的事情,给了人说长论短的坏嘴巴,偏偏又给人惊才绝艳的天赋。二者相加,当真是让她左右为难。 她小声嘀咕:“明明你也不输给她……” 叶明蓁淡笑不语。 她是日夜苦读才有今日,可真千金不同,真千金回府不过几日便有如此成就,天赋极其可怖。这一本诗集只是开头,日后顾思凝会有什么成就,连叶明蓁都说不准。 旁人只见她的风光,可其中有多少艰辛隐忍,唯有她自己知晓,即使有不甘心,可输了就是输了,她心服口服。 年幼时为了争一口气,想求顾夫人多看她一眼,后来为了长宁侯府的脸面,也不敢让任何人失望,步步维艰。如今没了一切,连承认自己是个庸才都是轻松的。 …… 在瑞王把消息递进宫前,齐承煊的手下就已经打探到了叶明蓁的行踪。他虽然有心想去见叶明蓁,可这回总不能再将书肆里的书全买下。 他对那位长宁侯府真千金的诗集半点兴致也无,随消息一块儿送进宫的诗集也被他随手放到一边,不曾翻开。 因此,这段时间里,将叶明蓁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他静下心来,好好理了理这会儿的事情。 虽说是有了重来一回的优势,可突然回到许多面前,还一下有许多不方便。他用惯了的人手还有许多未进朝堂,使唤习惯了的下属不少现在还不是他的人。但重来一回也给了他不少助力,例如让他知道哪些人手可用,哪些又是其他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甚至拉拢上辈子的手下时也更加熟练。 齐承煊费了一番功夫,将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批,又按着记忆插手了一番朝事,等做完一切之后,他才又想起叶明蓁。 叶明蓁绝不会一直困囿于街坊市集,可她如今是农户女,想要翻身,身份已经不能再做文章,便得从其它地方入手。 京城里的人重身份重权势,但才学向来是通行证。 齐承煊稍稍一想,起身前往皇后宫中。 今日长公主进宫来见皇后,长公主是皇帝长姐,再过几日要在府中设宴。要是齐承煊记得没错,前世也有这次宴席,叶明蓁在贵女之中大出风头。 他到皇后宫中时,长公主正与皇后说的正到兴处,连见他来了都没将手中诗集放下。 “太子平日里忙于朝政,恐怕是不知道近日里京城的事。”长公主笑说:“近日有一本诗集出名的很,是长宁侯府的千金所著,我特地命人寻来,里面的诗当真是好。” 齐承煊抬了抬眉毛:“长宁侯府哪个千金?” 他心说:若是叶明蓁,她做的诗好,诗集卖的好,那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长公主:“是新找回来的那个。” 齐承煊刚冒头的心一下落回原处,兴致恹恹。 他道:“孤觉得还是先前那个更好一些。” “太子也知道这些事?”皇后稀奇地说:“本宫想给太子寻太子妃,太子还借口不熟全拒绝了,何时也对别的姑娘这般上心了?竟还知道长宁侯府有两位姑娘?” 齐承煊面色坦然:“这么大的事情,孤也略有耳闻。” 他心想:若是给他说的是前面那位顾家千金,说不定他太子妃的位置早就有人坐了。 “可我看来,这位新的长宁侯千金也不输给谁。听闻她原先流落乡野,却还有这般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长公主说到兴起,当即便拿起手中诗集要给他念:“太子来之前,我就在与皇后说起这首,我与皇后都觉得好。” 齐承煊还有事求她,自然不拒绝。 他兴致缺缺,可当长公主念出第一句诗时,眉头便慢慢皱了起来。 都等不及长公主念完,他就迫不及待出声打断:“姑姑方才说这是谁写的诗?” 第19章 第19章 前世齐承煊喜欢一个人,自然将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都寻来。叶明蓁作的那些诗文,不说倒背如流,但他也是翻阅过无数遍,闭眼张口就能完整背下。 自己的心上人这般有才,他自是骄傲,尽管她已是臣妻,但他仍费心将叶明蓁流落在外的手稿全都找来,小心珍藏在寝殿秘格之中,不让外人知晓。 但如今,他却在别人口中听到了叶明蓁的诗。 还口口声声说是顾家那个新千金作的? 齐承煊坐直了身体,神色肃穆:“姑姑可否能将这本诗集给孤看看?” 长公主哪有不同意的,一边将诗集递过去,一边说:“我方才念得就是顾家姑娘的诗,写得实在是精妙,也不止这首,这书中不少都是如此,但就数这首最好了。” 长公主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背了一遍,摇头沉浸回味。 齐承煊将诗集接过,仔细翻了一遍。他看的速度很快,不如其他人一样仔细揣摩,一目十行,飞快地将诗集中的诗看过。 他果然在其中找到了叶明蓁的诗,也不止方才一首,细数下来竟有不少。除了叶明蓁的,其它的诗也有几首让齐承煊有些印象,唯独想不起来是谁所作。 其它的诗他可不管,叶明蓁的诗为何会出现在其他人的诗集里? 齐承煊将书翻到扉页,上面可端端正正写了顾思凝的名字! 那是叶明蓁的诗,怎么就成了她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说最得长公主夸赞的这首,得再过许多年才由叶明蓁写出来,那时楚家风雨飘摇,叶明蓁身处其中困境,有感而发,等事情平定之后,才流传到外面。其中半首内容都与楚家的处境结合,叶明蓁还未写出来的诗,怎么就成了别人的? 他将叶明蓁的每一首诗,每一篇文章,来历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清楚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写出来。叶明蓁的才学出众,可后来被尘俗杂事纷扰,写得就越来越少,他还为此遗憾过。 一时间齐承煊想到了诸多可能,从叶明蓁想到长宁侯府,还是皇后与长公主的说话声让她回过神来。 “顾家这位真姑娘,不比前头那个差。诗写得这样好,我倒真想见见她的其它文章,也想将人叫来好好说一说。”长公主感叹道。 作为皇帝长姐,先帝去的早,皇帝年幼,长公主护佑胞弟坐稳帝位,那时群狼环饲,夜里都不能安眠,因而也对叶明蓁这首于危难时所作的诗感触最深。 齐承煊一下子想到了这位真千金身上。 若说两辈子有什么差别,那也就只有这位长宁侯府忽然冒出来的亲女儿。 上辈子可没这些事,他原先还不在意此人,可这会儿不得不在意起来。 叶明蓁还未作出来的诗到了此人的手上,莫不是她也是个有先知的人? 重来一回的经历太过离奇,若非是他亲身经历,他也不敢随意断定。他不知前世的长宁侯府是否有过真假千金的事情,可只看顾思凝拿出的诗,便知道她的经历也非同凡人。 再听耳边长公主的夸赞,齐承煊眉头禁皱,几欲作呕。 这等欺世盗名之人,若非他也是重来一回得知了此人的底细,恐怕是所有人都被她骗了过去!什么天赋出众,必成大器,那都是她偷来的东西! 齐承煊慢慢将书本合上。 他道:“孤倒不这样想。” “太子怎么说?” “孤听闻这位顾小姐在乡野长大,读书识字尚且困难,又如何能作出这么多诗来。数遍京城,才学出众如楚怀瑾,也无法在短短时日里做出一整本诗集。” 皇后与长公主互相看了一眼:“说不定是从前留下的诗。” “既有这般才学,也不必等到今日回府,先前便应该展露了名声。京城之中出生寒门的学子不少,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比试,出生乡野后又扬名的女子也有不少。”齐承煊慢慢说:“这位顾小姐回了长宁侯府才出名,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长公主也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却还是摇头:“长宁侯府再胆大,也不敢作出这种事来。过几日,我便要在府中设宴,长宁侯府也会派人少来,是真是假,到时一试便知。” 齐承煊冷笑:“就怕某些人装的像,连姑姑也骗了过去。” “这有何难,到时候我临时出题,若有真才实学,也不会因此被埋没。” 齐承煊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心说:这有何难? 这位真千金肚子里不知道存了多少别人的东西,即便是即兴出题,也不过是作人作景作事,她掏空脑袋,还是能找出合适的答案。写不会写,难道背也不会背? 夺了别人的光辉,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就能理直气壮把这当自己的了? 他还想到叶明蓁。 叶明蓁什么也不知道,还要为那个真千金卖诗集,说不定她也看过,她也夸过。她可知道自己夸的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齐承煊道:“姑姑设宴,孤可否过去开开眼?” …… 叶父这日进城送菜,回来时揣了一张字条,交给叶明蓁。 “是王府的管家给的。”叶父道:“说是要我亲手交给你。” 叶明蓁纳闷不已。 她回到屋中,展开字条一看,字迹陌生。叶明蓁先看末尾,见落笔一个齐字,她愣了愣,才意识到是瑞王府下人那个齐。 有什么话不能亲口对她说,还得由王府管家转交? 再看内容:诗集一事,我来处理。 叶明蓁顿了顿,好半天才意识到,字条上说的是顾思凝的那本诗集。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顾思凝那本诗集与她有什么关系,那位齐公子要帮她,又要帮什么? 叶明蓁丈二摸不着头脑。 总不会是因顾思凝大出风头而觉得她受了委屈,便要与长宁侯府作对吧? 想到这个可能,叶明蓁就有些坐不住。她霍然站起身,余光瞥见窗外昏沉沉的夜色,头脑这才重归冷静,紧攥着字条缓缓坐了回来。 不应当。 这位齐公子应当不是这种冲动的人。 第20章 第20章 叶明蓁睡前还攥着字条,心里头装着事,于是整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一早,外面传来鸡鸣声,她便立刻醒了过来。 她坐着叶父的驴车进了城中,却未如往常那般在城门口分别,而是随着叶父一道去了瑞王府。 叶家送菜不走大门,自有人在王府后门接应。叶明蓁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些日子连叶父都没见过那位齐公子。她一时忐忑,但仍然还对出来接菜的下人问了一句:“请问能否替我转告齐公子一声,我有事想要找他。” 下人震惊地看着她:“哪位齐公子?” “府中还有许多位齐公子?”叶明蓁顿了顿:“就是负责王府采买的那一个。” 她这样一说,下人就懂了。王府管家做事滴水不漏,早就将这位“齐公子”的事情叮嘱给了所有下人。下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在这儿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叶明蓁:“……” 叶明蓁心说:看来这位齐公子在瑞王府中地位还不低? 她等了没多久,王府管家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见到她顿时一喜:“叶姑娘?” 叶明蓁轻轻颔首。 “叶姑娘的事我听说了,要找……”管家的话忽然含糊,连叶明蓁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管家说:“叶姑娘来的也是不巧,人不在府中,不过我们王爷想要见见叶姑娘。” “瑞王殿下?” 身后叶父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紧张地看了过来。 “不错,就是我们王爷。”管家镇定地侧过身:“叶姑娘,请吧。” 叶父着急上前来:“大人,这恐怕是不太方便。” “我知道,叶姑娘还在书肆做事,不要紧,我这就派人去书肆知会一声,不会耽误叶姑娘的事情。”管家摆手,道:“两位放心,我们王爷是正经人,不会对叶姑娘做什么。只是我们王爷有些话想要与叶姑娘说,不用花太多时间。” 叶明蓁与叶父对视了一眼,轻声问:“瑞王殿下找民女想说的事情,是否与齐公子有关?” “正是。” 叶明蓁回头对叶父道:“爹,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叶父紧张不已,原地转了好几圈,眼见着她的人影都消失了,只能咬牙坐到了驴车上。 管家把人带到前厅,“叶姑娘在此稍等,我这就去叫王爷。” 瑞王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他睡得正香,被人叫醒时还有有些恼火,听说是叶明蓁来了,顿时也不敢耽搁,连忙爬起来穿好衣裳收拾好自己,一路走一路问:“那个叶姑娘今日怎么这么巧就来了?” “说是来找太子殿下的。”管家压低声音说:“昨日太子殿下派人递了纸条,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殿下不在,老奴记着王爷先前的话,特地把人留下了。” 瑞王随口夸了一句,忙不迭去前厅找人。 他看着叶明蓁可不一般,他的太子兄长向来不近女色,唯独对这个前长宁侯府千金态度殷勤,比对他这个亲弟弟还和善,说不准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嫂嫂了。那他与叶明蓁拉好了关系,日后岂不是还能有人帮他在太子面前说好话? “叶姑娘。”瑞王态度热切:“本王等了这么久,可总算是等到叶姑娘了。” “不知王爷找民女是有何要事?”叶明蓁:“民女听说,王爷是有关齐公子的事情想对民女说。” “齐……对,对!就是关于他的。” “……” 叶明蓁轻声问:“不知齐公子在何处,民女有些事情想与齐公子说。” “他……“太子还能在哪?当然是在宫中了!瑞王拖长了音,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借口来:“本王有其他事情,派他去处理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来找人是找不到的。” “……” “不过你有什么事情,与本王说就是了。本王与他情同兄弟,他的事自然也是本王的事。”瑞王着急地追问道:“可是你平常遇到了难处?或是有谁欺负到了你头上?这些事情都好说,只要你说一声,本王立刻去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 叶明蓁无言地看了他许久,好半天才应道:“民女并无难事。” “既无难事,你又为何要找人?” 叶明蓁不知是否要将袖中那张字条拿出来。她不知瑞王是否知道这件事,又担心齐公子当真会一意孤行反而连累了瑞王,可偏偏看瑞王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可靠的。叶明蓁左右为难。 她不说话,瑞王就自己猜。他将最近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恍然大悟:“难道是长宁侯府那本诗集的事情?” 叶明蓁攥紧了字条:“王爷也知道诗集?” “那本诗集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现在京城之中难道还有不知道的人?”瑞王摸了摸下巴,问:“难道你觉得那本诗集不好,想要对长宁侯府的那个出手?这事虽然难办了些,但本王想想办法,倒也不是什么大难题。” “……” 叶明蓁一时无言。 她回想着字条上的内容,不禁开始反省自己。难不成是她面上还写了与顾思凝如何不对付,为何一个两个,先是齐公子,后是瑞王,都以为她对诗集有意见? 顾思凝有能耐做诗集,有能耐让全京城的人都佩服,又与她这个已经被赶出侯府的人有什么关系? 叶明蓁索性也不藏了,大大方方的字条递给瑞王看:“民女来找齐公子,就是为了此事。” 瑞王接过字条,顿时“咦”了一声。 “这些时日里,民女未曾与齐公子见面,也不知齐公子误会了什么。”叶明蓁无奈说:“那本诗集如何受欢迎,民女并不在意,若是王爷有心,能否……帮忙劝劝齐公子。” 她问得忐忑。瑞王到底是个王爷,而齐公子只是下仆,若是瑞王冷酷一些,也不会管这些事情。 瑞王把字条看了又看,不禁坐直了身体:“你说这是他……给你的?” “是托府上管家转交的。” “这些日子里,你也没见过他?” “正是。” 瑞王沉默良久,忽而抚掌出声:“妙啊!” 叶明蓁满脸困惑:“王爷?” “本王知道了,等他回来之后,本王就好好问问他。”瑞王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此事本王定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绝对不让你担心。” 叶明蓁满头雾水,却见瑞王脸上喜色越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的想法根本藏不住。 瑞王当然高兴。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既然叶明蓁什么也没有说,太子又主动提了,说不准这诗集里头还藏着他不知道的秘辛。他的脑袋虽然不太好用,可直觉向来敏锐,靠着这种直觉,从小到大跟在太子后头可看了不少好戏,尤其是其他皇子的。 他平生除了吃喝玩乐,可最爱看别人的笑话了! 瑞王喜滋滋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哦,本王记得,你白日还要去书肆做事,可要本王送你?” “民女自己……” 不等她说完,瑞王就挥手打断:“还是本王送你吧,这一路还不知道多危险呢。” “……” 叶明蓁默默闭口,心说:这危险还不知道是谁呢? …… 叶父在外面等了许久,才总算是把叶明蓁等出来。他看见女儿身后还跟了一个瑞王,一下瞪直了眼。 瑞王摸来一把扇子,扇面绘着一幅美人图,手摇折扇,一派风流模样。 叶明蓁满脸无奈:“瑞王殿下,家父就在此处,瑞王殿下也不必亲自送了。” “没关系,本王顺路。” “……” 叶明蓁无话可说,却没坐他的马车,而是上了叶父的驴车。 街上便出现了一道奇景,瑞王府的马车缓缓跟在一辆驴车后头,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瑞王竟也没有赶走前面挡路的人,而是耐着性子跟着,引来京城百姓纷纷侧目。 驴车在书肆门口停下时,叶明蓁低着头,顶着周遭人看过来的视线,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一进书肆,掌柜连忙把她拉到了后头,面色紧张:“你与瑞王是什么关系?先前有瑞王府的人来……” 叶明蓁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她平日里行为端正,掌柜也不怀疑,只郑重叮嘱:“瑞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得小心些。” 叶明蓁乖顺点头。 “顾小姐的诗集大火,前些时候卖完了,好多人催着要,今日又送来不少新货,你便如先前那样,卖这本诗集就好了。”掌柜说完,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想着瑞王可能还在外头,叶明蓁特地等了一会儿才出去,不料瑞王竟然还未离开,反倒还与书肆的一位客人起了口角。叶明蓁出来时,掌柜满头大汗的在两边劝架,只是谁也没有看他。 叶明蓁本想悄悄走到一边,可余光多瞥了一眼,一下停住了脚步。 无他,与瑞王起争执的,竟然还是楚怀瑾。 她不禁想到先前瑞王连着数日去找楚怀瑾的麻烦,后来楚怀瑾又来寻她质问的事情。那件事情她都还没问清楚,今日二人又撞到了一处。 桩桩事情结合在一起,叶明蓁呼吸一顿,只觉头大的不得了。 第21章 第21章 楚怀瑾会见到瑞王也是意外。 前不久顾思凝诗集大火,长宁侯府早就先一步将诗集送到楚家。楚怀瑾本来是不想看的,后来外面的夸赞声越来越多,他便也拿起来看了一眼。实话实说,这诗集里,有些诗写的的确是好。 可也仅此而已。 起初是有惊艳,可架不住顾思凝主动来楚家寻他,次次炫耀提起,楚怀瑾便放下,再也没拿起过。 他平日里行事低调内敛,文人自谦,若是有外人提起,也向来都是谦虚,从不卖弄。唯独顾思凝以自己的才学为傲,出了诗集之后,仅有几次的见面里,只恨不得捧着诗集在他耳边全部念上一遍。 也不知是不是楚怀瑾的错觉,他翻过那本诗集,也隐约察觉出了许多人的影子。只是那感觉玄乎,他想不出头绪,也就没再想过。 为了避开顾思凝,他借口要为准备秋闱好好读书,之后闭门谢客,直到今日想起一本书,找遍了家中书房也找不到,才来书肆寻找。 谁知就遇到了瑞王。 他还未走进书肆,便听到外面人在议论纷纷,只隐隐约约听到说是一个姑娘。瑞王风流已久,这样不稀奇。冤家路窄,他本想避开,可瑞王也见到了他,先一步挡在了他的前面。 楚怀瑾顿感头疼。 瑞王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上回本王不是与你说过,日后再也不要来找本王的麻烦?” 楚怀瑾满脸无奈:“殿下明见,楚某来书肆,只不过是想要如其他人一样买些书而已。” “你说的好听,可谁知道你心里头怎么想。”瑞王看着他冷笑:“究竟是为了书,还是为了姑娘,你心里清楚。” “姑娘?”楚怀瑾疑惑:“什么姑娘?” 他想起上回与瑞王的对话,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不偏不倚,目光正正好好地落到了角落处的叶明蓁身上。 叶明蓁:“……” 叶明蓁心中长叹一声,远远地对他点头问好。 楚怀瑾顿时面色大变,下意识地抬脚要往她那边走去,可瑞王的动作比他还要更快一些,伸出一只手横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人果真是说得好听,口中还不承认,可见着了人,还不是和那些登徒子一样?”瑞王得意地道:“还真让本王说中了,你果然是贼心不死,有备而来!也幸好本王今日在这里,亲眼所见,不然还当真听了你的狡辩!” 叶明蓁悄悄躲到了角落里,借着周围书架的遮挡,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 楚怀瑾的视线追着她停在了书架上,这才收回视线,再看向瑞王,目光之中也带上探究:“瑞王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本王路过。” 外面那些议论声可没停下,还正在说瑞王与一个姑娘的风流事。瑞王在书肆之中,书肆之中却只有一位姑娘。楚怀瑾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他无意助长流言,也不想将叶明蓁与瑞王牵扯到一块儿,可敌不住心中煎熬,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话来:“素闻瑞王殿下不爱读书,这书肆中可并无殿下所好。” 瑞王抬高了下巴:“本王乐意!” “……” “瑞王殿下是……是……”楚怀瑾握紧了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朝书架那边看去。 “本王爱去哪就去哪,与你有何关系?”瑞王说:“倒是你,本王不准你到这间书肆来。” “瑞王殿下说笑了,这书肆也不是瑞王殿下开的,难道瑞王殿下还能决定在下去哪?” “谁说不是本王的?”瑞王得意洋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京城都是我家的,这书肆当然也是我的。” 楚怀瑾险些气笑了,他回头看了书架一眼,叶明蓁仍然没有出来,而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无意与瑞王多纠缠,转身便离开了书肆。 瑞王更加得意。 他摇着手中美人扇,把书肆掌柜叫了过来:“你给本王记着,若是那位楚公子再来,可千万不能再让他进来。” 掌柜应得发苦。 等瑞王也走了,掌柜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叶明蓁姗姗从书架后面走出来,她拿起一本诗集,感受到不少人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 她在心中也叹了一口气。 …… 楚怀瑾带着满腹震惊回到家中。 刚踏入府中,楚夫人便满脸喜色地道:“怀瑾,你又去哪了?凝儿今日又来找你,这会儿还没走呢。” 一听到顾思凝的名字,楚怀瑾便皱起眉头。 楚夫人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当即便收敛起面上笑意,对他道:“凝儿出的那本诗集,如今在京城可是出名的很,无论谁见了都说好。依我瞧,也不比先前那个差,你不是向来说喜好才学,与叶明蓁才有话说,现在凝儿不也正好合了你的喜好?” 楚怀瑾面露厌烦,但也什么都没有说,只带着浮于颜表的烦躁去见了顾思凝。 一见到她,顾思凝便立刻捧着一张纸凑上前来:“楚公子,今日我又做了一首诗,想请你指教。” 楚怀瑾冷着脸,她却好似没看见一般,笑意盈盈地问:“我出门之前,特地给娘看过了,娘也说我这首诗写的好。楚公子,你看呢?”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来问我?” 顾思凝眨了眨眼,面色绯红:“我当然是想要听听楚公子的心里话。” “你既是想听我的心里话,就该知道我的意思。”楚怀瑾面无表情地说。 顾思凝面色一僵,捧着诗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楚夫人为了让两人好好相处,特地将其他人都调开了,自己也没有过来打搅。这会儿书房之中便只有他们二人,外面也没有下人的影子。 顾思凝愤愤不甘:“无论如何,我也是楚公子未娶进门的妻子。” 楚怀瑾不理她,兀自从架上取了一本书去看。 顾思凝不死心地追上:“我有哪点不如叶明蓁?你应该知道,她原先有的那些东西,都是从我这儿偷走的。再说,她原先是有才名,可我也不差,难道我写的诗,还比不上叶明蓁吗?” 楚怀瑾总算拿正眼瞧她:“你既是知道她有多好,又何必与她比较?” 旁人都说楚公子为人温和谦逊,可顾思凝却觉得自己遇见的,尽是此人的冷漠无情。 越是与叶明蓁比较,她就越不甘心。今生她已经认回了自己的亲爹娘,也有了与叶明蓁一样的才名,既有家世又有名声,与上辈子的叶明蓁相比又差在哪里?既然没有,那楚怀瑾为何只喜欢叶明蓁,却不喜欢她? 顾思凝说:“叶明蓁能为你做什么,我也能为你做什么。你心里想着她,可她说不定早就把你给忘了。以后要嫁给你的人是我,我也不比她差。” 这一下子戳到了楚怀瑾的痛处。 他睁眼闭眼,想起的只有瑞王嚣张跋扈的模样。只要一想到叶明蓁与瑞王有了牵扯,或许叶明蓁还是被瑞王胁迫,他便痛不欲生。 他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楚怀瑾眸色冷冽,像是锋利的刀刃,顾思凝与他的视线对上,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为何非要与她比?”楚怀瑾说:“她在我心中已是最好,无论谁也比不过。你既然不甘心,那也不必缠着我不放,只要侯府点头,我立刻就能上门退了婚约,所有骂名都由我来背。你愿意吗?” “我……” 她当然不愿意!顾思凝脸色大变。她知道未来楚怀瑾前途无量,只要做了楚怀瑾的妻子,以后多的是荣华富贵,旁人羡慕。她既然已经知道,又如何舍得放开? 她又听楚怀瑾说:“也只是作了几首诗,其他人夸了几句,你就骄傲自满。我问你——”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分外敏锐了起来:“你可读过张先先生的书?可知道他最出名的那一篇文章讲的是什么?” “什、什么张先……”顾思凝白了脸,撇过头去,下意识地应道:“我没听过……” “你没听过?”楚怀瑾笑了一下,他素来温和,可如今笑意之中只余讥讽:“你问我有何不同?至少我问她这个问题时,她从不会问我张先是谁。” “……” “你想代替她,踩着她出名,你们侯府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但无论你说多少做多少,在今日之前,我喜欢她的日子长过我的半生,而往后,只会比从前更长。” 顾思凝不禁问:“那我呢?” 楚怀瑾没有回答,只背过身去,背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顾思凝攥紧了手中的纸,新作出来的诗被她毫不留情地揉成了一团。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与叶明蓁没有调换,年幼时就与你认识的本该是我,你会喜欢的也本该是我。”她越说,底气便越足,昂首挺胸,坚定地对楚怀瑾道:“我绝不会答应退婚,非但如此,再过几日,我就要跟我娘去赴长公主的宴席,在那里我一定会名扬京城。你看着,以后别人提起长宁侯府时,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她以后也只会是一个农户之女了!” 楚怀瑾回答她:“我见到她时,从未想过她的出身。” 顾思凝一噎,用力将纸团扔下。 叶明蓁!怎么总是叶明蓁! …… 瑞王从宫中出来时,天半边覆满晚霞。 他的马车赶在城门关门前停在门口,果然堵到了人。 瑞王掀起车帘,从里面探出脑袋来,半边身体都挂到了马车外。 “叶姑娘!”他冲着叶明蓁使劲挥手,兴高采烈地道:“我给你带了话!” 第22章 第22章 这会儿正是黄昏,出城的人有不少,瑞王一冒出头,便吸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叶明蓁与他到了一个僻静处,既在众人的视野范围之内,又不至于让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不知瑞王殿下想与民女说些什么?” 瑞王兴冲冲地道:“叶姑娘,我方才……”他本想说进宫,快说出口时忽然想起,太子隐瞒身份,面前的叶明蓁还不知晓。瑞王急急忙忙改口:“我方才……接到了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是齐公子的?” “就是他!”瑞王道:“早上叶姑娘来打听,像本王这样热心肠的人,自然是立刻去帮叶姑娘问了。本王先送了飞鸽传书去,而后又接到了飞鸽传书,本王一接到消息就立刻来找叶姑娘了!” 他连着说了两个立刻,好像有多么紧急,实则一大早进了宫,还美滋滋地留在宫中用了午膳,在皇帝皇后面前讨好卖乖待了一整日,与齐承煊见面的时间加起来都没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他当然将叶明蓁主动上门问询的事情给说了。太子好像对此事并不意外,还要他回来传话,要让叶明蓁知道他要去长公主宴上的事情。瑞王刨根问底,却只得到太子一句话,说是要给叶明蓁讨回公道。 他也不知道公道是什么,更不是知道其中有何内情,可太子都这样说了,那也不会错。从小到大,向来都是太子做事,他按照太子吩咐办事就是,多动脑袋瓜还是给太子添麻烦。于是瑞王得了指令,又去皇后宫中吃了一盘糕点,才马不停蹄地赶在太阳下山前堵住了叶明蓁。 瑞王把长公主设宴的事情说了,才对叶明蓁道:“本王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叶明蓁着急追问:“瑞王殿下难道就没有劝劝?那样重要的场合,岂是齐公子想进就进的?若是有什么好歹,齐公子的安危可就不能保证了。” “本王一收到消息就来找你了,哪里有时间劝。”瑞王面不改色地道:“再说,他不府中,又铁了心的要去,岂是本王三言两语就能劝住的?万一偷偷摸摸去了,本王可拦不住。” 叶明蓁摇头:“瑞王殿下既然命齐公子外出办事,大可拖延时间,让齐公子晚些时候回来,到那时,长公主的宴席也散了,齐公子就算是想做什么也不行。” 瑞王:“……” 瑞王绞尽脑汁地说:“这……本王看他说得情真意切,实在是不忍心。” “殿下?” “本王与他自年幼时相识,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叶姑娘你。”瑞王可劲儿地给兄长说好话:“他为了叶姑娘特地向本王求情,本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叶明蓁哑然。 她本想说,齐公子是欠了自己的恩情,这话是齐公子亲口说的。可到如今她也不知那恩情是什么,齐公子未提,瑞王更是误解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她道:“民女不值得齐公子冒这样大的险,还请瑞王殿下再劝劝齐公子。” “你也不必担心。”瑞王说:“长公主是我的亲姑姑,就算是出了事,我也能帮着把人保下,保证不会让他少一根毫毛的。” 叶明蓁仍是坚持:“请瑞王殿下帮忙。” 瑞王没办法了,他想了想,只好压低声音,偷偷告诉她:“我听他的意思,这件事情好像的确另有隐情。叶姑娘,我虽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可他向来不是个冲动的人,万事都是谋而后动。看在他是真心实意的份上,叶姑娘便让他去做一回,无论成功与否,这事于叶姑娘来说都并无坏处。” “再说,若是叶姑娘实在担心,为何不亲眼去看看。” 叶明蓁顿了顿,目露探究:“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是本王的亲姑姑,本王当然是想去就去,想带谁去就带谁去。”瑞王终于说完了太子吩咐的第二件事:“只要叶姑娘想,本王也可以带叶姑娘赴宴,到时候,叶姑娘想劝人拦人,都看叶姑娘自己的意思。” “……” 瑞王说完,自觉胸有成竹,有十足把握会让叶明蓁答应。 太子交代的事情他都办完了,都说到这份上了,叶明蓁若是不去,对得起太子那一番苦心吗! 谁知叶明蓁沉默良久,冷静地问:“不知道照瑞王殿下的意思,民女是以什么身份赴宴?” 瑞王一下愣住。 “若是随殿下一起去,恐怕在世人眼中,民女迟早会入王府后宅。”叶明蓁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马车的距离,她轻轻说:“可民女并无此意。” 瑞王目瞪口呆。 “不不不……”他连忙摆手摇头,慌得连脑袋都晃出了重影:“本王没没没那个意思!” 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太子看上的人出手啊! 叶明蓁垂下头,轻声说:“既然瑞王殿下不愿意帮忙,那民女会另想办法。多谢殿下转告,天色已晚,民女先告退了。” “哎……” 瑞王伸长了手,却没拦住叶明蓁,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上了城门口那辆驴车,而后不见了人影。 他回过神,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大事不好!太子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好呢! 瑞王连忙缩回马车之中,急声催促车夫:“快快快,本王要再进宫一回!” 车夫不敢耽搁,连忙扬起马鞭:“驾!” 瑞王一路火急火燎马不停蹄地跑进东宫,正巧齐承煊刚处理完公务,慢条斯理地拿湿布巾擦拭手上的墨迹。瑞王气都没喘匀,扶着门框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觉自己的小命也如那块布巾在太子手上一样翻来覆去,生死堪忧。 他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哥……” 太子朝他看来,目光幽沉。 …… 齐承煊去找了长公主。 “姑姑举办宴席,目的是为了交流诗文,可平日里京中众人来往甚密,该见的也都见过,此次宴席规模虽大,却和从前如出一辙。”齐承煊说:“寒门也出贤才,京中不乏出身低微却声名远播的女子,又不像书生能当众比试,也不知是哪边比较厉害,若是姑姑也将这些人请来,或许更有趣些。” 长公主沉思片刻,后又道:“长宁侯府先前那位姑娘,原先也说是十分厉害的,我读过她的文章,倒未亲眼见过。你这样一提,我倒是想知道先前那个和现在那个,到底是哪个更厉害一些。” 齐承煊笑:“都听姑姑的。” …… 叶明蓁接到了一张请帖。 长公主府的人亲自送到书肆,除了她之外,京中还有不少人收到。 书肆掌柜看她的眼神十分探究,伙计们也全都抓耳挠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明蓁没有管这些,拿着请帖若有所思。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瑞王在其中帮了忙,但在这时,无疑是帮了她大忙。 若是没有这张请帖,她原本还想找虞曼音帮忙,想办法进入长公主府找人,这多少会给虞曼音添麻烦,因而叶明蓁还有些犹豫。这下倒好,也不必去找谁帮忙,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去。 请帖一到手中,连虞曼音也闻讯找来,很是欢喜:“这下好了,蓁蓁你与我一起去,以你的才学,定然能在宴上大出风头!” “京中能人辈出,我也不算什么。” “话可不是这样说,原先在我们之中,也就属你的文章写得最好。”虞曼音道:“长公主殿下定然也是知道你的才学出众,才特地下请帖邀你。只可惜有一样不好,这回长宁侯府的人肯定也会去,你到了那儿还要见到她们。” 有旧怨在先,本来已经是各不相见了,这下难免会生尴尬。 虞曼音偷偷靠近她,小声说:“我娘说,顾思凝就等着这回大出风头,她虽然爱说坏话,可做的诗却是真的好。我赢不过她,你肯定是可以的。” 叶明蓁摇头:“树大招风,过犹不及。” 虞曼音瘪了瘪嘴,也知晓侯府势大,若要报复叶明蓁也是轻而易举。她只好说:“那……那趁机见见其他人也好,我们的诗集出了之后,大家就没见过你,好多人都想着你。” 叶明蓁却没放心上。 她离开侯府这么久,也就只有虞曼音一个人找来。从前属于顾明蓁的那些辉煌,早就随着顾思凝回府而黯淡落幕,真千金与假千金,除了虞曼音,谁都知道该选哪一个才是最好。 长公主宴席那日,叶明蓁特地与书肆掌柜请了假。 虞曼音特地连她的衣裳首饰都准备好了,又让丞相府的马车来接她,生怕她会被人看低了去。 等马车到长公主府时,叶明蓁从马车上下来,仍旧吸引来不少惊讶的视线。认得她的贵女夫人惊讶完,回头便小声议论起来。 叶明蓁面色坦然,递出请帖之后,那些探究的视线就更多了。 她踏进大门,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虞曼音凑过来,低声对她道:“顾家的马车来了。” 叶明蓁下意识回头看去,果然见一辆华贵马车缓缓停下,丫鬟先行撩起帘子,顾夫人与盛装打扮后的顾思凝从中走出,目光扫过周围人之后,抬眼朝这边看来。 远远的,三人视线交接。 叶明蓁轻轻朝她们颔首示意。 第23章 第23章 顾思凝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叶明蓁。 她随顾夫人一道走进公主府,视线却频频往叶明蓁那边看去,看着叶明蓁与虞曼音走在一块儿,还坐到了一处。虞曼音是虞丞相的女儿,与虞夫人交好的也多是朝中大员的夫人,叶明蓁坐在旁边,其他人的视线难免也会落到她身上,认得叶明蓁的人可不少,有些便已经与叶明蓁交谈起来。 顾思凝讲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禁攥紧了手中帕子。 与顾夫人一起应付完了过来攀谈的夫人,等人走了,顾思凝便连忙凑到顾夫人身边:“娘,为何叶明蓁也来了?” 顾夫人也看见了,可她不放在心上,只伸手替顾思凝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柔声说:“你何必去在意她,她先前与虞家的丫头关系好,或许就是跟着虞家人来的。我儿何必去在意她,只要今日你好好表现,日后大家便只知道你的厉害,哪会在意她在何处。” “可是……” “凝儿。”顾夫人微微加重音,和颜悦色地提醒道:“她既然已经离开侯府,自然是无关紧要之人,有你在,旁人谁还会看见她?” 顾思凝心说:还有楚怀瑾。 楚怀瑾拿叶明蓁与她比较,在楚怀瑾口中,叶明蓁是天上云,她半点也比不上。她心中有多少不甘,明明她已经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抢了回来,甚至连叶明蓁的未婚夫都被她抢过来了,叶明蓁什么都没了,为何楚怀瑾还惦记着? 楚怀瑾是她的未婚夫,在她心中,早就已经将楚怀瑾当做是自己的人。她的未婚夫心里装得满满都是其他人,却无半分她存在,这诸多不甘,她也就只有想到如今叶明蓁潦倒困顿的下场才能痛快一些。 但叶明蓁怎么能出现在这儿呢? 长公主设宴,邀请的宾客都来自世家勋贵,叶明蓁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侯府千金,她一个农户女,凭什么到这儿来?! 顾思凝心中警惕。 她想要叶明蓁沦落泥尘,再无翻身的可能,也不想其他人再多看叶明蓁哪怕一眼。叶明蓁出身卑微,既然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就该庸庸碌碌度过余生,除此之外,最好一丁点不该有的想法也别有。若是叶明蓁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翻身怎么办? “蓁蓁,顾思凝她在看着你。”虞曼音小声说。 叶明蓁没有回头,在场打量她的人不少,顾思凝不过是其中视线最尖锐的那一个。她看着场中众人,这儿都是女眷,并无外男,更没有她想要找的齐公子。 不知道齐公子到底想做什么,这会儿又在何方。叶明蓁心中焦急,却不好对外人说,好在旁边有虞曼音小声与她说着话,分走她的注意。 时间缓慢过去,场中受邀而来的宾客也愈来愈多。 虞夫人见到熟人,暂时走开了。她一走,只剩一个虞曼音在身边,那些打量的视线忽然变得多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停在叶明蓁的身上。 她抬眼看去,有许多面熟的人望着自己,面露犹豫,似乎是不知道是否要过来与她套近乎。叶明蓁的视线淡淡扫过,最后落到了桌案糕点上。长公主府上的可是御厨,一块块点心模样可爱,比那些人好看太多。 最先过来的是顾思凝。 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一找到机会便走了过来。 “叶明蓁。”顾思凝昂着下巴,架子端得高高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很是不客气:“你为何会在这儿?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一来,虞曼音的脸便皱了起来,刚想开口为叶明蓁出头,手心里就被塞了一块点心。她回头看了叶明蓁一眼,抓着点心,又慢腾腾缩了回去。 “顾小姐说笑了。”叶明蓁不动,神色淡淡:“民女为何不能来?” “你说你为何不能来?”顾思凝冷笑道:“你既然来了这,应当也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你以为有虞小姐帮你,偷偷摸摸溜进来,便觉得会没有人发现?长公主府守卫森严,来了一个不该来的人,只要我去与府中侍卫说一声,你立刻就会被赶出去。” 旁边的虞曼音忍不住惊讶地朝顾思凝看去。 叶明蓁顿了顿,抬起头来问:“顾小姐以为我是如何来的?” “不就是让虞小姐帮了你,偷偷溜进此处?”顾思凝昂起下巴,讥讽道:“请帖送到丞相府,邀请也就只有虞夫人与虞小姐二人,你不在邀请之列,若想光明正大混进来,大约是扮作了丫鬟下人吧。” 叶明蓁面色古怪:“丫鬟?” 她不禁看了一眼自己。 衣裳首饰都是虞曼音准备的,她的身份不同以往,今日被邀请过来也是代表了平民女子,打扮不像顾思凝那样穿金戴翠,虽然简单,可也不失庄重,没落了面子。虞曼音准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差,哪里会让人一眼看做丫鬟? 顾思凝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鄙夷之色更浓:“想你原先也是在侯府长大,虽说现在过得是落魄了一些,可也犯不着去做别人府上的丫鬟。哦,我是忘了,在书肆卖书辛苦挣来的银钱,大约是没有做丫鬟高的。只是叶姑娘平日里可得注意些,别对外与侯府攀关系,落了我们侯府的面子。” 旁边虞曼音的脸色更奇怪了。 “……顾小姐心善,这般为民女着想。”叶明蓁说得无奈:“若是顾小姐觉得有何不可,大可向长公主殿下道明。是离开还是留下,民女都听长公主的意思。” 顾思凝当即嗤笑一声:“你也太看得起自己,长公主贵人多事,怎么会理你一个农户女,只要与府中侍卫提起,你自然不可能留在这儿。” 她停了停,仔细观察叶明蓁的神情,却没在她脸上看到慌乱无措,心中有些许不满。 叶明蓁沉默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虞曼音没忍住,将手中糕点放下,插口道:“蓁蓁是长公主邀请来的客人,当然不会被赶出去。” “……什么?!”顾思凝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什么邀请?” “难道你不知道?前几日,长公主还邀请了京中不少出身平凡却又出名的先生,蓁蓁便是长公主下帖邀请来的。”虞曼音比自己被邀请还得意:“她可不是装作我的丫鬟,是长公主看中了她的才学,主动邀请的!” 她在“才学”二字加重了音,骄傲的不得了。 “……” 顾思凝也听过此事。 可她也没在意那几个被邀请的人是谁,听闻是在京中出名的,心中还高兴。她早就知道今日宴上要现场作诗比试,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来的人名气越大,输给她后,她的名声也就越响。 谁知道叶明蓁竟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她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顾思凝强忍着将心中翻腾的恨意压下,涂了丹蔻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月牙状的深深痕迹。若非她努力克制,恐怕就要在这二人面前失了仪态。 她僵硬地说:“你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叶明蓁轻轻颔首,“今日受邀赴宴,的确是民女有幸。” 顾思凝重重咬了一下唇,余光瞥见虞曼音脸上藏不住的高兴,她还想说点什么,到底还顾及着丞相千金,只得不甘离开。 她坐回原位,顾夫人问:“你方才去了哪?” 顾思凝不答,只问她:“娘,你先前说的题目,都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顾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你已经做足了准备,不必紧张。” 顾思凝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她再看向叶明蓁,见她侧头与虞曼音说着什么,心中不由冷笑。 既然叶明蓁这样得意,她就要叶明蓁看着。她早就准备好了许多诗,其中有不少都是叶明蓁的,她要拿叶明蓁的诗为自己扬名。拿叶明蓁的诗将叶明蓁踩在脚底,只这样一想,她心中就痛快的很。 叶明蓁抢了她的身份,做了十六年的侯府千金,她借几首诗,拿走她的才名,也是叶明蓁欠她的。 要怪就怪……谁让有重生这份大机缘的,偏偏是她呢? 顾思凝拿起桌案上一个橘子,漫不经心地剥开。 要说幸运,比起叶明蓁,还是她更幸运一些。 …… 长公主未来,众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说着话。 有几个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附到主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众人小声交流之后,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热闹。 虞夫人与好友寒暄完,这时也回来了。 “娘。”虞曼音小声问:“是长公主殿下要来了?” “不是长公主殿下。”虞夫人拿帕子擦掉女儿唇边的点心碎屑,低声道:“是太子与瑞王来了。两位殿下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是长公主殿下亲自去接的,错不了。” 京中世家的女眷都到了这儿,其中有不少适龄未嫁的姑娘。 太子与瑞王都未有正妃,有这些念头的,此时心思已经活络了起来。 第24章 第24章 这场宴席参加的都是女眷,太子与瑞王作为外男,并不会身到宴席之中,可若是有谁能在此次宴席上博得头筹,定然能让两位殿下注意到。 要是被太子相中,做了太子妃…… 场中不少人都精神一振,心思各异,再看向旁人,也偷偷带上了几分审视。 齐承煊与瑞王待在花园旁边一处小楼里,在此地能看到底下花园众人,却又不会让其他人看见。等宴席开始之后,那边贵女们所做的诗则会由下人誊抄过来。宴席还未开始,长公主便留在这边陪着两位侄子。 “太子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连瑞王都有这番兴致?”长公主稀奇地道:“平日里瑞王不是向来不爱读书?在宫中时,更是连功课也不乐意做,每每都得要太子在后头逼你。怎么这回我没有邀请你,你还主动来了?” “瞧姑姑您说的,我原先是不爱读书,可今日与往日不同。”瑞王心说:他可不是来赏诗文的,他是来看戏的! 想到此处,他偷偷看了太子一眼。 齐承煊抬眼与他视线对上,瑞王立刻转回头,一本正经地道:“这要聚集京中这么多人可不容易,也是姑姑有办法,听闻姑姑连民间才女都请了过来,这场面实在难得一见,我最爱看热闹,若是不来瞧瞧,岂不是可惜了?” 长公主笑了笑,又看向太子:“你也是,平日里可不爱凑这些热闹。你母后特地叮嘱了我,让我在这些人里替你好好相看。若是你有中意的人选,回宫后可得记得告诉皇后。” 齐承煊:“……” 齐承煊看了弟弟一眼。 瑞王了然,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说:“听闻姑姑今日设宴是要赛诗,我特地还去搜罗了几本诗集来献给姑姑。我事先读过,觉得里面有几首诗写得极好。” 长公主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你也会读书了?” “姑姑可别小看我,为了赴姑姑这场宴,我也特地读了好几首呢。”说到这,瑞王又偷偷看了太子一眼,齐承煊的面色正直得不得了,还像长公主一样满脸好奇。 瑞王一边将诗集递给长公主,一面在心中腹诽。 这诗集是哪来的?当然是太子给的! 瑞王也不知道太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诗集,今日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口停下前,太子忽然派人将他叫了过去,而后将这本诗集交给他,命他转交给长公主。这会儿他交出去了,太子却又装作是不知道的样子。 瑞王老老实实按照太子的吩咐说:“我这人向来不懂什么诗词歌赋,看的顺眼就是好了,也分不出好坏。可姑姑是懂得,不如姑姑替我看看,到底好不好,若是好,回头我也要到母后面前夸一夸。” 长公主顿时来了兴致,立刻翻开看了起来。 这本诗集她却是没有看过,里面的确有几首写得极好,长公主仔细看完,见猎心喜,正要与他们二人分享,回头一看作者,顿时一愣。 “顾明蓁?” 齐承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是京中哪位出名的先生?” “倒也不是。”长公主迟疑道:“是长宁侯府先前那位姑娘。” “先前那位?”齐承煊思忖片刻,问:“姑姑今日是否也请了她来?” 长公主看向身边丫鬟,丫鬟道:“请帖送到了叶姑娘手中,这会儿叶姑娘已经到了。” 再看这里面的诗,长公主顿时觉得有些不一样了,“早就听闻顾家的姑娘才学出众,果真是名不虚传,我看也不比现在这位差。” 长公主近日对顾思凝颇有赞誉,无论见着了谁,都得拿出来比一比。 齐承煊微微一笑,说:“今日正巧,姑姑也能让她们二人比试一番,到底是谁比较厉害,高低立见。” “长宁侯府先后两位姑娘,竟都才学过人,我也未听过长宁侯夫人多出色,倒是会教养姑娘。”长公主说着,又连忙吩咐丫鬟:“不知府中是否还有叶姑娘别的诗集,你去找找。” 丫鬟得了令,连忙出去了。 长公主翻着手中诗集,越看越是喜欢,一时竟舍不得放下。她边上只有两个侄子,瑞王一听就头晕,只有一个太子配合她。 长公主抓着字词细细都评阅完了,忍不住说:“这样年纪,作诗就该是如此。我上回看到的那本诗集,写的诗好是好,可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到底是太沉重了一些。这首倒好,天真烂漫,合该是这个年纪该作出来的。” 齐承煊笑而不语。 他最是清楚不过,叶明蓁写诗,前后差别大得很。未出嫁时,还不经世事,平日里的消遣也只在闺阁之中,诗词生机勃勃,积极向上。后来出嫁以后,随楚家经历了不少事,作品也跟着一起沉重起来。再后来,叶明蓁就不写诗了。 虽说是后来的诗更出名一些,可出嫁之后写得少,其中多数都被顾思凝放进了自己的诗集里,剩下少数,也不适合在今日这个场合发表。 齐承煊问:“姑姑今日打算定什么题目?” 长公主早早就已经定好了题目,与他说完,摸着诗集还有些恋恋不舍:“赛诗还未开始,就让我见到了这样好的诗,若是之后没有人能写得比这更好,反倒有些遗憾。” “既然如此,姑姑为何不换个题目?” “换题目?” “题目不同,反倒不好比较。姑姑想要见到比这首更好的诗,不如定下此诗相同的题目,让所有人都来作。顾家的两位千金都在此处,姑姑早就想看两位比试,也或许这位……”齐承煊点了点诗集:“这位叶姑娘,写得能比从前更好。” 长公主眼前一亮:“你说的有理。” “侄儿唐突,这题目早就定下,换起来或许不方便?” “题目本就是即兴而来,旁人谁也不知,换一个也无伤大雅。”长公主高兴说:“这诗本就是写春日,这会儿园中百花盛开,反倒还应了景。” 齐承煊颔首,附和着说了几句期待的话。 很快便到了宴席开始的时候。 长公主起身准备离开,正巧丫鬟过来说了几句,她面上顿生喜色:“她当真来了?” 瑞王好奇:“是谁来了?” “是定国公夫人。”长公主忙不迭起身来:“这可真是位稀客,我得亲自去接才好。” …… 所有宾客都到齐之后,很快便到了宴席开始的时候。 长公主过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位美妇,打扮素雅,瞧着面生,可长公主十分重视,非但挽着此人的手,还拉着此人一同坐在首座。 叶明蓁与众人一道行了礼,隔得远远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娘。”虞曼音小声打听:“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是谁?” 叶明蓁同样竖耳去听。她从前赴的宴不少,可从未见过这位夫人。 虞夫人姿态端庄,小声应道:“那是定国公夫人。” 两人这下明白了。 她们虽未见过国公夫人真容,可却听说过不少关于定国公府的事情。定国公乃天子跟前重臣,位高权重,备受重用。关于定国公的传闻不少,国公夫人的名声却不显。 听闻国公夫人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即便是重大宴席也鲜少出门见客,场中众人也只有寥寥几个见过。虞夫人也是早年见过一面,这会儿才认了出来。 虞夫人心中惊奇:“定国公夫人向来不喜欢热闹,也就长公主有这面子,才能将人请来。” 另一边,顾思凝也小声向顾夫人打听。 顾夫人面色古怪,但也还是向她说明了此人身份。 “定国公?”顾思凝恍然大悟。 她上辈子也听说过国公府的事情。长宁侯府在京中已是显赫,却仍然不及定国公府。可定国公地位虽高,府中却空荡荡的,膝下并无子女。听闻是国公夫人生产后没多久,孩子就被奸人掳走,下落不明,夫人大受打击,自此一蹶不振。至少直到顾思凝重生之前,都未听说过人找回来的消息。 都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尸骨都化成灰了。 定国公夫人与长公主一道坐在首位,她神色恹恹,面上难掩病容,也是听长公主说着话,这才提起精神一些。 长公主拉着她道:“我邀请你这么多回,你难得肯应我出门,正巧今日热闹,也让你来瞧瞧。” 皇帝登基时,定国公作为皇帝的左臂右膀,为皇帝出生入死,也招惹了不少敌人。国公府出事时,定国公被皇帝叫去,才叫人钻了空子。出事之后,皇帝心中颇为内疚,长公主感同身受,今日见她肯来,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 定国公夫人目光扫过场中众人,多是青春年少的姑娘。她收回视线,不知想到了什么,出神片刻,才朝长公主轻轻颔首:“今日我是沾了殿下的光。” 长公主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连忙给婢女使了一个眼色,开始今日的诗会。 大丫鬟上前一步,等众人都看过来之后,才公布了此次赛诗的主题。 春。 顾思凝本是胸有成竹,听完题目之后却是一僵,慌慌张张地朝着顾夫人看去。顾夫人也是满脸惊讶。 怎么是写春日? 不是说写白雪吗? 第25章 第25章 此次宴席的主题是赛诗,因而每一位宾客面前都有一道桌案,笔墨纸砚齐全。等谁写好了诗篇,只要敲响桌角的铃铛,便会有人过来将诗收走,呈到长公主面前。 参加赛诗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虞夫人等便坐在一边等待,在大家低头写诗时低声与身旁交流,不抢她们的风头。等诗词写出来之后,她们便要与长公主一道品鉴。 很快便有人第一个写好了诗,敲响桌边小铃。长公主看过之后,再由下人当众念出来,让所有人都听见。 念诗的声音让场中众人听见,誊抄后的诗也被人送到了小楼里。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瑞王也就不遮掩,迫不及待地问:“哥,这赛诗都开始了,你打算何时出手?” 齐承煊沉着道:“不着急。” “不着急?着急的可不是我,还有叶姑娘呢。”瑞王促狭地朝着他挤了挤眼,说:“要不是为了找你,叶姑娘才不会到这儿来,你不出现,叶姑娘心里就放心不下,这会儿还要比拼,说不定她心神不宁的,连好诗都写不出来了。” 齐承煊沉默地看了弟弟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他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垂眸朝下看去。花园中的众人看不到上面是什么样子,可在上面却能看的清清楚楚。在人群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叶明蓁的身影,她坐直了身体,正慢条斯理地磨着墨,远远的,看不出慌张的模样。 齐承煊唇角勾起,道:“她可不是你。” 他知道的叶明蓁,即便身处危境时也向来冷静,这会儿更不会儿慌了阵脚。 瑞王:“……” 瑞王张了张口,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又被挤兑,只得闭上了嘴巴。 齐承煊在高处观察了片刻,而后才看向顾思凝。 已经有好几人作出诗了,这位真千金却没动静。 顾思凝的确是有些慌张。 她抓着毛笔,迟迟没有下笔,满脑子都还是原先准备好的诗,这会儿临时换了题目,一时片刻脑子空白,她竟一句也想不出来。 顾思凝侧过头,慌张地问顾夫人:“娘,题目怎么变了?你不是说千真万确的吗?” 顾夫人也是没想到,但是她比顾思凝更快地冷静下来,连忙安抚女儿:“凝儿莫慌,换了也就换了,以你的才学,就算是即兴发挥,也不会比别的人差。你冷静些,好好想想,定能想出好诗来。” 顾思凝重重咬下唇。 场中不时有人把诗交上去,念诗的下人也念了一首又一首,受邀参加的贵女自幼饱读诗书,平日里便是经常作诗助兴,园中景致正好,不少人都来了灵感。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听着耳边顾夫人安抚的话,才逐渐冷静下来。 顾思凝下意识地看了叶明蓁一眼。 叶明蓁在磨墨时便已经在心中想好了腹稿,此时已经提笔写了起来。她写的是一首五言诗,因为并不想在这个场合太出风头,也刻意收敛,斟酌字句之后,便拿起旁边小锤敲响了铃铛。 顾思凝的视线随着那张纸到了长公主面前,而后便舍不得移开了。她睁大了眼睛,迫切地想要知道长公主会如何看叶明蓁,又生怕长公主会说出什么夸赞之言。 即便她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叶明蓁的才学在贵女之中是佼佼者,鲜少有人能及。 长公主一接到诗,立刻与定国公夫人一起看了。 她抢先飞快看完,而后不禁叹了一口气。国公夫人落后一步,听她叹气声却有些纳闷:“我见这首诗写的不错,比先前的都好,为何要叹气?” “好是好,却不是最好。”长公主说:“你有所不知,方才见你之前,我刚看到一首诗,写的是极好的,也是这位叶姑娘所作。都是写春日,这首与先前那首相比却差了不少,看着倒像是藏了拙。” “哪位叶姑娘?” 长公主想起她鲜少外出,连忙给她说了长宁侯府真假千金的事。“她原先姓顾,是长宁侯府的姑娘,名声不小,你应当是听说过。只是如今离开了长宁侯府,便改姓叶了。” 说来也巧,定国公也姓叶。她知道国公夫人当初生的是个女儿,算算时间,若是那孩子如今还活着,就与叶明蓁是一个年纪。 长公主生怕叶夫人会因此触及伤心事,连忙让人去将诗集拿来,给叶夫人指了那首自己觉得特别好的诗。果然,叶夫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过去,仔细读起诗来。 直到下一首诗送上去,顾思凝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凝儿,你想出来没有?”旁边顾夫人问。 “娘,你别急,我有主意了。”顾思凝看了叶明蓁一眼,不由得勾起唇角,信心十足地提笔蘸墨。 看来叶明蓁原先的名气也不过如此,长公主见了她的诗,也并未说什么,还去看别的诗集。她原先还担心叶明蓁会趁着这个机会出头,现在就不用担心了。 也是多亏了叶明蓁,让她总算是想起了几首关于春日的诗。 顾思凝提起笔,一气呵成,很快便写出一首七言来。她写完之后,下意识地在场中找了一下,正巧这首诗的原作者也正在此处,抓着毛笔苦思冥想。 但那又如何。 她可清清楚楚的记得,这首诗也是要再过几年才能面世,如今这人是写不出来的。 顾思凝得意地勾起唇角,把诗呈给顾夫人看:“娘,你看这首如何?” 顾夫人接过,仔仔细细看过,却皱起眉,说:“与你先前写得相比,倒有些比不上。” “别急,娘,我还有好几首呢。” 这场赛诗可不是交出一首就结束了,一人能作许多首,她还记得不少。 场中能人辈出,她虽是占了重来一回的优势,起先也有些不起眼。但顾思凝不着急,原先再怎么不起眼,等到最后她一鸣惊人,才更让人印象深刻。 那边,长公主也拿到了顾思凝的诗。 她看过之后,果然也有些失望:“怎么这位顾姑娘也变差了?” 叶夫人还在回味着方才看的诗,听到她这样说,便问:“这位顾姑娘也有什么渊源?” “她前不久刚出了一本诗集,你或许是不知道,那里面的诗写的是极好。”长公主顿时来了兴致,连忙让人将顾思凝的诗集也拿了过来:“这许多诗,都不像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写出来的。也或许是从前在外吃了不少苦头。” 听她一夸,叶夫人果然来了兴致,也翻到那几首备受长公主夸赞的诗读了起来。读完之后,再看顾思凝的新诗,果然觉得差了不少。 她摇摇头,道:“或许是时间太短,一时想不出更好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写诗本就是灵光一闪,即兴而作。既是先前有这般水准,今日也不应当会比从前差。”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也或许是今日时机不对。” 叶夫人笑了笑,又拿起方才那本诗集看了起来。 她看的不是顾思凝的,而是叶明蓁的。长公主说得不错,顾思凝的那几首诗写的是好,读起来却太过沉重。她早年经历了伤心事,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心结所在,也不爱看这些牵动情绪的诗文。反倒是那另一位叶姑娘的诗,写的是春日生机,如今正身处在百花盛开盎然春意的花园里,读起来便让人也跟着心情愉悦。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遍,连其他也翻了,再看叶明蓁新作,并非是不好,只少了那点令人眼神一亮的感觉,对比起来太显平庸。 难得出来,叶夫人也不想败兴而归,她想了想,提议道:“不如你添些彩头?” “彩头?” “你把人叫来,不管不顾给了人纸笔就要人写诗,我瞧着不少人兴致平平。若有彩头,恐怕不少人冲着彩头也认真起来。还有这写诗,也不如对诗有意思。” 长公主听了果真眼前一亮。 她想了片刻,把丫鬟叫来吩咐一番,去库房取东西出来。 底下,虞曼音皱着眉头,对着白纸苦思冥想,想了许久却并未想出结果来。她再看叶明蓁,却是已经放下毛笔,正拿着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起来了。 “蓁蓁!”虞曼音急了,把她手中的橘子抢过来:“你怎么不写了?” “我已经写完了。” “写完了也还可以再写,长公主也未说何时停下,你瞧,方才送上去那么多诗,长公主却什么都没有说,分明是还没有找到满意的。”虞曼音着急地道:“你看看顾思凝,她可没停下呢。” 叶明蓁重新拿起橘子,将橘皮剥开,连橘瓣上的白色丝络都拣得干干净净,而后递到了虞曼音的手里:“写再多都是如此,今日本就是她大出风头的日子,写再多,也敌不过她去。” 虞曼音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却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然把橘子塞入口中,重新提笔苦想。虞夫人在她身旁,很是无奈。 没一会儿,长公主忽然叫停了所有人。 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是一个端方的木盒,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长公主打开木盒,里头竟然是一套精美的头面,宝石剔透,做工细致,只看一眼,便知道此物价值连城。 “一首一首写未免太过无趣,不如改作对诗。”长公主说:“若是有自信者,大可站上前来,迎战众人,最后谁的诗写得最好,此物便赠予赢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盒中光彩夺目的头面上。 在场都是女眷,如何能不为漂亮的首饰动心,别说是未出阁的姑娘,就说是世家夫人也都心动。 顾思凝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舍不得移开视线,顾夫人更是压低声音对她道:“若是有长公主亲赐的东西,可比只赢了赛诗更好。” 入了长公主的眼,又得长公主赏赐,长公主可是皇帝的亲姐姐,又因早年情谊备受敬重,若有长公主撑腰,都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 顾思凝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第26章 第26章 小楼之中。 瑞王听到丫鬟的转报,不禁咋舌:“若是我记得没错,这似乎是父皇赐给姑姑的,姑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今日竟如此大方。” 他说完,等了许久,却没等到太子的回应,连忙转头看去:“哥,你说话啊。” “说什么?”齐承煊看着底下花园里的人影,头也不回:“你惊讶这些,倒不如可惜那边,离得这么远,只能等下人将诗抄过来,也没法亲眼看见这精彩一幕。” 瑞王一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哎呀了一声,又搬着屁股下的椅子挪到了齐承煊身边,悄声向他打听:“那你……你说要给我看的热闹,什么时候才有?” 齐承煊勾起唇角,看着底下,轻声道:“快了。” 花园之中已经有人被头面吸引,也有对自己才学自信的,主动站上前来,念出了自己所作的诗,等待别人的挑战。 不必动手写,虞曼音便把纸笔丢下,坐到了叶明蓁旁边去。 她没看站在前面等待挑战的贵女,只看着顾思凝,紧张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蓁蓁,你说她会何时出来?”虞曼音低声问:“若是她想要出名,应当会等不及吧。” 叶明蓁也看了顾思凝一眼,真千金如今已经顾不上她这边,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前面,旁边的顾夫人也是如此。 她收回视线,道:“快了。” 果然,没等多久,顾思凝便站了出来。 她脑子里还记得几首关于春日的诗,可这时能用出来的却是屈指可数。 她记得的这些诗本来就是在场贵女在后世所作,以后能写出来,这会儿才学也不会差。而长公主的花园是请工匠重金打造,景色优美,不少人见景就来了灵感,又有彩头刺激,现在大家念出来的,就已经将她脑子里好几首诗都比了下去。 顾思凝虽是自信,可仍旧是紧张地手心出了一把汗。 她在脑子里挑了又挑,才精挑细选出一首好诗,缓缓念了出来。长公主听了连连点头,一时竟无人敢站出来挑战。 顾夫人坐在场中,仪态端庄,仿若接受到了所有人的羡慕,矜持地微微抬头,目中满是骄傲。 “殿下原先还觉得遗憾,如今可满意了?” 长公主目中满是欣赏之意:“长宁侯府的姑娘果真是不错,若是无人再应战,今日的赢家应当就是她了。” “那位叶姑娘呢?”叶夫人放下手中诗集:“长宁侯府的姑娘都站出来了,叶姑娘难道不出来?” “读了两人的诗,我就好奇顾家的两位姑娘到底是谁厉害一些,今日说不定就能见分晓。”长公主道:“依我看,叶姑娘说不定是觉得比不上,这才不愿意出来吧。” “我倒不这样觉得。” 长公主顿觉稀奇:“难得你这样看好她?” 叶夫人不言,轻柔抚摸着纸页边缘。也或许是那首诗中的生机打动了她,她越看越是喜欢。 许是今日难得出门来,却见到了这样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个个与她的孩子年龄相仿,她想的就忍不住多些。心想若是自己也有一个小姑娘,也应当是如此天真快乐。 顾思凝站在上面,久久没有等到人上前来主动挑战,心中得意更深。 “不会就这样让她赢了吧?”虞曼音忍不住失望:“平日里,在场其他人也不差,诗集也出过许多本,怎么今日赛诗,却是一个也作不出来了。” 叶明蓁淡淡道:“因为顾小姐的诗写得的确好。” 她这样说,虞曼音还心痛。她这样爱才的人,偏偏见到这少见的才华落到了自己讨厌的人身上,即使顾思凝写出的是好诗,她也是又爱又恨。 虞曼音重重叹了一口气,让虞夫人无奈地拉了一下女儿,才让她收敛了面上的失望。 终于,场中还是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叶明蓁随着众人侧目看去,此人面貌陌生,身边也无人陪同,应当是如她一样代表着平民女子被长公主邀请而来的人。 虞曼音精神一振,立刻坐直了身体:“这个我认得!” 叶明蓁与虞夫人转头看她。 “她是许如清,在京中很是出名的,你们可能未见过,可应当也听说过她的文章,那篇《长乐赋》便是她所作,连皇后娘娘都夸赞过。”虞曼音感叹道:“我也是运气好,与许姑娘先前在望春楼见过一面,许姑娘的才华,是当真极好的。” 虞曼音越说越激动,她的话不止叶明蓁和虞夫人听到了,在场不少人都听见了。 一听说文章名字,所有人就都想起来了,在去年,的确是有一位叫许如清的姑娘一文成名,从街坊传到皇宫,即使在闺阁之中,大家也都听说过她的名字。今日头一回见到本人,众人目光好奇,许如清也坦然接受其他人的打量。 顾思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也认得这位许姑娘,虽是草芥出身,却靠自己的才学被许多贵女引为上宾,她的诗集之中,也有许如清的诗。 但是她不怕。 她还记得一首写春日的诗,十分出色,虽然她一时想不起来作者是谁,可记得没错的话,也是后世所出。记不得作者是谁也没关系,反正过了今日,以后署名就是她的名字了。 顾思凝自信地道:“先生请。” “那民女就不客气了。”许如清思索片刻,而后便将心中作好的诗句念了出来。 许如清这首诗写的是园中景致,用字精妙,即便是众人已经看过的园子,一听都不禁目露惊艳来。 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虞曼音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叶明蓁的手,她矜持地维持着表面冷静,可眼中的激动早就已经出卖了她。 叶明蓁挣了挣,没法把自己的手挣出来,好在她力气不大,也就由她去了。 长公主更是双眼放光,连说了好几声好:“许姑娘这首诗,写得真是极妙!我这园子里不过是人间景致,经许姑娘的诗一说,好似就成了神仙住的地方,这园子看了十多年,如今再看仿佛都有些不同了。” 许如清不骄不躁,轻轻颔首应下了她的夸赞。 场中众人一时也议论开,夸赞之声不绝,众人纷纷点头赞叹。 叶夫人拿着手中诗集,对比一番,低声对长公主道:“我看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长公主十分欣喜:“是,叶姑娘的诗好,许姑娘的诗也好,我本以为今日宴席开始之前已经见到了足够好的诗,没成想今日又见到了这等佳作,的确是不分伯仲。” 叶夫人又说:“但我还是更喜欢叶姑娘的。” “两首诗一个写了园中景致,另一个借景抒意,可都写得极好。叶姑娘比许姑娘小了几岁,或许等到许姑娘这般年纪时,还比许姑娘更厉害些。” 长公主低声与叶夫人说完,又满怀期待地朝着顾思凝看去:“顾姑娘可对得出来?” “……” 经由长公主一提,所有人都看向了顾思凝。顾夫人坐在其中,目光更是热切。 有这等佳作在先,众人自愧弗如,扪心自问,也已经写不出比这更好的诗了。可顾思凝不同,她的诗集方在京城传遍,在场所有人都佩服过她的才学。原先的诗那么好,这会儿即便有佳作在先,众人也不禁期待她能拿出来的更好。 在场那么多人中,却只有顾思凝满身冷汗。 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办才好! 她原先的确是胸有成竹,可这会儿却是真的慌了。 她信心满满,准备可以用来惊艳四座,让自己名扬京城的诗,竟然被人提前说出来了! 顾思凝也忘了那首诗的作者是谁,可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眼前的许如清!是许如清也就罢了,为何许如清能比前世提前几年写出这首诗来? 这首诗描写的是长公主花园处的景致,诗中许多处都能与现实对上,本就是几年之后某个春日,许如清被长公主邀请到府中后有感而发。今生有诸多变化,却让许如清提前将这首诗写了出来。 可顾思凝并不知道这些。 她脸色苍白,远远与顾夫人的视线对上,好似也看明白了顾夫人眼中的不解与着急。 明明她原先信誓旦旦保证过,可这会儿说不出来的却还是她。 顾思凝攥紧了袖口,想着出门前顾夫人与她提过的名扬京城的事,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甘心。 这次长公主设宴,本来是她的登天路,最后能博得头筹的定然也能出大风头,她早已将这头名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又怎么能甘心去给别人当垫脚石?让人看了笑话? 可怎么办呢? 她去哪里找更合适的诗? 越是着急,她的脑子却越发空白,一句也想不出来。 顾思凝的目光扫过众人,与众人的视线对上,又如触火一般急忙移开。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叶明蓁的脸上。 叶明蓁一如既往的冷静,既没有如其他人面露期待,也不因她的沉默慌张而窃笑。顾思凝却觉得更加难堪。 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在叶明蓁面前丢脸。 顾思凝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她敏锐地抓住了! 她冷静下来,朝着长公主道:“我还有一首诗。” 长公主更加高兴:“快念来听听。” “……”顾思凝起先是慢慢念,记忆有些晦涩,而后越来越流畅,语调也跟着心情一块儿上扬。 她念得是叶明蓁的一首诗。与许如清的诗一样,也是十分出色,得人反复夸耀。她不记得是叶明蓁何时所做,可这会儿叶明蓁并未拿出来,便应当是没有写。 既然是叶明蓁还未作出来的,那不就是她的? 顾思凝念完,面上自信之色更重,她看着眼前的许如清,仿佛已经看见了许如清落荒而逃的丑态。 她却没看到,当她念出第一句时,场中便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长公主与叶夫人对诗一眼,将眼中惊疑敛去,后不敢置信地提醒了一遍:“顾姑娘,今日这诗会,可是要即兴作诗的。” 顾思凝:“这便是我即兴而作。” 长公主面色一凝:“你说……这是你写的诗?” “正是。”顾思凝故作谦虚地道:“一时情急,有感而发,或许是有些许不足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 长公主张了张口,她心中惊讶,若说原先有多期待,这会儿便有多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 底下可有人比她的反应更甚。 虞曼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下拍的让自己眼眶通红。虞夫人拽了她一下,但她还是站了起来。 “你胡说!”她气得脸都红了,情急之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摇摇欲坠,她顾不得这些,难得一见的凶意直冲顾思凝而去:“这明明不是你的诗!” 叶明蓁坐在一旁,这时也抿紧了唇,她抬头与顾思凝看过来的目光对上,视线锐利。 第27章 第27章 虞曼音的话一出,让不少贵女们再也忍不住,纷纷侧头与身旁人小声讨论起来。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在周遭响起,顾思凝被这些议论包围,让她慌张的是虞曼音的话。她本就是拿了别人的东西,旁人一问就心虚,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质问。 顾思凝用力握紧了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中,痛楚从掌心传来,她才镇定下来。她问虞曼音:“这就是我的诗,你为何说这不是我的?” 顾思凝在心中冷笑。除非虞曼音与她一样是从后世回来的人,不然的话,如何能拿得出证据? 要叶明蓁自己说,这是她再过几年才会写的诗吗? 听她的话,虞曼音脸上气愤更甚,她心中委屈的不得了,张口还想要反驳顾思凝的话,可心中越气越急,本还在眼眶之中打转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叶明蓁将她拉住,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脸,让她坐了回去。 她提起衣裙,站起身来走到前面。 长公主侧头低声对叶夫人道:“这位就是叶姑娘了。” 叶夫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虞小姐也是为民女出头,情急之下或许有不得礼之处,还望殿下见谅。”叶明蓁朝长公主行了礼,而后才朝顾思凝看去:“此事与民女相关,民女斗胆,有几句话想问问顾小姐。” 她十分冷静,并不像虞曼音那样大声斥责,态度大方,只是唇角抿紧,怒意隐忍,气势一变,连向来平和的眉目都变得锐利,视线如刀,让顾思凝下意识避开了眼。 长公主没有说什么,顾思凝也不好拒绝,只好道:“你想问什么?” “顾小姐方才念的诗,当真是顾小姐所作?” “……那是当然。” “今日诗会主题是春日,是顾小姐来到此处,看见园中景致,有感而发,即兴而作?” “没错。” 叶明蓁最后问:“顾小姐当真如此肯定,不多想想?” “……”顾思凝咬牙说:“这诗就是我写的。” 耳边的那些议论声仿佛更大了,贵女们再也忍不住,面露惊骇,与身旁人低语。虞曼音紧攥着手中帕子,眼睛鼻头都红了,她瞪大了眼睛,若非是虞夫人拉着,恐怕这会儿又要跳出来与顾思凝辩驳一番。 顾思凝目光扫过众人,总算是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 她皱起眉头,惊疑地朝叶明蓁看去:“你……” 叶明蓁却不看她,而是对长公主道:“民女不才,在殿下相邀之前,也曾做过几首小诗,其中恰巧有一首也是写春日,却是与顾小姐方才念出的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顾思凝已是脸色煞白。 她失声叫出:“这不可能!” 叶明蓁泰然道:“殿下,民女还有证据。” 顾思凝面上血色尽失。 这诗是叶明蓁写的,她原先也不过是仗着重生的优势才敢拿出来,本就十分心虚。现在被叶明蓁指出,她努力回想,一下竟是也想不出这首诗究竟是何时所作。 难道……难道真的已经写出来了? 长公主沉默良久,问顾思凝:“你可有话说?” 顾思凝脸色苍白,慌乱不已。 “还用说什么话?”叶夫人忽然开口,让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手中拿着一本诗集在翻,交到了长公主手中。“殿下今日与我夸一首诗写得极好,诗写的是春日,我已看过数遍,偏偏又从顾小姐口中听到了这首诗。顾小姐说是自己即兴所作,可我却早已在诗集中看到,作者却是这位叶姑娘。这事情清清楚楚,还有什么解释?” 话被揭出,旁边贵女们便不再克制自己的议论。 虞曼音擦干了脸,把泪意都憋回去了,才起身说:“长公主殿下,年前我牵头做了一本诗集,叶姑娘送了好几首诗过来,这首诗就在其中,那本诗集做得不多,仅供好友传阅,也未流到外头去,但这儿不少人都是看过的,她们都可以作证。殿下若是不信,容我去将诗集找来,这首诗究竟是谁的,一看便知。” “不必。”长公主沉着脸,说:“我手中便是这本诗集。” 她再看向顾思凝,眼中满是失望:“顾姑娘若是作不出诗来,大可直说,何必要拿别人的当做自己?” “我……” 顾思凝慌得六神无主。 她不敢看长公主,不敢看其他人,最后朝叶明蓁看去。这事情关系最大的人就是她,可叶明蓁面上的愤怒却不如其他人多。她越是冷静,顾思凝就越慌。 “我……我也不知道。”她慌慌张张地说:“你也说了,那诗集做得不多,也未流传,我先前从未看过,又怎么会知道?这只是巧合而已!” “巧合?”叶明蓁唇角微动,冷冷地笑了一下。 原先不管顾思凝如何针对,她向来忍让避开,自从身世大白之后,向来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顾思凝见她有多碍眼,她自然知晓,可无伤大雅的,也就不去计较。 但今日不同。她做长宁侯府的千金是无意,可顾思凝偷她诗却是有意。她处处忍让,也并非是没有脾气。 这诗是她一字一字作出来,本会如其他书稿一齐置于箱笼中,或许不见天日。若非是虞曼音有了做诗集的念头,让她的诗早一步先面世,恐怕这会儿她被偷了诗,还百口莫辩。 “顾小姐的意思,是从前未读过诗集,也未看过这首诗,如今却能有感而发,与民女写出一模一样的诗,且一字不差?”叶明蓁说:“今日之前,民女并未登门拜访过殿下,与顾小姐看的既不是同一处风景,也无法心有灵犀,不偏不倚,非但写的景致相同,连诗中表达的意思也一模一样?” “天底下巧合的事情这样多,同样的感悟,只准你有吗?” 叶明蓁寸步不让:“我这首诗写的是春日,却是在冬日所作,诗中有写桃花,是因为原先住的地方栽了桃花,那时枝桠凋零,见此想到春日盛放时的场景,才有感而发。可这园中却并未种桃,顾小姐可以写杏花,可以写牡丹,为何偏偏写了园中没有的桃?” “我……”她咬牙说:“我也是一时想到了家中……” “顾小姐说笑了。”叶明蓁淡淡道:“顾小姐回家时,家中的桃花已经开了。” 顾思凝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便听长公主一声呵斥:“够了!” 她立刻闭上了嘴,脸色煞白。 如今她才明白了那些视线的意思。 京中贵女好风雅,许如清出身贫寒,也能靠自身才学被迎为上宾,若有文采动人者,更是趋之若鹜。读书人也有风骨,最是瞧不起这些盗名窃誉之事,原先她们对顾思凝的诗集多惊艳,这会儿便有多厌恶。 若是写不出,大大方方承认就是,何必要去偷别人的东西? 在场谁不知长宁侯府那些事,心中便惹不住嘀咕起来。 听说真千金回府,原先的侯府千金就被赶出家门,双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叶明蓁原先的才名她们可都听过,说不定还留了不少手稿在府中,就被顾思凝看去。 她们从小读书识字,费了那么多努力,才有今日写诗作文。既是心血,却让其他人侵占,只设身处地想想便觉怒火中烧,哪里能心平气顺? 长公主面色冰冷,对顾思凝的失望已经盖过了一切:“顾小姐既是写不出诗,那就回去吧。” “……” 顾思凝无话可说,低着头,不敢看其他人,狼狈坐回了原位。今日这场宴席本该是让她大出风头名扬京城,可却变成了让她颜面扫地丢尽脸面。她仿佛还能感受到不少人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或鄙夷或讥讽,顾思凝如坐针毡。 她身旁的顾夫人也是如此。顾夫人何曾丢过这样大的脸,她绞紧帕子,用力到几乎要将锦帕扯断。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维持着镇定,唯独手筋蹦起,下颌紧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长公主看向众人,才道:“既然无人能应,那今日便是叶姑娘胜了?” 众人并无异议。 叶明蓁摇头:“赢家应当是许姑娘。今日的要求是即兴作诗,民女这首诗乃是先前所作,算不得即兴,还是许姑娘更胜一筹。” 众人也无异议。 叶明蓁坐回虞曼音身边,看着许如清上前,双手接过了彩头,周遭一片道贺声。 虞曼音小声问:“蓁蓁,你就不想要?”她知道,叶明蓁说不定真的能再即兴作出一首更好的诗来。 叶明蓁轻轻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顾家那边看过来的视线。 经此一遭,顾思凝一定会更加记恨她。顾思凝恨她占了她的侯府千金身份,恨她抢了她的荣华富贵,明明深恨此事,可顾思凝自己转头却又行强盗所为。叶明蓁想着,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该拿的东西,她一样也不拿。她自己的东西,要冠谁的名字,也该由她自己做主。 长宁侯府若是有何不满,那她也等着。她已经离开侯府,再无关系,何必再考虑侯府脸面? 宴席散去。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叶夫人被长公主亲自送出府,临上马车时,手中还拿着那本诗集。 回去的路上,她又忍不住将诗集翻开,将那首春日的诗看了又看。 等马车到了国公府,她的视线都舍不得从诗集上移开。马车在门口停了许久,还是定国公得到消息却等不到人,急急忙忙出门来看,她才回过神来。 定国公观察她的脸色:“看来今日长公主办得诗会不错?” 叶夫人点了点头。 她捧着诗集,回想起叶明蓁的样子,不禁眉眼弯了弯。 “我碰到一个小姑娘。”叶夫人顿了顿,说话间不禁出了神。定国公知她习惯,也不打断,过了许久,才听她声音轻轻地说:“挺好的。” 自信大方,沉稳有度。 若是她的女儿还在世,她能想象的最好的样子,就是如叶明蓁那样了。 第28章 第28章 小楼之中。 因为离得远,也听不见底下的动静,瑞王等了许久,才等到下人过来转告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对读书没有兴趣,可对看热闹最是兴致勃勃。等听完下人说完事情经过结果,瑞王也不禁坐直了身体,目瞪口呆。 “实在是闻所未闻。”他摇着头感叹道:“我平日里见过的读书人可不少,打过的也好几个,那些读书人最是清高,还是头一回遇到偷了别人的东西当做自己的。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幸好被我给看到了!” 齐承煊坐在窗边不动,看着底下的宴席结束,叶明蓁离开了花园,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齐承煊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起身站了起来。 瑞王连忙靠了过去:“哥,我还有地方不明白。” 因着心情好,他难得也给弟弟好脸色。“什么不明白?” “这件事情,你一早就知道了?”瑞王挠头:“可你怎么知道顾家的那个姑娘会念叶姑娘的诗?她不是写诗很厉害的吗?就算是先前看过,既然知道是别人出了诗集,也不该念出来的才是,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吗?” 瑞王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太子是怎么提早知道这件事情,又是如何提前料到,一早就做好准备。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孤不知道。” “啊?” 他当然不知道这位真千金会念什么诗。 但是他知道,这位真千金可不是什么真的文采斐然。盗名窃誉这种事情,尝到了一回甜头,便会有第二回,除非能被人狠狠打断伸长的手脚,让她吃到苦头,才不敢再做第三回。 真千金记得的东西再多,也只是后世那些贵女所写,即使再多也是有限。他只了解叶明蓁的诗,每一首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可他知道,有身世恩怨在先,真千金对叶明蓁颇有成见,窃诗也是偷叶明蓁的诗最多。 于是他劝长公主临时换了题目,将题目定在春日上,叶明蓁有一首写春日的诗十分出名,算算时间,恰巧刚作出来不久,也并未传到外面去。 要从有限的诗中找到能压过所有人的,定下题目后,能选择的范围就更小了。顾思凝必定会想起这首。 他赌的,是不相信真千金会记得每一首诗作出来的时间,而她又想抓紧这次机会扬名。 即使让顾思凝躲过了这一劫,他也并不在意,要拆穿一个人是否有真才实学的方法多的是。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顺利。 齐承煊说:“是她咎由自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瑞王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你怎么知道今日会发生这种事的?还特地将叶姑娘也叫到这儿来了?” “……” 齐承煊看了一眼弟弟,目露嫌弃:“我请叶姑娘到这儿来,并非是为了让她看笑话。” “啊?” “今日之后,定然会有更多人知道宴上发生的事情,也会有更多人知道她的名字。”齐承煊唇边含笑:“她不会甘心做小摊贩,也不会情愿待在一间书肆里,只差一个机会而已。” 他知道叶明蓁不会主动来长公主府,所以拐着弯借叶明蓁的担心把人骗到了这儿,便是为了让叶明蓁在众人面前露脸,重新扬名京城。 “……啊?”瑞王整个人都听懵了,他不耻下问:“那……要是没出这件事情,叶姑娘的诗也不会让人看见,而且叶姑娘最后不也没赢吗?大家怎么就知道了?” “……” 瑞王等了很久没等到答案,一抬头,正正好好撞进了太子的眼神里。这眼神他从前看过无数回,既有无可奈何也有绝望,瑞王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太子一定是在嫌弃他这个弟弟脑袋瓜太笨。 齐承煊果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瑞王摸了摸鼻子,而后想起今天自己已经看到了热闹,顿时又高兴起来,连忙跟了上去。 “我也进宫一趟,我去和母后说说这件事情!” …… 昨日的宴席一结束,便由那些贵女们的嘴巴传了出去。如今顾思凝风头正盛,关于她的消息也传的最快,一下整个京城的读书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众人对她这番偷窃行为多有鄙夷,又对被她偷诗的人好奇不已,连着长宁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也让许多人知晓。 叶明蓁第二日再去书肆时,掌柜对待她的态度果然是与从前不同了。一见到她,立刻殷勤主动地跑了过来,态度热切地不得了。 别的不提,叶明蓁是受长公主邀请赴宴,与她同样被邀请的还有许如清这个出了名的大才女。许如清名声响亮,一篇诗文可卖千金,即使没有顾思凝偷诗的事情,只看叶明蓁被长公主邀请,书肆掌柜对她的态度也要不一样了。 叶明蓁对此并不意外,她对掌柜说:“从今日起,我恐怕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我知道,我知道。”掌柜了然:“不知道你离开书肆之后,准备去哪儿?” 叶明蓁莞尔,问:“书肆之中是否收诗文?” 掌柜眼睛一亮,忙不迭应道:“收,自然收。” 书肆中常有这样的买卖,与出名的才子立契,给出一个合理的价钱,让这些才子以后只将文章投给他们书肆,有名气在,客人就会慕名而来,不愁卖不出去,也能打响书肆的名声。 掌柜连忙将叶明蓁请到后头,与她仔细商谈了条件,白纸黑字将两边所有条件都列上,等叶明蓁看过,觉得并无问题之后,双方才按了手印。 掌柜给她结了这几日的银钱,殷勤关切地将她送出了门。 书肆伙计的工钱不高,更别说叶明蓁还没做一整月,到手并没有多少。叶明蓁想了想,便拿着这些银子去置办了一些东西。 笔墨纸砚要有,剩下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费了不少,就连最后几文钱都换成了街边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 她一边吃,一边出神地想着以后的事。思忖间,对面座位忽然多了一个人。 叶明蓁抬头看去,面前人英俊非凡,眉目温和。她顿时眼前一亮,惊喜道:“齐公子?” 齐承煊朝她微微一笑。他也要了一碗小馄饨,与叶明蓁方才吃的一模一样,顶上洒了翠绿葱花点缀,用骨头熬足了几个时辰的高汤香气诱人。齐承煊拿起瓷勺舀着碗中馄饨,他仪态矜贵,氤氲的白雾让他的眉目看着有些模糊,隐约有几分贵气。 叶明蓁并没有在意,许多日未见,她憋了满肚子的疑惑,“民女听瑞王殿下说齐公子离开京城办事去了,又听说齐公子会去长公主府。齐公子先前托人递过来的字条,上面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昨日心惊胆颤许久,生怕齐公子会在那样重要的场合出现,误了贵人的事情。可等到顾思凝偷诗,等到宴席结束,也未见到齐公子的身影。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齐承煊说:“诗集的事情,我也处理完了。” “诗集?”叶明蓁有些不解:“民女到如今也还是不知,顾小姐的诗集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昨日不是亲眼见到了?” “昨日……顾小姐用了民女的诗。”叶明蓁顿了顿。 齐承煊:“先前长宁侯府出诗集时,偶然之下我也看了一眼,却发现她的诗集有些眼熟。” “眼熟?” 齐承煊念了其中一首诗,正是叶明蓁于楚家危难之际所作的那首,这首也在顾思凝诗集中最为出色,连长公主也推崇备至。他说:“这首诗我曾经见过。” 叶明蓁讶然。 “这首诗竟不是顾小姐写的?” 齐承煊冷笑一声,讥讽道:“她若能写的出来,又何必偷别人的诗?” “不知那位先生如今又在何处?能写出这样的好诗,此人定有大才,若有机会,民女也想见一见。” 齐承煊沉默下来,看了她许久,久到叶明蓁都要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时,他才移开视线,轻声说:“她不在了,以后也写不出来了。” 那个会与楚怀瑾携手共度风雨的叶明蓁已经留在了前世,这世上无人会知晓。而在今生,他不会再让叶明蓁嫁给楚怀瑾,也不会再让她踏同一条路。不会再陪楚家经历那些,叶明蓁也不会再写出那首诗来。 叶明蓁微怔。 她只以为齐承煊口中说的这人已经离世,面上顿生内疚,只当做提起了他的伤心事。 她在心中想:难怪齐公子会无法冷静,若是让她见到有谁偷了自己故去好友的诗,她也会想尽办法拆穿此人。 “可顾小姐虽然偷了齐公子好友的诗,那诗集里却没有我的。”叶明蓁说:“齐公子大概是误会了,顾小姐是在诗会上偷了我的诗,那诗集与我半点关系也无。” “……” 齐承煊冷静地为自己狡辩:“我以为会有你。” 叶明蓁弯了弯唇角,又摇了摇头,道:“齐公子竟是这般莽撞之人。” “只要结果是好的,莽撞又如何?”齐承煊问:“从今日起,你也不必去书肆卖书了吧?” “齐公子料事如神。”叶明蓁将自己与书肆合作的事情说了,又不禁叹道:“恐怕与齐公子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 “她若是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这些。” 叶明蓁摇了摇头。 齐承煊问:“你怕侯府会找你麻烦?” “昨日诗会一事后,我就早已料到。”叶明蓁叹着气说:“只是顾家想要为顾小姐扬名,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顾家正在气头上,恐怕是要迁怒于我。我虽不怕麻烦,却也不想麻烦缠身。” “不过是长宁侯府,你若为难,就交给我。”齐承煊漫不经心地舀起一个小馄饨,馄饨皮被煮到了半透明,软烂到他不用用力就可轻易破开。他的话如同他的动作一般狂妄:“这天底下,鬼神我也不怕,还怕他一个长宁侯吗?” 叶明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她起先只弯了弯唇角,后又有些忍不住,转身轻咳几声掩饰。 齐承煊立刻收回了手,瓷勺落到碗中,与碗壁撞出咣当一声。他微微抿紧唇看着叶明蓁,又有些不明白她的笑点何在。 “我方才的话有何不妥?” “我笑齐公子真是大胆。”叶明蓁含笑道:“明明只是一个王府下仆,可到了齐公子口中,连堂堂长宁侯都不算什么。瑞王殿下行事嚣张,向来无所顾忌,看来有瑞王殿下给齐公子撑腰,齐公子也底气十足。” “……” 齐承煊张了张口,简直百口莫辩。 他?靠瑞王撑腰? 可对上叶明蓁含着笑意的双眸,他沉默片刻,冷静地应道:“没错,我平日里办事也不怕得罪谁,都是多亏了瑞王给我担着。” 第29章 第29章 自从赴宴回来以后,顾思凝就再也不敢出门。 她身为长宁侯府的千金,身份尊贵,又刚回来不久,尽管出了这样的事情,但还是有人上门递帖子相邀。可顾思凝觉得没脸,生怕赴约之后会被人笑话,便全都推了。 那一日众人的讥笑嘲讽仿佛刻在了她的心魂上,让她一回想起来便战战兢兢。她想了许久,想过自己会如何大出风头,想过从今以后那些贵女都唯她马首是瞻,想过前世她所见过的属于叶明蓁的一切,日后都会属于她。 可不过是一首诗,就将她想象的一切都毁了。 非但是她,连顾夫人都对她有些埋怨。 “凝儿,你分明是有才学的人,那本诗集里的诗都是你亲自写出来的,为何……为何偏偏在诗会时,用了她的?”顾夫人想起来都有些不敢置信。 当真叶明蓁的面念出叶明蓁的诗,还宣称这是自己的,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长宁侯夫人,就从未遇到过这样丢人的事情!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顾思凝一皱眉头,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她心中的火气就消了一半。 “娘,这……这都是巧合。”顾思凝狡辩说:“娘,就算是那日出了丑,可我这本诗集也不是骗人的。那些诗都是你看着我写出来的,我究竟能不能写得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我自然是相信你。”顾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可那日诗会在场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我们侯府再厉害,也堵不住这么多人的嘴巴。这些时日,这件事情已经在外面传了遍,原先你的诗集大出风头,这会儿也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顾思凝想到什么,连忙问:“那楚公子呢?楚公子也知道了吗?楚公子怎么说?”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楚家当然也知道了。凝儿,你放心,楚夫人已经与我通过气,她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顾夫人安慰道。 至于楚怀瑾是什么反应,她却没有说。尽管楚夫人没提,顾夫人隐约也知道,楚怀瑾的反应应当是不太好。 叶明蓁自幼与楚怀瑾定下婚约,两家来往多,她也知道楚怀瑾是什么性子。顾思凝的事若是出在别人家,她定会幸灾乐祸,可出到自己家,顾夫人就十分头疼了。 自己的亲女儿才刚回来没多久,就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哪像是从前……顾夫人一晃神,想起从前的叶明蓁。叶明蓁还在顾家时,向来是只给侯府挣脸面,从未让她操心过,虽说是她的女儿,可除了日常请安之外,她连见得都少,常常是从下人口中得知叶明蓁在外又做了什么什么,也都是值得夸耀的事。 “楚公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介意。不说楚公子,还有其他人……”顾思凝捂住了脸,一想起这件事,便觉得羞于见人:“娘,我该怎么办啊!” 顾夫人也想问问,她为何偏偏拿叶明蓁的诗当自己的呢! 她安慰道:“凝儿莫慌,京中的流言,你爹已经派人去处理,至于其他人,他们也得给侯府一个面子,不会再多嚼舌根。没人提起,等过些时日,大家便将这件事情给忘了,到那时,你再出本诗集,便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件事了。” 顾思凝有些不甘心,这会儿也只能应了。 “娘,还有叶明蓁!” “叶明蓁?” “是啊!”顾思凝连忙说:“别人是忘了,她肯定会记着。她原先就在侯府,现在成了一个农户女,怎么会甘心?要不然,也不会抓着机会来长公主府露脸了。别人就算将这件事情忘了,可她肯定不会忘,若是她屡次提起,那我的名声,还有侯府的名声,不就都没了吗?” 顾夫人听着,脸色也变得凝重。 “你说的不无道理。” “娘,我有个更好的主意。”顾思凝忙打起精神,振奋道:“说起来,这件事情也和叶明蓁有关,只要叶明蓁表态,说自己不放在心上,日后旁人定也不会再说了。” “这……叶明蓁恐怕是不会答应。” “娘,这都是她欠我的。”顾思凝垂下眼,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当初若不是她娘见钱眼开,将我二人调换,我也不会离开侯府这么多年。若是我早出生在侯府,写出那首诗的人本该也是我。她在我们家养了那么多年,得了那么多的恩惠,这会儿开个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若不是有在侯府养了多年,她现在也只是一个农户女,哪里有机会进长公主府?哪里能过那么多的好日子?” 顾夫人眸光微动。 顾思凝抓着她的手,接着说:“娘,你可不知道我从前过得什么日子。我是娘的女儿,本该是在侯府有下人伺候,万事都不用我动手,还能陪在娘的身边,也不会分别那么多年。可在叶家,我还要给他们干活,吃不饱穿不暖,平日碗中连块肉没有,连吃个鸡蛋都要看眼色……” 顾夫人不禁动容。 她母族也是京中世家,自小锦衣玉食,一听自己的亲女儿流落在外时过得这样苦,心中剩下那些火气也没了。 即便顾思凝真的有哪里做得不对,那也不是她的错。若是顾思凝在她身边长大,经她教养,如何会差?定会比叶明蓁更好。就算有错,也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的错。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女儿,她从前对叶明蓁不假辞色,更别说亲近。可见到了自己的亲女儿,那迟到了十六年的母爱便如潮水一般泛起,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哪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顾夫人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这事交给娘。” …… 和书肆谈好了每隔一段时间要交几篇诗文过去,叶明蓁也不必再每日进城,她带了笔墨纸砚回家,便专心在家写起文章来。 叶家村虽然地处偏僻,可青山绿水,风景秀美,她有空便与叶母一道在四处走走,帮着叶母做事,家中她屋子窗外那块地种下的花种也冒出了芽,等明年开春时便会开满院子。叶明蓁每日去摘新鲜的花放在屋中,她捡了个家中破了口的旧陶罐,虽不及花瓶精致,却也朴实可爱。 过了几日,她结合这些时日的变故经历,整理出几篇诗文,坐着叶父的驴车进城交到书肆,回来后带来了第一笔酬劳。 叶母原先对她这活计有些不敢置信,每日见她写文章时也偷偷去看过几眼,她不认字,也只能看出叶明蓁的字写得好看,仅此而已,不敢相信她动动笔头就能挣来银子。直到叶明蓁把诗文交了,把银子放到她的面前,叶母一颗心才落到了地上。 她不禁感叹:“难怪大家都想要读书,我本以为读书是要考功名,做大官,可能考功名做官的也都是男人,不成想读了书还可以换银子。” 叶明蓁微微笑道:“娘原先还不信我,如今可信了?” 叶母哪里还能不信。 平日里她也见过不少寒窗苦读的书生,现在她看那些书生,看来看去,好像都没自己女儿厉害。至少那些书生日子过得窘迫,还不如她女儿会挣银钱。 叶母如今不用出门摆摊,却也闲不下来,歇了几日后,近日又接了绣花活,每日拿着针线忙。叶明蓁劝了几回,没劝住,只好自己也拿起绣花针想要给她帮忙。 可她还没绣几针,一时不察,锋利的针尖戳到了手指头,戳出一滴血珠来,把叶母心疼的不行,连忙把她赶走:“这些活哪里用得着你,从前凝儿在家里时也没帮过忙,你如今能挣银子,便已经是十分厉害了。你的手那是写文章用的,可不是用来干这些粗活的。” 叶明蓁讪讪,拿着绣花针还想再帮忙,却见叶母动作利索地拿剪刀将她方才绣的那几针拆了。她瞅了瞅,对比叶母,自己缝得实在是歪歪扭扭,无法见人,只得放弃。 好在叶母也听她的话,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接的活也不多,每日只在白天做一段时间就歇下,可同样的,也挣不了多少银子。等叶母交了活,结了钱,再对比女儿写文章挣的,也不禁为这悬殊的差别而恍惚。 她习惯地想要分出一点给女儿做零花,却窘迫地发现叶明蓁手中的余钱比她还多。她平日写文章得来的,大头交到家中,剩下一部分用来买笔墨,一部分供给日常,有余钱还能给叶父叶母买些东西。 拿到女儿买的东西时,叶母忽然便生出了与叶父一样的酸涩感。 她已经费心做到最好,能给的全都给了,更多的连她自己也从未想过。几十年的生活她已经知足,伸手碰不到的东西,便想也不曾想。可前一个女儿总觉得不够,后一个女儿则是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还能更好,再好一些。 顾思凝百般索求,叶明蓁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不少,她想搬到京城里,想买大宅子,这比顾思凝从前要的衣裳首饰还难太多。但叶明蓁却从不朝她伸手开口,她只是自己迈出了脚,一步一步走。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叶母看在眼中,别人平常不敢做的事情,到了叶明蓁那,好像是再理所应当不过。 她耳濡目染,平日里绣花时,她手上动作飞快,多年干活这些动作已经刻在了她的本能里,还能频频出神。 叶明蓁并不知她的想法。 她如往常一样带着写好的文章进城,从书肆出来后没多久,就被人堵在了路上。 来人穿着侯府下人的衣裳,看着还有几分面熟,对她道:“叶姑娘,我们夫人想请你去府中坐坐。” 第30章 第30章 诗会结束之后,叶明蓁便猜到会有这样一日。 顾思凝出了大丑,侯府咽不下这口气,总要把气撒在谁的身上。数遍所有赴宴的人,也就只有她最容易下手。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对侯府下人道:“你回去告诉顾夫人,就说我不去。” 侯府下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见着叶明蓁就要离开,他连忙挡住了叶明蓁的去路。 “叶姑娘。”侯府下人加重了音,重复道:“我们夫人请叶姑娘去府中小坐。” 叶明蓁停下了脚。 “我方才说了,不去。”叶明蓁道:“侯府派你来请人,可去不去,也是由我做主。你回去告诉顾夫人,离开侯府之后,我就与侯府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这话当初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既然无事,那我这个农户女,也不好登门拜访夫人。” 下人当即傻眼。 叶明蓁不再停留,绕开他往前走去。 “等等……”下人急了,连忙拦住了她:“叶姑娘,这是夫人吩咐的事情,你可别让我为难。” “那照你的意思,若是我不想去,你还想将我绑过去吗?” 下人没吭声,却没有让开,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叶明蓁冷静地看着他,道:“你既是侯府下人,也应当知道我从前与谁交好,虽然离开了侯府,我身后也并非无人。侯府虽大,可也犯不着为了我得罪丞相府。你说是不是?” 下人果真犹豫起来。 他一迟疑,便让叶明蓁得到机会离开,等他回过神来时,叶明蓁早已没了身影。没有办法,下人只能灰溜溜地去禀报顾夫人。 顾夫人在府中等了许久,却只等到这个消息,很是不敢置信:“她竟然不愿意来?” “叶姑娘是这样说的。” “好啊,她离了侯府,竟然连胆子都大了起来。”顾夫人冷冷地道:“以为有虞家的丫头给她撑腰,我就动不了她了吗?” “可是夫人,叶姑娘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大丫鬟在旁边劝道:“叶姑娘是什么性子,夫人也该知道,从未让别人占过什么便宜,夫人若是太强硬,恐怕是会让叶姑娘心生不满。” “长宁侯府这么大,难道还怕她一个农户女?” “可是夫人,有小姐的事情在先,外人恐怕是以为侯府要仗势欺人。” 顾夫人顿觉头疼。 赛诗让顾思凝名声大跌,却让叶明蓁扬名了。经过诗会之后,叶明蓁在京城已经有了名气不说,还已经入了长公主的眼。更何况有虞曼音在,她们的关系向来好,但凡叶明蓁在虞曼音面前哭两句,恐怕虞家那丫头便立刻过来咬人了。侯府虽大,也不敢随意得罪丞相府。 可顾思凝受了气,这事也不能这样算了。 顾夫人沉思了片刻,又吩咐下去:“去打听打听她现在在做什么。” …… 叶明蓁先前交了几篇诗文,书肆掌柜不敢耽搁,生怕她这会儿名声大响的热度过去,连忙印刷了出来,放在铺子里售卖。 她交的诗文并不多,也凑不成一整本册子,但书肆掌柜却另有办法,将她的诗文与其他人的汇总成一本诗集文集,其中还有不少也都是京城出名的先生。等售卖时,无论拿出谁的名字,都能吸引许多人过来。 售卖那日,叶明蓁也偷偷去了。 她从前的诗文只在闺阁之中传阅,闺阁里的姑娘小打小闹,就算是做成了诗集,也鲜少会流到外面,却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售卖。叶明蓁坐在附近茶摊上,位置正好能看见书肆门口,只见书肆人来人往,客人进去时两手空空,出来时或多或少都拿上了几本书。所有书外表看起来也是一个模样,远远的,也看不见上面的书名是什么。 叶明蓁心中忐忑,她只怕旁人读了书,会不喜欢其中自己的文章。 杯中的茶水续了一次,眼见着日头越高,几近正午,踏足书肆的人也逐渐减少,她才起身站了起来,放下几枚铜钱在桌上,准备去找叶父。 一辆马车缓缓擦着她而过,在经过她之后,又忽然停了下来。叶明蓁往旁边走了两步避让开,却见车帘撩起,车中人回头冲她喊了一声:“叶姑娘?” 她抬头,车内人面上虽有病容,但今日精神奕奕,比她上回见到时的气色更好。叶夫人惊喜地看着她:“叶姑娘,竟然在这儿见到了你。” 叶明蓁一惊,连忙要行礼,但叶夫人比她更快一些,连忙拦住了她,而后拿出一本书,露出书名给她示意。叶夫人欣喜道:“我刚买了书,说是里面会有叶姑娘的诗文,没成想转眼就遇到了叶姑娘,也是今日运气好。” 她鲜少出门,若有什么想要的,平也都是打发丫鬟出来买,只是得知今日卖的诗集里有叶明蓁,等不及丫鬟一来一回,才自己亲自出了门。这些日子里,她将叶明蓁那首写春日的诗看了又看,又去寻来她其它诗文,越看越是喜欢。 叶夫人摩挲着崭新的书页,这本诗集才刚拿到手上,她还未来得及翻开。“上次在长公主府中见到了叶姑娘之后,我便一直想要认识叶姑娘。叶姑娘的诗和文章,我都读过了,越看越是喜欢,若有机会,我想与叶姑娘一道坐下好好说说。” 叶明蓁受宠若惊。 叶夫人又迫不及待地问:“不知叶姑娘今日是否有空闲?” 叶明蓁一时竟不知如何应才好。 “可是我太过唐突,吓到了叶姑娘?”叶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那日之后,我一直想要见见叶姑娘,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不成想今日在路上就碰到了,也是我与叶姑娘有缘。若叶姑娘觉得不方便,等何时有空了,我再来找吗就是。” 定国公夫人向来神秘,平日里连重大宴席都不一定出现,那些世家夫人想见一面都难,还能与长公主殿下平起平坐,这会儿却放低了姿态,主动求她。 叶明蓁哪里能再拒绝,连忙应了下来。 叶夫人更是高兴:“我知晓附近有一个茶楼很清静,点心也不错。” 那间茶楼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国公府的下人动作很快,两人到时,雅间里已经摆上了茶点,茶壶口还冒着热气。叶夫人拉着人坐下,才总算是将手中抓了一路的诗集放开。 “这些日子里,我读得最多的便是叶姑娘那首写春日的诗。上回在长公主府见了,回去之后也念念不忘,叶姑娘写的实在是好。”身在冬日却想着春日,诗中满是生机朝气,隔着墨字都能感受到其中欢愉。 叶明蓁眉眼弯了弯,却不好意思看叶夫人,便垂首盯着茶盏氤氲升腾起的雾气,藏在小桌底下的手却是偷偷摸了摸袖口。“夫人过誉了。” “这些话句句是我真心,叶姑娘有才也是事实。”叶夫人神色温和地看着她:“万事都讲究一个缘分,我平日里读过的诗也不少,可从未有叶姑娘这样打动我的。” 她的病由来已久,心伤治不好,身体也一直不好,甚至到如今还偶尔会梦起女儿被人偷走那一天。那日闷雷阵阵,天色阴灰,她一早醒来时就眼皮直跳,如今想来是早有预感,可当时她并未放在心上。 宫中情势危急,定国公从几日前就未归家,她心神不宁,疏忽大意,等察觉不对追过去时,她正好看见歹人抱着襁褓仓皇跳窗逃走,她夫君花费数月亲自动手做成的摇篮上空空如也,尚在摇晃。她骑马追赶,循着踪迹遍寻无果,直到定国公闻讯匆匆赶来,才带她回了家。 从此她的心魂都被困在了那一日,覆满冰霜白雪,再无明媚。 国公府穷尽方法,也没找到孩子的踪迹。十六年来她日日受梦魇折磨,又怕睁眼时就听到死讯。 起初,大家宽慰她再等等,到后来却小心翼翼,不敢在她面前多提。 后来她看到了叶明蓁的诗。 许是诗写的太好了,令人一读就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生机,她郁郁多年,忽而为这首春日的诗动容,打起了精神来。 所有人都说她的孩子已经死在了不知何处,可既是没找到尸骨,就还有一线希望。或许她的孩子在外面吃尽了苦头,若有朝一日能回家来,还需要一个娘亲为她遮风挡雨,庇佑她平安喜乐。 今日出门之前,她还与夫君商量好,要再派人去江南北地找找。也许贼人带着她的孩子逃到了很远的地方,只是她还没有找到。 叶夫人温柔地说:“叶姑娘或许不明白,可叶姑娘的诗,于我而言意义重大。我特别想要见一见叶姑娘,与叶姑娘亲自道个谢。” 叶明蓁有些困惑,她张了张口,本想再谦虚几句,可抬眼一与叶夫人的视线对上,忽然就没了话。叶明蓁说不清是何缘故,或许是叶夫人言辞诚恳真挚,眼底温柔情重,她整个人如溺泉中,手脚发软,除了点头之外,便不知要做什么了。 叶明蓁在心底有些懊恼。 她学了十多年的礼数,外人常夸进退有度不失分寸,可到了定国公夫人面前,却还是无措如稚子,连话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第31章 第31章 叶夫人与叶明蓁多聊了几句,越聊便对她印象越好。 不只是才学出众,许是在侯府多年教养出来的,与叶明蓁说话时,每一句都令人觉得舒适,如沐春风。二人的年龄差了一大截,叶夫人看她,就像是看小辈一般,还是小辈之中十分出色的一个。 她早就听长公主说过侯府真假千金一事,也知道叶明蓁如今已是农户之女,身份骤然调换,天差地别,叶夫人忍不住关切地问了几句:“你在新家可住得习惯?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叶明蓁与她说了几句,对叶夫人的印象也十分好。她见过的世家夫人不少,见得最多的就是顾夫人。可顾夫人对她向来冷淡,还不如虞夫人态度亲切,可那到底是别人,生疏有别。叶夫人身份虽高,可也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平易近人又温柔。 她曾想过会有朝一日从顾夫人身上听到关心,可小心努力后,也没有办法让顾夫人多看她一眼。她也羡慕过虞曼音,后来她有了亲娘,叶母事事想着她,到现在,连一个只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都让她感受到了本来能从长辈身上得到的温暖呵护。 叶明蓁有些羞赧,她面上镇定不显,唯独耳朵尖尖红通通的,她轻声说:“多谢夫人关心,我爹娘都是好人,对我也十分好。起先虽有不习惯之处,可如今也都觉得好。” 叶夫人欣慰,又道:“你若有什么难处,日后也可到国公府来找我。你这样年纪的姑娘,本该要娇养,也不应当吃苦。”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点银钱,举手之劳而已。 “为自己前程做事,算不得吃苦。”叶明蓁温声说:“我已是十分幸运了,虽然出身平凡,可也在侯府过了许多年,回家之后,爹娘也十分体贴关照我,如今还能写文章挣银子,写的诗还能让夫人喜欢。若是这样也算吃苦的话,天底下也没有苦日子了。” 叶夫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想不明白,为何长宁侯府能这样狠心,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若是此人品性恶劣也就罢了,她见过这么多人,叶明蓁在其中也算是佼佼者。十六年,即便是花草都能养出感情来,更何况是当过亲女儿的人。 而她心中同时又有几分惊奇。 她对长宁侯府的印象算不得好,印象之中,顾夫人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刻薄善妒,偏偏教养出的姑娘却是如此出色,竟是一点也没将她身上的坏处学走。 “若无难处更好,但我这话一直算数,你何时都可以来找我。”叶夫人对她说:“我喜欢读你诗文,不想因为其他什么而耽误。你也知道,许多事情你如今或许做不到,可对国公府来说,是轻而易举。” “夫人心善,可我当真并无难处。” 她这样说,叶夫人也就不坚持了。 她怜惜这个与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又连忙把点心盘子推到她面前,柔声细语地劝她多吃些。这些且不说,等叶明蓁离开时,下人竟然又送上一大包吃食,像是生怕她会饿坏了自己一样,让叶明蓁哭笑不得。 这些吃食她带回去与叶父叶母分了,睡觉时闭上眼睛,意识消失前还在想着,她的运气是当真很不错的。 即便是离开了侯府,也还有关爱她的爹娘,也还有如齐公子、叶夫人这样的好人。她的好友还在身边,她还能靠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她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 叶明蓁再进城里送诗文的时候,又被人堵住了路。 这次不是长宁侯府的下人了,是一辆马车挡住了她的去路,顾夫人等不到她过去,竟是主动来找她了。 叶明蓁:“……” 车内人撩起车帘,果然露出了顾夫人冷淡的面容:“叶姑娘,先前我让人来请你,你说不好登门拜访,今日我亲自来,你总该是能见我了。”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她问:“顾夫人想要去哪里说话?” 顾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松手放开了帘子。 马车在街上调了个头,叶明蓁只好抬脚跟了上去。说来也巧,顾夫人带她来的,竟然还是上回叶夫人带她来过的茶楼。 只是叶夫人待她来时是客客气气,顾夫人却不一样了,一张脸冷若冰霜,自始至终都对她露出和善的表情。 叶明蓁不动也不问,只等着她先开口。 顾夫人也不与她客气:“我来找你是什么意思,你应当清楚。” “夫人从未提过,民女怎么会清楚。”叶明蓁淡淡地道:“顾夫人请人来喝茶,茶中可没写夫人您的来意。” “你离开侯府之后,别的没什么长进,倒是学会了牙尖嘴利。”顾夫人冷声说:“你学了这么多年的礼数,便是教你这样顶撞长辈?” “……” 叶明蓁隐忍垂下头,“若是顾夫人无事,那民女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多陪。” “我来找你,也并非什么大事。”顾夫人顿了顿,没等到她接话,只好自己接着说:“是关于长公主府那日诗会的事。” 叶明蓁:“顾夫人说的,可是顾小姐偷诗一事?” 顾夫人皱起眉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顾小姐偷诗一事是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当时有无数人都看见了,顾夫人若是觉得民女说的有何不对,大可向其他人求证。” “你……” 顾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只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了。 “只要你表个态,说清楚自己原谅不追究,日后也不再提起,此事就当是结束了。”顾夫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因为你的缘故,凝儿这些时日受了不少委屈,只要这件事情解决了,其余的事情,我也不与你追究。” “……”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叶明蓁的回复,顾夫人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怎么?你不情愿?” “是。”叶明蓁说。 顾夫人也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收敛起面上表情。她对待叶明蓁时,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一向是这般严厉冷漠。“你有何不情愿?” “哪里都不情愿。”叶明蓁抬起头来直视她,面上无半点惧意:“此事是顾小姐做错在先,顾小姐偷了诗,却从未说过任何一句道歉的话。为何不是顾小姐当着所有人的面与我道歉,而要我原谅顾小姐?” “道歉?凝儿为何要向你道歉?”顾夫人提醒:“你别忘了,这是你欠凝儿的。若不是你占了凝儿的身份,若不是你娘调换了你们二人,凝儿何必受这么多苦头?你欠凝儿的那些东西,我不向你追究,如今只要你表个态你也不愿?我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竟是养出个白眼狼来!” 顾夫人说到后面,话中也带了几分怒意。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侯府夫人,自有几分身居高位的气势。 可叶明蓁并不怕她:“顾夫人说错了。” “我说错了?” “将我与顾小姐调换的人并非是我娘,是侯府中的下人。即便没有我娘,也会有其它人做这个交易。我娘收了银子是她的错,夫人恨她是理所应当,夫人放过我们,我也感激不尽。”叶明蓁的脊背挺得笔直,她的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遇到敌手时从不露怯,“顾小姐在叶家十六年,我爹娘也是真心待她,是不如侯府富贵,可也并未让她吃过苦头。我在侯府待了十六年是真,占了顾小姐的身份也是真,就算是要还,也不该这样还。” “你说的倒是好听,只要你做一件事情,你却不答应。”顾夫人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要还?” “顾夫人拿走我与楚公子的婚约时,我也并未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反而还是怨我了?” “民女不敢。”叶明蓁垂下眼,她的杯中空荡荡的,顾夫人并未给她倒茶,她也没有主动伸手。她道:“顾夫人曾说,离开侯府之后,我就与侯府没有半点关系。不该拿的东西,我都已经还了回去,我有的只有这些,顾小姐能拿走的,她都拿了,日后我能给的,我也可以一一补偿。可她不能拿的东西,她也不该拿。” 叶明蓁:“既然已经离开侯府,我也不必再事事听夫人的话,那夫人想要什么,我都得先问问自己的意思。” 叶明蓁:“而夫人说的这件事情,我问过了,我不愿意。” 顾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时久久不知该如何反应。 晌久,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以为你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我就当真动不了你了?” “夫人真想做什么,应当也不会事先知会我。” 二人不欢而散。 茶楼门口,顾夫人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也未将心中的话问出来。 年幼时,她也不知娘亲为何不喜欢自己,也曾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她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直到后来她随顾夫人出门赴宴,争强好胜沉不住气,几人从口角之争到拳打脚踢,各自哭着去找娘亲。其他夫人都将女儿抱在怀中柔声哄着,顾夫人却只是让丫鬟将她拉到一边,怕她身上脏污沾染她的衣裙。 她以为顾夫人天性如此。 可如今,真千金受了一点委屈,顾夫人便不分青红皂白,主动前来为她出头。 但她如今已经有了新的爹娘,叶母对她的关爱已经足够。她也就渐渐不再想起这些了。 一辆华贵的马车大摇大摆地从街道中央驶过,忽然停了下来。瑞王撩起车帘一看,见茶楼门口站的当真是叶明蓁,顿时欣喜不已: “叶姑娘!” 叶明蓁回过神来:“瑞王殿下?” 瑞王高高兴兴地跳下马车,“这么巧,叶姑娘你也在这儿?本王正愁着去哪找你呢!” 叶明蓁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未见到齐公子,这才收回视线:“瑞王殿下找民女有何要事?可是有谁托瑞王殿下带话?” “是也不是。”瑞王掏了掏自己的衣袖怀中,找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只好说:“我是来给叶姑娘送东西的,只是今日不巧,好像没带在身上。” “送东西?”叶明蓁不解。 瑞王重重点了一下头:“是啊,送东西!” 这可是太子特地叮嘱了他,一定要他送过来的好东西。 瑞王问:“叶姑娘,你缺不缺宅子?” 叶明蓁:“……” 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开,顾夫人沉着脸坐在里面,隐约听到了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她心神微动,凝神去听,可细听之下,随着马车驶远,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32章 第32章 瑞王的话问出来后,才觉得有些不妥。 眼看着对面的叶明蓁又变了脸色,他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叶姑娘,你误会了,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叶明蓁退后一步,谨慎地道:“那瑞王殿下的意思是……” “这是别人让本王带的话。”瑞王解释说:“你认识的,就是那个……齐公子。” 这样叫太子,瑞王还有些牙酸。 可齐承煊的名头比他好用多了,一把齐承煊搬出来,叶明蓁面上的警惕这才褪去不少。“是齐公子托瑞王殿下传话?” 瑞王连忙点头:“可不就是!听说你最近不卖菜了,给书肆写诗写文章,出了书后本王都买了好几本呢!你家又不住在城中,这一来一回得多麻烦,其中浪费的时间,能写出多少文章来?还不是得住在城里更方便些?” 叶明蓁狐疑地看着他:“既然是齐公子的意思,那齐公子为何不亲自来?” 瑞王十分熟练地说:“他又被本王派出远门办事去了。” 叶明蓁:“……” 实则是太子被困在宫中,一时抽不出空来。皇帝除了太子与他之外,也还有几个皇子,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得稳稳的,可架不住其他人有异心,想方设法地做小动作。这回便是豫王发难,拖住了齐承煊的脚。 瑞王对这些可毫无兴趣,他脑袋里那点聪明才智可不够与人斗心眼的,干脆便躺在外头等着,等太子从宫中传来指令,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出来跑腿了。 “叶姑娘,本王今日出门忘了带地契,不如你跟本王回府一趟去取?” “……” 若不是与瑞王有过短暂接触,知晓瑞王心直口快,姑且相信齐公子为人,叶明蓁当真要以为瑞王有什么歪念头。 她撇过头,道:“无功不受禄,瑞王殿下还是回去吧。” “你……你不要?”瑞王很是不解:“你为何不要?难道城外还比在京城之内住的舒服?再说了,这也不是本王给你的,本王只是代为转交,你可千万别误会。” 叶明蓁更警惕了:“那齐公子为何要给民女宅子?” “他多一个宅子不多,少一个宅子不少,不过是随手的一样东西,不也是为了你方便?”瑞王说得理所当然:“住在京城之中,做什么都方便,有什么不好?” 为了符合叶明蓁的身份,他可是仔仔细细挑了又挑,从一堆大宅子里挑出最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个,院子不大,价值也不高,于他而言还不如随手的一个小玩意儿贵。 再说了,追求一个姑娘,给些什么东西也是再正常不过。 叶明蓁沉默良久,道:“齐公子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劳烦殿下转告齐公子一声,这宅子民女不能收。” “啊?为什么呀?”瑞王百思不得其解。 “齐公子也只是王府下仆,一个宅子哪里是能说给就给的?王爷下回再遇见这事,也应当多劝劝齐公子才是。” 瑞王挠了挠头,想开口解释一间小院不算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太子的下仆身份。叶明蓁是一副铁了心不接受的样子,他只得茫然地回去交差。 瑞王垂头丧气地进了宫,说完了,还挣扎着给自己解释一番:“哥,我都照你说的做了,可叶姑娘她就是不答应,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是没有办法。这也不是我不想,是叶姑娘太过固执。” 齐承煊听着却有些不对:“你是怎么与她说的?” 瑞王老老实实又复述了一遍。 “……” “哥,你瞧,我当真按照你的吩咐做了。” “你当着她的面,说要给她送宅子?!”齐承煊忍了忍,最后也没有忍住,沉下脸来。“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大大方方要送宅子,会让人怎么想?” 瑞王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十分惊喜?” 齐承煊险些将手边书册丢到他头上去。 这书还是瑞王刚送来的书,里面有叶明蓁的作品,他舍不得丢,只能怒气冲冲地冲着弟弟道:“寻常女子听说这话,只会以为你图谋不轨,想要将她收做外室!” “咣当”一声,瑞王连忙把手边的茶盏扶了起来,战战兢兢地举手发誓:“哥,我没这个意思,那是你看中的姑娘,我哪里敢跟你抢?” 齐承煊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瑞王想了想,说:“我与她解释了,我没说是我给的,我说你给的。” “……” 那叶明蓁要怎么想,以为是他要将她放在外面养成外室吗?! 若非是顾及着血脉亲情,齐承煊恨不得亲手把这蠢弟弟打一顿。 “孤让你给她送宅子,是怜惜她住在城外,家离得远,让你悄悄帮她,那宅子你也不必亲自给出去,找个她不会发现的理由就是。你答应的时候,说得可好好的,说自己最在行这些,这会儿怎么不知道了?” 瑞王委屈地不得了:“我从前就是直接送了,我送什么她们都要,可没有人拒绝过。谁知道叶姑娘她……她怎么说也不答应……”顶着太子紧迫骇人的视线,瑞王的声音越来越低,深深低下头,不敢抬起来。 太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想起瑞王平日里遇到的姑娘,那些都是青楼里的人,本就靠卖笑为生,巴不得恩客送的东西越多越好,又怎么会拒绝。 他又忍不住轻声斥道:“你将她当做那些风尘女子?” 瑞王自知做错,不敢顶嘴。可太子沉着脸的模样又十分唬人,他想了想,讨好地开口:“我见到叶姑娘的时候,还看到了顾家的马车。” 齐承煊皱起眉头:“长宁侯府?” “可不是嘛!”瑞王一下子又重新振作起来,挺直了腰板,得意洋洋地向他告状:“虽然我也没看见马车里那个人是谁,可顾家的马车我认得。哥,你想想,先前顾家可是丢了那么大的脸,难保不会去找叶姑娘的麻烦,长宁侯总不能和一个姑娘计较,那马车里的不是顾小姐就是顾夫人了。叶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侯府想要对付她,那不就是轻而易举吗?” “除了见到马车,你还看到什么?” 瑞王讪讪地笑了笑,摇摇头:“没有。” 但这些就足够了。 齐承煊若有所思。前世他所知道的记忆之中,长宁侯对叶明蓁这个女儿还是十分爱护的,只因叶明蓁是侯府唯一一个女儿,在外也给侯府争挣尽脸面,尤其是出嫁之后,她的婚姻维系了楚家与侯府的联系,她的名声也越来越显,连着长宁侯府也更上一层。他一直以为长宁侯府是父慈母爱,但只看今生叶明蓁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便能猜出内情并非如此。 侯府找叶明蓁,无非就是为了真千金的事情。或许是让叶明蓁低头,可以叶明蓁脾气,也不会这样轻易答应。她若是不答应,侯府也多的是手段要她点头。 齐承煊觉得这是个机会,比送宅子还要好的机会。 但首先是…… 齐承煊看了弟弟一眼。 没有来得,瑞王忽然觉得后颈一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有些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瑞王纳闷回过头来,便对上了太子意味深长的眼神。 瑞王心中一跳:“……哥?” 过了几日,便传出瑞王挑衅豫王的事情,两位王爷当街扭打成一团,丢尽了脸,惹得皇帝大怒,把两位王爷禁足在府中。没有了豫王找麻烦,齐承煊很快又出了宫。 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叶明蓁,因而就等在书肆附近,坐在一个能看到书肆门口的雅间,等见到叶明蓁的身影之后,便下去找她。 叶明蓁交了诗文,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他。齐承煊长身玉立,站在门口阴影处,本该并不起眼,可过往之人的视线总会情不自禁地落到他身上,即便是周围饱读诗书气质端方的书生,在他面前仿佛也低了一头。 二人的视线对上,齐承煊主动走了过来:“叶姑娘。” “齐公子。”叶明蓁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齐公子来找民女,也是为了送宅子?” 齐承煊:“……” 他在心中又对瑞王重重嫌弃了一番,面上已经反应迅速地流露出了几分愧疚来:“叶姑娘误会了,是瑞王鲁莽,吓到了叶姑娘。” “瑞王殿下可是亲口说了,是受人所托来转交。”叶明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照齐公子的意思,是瑞王殿下说错了?” “那宅子的确是我要他转交,只是他太过急躁,让叶姑娘生了误会。”齐承煊说:“这儿不方便说话,叶姑娘可愿意跟我去旁边茶摊一坐?” 叶明蓁并无不可。 茶摊上的人依旧不多,摊主上了茶水,便懒洋洋地坐到一旁。 “那宅子的确是我拜托瑞王转交给叶姑娘的。我知晓我若是直接给,叶姑娘应当是不愿意收。王府显赫,一间宅子也并不起眼,叶姑娘也不会怀疑。”齐承煊顿了顿,在叶明蓁开口之前,又垂下眼睑,主动示弱:“叶姑娘想要什么,从来不提,我就只能自己想。” 叶明蓁张了张口。她的确是想要一间在京城的宅子,如今也是正在努力挣银子存钱,却没想过会有其他人给她。 “可齐公子为何要给我宅子?”叶明蓁轻声道:“这样贵重的东西,齐公子应当自己收着,不应当轻易赠予我。” “叶姑娘时不时就要进出京城,多有不便,若是住在京城之中,或许方便许多。我是王府下仆,就住在王府,这一间小院不大,对我来说也并无用处。既然如此,不如给叶姑娘方便。”他手指摩挲着粗瓷杯盏带着热意的边缘,一番话说的十分可怜:“叶姑娘于我有大恩,就算是将我的所有给叶姑娘都是值得。” “齐公子倒也不必如此。” “我有心报恩,叶姑娘却是从来不理,也不向我索求。除了这些身外之物外,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帮叶姑娘。” 叶明蓁眸光微动,听他句句都是情真意切,再思及从前,也是他牵线为叶家揽来了王府采买的生意,也为她不平闯入长公主府。从认识到如今,尽管叶明蓁心中仍有疑窦,但也不得不承认,齐公子做的事情件件都是对她有利。 “齐公子说有大恩,可民女并无印象。即便是要报恩,齐公子也已经出手帮了不少忙,这些便已足矣。” “这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于齐公子来说是举手之劳,于民女来说,却是帮了大忙。”叶明蓁道:“齐公子原先也说,民女帮你是无心之举才并无印象,既然都是举手之劳,那也并没有分大小的道理。” 齐承煊沉默良久,像是应了她的话。 叶明蓁正要松一口气时,忽然听他问:“那照叶姑娘的意思,是打算日后再也不见我了?” 叶明蓁一愣,连忙说:“民女并无此意。” “叶姑娘既是不愿意我报恩,也不愿意接受我心意,那从今往后,我也没有了能来找叶姑娘的理由。”他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带着隐隐约约又十分容易察觉的失落,他不看叶明蓁,却是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悲伤难过的气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叶姑娘既然不想搭理我,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会有自知之明,日后不再打扰。” 叶明蓁慌了神。 她连忙道:“齐公子误会了,民女并非是这个意思。” “当真?” “千真万确!” 齐承煊眉目舒展开来:“那即便不用报恩,我也能找叶姑娘?” “……是。”叶明蓁应得有些迟疑。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却一时想不出来。 “那我与叶姑娘,也算是朋友了?” “是民女有幸。” “既是朋友,你的称呼也不该如此生疏。” “……”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道:“……齐公子。” 齐承煊也不死缠烂打,又问她:“既然是朋友,那若是有人刁难你,你是不是也应当与我说,让我替你分忧?” 叶明蓁眼皮一跳,想到什么,可还未想明白,便听他慢吞吞地道:“我听瑞王说,侯府的人来找你了?” 叶明蓁哑然。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结果还是想要帮她。 第33章 第33章 “顾夫人的确是来找过我。”既然他都知道了,叶明蓁也不否认,“但我也只是与顾夫人说了几句话,顾夫人没有为难我,齐公子也不必担心。” 齐承煊问她:“威逼利诱,也不算为难?” 叶明蓁哑然。 齐公子分明什么也没见到,可却猜得清清楚楚。她只好说:“的确是关于诗宴一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叶明蓁愣了一下,有些没回过神来:“齐公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齐承煊屈起指节,若有所思地轻轻敲着桌板:“以叶姑娘的性格,定然是不愿意同意。侯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定会对你下手。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让他们歇了这个念头。” 他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能给长宁侯找什么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无心去管叶明蓁。 叶明蓁却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也不至于如此。” 齐承煊有些不赞同:“既然明知道他们会下手,为何不做?” “顾夫人会不会对我做什么,也只是猜测。顾小姐偷了我的诗,我要的也只是顾小姐一个道歉,并非想要拖整个侯府下水。”叶明蓁摇了摇头,道:“侯府对我有养育之恩,尚且什么都未做,只因猜测便陷害侯府于不义,未免也太忘恩负义。再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又能对侯府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 “此事与齐公子无关,我也不好拖累齐公子。” 齐承煊微微皱起眉头,“这怎么会是……” 叶明蓁弯了弯唇角,温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齐公子是好心,齐公子有这份心意,我十分感激。我与齐公子既是朋友,若真有迫不得已时,定也会像齐公子开口。但这会儿并不到那种时候,又何必让齐公子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劳心?” “……” 齐承煊反驳不得,只能应了下来。 他心说:明着不行,他还不能偷偷来吗? …… 顾思凝许多日没有出过门,但知道顾夫人出门去找了叶明蓁。虽然顾夫人回来时什么也没有说,可在她心中,有顾夫人出马,此事定然已经顺顺利利地解决了。 因此她再接到别府帖子时,穿上新做的衣裳,戴上新的首饰,高高兴兴地出门赴约。 谁知道出门之后,再提起作诗的事情,众人面色不对,又被明里暗里地冷嘲热讽一波,顾思凝这才知道,原来叶明蓁什么也没有说! 她回府之后,当即去找了顾夫人。 “娘!”顾思凝委屈地说:“你不是说定会帮我解决此事吗?叶明蓁什么也没有说,外面的那些人可都还在笑话我。娘,你上次不是去找叶明蓁了吗?她既然答应了,为何还没有做到?” 顾夫人的面色有一些僵硬。 那日她被叶明蓁当面拒绝,连半点松口的余地都不留。叶明蓁从前在侯府时,向来听她的话,出了府之后,竟还敢与她顶嘴,让她大觉丢脸。 但这些都不能与女儿说。 顾夫人道:“她如今攀上了瑞王,便不将我们侯府放在眼中了。” “瑞王?”顾思凝的委屈一下子凝住,震惊地抬起头来:“她还与瑞王有了关系?” 顾夫人颔首,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她那日离开时,瑞王正好来找叶明蓁。她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宅子”。顾夫人原本不放在心上,可回来以后,越想越是不对劲,便让人去打听。 一打听,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事情来。 叶明蓁那个农户爹娘与王府搭上了采买的活计,除了这个,瑞王还对叶明蓁颇为关注,书肆里出了叶明蓁的诗集,瑞王便第一时间派下人买了许多回去,后来更是次次不落。京中谁人不知瑞王是个什么性子?王府里是什么都有,唯独书房里空荡荡,让他捧着书都头疼,更何况还主动去买书? 先是买书,后又是宅子。在离开侯府之前,叶明蓁与瑞王没有半点关系,离开之后反而有了渊源。别的不提,叶明蓁的相貌的确是十分出众的,会招来瑞王也属正常。 顾夫人将前因后果说完,却说得顾思凝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她怎么能……”顾思凝艰难地将瑞王二字吞了回去。她又道:“她如今不是侯府的人了,即便是与瑞王攀上了关系,瑞王也不会将她娶做王妃,她,她……” 顾思凝结巴了半天,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就想不明白,怎么偏偏叶明蓁有这样的运气?! 她都已经回去了那乡野村落,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做一个农家女,先去长公主府出风头,如今又是瑞王? 她从后世而来,当然知道瑞王。瑞王是当今太子胞弟,等太子登基之后,瑞王也照旧做一个闲散王爷。虽然瑞王的名声是不太好,也没干过什么实事,就算瑞王再不成器,但到底是个王爷!他在京城里横着走,身后有皇帝撑腰,京城里谁敢动皇帝的亲弟弟一根汗毛? 即便是做不成王妃,只是做王府后院的一个,那日子也比在乡野种地舒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的差别。 “娘,不能这样。”顾思凝连忙拉住顾夫人,慌张地道:“决不能让叶明蓁入王府。娘,你想想,若是叶明蓁攀上瑞王,她肯定会花言巧语哄骗瑞王对侯府下手,就算是为了侯府,也得拦着她呀。” 顾夫人皱眉道:“瑞王行事素来跳脱,又怎么听我的话。” “那还有爹呢。”顾思凝连忙说:“这事还与整个侯府相关,爹怎么不能不管吧?” 顾夫人迟疑道:“当初你爹要把人留在府中一块儿养,可叶明蓁却没留下来。从前你爹就对她十分纵容,恐怕是……” “爹从前对她再好,可她离开侯府之后,爹也没有再去问过。”顾思凝说:“我才是爹的亲女儿,亲生的女儿和别人的女儿,谁亲谁疏一目了然,爹也疼我,肯定也不忍心看我受委屈。” 顾夫人想想也是,顾思凝回府之后,长宁侯对她的态度也对叶明蓁并无分别。长宁侯将侯府看得极为重要,若是叶明蓁想对侯府动手,长宁侯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道:“那我去与你爹提一提。” 顾思凝这才安心了。 第34章 第34章 长宁侯夜里归家时才得知此事。 “瑞王?”长宁侯皱起眉头:“她怎么会和瑞王有牵扯?” 顾夫人仔细看了他的脸色,见他面上也是不满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 真假千金事发后,按照长宁侯的意思,本是要两个都留下来一起养,侯府不缺一张吃饭的嘴巴。可顾夫人听了顾思凝的话,心中也不乐意这个占了女儿身份的人留下来,便顺着叶明蓁的意思让她离开。侯府中的大事向来是长宁侯做主,虽然事后他并未说什么,可顾夫人心中仍旧有些惴惴。 再开口时,她底气也足了一些:“瑞王虽说是不成器了一些,可到底是个王爷,又向来是不聪明的,若是听叶明蓁花言巧语哄骗,难免不会对我们侯府下手。老爷,不如趁叶明蓁如今还没进瑞王府,我们先下手为强?” 长宁侯反问:“她为何要对侯府下手?” 顾夫人抱怨道:“她离开侯府,定是心有埋怨。她娘不是个好的,她难道就好到哪里去?先前还让凝儿出了那么大的丑……” “凝儿的事情,是她自己咎由自取。”长宁侯瞥了她一眼,端起杯盏慢慢喝了一口,才道:“这事我还纳闷,明明凝儿有才学在身,还替她出了一本诗集,为何偏偏要用蓁蓁的诗?她明知道那是别人的东西,又敢当着人的面念出来,念也念了,被人拆穿也实属正常。她做错事丢了那么大的脸,怎么还怪到别人身上?” 顾夫人一噎,竟是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才道:“凝儿才是老爷的亲女儿,老爷为何还站在别人那边?” “她是我的亲女儿,蓁蓁也是我养了十六年的女儿。”长宁侯说:“你说她攀上了瑞王,这人也没进瑞王府,也还什么都没做,你就把后面的事情全想完了?我看蓁蓁也不一定会做什么。” “她如今是没做什么,可若是不先下手为强,等她真要做什么的时候,不也来不及了?” 长宁侯却是拿起旁边的书读了起来,他慢悠悠地翻过一页,视线不从书上移开:“我看她也不一定会做。” “老爷就如此笃定?” “对这个女儿,我比你可了解的多。” “……” 顾夫人无话可说了。 放在别人府上,都是主母教养子女,可她对叶明蓁向来不上心。老夫人还在世时,是被老夫人抱走养,可老夫人去得早,走的时候,叶明蓁也已经能跑能跳,顾夫人没把人接回到自己院子里,而是打发了几个丫鬟让她一个人住。长宁侯忙于外务,偶尔想起才关照一番。最后叶明蓁长成之后,性子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长宁侯。 顾夫人小声道:“她那性子,向来不讨人喜欢……” 长宁侯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那凝儿的事情,老爷就不管了?”顾夫人有些不甘心:“叶明蓁与瑞王有牵扯,这已经是事实。 长宁侯问:“我已经让人将外面声音压下,已经无人再提凝儿的事情。你还要我怎么管?她做都做了,还能让所有人都忘了不成?有空想这些,你倒不如让她再出去露露脸,整日待在家中不动,不如再多出几本诗集,让别人多记着她的好,不就把那些事情忘了?” “那万一叶明蓁咬着不放……” “你好端端的不去招惹她,她何必咬着不放?” 顾夫人还想说点什么,又被长宁侯摆手打断。 “好了,蓁蓁的事情,我另有主张,你让凝儿收敛一些,别去找她的麻烦。先前我让你把人留下,你倒好,还把人放走了。” “她又不是我们的亲女儿,留在府中也是让凝儿受委屈……”顾夫人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他的未尽之意,顿时脸色大变:“老爷该不会还想将她接回来?” 长宁侯不置可否。 顾夫人却坐不住了,连忙将他手中书册拿走,质问道:“老爷要将她接回来,那让凝儿怎么想?凝儿与她身份调换,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若是让她回到侯府与凝儿平起平坐,凝儿得多委屈!老爷,你可得好好想清楚。” “再过些时日,凝儿就要与楚家那小子大婚,等嫁到了楚家去,二人自然也见不着了。她们二人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蓁蓁在侯府养了十六年,我们也费了不少心力,虽不是亲女儿,可在京中也不差,她先前的名声可清白的很。” 顾夫人面色更加难看:“照老爷的意思,难道还要给她婚配?” 长宁侯将她手中的书夺了回来,继续前头被打断的地方看了起来。他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老爷,凝儿要嫁给楚怀瑾,她肯定已经为这事记恨我们。老爷不防着也就算了,还要给她找一户好人家?”顾夫人忍了又忍,却没忍住:“她一个农户女,身份卑微,若是没有侯府,能嫁也就只有农户商贾。” 长宁侯斜了她一眼:“瑞王也是农户商贾?” 顾夫人一噎。 “可……” “好了,这事不用再说了,我心中早有打算。” 顾夫人恨恨道:“老爷就算是这样说,我也不会为她费心找合适的人家。”婚娶一事,向来是家中主母上心的。 “不用你找。”长宁侯翻过一页,头也不抬:“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顾夫人:“……” 长宁侯做了主的事情,她说再多也没用。顾夫人心有不甘,可也不改变不了他的意思,只能绞着帕子离开。 一想到还有顾思凝等着,顾夫人顿觉头疼。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明蓁已经离开了侯府,侯府养她十六年,不向她讨回来已经是宽宏大量。她还想要再回侯府,再让侯府找一户好人家,一个农户女,占了十六年的便宜还不够,还想要一步登天? 天底下哪能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第35章 第35章 顾夫人与顾思凝说了长宁侯的打算。 顾思凝只觉天崩地裂不过如此,她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敢置信:“为什么?爹为何要让叶明蓁回来?!叶明蓁又不是他的亲女儿,要叶明蓁留在侯府做什么?她走都走了,干什么要回来?” 顾夫人恨恨道:“也或许是为了瑞王。” “瑞王?” “叶明蓁她出身平凡,进了王府只能做妾,可若是以侯府养女的身份进王府,说不定还可以做个侧妃。”顾夫人冷笑道:“她有些手段,能讨得瑞王欢心,若当真能进瑞王府,于侯府来说,也是一个助力。你爹或许就是看中这个。” “那……那怎么办?”顾思凝六神无主:“娘,你该不会真的要让她回来吧?就算是瑞王……” 顾思凝后面的话怎么也接不下去。就算是瑞王……就凭瑞王是个王爷,哪怕他不学无术,他也是太子的亲弟弟,就是能够侯府带来助力。 让叶明蓁做瑞王后院中的一个妾室,就已经让她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去做侧妃?! 以叶明蓁的手段,说不定哄的瑞王开心了,还能爬上王妃的位置呢! 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把自己的东西都抢回来了,叶明蓁也回到了她本该待的位置上。她那么讨厌叶明蓁,巴不得叶明蓁越过越落魄,哪里愿意她做王妃? “娘,绝对不行。”顾思凝着急地拉着顾夫人的胳膊:“娘,你想想办法,决不能让他叶明蓁进瑞王府。” “凝儿莫怕,娘一定会想办法。”顾夫人安抚地拍了拍顾思凝的手,见她面上忧色重重,唯恐她想太多,又提了件事:“你爹说了,让你多去外面走走,再多与人结交。” 顾思凝又变了脸色:“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心底是怎么嘲笑我……” “我看你爹说的有几分道理。你在外面多走走,再多做出几篇好诗,多做些好事,你做的事情一多,他们就不会再记得诗宴上的事了。”顾夫人说:“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写出什么,我再给你出本诗集?” 顾思凝眼睛一亮,刚要应下,忽而又想起了诗宴上出的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了那么大的丑,让她怎么也忘不掉,如今更是不敢出门去。顾思凝倒是有心想再出本诗集让众人钦佩,可也怕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到如今她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连印象之中那些诗是何时出现的也不太确定了。她唯恐发了诗集之后,又会冒出一个人说那是她的诗。 顾思凝摇头,“还是下次再说吧。” 顾夫人不无不可,便道:“过些日子城中还有一个聚会,京城许多人都会去,你也去看看,也是个好机会。” “有谁会去?” 顾夫人数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京中十分出名的人物,非但有贵女,还有那些才名远播的先生,规模不比长公主诗宴小。而且还有许多书生才子去。 顾思凝犹豫,听见顾夫人说楚怀瑾也会去,这才点头应了下来。 …… 瑞王在王府里躺了好几日,终于养好了身上的伤,正好皇帝也消了气,解了他的禁足。瑞王可谓是春风得意,一但能出府,嚣张的身姿立刻大摇大摆地出现了京城街上。 他许多日没有出门,实在是把他给憋坏了,青楼在白日不开门,他就在街上闲逛。这也摸摸,那也瞧瞧,一切都觉得稀奇的很。 瑞王还去了一趟书肆,先问问这几日有没有叶明蓁的书出来。正好书肆又新出了一本合集,里面有叶明蓁的一篇文章,瑞王顿时惊喜,立刻买了数本。 然后他抱着这些书直接进了宫,先给太子送了过去。 “哥,我可以一看到书就立刻给你送来了,还有先前的事情,豫王那家伙打人可疼的很,我可养了好久的伤呢,你是不是也……”瑞王比了比一个动作,暗示十分明显。 齐承煊颔首,伸手接过书,又对旁边太监示意。太监立刻去里屋之中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不大,却有些分量。 瑞王眼睛都亮了,也不迟疑,直接当场将那个箱子打开,里面金银装的满满,炫目夺人。瑞王顿时满意:“还是哥你懂我。” 齐承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缺了银子就只会找孤要,让你平日里多攒些产业也不听,雇人打理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好一个王爷,反倒只知道伸手,表面倒是风光大方的很。” 瑞王美滋滋的,半点也不觉得羞耻:“这不是有你在,我哪需要操什么心啊!下回你有什么事情,再与我就是了,别说一个豫王,就算再来十个八个,我就算是豁出这张脸不要了,也全帮你打趴下!” “那孤倒还真个忙要你帮。” “……”瑞王抱紧了箱子,一下有些讪讪。 豫王那家伙下手黑着呢,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才好下地,他打人也不在行,也是多亏当时带了不少打手。若是换一个人,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他给自己解释:“父皇这才刚消气,我也不能再触他霉头,也不是不帮你,但也得……过个几天?” 齐承煊无奈:“孤也是随口一说。” 瑞王当即长舒一口气,又很快好奇起来:“那这好端端的,又是谁惹你生气了?朝中可没什么人这么不长眼吧?” “长宁侯。” 他这一说,瑞王就明白了。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叶姑娘! 要给长宁侯使绊子,那是当真用不着他了。总不能要他撩起袖子去打人,长宁侯一把年纪,给他打出个什么好歹可不行。要对付长宁侯,可能是在朝政上给他使绊子,朝政相关的事情,那就得太子来了。 “对了。”齐承煊提起:“这些日子你多照看着她,顾家或许会有什么动作。你替我多盯着一些,别让她被人欺负。” 瑞王自然满口应下。 齐承煊又叮嘱他几件事,他也都一一应下。等说完了,瑞王抱上箱子准备离开,想到什么,又折回来拿了几本书。 齐承煊看着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给孤带的?” “你就一双眼睛,哪需要看这么多,要的再多也是同一本。我这是给母后带的。” “母后?” “上回我进宫来的时候,就听母后提起了叶姑娘,也许是姑姑给她说的,母后对叶姑娘好奇的很,可她又出不了宫门,当然得由我带了。”瑞王得意地道:“我特地问过书肆,这本是今日刚发售,我买到手就立刻进宫了,母后肯定还没见过。” 原来连书都不全是给他带的!齐承煊瞪了弟弟一眼,不想再看,朝他摆了摆手:“滚吧。” 瑞王就麻溜地滚了。 他一路抱着箱子和书跑到皇后宫中,进去了才看见还有叶夫人坐在里面。他来之前,二人正在说话。叶夫人可是皇后宫中的稀客,瑞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把箱子放到旁边。 “母后,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个好东西。”他得意掏出书来:“正巧叶夫人也在,那也给叶夫人一本吧。” 皇后顿时稀奇了:“你也会看书?” “这当然不是普通人的书,是如今京城里最出名的人的书。”瑞王得意道:“我可是买到之后,立刻就给母后送过来了,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皇后听了越发好奇,等接过来后看清书名,顿时笑了出来。 “这也是巧了,这书那么难买?叶夫人方才也送了我一本。”皇后含笑说:“我还奇怪,如今京城之中最出名的是哪个人,原来是叶姑娘。” 瑞王傻了眼:“叶夫人已经给你送了?” 皇后命大宫女把书拿了过来,果真是与瑞王给的一模一样。 瑞王讪讪。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夫人,叶夫人依旧是那副娴静的模样,只在他看过来时微微笑了笑。瑞王挠了挠头,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没放在心上,纳闷地问:“叶夫人怎么也给母后送书来了?” “我就是从叶夫人这听说了叶姑娘。”皇后笑道:“后来连长公主也过来与我提,我翻了诗集一看,叶姑娘的诗写的的确是好,文章也很是不错,难怪她们二人如此喜欢,倒让我也想亲自见一见了。” 要知道,想要让叶夫人喜欢,那可当真难的很。皇后与叶夫人是好友,也与长公主一样,对当年的事情内疚的很,见叶夫人一蹶不振也很是痛心。谁知道她劝抚安慰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没一首诗的效果好,更别说叶夫人肯出门走动之后,见着她便时常提起,言语之中满是推崇。皇后听得多了,心中才会好奇起来。 瑞王唏嘘:“叶姑娘写的东西好,喜欢也是常事。” 毕竟连他的太子兄长都动心了,一看就不是常人。 皇后听了稀奇:“你也看过?” “我是没看过,可说起叶姑娘的诗,旁人都说好。”瑞王理直气壮地道:“姑姑这样说,母后也这样说,连叶夫人都这样说,那肯定是好得不得了。” 皇后与叶夫人齐齐笑出声来。 “说起诗,我倒觉得,叶夫人年轻时写的那些诗也是很好。”皇后回忆起从前,也不禁感慨:“叶夫人年轻时,在京中也是出名的很,比如今的叶姑娘有过之无不及,那些诗我到如今都还记得。” 皇后说到兴处,当即便念了一首。她念得十分流畅,显然一直记着,叶夫人笑了笑,也有些怀念。京中贵女好风雅,有闲情逸致时便写文作诗,在失去女儿之后,她郁郁寡欢,连从前的爱好也没了。 可惜在场第三人是个榆木脑袋,瑞王听得两目茫然,只能附和着夸了一句好,旁的一句也夸不出来。 皇后又无奈又恨,嫌他在这儿煞风景,也摆摆手让他离开了。瑞王不自讨没趣,抱起箱子带着书走了。 他走出宫门,一眼就看见有定国公大刀阔斧地站在门口,身旁停着马车,一看就是在等人。想着方才看到的叶夫人,再看看手中的书,瑞王走了过去。 “叶大人。”瑞王揣着箱子,把多余的书递到了他面前:“本王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定国公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接。 瑞王平时还有些怵他。他在京城横着走,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小时候太子给他当靠山,大了还能熟练地朝皇帝撒娇,瑞王向来厚脸皮,可这厚脸皮对定国公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到如今都还记得,年幼时过分顽劣得罪了定国公,定国公板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把他按住打了一顿,蒲扇大掌掌掌拍在他屁股上,险些给他打没了半条命,在寝殿里躺了大半个月。偏偏皇帝皇后知晓之后,不但不给他撑腰报仇,还拍手称快,皇帝更是连说了好几句“打得好”! 但今日他不怕了。瑞王道:“方才在宫中,本王还见到了叶夫人,这书连叶夫人都说好。” 听到自己妻子,定国公才多给了一个眼神,他接过一看,顿时哑然。这书他今日还见过,可不就是他陪着夫人去买的? 叶夫人对叶明蓁多有夸赞,定国公做为她枕边人,早就听她夸了无数回,哪能不知道。 他再抬头,瑞王早已经抱着箱子火急火燎地跳上了马车,没了人影。定国公无奈,索性他这会儿无事,干脆便翻开书,找到叶明蓁那篇文章,慢慢看了起来。 …… 瑞王递完了书还有些心虚,跳上马车后连忙催促车快:“快快快,走走走,回王府去。” 车夫却不动。 瑞王等了好一会儿,等没有等到马车动,顿时纳闷地探出头来。他先看了定国公一眼,见定国公专心看书,并未注意这边,这才转头朝车夫看去:“本王让你走,你还停着干什么?” “回王爷,方才太子身边的太监过来传了话。”车夫小声道:“说是太子要过来。” “太子?”瑞王只好坐了回去。 没一会儿,马车上悄悄钻上一个人,定国公就在旁边,齐承煊怕被他发现,动作十分小心。 等一坐稳,瑞王便立刻道:“回府。” 齐承煊与他同时开口:“去望春楼。” “……”瑞王只好说:“去望春楼。” 马车这才动了。 “好端端的,去望春楼干什么?” “看热闹。” “热闹?”瑞王转头看下人。 下人了然,立刻道:“热闹自然是有的,听闻京中的书生才子全都聚集在了望春楼里,今日要吟诗作对,比拼才学!” “书生才子?”瑞王敲了下人的脑袋一下,质问道:“本王像是看得懂这些热闹的人吗?” 齐承煊说:“你与孤一起去。” 瑞王一下苦了脸:“我……这好端端的,我去干什么?” “孤刚收到消息,说是叶姑娘也去了那儿。索性你无事,不如随孤一道过去,有你身份,孤这个王府下仆也能出现的光明正大。”至于瑞王为何会出现在望春楼里,无他,瑞王行事毫无章法,就喜欢凑热闹。 瑞王恍然大悟,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叶姑娘。 望春楼里今日设宴,来了不少才子书生,京中的贵女也来了不少,叶明蓁也被邀请。女子与男子分开在两个地方,书生们在楼下大堂,姑娘们在楼上雅间之中。两边谁也看不见谁,可也能互相知道另一边的近况。 若是能抓住机会,便能在这个聚会之中扬名。每一年,望春楼都有这样的盛景,如今京中十分出名的许如清先生便也是从这儿开始扬名的。 叶明蓁今日也来了。 她先被邀请,后又被虞曼音拉了过来。 雅间之中,平民出生的才女们自发坐在一起,贵女们又坐在一起。可因虞曼音的缘故,叶明蓁坐到了贵女这边。 好巧不巧。 她的对面是顾思凝。 注意到对面人陡然变得有些敌意的视线,叶明蓁扶了扶额,低头帮虞曼音整理她的裙角。 第36章 第36章 在还是侯府千金时,叶明蓁便隐隐是贵女中的领头人,在场贵女对她都不陌生,即便身份变了,这会儿对她也主动亲近。而长公主宴上,叶明蓁也已经在平民之中有了名声,这些日子里,书肆出的书中有她许多文章,也有不少人看了。 两边的人都认得她,在场那么多人,可偏偏坐在她面前的人是顾思凝。 认得顾思凝的,知道两人恩怨,这会儿都偷偷打量着她们。有真假千金事情在先,又有偷诗在后,她们唯恐这二人会当场闹翻。 也幸好两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无论顾思凝的目光如何不善,叶明蓁都头也不回,专心与虞曼音说话。 虞曼音心中愧疚的不得了:“蓁蓁,我若是早知道今日有她来,我就不拉着你来了。”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差了一些,与叶明蓁走到哪,哪里都有顾思凝。 叶明蓁微哂,从桌上拿了块点心赛到她手中,见她的注意力从顾思凝那移了回来,才说:“即便是没有你,我本来也是要来的。” 她已经要开始在书肆卖文字,便需要名声来为自己助力。这是个提升名声的大好机会,连许如清这等已经出名的人都来了,她如何能错过。 想来,顾思凝会来这儿,应当也是同一种想法。 叶明蓁并不在意她的出现,人各有所求之事,只要顾思凝不再如上回那样偷她的东西当做自己的,她也可以当做没看见顾思凝。 前提是,真千金也不要主动的来找她麻烦。 今日聚会,所有姑娘都在楼上,而书生才子们都在楼下大堂。两边互不干扰,若是有意见相驳,另有人来传递消息,偶有性子急躁的,干脆便隔着一扇门窗当场辩论起来。 楼上的贵女们还在闲谈,底下的书生气氛已经热闹了起来。 不是有围观者的叫好声隔着门窗传进屋中,让人不禁侧目,那些高谈论阔传入耳中,场中众人也不禁跟着情绪激昂澎湃。 还是许如清率先提出:“我近日读了一篇文章,是丁达先生的,文章之中有许多观点都写得十分好,比如……” 其他人凝神去听,很快便接上了话题,顺着她的话开始说了起来。 无论是哪一边,都是自幼起就博览群书,无论谁说了什么,都能迅速地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并且又引经据典,提出赞同或者反对的观点来。 只除了顾思凝。 她坐在位置上,后背爬满冷汗,听着周围人的话,心中一时慌张不已。她张口本想接话,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来接。 这些人口中说过的谁谁先生,许多她连听都未听过,更别说还读过他们的文章。可偏偏众人信手捏来,反倒是让她在其中格格不入。 有相熟的人注意到她的窘境,还以为她是第一次来不习惯这种场合,主动递话道:“顾小姐怎么看?” “……”顾思凝张口,头脑一片空白。好半天,她才应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众人微笑看她,等待她接下去的话。 顾思凝沉默了良久,却是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什么对不对,她连那位什么先生的文章都没读过呢,除了附和,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席间一时诡异地沉默下来,方才递话的贵女也没想到她一句不吭,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许如清开口,微笑看向叶明蓁:“叶姑娘怎么看?” 叶明蓁轻轻颔首,适才开口提出自己的观点。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又落到了她的身上,无人再注意顾思凝。顾思凝松了一口气,可见到叶明蓁侃侃而谈的模样,又不禁在桌下绞紧了帕子。 在她想象之中,不应该是这样。 贵女们聚在一起,原来说的都是这些吗? 她来之前,还在心中仔细挑选过,选出了一首能够保证绝对是后世所写的诗,本来以为能在这儿一鸣惊人。可来了以后,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提起作诗!即便是提起了诗,也只是引用先人的诗句,为自己的论点加以说服力而已。 无论是前世今生,都从未经历过这些,顾思凝很是茫然。 在她印象之中,本该……本该……顾思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也未曾参与过这些贵女们聚会。刚回到侯府的日子,她倒是跟着顾夫人出门拜访了许多人家,可说的也都是她的身世,鲜少提及这些。至于前世,与她相处的也多是如她那时一样出身普通的人,读书识字已是最多。京城的圈子也分高低,那些世家夫人站在最高,高门出身,嫁的夫君也个个是朝中大官,每一个都是家中主母,哪里会看得上她。 别说一个圈子里还有踩高捧低,她却连那个圈子也进不去。 顾思凝惶然,抱着要大出风头艳压众人的念头来,在这会儿却是狼狈躲藏,生怕别人注意自己,暴露了自己的短浅无知。她前世听说过许多叶明蓁的消息,心中艳羡不已,也想过叶明蓁的日子。谁知重来一遭,她赶走叶明蓁成了侯府千金,却不能事事顺她心意。 也还好。 顾思凝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几分。 她已经有了楚怀瑾。 已经是侯府出身,又能嫁给楚怀瑾,日后她的日子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 齐承煊跟在瑞王后面踏进望春楼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台上的楚怀瑾。 见到前世情敌,他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用挑剔的目光将楚怀瑾打量了一遍,而后又移开视线。 尽管他心中对楚怀瑾多有不满,可楚怀瑾的才学却是实打实的,在京中诸多书生中已是翘楚。等科举后,也高中状元入仕途,赢来诸多美名。在这时,楚怀瑾的确是其中风头最盛的那一个。 瑞王摆出自己的身份,哪怕是茶楼里已经挤满了人,却还是给他挤出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齐承煊跟在瑞王身后,与他一块儿落座。周围沉浸台上辩论的书生也分出一点心神来落到他们身上。 非但是书生,连楚怀瑾都注意到了他们。他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顿住,飞快地看了瑞王一眼,而后在众人发现之前,又迅速地接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纳闷:为何瑞王会在这儿? 瑞王浑然不觉,还乐陶陶地抓了一把瓜子磕:“别在意,本王就是来看个热闹,你们继续,继续啊。” “……” 众人一阵无言,好在这会儿有其他比瑞王更重要的,很快便移开目光。 齐承煊目光沉沉地看着台上人。 与楚怀瑾辩论的书生自愧弗如,无言以对,拱手下了台。这会儿上面只剩下楚怀瑾。 底下人议论纷纷:“楚公子真是厉害啊!” “这都已经是第三人了。” “我看在京城之中,楚公子的才学是无人能敌的,去年也是楚公子赢了。等明年春闱,说不定楚公子就能中状元。” 外人一说起楚怀瑾,都是满嘴夸耀,说他前程似锦。他的爹是户部尚书,他也自小成名,无人会觉得日后会差。 但齐承煊知道并非如此。 才学是一回事,做官又是另一回事。能借助前者做到后者,可治国为官都不只靠才学而已。楚怀瑾靠一篇文章惊艳皇帝,点了他做状元,可在齐承煊看来,他的观点多为空想,只完美存在于设想之中,有些不切实际。 尽管楚怀瑾后来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可齐承煊也对他颇有不满,并非只为了叶明蓁。大约是从小顺风顺水,有户部尚书庇佑,他并未吃过什么苦头,后来楚家变故,叶明蓁的反应比他更快,给了他不少助力。他高高浮在天上,清高自傲。在齐承煊看来,竟还有些天真。 “可否还有人与楚公子有不同的观点?” 齐承煊站起身来:“我来。” 众人的视线立刻落到了他的身上。 众人嘀嘀咕咕,猜测着这个生面孔是谁。 楚怀瑾朝他拱了拱手:“不知公子贵姓?” 但即便他百般看不过眼,叶明蓁偏偏就喜欢楚怀瑾。她与楚怀瑾琴瑟和鸣,无其他人能入她的眼。他觉得楚怀瑾配不上,可说不定,叶明蓁就喜欢那点天真呢? 他什么都有,出生后就被立为储君,后来更是严苛要求自己,不敢放松,成年后入朝涉政,为皇帝分忧,步步谨慎,不敢出错。旁人想要才学,他也有。年幼在上书房由大儒教导,后来为了看透叶明蓁文章里的每一个字,更没疏忽。可偏偏叶明蓁喜欢的那些,他全都没有。 齐承煊冷漠地道:“既然只是辩论,也不必问姓名,只看本事就好。” 楚怀瑾:“……” 底下众人又是一阵嘀咕,猜测这狂妄的人是谁。 瑞王在底下拍手叫好,无脑给兄长捧场:“说得好!看本事就看本事,问什么名字!” “……” 齐承煊颔首:“楚公子,请。” 楚怀瑾定了定神,回过神来,略微思忖一番,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眼前这位陌生公子似乎来的极为不善,只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陌生公子跟着瑞王而来,本来丝毫不起眼,可站到台上后,他都顾不上多看瑞王一眼。 仿佛比起瑞王,眼前这人似乎更加值得他在意。 第37章 第37章 这会儿台上谈论的是书上的一个论点,在齐承煊上台之前,书生们便已经说了许久。楚怀瑾学识出众,以道理服人,已经将众人说服。若是齐承煊不来,这些书生很快便要换一个话题辩论了。 但这会儿齐承煊来了。 他读过的书不少,见识过的更比在场众人还要多。自从入朝做事起,看过的卷宗不知几何,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汇集于桌案,更别说他从后世而来,数次在金銮殿上舌战群臣。但即使他这会儿未有奇遇,齐承煊也不觉得这时候的自己会输给楚怀瑾。 因此当楚怀瑾刚开了口,他便立刻步步紧逼追上。 他见过朝臣说服皇帝,也说服自己,朝中大臣皆是从千万书生之中脱颖而出,并不比在场的书生们差,更别说他的老师们都是当今大儒。 明明今日的聚会才刚开始没多久,他们二人的辩论就变得激烈起来,二人谁也不服输,谁也不愿意低对方一头。齐承煊是如何想法,唯有他自己清楚。而楚怀瑾身为他的对手,也感受到了他的敌意,既然是有意针对,他自然也不甘示弱。 围观众人听楚怀瑾与其他书生辩论,便觉得是结果本应如此,心中早就确定了楚怀瑾会赢。可再看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公子,二人旗鼓相当,说出来的观点也都十分精妙,偶尔脱口而出晦涩深奥的言论,围观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另外一人已经迅速地接上。 瑞王可听不懂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太子兄长在台上辩论,哪管说的好不好,凡是齐承煊开口,他都在一旁鼓掌应和,连带着其他书生也都热血沸腾,不时振臂高呼。 底下的动静太大,也传到了楼上去。 只听外面的欢呼声越来越大,掌声连绵不绝,偶尔有停歇时,又很快被新的声音覆盖。 楼上贵女们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声都被底下传来的欢呼声遮掩了过去。 “这底下发生了什么,怎么这样吵闹?” “应该是哪位公子辩论辨得巧妙,才让其他人这般激动吧?平日里可从未见过这幅场景,也不知道是哪两位公子这般出色。” “不用说,其中一位定然是楚公子了。” 众人纷纷应和,又对另外一个人好奇起来,连着猜了许多个名字,都是京城之中十分出名的才子。 听见楚怀瑾,叶明蓁垂下眼眸,收回了视线。倒是她身旁的虞曼音一脸担心,紧张地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虞曼音小声道:“蓁蓁……” 叶明蓁面色平淡地朝着她摇了摇头。 她今日来前就知道楚怀瑾也必定会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还在京城之中,她就迟早要见到楚怀瑾,先前便已经见过两次,若是要因此而失态,那未免也太过丢人一些。 更何况…… 叶明蓁看向顾思凝。 听到这会儿众人提及楚怀瑾,沉默了许久的顾思凝一下坐直了身体,面上也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如今楚怀瑾已经是她的未婚夫,她骄傲也是理所应当。 叶明蓁收回视线,低声对虞曼音说:“不知道另一位是谁。” 她最了解楚怀瑾,更好奇京城之中有谁能与他旗鼓相当。 非但是她一人好奇,其他人也纷纷探头。最后还是由许如清做主,暂停了今日的讨论,众人悄悄打开窗子,往下看去。 大堂中央挤满了人,只有中间的台上空出一块地来,上面站着两位公子,一个是楚怀瑾,另外一个她们却不认得。二人辩得认真,底下书生看得入迷,谁也没注意围观的人增加了不少。 “那位公子是谁?” “你们可曾见过?” “不曾见过。” 众人摇了摇头,又有一人指着底下说:“那个是瑞王殿下。” 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瑞王出现在此处,比有人与楚怀瑾辩论还值得一看,众人又纷纷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瑞王本来坐在最好的位置上嗑瓜子,但这会儿与其他书生争得面红耳赤,他更失态一些,直接爬到了桌子上,撩起袖子给齐承煊呐喊助威,每当齐承煊话音落下,他就第一个鼓掌叫好,双手拍得通红。 叶明蓁:“……” 叶明蓁看了瑞王一眼,视线又回到了台上。 别人或许认不出来,可她是认得出来的,那另外一人,不是齐公子又是谁? 叶明蓁都不知道是该先震惊齐公子出现在这里,还是该震惊齐公子的才学竟然如此出众。 “蓁蓁,你认不认得另外一个人是谁?”虞蔓音小声问:“是不是楚公子的朋友。” 叶明蓁迟疑片刻,道:“那是齐公子。” “齐公子?” 她们的话不止一人听见了,此刻不少人转头看过来,“齐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公子?从前怎么都没听过?” 众人在心中暗想:当今天子也姓齐,看那位公子贵气逼人,又与瑞王关系这般好,或许是哪位皇亲国戚…… 叶明蓁说:“齐公子是瑞王府下仆,家中父母都在瑞王府做事。” “……” 诸位贵女的兴致一下子没了大半。 虞曼音浑然不觉,还高高兴兴地道:“没想到瑞王府还有这样的人才,我还以为都是像瑞王殿下这样的人呢。” 叶明蓁莞尔。 她往下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正好轮到齐承煊开口,他说到一半时,忽然抬头朝这边看来,正正好好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叶明蓁愣了一下,却也没退回去,隔得远远地朝着他颔首。 齐承煊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他忍了忍,却没忍住,唇角翘起,原先严肃的表情忽然收敛,露出一抹笑意来,肉眼可见的,他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柔和了下来。而下一瞬,当他再看向楚怀瑾时,方泄出来的柔和又收了回去,反倒比先前气势更甚。 仅有那么一瞬,楚怀瑾也察觉到了。 他也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雕栏玉砌中,叶明蓁斜倚在窗前,远远地看着这边。他顿了顿,止不住的喜意自心底升起,没一会儿便手心滚烫。 楼上贵女们连忙退开,合上小窗。唯独人影还映在窗前,影影绰绰。 楚怀瑾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楚公子。”齐承煊面色不善地提醒他:“该你了。” 楚怀瑾定了定神,回想了一番他方才说的那些,这才接了下去。可他心神不宁,一半神魂都已经飘到了楼中某处,连对上齐承煊的辩驳时,也无法像先前那般反应敏捷。 这样的聚会,楚怀瑾已经参加过数次,他在台上与数人辩论,可从未有一次如这回难熬。 等他从台上下来,又被数人挑战,再提起精神应对更是勉强。好在先前的辩论已是十分精彩,连那位齐公子下台之后都不知所踪,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众人只当是耗费了太多心神。 在楼上。 众人也对方才的辩论意犹未尽,顺着那个话题接了下去。叶明蓁也附和了几句,并没有多提,在其中并不起眼。 一上午在辩论之中过去,众人耗费了太多心神,尽管有糕点茶水充饥,但腹中仍旧觉得饥饿,茶楼主人早就已经备好了精致菜肴,掐着点送了上来。等中午稍稍休息后,下午还另外有安排。由茶楼主人即兴出题,众人作诗做文章,再互相加以点评。 去年,许如清便是在这时以一篇文章出名,甚至还传到宫中,连皇后娘娘都亲眼看过。 还未到下午的活动开始,虞曼音便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紧抓着叶明蓁的手,口中嘀嘀咕咕地念着,叶明蓁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好无奈地安慰她:“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我……”虞曼音瘪了瘪嘴,眼眶都险些红了。 她不怕湮没其中毫无姓名,就怕叶明蓁今日发挥失常,被其他人压了过去。 更别说今日还有顾思凝,还有楚怀瑾。虞曼音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现在是休息时间,顾思凝与几个人凑在一起,她身为侯府千金,其他人对她多有吹捧,顾思凝被吹得飘飘然,还有早上楚怀瑾大出风头,作为楚怀瑾的未婚妻,她脸上的得意十分明显。 要虞曼音说,今日谁出风头都好,但千万不能是那两人。 偏偏楚怀瑾今日的辩论实在是精彩,今日这个聚会还未结束,便已经传到了外头去。 虞曼音只一想就觉得难过,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蓁蓁,你好好休息,先养精蓄锐。” 叶明蓁哭笑不得。 她问:“你知不知道今日来的人此时都歇在何处?” “女客在楼上,男客在楼下。若是身份高的,另有雅间。”虞曼音如实说:“你可觉得累了?这儿太过吵闹,不如我带你去休息。” 叶明蓁摇了摇头,问起来都有不好意思,她凑到虞曼音耳边,小声说:“你知不知道瑞王殿下在何处?” “瑞……”虞曼音张了张口,惊恐地闭上嘴巴看她。 叶明蓁道:“我是想找齐公子。” 虞曼音长舒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知道那位齐公子是谁,可只看他今日赢了楚怀瑾,才学这样出众,她就觉得应当是个好人。听叶明蓁的语气,二人十分相熟,她信得过叶明蓁的眼光。 “若是下仆,我也不知在何处,应当是跟着瑞王殿下一起走了。” 叶明蓁想了想,问:“若是没走呢?”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或许是在茶楼之外吧。今日望春楼是不对外接待客人的。” 叶明蓁点了点头,见无人注意自己,与她说了一声,这才起身离开。虞曼音还想跟上,但是却被她拦了回来。 她走出去没多久,顾思凝也回头朝这边看来,却没见到叶明蓁的人影。 她楞了一下,连忙问身边人:“你们看见叶明蓁了吗?” “叶姑娘?方才好像走出去了。” 顾思凝变了脸色。她想到,这茶楼里可还有楚怀瑾在呢。 一想到叶明蓁可能会去找楚怀瑾,她一下子坐不住了,与身边人说了一声,也提起衣裙追了出去。 第38章 第38章 叶明蓁没去雅间,而是出了茶楼。 果然,才刚走出茶楼没多久,街对面那家食楼楼上某间雅间的窗户被推开,齐承煊站在窗前,朝着她笑了笑。叶明蓁眼睛一亮,连忙进了茶楼之中。 桌上摆了一桌好菜,瑞王倒是不见踪影。 叶明蓁坐下时,顺口问了一句:“瑞王殿下呢?” “我让他离开一会儿。”齐承煊道:“你见到了我,问的却先是瑞王,就不想问问我的事吗?” “我倒当真有些好奇,为何齐公子今日会出现在此处?”叶明蓁好奇道:“非但出现在这儿,还与楚公子辩论。我从前也不知道,齐公子的学问竟然也是如此出众。” “路过而已。” 齐承煊说的轻巧,可叶明蓁却不信。路过也就罢了,谁路过了,还要顺便上台与人辩论一番?今日这聚会也不好进,普通书生只有受邀才能进来,要么便是如瑞王身份尊贵横冲直撞也无人阻拦。 再想起如今不知所踪的瑞王,叶明蓁都不禁想,莫非瑞王出现在此处,只是为了带齐公子进茶楼? 她想的实在是过分多了一些。瑞王到底是个王爷,即便是从小长大的情分,也不应当为一个下仆这般殷勤。但想想先前见到瑞王呐喊助威的样子,叶明蓁又有些不确定。 “叶姑娘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等你?”齐承煊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她的面前:“我方才还想着,该如何给你传消息,叶姑娘就来了,倒省了我不少麻烦。” 叶明蓁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听他这样说,倒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只是隔着远远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可不知为何,她就觉得齐公子是想要与自己见面的。这样想起来,都有些自作多情。 齐承煊补充道:“叶姑娘能来找我,我自然也是十分高兴。平日里能见你的机会很少,我也就只能买书肆中的书来看,也幸好今日有机会。” “齐公子也看我的文章?” 齐承煊反问:“若是好文章,为何不看?” 叶明蓁反而因为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而有些羞赧。她轻声道:“今日看到齐公子辩论,我是第一次见到齐公子的厉害,若是齐公子去科举考功名的话,应当也不会比其他人差。” 叶明蓁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面上并无异色,才接着说:“我看瑞王殿下也是好人,若是与瑞王殿下求情的话,瑞王殿下应当也不会阻拦。齐公子这般用心,也不该浪费了。” “若有机会,必定出现在朝堂之上。” 叶明蓁微微一笑,这才放心了。 茶水已经到了适口的温度,她端起来慢吞吞喝了几口,喝着也有些困惑。她不太懂茶,可望春楼是个茶楼,拿出来招待贵女们的茶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眼前这杯入口回味悠长,明明只是个普通食楼,却比她喝过的茶水好上太多。 “我本来以为叶姑娘来找我,是来兴师问罪。” 叶明蓁抬起头来:“齐公子何罪之有?” “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向楚怀瑾挑战,是叶姑娘也亲眼所见。相比起我,我以为你会更偏袒楚怀瑾一些。”齐承煊抿了抿唇,到底是没有忍住,唇角扬起,看着她的眼中也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我以为,你心中还有着楚怀瑾。” 叶明蓁指尖一顿,她愣了半晌,才恍惚回过神来,再看齐承煊时,也只是平淡地笑了笑:“齐公子说笑了。” 齐承煊却不觉得自己是说笑。他知道叶明蓁与楚怀瑾是青梅竹马,从小定下婚约,后来感情愈发深厚,是京中出了名的神仙眷侣。 若是人的感情能随便忘掉,他也不会执念深重重来一遭,也不过埋于心底,不让其他人知晓罢了。今日非但是他见到了叶明蓁,还有楚怀瑾也见到了叶明蓁,身为对手,他如何能察觉不出楚怀瑾前后反差,自见到叶明蓁之后就心不在焉,后来也大失水准,显然也还是对叶明蓁念念不忘。 他不想管二人婚约是否有什么内情,只知道没有了就没有了。只怕楚怀瑾会扰乱叶明蓁的心神,只怕他旧情重提,几句便又将叶明蓁的心重新勾了回去。 故而他此时也装作漫不经心提起:“楚怀瑾对不起你在先,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也不堪称为君子,我只怕叶姑娘你识人不清,听他说几句好话,便忘了他从前做过的事。” “……” “侯府尚且对叶姑娘穷追不舍,可楚怀瑾对不起你在先,你却轻轻放过。”齐承煊气定神闲地道:“叶姑娘就不想问问我为何会与楚怀瑾比试?” 叶明蓁下意识地问:“为何?” “他让叶姑娘受了委屈,我也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叶明蓁默然,许久才道:“只是顾念往日旧情,从此各不相关。齐公子也不必如此。” 齐承煊轻轻哼了一声,不太赞同:“我只是报恩,尚且知道不能让恩人受委屈。可楚怀瑾却不知道。” “……” 她轻声说:“既然已经是无关之人,也不必提了。” 她早已为此失魂落魄过,如今也开始学会将过去情分淡忘。侯府已经教会她,不该拥有的东西无论用尽什么努力也得不到,她离开时什么也没带,十六年里的一切都留在了那里。 齐承煊识趣地提起另外一个话题,将此事轻轻揭了过去。 …… 顾思凝没找到叶明蓁,却是找到了楚怀瑾。 楚怀瑾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只一个人坐在窗边出神。顾思凝左右看了看,怎么也没看见叶明蓁的人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既然见到了人,她也没舍得立刻离开,在楚怀瑾对面坐了下来。 “楚公子。” 楚怀瑾转过头来,见到是她,又冷淡地撇过了头去。 顾思凝咬了咬唇:“楚公子就不想见到我吗?” “你来做什么?” “我娘说今日这儿有聚会,我听说楚公子会来,所以我也来了。”顾思凝笑眯眯地道:“已是见到楚公子今日风姿,我也是不枉此行了。” 楚怀瑾极为冷淡地勾起唇角,眼中并无笑意,他道:“既然见过了,是否也该走了?” “……”顾思凝忍着气道:“下午是要写文章作诗,楚公子可否有了想法?” 楚怀瑾已是没了兴致搭理她。 顾思凝也不管,自顾自地接了下来:“不知道楚公子想好了没有,我是想好了,今日我打算写……” “写?难道不是偷?” 顾思凝的话说到一半,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却见楚怀瑾已经转过来看她,他素来温润,待人和善,可此时却不遮掩目中嘲讽:“我以为你尚且知道廉耻,上一回偷了别人的诗却也不曾道歉,今日又大大方方前来,只当从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你是忘了,可我还记得,又来打听我的想法,该不会还要偷我的东西?” 顾思凝面色僵硬,竟是无话可说。 “连叶明蓁都没说什么,你何必指责我……” “她不说原谅,就代表还记在心上。”楚怀瑾道:“而我不提,就是助人下石。” “我……” 顾思凝忍了忍,却没忍住,到底顾忌着这不是私密之处,也并非大声,强压着怒火道:“她都不在这儿,你还要帮她说话。你对她这样好,还对她牵肠挂肚,你可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提及叶明蓁,楚怀瑾才终于有了兴致。 “你知道?” 顾思凝冷笑:“我追着她出来,我以为她是来找你,可你身边不见人影。你说她去了何处?” 楚怀瑾目光一沉,心中方翻腾起的欢喜一下沉沉落了下去。 可顾思凝却不停下,言语如刀重重戳在了他的心上:“她不来找你,定然是去找了瑞王。” “……”楚怀瑾沉声说:“瑞王已经走了。” “这儿人多,他们或许是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幽会。”顾思凝幸灾乐祸地道:“你可不知道,她如今已经攀上了瑞王,说不定再过几日,她就要进瑞王府了。” 楚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 晌久,他才缓缓吐出,面色有些不善:“她并非是这样的人,你休要胡说坏她清誉。” “她做都做了,还怕我说吗?瑞王又不爱读书,可每次都去买她的文集。瑞王还要送宅子给她,我娘亲耳听见的,这也是胡说吗?”顾思凝阴阳怪气地说:“以她手段讨瑞王欢心,或许等下回楚公子见到她时,就得称呼一声瑞王妃了。” “既非是我亲眼所见,那也不知是真是假。”楚怀瑾冷冷地看着她:“你空口无凭。” “楚公子是管中窥豹,我好心提醒楚公子罢了。若是楚公子不信,大可出去找找,看她是否与瑞王待在一处。” “……” 楚怀瑾恨恨瞪了她一眼,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顾思凝起先得意,而后又慢慢沉下脸来。 楚怀瑾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她最怕的,还是楚怀瑾对叶明蓁旧情难忘。他最好是能亲眼见到,彻底绝了对叶明蓁的念头才好。 第39章 第39章 叶明蓁与齐承煊待了许久,眼见着时间不早了,这才起身离开。 齐承煊亲自将她送出食楼,望春楼就在不远处,但他并没有进去。 “下午我还有其他事情,恐怕是不能亲眼见到叶姑娘的文章了。”齐承煊道:“不过瑞王会替我送来,下回见到叶姑娘时,我再告诉叶姑娘我的感想。” 叶明蓁莞尔:“到了齐公子口中,瑞王反倒是成了跑腿的人物。” 齐承煊不置可否,只是道:“瑞王心善。” “那我这就回去了,齐公子若是有事,也早些去吧。”叶明蓁朝着他颔首道别。 齐承煊点头应下,目送着她走去望春楼。接他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他本想离开,可转身之前,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口某道身影,齐承煊扬了扬眉,快步追了上去。 “叶姑娘。” 叶明蓁下意识地回头,却听身后也传来一声:“蓁蓁!” 她顿住,一时竟不知该先看哪个才好。 但齐承煊的反应比她还要更快一些,几步越过她走到前面,挡住了来人的欣喜。他语气不善地问:“楚公子有何贵干?” 楚怀瑾一下愣住。 他本有很多话想要对叶明蓁说。听了顾思凝的话,他心中就担心不已。他不怀疑叶明蓁为人,也不相信叶明蓁出了侯府之后会去做王府妾室,他只担心瑞王会对叶明蓁纠缠不清。 瑞王曾经也来找过他,只因他与叶明蓁曾有婚约,便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到书院前堵人。在楚怀瑾看来,瑞王实在不堪为一个良人,只是瑞王势大,叶明蓁已成凡人,只怕叶明蓁会被瑞王威胁。 谁知他出来找寻,没见到瑞王,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今日擂台辩论,这人是跟着瑞王而来,还有瑞王给他鼓掌助威,他以为这是哪位世家公子,后来他听人说起,才知这人是瑞王府下仆。而这时,这名瑞王府下仆,却挡在了叶明蓁的面前。 楚怀瑾不忍去深思其中关系,也不敢去想。 他的目光越过齐承煊,落到了叶明蓁身上。 “蓁蓁,我……” “楚公子自重。”齐承煊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叶姑娘与你并无任何关系,这儿人多眼杂,你这样称呼叶姑娘闺名,恐怕是要毁了叶姑娘的名声。” 楚怀瑾脸色一白,却也被怼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筋鼓起,藏于袖中,也无人发现。他牙关紧咬,晌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叶姑娘。” 齐承煊仍觉不满意,满脸不善地看着他:“楚公子拦在挡住叶姑娘去路,若是无事,还请楚公子让开。” “我有话想与你说。”楚怀瑾顿了顿,看着叶明蓁,低声请求道:“可否能给我说几句话的时间?” “叶姑娘与楚公子也并无关系,应当也是无话可讲。” “……” 他每说一句,就被怼一句,楚怀瑾如何能察觉不出不对劲来。他终于将齐承煊看入眼中,微微皱起眉道“楚某似乎并未得罪过齐公子。” 齐承煊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笑:“如何没有?” 他们二人的仇可大的很,从前世到今生,一想到楚怀瑾与叶明蓁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他就气结于心。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齐承煊肚子里本还有许多话想要骂人,接到她暗示,只能不甘心咽下,唯独目光虎视眈眈伺在一旁,紧张地盯着二人。 叶明蓁轻声说:“这儿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若是楚公子无要事,闲话也就不必多说了。” “我有事。”楚怀瑾坚定说:“有十分重要的事。” 叶明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面上毫无犹豫之色,三人这才寻了一个僻静之处。楚怀瑾本不想让第三人跟上,可偏偏齐承煊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明蓁身后,时刻担心叶明蓁会吃亏的模样,他也不好开口赶人。 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好表明心意,多日来的苦闷,在茶楼之中见到叶明蓁的欣喜,诸多心绪只能藏于腹中。楚怀瑾简单提了顾思凝的话。 他道:“若是瑞王纠缠你,你大可与我说,我来替你想办法。瑞王性情顽劣,风流之名尤甚,并非是个良配。” 叶明蓁垂下眼,盯着青石板路上的纹理,几只蚂蚁排成一线,弯弯扭扭地顺着她鞋边绕过。 她轻声问:“那楚公子又为何帮我?” 楚怀瑾皱了皱眉:“你知道我……”他看了旁边脸色阴沉的齐承煊一眼,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顾忌着二人身份,不敢多说,只是道:“瑞王一个王爷,他想对你做什么,你有心也无力招架。见人有难,我出手相助,也情理之中。” “天底下受难的人这样多,楚公子若是有心,不如去帮帮别人。”叶明蓁说:“我与瑞王并无瓜葛,楚公子不必多虑。再说,即便是有,也与楚公子是没有关系的。” 她说的话又轻又缓,却如一把尖刀,将二人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也反手将楚怀瑾扎得鲜血淋漓。 他的面色苍白,有心想要解释,想要表明心迹,可碍于有旁人在场,也不好多说。他学君子之礼,向来是谦谨内敛,从前二人相处时,有再多情意,都是小心藏于诗文之中,但叶明蓁能懂得。可此时,他的君子风度却成了他桎梏他口舌的枷锁。 他只能黯然垂眼,轻声说:“那你……你小心些。” 叶明蓁有些不解。 “瑞王行事张扬,从不遮掩,落于外人眼中,即便是你无心,也会让他人误解。瑞王买你诗集,还要送你宅子,这些事都已经让外人知晓。”楚怀瑾握紧手,隐忍道:“瑞王风流,不学无术,行事嚣张,并非良配,你……你即便是想嫁人,也不该选瑞王。” 他其实还想问叶明蓁,能否再等等他。 再给他一些时日,或许就能想出两全的办法,能让叶明蓁重新成为他的未婚妻。 可他既无立场,也无底气,每当有这种念头生出时,楚夫人的话缠绕在心,如藤蔓疯狂生长,堵住了他所有的念头。叶明蓁出身贫寒,便已经绝了所有的路。 更甚是,叶明蓁也不愿等他。 连楚怀瑾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一个更让他失意。可仔细想来,归根到底,都是他与叶明蓁缘分己尽。他心中诸多烦懑,一面是家人,一面是爱人,夹在其中令他痛苦难堪。 “我与瑞王?”叶明蓁心中一惊,问:“你是听谁说起?” 楚怀瑾不答。 但叶明蓁也猜得出来:“是顾小姐与你说的?” 楚怀瑾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他道:“我是相信你的。” 叶明蓁的目光稍稍往旁边飘了一些。她身边就站着一个瑞王府下仆,买诗集也好,送宅子也好,都与瑞王本人并无关系。 她道:“多谢楚公子告知,此事我会处理。” 楚怀瑾松了一口气。 “叶姑娘。”齐承煊忽然开口:“时候不早,叶姑娘该回去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朝楚怀瑾轻轻颔首,回了望春楼。 楚怀瑾本想跟上。 他才刚抬脚,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疑惑侧目看去,却见是那个瑞王府下仆。 “齐公子?” “楚公子。”齐承煊冷着一张脸,眉目蕴满冰霜:“我还有话想要问问楚公子。” 楚怀瑾顿了顿,想着他的身份,迟疑问:“是瑞王殿下?” “是我的事。” “楚某似乎与齐公子并无恩怨?”楚怀瑾想了想,高兴说:“难道是为了辩论一事?今日与齐公子辩论,实在是痛快,若是有机会,楚某还想再与齐公子比拼一回。对了,不知齐公子过会儿是否还在?楚某也想亲眼见见齐公子的文章深妙。” 说起这些,楚怀瑾还有些见才心喜。 齐承煊从容不迫地道:“我要对你说的,是叶姑娘的事情。” 楚怀瑾一愣,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敌意,直觉让他敏锐地意识到,眼前人的来意或许不是凭着瑞王府下仆这个身份。他脸上的喜色也逐渐收敛,唇角抿紧,带上了几分戒备。 第40章 第40章 在齐承煊开口之前,楚怀瑾先提防地问了一句:“齐公子有话与我说,是以什么身份?” 齐承煊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楚怀瑾心中惴惴,总归不是瑞王府下仆的身份。他听齐承煊提及叶明蓁,便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他斟酌着道:“你与叶姑娘……” 齐承煊说:“你是什么心思,我当然也是什么心思。” 楚怀瑾当即脸色大变,脸上戒备之意更深。 “非但如此。”齐承煊微微一笑,他负手而站,脊背挺得笔直,气势也并不输人一头:“楚公子难道就不好奇,方才叶姑娘与我去了哪儿?” “你……” “叶姑娘今日在茶楼中见到我,不必我让人递消息,便特地来寻我。”齐承煊说:“你是什么心思,我心中清楚,可我是什么想法,你也应当知道。我知晓你们从前是有婚约,可如今婚约没了,叶姑娘清清白白,与你再无瓜葛,你也应当懂得避嫌,不该再来找叶姑娘。” 楚怀瑾听着心中愈发沉重。 他听顾思凝说起,便担心瑞王对叶明蓁纠缠不清,后来没见到瑞王,又听叶明蓁撇清关系,心中实在松了一口气。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看着平平无奇的瑞王府下仆,竟然也对叶明蓁有意。 他还想的更多。 想到今早辩论,他以为叶明蓁是在看自己,心中诸多欢喜,可如今想来,这位齐公子与自己站在一处,或许叶明蓁看的是他身边人? 离得远,连他也不敢确定。可亲眼见到两人站在一起,却是真的。 他如何能甘心。 “你让我别去找她……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楚怀瑾冷着脸说:“我知道你,我已经听人说起,你是瑞王府下仆。你做这些,瑞王可知道他的仆从还存着这些心思?” “他当然知道。” 楚怀瑾一噎。 齐承煊气定神闲地说:“诗集是我要,宅子是我送,他为何不知道?只是我平日里事情多繁忙,才拜托他代为转达。楚公子倒也不必担心瑞王如何,有我在,他什么也不敢做。倒是你先前听到的流言,你大可信下来,日后我也会让它成真。叶明蓁会风风光光地嫁给我,到时候楚公子可别忘了恭喜。” 楚怀瑾听着有些不对:“你是瑞王府下仆,瑞王为何要帮你的忙?” 齐承煊不置可否。 “你不是瑞王仆从?!”楚怀瑾问:“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齐承煊没有回答,不慌不忙地说:“楚公子说瑞王并非良配。而我家中略有薄产,无妻无妾,楚公子方才还对我有夸耀之言。在楚公子看来,我可否配得上叶姑娘?” “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尚且不知。” “你瞒着她,伪装成瑞王下仆,行欺骗之事,也叫做诚心?”楚怀瑾言辞尖锐:“你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摆出来,还要花言巧语哄骗她。瑞王即便品行再不堪,也尚且心直口快,直来直往。你起初就有欺瞒,也敢说日后会一心一意待她吗?” 齐承煊收敛起面上笑意,反问他:“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指责我?” 楚怀瑾一滞。 “你怕不是忘了,我即便有欺瞒,也比你行得端正。”齐承煊冷冷地看着他:“我若是能求得叶姑娘,也是光明正大。而你优柔寡断,当断不断,说是一心一意为她,便是有婚约在身,却对她纠缠不休?” 句句指责,将楚怀瑾说得面色惨白。 可偏偏齐承煊句句诛心,也让他无反驳的底气。 他也的确是有婚约在身,也的确是放不下叶明蓁。 楚怀瑾声音微微颤抖:“与齐公子无关的事,齐公子何必置喙。” “我不讲,叶姑娘应当也与你讲过。”齐承煊冷笑:“你已经找过叶姑娘,难道她就没有与你说清楚?她定是说的明明白白,可你不甘心。” “我与她的事情,齐公子并不知内情。”楚怀瑾压着情绪,努力维持镇定:“既然不知,那也不该多言。” “谁说我不知?”齐承煊问:“身份调换,婚约也调换,你们楚家与侯府既然做出来了,还能防着人不知道?” 楚怀瑾闭了口。 “她从前是与你有婚约在身,可现在这婚约却在长宁侯府真千金的身上。她离开侯府时,你一言不发,如今却来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 齐承煊越说,越是想到上辈子,心中气血翻涌,看着楚怀瑾也是恨不得目光如刀,刀刀剜下他的肉。 他在心中说:若是上辈子也有这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楚怀瑾? 却是重来一回,见了更多,他对楚怀瑾也愈发看不上眼。 “你想要的,是长宁侯府千金的身份。她已经不是侯府的人,你纠缠再多,她的身份也改不了。” “楚某在意的从不是这些。” 齐承煊讽刺道:“难不成你还要说,是情势所逼,家族所迫?” 楚怀瑾脸色更白,他抿着唇,固执地看着齐承煊,仿佛不开口,便不会让他发觉心中慌乱。 可他这点坚持,在齐承煊面前不堪一击。他勾了勾唇角,并无笑意,只有讥讽,目中也净是凉薄。“若是你这样说,我更瞧不上你。” 楚怀瑾哑声问:“父母之命,怎可违背?” “既然你不敢违背,那就甘心认命。” 楚怀瑾张了张口,却无话可驳。 他就是不甘心,这些时日里才寝食难安,心绪不宁。 楚夫人的劝阻重如山丘,楚家所有的期望都扛在他的肩上,他若想顺心而为,所有人都要跳出来阻挠,句句指责。他若甘心认命,又会看着叶明蓁嫁予旁人,做了别人的妻子。 那是他喜欢了十多年的姑娘,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起,他的心中就只有叶明蓁,也是情根深种。如今稍稍回想起就痛心难忍。 他只是恨,为何没有两全之策,为何无法事事顺心。 楚怀瑾说:“我只想要她再等……” 齐承煊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叶姑娘为何要等你?” 他的面上已如白纸。 “叶姑娘并非是你的东西,你亲手放了她,她要走要留,为何要顺你的心意?”齐承煊讥讽道:“她何必要等你?等你权衡再三,发觉还是楚家更重要,最后彻彻底底将她忘了?” “你只想着自己,可曾想过她?” “若你当初果断一些,为她背离家门,我倒是能敬重你有几分胆气。可你既无孤勇,又无本事两全,这些时日过去,连叶明蓁都已为前程奔忙,你却还只会怨天尤人。”齐承煊顿了顿,最后嗤笑一声:“像你这般……也敢去估量他人。” 楚怀瑾如遭重击,几番话将他砸得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他听过无数夸赞之言,自小天赋出众,一点就通,也不曾松懈,自以为已经是竭尽全力,才有今日这番成就,虽是为人谦逊,可也引以为豪。但他那些傲气,在这位齐公子面前却不值一提。 齐承煊将他贬到了尘埃里,将他从天上云端拉下,重重坠入泥沼,脱去那些名誉,好像他就什么也没剩下。他甚至不敢与齐承煊对视,生怕会发现他眼中的自己有多不堪。 可从心底深处,他又隐隐觉得赞同。 楚怀瑾沉默下来,再无辩驳之言。 齐承煊收回视线,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 他上了停在街角的马车离开,徒留楚怀瑾一人在原地很久,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望春楼。 望春楼里,书生们早就已经开始挥笔弄墨,见到他回来,连忙说:“楚公子去了何处?这都耽搁不少时间了。” 楚怀瑾低低应了一声,抬头朝楼上看去。楼上雅间门窗紧闭,他知道叶明蓁在里面,可窗边无人,也无影子。 …… 叶明蓁回来之后,便得到顾思凝许多注意,她频频转头看过来,连其他人都能察觉。 叶明蓁没有搭理,坐回到了虞曼音身边。 下午的场合就要开始,她慢慢开始研磨,等题目公布之后,才提笔慢慢写起来。 叶明蓁写得并不快,她十分认真。虞曼音写完了自己的文章,便凑到她旁边看,虞曼音不敢发出声音,怕打扰到她,唯独眼睛越来越亮,沉浸其中,连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有人写完文章,互相交换观摩,而后小声讨论。在这其中,又以许如清的文章最为出众,赢来不少夸赞。 许如清对叶明蓁最为关注,也像虞曼音一样凑过来看,两人站在一左一右,等叶明蓁停笔时,不禁齐齐发出一声:“好!” 这一下,便将大半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叶姑娘写了什么好文章?我也来看看。” 叶明蓁退到一边,由着其他人将自己文章拿走传递翻阅。 她转过头,看向顾思凝。顾思凝的文章还未写完,她拿着笔心不在焉,听到动静便朝这边看了过来,正正好好与叶明蓁的视线对上。 叶明蓁并不避开,反而直直看进她的眼中,主动开口:“顾小姐写了什么文章?可否让民女看看?” 顾思凝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自己面前的纸。 第41章 第41章 顾思凝前世背过的诗不少,自然也背过文章。可文章不如诗篇幅短,她回忆起来磕磕碰碰,叶明蓁写的慢,但也是一起呵成,可她写的比叶明蓁还要慢。 顾思凝捂着自己面前只写了一半的文章,眼神躲闪:“我还未写好……” 叶明蓁道:“那我等顾小姐写完就是。” “……” 顾思凝连忙提起笔,有些不敢看她。 自从偷叶明蓁的诗被当面揭穿之后,她见到叶明蓁便有些心虚,唯恐叶明蓁会再次揭穿自己。这会儿她落笔都有些颤颤巍巍的,叶明蓁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如针芒在背,令她不敢抬头。 那边,许如清等人也看完了叶明蓁的文章。 虞曼音是第一个看完,也是第一个忍不住,率先夸道:“蓁蓁,你的文章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不禁点头:“看这句,还有这段,叶姑娘这篇文章实在是好,见了叶姑娘的文章,我们反倒还有些拿不出手了。” 叶明蓁轻轻颔首应下这些,目光仍然看着顾思凝。 她写的慢,大多数人的文章都要已经写完,甚至连底下书生们也都开始交流起来,议论声透过紧闭的小窗传了进来。场中未做完文章的只是少数,被她这样看着,顾思凝显得分外显眼起来。 有人好奇问:“顾小姐的文章写得怎么样了?” 顾思凝避开那些目光,低头看着自己默写到一半的内容,她心中焦急,后半部分便怎么也会想不起来。 她含糊说:“还要一会儿。” 众人也就不再打扰,压着声音小声议论。那些议论声落到顾思凝的耳中,便是一阵嗡嗡,她凝神去听,听到的却也都是叶姑娘叶姑娘,令她更生烦躁。 虞曼音悄悄靠近了叶明蓁:“蓁蓁,你好像憋了好大的气?” 叶明蓁收回视线,道:“没有。” “你别骗我,旁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虞曼音说:“你方才出去之后再回来,竟然都会主动去找人的麻烦了。”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也知道叶明蓁对顾思凝是能避则避,何曾这样主动招惹过。 虞曼音心中像是挠痒痒似的好奇,但思及顾思凝平日为人,又担心叶明蓁受了什么委屈,一下心急如焚。 可等众人都将文章讨论一波了,顾思凝的文章却还未写好。她是侯府千金,旁人多有关照,也不敢催促。反倒是楼下书生们的文章被誊抄之后,送到了这边来。 “是楚公子的文章,楚公子的文章也写好了。” 众人眼睛一亮,立刻去看。 虞曼音没有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拉着叶明蓁的手,满目困惑:“为何楚公子的文章反倒是不如先前了?” 虽然她不耻楚怀瑾做出的事,可楚怀瑾的才学却是实打实的呀! 文章传到叶明蓁手中,叶明蓁也看了一眼,而后微微皱起眉头。在她看来,这分明不是楚怀瑾正常发挥的水平,文字之间透着犹豫,言辞也不坚定,明明是抒发壮志胸怀的文章,竟是满满对自己的怀疑。 叶明蓁暗想:不知在她离开之后,齐公子与楚怀瑾二人又发生了什么。 楚怀瑾成名已久,一篇文章有失水准,可到底有基础在,并未差了太多,众人虽有些失望,但也还是顺着夸了几句。 顾思凝一听是楚怀瑾的文章,连忙把笔一丢,也凑过去看。她看不出好坏,在她眼中,楚怀瑾的文章就都是好的,听旁人夸赞,也与有荣焉,得意地昂起了头。 有相熟贵女见到,主动提起:“楚公子这样的人物,日后无论是谁嫁给他,那都是一件幸事。也是长宁侯府有眼光,早早便定下了婚约。” 顾思凝更是得意。 楚怀瑾的文章传到了她的手上,她捧在手中,爱不释手,仿佛透过文章一眼瞧见了未来楚怀瑾的锦绣前程。 她再看看叶明蓁,自觉叶明蓁心里一定是嫉妒羡慕,黯然伤神。 她心中郁气一扫而空,甚至连方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的文章都有了后续,顾思凝提笔将后面半篇补全,一气呵成。 墨迹未干,便有人拿去誊抄送到下面,文章也传到了其他人的手中。 众人只见过她的诗,未读过她的文章,更有偷诗的事情在先,本来并无期待,也正是因为如此,竟是一下被文章惊艳,连许如清也捧着文章仔细看,等放下时,不禁与旁人低声议论。 那文章也传到了叶明蓁手里。虞曼音看过之后,眉头紧皱,一面因文章精妙而折服,一面又不愿开口夸顾思凝,内心如烈火煎熬,纠结不已。晌久,她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小声对叶明蓁说坏话:“她的字可真丑。” 叶明蓁没有回答,而是起身站了起来。 顾思凝正被众人簇拥,赞誉不绝,她被吹捧的心中飘飘然,抬头便看见叶明蓁捧着文章出现在自己面前。 “顾小姐。”叶明蓁看着她,说:“顾小姐的文章之后,我有几处看不明白。” 她心中得意,张口便道:“哪里看不明白?” 叶明蓁将文章放于桌上,指尖轻点某处,而后轻轻划了一道:“顾小姐文章之中的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非但是顾思凝,其他人也纷纷探头去看。却见这是文章之中写得最为好的一段,还引用了先人典故,方才众人也是将这段话夸了数遍。众人纳闷,以叶明蓁才学,不应当看不明白才是。 顾思凝低头一看,面色顿时僵硬。 虞曼音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连忙提起衣裙小跑了过来,几步跑得她气喘吁吁,她憋住气,不敢打断。 叶明蓁语气轻淡:“顾小姐不知道?” “我……”顾思凝避开她的目光,可又发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一时骑虎难下。 她背了文章就背了文章,哪里能将所有意思都说明白。叶明蓁读了她的文章,要么闭嘴,要么羡慕就好,为何还要问出来? “顾小姐写的文章,顾小姐为何说不明白?”叶明蓁疑惑。 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也因她的沉默而带上了几分犹豫。 要知道,她上回偷诗的事情,在场众人可都还记着呢,甚至不少还亲眼见过,这回心中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顾思凝咬牙道:“有感而发。”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像是接受了,后又在文章上指了一段:“那这句呢?” 顾思凝冷汗直流,咬牙说:“皆是有感而发。” “……” 叶明蓁收回手:“既然如此,那民女也没有问题了。”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文章,定定看了半晌,才笑了一下:“顾小姐可得记得多临摹字帖。” 众人顺着她的话看去,方才因文章太过惊艳而忽视,这会儿被人一提,所有人都发现了。 嚯!这个字,可当真是写得极丑! 顾思凝:“……” 第42章 第42章 顾思凝怒气冲冲地回了侯府。 顾夫人在家中等着,只等着她回来带个好消息。下人的动作还要更快一些,先一步将顾思凝的文章誊抄之后送了回来,顾思凝回来时,顾夫人正捧着文章在看。 “娘!” 听见声音,顾夫人心头一喜,连忙道:“凝儿,快过来,娘正在看你的文章。你这文章写的真好,原先你写诗就极厉害,不成想连文章也是写得这般好。” 顾夫人心中得意。她的女儿天赋如此出众,即便长在乡野,也不比京城之中谁家的姑娘差。 顾夫人欣喜道:“今日之后,我儿定然能重新扬名,或许连皇后娘娘也会看见我儿的文章,那许如清就是这样出名的。等改日娘再替你重新出一本文集,这样京城里可就无人不知你的名字了。” 顾夫人想的甚好,还想着过几日再出门拜访几位夫人,或许便能听到不少夸赞顾思凝的话。从前叶明蓁还在时,这样的话她听了不少,心中却无多少感觉,可换了自己的亲女儿,即便只有一句,都让顾夫人觉得欢喜。 “娘,你别说了……”顾思凝嗫嚅道:“恐怕是……”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让顾夫人也皱起眉头:“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是,都怪那叶明蓁。”顾思凝气得涨红了脸:“娘,你可不知道叶明蓁有多可恶。” 顾夫人当即放下了手中文章,着急问:“她又对你做了什么?” “她……她……”顾思凝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明蓁竟然嫌她字写得丑!让她被其他人好生一顿取笑! 本来是没有人注意这件事情的,顾夫人先前虽然提过几句,可顾思凝并没有放在心上,偏偏这话是叶明蓁开口,那对她来说就不一般了。在那之后,旁人看她一眼,她便觉得那些人都是在心底嘲笑她。 这些也就罢了,她写了一篇好文章,叶明蓁却不夸,反倒是揪着其中几句追问她其中含义。她哪知道其中有什么深意! 被叶明蓁一问,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连夸赞的话也收敛了少许,话里话外,好像也不相信这文章是她写的。顾思凝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她是当真说不出来。 非但是在众人早上讨论时插不进嘴,也无法解释自己文章深意。 顾思凝想了许久,说:“娘,我要请一个先生。” “请先生?”顾夫人惊讶道:“请先生做什么?” “让先生教我读书。娘,你要给我请京城里最好的先生,我一定不能比叶明蓁差。” 顾夫人点头应下,可仍旧疑惑:“可以你的才学,普通先生也不一定能教的了你,你写的这些诗,这些文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厉害了。你又不去考功名,何必这样辛苦。” 顾思凝难得不赞同她的话,心中暗想:她若是不多学一些,万一下回再被叶明蓁问住,要让别人该如何看她? 估计今日过后,又要有不少人在心中怀疑她偷别人的文章。她总不能低过叶明蓁去,先前她不学,是她不想学,她可是长宁侯的亲女儿,难道还会比叶明蓁差到哪里去? 等她下回见到叶明蓁,定也要将叶明蓁问得哑口无言,让叶明蓁也狠狠丢一个大脸! 顾思凝下定决心,缠着顾夫人撒娇:“娘,我这不是为了楚公子吗?楚公子都这样厉害了,还一直上进,若是他知道我也这般努力了,定然会对我刮目相看。” 她肯上进,顾夫人自然高兴,只心疼她学得辛苦。顾夫人想了想,问身边的大丫鬟:“从前府中请的先生是哪个?” 丫鬟应道:“教叶姑娘读书的是杜夫人。” 顾思凝当即皱起眉头:“我为何要与叶明蓁是同一个老师,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了吗?” “凝儿,你有所不知,杜夫人当初是你爹替叶明蓁找来的,才学极为出众,你看现在许如清是出名,可却远远比不上当年的杜夫人。只是她出嫁之后,名声才渐渐不显。”顾夫人慈爱地道:“女先生不多,厉害的女先生更少。你爹请来的,总是不会出错的。” 顾思凝想了想,便也点了点头。 能教出叶明蓁这样厉害的学生,又是长宁侯亲自请来的,那定然是京城之中最好的先生了。 等她学一段时间,定是要让楚怀瑾刮目相看,也要让叶明蓁羞愧难当。 …… 望春楼聚会之后,果然如叶明蓁设想的那般,她的名气一下子上涨了不少。在聚会那日所作的文章传了出去,几乎是所有人都看了,连带着书肆之中有叶明蓁文章的文集都卖了不少。 书肆掌柜连忙将她叫去,重新商量了卖文章的价钱,他出手大方的很,比之京城之中出名的先生也并不差,生怕自己价钱开低了,让叶明蓁被其他书肆拉走。 等重新按了手印,契约一式两份收好,书肆掌柜才笑眯眯地道:“我第一日见到叶姑娘时,便知道叶姑娘日后定然不简单,如今一看,我当初的直觉竟然也是应验了。叶姑娘也许不知道,近日来了不少客人,进门便打听有没有叶姑娘的书卖,就说是从前的许先生,书卖得也没叶姑娘的好。” 叶明蓁莞尔。掌柜殷勤地将她送出书肆,临走之前还连连催促她快点多交几篇文章过来,趁着这些时日的名气多卖几本书。 她走出去时,还正好有一个书生走进门,张口便问铺中小二:“你们书肆里可否有叶先生的书?” 连她也被称作一声先生了。 叶明蓁抿了抿唇,却是忍不住心中的喜意,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还为自己的不稳重而有些不好意思。 等走出去好远之后,叶明蓁仍有些克制不住,她的视线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进了一间首饰铺里。离开侯府之后,她便再也没主动进过这些地方,叶家清贫,一文铜钱要掰成两文花,这些身外物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但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即便什么也没有,也尽量收拾整洁清爽,哪里会不喜欢这些。 叶明蓁摸了摸怀中的银钱,最后只谨慎着给自己挑了一根新簪子,又给叶母也选了一根款式简洁大方的。就这样,还是让她袋中的银钱少了大半。 至于衣裳,叶母给她新做了两身,她也就没有再买。 眼看着时间还不晚,她想了想,又顺路去买糕点,准备去看望虞曼音。聚会结束分别时,虞曼音还说要去城外找她踏青,结果都等不到第二日,因为夜里心痒难耐睡不着,躲着丫鬟偷偷起来看她文章,直接着了凉,第二日大夫就上了虞家。这事说起来,还有几分是她的缘故,叶明蓁想想就有些无奈。 虞曼音最爱的是宝知斋的点心,新一笼点心刚卖完,门口排了好长的队伍,叶明蓁缀在最后。她等了没一会儿,便闻到里面的甜香猛然变浓,带着热气扑鼻而来,人头攒动,队伍也开始缩短。 “叶姑娘。” 叶明蓁迟疑地收回了往前的脚。 又是长宁侯府的下人。 她盯着下人的脸看了一会儿,恍然道:“我记得,你是长宁侯身边的人。” “小的正是。”下人和善地道:“叶姑娘,侯爷想请叶姑娘回府说话。” “……” 叶明蓁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先是顾夫人,又是长宁侯。尽管两次来的下人态度截然不同,可她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她迟疑地道:“我离开侯府时,顾夫人说了,往后我与侯府再无任何关系。” “叶姑娘说笑了,那些是夫人的意思,侯爷可从未提过。”下人说:“叶姑娘应当记得,侯爷从前是最疼爱您的,这么多日未见,侯爷也十分想念您,这才特地派小的出来找。叶姑娘近日名声大噪,侯爷这两日一直捧着您的文章看,连睡着了都舍不得放下呢!” “……” “侯爷只想请叶姑娘回去说说几句话,并无想加害您的意思。侯爷说,您虽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可也与您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女,只看在侯爷是一片思念爱女之心,叶姑娘也跟小的回去一趟,见一见侯爷。” 下人说的句句恳切,脸上一片真诚。 叶明蓁顿生犹豫。 与顾夫人的冷淡不同,长宁侯对她的确是好的,于她而言也是慈父,至少有求必应,有空时便会关心她。因着主母冷淡,年幼她不能独立时,偶尔有下人以下犯上,也都是长宁侯知道了替她解决。 可她也记得,顾思凝回来认亲后的七日里,长宁侯并未与她说过一句话,没有托人带话,也没有见她一面。 或许做的是不够多,但与顾夫人相比,却是很多很多了。 下人似乎是早知道她反应,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侯府给叶姑娘写的亲笔信,叶姑娘不如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叶明蓁沉默良久,接了过来。 她没有打开看,只冷静地说:“我跟你去一趟。” 最后去一趟,若真是安慰思念,她感激不尽。 若不是,她也已经有新的爹娘了。 第43章 第43章 长宁侯与顾夫人不同,至少礼数都做全了。 派来说情的下人姿态放得低,侯府的马车就停在街口,甚至连进侯府大门时,守门的下仆也主动朝她问好,一口一个“叶姑娘”,殷勤热切,哪里有半分她离开侯府前踩高捧低的模样。 叶明蓁恍惚有种错觉,自己仍然是长宁侯府的千金,如珠似宝,众星捧月。 她跟在侯府下人身后,走过自己熟悉的回廊,长宁侯府在京城传承百余年,这座宅子是太祖亲赐,住在里面的人换了数代,即便是没了她,也并无什么变化。 当她走到书房门前时,狂跳的心也逐渐平定下来。 长宁侯正捧着一篇文章看,宣纸轻薄,墨迹半透,从背面看起来字迹模糊。叶明蓁平静地走进去,朝他行了礼。 “你何必如此客气。”长宁侯连忙收起文章,将她扶起:“出了侯府,你就不把我当爹了?” 叶明蓁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长宁侯也不介意,回身重新将那篇文章拿起,道:“你前几日写的文章,我也看了,写得的确是好。这几日我看了许多遍,你去了叶家之后,也并未松懈,经此一遭,写文章也比从前成熟了不少。这很好。” 叶明蓁低声说:“不如顾小姐的。” 长宁侯摆摆手,不提顾思凝,又引她到座位前,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见叶明蓁不动,他又说:“几日不见,你就与我如此生分了?” 叶明蓁这才端起了茶盏。 她轻轻抿了一口,而后便又放下。长宁侯对待她的态度与从前并无区别,好似这些时日什么都未发生过。她倒宁愿长宁侯反应冷淡一些,哪怕是如顾夫人那样怒骂,也比毫无分别的好。 “顾夫人曾对我说,出了侯府之后,就与侯府再无关系。小女谨记在心,不敢忘记。” 长宁侯笑了笑,问:“那她有没有和你提过,我想要让你留下来的事情?” 叶明蓁闭了口。 顾夫人的确是提起过,就在她离开侯府那日,可那时她心灰意冷,七日之中已经看尽了侯府冷暖,所以她回去找了她的亲爹娘。 如今回想起来,她也不后悔自己选择。若她留下,她的亲爹娘便无人照料,而顾思凝也容不得她,顾夫人自是站在亲女儿那边,她的日子定不会有如今过得快活。 “顾夫人是提过,但民女的意思,顾夫人应当也已经转告您了。” “她的意思我是明白,可我还没有亲耳听到你的想法。” 叶明蓁顿了顿,抬眼看他:“我的想法?” 长宁侯叹了一口气,道:“凝儿回府之后,你娘她就偏心凝儿,我担心她会一时冲动,才特地叮嘱她要将你留下,没想到她还是放你走了。身份调换的事,不只是凝儿,你也牵扯其中,我知晓你心中也委屈,这才打算让你去叶家好好冷静几日。过了这么多日,我也觉得是时候该将你接回来了。” “接我回来?”叶明蓁眨了眨眼,不禁又震惊重复了一遍:“回侯府?” “不错。” “……” “怎么,你不想回来?”长宁侯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你娘那边,我会替你去说,你安心回来,府中上下无人敢乱嚼舌根,原先你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往后就过什么日子,你原先住的院子也还替你留着,没人住进去,东西也都还在,你一回来就可以住上……” 长宁侯几句便将之后的事情安排完了,叶明蓁静静听着,未插一句话,等到他数完了,一样也数不出来了,这才开口:“您不是要听我的意思?” 长宁侯方才还笑着,意识到她的语气有些不对,面上的和蔼也慢慢收敛。 “我不想回去。”叶明蓁神色冷淡,走进侯府大门之后,她就从未如此冷静过,“顾小姐回了侯府,与她的亲爹娘待在一块儿,我也与自己的亲爹娘待在一块儿。我的爹娘对我很好,并未让我受什么委屈。这件事情当初本就不是好事,如今各归其位,也是再好不过。” “你喊了我十六年的爹,即便你不是我的亲女儿,我也将你当做女儿看待,不必如此生分。”长宁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说:“离了侯府,你就这样委屈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连府中的丫鬟都不如。侯府教养你十六年,可不是将你送到农户家中吃苦的。等你回来之后,就还是侯府的姑娘,从前有的,一样也不缺。” “那我爹娘呢?”叶明蓁问:“他们就我一个女儿。” “至于你爹娘那,我会给他们一笔银子,将他们好生安顿,不会亏待他们。” “……” 长宁侯笑眯眯地道:“等或者时日,凝儿出嫁了,我也给你寻一户好人家,你是侯府的姑娘,京中多的是年轻俊才想要求娶。往后日子,与先前也是并无分别的。” 他说的推心置腹,句句话都是关怀。 可叶明蓁却听得从心底深处泛起阵阵冷意,连指尖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咬紧了牙关,大胆地去直视长宁侯,好似第一日认得他,映入眼中的全是陌生。 那七日里,她想过多少回,能有长宁侯站出来这样安慰她。现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怎么还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我的婚约呢?”她的语气难得变得尖锐,她喊了长宁侯十六年的爹,声声濡慕,平生头一回用这般语气质问:“我的婚约已经给了别人,这也叫做一样吗?” 长宁侯皱眉:“你还在意这个?” “我想问您一句,婚约交换的事情,您知道吗?” “这些事情都是你娘做主。你娘耳根子软,禁不住凝儿求。”长宁侯歉意地看着她:“等我知道的时候,此事已经变成这样了。” 叶明蓁说:“顾夫人从来不做主大事,我与楚怀瑾的婚约定下已经十年,京城之中有谁不知?婚约忽然换人,此事事关侯府声誉,顾夫人难道不曾问过您的意见?您是当真……一点也不知道吗?” 长宁侯不答,只是皱着眉头看她,目光威严,隐隐透着不赞同。 没有反驳,也没有借口。就是默认了。 叶明蓁彻底凉了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撇过头移开了目光,她连一眼都不想多看,也不想让谁看出自己心中想法。她低声说:“您都知道。”尾音颤抖。 “你是个聪明姑娘。” 长宁侯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将方才看的那篇文章重新拿起,他从头扫过,目光中带着欣赏:“在这之前,我一直对你很满意,你娘没有好好教你,你也没学去她的愚笨。你在侯府十六年,从未出过差错,许多事情也不用我提点,你自己就做的很好。” 叶明蓁冷冰冰地道:“可惜我不是您的亲女儿。” “凝儿与她娘是一个性子,我本来以为她是侯府血脉,不会太差,可见得越多,才知她浅薄。”长宁侯说着还有些感慨:“我想要见到的,却全都在你身上。” 叶明蓁不答。 “我方才说的话不是假话,我的确是想要将你接回府中。侯府养你十六年,费了诸多心力,我给你请最好的先生,给你最好的物质,才把你养成现在这样。你既然聪明,那应该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因为瑞王?” 长宁侯顿了一下,“怎么说?” “顾夫人与顾小姐以为我与瑞王有牵扯,此事应当也告诉了您,才将我叫到侯府来。”叶明蓁面无表情地道:“但此事是顾小姐误会了,瑞王与我并无关系。” “瑞王算的了什么?”长宁侯笑了一声,嘲笑她的天真,“瑞王虽然得圣宠,可手中无实权,他为人蠢笨,不知上进,一辈子再厉害都是个闲散王爷,能仰仗的也就只有皇上皇后。他在京中横行霸道,也不过是无人与他计较。你娘担心你入王府吹枕头风,可瑞王也没法动侯府半分,太子是知道分寸的人,不会偏袒谁,我要瑞王有何用?” 长宁侯提点道:“相比起瑞王,京中还有这么多世家,那些才是有用之人,你以侯府养女的身份嫁过去,位分也不会低。” 叶明蓁眼中的他已经变得全然陌生。 她向来敬仰长宁侯,在她眼中,长宁侯是顶天立地的高山。年幼时,她的爹无所不能,随手便能将欺辱她的下人处置,后来,她的爹有求必应,无想要什么都能求来,她听长宁侯府的故事长大,老夫人将襁褓中的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说起,说到她知世事天命,侯府的荣耀刻在她的心魂上。那些功勋辉煌,最后成就了她爹长宁侯。 偌大侯府只她一人,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再厉害些,才能如楚怀瑾一样,让侯府未来也有依仗。侯府百余年的传承,不能断在了她手上。 可她恍然发觉,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想。 当她终于能站到长宁侯的面前时,却发现他眼中的自己与常人也并无分别。他的女儿,可以是她,也可以是顾思凝,孰轻孰重,与感情并无关系。 这会儿,叶明蓁忽然开始庆幸起来。 若是没有顾思凝出现,没有身世变故,她就仍然会想要得到顾夫人的注意,得到长宁侯的肯定。她会听他们的话,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也咬牙去做。 她想要的爹娘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的家虽清贫,可叶母会偷偷给她缝衣裳,记着她的口味,凡事先问她的意愿,时刻担心着她。叶父出门每次都会记得给她带点心,捉鱼种花,偷偷给她换掉屋中顾思凝留下的旧物,每日等在城门口,风雨无阻。 “您不是要听我的意愿?”叶明蓁听见自己说:“我已经有了新的家,不想回去。” “你的家?”长宁侯不放在心上,笑道:“那对农户?” “他们是我的亲生爹娘,我本来也是农户女。” “我以为你过了这么多天的苦日子,会想得更清楚。你要还是侯府的姑娘,也不必再去为温饱吃苦,金银珠宝,丫鬟仆从,应有尽有,这些你从前都有,现在就不想要了?” “若是我想要,我迟早会有。”叶明蓁沉着道:“侯府起初也只是乡野村户,寒耕暑耘,到后来得机遇才有如今显赫。先人已经走出千万条路,我也有我的路可走。” “你的路,就是在外面写文章,靠动笔头来挣那点微薄的银子?”长宁侯扬了扬眉,虽然语气淡淡,可还是藏着诸多不屑:“你写再多文章,写再多诗,可只要我动动手指头,你那点小生计自然就没了。” 叶明蓁站起身来,抬眼直视他,丝毫不惧:“您堵住了我的路,我也能走另一条路,只是更困难,更难走而已。我已经不是侯府的人,顾夫人亲口与我说,日后再无任何关系,侯府的养育之恩我会还,但您与顾夫人都一样,都不能借恩情要挟我。” 长宁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助你荣华富贵,却是要挟?” 叶明蓁反问:“既我不愿,为何不算?” “看来我还有很多事情忘了教你,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并非是能事事都顺你意愿。”长宁侯提醒:“你在乎你那农户出身的爹娘,我若以他们要挟,你不也会乖乖听话?” “侯爷以父母性命要挟,我身无寸铁,自然反抗不得。您要保侯府,可京城之中盯着侯府的人不少,我并不是也并非什么也没有,我认得了瑞王,见过了长公主,还有定国公夫人主动与我相交。侯爷怎么知道谁是黄雀?” 叶明蓁鲜少搬出别人来助长自己威风,说的时候也没有底气。除了虞曼音之外,她无法确定谁会愿意为了自己得罪长宁侯府,或许还可以加上齐公子。 她别无长物,甚至连值得别人帮忙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但侯府势大,这些是她唯一可以威胁别人的东西。 长宁侯显然也知道她是虚张声势,目光之中还有几分看着任性小辈的纵容:“等到那时,你会后悔的。” 叶明蓁笑了一下,说:“若是我答应了您,我才会后悔。” 她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侯府下人本来想拦,却被长宁侯喝住,所有人低眉顺目站在两侧,小心翼翼拿眼角余光偷偷看她,一路目光相送。 直到走出了侯府大门,叶明蓁才发觉自己手心满是冷汗。 可她抬头看天,却是春光明媚,艳阳高照。 第44章 第44章 长宁侯府在京中最好的地段,这儿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戒备森严,路上冷清,也鲜少会有人路过。叶明蓁来时是坐着马车来,回去却要全靠自己双腿。 虞家也住在这片,但虞曼音方病下,叶明蓁也不想让她多忧心。她出了侯府大门,沿着路慢慢走。偶尔有马车从旁边路过,她就退到一边,避让开来。 马蹄从她身边踏过,叶明蓁垂首望着青石砖路,砖缝严密,有冒出头的杂草也被清理,整洁平坦。马蹄声由远渐近,伴着马声嘶鸣,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叶明蓁微微抬眼,却是看到车轮停在眼前。 “叶姑娘?” 她抬起头来,见着车中人,也有几分意外:“叶夫人?” “这么巧,我又见到了叶姑娘。”叶夫人眼中含笑,欣喜地看着她:“我难得出门几回,也并非有意,可回回都能见到叶姑娘,我与叶姑娘实在是有缘。叶姑娘怎么在这儿?” 叶明蓁低声道:“碰巧路过而已。” 这儿也不是说路过就能路过的地方。叶夫人也不拆穿,只是好心问:“叶姑娘要去哪里?比如我送叶姑娘一程?” “这……” “叶姑娘就上来吧,我也正好顺路,路上也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叶明蓁松了一口气,这才没有拒绝,动作小心地上了马车。 “叶姑娘前几日写的那篇文章,我也看到了。”叶夫人欢喜地道:“与前些时候在书肆出的诗文相比,叶姑娘的这篇文章更加出色,从未有过这样好的,我看了数遍,越看越喜欢。” 叶明蓁抿了抿唇,被夸得有些高兴。 她那时听说顾思凝乱嚼舌根,心中憋了火,一时情绪上头,连文章也被怒火感染,与从前的相比,却是言辞锐利激进,没了平日稳重。可叶明蓁心中对此也是十分满意的,许是被愤怒支配,情绪上头,本来十分的本事都发挥了十一分。 叶夫人又提了她前些日子写的文章,都提出来点评了一番,显然看得十分细致。叶夫人并未说什么不好,话里话外都是夸赞,饶是叶明蓁自谦,都不禁被她夸得心中飘飘然,只觉自己是天上地下人间独有。 她低着头,耳尖通红,不好意思去看叶夫人:“夫人过誉了,我也并未有夫人说的那么好。” “叶姑娘这样说,难道还是说我没眼光?”叶夫人笑道:“平日里可从未有人说过我这些,我自觉看人眼光不差,我第一眼就见到叶姑娘时,便觉得叶姑娘日后定然不凡,若是叶姑娘不好,不就是我看错了?” 她这样一说,叶明蓁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耳朵红的更加厉害,心中的那点小雀跃也快飞了出来。叶夫人一瞧,哪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莞尔道:“叶姑娘或许不知道,我见叶姑娘时就觉得亲切的很。算算叶姑娘的年纪,也是与我女儿差不多的。” 丢失的女儿是叶夫人的心伤,京城的人都知道,外人都不敢随意提起,叶夫人主动提起,叶明蓁还吃了一惊。 她惊讶抬头,还发现叶夫人的脸色比上回见到的更好,原先她面上满是病容,今日竟是唇边含笑,显然心情愉悦,有什么高兴事。 叶明蓁可不觉得她的高兴是因为见到了自己,便小心地试探:“夫人的女儿?” 叶夫人是真的高兴,她今日得了一个好消息,连年来的郁郁一扫而空,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这会让叶明蓁一问,她也忍不住说得多了:“我有一个女儿,与你的年岁相仿,只是小时候丢了。我找了好多年,今日终于得到了线索。” 十六年里,她什么消息都收到过,期待过数回,也失望过数回,但始终不甘心。 上回她让定国公往更远的地方找找,竟是当真找到了一些线索。定国公怕她再大喜大悲伤了身体,有了消息先自己去查,直到今日确定是真,这才没忍住告诉了她。当初掳走她女儿的贼人离开京城之后,四处躲藏,他躲得小心翼翼,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个地方,瞒天过海十六年,到底还是留下了踪迹,而定国公已经派人追了过去。 马上就能找到女儿了,叶夫人如何不高兴。 她只觉从见到叶明蓁起,好消息便一个接一个的来了,先是自己振作起来,如今连女儿的下落都有了线索。 她只恨不得立刻就能找到女儿,带到所有人面前得意炫耀一番,再好好疼宠女儿弥补这些年的缺憾。若是还有,就是要谢谢叶姑娘,如果不是一首春日的诗让她振作起来,也不会想到这些。 叶夫人一高兴,忍不住说得多了,拉着叶明蓁的手絮絮叨叨地念着。叶明蓁便沉默听着,不时附和一句。等马车停下时,叶夫人才恍然发觉自己说过了头。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却是让叶姑娘听了我一路罗嗦。” 叶明蓁摇摇头,道:“叶小姐也定是十分想念夫人的。” 叶夫人听得欢喜,见她离开还有些恋恋不舍。等叶明蓁下了马车,她思及今日见到叶明蓁时的地方,连忙又撩起车帘叫住了她:“叶姑娘,你若是有难处就来找我。” 她见到叶明蓁时,叶明蓁一个人走在路上,住在那儿的人家都知道礼数,若是邀请客人上门,定也会好好把人送回去。离开侯府之后,叶明蓁也常受顾家姑娘刁难,上回还被偷诗,这次出了名,难保不会又被威胁。 叶明蓁怔了怔,才感激应下:“多谢夫人。” …… 等数日之后,叶明蓁又拿着新写好的诗文进了城。 原先她和书肆约定好了,每隔多少日就要交多少文章,再按数量拿银子,叶明蓁先前交过好几回,两边都十分熟练。望春楼之后提了价格,今日却是第一次。 在踏进书肆大门前,叶明蓁还在心中盘算着今日拿了银子可以添置什么。她能到手的银子多了,能够添置的东西也更多了。 进了书肆,她遍寻没找到掌柜,反倒是书肆伙计告诉她:“叶姑娘,今日掌柜的不在,你等明日再来吧。” 叶明蓁一愣。 她笑了笑,道:“那我将诗文放在这儿,李掌柜回来之后,拜托他将银钱让人转交给我就是。” “这……”伙计眼神躲闪,“叶姑娘,这事情,我也没法做主。” “李掌柜从前托人给我带过,为何这次就不行了?”她气定神闲地道:“那李掌柜今日去了何处,我亲自去找他就是。” 伙计为难道:“叶姑娘,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叶明蓁不与他多言,径直走到了书铺后头。她从前在书肆待过几天,也了解这儿的布局,绕到后面后,果然看见了躲在里面不出声的掌柜。 李掌柜见到她,讪讪地笑了笑:“叶姑娘……” 叶明蓁平静地看着他:“李掌柜不是出门去了?” “回来了,正巧回来了!” “掌柜既然回来了,那是不是也可以清点一下我的诗文?按照先前说好的,我都带来了。” “这……”掌柜为难地看着它,对上叶明蓁的眼,他心虚的不行,只好把文章接过,装模作样翻了翻,才道:“这些不行?” 叶明蓁追问道:“哪里不行?” “……” 要说不行,那也是没有的。 叶明蓁做事向来认真,让人挑不出错处,今日带来的这些诗文也是认认真真写好,仔仔细细检查过,有删减涂改的地方,也重新誊抄过。掌柜翻了又翻,更看不出她的文章之中有何错误,挑不出一处不妥。 他放弃抵抗,道:“叶姑娘,我就与你直说吧,我们书肆不能收你的文章。” 叶明蓁早有准备,可亲耳听他说到,还是心中一紧。 “叶姑娘,就看在我们先前合作甚好的份上,我偷偷告诉你。”掌柜压低了声音,“是长宁侯府,那边特地来叮嘱,说是不准我们书肆再收叶姑娘的文章。” “李掌柜,我们上回可都说好了。”叶明蓁从怀中掏出上次签下的文契,她不过是多做一手准备,没想到真的用上了。“这上面说了,若是你违约,还得给我银子。” 李掌柜叹气:“给,当然是给。侯府说了,这银子也由他们来出。” “……” “叶姑娘也不必去别的书肆问了,京城里的书肆全都被叮嘱过,不能收叶姑娘的文章。叶姑娘也知道,我们不过是做小买卖的,哪里敢得罪侯府?叶姑娘也别为难我了。”掌柜也有几分同情她,好心劝道:“若是叶姑娘哪里得罪了侯府,不如去道个歉,侯府大人有大量,说不定就饶过了叶姑娘。” 叶明蓁沉默,将自己的诗文收好。 掌柜见了有些不忍,可也没法多做什么,只能按照文契上的给了她银钱,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他悄声说:“叶姑娘,若是等事情过去之后,你还愿意来我这书肆写文章,我照旧给你开这个价钱。” 叶明蓁低声应了,心中却不抱太大希望。长宁侯不逼到她低头决不会轻易罢休,若她低头,也没这个机会了。 有书生路过她走进书肆,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叶先生的文章?” 却听书肆伙计说:“没有了。” 叶明蓁回头看掌柜,掌柜面上也满是歉意:“这也是侯府的意思。” “……我知道了。”她道:“我不为难李掌柜,此事我自己想办法。” 掌柜长舒了一口气。 “掌柜!掌柜!人呢!”书肆中传来一阵大喊大叫:“亏你这书肆还开的这么大,连本王想要的书都没有,还叫什么书肆?!” 掌柜一惊,一下顾不上叶明蓁,连忙走了过去。 叶明蓁心中好奇,又听声音有些耳熟,也跟了上去。 只见书肆之中,瑞王带着几个打手,怒气冲冲地朝着书肆掌柜吼:“什么叫做没有了?没有了你不会多印点?旧的卖完了你不会出新的?你说没有就没有了?本王上次来的时候,还看见堆了好高一叠呢!怎么今日来就没了?这都这么多日了,叶先生的新文章也该送来了,你却还不出,你这书肆是不是不想开了?!” 掌柜快哭了:“这……瑞王殿下,我这实在是没有啊!” 瑞王气势汹汹地道:“叶先生的文章只在你书肆里卖,你怎么会没有?!本王要叶先生的文章,你就必须给本王拿来,你拿不出来,本王就把你的店给砸了!” 那些打手站在他的身后,一字排开,个个肌肉虬结,摩拳擦掌。 叶明蓁:“……” 第45章 第45章 瑞王近日可实在是不好过。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日从望春楼回来之后,太子对他就百般刁难,连他上青楼的事情都告诉了皇后,惹得皇帝皇后各把他叫去训了一通话。实在倒霉。 他一个人在府中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再想方设法地讨好太子。 要说讨好太子最好用的办法,那不就是叶姑娘吗? 见着了叶明蓁本人,瑞王也就不想着买书了,兴致冲冲地跑了过来:“叶先生!” 叶明蓁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客气,还有些受宠若惊:“瑞王殿下?” “叶先生近日可是带了新的文章过来的?”瑞王大喜:“那正好,也不必交给书肆等他们印了,直接交给本王就好,本王花……花十倍银子买!” 书肆开的价格不低,十倍银子,那可当真是高价了。 叶明蓁莞尔,余光瞥见书肆掌柜,却见掌柜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好似也不明白她为何会认识瑞王,又是惊恐又是不解,还有几分紧张。毕竟瑞王平日的名声可不太好。 可对也明着来说,瑞王这样直来直去的,哪怕是有坏心思,也比其他人好。 她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文章拿了出来:“瑞王殿下若是想要,就直接拿走吧,反正也是没人要的。” 瑞王愣了一下,接过去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翻了翻,见里面果真是叶明蓁的文章。瑞王回头看了一眼书肆掌柜,又看了一眼她,饶是他脑袋不太灵光,也能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了。 “叶先生的文章不是要拿来换银子的?”他一脸凶相地转身瞪书肆掌柜:“怎么回事?叶先生的文章你们也不要?是瞧不起叶先生还是瞧不起本王?” 掌柜欲哭无泪:“这……草民也不敢啊!”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叶先生的文章写得这样好,连本王这个不爱读书的人看了都想读书了,这样好的文章,你都不拿出来卖,不是瞧不起本王是什么?” 瑞王心中思忖着,这事定要去太子面前告告状。 他手里捏着文章,心中也不慌了,又按照太子先前的吩咐,声音洪亮道:“非但是叶先生的,本王近日可喜欢读文章,你给本王多拿几本书出来。”瑞王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先生。 他也不认得这些人是谁,反正是太子说的。 铺中书生听见动静,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之中满是稀奇。叶明蓁就在旁边,众人知道了她就是近来闻名的叶先生,竟也来不及看她,个个先去瞧瑞王。 要瑞王能读书,那可比母猪上树都难啊! 掌柜不敢耽搁,连忙按照瑞王的吩咐,将他要的那些书找了出来。汇集各朝大儒,现世才子,其中也不乏女先生的诗集,堆得高高的,瑞王身后的那些打手各抱了一摞,场面很是壮观。 瑞王大大方方的付了银子,也没忘记给叶明蓁,而后带着身后打手大摇大摆离开。 趁此机会,叶明蓁也飞快离开,走了与瑞王相反的方向。 留下铺中诸位书生交头接耳,而后小声议论起来,说的全都是瑞王开始读书了的话。 瑞王的马车直接进了宫。 他片刻也不敢耽搁,一路火急火燎地狂奔进东宫:“哥!哥!不好了!” 齐承煊忙着公务,闻声从桌案后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见他跑得衣冠不整气喘吁吁的模样,立刻移开了视线,摆手让宫人端上茶水,然后又继续低头批阅起来。 “哥,是关于叶姑娘的事情。” 齐承煊这才来了几分兴致,连忙放下毛笔,兴致勃勃地问:“她托你给孤带话了?” “没有。”瑞王摇头,从怀中摸出手稿递给他:“我今日是想去书肆问问有没有叶姑娘的新书,谁知道叶姑娘的文章竟然不在书肆里卖了,叶姑娘还将这几篇文章给我,说是没人要了。我一听就觉得不对,立刻就来找你了。” 齐承煊接过,低头翻起手稿,口中又问了一句:“她给你的?” 瑞王意识到什么,敏锐地抬起头来,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哥,你放心,你说的那些我都记着呢,避嫌,我懂得!我喊她叶先生,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还把你上回说的那些书给买了,保证不让人怀疑,也不让旁人知道我与叶姑娘的关系!” 齐承煊这才满意。 而后没过多久,他又冷哼了一声,挑剔说:“你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瑞王:“……” 太子手中的书稿翻了几页,他又厚着脸皮凑了上去:“我本来是想问问叶姑娘本人的,可你说让我少去找叶姑娘,我就没把人叫住。哥,这是不是叶姑娘出事了?” “嗯。” “是长宁侯府?还是那个顾家的小姐?” 齐承煊没有回答,他把手稿整理好,沉思片刻后,道:“你去替孤办件事。” …… 这次叶明蓁回来后没交银子,叶母立刻察觉出了问题来,她追根刨底地盘问,才知道书肆不收文章了的事。 叶母哑然,安慰道:“不收就不收了,娘多去接一些活,家中也不是非要你这些银子。” 叶明蓁避而不答。虽说书肆不收文章了,可她平日里若是即兴来了灵感,也依旧提笔写下,一段时间后,竟然积攒了不少。 叶母看在眼中,心中担忧,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幸好,清明就要到了,家中事情也变得多了起来,她不敢让女儿一个人多待,怕她多想,就拉着叶明蓁一块儿忙活。家中的事情干完了,也还要拉着叶明蓁出去外面走,去看山看水,走亲访友,几日里,便将村中的人都见了个遍。 叶家村不大,村民们也是沾亲带故的,见着了谁都是自家的亲戚。饶是叶明蓁记忆出众,一番认下来也有些记不住。 等清明那日,叶明蓁一早便与叶父叶母一道出门,去山上扫墓。叶家村的祖坟都在一处,上山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的村民。叶父带了锄头,一到便开始清理杂草。叶母与叶明蓁在一旁将带来的东西摆上。 叶明蓁有些怅然。去年这个时候,她也在顾家祠堂祭祀老夫人。她在襁褓时就被老夫人抱走养,年幼时由老夫人悉心照料,在侯府老夫人对她最好,可惜老夫人去的早,后来她就每年在老夫人忌日时去寺庙小住几日,给老夫人祈福。 离开了侯府,连老夫人都不是她的奶奶,连再对老夫人牌位说说话都不行。 叶明蓁有些难受,悄声问叶母:“娘,过几日我能否去庙中拜拜?” 叶母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她说话恍惚了片刻,好久才应道:“好,娘与你一起去。” 叶明蓁才放下了心。 三人都祭拜过之后,才慢慢往山下走。走到一半时,叶父叶母却忽然停了下来。 “蓁儿,你一个人先回去,我和你爹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叶明蓁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山上还有其他祖先未拜过?我与爹娘一起去就是了。” 叶母犹豫,不知是否该应下,才朝叶父看了一眼。 叶父沉声道:“那就跟上吧。” 叶母叹了一口气,才应了。 山上植被茂盛,郁郁葱葱,有些路平日里被人走得多了,就成了岔路小道,如果不是走熟了的人,十分容易迷路在山上。也不知是不是叶明蓁错觉,走上这条偏僻的岔路之后,叶母的情绪一下低落下来,连她小声说话,也应得心不在焉了。 这处岔路远离了祖坟,往里面走之后,就没见着什么人了。叶父步子迈得大,走在前面带路,没一会儿便把两人甩得远远的,等叶明蓁到时,他正在弯腰除草。 这儿竟有一座小坟,没有墓碑,叶明蓁也不知里面埋得的人是谁。 叶母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将篮子里剩下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坟前,而后便在坟前坐了下来。等叶父将杂草除完了,便与她一道坐下,看着小坟发呆。 二人沉默不言,唯有情绪恹恹,周身萦绕着伤心的气息。叶明蓁几次想张口,都觉会打扰他们,也就将心中困惑吞下,站在一旁不说话。 过了晌久,二人才像是想起了她一般,叶母飞快地抹了一把脸,才扶着叶父站了起来。 “蓁儿,让你等久了。”叶母眼睛还有点红:“我们该回去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扶着她慢慢往山下走。她到底是心中好奇,回头看了那座小坟一眼。显然叶父叶母经常过来,春天刚生的杂草都没有多少,没有墓碑,坟前摆了一个陶罐,刚才叶母收拾的时候,还放里面放了新摘的野花。 野花被风吹的微微摇晃,几滴露珠落了下来,融入深褐的泥土之中。坟上新添过土,也被风吹下了几层浮土,洋洋洒洒落在方燃尽的纸钱灰堆里,又随纸灰一道被吹扬起,在空中浮浮沉沉。 若不是十分重要的人,也不能在死后还被这样精心照料。 “娘,那里面的是谁?” 第46章 第46章 平日里家中的事情,叶母都会事无巨细地全都告诉她,叶明蓁问起小坟的主人时,叶母却是沉默了很久。 直到回到了家中,她才轻声说:“她算是你的姐姐。” “姐姐?”叶明蓁睁大了眼睛:“我还有个姐姐?” “我身体不好,她生下来时,身子骨也弱得很,没几天就没了。”叶母回忆起来,也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的过往,“她那么小,连名字也没有,又是个女娃,按规矩,是不能进祖坟的。我和你爹不忍心,就将她埋在后山,每年都去看看她。” 叶明蓁顿时懊恼:“既然是我的姐姐,方才我也应该拜拜,反倒是错过了。” “不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叶母慈爱地道:“你要是有心,等我和你爹百年之后去了,也多去看看她,除了我们之外,也没人知道她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 叶母想起什么,又连忙叮嘱道:“此事你不能与外人说。” “娘?” “你听娘的就是,别告诉别人,娘和爹也只告诉你一个。”叶母小声道:“此事千万与外人提。” 叶明蓁有些不解。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家家户户发生点什么事情,哪里有瞒得过的道理,叶母的孩子早夭,即便不能进祖坟,不能写进家谱,村中年纪大些也应当都知道才是。但叶母这样认真叮嘱,她也就应了。 再说了,这事也不是值得说道的事情。 许是那座小坟的缘故,叶母黯然伤神了许多日,才振作起来,陪着叶明蓁一道去寺庙。她们先前说好了的,因此找了个合适的日子就启程,因为不方便,叶父也就没有一块儿跟上。 京城之外就有一座寺庙十分出名,时常有贵人住下,平日里香火鼎盛,她们的运气也算不错,到的时候竟然还有厢房空着。 长宁侯府在寺中有单独的小院,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丫鬟下仆,与宽敞的小院相比,留给普通香客的厢房也十分狭窄,好在收拾的十分整洁。 叶明蓁从前每年都要来住一段时间,对此熟门熟路。二人在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安顿下后时候就已经不早,叶明蓁与叶母一块儿去上了香,她是给顾老夫人,叶母是为了她那个未能平安长大的姐姐。 她第一次到寺中时,给老夫人点了一盏长明灯,尽管顾老夫人已经去了,那盏长明灯也依旧亮着,她每年都要来瞧一瞧,添些香火钱,好在前些日子卖文章积攒了不少,今年她也可以续上。叶母听说后,问了价钱,也点了一盏。 做了这件事情,叶母仿佛就像了结了一桩心事,连精神也好了不少。她一个人待在室内,絮絮叨叨地对着灯烛说着话,叶明蓁也不打扰她,一个人等在外头。 门外人来人往,不时便有人也进到室中上香,外面如叶明蓁那样等待的人也有不少,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叶明蓁余光瞥了一眼,便很快匆匆收回视线。 此人应当是将士出身,一身锐气,脊背挺得笔直,气势深重,即便是未穿兵甲,光是站在那儿,周遭人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不敢靠近。 明明站如白杨松柏,面无表情时唬人的很,可回头时却如山尖冰雪消融,柔情渐上眉间,比之更快的是他动作,室中人还未踏出,他就已经快步上前把人扶住。 叶夫人眉目柔和,朝着自己的夫君笑了笑,刚想要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什么,立刻转过了头去。 待她看清,立刻惊喜地叫了出来:“叶姑娘?” 叶明蓁闻声抬头,就看见方才那人站在叶夫人身边,也朝着自己看来。她愣了愣,目光才落到叶夫人身上:“夫人?” “叶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叶夫人甩开定国公的手,高兴地上前来:“我就说我与叶姑娘有缘,无论是走到哪儿,都能碰到叶姑娘。叶姑娘,你今日也来上香?” 叶明蓁呐呐点头。 “叶姑娘可有地方住?若是没有,不如住到我那去。”叶夫人知道寺中房间紧张,主动道:“我那空着也是空着,若是叶姑娘能陪我说说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定国公沉默站在一旁,未发一眼,他看叶夫人时,眼中满是柔情,等视线落到叶明蓁身上,他浑身吓人的气势仿佛也全落到了她身上。 叶明蓁哑然,道:“多谢夫人,我有地方住了。” 叶夫人也不失望,又说:“就算是有了,叶姑娘若是有空,也能来寻我,我还要在这儿住许多日,身边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本来是想读叶姑娘的文章,可书肆里没有新的文章卖。对了,叶姑娘近日没写什么新文章吗?” “……”叶明蓁含糊点了点头。 叶夫人仔细观察她一眼,才道:“那等叶姑娘写出来了,我再看也不迟。” 叶明蓁松了一口气。 叶夫人对她十分和善,可到底陌生,她也不想将叶夫人拖入这些纷争中。叶夫人已经为她的女儿费了不少心神,京中利益纠缠太深,长宁侯府虽不是不可撼动,她也怕连累叶夫人。 再说,还有一个定国公在。定国公的眼神吓人的很,叶明蓁被他盯着,还有些心颤颤。总觉得自己若是开了口,下一秒便有定国公的杀气化为实质,一刀一刀片下她的血肉。 她主动移开话题:“叶夫人怎么来这儿?” 叶夫人温声说:“我时常来的。” 她给女儿点了最大最亮的长明灯,每年都要来瞧一瞧,好像灯烛还亮着,女儿就还活在人间。 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隔了十六年,当真给她送来了消息,那个贼人出现在北地,国公府已经派人去抓,或许女儿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从得到消息起的每一日,叶夫人都高兴的很,今年来得更早一些,想再求求佛祖,不要再让她失望一回。 定国公沉默地搂住了她肩膀。 叶夫人回头看了夫君一眼,才道:“叶姑娘,我还有其他事情,就先走了,你若有空闲,夜里可否来陪我说说话?” 叶明蓁点头应了,叶夫人更加高兴,问了她住在何处之后,才不舍地离开。 寺中有一个得道高僧,说是能算得天机,连皇帝都很难见上一面。她是不信的。十几年前,她也上山求过一回,慧光大师说她所求之事艰难,希望渺茫,叶夫人哪里肯信,依旧找了十六年。可如今有了消息,她却还是忍不住想再去问一问。 叶夫人一边走,心中却是越发忐忑。 她问定国公:“若是慧光大师这次也说不行,怎么办?” “那就继续找。”定国公沉声说:“都找了十六年了,也不急这一时。” 叶夫人却是听得心情沉重。 她不忍让定国公发觉自己失落,连忙岔开话题:“你方才也见到叶姑娘了?” “见到了。” “她是不是如我说的那样好?”叶夫人说起,眼中也泛起笑意:“我第一眼见到叶姑娘时,便觉得心中亲切得很,每日读她的文章,其实她文章虽然很好,但也不是我读过最好的,可我就是喜欢。” “嗯。” 叶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又懂什么?我让你读她的文章,你也不会读。” “……我读了。”定国公闷闷地道:“上回瑞王给了我一本书,我读了。” “读出什么来了?” “……”定国公岔开话题:“她看着很怕我。” “你每天板着脸,她一个小姑娘,见着了你当然怕。”叶夫人理所当然地道:“你也要改一改,难道等我们女儿回来了,你也要这样吓她?” 定国公闷闷不乐,说不出话。 他心说:他倒是想,可也改不了。 大概只能等女儿回来后,帮着吓吓欺负她的臭小子了。 “对了,我看叶姑娘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叶夫人提醒道:“书肆每隔一段时间都出她的文章,最近却没动静。叶姑娘靠写文章挣银子,她刚在望春楼出名,本应该抓紧机会多写点才是,没道理名气变大后,反而还不写文章了。或许是她遇着了难处,但不好意思与我提,你回去查查,顺便帮帮她。” “好。” “不行。”叶夫人又改口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定国公沉默半晌,问:“你就这样喜欢她?” “我也说不清,只是见着她有了难处,就想帮帮她。” 定国公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面色,才小心说:“她与你有些像。” 叶夫人愣住:“是吗?” “你年轻时候……也这样好看,才学出众,在京城里很出名。”定国公小心翼翼地说:“与你年轻时,特别的像。” 叶夫人病了那么多年,又经岁月侵袭,虽然风华依旧不减,可与从前相比,到底有了不少变化。 但定国公记得清楚。 他年少时爱慕的姑娘,自己一眼便相中了,费了许多力气才把人娶回来,过去了许多年,他依旧记得年轻时的叶夫人。没有被病气折磨,也没有因女儿丢失而苦痛,风姿绰约,冠绝京城。 其实他也没说。 他见着叶明蓁的第一眼起,就想到了年轻时的叶夫人,心中也有几分喜欢。叶夫人与他常常说起,他听得多了,心中也好奇。今日一见,也不禁想:若是自己的女儿还在,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的女儿就是要像叶夫人才最好。 就是他的眼神太吓人,把人家小姑娘吓了一跳。 定国公自己也有些郁闷。 第47章 第47章 等到黄昏,叶夫人身边的丫鬟果然找过来了。 定国公府在寺中也有一座独立的小院,比之长宁侯府的也不差,门口还有侍卫把守,戒备森严。 丫鬟引着叶明蓁进去,屋中仅有叶夫人一人,不见定国公的身影。叶明蓁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叶姑娘来了。” 叶夫人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她头上所有首饰都已经摘了,松松挽了一个发髻,乌发披在肩上,昏黄烛火照得轮廓朦胧。她本就和善,柔柔一笑眉眼弯弯,顿添几分亲近。 “我方才还想着叶姑娘呢。”叶夫人柔声说:“我读着书,越读越想起叶姑娘的文章,正好叶姑娘就来了。” 叶明蓁在她身旁坐下,余光瞥见她手中的书,却不是什么名家大儒的作品,竟是一本启蒙用的论语。 注意到她的不解,叶夫人笑了笑,问:“叶姑娘可否愿意听我罗嗦几句?” 丫鬟端上茶点,热腾腾的茶水递到了手边。 “夫人请讲。” 叶夫人指尖摩挲着书脊,她想的却是其他,目光中满是温柔:“叶姑娘也知道,我与叶姑娘说过,我派人去找女儿的下落,如今已经有了消息,今日我还去问了慧光大师。” 慧光大师是得道高僧,轻易很难出手,无论是哪一次,她都求了很久。也或许是她诚心感动了大师,同样一件事,慧光大师愿意为她推演第二回。 第一回时,慧光大师说希望渺茫,她不愿意信,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女儿死了,她仍是找了十六年。第二回,慧光大师却说希望极大。 出家人不打诳语,尽管两次推演的结果截然相反,叶夫人也愿意相信后面那个。 所有人都说慧光大师是得道高僧,不会出错,既然连慧光大师都说了她的女儿能找回来,那就一定能找回来。 叶夫人喜色浮于言表,自顾自说完了,才发觉叶明蓁一直凝神在听,并未插话。她坐在一旁的模样看着十分乖巧听话,叶夫人一看就心软了下来。 她幻想过无数女儿还在身边会有的相处,她会亲自帮女儿启蒙,教她读书认字,等再长大些后,便常有她以长辈身份教导,她的女儿定然也会乖巧听她讲。便是如现在这般。 叶夫人想着,心中也不禁唏嘘。她向来不喜欢长宁侯,也不喜欢顾夫人,可二人教出来的姑娘却是最得她眼缘。几次她都有想过,若是叶姑娘是她的女儿就好了。可那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人家的亲娘也在寺中,到底不能成为她的。 若是她的女儿回来以后,见着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定然也会伤心。 “叶夫人定能心想事成。”叶明蓁温顺地道:“素闻慧光大师厉害,既是慧光大师亲口所言,绝不会错。” 叶夫人心念一动,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那叶姑娘呢?” “我?” “我所求的事情马上就要有了结果,叶姑娘的事情呢?”叶夫人温柔包容地看着她:“我将叶姑娘当做小辈,你年纪这般小,若是有难处,大可向长辈撒娇求助,你还未成家,也不必事事都扛在肩上。我问叶姑娘,顾家可是又为难叶姑娘了?” 叶明蓁心中一跳,惊讶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叶姑娘听了我那么多句罗嗦,帮了我大忙,我心中想着,也想帮帮叶姑娘的忙。” 这已经不是叶夫人第一次提起了。 她几次提起,自己几次拒绝,叶明蓁都觉得自己是否显得太不知好歹。可她向来鲜少开口向别人求助,从前是知道求助无用,如今开口都有些艰难。 许是她犹豫的时间有些久了,便听叶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顾家是如何教你,竟把你教得这样乖。” 她又道:“叶姑娘不提,那我也不问。但到时候也别怪我多做些什么,看不到叶姑娘的文章,到底连我也受了牵连,我不是为了叶姑娘,可是为了我自己。” 叶明蓁哑然。 她被叶夫人毫不掩饰地善意包裹,连脑袋都晕乎乎地找不着北。除了感动之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夜里又是叶夫人派人将她送了回去,寺中清冷幽寂,山中风凉,小道幽暗,丫鬟在前面掌着灯笼,身后还有一侍卫护送,她身上比来时还多穿了一件披风,是叶夫人怕她冻着给她的。 她夜里睡着前,嗅着屋中里缠绕不散的檀香味,迷迷糊糊间还在想。为何叶夫人这样好的人,可偏偏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若是佛祖有灵,定要快点让叶夫人找到她的女儿,这样也不必求而不得,反而要寻她一个无关之人的安慰。 …… 第二日,叶夫人身边的丫鬟又来找,她便再次应约前往。 国公府的小院在寺中地段最好的地方,周遭其他几个院子,也都是贵人们预订下。叶明蓁一路要经过好几个这样的院子,昨夜天暗,好几处院子都点了灯,院门紧闭,今日倒是开了好几扇。 当叶明蓁路过那个自己住过许多回的小院时,下意识地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 顾思凝带着丫鬟从院中走出来,频频回头催促:“娘,你快些。”她转过头来,正好就看见了叶明蓁。 顾思凝一愣,叶明蓁也愣了一下。 “怎么又是你?”顾思凝当即摆起了脸色,目光狐疑地看着她:“你来这儿干什么?” “……” 叶明蓁镇定地道:“路过。” “路过?”顾思凝不信:“你要是路过,能这么巧就经过这儿?” “正是。” “这儿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那些普通香客住的地方离这儿远着呢,怎么经过也经过不到这儿来的。”顾思凝想到什么,顿时嘲笑道:“你离了侯府,还想住侯府的地方?你想得倒美!我看你是住习惯了,就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才又找过来了。”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顾小姐误会了。” 顾思凝又问:“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来找我求情的?你近日应当不好过,知道我和我娘来了这儿,所以特地来找我们求情的吧?” 叶明蓁顿了顿,神色淡淡看去。 “我都知道了,我爹出手,把你的文章拦下来了,现在天底下所有的书肆都不能出你的文章。”顾思凝幸灾乐祸地说:“你离开侯府之后,就只能靠卖文章挣银子,那点银子也不够我头上一件首饰,实在是可怜。但你死了这条心吧,无论你怎么求情,我可都不会让我爹收手的。” 她说起来也不禁得意。 自从得知叶明蓁不能再发文章之后,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哪怕叶明蓁抢了她的风头,再出了名又如何?她到底是个农户女,再怎么厉害,也没法比侯府厉害去。她什么都不用做,她爹稍稍动动手指头,叶明蓁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而现在,叶明蓁还要来求她。一想到从前高高在上的叶明蓁会有低声下气求她饶命的一天,顾思凝心中就痛快的很。 叶明蓁无言地看着她,沉默之中隐约还有几分同情。 她想了想,问:“顾小姐的字帖练得如何了?” 顾思凝:“……” “不知顾小姐是否懂了自己文章中的意思。”叶明蓁淡淡说:“若是没有,还是得请侯府早些请一个先生,侯府家大业大,也不缺请先生的银子,顾小姐早些时候明白,下回也不会再一问三不知了。” 顾思凝:“……” 叶明蓁不提还好,叶明蓁一提,她就回想起了近日跟着杜夫人读书的恐惧。 她原先想得可好,自己跟着先生读了书,回头便能让叶明蓁与楚怀瑾刮目相看,让他们再也不能瞧不起她。叶明蓁能做到的,她自然也能做到。可跟着杜先生一读书,才知道其中不容易。 杜夫人逼她鸡鸣前起床,一本书要读一百遍,书中释义要一字不落全都记住,若是有记错哪个,就要拿竹条抽手心,这些也就罢了,杜夫人也嫌她字写得丑,每日写一百张大字。这也一百,那也一百,让顾思凝又惊又恐,第一天就被抽了许多下掌心。杜夫人下手狠,从不留情,她哪里忍得了,当即就去找顾夫人告状。 顾夫人见她手心红肿,也是心疼不已,把杜夫人叫过去问话,杜夫人却是理直气壮:“从前叶姑娘还在府中时,我就是这样教她的,叶姑娘五岁跟我读书,也从未说过一句不好。顾小姐已经十六,为何连这点苦也不能吃?” 杜夫人还说:“顾小姐读书已经晚了别人许多年,若是不再辛苦些,如何追得上其他人?若是顾小姐不想吃苦,那就多费心些,不出差错,自然也不受皮肉之苦了。” 杜夫人说得理直气壮,让顾思凝目瞪口呆,偏偏还将顾夫人说动了,反过来劝她上进。 至于长宁侯,长宁侯只问了她一句:“这先生不是你要的?” 顾思凝没办法,只能忍了,在她百般求情之下,杜夫人才对她放宽许多,至少如今再不拿竹条抽她手心,变成错一处就要抄一百遍。可在她看来,这也没有多少区别。 顾思凝读书读得苦不堪言,这会儿被叶明蓁一问,一下再也痛快不起来了。 第48章 第48章 许是被外面动静吵到,顾思凝先前催了好几声都不见人影,这会儿顾夫人才姗姗从院中出来。 她与顾思凝一样,见到叶明蓁,第一句便先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叶明蓁仍是那个答案:“路过。” “路过?”顾夫人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明蓁在心中想:两人不愧是亲母女,连见着她后,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 反倒是叶夫人派来寻她的丫鬟沉不住气,主动道:“是我们夫人邀请叶姑娘过去,叶姑娘碰巧经过这儿,就被顾小姐叫住,顾夫人莫要误会了。” 两人的视线这才落到丫鬟身上。 丫鬟是叶夫人身边得重用的,看着便与普通小丫鬟不同。丫鬟穿戴谈吐也能看出主人家的厉害,顾思凝愣了一下,问:“你们夫人是谁?” 丫鬟说:“我们老爷是定国公。” 两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顾思凝立刻想起了长公主诗宴那日见到的妇人。朝中有好几个国公,可就数定国公最为厉害,最得圣宠,换做其他国公夫人,都没法让长公主亲自接待。 但叶明蓁何时与定国公夫人攀扯上了关系?! 她想到那日诗宴。莫非是在那一次,就让叶明蓁在叶夫人面前露脸了?! 一想到其中或许还有自己帮了忙,顾思凝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顾夫人朝叶明蓁看去,面色有些僵硬,对着她又问了一遍:“你何时与她……定国公夫人认识了?” 叶明蓁朝她微微颔首,“此事应当也不需要经由顾夫人点头准许的。” 她回头对丫鬟说:“耽误你了,我们走吧。” “等等!”顾思凝连忙追了上去,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不能去。” 叶明蓁微微皱起眉头,连着叶夫人的丫鬟也跟着停下脚步,满脸不赞同地看着顾思凝。 “你不能去。”顾思凝咬牙道:“你不能去见叶夫人。” “顾小姐只说不行,却不说一个理由。”叶明蓁不悦地道:“我去见谁,叶夫人是否见我,应当也不由顾小姐做主。” 顾思凝却不这样想。 她好不容易等到长宁侯出手,拦住了叶明蓁发文章,只要书肆不发叶明蓁的文章,大家就看不到,谁都要卖长宁侯府一个面子,把叶明蓁挡在那些诗会文会之外也不是难事。长此以往,众人自然把叶明蓁给忘了。 可叶明蓁要是攀上了国公府,那前面这些动作不也白费了吗?! 顾思凝咬牙不甘:先是瑞王,后是定国公,怎么叶明蓁的运气总是这样好? 她努力想了想,当真想出了一个理由来:“你都来到了这儿,难道也不去为老夫人祈福吗?” 提及顾老夫人,叶明蓁果真迟疑片刻,朝她看来:“老夫人?” “老夫人生前最疼你,虽说你不是我们家的亲生女儿,可到底占了老夫人的宠爱那么多年。听说你还在侯府时,每年都要来寺中住上一段时间,为老夫人祈福,现在出了侯府,便将此事给忘了?”顾思凝自己这次来寺庙,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只不过她打的是给老夫人祈福的借口,为的却是逃开杜夫人的严厉教导。但这也不妨碍她拿此事拿捏叶明蓁。 “若是老夫人在天有灵,得知你这样翻脸不认人,恐怕是要伤透了心。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老夫人当年也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孙女儿不是亲生,不是自己家的,到底是没有感情,翻脸也快的很。” 顾思凝假惺惺地道:“不过,若是叶姑娘这会儿肯知错,我倒是愿意让叶姑娘与我们一道同行的。” 她与顾夫人本来就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显然走的更是与叶明蓁本来目的截然相反的方向。 “文章写得再好,若是品行不端,那再好也没有用。”顾思凝故意道:“若是让叶夫人知道你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恐怕也是不想见你吧。” 她的话音刚落下,叶明蓁还没来得及回话,叶夫人的丫鬟也刚想要开口,却听一道浑厚的声音破空传来:“定国公府的事情,何时由别人来说道?”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定国公大步朝这边走来,几步就到了众人面前。他的视线锐利如鹰,扫了顾思凝一眼,周身气势毫不收敛,昨日将叶明蓁吓到,今日也让顾思凝被吓得愣在原地,冷汗爬了满背。 叶夫人的丫鬟连忙行礼:“老爷。” 定国公微微颔首,才朝叶明蓁看去。 顾忌着昨日把人吓了一跳,今日他小心收敛,连说话的语气也放轻了不少:“夫人等了很久没等到你,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让我来看看。” 叶明蓁感激不已,连忙道谢。 定国公摆手,又冷漠地看了顾家母女二人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却直接将二人忽视,只让丫鬟与叶明蓁先行,自己在后面跟上,亲自做了侍卫之责。 等人走远了,顾思凝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尤还有几分沉浸在定国公的余威之中,心有余悸。 她只听说过定国公威名,并未见过本人。听说定国公少年时辅佐当今圣上登基,护着皇帝从宫门之外杀到金銮殿,所过之处尸首遍地,兵甲被人血染红。今日一见,才知本人果然如传闻中可怕。据说圣上还赐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上可斩昏君,下可斩佞臣,定国公造下的杀孽那么多,多她一个也不嫌多。 顾思凝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才去拉顾夫人的手。 却见顾夫人一直没回过神,仍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 “娘?”顾思凝伸手拉了一下。 顾夫人垂眼,收回了视线。 她低声念叨:“怎么偏偏就与她交好……” “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夫人抬起头来,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 顾思凝并未察觉,忍不住抱怨道:“娘,现在她又与叶夫人交好了,那该怎么办?好不容易说动爹动手了,叶夫人该不会帮她的忙吧?” 顾夫人心不在焉的,含糊应了一声,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 叶夫人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巴巴望着门口,总算是见到叶明蓁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叶夫人连忙迎过去:“可是路上耽搁了?” “没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丫鬟便着急地打断:“叶姑娘说错了,怎么会是没什么?叶姑娘走得好好的,顾小姐却要来找叶姑娘麻烦,要不是碰巧老爷过来,顾小姐还不让叶姑娘走呢。” 叶明蓁:“……” 丫鬟的话一出,叶夫人与定国公齐齐看向她,反倒是让叶明蓁有些不知所措。她呐呐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便接到了三人不赞同的目光,好像解释再多好像都是要招来在场所有人的责备,最后只能闭了口。 她还是头一回有这种境遇。 在外面遇到了一点无伤大雅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可若是不说出口,好像反而还是什么大错误一般,比当真做了什么错事还令她慌张。 叶夫人莞尔一笑,转而把定国公赶出门去,解了她的围。又让丫鬟拿了本书出来,翻开与她讨论书中的内容。 两人还没说多久,丫鬟又走了回来。 “夫人。”丫鬟道:“叶姑娘的母亲找来了,说是叶姑娘家中出了大事,要喊叶姑娘回去,人就在外面等着。” 叶明蓁听得一惊,蹭地站了起来。 “夫人,我……” “别急。”叶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家住的应当有些远,我让马车送你们回去。” 叶明蓁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与她道了谢,急忙出去找叶母。 叶母果然等在外面,面上满是慌张,一见到她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蓁儿,你爹出事了!他,他……” “娘,你别急。”叶明蓁连忙安抚她:“我们边走边说,我听着呢。” 叶母六神无主,好半天才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来在厢房中待得好好的,忽然来了个小沙弥说是有人来寻她,是叶家村的村民。人是给她带消息的,说是叶父运货时惊撞了贵人的马车,还把腿给摔断了! 这一路过来要费不少时间,事情还是昨日下午发生的,过了一天,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叶夫人不止让马车送她们,还派了一个侍卫护送。等到马车前,叶母也将事情说完了,许是有女儿在身旁,她才冷静了一些。 “蓁儿,这怎么办才好?你爹……”叶母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说是你爹撞到的那个贵人还受了伤,我们还得赔一大笔银子,非但如此,你爹又断了腿……” 叶父是家中的顶梁柱,治腿伤还要一大笔银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去干活。更别说,叶家根本拿不出多少银子来赔。除了赔钱,尚且还不知贵人是否还会在别的地方刁难。 叶明蓁只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冷静地安抚:“娘,你别急,或许事情没这么糟糕。” 马车紧赶慢赶回到了家中,她才发现事情还不止那么糟糕。 叶父伤了腿,被村民送到了城中医馆,这会儿还没回来,她们到家时,院门被暴力破开,已经被人翻过一回,水缸陶罐已成一地碎片,连院中养的两只鸡都不见了踪影,而屋门大开,里面也是狼藉一片。叶母一看,险些就要昏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昏,又有一群人气势汹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手中拿着木棍,满脸凶狠:“你们就是叶大山的家人?” 第49章 第49章 也多亏了叶夫人有先见之明,这会儿来了那么多的人,若不是身边有国公府的侍卫在,叶明蓁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几个恶人看见她们,立刻走了过来,气势汹汹,手上的木棍也没放下。叶母险些吓昏过去,但还是本能地挡在了叶明蓁的面前。然后才是定国公府的侍卫。 定国公府出身的侍卫也个个不凡,气势就唬人的很,光是站在那不动,便让那几个恶人犹豫地停下。 叶明蓁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我家是你们砸的?” 那几人道:“不错,叶大山撞了我们老爷,还毁了我们老爷一样宝贝,欠了我们老爷一大笔银子,你们家中无人,我们自然得自己来取了?” 几人说着,拿着木棍又想上前来,可定国公府的侍卫杵在原地,又令他们生出犹豫。 为首之人色厉内荏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你们还想赖账不成?!” “我与我娘才刚回来,并不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叶明蓁镇定地道:“若是我爹当真欠了你们银子,这银子我们也会想办法还,可若是你们故意讹人,还得等查明事情真相才能知道。” “讹人?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还配我们老爷讹?”为首之人不屑地道:“若非那宝贝是我们老爷的心头好,就凭你们,连给我们老爷提鞋都不配。” 近日发生了太多事,叶明蓁很难不怀疑这些人是受谁指使,有意而来。 叶明蓁问:“我爹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为首者张口即来:“两千两。” 叶母一听,当真是要昏过去了:“两千两?!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叶明蓁:“什么珍宝值两千两?” “五百两是宝贝的价钱,剩下一千五百两是给我们老爷的补偿。”为首者冷笑:“我们老爷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该不会以为这就算了吧?那宝贝是我们老爷费了不少心思才得来的,这会儿刚到手就没了,我们老爷可是愁的茶不思饭不想,难道这就算了?” 叶明蓁又问:“不知你们老爷是何人?” “我们老爷叫刘贵,可是在京城里做大官的!” 叶明蓁想了想,没想起来。朝中能称作大官的诸位大人,可没有一个叫做刘贵的。 “小姑娘,你与我们说这么多,该不会赖账吧?” “若当真是我爹的错,这账我们当然不会赖下。” 那几人却不信:“就凭你们,你们也拿得出来两千两?” “我们家中情况如何,你们早已翻过,即便是有银子也被拿走,有没有两千两,你们应当再清楚不过。”叶明蓁道:“明智没有还要再来抢,若是真心想要银子,也应当是给我们一些时间筹备。” 几人听了,果真是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你倒是聪明,我们老爷心地善良,只要你跟我们走一趟,那两千两银子就一笔勾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周围围了不少人在,一听这话,顿时议论纷纷起来。围观的人目光全都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叶明蓁,看清她的面容后,心中也觉得是果然如此。 他们村中也有过年轻姑娘被恶霸看上强抢去的事情,叶家的姑娘姿容绝丽,颜色娇艳,被人看上也实属正常,说起来也只能自认倒霉。 叶母紧紧地抓着叶明蓁的手,这事情她担心过无数次,没想到竟然当真成了真,这会儿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松手。生怕那几个人虎视眈眈,一不留神就要把女儿从她眼皮子底下抢走。 叶明蓁问:“要是我不答应呢?” “这可由不得你。”几个恶人得意大笑:“要么你跟我们走,要么拿出两千两银子。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叶明蓁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们可知道这位大哥是谁?”她指的是定国公府的侍卫。 侍卫一直挡在她们前面,巍然不动。他不开口,只站在那,国公府的侍卫也比那几个不入流的打手看着厉害。这回听叶明蓁提,他才将手放到腰间,众人这才发现,他身上还带了刀。 这可比那些木棍看着吓人多了。 几个恶人果然露出忌惮。 “这位是定国公府的侍卫。”叶明蓁问:“是定国公府厉害,还是你们主人厉害?” 她说完还有些忐忑。她鲜少借别人威风,连离开侯府之后,遇到难处也没想着去找虞曼音,这回是实在是不得已,有叶夫人几次提起,她这才敢开口。也幸好,定国公府的侍卫不知是否提前得过嘱咐,对此并无异议。 “定国公府?!” 围观众人皆是一惊。 那几人也吓了一跳,一时不敢上前,好久才回过神来,可开口时,气势已经弱了半截:“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说这是定国公……国公府的人,他就是国公府的人了?” “是真是假,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向国公府求证。京城脚下,也无人敢冒充国公府的人。”叶明蓁淡淡地道:“但你们若是执意要行强抢之事,就回去问问你们老爷,是否愿意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国公府。” “你……叶大山也不过是个农户,如何能和国公府攀上关系?”为首之人恶声恶气:“定国公那样的人物,怎么会给你一个小丫头出头?” 叶明蓁反问:“你们主子派你们来之前,难道并未调查过我的身份?” 这时,围观的村民们也跟着附和:“是啊,叶家的姑娘很厉害的。” “在京城可出名了,她写的文章,连长公主都爱看。” “先前也是从厉害人家出来的,说不定是从前认识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把那几人说得面色惨白,慌张不已。 好久,为首的人才道:“那……那就再给你宽限几天,两千两,一文都不能少,若是拿不出来,到时候可别再提什么定国公,欠债还钱,连定国公也管不了!” 放完狠话,那几人也不敢耽搁,连忙跑了。 叶明蓁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母靠着她,一时有些站不稳,她六神无主:“蓁儿,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们也拿不出两千两……” “娘,没事。”她低声劝道:“此事我来想办法。” “不行,这事怎么能让你来,你也只是个姑娘家。”叶母像是忽然有了依靠,一下坚定起来:“等我们去找你爹,和你爹一起想办法,你爹向来小心,说不定连这事都是另有隐情。” 叶明蓁低低应了一声。 家中被恶人乱翻过一通,到处都是要收拾整理的地方,村民们也自发进来帮忙。叶母清点一番,发现家中藏着的财物果然都被拿走了。 二人也来不及难过,又借定国公府的马车进城去看望叶父。叶父就在城中医馆躺着,等二人来后,他愈发沉默。 叶明蓁仔细问了一番事情经过,叶父也说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来想去,将过程翻来覆去讲了许多遍,都只能道是意外。 叶母长叹一声,小声念叨:“也是我们倒霉。” 叶明蓁心说:若是意外,怎么会冲着她来? 不论是当真见色起意也好,还是受人指使,都落到了他们家头上,逃也逃不过,只能想办法应对。 叶明蓁这时反而成了最冷静的那一个。她还上了村民垫付的银子,又付了医馆剩下的药费,叶父断了腿,行动不便,只能躺着静养,她让叶母留在医馆中照顾,眼看天色不早,自己出门去给三人买吃食。 街上的小摊还未收,尤有热腾腾的香气从四面八方传来。因着手中余钱有限,她只买了一袋包子大饼,付了这些,口袋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她写了这么多文章得来的银子,先前大半交到家中已被抢走,剩下也因她大手大脚花掉了。这一番努力之后,反倒是让她如刚出侯府一般窘困。 叶明蓁抱着油纸袋慢慢往回走,一边想着以后的事。 一辆马车跟上她的步伐,渐渐停了下来。 “叶姑娘。” 叶明蓁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就见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将车帘撩起,齐承煊从后面露出脸来。 她怔了怔:“齐公子?” “叶姑娘。”齐承煊又叫了一声,他声音低低的,压在喉咙里深处。也不知是不是叶明蓁错觉,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明火燎原。 齐承煊一半脸在马车暗处,叶明蓁有些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是被他一看,立刻觉得心虚的很。 她听齐承煊说:“有人为难你,你为何不来找我?” 第50章 第50章 已近黄昏,天边黑了一半,剩下一半被晚霞渲染。街上的摊子陆陆续续收了,行人也逐渐减少,开始变得空旷起来。 叶明蓁跟着人进食楼时,心中还有些忐忑。 今日这事情,她也才刚知道没多久,齐公子怎么就知道了? 齐公子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偏偏也把叶明蓁问得哑口无言,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齐公子与叶夫人一样,善意十分直接,好像她若是不开口求助,反而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叶明蓁在叶夫人面前心虚过一回,又在齐公子面前心虚了一回。 当她在齐公子面前坐下,看着他点了一桌菜肴,正要开口阻拦时,齐承煊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多余的话,她就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叶明蓁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 可为什么生气,她又想不明白。 直到小二将菜全端了上来,轻轻合上雅间的门,齐承煊才终于开口:“叶姑娘,请吧。” 叶明蓁不敢动:“齐公子?” “叶姑娘当我是朋友,却连一口饭食都不愿意动?” “……” 叶明蓁这才动了。 食楼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味道好,价钱也高,齐承煊点了满满一桌,所有招牌菜都上了一份。只有两人吃十分勉强,更何况他一动不动,叶明蓁动了两筷子,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叶姑娘吃饱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 “那剩下就撤掉吧。” “……” 齐承煊叹了一口气,也并未叫小二进来,只是往她面前放了一个小酒杯,他没有倒酒,特地让小二在壶中装了白水。斟满之后,往叶明蓁这边推了推。 “叶姑娘,也并非遇着一个人,你都要这样客气。”他道:“我以为叶姑娘愿意与我做朋友,就是不会再与我客套,不曾想,我与叶姑娘认识这样久了,却还是如此生分。” 他说得失魂落魄,让叶明蓁也开始自省。 “可齐公子怎么会知道我有难处?”叶明蓁轻声说:“我今日才回来,也没来得及告诉齐公子。难道齐公子也认得刘贵?” 齐承煊反问:“刘贵是谁?” 叶明蓁哑然。 “是瑞王告诉我的。”他沉声道:“叶姑娘为何不想想,除了今日之事,是否还遇到了什么事情?” 叶明蓁一怔,努力想了想。 齐承煊拧着眉,屈指咚咚敲了两下桌子,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叶明蓁这一迟疑,他的脸色就比方才还要凝重,目光之中满是不赞同。 “书肆的事情,叶姑娘为何不找我帮忙?”齐承煊说:“若不是瑞王与我提起,我还不知你遇到了这样的不公。书肆不收你的文章,不卖你的书,对你来说,这也算是小事?连与我说一说都嫌费口舌?” 叶明蓁垂下眼,被他问得阵阵心虚,她悄悄挺直了脊背,坐得笔直,双手捏着袖口放在膝上,不敢乱动,像是乖巧听训的孩童。叶明蓁小声解释:“我也不曾遇见齐公子……” 齐承煊淡淡提醒:“只要你来瑞王府找我,若是抽不出空,也只要托人带一句话。叶姑娘以为,我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自然是瑞王。 那日瑞王兴冲冲地进了宫,手中还拿着叶明蓁的手稿,连瑞王都能察觉不对,他稍稍一查,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长宁侯打压叶明蓁,拦着所有书肆不让她发文章,对侯府来说,不过是往下吩咐一声的事情,可于如今的叶明蓁毫无疑问是大难。叶明蓁有难,他自然不可能干看着,这几日便做好了准备。 做好准备,等着叶明蓁过来找他帮忙。 他还去找了长公主,商量了一些事情,又安排了不少动作,前前后后忙活了许多天,才总算是把事情都给她安排好了。 他什么都做完了,唯独没等到叶明蓁。 齐承煊心中诸多复杂情绪,却不可与外人言。只能憋着气,等了许久日,见了瑞王许多回,没一次送来叶明蓁的消息,却等来瑞王告诉了自己又一桩事情。 结果他没等到叶明蓁,却等来瑞王告诉了自己又一桩事情。 叶父原本每日清早给瑞王府送菜,今日早上来送菜的却换了一个人,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接应的下人顺嘴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叶父摔断了腿。若是普通人摔断了腿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叶姑娘的亲爹。瑞王先前吩咐,关于叶姑娘的事情,事无巨细,必定要全部禀报,因而下人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管家。 管家知道“瑞王下仆”的真实身份,哪里敢怠慢,又去查了查叶父摔断腿的事情,盘算着是否要以王府的名义慰问,无论如何,讨好叶姑娘总归是没错的。结果一查不得了,竟又查出了一堆欺男霸女之事。 有人胆敢肖想太子看中的姑娘,这等惊天动地之事,瑞王哪里能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知道以后立刻跑进宫告状去了。 齐承煊才终于忍不住,动身出宫来找叶明蓁。 他冷着脸一声质问,一下问的叶明蓁目光游移,抬不起头来。 “叶姑娘不来找我帮忙,只想要自己一个人扛,不说今日之事,难道卖文章的事情,也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你已经找到肯收你文章的书肆了?” 叶明蓁垂着眼眸,专注地数着碗中的米粒,好半天,才动作缓慢地轻轻摇了摇头。好像只要她做得够隐蔽,就不会被人发觉。 齐承煊皱着眉头问:“既然没有,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可那是长宁侯府。”叶明蓁小声道:“齐公子也知道侯府的厉害,长宁侯府是有意刁难我,除非是我低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怎么好以这种事情来为难齐公子。再说,如今所有书肆都不收我的文章,齐公子也是没有办法的。” “你不提,怎么就知道是为难?怎么就知道没有办法?”齐承煊:“上回你亲口与我说,若是长宁侯府为难你,到逼不得已时也会来找我。你亲口说的话,这也不算数了?还是顾家逼你到这种程度,也不算不得已?” 他等的实在是够久。 他明示暗示都做尽了,本以为与叶明蓁的关系已经比起初的陌生人更近了一步,结果到头来,叶明蓁遇着了难处,还是不愿意找他帮忙。 叶明蓁没了话。 她自认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连从前最亲近的人都尚且能翻脸,更何况只是几面之缘的人。买几筐菜是举手之劳,可侯府不是青菜萝卜,数遍整个京城,能与侯府抗衡的也是屈指可数。 更何况,也并非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一个小人物与人交恶。长宁侯尚且能为了侯府未来把女儿送出去联姻,旁人又为何不能为了维持与侯府礼尚往来的联系而放弃她。 就说是虞曼音,若是让虞曼音知道此事,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可虞家做主的人不是她。虞曼音会,虞丞相却不一定会,到时候反而只是让她白气一回,说不定还要病的更厉害了。 既然如此,即便说了也是让人徒增气恼,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提了。 “我只怕连累了齐公子。”叶明蓁轻声道:“我知道齐公子是好心,可若是让齐公子因为我也被侯府刁难,我心中也过意不去。现在也只是书肆不收我的文章,只要我还能写,还能想,迟早能想出办法来。” “可你要是与我说了,我们二人一起想,办法也更多。” 叶明蓁哑然,无言以对。 “为什么不与瑞王提?”齐承煊又问:“瑞王应当与你说过,若是你遇到难事,也定会帮你。长宁侯敢动你,却是不敢动瑞王的。” 叶明蓁迟疑,小心翼翼地道:“我与瑞王殿下并不相熟……” “我自认与你相熟,算是朋友,可此事却是瑞王告诉我的。不说我,恐怕是虞小姐也不知此事。”齐承煊叹气:“你什么也不说,只觉万事都能一个人想办法,受了什么委屈都咽着,非要磨到一身筋骨俱断,你才肯低头吗?” 叶明蓁说不出话来。 她这会儿心中也十分迷茫,不知该如何应对。 事实上,她心中隐隐约约就是这样想的。 长宁侯为难她,她就一个人扛,她总能想到办法,抗住了也就过去了,扛不住,也是她一个人遭难,不会连累任何人。 不能连累人,这是她小时候就得出来的道理。 叶明蓁轻轻说:“只要结果是好,不也是对的吗?” 齐承煊定定地看了她许久。 晌久,他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为何不能学着多求求别人?” 叶明蓁一怔。 他说:“万事不必都由你自己一个人来,这世上这么多人,总会有人想着要帮你。既然是在乎你,那见你吃苦,人心也是会疼的。” 他知道叶明蓁有多坚强,又有多厉害。即便前方有再多艰难险阻,她也能咬牙撑起来,不惧风雨。 可他认识叶明蓁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家主母,若是不能强硬些,前方等着便是家族倾颓。做当家主母,当然要手段胆识。可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 未出阁的小姑娘,还未挽妇人的发髻,模样瞧着也有些稚嫩,还未经世事磋磨,本该是最天真不谙世事的时候。她有家人爱护,长者庇佑,遇着了难事,本该是先找人撒娇求情。 他想过自己若是更早一些认得叶明蓁,见到的叶明蓁定然与后来不同。他想过诸多心上姑娘还稚嫩时可能会有的模样,却唯独不是现在这般。 齐承煊小声地念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来见你,难道只是来听你拒绝的吗?” 第51章 第51章 从未有人求着叶明蓁来求他帮忙。 开口提过要给她帮忙的人倒是不少,有齐公子,虞曼音,有瑞王,还有叶夫人。无论是哪一个,都比她要厉害的多。 可被齐公子这样一问,叶明蓁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半天,她才道:“可我没有能偿还的东西。” “叶姑娘,并非是所有人都要回报的。”齐承煊无奈道:“若今日是虞小姐来找你,说自己遇到了难处,你难道还会坐之不理吗?” 当然不会。 她定然会尽心尽力帮虞曼音的忙,尽管力量微薄,可能帮上就是好。 “若是虞小姐遇到了难事,却想瞒着你,只打算一个人抗。叶姑娘怎么想?” 她会心塞气堵,想要去找虞曼音质问一番,不过只要虞曼音掉两滴眼泪,她就什么火气也没了。 想到自己离开侯府后,第一次见到虞曼音,便是虞曼音哭着质问自己为何不去找她帮忙,倒是与如今的齐公子有相似之处。叶明蓁哑然。 “叶姑娘是什么想法,我如今便是什么样的想法。”齐承煊沉声道:“得知此事之后,我就等着叶姑娘来找我,却不曾想叶姑娘原先的话都是骗我的,并不是真心将我当做朋友。”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叶明蓁急忙解释道:“我也并非是没有想过找齐公子的,只是此事告诉了齐公子,反而是连累齐公子奔波。” “此话当真?” 叶明蓁抿紧了唇,点头都有些不好意思。 在与长宁侯对峙时,她就想过了齐公子。天底下那么多人,愿意为她挺身而出对抗侯府的却没有几个,她想过虞曼音,也想过齐公子,后来觉得是自己太过厚脸皮了一些。 可齐承煊却是听得面色缓和下来,方才的郁气一扫而空,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寸步不让的模样。他放轻了声音,语气柔和的仿佛能吓昏瑞王,欢喜之意毫不掩饰:“叶姑娘能想到我,我很高兴。” 叶明蓁又小声解释:“再说,如今也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 齐承煊也不与她计较这些,只方才一句话,他便心满意足了。他连着许多日的苦闷,来之前也憋了许多话想说,甚至方才也说了不少,可只要叶明蓁想过他,他心中再多不满都能被这轻飘飘一句话抚平。 想他堂堂太子,后来更是做到九五之尊,凡事务求尽善尽美,朝中大臣不知被他刁难过多少回。可在自己的心上姑娘面前,一句话便让他无法招架。 齐承煊含笑道:“桌上的菜快冷了,叶姑娘快吃吧。” “……” 叶明蓁这才拿起筷子,重新动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听齐承煊说话。 “长宁侯府的事情,我已经替叶姑娘解决了。你不必再担心,只需要等着,再过几日,会有人来找叶姑娘写文章的,到时叶姑娘只要将文章交出去就好。” “解决了?!”叶明蓁惊讶抬起头来,筷子上的虾仁都没夹稳,落到了碗中:“那可是长宁侯府,齐公子此言是真?” “千真万确。”齐承煊笑了笑,提起时还带着几分不屑:“先前我就说了,长宁侯府也算不得什么。” 叶明蓁张了张口,惊的一时失去了言语。 齐公子在她面前神通广大也不是头一回了,先能进长公主府,后又能让瑞王跑腿,这下连一个长宁侯府都不放在眼中。 叶明蓁最后只能道:“齐公子身为瑞王下仆,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厉害不少。” 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是,其中瑞王也出了不少力。我已经替叶姑娘谢过他了。” “……” 两人无言地对视良久,还是叶明蓁主动移开视线。 她低声说:“齐公子帮我这么多,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还。” “我帮叶姑娘是出于私心,也并非是要叶姑娘回报什么,若是要叶姑娘心中不安,岂不是挟恩图报?叶姑娘若是当真介意,不如便当做是先前结下的善缘,是我在回报叶姑娘。” 这话叶明蓁听过数遍,齐公子的报恩也报了许多回。叶明蓁心中想:她倒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恩情这样重。 她轻轻开口:“若是我曾经的善缘,那我也与齐公子一样,并不曾想挟恩图报。齐公子帮了我这么多,若是我什么也不做,反而让我于心不安。” 齐承煊想了想,说:“那我当真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求叶姑娘。” 叶明蓁心中松了一口气:“什么?” 齐承煊认真地看着她:“下回叶姑娘再有难题,可否第一个想到我,第一个找我帮忙?” “……” “叶姑娘若是肯答应我,就是帮我的大忙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再坚定不过,好像叶明蓁拒绝了,就会因此令他遭遇大难一般,令叶明蓁哑口无言,只能应下。 等叶明蓁吃饱后,她才道:“我爹娘还在医馆等我,天色已晚,我也该告辞了。” 方才她买的包子大饼就放在旁边,隔着油纸一摸,里面已经冷了。 齐承煊并未说什么不可,只把小二叫过来结账。小二来时,还提了一个食盒,里面装得满满的,放到了叶明蓁的面前。 叶明蓁愣住:“齐公子,这是?” “叶姑娘带回去吧,你爹伤了腿,是该好好补补身体。” 叶明蓁哑然。她自己都吃了一桌了,这会儿也就不与他客气,感激应了下来。 却见齐承煊掏出钱袋,结完账之后,又将剩下还鼓鼓囊囊地钱袋放到了她手边。 “这个,叶姑娘也带回去。”他道:“叶姑娘如今遭了难,也并无进项,你爹身在医馆,还多的是需要银子的地方。” 叶明蓁迟疑:“这不太好……” “叶姑娘。”他又强调了一遍:“于有些人来说,这些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叶明蓁接的十分惴惴不安。 她以为这就完了,不成想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放到了叶明蓁的面前。 叶明蓁谨慎地问:“这是?” “叶姑娘的另一个麻烦。” 叶明蓁惊讶,这会儿也不拒绝,伸手拿了起来。纸上内容十分详细,关于那位刘贵的来历身世,连他家中几房妾室几个仆从都写的清清楚楚,自然还有叶父撞人意外的经过。 她不久前还在为此发愁,没想到转眼就的来了结果。 更甚是还有长宁侯府的事情,甚至连她都还没有所应对,此事就解决了。叶明蓁长到这样大,第一次所有事情被安排妥当,半点也不用她操心,只要坐着就可以万事大吉。 这感觉说不上好不好,她心中复杂得很,可也是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叶姑娘如何打算,此人怎么处置,都看你的意思。”齐承煊唇角翘起,胸有成竹。他把什么都安排好了,送到了叶明蓁的面前,只要叶明蓁点个头,他也能动动手指头解决掉。 叶明蓁想了想,将这张纸小心收进怀中。 “多谢齐公子,此事我心中有数了。”她轻声道:“天色已晚,齐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齐承煊提醒:“叶姑娘家中事情多,或许抽不出空来。” 叶明蓁摇了摇头:“齐公子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这事的确不应当由我出面,我会找其他人帮忙。” “那……” “齐公子或许不知,我认得了定国公夫人,今日是由国公府的侍卫出手相助,才没让那些恶人多做些什么。”她说起来,尤有些不好意思:“等侍卫回去之后,定也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报。叶夫人心善,定国公又掌管京中布防,我只需将此事报给官府就好了。” 齐承煊:“……” 第52章 第52章 叶明蓁踩着月色回到了医馆之中。 叶父断腿难忍,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睡了下去,只有叶母靠在床边,阖着眼睛闭目小憩。叶明蓁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细微的动静还是吵醒了叶母。 “蓁儿?”她轻轻叫了一声:“你回来了?” 叶明蓁低低嗯了一声,将食盒放到桌上。 “怎么这么多东西?” “是别人送的。” 叶母应了一声,才没有说什么。 叶母早就饿了,可对着一整个食盒的精致菜肴,却还是有些食不下咽。这里面都是平日里吃不到的好肉好菜,这会儿她却连动筷子的欲望都没有。 胡乱扒了几口,叶母还是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娘?” “娘没事,娘就是有些发愁。”叶母忧愁地道:“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上哪里去找两千两银子,可你爹又断了腿,我们想逃也逃不了。那位刘大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娘一想这事,哪里还吃得下饭。” 叶明蓁从怀中掏出齐承煊给的那张纸看,淡淡应了一声,她说:“娘,我们报官去。” “报官?”叶母惊讶地看着她:“蓁儿,你忘了?那位刘大人可是朝中的大官,我们去报官,官府的老爷怎么会帮我们?” “朝中大官?”叶明蓁轻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关于那个刘贵的来历,在齐承煊给的这张纸上就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那几个恶人说是朝中大官,可顶多占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职位,在平民百姓之中听着唬人,可也是拿不出手的。他能这样嚣张,全赖有一个在豫王府府当管家的兄长。 王府的管家可真是个肥缺,连弟弟都能在外置办大宅院,娶了七八房小妾,还能张口就来两千两,甚至还敢拿一个五百两的宝贝招摇过市。 叶明蓁把纸折好,重新放回怀里。 她在心中想:也不知道豫王府又和长宁侯府有什么关系,表面看着似乎并无关联,可她也不相信长宁侯只单单拦着她发文章,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 叶母自己也想出来了:“蓁儿,你的意思,是找国公府帮忙?” 叶明蓁不置可否。 “可国公府那样的人家,他们会帮我们吗?”叶母犹豫,她知道在寺中时,女儿被叶夫人叫了过去,能入贵人的眼中,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们到底出身卑微,即便是入了贵人的眼,贵人也不一定会帮他们。 “叶夫人是个好人,她这会儿应该也已经知道此事了。”叶明蓁轻声说:“我也不麻烦她,只是想借一借国公府的威名,让官府公正来判。即便当真是爹撞了人,我们该赔银子是赔银子,也不用要两千两。” 叶母这才没有说什么,面上也带了几分希望。 第二日,她们将叶父接回了家中。叶家被人翻过一回,还多得是要收拾的地方,叶父断了腿,也没有办法帮忙,只能在旁边看着。他向来是家中的顶梁柱,这时反倒成了拖累,让叶父一时变得比从前还要更加沉默。 还不等叶明蓁去报官,城中就来了人,自称是定国公府的管家。 “叶姑娘,是我们夫人让我来的。”叶管家亲切地道:“我们夫人说了,叶姑娘遇着了难处,只需与我提一句就是,剩下事情,国公府都会帮叶姑娘处理好的。” 叶明蓁原本只想借借定国公府的威名,可叶夫人却不这样想。一来一回嫌麻烦,叶管家仔细问了事情经过之后,只说让叶明蓁放心,也不让叶明蓁牵扯,而后便回了京城。 他上顺天府,直接把人给告了。 国公府办事向来利索,也不拖泥带水,更别说此人根本不值得国公府认真。 官府这边早就被刘贵打点过,他在京城欺男霸女多年,想过要报官的人不知几何,给官府塞了不少好处,可唯独这一回国公府的管家来告。官府原本还有些不放在心上,态度傲慢,管家一掏出定国公的腰牌,府尹当即坐直了身体,命人把刘贵找了过来。 刘贵正在酒楼里与狐朋狗友吃酒作乐,还在接受着其他人的恭维,美话没有听几句,一听是定国公府要告自己,顿时屁滚尿流地滚了过来。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 寻常人哪里敢得罪国公府,就算不是国公府,国公府的管家也不是好相与的。两千两中的一千二百两一下不作数了,只剩下摔坏了东西的五百两银子。 叶管家又问:“什么珍宝值五百两银子?” “那可的确是宝贝,传了几百年的古董,我买来就费了大把银子。”刘贵寸步不让:“就算是看定国公面子,这不能免的银子就是不能免,叶家必须赔我这个银子。” 叶管家沉思片刻,让他将证据拿上来。 刘贵早有准备,那日摔碎的是个瓶子,碎片尽数收敛在箱中,从碎片看来,的确像是几百年前古董。 叶管家抚掌道:“正巧,我认得一个人,最能识破这些的真假,过来一看便知。” 刘贵:“……” 最后叶管家回来时,还带回来一笔银子,是刘贵赔偿叶家损失的事。 在叶家看来要破了天的大事,在国公府眼中却不值一提,这些欺男霸女的小事听说过数遍,连经过如何都耳熟能详,有叶夫人吩咐在先,叶管家如何能让叶家吃亏。 他提醒道:“事情虽解决了,可叶姑娘还得小心些。此人与豫王府有关,叶姑娘是否平日里得罪过豫王?” 叶明蓁迟疑摇头。 “即便是没有,叶姑娘也要多加小心。”叶管家仔细叮嘱:“豫王的名声可不太好听。” 叶明蓁郑重点头应了。 豫王的名声岂止是不好听,甚至还不如瑞王呢。 两位王爷都是风流人物,可瑞王府中却是空荡荡,他好美色,却是上青楼去看姑娘,从不带到府中去,与瑞王相关的风流韵事,全都是发生在青楼里。可豫王却不同,豫王未娶正妃,后院里却是有诸多美人,那些风流事,连闺阁之中的姑娘都听说过。 可要真说起来,两位王爷之中还是豫王更胜一筹。瑞王不学无术,是个纨绔,豫王却是正正经经地入朝堂做事,与太子抗衡。 …… 叶管家办完事情,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叶夫人。 叶夫人收到信后,才长舒一口气,对定国公说:“我还以为叶姑娘这回又要拒绝我,好在她接受了。她一个小姑娘,得罪了长宁侯府也就罢了,怎么连豫王府也得罪了?” 定国公沉声道:“豫王也不是个好人。” 叶夫人道:“是,叶姑娘模样生的好看,说不定就是被豫王看上了。这事也不是第一回,豫王作风放荡,的确不讨人喜欢,与太子倒是截然相反。幸好我心中放心不下,派人跟着叶姑娘一起回去,才没让叶姑娘出什么事,只看在你的面上,豫王应当也不会再对叶姑娘做什么了。” 她随手把信放到一边,又道:“叶姑娘这就走了,没了人与我说话,我倒是觉得有些无聊了。” “那就回去。” 叶夫人想了想,这话也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因此她也立刻动身,与定国公一起回到了京城里。回到京城之后,她本是想再去书肆看看有没有叶明蓁的文章发出来,谁知还没动身,长公主便闻讯找了过来。 “你可总算是回来了。”长公主连声道:“我等了好多日,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亲自去寺中找你了。” 叶夫人好奇:“你有何要事找我?” “是,是有件大事。”长公主兴高采烈地道:“你想不想开间书肆?” “开书肆?!” 叶夫人听得满头雾水:“京城之中书肆那么多,你怎么就生出了要开书肆的念头?” “是太子与我提的。”长公主说:“你也知道,平日里我就喜欢这些读那些文章,可要等那些先生的文章发出来,也不知要等多久,像叶姑娘就是,从前发了不少文章,这些时日却是没了动静。太子便问我,为何不开一间书肆,将喜欢的先生都收入书肆之中,这样,那些先生有了新文章,我就第一个,我想要看什么,也能有人给我写。我想来想去,觉得他说的实在有些道理。” 叶夫人心念一动:“太子与你提起?” “太子也只是随口一提。”长公主没放在心上,她说:“你说,这开书肆的主意如何?” “你说的这些,也并非没有道理。”叶夫人道:“可若你有这个念头,直接开一间书肆也就行了,为何还要来找我?” 长公主笑道:“我心里想着,你或许也有兴趣。” 实则是看叶夫人最近振作起来了,她心中也高兴,唯恐好友再陷入从前的郁郁寡欢之中,特地想要找些事情给她办。 她可知道,叶夫人近日十分喜欢叶明蓁的文章,上回还特地拿去给皇后看了,这些日子,书肆不出叶姑娘的书,叶夫人没了文章看,不知道得有多寂寞。 长公主心中只怕,她无聊着无聊着,便又想起那些伤心事了。 “瑞王孝顺,听说我要开书肆,一切都帮我准备妥帖了。”长公主抚掌笑道:“他平日里帮太子做事,看着一事无成,办事却利索的很。我连铺子都看好了,就在福荣街的旺铺,这铺子也是瑞王送给我的。” “瑞王?”叶夫人听了稀奇。 “你可不知道,瑞王如今也大变样了。”长公主说起来还有有些稀奇:“他竟也知道读书上进了,我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也读了叶姑娘的文章,是因为叶姑娘的文章,才肯上进读书,知道我想开书肆,就属瑞王最勤快,我看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叶夫人莞尔,摇了摇头,却有些不信。 可长公主说的事情,却与她心中另外一个想法不谋而合。 她沉思片刻,道:“书肆开业,照你说的,是要请那些先生来写文章?” 长公主早有准备,立刻报了一串人名,都是京城之中十分知名的先生,连叶明蓁也在其中。 叶夫人道:“这些先生与其他书肆应当早就签下了契书,许是不好请过来的。” “即使只有其中三成,那也是足够了。” 叶夫人含笑道:“正巧,前几日我就见到了叶姑娘几面,还有些事想问问她,既然是要我帮忙,那不如我来替你问问叶姑娘的意思。” 长公主高兴不已,哪会反对,当即应了下来。 第53章 第53章 叶夫人亲自把人请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的下人亲切和善,从叶明蓁上马车起就毕恭毕敬的,马车里备上了茶点,进了国公府大门也一路遇着不少下人,比之长宁侯府的,态度热切的让叶明蓁还有些受宠若惊。 叶夫人也已经备好茶点,见她来了,态度十分殷切,从盘中拿了一块点心给她:“叶姑娘,来尝尝这个,厨子刚做好的。我们家的厨子是皇上亲赐的御厨,就属点心做的最好。” 叶明蓁小口尝了,叶夫人这才满意。 “我听管家说,前几日你得了不少麻烦,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叶明蓁连忙道:“多谢夫人,夫人替我解决了麻烦,已经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了。” 这话是真的。 叶家虽然被人砸了一通,连叶父也伤了腿卧床休养,家中不少东西需要重新添置,而叶父的医药费也是一大笔银子。可那些被抢走的财物还了回来,刘贵赔偿了一笔银子,甚至连齐公子都给了她一袋银子。现在叶明蓁手中还比从前更富裕。 齐公子给的钱袋,她还未动,等着下回见到人时再还给他。 叶夫人和颜悦色地道:“那你是否还想再发文章?” 叶明蓁一顿。 她上回见到齐公子时,齐公子说是已经给她解决了这个麻烦,只要她坐着等人上门就好。难道这人就是叶夫人? 齐公子又如何能认得叶夫人? 看出她眼中疑惑,叶夫人才笑道:“长公主来找我,说是想开一间书肆,你也知道,开书肆得做不少准备,若是没有好文章,也不会有人上门来买。长公主的意思,便是想请你来写文章,我就厚脸皮做了这个说客。” “请我写文章?!”叶明蓁一愣,继而欣喜:“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放心,银钱这方面,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从前那家书肆给你开的是多少银子,我们也定不会比那少。”叶夫人柔声问:“只是不知叶姑娘是否愿意?” 叶明蓁当然乐意! 叶夫人不知道,那些书肆都不再收她的文章,叶夫人提及此事,无疑是雪中送炭。甚至她也不必担心连累了叶夫人,书肆是长公主所开,长宁侯的手伸的再长,也伸不到长公主的眼前。 她欣喜地应道:“若是能有这个机会,我当然是愿意。” “叶姑娘肯答应,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原先还以为,又要劝叶姑娘许久呢。”叶夫人莞尔道:“叶姑娘有所不知,我与长公主都喜欢叶姑娘的文章,这些日子没有看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叶姑娘之后可得小心,我与长公主可不会给叶姑娘偷懒的机会。” 叶明蓁哪里会拒绝。 叶夫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连着契书都准备好了,上面列出来的每一条都十分公正,银钱也比之前书肆开的提了不少,于现在的叶明蓁来说,已是十分丰裕。 “这会不会太多了?”叶明蓁指着上面的价格问:“之前书肆都未开过这么高的价格,以我如今名气,实在是担不上。” “这价格是长公主开的,若是要将诸位先生拉到书肆里来,自然是要能有一个让先生们都能动心的价格才是。”叶夫人说:“只要叶姑娘好好写文章,多多写文章,也就不算是做赔本生意了。” 叶明蓁这才签了。 契书一式两份,一份留给她,一份由叶夫人收好,到时候转交给长公主。 叶明蓁收好之后,想起什么,又小心地问:“叶夫人可认得齐公子?” “齐公子?”叶夫人愣了一下,问:“哪个齐公子?” 齐是国姓,皇家人都信齐,她倒是认得不少齐公子的。 叶明蓁知道她误会,便摇了摇头:“齐公子是瑞王府的下仆,不知夫人可否认得?” “瑞王下仆?”叶夫人想了想,却是想不起来:“我与瑞王并不相熟,你可是有事想找那位齐公子?若是这样,我也可以替你打听一番。” 叶明蓁又摇了摇头。 只是齐公子先前与她提过,说是此事已经帮她解决,可如今又是叶夫人来说。她心中便疑惑,齐公子又何时认得了叶夫人,可如今一问,叶夫人也不认得。 叶明蓁在心中暗想:叶夫人向来心善,或许是叶夫人也想帮她,才为她牵线搭桥,与长公主的书肆合作。 又不知齐公子所说的是什么。只是她如今已有叶夫人相助,能重新再写文章挣银子,倒是让齐公子白费一番功夫,她却用不上。 叶明蓁心有愧疚,只想着等下回再见到人时,再好好与他道谢道歉。 …… 叶明蓁早就积攒了不少文章,挑拣修改之后,便交了过去,得了第一笔银子。长公主的动作很快,先前一切都准备好了,等文章一交,立刻出了第一本合集。除她之外,另有许如清等出名的先生。 文集发售那日,京城不少书生闻讯赶来,十分热闹。 虞曼音买到了书,才知道她前些日子遇到了何事,连忙把人叫过去,眼睛一垂,险些就要落下眼泪来。 “蓁蓁,为何你遇到了这样大的事情,还是不与我说一声。”虞曼音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质问她:“我生病了,你也不来看我,我整日想着你,见不着你的人影也就罢了,连你的文章都读不到。我还以为你是写不出来,不敢催你,如今才知道是有人为难你。” 她说完,又气忿地嘟囔:“顾家怎么就这么狠心,你什么也没有做,都要来找你麻烦,拦着你不让你发文章,把你的路都给堵死了,非要把你逼到绝路才好吗?顾思凝她怎么这么坏。” 叶明蓁没说长宁侯,也没说豫王府的事,好声安慰了她一番。 虞曼音被她哄了一通,果然很快又高兴起来。 “现在可好,长公主开了书肆,你给长公主写文章,日后也不怕被人刁难了。蓁蓁,你可得记得,若是下回顾思凝再找你麻烦,一定得和我说,我能给你出头的。” 叶明蓁笑着应了。 又是叶夫人,又是齐公子,还有虞曼音。 虞曼音身子弱,时常生病,也是个娇滴滴的性子,从前都是她给虞曼音出头,把人当妹妹护着。现在却是要反过来,虞曼音要护着她了。 这感觉也未尝不好。 虞曼音又偷偷与她嘀嘀咕咕:“现在你有长公主给你撑腰了,顾思凝肯定是气坏了。我听说她如今在读书呢,请的是你从前的那个先生,杜夫人那么严厉,我见了都害怕,杜夫人在的时候,我都不敢去找你。如今换做她,她肯定得吃不少苦头。” 叶明蓁愣了愣,迟疑地道:“或许顾小姐……天资出众,不会多受刁难?” 虞曼音摇摇头,却不赞同。 顾思凝当真是气坏了。 她从寺中祈福回来,回府第一天,杜夫人便来抽查她近日的功课,知道她这几日偷了懒,又把她教训了一通,罚她抄书抄文章。顾思凝苦不堪言。 她抄书抄的手都麻了,转头又听下人说起长公主开了书肆,叶明蓁又发了文章,如今在京中正热。她也想发文章得众人追捧,跟着杜夫人学了一段时日,她自觉已经比从前厉害很多了,可好不容易写出一篇文章,却得了杜夫人挑剔,说她的文章诘诎聱牙,文理不通。 顾思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一边抄书,一边在心中暗恨。 怎么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全都落到叶明蓁身上了? 杜先生骂她的时候,还要处处拿叶明蓁举例子。连她爹都出手对付了,怎么都还有长公主给她撑腰啊! 第54章 第54章 叶明蓁能重新发文章,书一出,不少书生小姐过来买,望春楼的余热还未散去,叶先生的名号又在京城之中响了起来。 名声一大,各种邀请便更多了。 京中文人常常以文会友,贵女们之间也时常有聚会。叶明蓁收了不少贴子,她挑挑拣拣一些,最后只与虞曼音去了几个。 京城总共就只有那么大,去的多了,难免会碰到熟人。与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就连顾思凝也想着借着这些聚会扬名。 虞曼音一见着她,就立刻转过来与叶明蓁嘀咕:“怎么连她也在这儿?” 叶明蓁淡淡道:“顾小姐的才学也有些名气,顾夫人想要她出名,会让她来也实属正常。” 远远的,顾思凝也看到了这边的两人,顿时拉下脸来,问身旁人:“怎么连叶明蓁也在这?” 坐在她身旁的也是一个贵女,知道二人的渊源,也对二人之间纠葛了如指掌,她从前与叶明蓁的关系不错,对此理所当然地道:“叶姑娘的文章这样出色,为何不能被邀请到这儿来?上回叶姑娘在望春楼里写的那篇文章,长公主都亲口夸过,特地邀请叶姑娘去她书肆写文章,今日只看才学不看身份,论说才学,如果连叶姑娘都不能来,我们就更不能来了。” 顾思凝:“……” 她只能咬牙切齿咽下,尽量不去看叶明蓁。 可即便她不看,关于叶明蓁的话也还是要传到她耳中。满场的人都在恭维叶明蓁,叶明蓁写的文章写的诗,在这儿被无数人夸赞,她睁眼闭眼,尽管刻意不去听,可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叶明蓁。 一场聚会下来,宾主尽欢,唯独顾思凝心中发堵。 今日聚会不写文章不写诗,只讨论书中深妙,就如同在望春楼时一样,没有半句顾思凝能插嘴的地方。许多内容,她连听都未听过,可所有人侃侃而谈,反倒是显得她在其中格格不入。她跟着杜夫人读了那么多日的书,也未让她比从前厉害多少,也就只能多插上两句话,仅此而已。 顾思凝本是为了躲避在家中的杜夫人才出门来,谁知出来以后却让她更加郁闷。等聚会结束后,她坐在马车之中,好半天没将这口气咽下。 马车停了太久,丫鬟请示道:“小姐,可要回府?” “不,不回去。”顾思凝立刻道。 她出来可是为了逃避读书,若是这么早回去,岂不是又要被杜夫人压着抄书背书? 顾思凝想了想,道:“去楚家。” 丫鬟应了一声,马车缓缓朝着楚府的方向而去。 这段时日,楚怀瑾一直在家中准备秋闱,没有出过门,因此当顾思凝到时,直接便去书房找到了他。 楚怀瑾神色冷淡,拿着书读,没有多看她一眼。 楚夫人道:“怀瑾,难得连凝儿都来找你,你也别再温书了,距离秋闱还有数月,不急于这一时。今日天色正好,你陪凝儿到花园里走走。” 顾思凝站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楚怀瑾却没动。 楚夫人加重了音:“怀瑾。” 他这才姗姗起身,将书放下,而后一言不发,径直走出了门去。顾思凝愣了一下,回头看楚夫人一眼,才连忙跟了上去。 如今正值春日,园中花草被花匠侍候的很好,朵朵娇俏地挤在一块儿,开的十分鲜艳。楚家的下人都被楚夫人调离开,可在园中的两人却无一将注意力放到这些花草身上。 楚怀瑾的步子迈得大,顾思凝得跟在后面小跑才能跟上。 “楚公子!”顾思凝急急叫住了他:“你等等我。” 楚怀瑾不理,一直走到园中凉亭才停下,等顾思凝追上来,一看,他又拿着一本书在看。他平日在书房坐得久了,也会四处走走,凉亭里也备着书,随时都可以温习。 顾思凝咬了咬唇,大胆地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抽了出来。 “楚公子,我们难得见一次,你就连一句话也不想与我说吗?”顾思凝殷切地道:“望春楼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平日里书生之间的聚会也不见你去,外面人都在问你去了哪。虽说秋闱在即,可以楚公子的才学,定然能考名,楚公子也要记着多往外走走,劳逸结合才是。” 楚怀瑾的目光这才落到了她的身上。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都未有过变化,顾思凝见惯了他的冷淡,这会儿只得到他的注意,都有些欣喜若狂。 她不禁放柔了语气,接着道:“望春楼那日,楚公子写的文章也实在是好,旁人谁也补不过,我读了许多遍,心中敬佩不已,回去之后,也让我娘给我请了一个先生,每日跟着先生读书,十分辛苦。今日也是难得出来,才想着见见楚公子。” 她一番话说得动听,一双眼睛也情意绵绵地看着楚怀瑾,若是其他人听到,恐怕这会儿心已经软成了一滩春水。 楚怀瑾却是轻笑了一声,笑中有嘲讽不屑,唯独没有她想见到的感动与柔情,“你觉得我在那日写的文章很好?” “是呀。”顾思凝连忙道:“楚公子不必自谦,楚公子的文章的确是十分出色。” “你还开始读书了?”楚怀瑾:“我问你,丁先生的《茅草集》中,第二篇里末尾的那句话如何解释?” 顾思凝一愣:“什么……什么丁先生?” 楚怀瑾唇角勾了勾,并无笑意,又低头重新看向了手中的书。 “楚公子说的那本书,我并未读过。”顾思凝小心地道:“若是你再换一句话考考我,或许我能知道。” “我那日写的文章之中,就是引用了丁先生的这句话。”楚怀瑾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你连书也没看过,便说是读懂了?还觉得写的好?” 那日他魂不守舍,若是能写出好文章才奇怪,回头一看自己都觉得大失水准,只有顾思凝张口就是夸赞。也不害臊。 顾思凝呐呐。 她又道:“楚公子也知道,先前我并不在家中长大,读的书是不够多,可我如今已经请了先生开始读书,等再过些时日,楚公子再看我,肯定就与从前不同了。” “我看并无区别。” “……”顾思凝深吸了一口气:“楚公子为何不能对我说些好话?” 楚怀瑾放下书:“原因如何,你应当也十分清楚。” “不就是……不就是婚约吗?”顾思凝道:“你原先再喜欢叶明蓁,她也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了,她能写出好文章,我也可以,我先前还作了不少诗呢。日后与你成婚的人是我,难道你还想退了婚约不成?” 她说完,才想起楚怀瑾的确有提过这个意思,顿时心中一紧,连忙补充道:“可你别忘了,长宁侯府真正的千金是我,叶明蓁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来,她只会是一个农户女。你是楚家嫡子,难道要娶一个农户女做当家主母吗?” 楚怀瑾不言。 顾思凝看了看他脸色,见他面上并未露出不悦,神色也依旧如方才那般冷淡,这才安心。她道:“我就知道楚公子死心了。楚家这样的人家,绝不可能让一个农户女过门的,就算叶明蓁她再厉害,身份摆在了那里,上不得台面。” “你倒是忘了,你原先也是在农户长大。” 顾思凝面色一凝。 楚怀瑾淡淡道:“我并未说我放弃了。” “什么?!” “如今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婚约要换做你的时候,竟然没有与她一起走。”楚怀瑾看着她,目光凉薄,一丝情意也无:“若非如此,也不会到如今这种局面。” 他进也不能,退也不是。身有婚约,已经无法再理直气壮去找叶明蓁,他已经对不起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心中也不愿意娶别的人。可婚约禁锢了他的手脚,他清楚女子名声有多重要,哪怕他心中再不喜,也不能不顾顾思凝名声,强行退婚。 他没有胆气离开楚家去追寻叶明蓁,也不够狠心将叶明蓁忘掉,因此也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樊笼之中,进退两难。 顾思凝脸色惨白:“你还想退婚?” “若有机会,自然是好。” 顾思凝咬牙道:“就算是你想,楚家也不会同意的。” “你眼中只有门第出身,或许不懂情爱。”楚怀瑾冷淡地道:“你在我面前说她再多坏话,只会让我对你愈发不喜。我认得她的日子比你长久,也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并没有不好的地方,只有我对不起她。” 顾思凝却是难以忍受。 她恨恨看了楚怀瑾一眼,再也待不下去,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亭中,楚怀瑾定定看了湖面涟漪许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合上了书本。 他不甘心。 道义与情义两方将他撕扯,只一想到那日有人当着他的面护住叶明蓁的模样,他心中妒火灼烧,好像有一只野兽将他的理智吞没殆尽,令他想要顺从本心,肆意而为。 他读圣贤书,听圣人言,恪守君子本分。 便只能两难全。 只能……不甘心。 …… 叶明蓁坐了虞家的马车回家,进了院子,正好看见一个陌生妇人从屋中走出来。 她轻轻点头算是问好,妇人见到她却是一喜,立刻走了过来:“这就是叶家姑娘吧?” 叶明蓁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您是?” “要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婶婶,你喊我一声婶婶就是了。”妇人多看了她两眼,目光之中满是喜爱:“叶姑娘生得可真标致,你爹娘都不是好看的,竟也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闺女儿,这不是就是那什么……你们读书人是怎么说的?对,歹竹出好笋!” 叶明蓁心中困惑,妇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夸了一通,一副越说越是喜爱的模样。 还是叶母听到动静从屋中走出来,妇人这才离开。 “娘?”叶明蓁不解地跟着叶母走进去,桌上还放着一个篮子,蒙着花布,应当是方才那个妇人带来的。“那个是我的婶婶?” “与咱们家是有些亲戚,关系离得远,下回她再见你,你也别搭理她。”叶母道:“她是来给你说亲的。” 叶明蓁刚要倒水,一时茶壶都差点没拿稳,险些摔了手中的粗瓷大碗。 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说、说亲?!” 叶母坦然应道:“你也到了这个年纪,是时候该说亲了。娘知道,这都要听你自己的主意,所以娘都给你拒绝了。” 叶明蓁:“……” 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手还有些抖,凉水入肚,才勉强冷静下来。 出了侯府之后,她什么都考虑过了,唯独没考虑过这个。 第55章 第55章 五岁那年,叶明蓁随顾夫人一道去楚家,认得了楚怀瑾。几次来往之后,楚家主动上门提亲,二人就此定下婚约,往后十年多,她都将楚怀瑾当做是自己未来的夫婿看。 直到真千金上门,她离开侯府,楚怀瑾也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本来若是没有意外,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入楚家的大门,做楚怀瑾的妻子。但如今她没有婚约在身,又到了合适的年龄,的确也该再说一门亲事。 叶家农户出身,村中的人若是要说亲,也都是在周围几个村子里,若是有谁能嫁入城中,哪怕是城中食楼的伙计,酒馆的账房,那都是一门好亲事。 叶明蓁久久不能平静。 也幸好叶母并未强求,有人上门说亲,不用问叶明蓁的意见,便先将人拒绝了。 叶明蓁问起来才知道,在今日之前,竟然还有许多人上门过。 “娘知道,娘的蓁儿以后有大出息的,上门来给你说亲的都是周遭村子里的人,你怎么能看的上。”毕竟叶母也知道,从前与叶明蓁定下婚约的,那是贵人家中的公子,更别说,那些上门说亲的人里,还有许多人大字不识,别说叶明蓁,连叶母都觉得不行。 她的女儿会读书识字,会写诗写文章,旁的不说,至少也得嫁个读书人吧? 普通的读书人也不行,那些书生寒窗苦读考功名,等到科举时也不一定能考得过。论说名气,说不定还不如叶明蓁响亮。 叶母叹息一声,道:“你的亲事,娘是没有办法给你帮忙了,往低了说,那也是耽误你。若是可以,还想请叶夫人替你说一说。” 叶明蓁不置可否,低头专注地挑着碗中的米粒。 叶母又问:“你平日在京城里跑,可曾见过合适的公子?” “……” 叶明蓁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平日里能见到的,多是京中贵女,即便聚会是有书生参加,也隔在两边,不会见着。就说是外男……她见得最多的,就是齐公子。 叶明蓁呐呐,没将齐公子的名字说出来。 …… 瑞王被皇后叫入了宫中。 皇后一叫,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还不等皇后把她的话问出来,他一坐下就开始抱怨起来。 “母后,您可不知道,太子他近日有多过分。”瑞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您看看我,近日是不是还瘦了不少?我这裤腰带都松了,都是被太子给使唤的,累出来的!” 皇后失笑。 她摸了摸手中书页,这书也是瑞王刚给她带进来的,是长公主书肆里刚出的书,里面有许多先生的文章。 “左右你平日里无事,帮长公主做事,也比去上青楼喝花酒好。”皇后抱怨:“都说你开始读书了,我怎么见你比之从前好像没半点长进?” 瑞王心虚,不敢抬头,厚着脸皮把自己吹了一通,把皇后逗笑了才罢休。 他道:“母后,您别瞧我这样,我最近帮太子做事,可别提多勤快了!您问问太子,他在宫外做事,是不是全都得靠我?” “太子还要你帮忙做事?”皇后诧异:“你能给太子帮上什么忙?” 瑞王支支吾吾。 “说来也是奇怪,近些日子,太子往宫外跑的次数越来越多。”皇后说起来还纳闷:“上回我想把太子叫来用晚膳,谁知太子竟然出宫去了,天都黑了,他还有何要事出宫去?” 瑞王在心中嘀嘀咕咕: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叶姑娘了! 可他不能说,因此只能腆着脸道:“太子都是来找我了。” “找你?” “是啊!” 皇后问他:“可是监督你读书的?” “……” 知道自己这儿子是什么性子,皇后也不为难,只是说起太子,她又不禁叹了一口气:“那日太子回来后心情甚好,我与他说两句话,他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就笑了。我看他那模样,还以为他是去见了谁家的姑娘,才想把你找过来问一问。” 瑞王竖起耳朵,警觉抬起头来:“姑娘?” “我问了皇上,皇上说了,太子最近事情办得十分出色,交代给太子的那些事情里,也没什么需要他常常出宫的。太子行迹反常,我想来想去,只能想着宫外有谁在等他。”皇后埋怨地看了儿子一眼:“谁知道是去见你。” “……”瑞王支支吾吾:“这……这也不能说是没有。” 皇后一惊,继而大喜:“难道当真是有?” 瑞王不敢吭声了。 可皇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当即让大宫女去把太子叫来。太子的婚事可是她心中最发愁的一件事,谁让她的太子什么都好,唯独不近女色! 太子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从小就记着要继承大统,满心满眼都是江山社稷。等太子成年之后,东宫之中本来是要塞人,结果人送到了,却被太子赶了回来,还一本正经地到她面前说:“这些事情书中都已经写明白了,儿臣看一眼就明白,不必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有这些功夫,不如替父皇多批两个折子。” 皇后哑口无言,见太子年纪是不大,也就放到一边。后来她张罗着给太子找太子妃,太子又到了她面前:“儿臣尚且还不需要纳妃来增添助力,父皇政务繁忙,若有这些空闲,还不如多替父皇分忧,至于其他,太监宫女就已经能做到妥帖,何必需要太子妃?” 皇后听得一愣一愣的,又过几年,太子年岁渐长,她催着太子该生一个孩子,太子又对她说:“父皇三十才有子,若是还要有一个如豫王这般整日给儿臣找麻烦的儿子,儿臣岂不是还要气死?有这精力,还不如去惩治几个贪官污吏。” 她还拿着画像去找太子,几日后,又被太子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太子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与他说太子妃,他就要提朝堂政务,久而久之,连皇后都放弃了,只等着太子自己铁树开花。 谁知道从瑞王口中得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太子姗姗而来,听闻前因后果,视线轻飘飘地朝着瑞王看了过去。 瑞王缩了缩脑袋,不敢啃声。 皇后抱怨:“我与你说话,你看他做什么?若不是他提,我还不知道你有了心上人。既然是有了,那为何不早些时候把人娶进来?” “不着急。”齐承煊气定神闲地道:“等她喜欢上孤,再做太子妃也不迟。” 皇后顿时来了兴致。她费了那么多工夫,都没说动太子,东宫至今还空荡荡,那姑娘倒是厉害,还能让太子主动动心? “是哪家的姑娘?我可曾见过?” 齐承煊想了想:“您应当听说过。” 皇后便将自己认得的,未出阁,也未定亲的姑娘仔细想了一遍,却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如你与我说一说,下回我找个借口,亲自见一见。”皇后稀奇地道:“我倒是想知道,在太子心中,哪家的姑娘竟然排的比政务还要重要了。” 齐承煊摇头:“不能说。” 叶明蓁还不知他身份,若是说了,反而会把叶明蓁吓到。 “不能说?那我何时能见着?” “等时机成熟,儿臣自然会来找母后。” “……” 皇后一阵无言。 她看看瑞王,瑞王头低得低低的,碍于兄长威严,不敢与她透露半分。再看太子,太子若是能松口,这会儿她也不必好奇了。 皇后只能道:“你既不把人早早定下,又还未让那个姑娘松口,也不怕自己下手慢了,她被其他人娶走了?” 齐承煊自傲道:“不会。” “你就这般自信?” “那些人都比不上孤,她如何能看上?”齐承煊说得坚定。 虽说他看不上楚怀瑾,可楚怀瑾在京中也是佼佼者,见过了楚怀瑾,又见过了他,难道叶明蓁还会看上其他人不成? 皇后从未觉得儿子这般讨打。 她提醒:“她是不一定看上,可若她家中给她定了亲事呢?到了年纪,也是时候该说亲了,若是家中做主,难道她还会拒绝?” “……” 齐承煊神色一滞。 瑞王悄悄抬起头来,在一旁看好戏。 皇后想了想,又问:“你是否亲口提过?” “什么?” “你若是不提,她一个姑娘,怎么好意思主动开口?”皇后无奈道:“既然是肯时不时见你,便是对你有意,你不开口娶她,还要她厚脸皮主动求嫁?” “……” 齐承煊面色僵硬地道:“她……她应该懂得。” “你不开口,她即便是懂了,也只能装作不懂。”皇后叹气,“平日里怎么从未见你这般愚笨。” “……” 瑞王捂住嘴,艰难地将自己的笑意咽了回去。 皇后似有所觉,也朝他看来,横眉怒目:“你也是,整日上青楼,都是见姑娘,为何不早些时候娶个王妃?堂堂王爷上青楼,也不嫌丢人!” 瑞王:“……” …… 当日,瑞王出宫后坐上马车,抖抖腿刚想开口让车夫去青楼,就见车帘忽然被人拉开,太子沉着脸钻了进来。 “哥?!” 齐承煊坐好,吩咐道:“走。” 第56章 第56章 叶家住在城外,原先还需要叶明蓁每隔一段时间进城一趟交文章,如今却更加方便,长公主的书肆主动有人过来收,也不用她跑一趟。 如今齐承煊要找人却不容易,马车一路驶到了叶家村村口才停下。 瑞王一脸的生无可恋:“哥,送到这总行了吧?” 齐承煊不置可否:“在这等着。” 他说完,也不等瑞王如何反应,撩起衣袍跳了下去。 瑞王连忙探出头扬声问:“你知道叶姑娘住在哪吗?” “知道。” “……” 瑞王讪讪缩了回去,在马车暗格里翻了翻,最后只找到一本不知何时塞进去的小话本,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好翻开看了起来。 翻了没两页,他察觉出有点不对:“他怎么知道叶姑娘住在哪?” 叶明蓁的住处并不难找,在叶家村中随便拉一个人问,都能问出来。 村中每一个人都互相认识,忽然来了一个陌生面孔,便招惹来了不少视线。等齐承煊问起,村民恍然大悟,然后给他指了位置。 平日里来找叶明蓁的人可不少,书肆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收文章,虽然齐承煊一身贵气,不似凡人,可村民们连定国公府的管家都见过了,自觉见多识广,这会儿十分冷静。 齐承煊一路走到叶家门前,正欲敲门,抬起手时又顿了顿。 他来时全凭着一股冲动,眼见着马上就要见人叶明蓁了,反倒生出几分怯懦。 等他家见了人,他该如何说? 要开口直接问叶明蓁,是否愿意嫁给他? 且不说他如今还未表明身份,这会儿叶明蓁还不知道喜不喜欢他,未免太过唐突。 还是得和叶明蓁说,让她别听家中安排,之后亲事他也可以帮忙?只一想到他要为叶明蓁的亲事张罗,就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想下去。 齐承煊在叶家门口站了许久,手指屈起松开,复又屈起,好半天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叶明蓁正伏在桌案前写文章,一篇文章写完,她直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视线看向窗外。她窗子外面能看到院中景致,也一眼能看到某个在门口徘徊的身影。 “齐公子?” 叶明蓁正要扬声叫他,却见他把抬起准备敲门的手收了回去,十分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叶明蓁:“……” 她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手肘撑在桌上,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人影。 齐承煊甚是懊恼。 他来的匆忙,全靠心中一腔妒意,却忘了自己并未有什么理由能理直气壮地来找叶明蓁。若是叶明蓁问起来意,他连个借口都寻不到。 他做事向来是要步步周全缜密,不敢疏忽一步,今日冲动实在难得。 他自言自语:“难道要用书肆做借口?” 上回他与叶明蓁提过,今日过来就提,难不成是要特地来讨赏?唉,实在是太过厚脸皮。 “你是谁?” 齐承煊转过身去,就见一中年妇人站在身后,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他顿了顿。这人可不是叶母。 屋中,叶明蓁面色微微一变,立刻站了起来。她连忙去里屋找叶母:“娘,张婶子又来了。” “我知道了,你是城中书肆的人,是来找叶家姑娘要文章的吧?”张婶子满脸惊喜,态度也愈发热情地道:“你们城中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瞧着比上回来的那个还要厉害呢!” 张婶子压低声音偷偷问:“叶家姑娘给你们写文章,你们给她多少银子?” 齐承煊微微蹙起眉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让人靠近自己。他的视线落在张婶子手中挎着的竹篮上,用花布盖着,也看不出是什么。 他反问:“你是?” 这话可问到了张婶子的心坎里,她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道:“我是叶家姑娘未来的婆婆呀!” 齐承煊:“……” 他面色一沉,目光陡然变得阴森,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是谁?” 若是视线如刀,恐怕面前的妇人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张婶子浑然不觉,正要再说一遍,叶母已经急匆匆地从屋中跑了出来。 “张婶子,你在外人面前胡说些什么?!”叶母连忙把她拉住:“你别在外面到处乱说,坏了我家蓁儿的名声。” “叶家的,这可不是我乱说,我已经上门与你提过亲了,只要你点头,你家姑娘不就是我家的儿媳妇了?”张婶子笑眯眯地道:“这八字都有了一撇的事情,迟早的嘛!” 齐承煊站在一旁,脸色黑的能吓昏瑞王。 叶母气得脸色涨红:“我与你说过很多回了,蓁儿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不是我说了算!” 张婶子撇嘴:“你要是答应了,她一个丫头片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你……” “你家里还有客人,我就不和你说了,我下回再来啊。”张婶子将竹篮放下:“这是地里刚摘的菜,新鲜着呢,我就给你放这了,让你家姑娘多吃点,吃的胖点才好生养,可别像你一样。” “拿走!”叶母连人带篮子往外推:“我不要你的东西!” 篮子里的菜掉了一地,张婶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便板起了脸,撩起袖子就要与叶母动手:“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齐承煊上前一步,挡在了叶母的面前,叶母还没反应过来,也没看见他是怎么做的,只见他轻飘飘一抬手,如同愤怒老母鸡一样冲过来的张婶子在原地转了一圈,扑通摔在了地上,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叶母吓了一跳,心里头什么火气都给吓没了。 她这才注意到:“齐公子?!” 齐承煊沉着脸,轻轻点头算是应了,他声音低沉地冲着张婶子吼了一句:“滚!” 张婶子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想要继续与他争论,抬眼一看到他的脸色,顿时吓得一噤。 她衡量了一下二人之间的体格差距,又有方才稀里糊涂就摔倒在地上的前例在先,也不敢与他纠缠,将地上的菜捡起,小声嘀嘀咕咕地走了。 “齐公子,让你看笑话了。”叶母内疚地说。 齐承煊咬牙道:“无碍。” 哪会无碍! 只看那样一个乡野泼妇敢肖想叶明蓁,他心头烈火汹汹,若是能化为实质,恐怕当场就能将人烧成渣滓。 他虽知道喜欢叶明蓁的人并不会少,可想过的也都是京中的青年才俊,谁能想到连这乡野之地都有人敢肖想?! 听方才那妇人说的,若不是叶母明理知道拒绝,她若是应下了,叶明蓁岂不是就要嫁给一个乡野村夫了?! 齐承煊豁然转头,叶明蓁站在门口阴影处,屋门半掩着,让她的身影看着并不起眼。可齐承煊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直直望进她的眼中,让叶明蓁被看得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她觉得齐公子的眼神怪吓人的,可很快的,他眼中令人生怖的情绪又尽数收敛,唯独面色冷若冰霜。叶明蓁认得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 叶母浑然不觉,引着齐承煊往屋子里走:“齐公子是有要事来找蓁儿的吧?” 齐承煊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叶母把人带到堂屋坐下,招呼道:“你们就在这聊,我给你们烧水去。” “齐公子怎么来了?”叶明蓁在他对面坐下,桌上只有冷水,她伸手倒了一碗:“家中并无好茶,只能委屈齐公子了。” 齐承煊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一碗凉水入肚,火气才消了一些。 他道:“方才……方才这种事情,你为何不与我说?” 叶明蓁莞尔:“齐公子是来与我兴师问罪的?” “……”他闷闷道:“倒也不是。” 他只是来看看叶明蓁,若是还可以,再想提醒叶明蓁别嫁给其他人,她还有更好的。普天之下,身份最高的人就是皇帝,他是未来的皇帝,他才是最好的。 叶明蓁看不上他也就罢了,都见过他了,怎么还能喜欢不如他的人? 可叶明蓁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有没有人觊觎是另一回事。 他诸多想法在肚子里翻腾了好几圈,开口时便成了:“你应当告诉我的。” “这也要请齐公子帮忙吗?” “事无巨细,只要你开口,我都能帮。”他一本正经地道:“我看那人先前像是来纠缠过无数回,你不方便出面,你娘也没法把人骂走,不是还得由我出面才好?” “齐公子是要以什么身份出面?” 齐承煊一噎。 叶明蓁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茶水,轻声道:“其他事情都好找齐公子帮忙,这件事情却是不行的。” 齐承煊心中一跳。 继而,更猛烈地跳动在他的胸膛里咚咚咚咚扑腾,愈来愈烈,仿佛响在耳边。 “为什么不行?”他握紧了手,只这一会儿,只是一呼吸的瞬间,他的手心里已满是粘腻的汗水,仿若被叶母架在火炉上的水壶,被烈火烧得焰红,马上就要发出刺耳的鸣叫来。“你……你于我有恩,只要你开口,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57章 第57章 齐承煊鲜少开口给人承诺。 他是太子,后做皇帝,金口玉言重千金,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要反复揣度尺度,唯恐落人把柄。 上辈子,他的隐秘爱意无法与外人言,他收集叶明蓁的手稿,偷偷帮叶明蓁摆平阻碍,做许多事时也未想过要求回报,只因他明知求了也得不到。可到了这辈子,他便得寸进尺起来。 他像求偶时的鸟雀,得意地抖开绚丽尾羽,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优秀之处,想让叶明蓁看见他所做的一切,也想要心上人的目光尽数落在自己的身上,甚至……甚至还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叶明蓁却只是垂下了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齐承煊满腔澎湃的情意一下偃息旗鼓,悄悄缩起了往外试探的手脚。 他唇角紧抿,尤有些不甘心:“叶姑娘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叶明蓁垂眸看着碗中茶水的涟漪,粗瓷大碗中隐约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在水波晃荡中尤有些模糊不清,但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并未有眼中看到的那么冷静。叶明蓁屈起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下意识地挠了挠碗壁边缘,而后又如触火般缩了回来。 她轻声道:“这件事情的确还不需要请齐公子帮忙……” “……” 齐承煊心想:母后骗人。 叶明蓁哪里会是喜欢他。 若是喜欢他,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 叶母烧好了水,提着水壶走了出来:“家中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办法招待齐公子。” “没什么。” “上回蓁儿似乎还带回来一些茶叶,我去找找。”叶母放下东西,又急匆匆地走了。 堂屋里又重归寂静。 齐承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是来说说方才那件事。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她对我一个陌生人都自称是你未来婆家,你还未出嫁,总不能让那样一个人坏了你的名声。” 要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叶明蓁的亲事定下,让别人再也没机会肖想,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可婚姻大事如此重要,也不应当如此草率,他倒是想帮忙,可叶明蓁不情愿。 叶明蓁呐呐道:“这件事情……我也从未想过。” 她起初以为,离开侯府之后,只不过是日子过得艰难一些,只是用的差些住的差些,她倒也不在意,随遇而安。直到近日才大开眼界。 在叶家村中,如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大多都已经定下了亲事,若是有年纪大些还未定亲的,落到他人口中反而要遭鄙夷指点。她暂且还未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旁人却都已经替她考虑完了。 她长到这样大,还是头一回被人放在秤上衡量价值,她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到了村民口中却一文不值,反而因为她原先有过婚约,又因在书肆写文章“抛头露面”,倒还不如那些“清清白白”的姑娘,连有人上门说亲,那都是用施舍般的口吻。让叶明蓁哑口无言。 非但是她,她还听了人话里话外挤兑叶母,叶母这样淳朴的性子,都得被人分出个高低一二来。 叶明蓁说:“过些时日,我想带我爹娘搬到城中去。” 齐承煊眼睛一亮,“搬到城中?” “我原先就有这样的打算,如今给书肆写文章,书肆价格开的高,只需再积攒一些时日,便可以买下一间小宅子。”原先叶明蓁还并不想这么快,现在却是无可奈何:“我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即便没了张婶子,日后也还有王婶子,李婶子,与其因此烦躁,不如避开他们。” “此事我可以帮你。”齐承煊迫不及待地道:“我有一个宅子,早就想要给你,地段好,大小合适,位置也方便。” 叶明蓁摇头:“我怎么能收齐公子的东西,再说,我已经积攒了不少银子,再过一段日子也可以买到宅子了。” “为何不行?你拖几日,就要多忍受几日委屈,此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叶明蓁还是摇头。 齐承煊只好道:“那我卖给你。” 叶明蓁眉目微松,抬起头来看他。 “你与别人买是买,向我买也是买,总不能因为我认得你,你就要刻意避嫌,连买卖都不愿意做?那宅子在我手中也并无用处,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这也并非是我要还你的恩情。”他道:“我准你分期还钱,不必一口气全付出来。” 他事事都考虑到了,生怕叶明蓁拒绝,又说:“别人给你菜,你都肯收。我卖你一个宅子,你也不愿?” “……” “这也算是我强求的帮忙吗?”齐承煊声音低落:“书肆的事情我都替你解决了,你连一个宅子都不愿意要?这也不是我给你,是我卖你。” 叶明蓁顿了顿,忽然道:“书肆的事情,是我浪费了齐公子的心意。” “什么?” “齐公子派来的人过来之前,叶夫人就先替我解决了。”叶明蓁歉意道:“我一直想要与齐公子道歉,可一直未见到齐公子,今日才能好好说一声。” “……” 齐承煊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想通其中关键。 叶夫人? 哪个叶夫人? 定国公夫人? 这又关定国公夫人什么事?长公主开书肆是他提的意见,能开成也是他在其中出力,甚至唯恐叶明蓁落下,还旁侧敲击提醒,他什么都干完了,怎么就成了叶夫人的功劳?! 齐承煊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可叶明蓁眼中满是内疚,让他满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险些气绝。 瑞王也就算了,怎么连叶夫人也来抢他功劳?! 他有诸多话想说,却无法开口,心绪转了一圈,只能恨恨道:“你既然觉得浪费了我的心意,就收了我的宅子。” “是买。” “买我的宅子,我按市价卖你,这样总该行了吧?”齐承煊恨声说:“叶夫人帮你,你都肯答应,为何我帮你就不行?” 叶明蓁想了想,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心中横冲直闯无法言说的憋闷这才少了一些。 那明明是他做的,怎么能就成了别人的? 可偏偏他又不能直言,叶明蓁还不知他身份,若是直说了,只会把叶明蓁吓到。 早知如此,他就该让瑞王去开书肆,到时他亲自去说,哪里还有叶夫人的事? 叶明蓁抿了抿唇,看着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又小声道:“我没有收。” 齐承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些人送上门的东西……我都没有收。”她声音轻轻的,若不是齐承煊凝神去听,险些就要错过。“我都让我娘还回去了。” 她话中还有一点被误解的委屈,悄悄藏在最里头,若是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的了。 齐承煊微怔,忽然心跳如擂鼓。 第58章 第58章 齐承煊回到宫中时,几乎是踩在云端。 他向来稳重,若非是亲近之人,也鲜少能察觉出他的心情变化。瑞王只看他的唇角翘了一路,连开口想与他说句话都被制止。 晚膳时,皇后把两个儿子都叫去用膳,她瞅了一眼太子,还有些稀奇:“太子今日遇到了什么好事?” 瑞王眼睛一亮,张口想说,可开口之前,先被齐承煊看了一眼,顿时将快要涌到喉咙口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齐承煊温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皇后打趣道:“难道不是出宫了一趟,又去见了你的心上姑娘?” 齐承煊不言。 “那个姑娘答应你了没有?你可与她说明白了?”皇后说完,又嗔怒地看了瑞王一眼:“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挤眉弄眼的,堂堂王爷还这般幼稚。” 瑞王被怼了一句,只好低着头专心夹菜,同时竖起耳朵,偷偷听齐承煊的话。 “她还未答应。”齐承煊想起今日发生的事,眼中不禁泛起笑意:“不过,她应当也是对我有意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皇后又问:“既是有意,为何还不应你?” 瑞王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说:“要我说,都是怪太子非要隐瞒身份,要是他将太子身份摆出来,还怕没有姑娘喜欢吗?” 皇后听得更好奇了:“怎么?她还不知道你是谁?” “可不是嘛!”瑞王一拍筷子,当即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母后您可不知道,太子非但隐瞒了身份,还处处讨好人家姑娘,一有事就使唤我,您瞧瞧我,是不是比先前看着还沧桑了不少?您可千万别以为我整日遛狗打鸟的,我可是每天都在帮太子跑腿哎——”他的最后一个字直接劈叉了音,龇牙咧嘴地闭上了嘴巴,表情扭曲。 齐承煊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您别听他胡说。” “好,好,我都听你的。”皇后笑道:“我只是好奇,那究竟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值得太子这样上心,我何时才能见见她?” “会有机会的。”他停顿片刻,说:“您肯定会喜欢。” 平日里,他也听皇后夸过不少回叶明蓁的文章。 “既然如此,那你的动作可要快些。” 齐承煊心想:他已经足够快了。 上辈子他至始至终都未踏出一步,今生却已经能名正言顺出现在叶明蓁面前,让叶明蓁记得他,还能让叶明蓁愿意收他的东西……别人的东西都不收,只收他的。 只收他的。 上辈子求无所得,只有这一点进步,就足够他欣喜若狂。 齐承煊得意地翘起唇角,主动给瑞王舀了一碗汤。瑞王接的受宠若惊,很是惊恐。 只要再等些时候。 他已经知道了,叶明蓁也并非是个狠心肠的人,只是防备心重,她吃软不吃硬,只要他以柔克刚,穷追猛打。如今叶明蓁的态度已经软和不少,那他迟早也能等到叶明蓁主动对他表明心迹。 连一辈子他都等下来了,他还缺这个耐心吗? 齐承煊尝了一口汤,滋味绽在舌尖,很是美妙。 …… 解决了宅子的事情,叶明蓁立刻着手准备搬家。 她想要搬到城中已久,对此十分积极。先随齐承煊一道去城中看了宅子,而后交了银子,拿了地契,立刻忙忙碌碌收拾起东西来。 叶父断了腿还在养伤,便只有叶母帮她。 叶母尚且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怎么这么轻松就能搬到城中去了?” “地契我也给娘看过来了,娘还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叶明蓁说:“只是我攒的银子还不够多,要不然,咱们还可以住的更大一些。” 叶母连忙摆手:“这就够了,够了,也不需要这样多的地方。” “要的,等再过些时日,我去买个婆子来,这样家中的事务也不需要娘操劳了。” 叶母听得一阵晃神。 换到几月之前,她哪里能想过这样的日子,叶明蓁才回来没多久,他们眨眼就住进了城中新宅子里。饶是叶母想不相信,可地契就在眼前,实打实的,她想不相信都不行。还有什么请婆子,他们这样的人家,更是想也不敢想! 可她是亲眼看见叶明蓁写出来的文章,也是亲眼看着她拿着银子回来,即便是她觉得再不可能,也成真了。 叶母只能道:“齐公子真是个好人,还愿意让我们赊银子。” “是。”叶明蓁应了一声,轻声说:“齐公子的确是个好人。” 她离开侯府后,遇到的第一个愿意出手帮助她的人就是齐公子,一直到如今,除了叶夫人之外,对她最好的就是齐公子了。他给的好多到叶明蓁都有些不敢接,生怕自己接的多了,会被以为是得寸进尺。 但齐公子好像并不这样想。 而是生怕她接的不够多。 关于齐公子的许多画面出现在她的脑中。叶明蓁抿了抿唇,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多想,可手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收拾的动作。 除了叶母之外,最惊讶的还是叶家村的村民们。 叶家祖祖辈辈都在叶家村,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搬到城中去,叶家日子过得如何,关起门来他们也看不到,可搬到城中却是他们亲眼所见,那头老驴拉的驴车上放满了箱子。 京城里的宅子多贵啊,他们说搬就搬了! 不少村民眼中都露出了羡慕,有些关系近的,便悄悄来打听近况。叶母一概含糊应和,并不直接回答。 所有村民都知道叶明蓁给书肆写文章,却是头一回知道她写文章这么挣银子,一时间心思各异,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倒是叶家的邻居对他们依依不舍,叶家与邻里的关系不错,知道不可能拦着,便趁叶家还没有搬走之前,多过来走动说话。 行李收拾好,叶母随着驴车一道去运送行李,叶明蓁在家中休息,邻居的孙婆子又主动上门来,便由她出面接待。 “当初你娘把你生下来的时候,哪能想到你这样有出息。”孙婆子不禁道:“从前思凝那丫头还在时,油瓶倒在她面前了也不记得扶一下,她本是千金大小姐,你娘又觉得亏欠她,也从不管教她,从前我就觉得她这样不好,迟早要受苦,也幸好你娘有了你,不用过苦日子,如今还能住进城中享福去了。” 叶明蓁低头摩挲着衣角,笑而不答。 孙婆子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想找个人唠嗑唠嗑而已。 “你也别怪你娘,你娘当初也吃了不少苦头。” 听到关于叶母的,叶明蓁才抬起头来:“我娘从前怎么了?” 说到旧事,孙婆子的兴致顿时来了,提起又是一阵唏嘘:“你娘的身子不好,嫁进来好多年,却一直没怀上。” 叶明蓁又垂下眼。 后面的事情,不用孙婆子多说,她也明白了。 在高门里,若是主母多年无所出,也会遭人指点。叶母虽在乡野,可村民的闲言碎语有多厉害,叶明蓁已是亲身领教过。不用想,就知道当初叶母有多委屈。 “也幸好是有了你。”孙婆子感叹道:“本来想打你们家主意的人可不少,好在你娘怀了你,那些人才打消了念头。也因着那时候的缘故,如今你们家的亲戚都鲜少往来。” 叶明蓁心说:难怪,她回家之后,也未见过什么叔叔伯伯。 “只是你娘本来身体就不好,你刚生下来没多久,她也跟着一病不起,你爹把田地都卖了,家中银钱也全用来请大夫,可还是不够。”孙婆子想起往事,当年她可是亲眼看着,还送了一篮子鸡蛋过来,“那会儿所有人都说你爹傻呢,你娘眼看着就要救不回来了,结果村中来了人,打听有没有新生出来的女婴。” “我知道。”叶明蓁轻声道:“我听说过。” 在离开侯府之前,她就已经听说侯府换女的始末了。虽然她也有些因亲娘卖掉自己换银子有些不平,可想想叶母当时重病是无可奈何,才安慰好自己,将此事忘掉。 “其实你爹娘本来也不愿意,我还帮着劝过。”孙婆子说着,又有些内疚:“若是好好的,谁舍得将自己的孩子卖了?你娘好不容易把你生出来,哪舍得把你换给其他人,可你娘的身体当真是撑不住,再拖一会儿,恐怕她就去了。” 叶明蓁低低应了一声。 “也是报应,你娘生了你,后来就再也没怀上过。这些年,她也一直想着你,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孙婆子叹了一口气,“也幸好你有出息,你娘虽然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可也比其他人出息多了。” 孙婆子看的清楚,叶家的女儿会挣银子,比村中其他人都厉害。张婶子上门来时她还帮着赶过,要她说,叶家的女儿从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又会写文章,就说要嫁,那也得嫁个读书人才是! 叶明蓁抿唇笑了笑,主动问道:“那我姐姐呢?我们二人是双胞胎吗?” “你姐姐?”孙婆子愣了一下:“你哪来的姐姐?” 叶明蓁跟着一愣。 她想起山上那座小坟,是叶母亲口与她说的姐姐,还能是假的不成? 她眼皮一跳,仔细观察了一下孙婆子的脸色,却见孙婆子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她还想起来,叶母曾叮嘱过她,千万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叶明蓁迟疑,试探着道:“应当是我记错了?” “我就说,你怎么会有姐姐。”孙婆子没放在心上:“你娘嫁进来的第一日起,我们就做了邻居,你娘生了几个,我还不清楚吗?她只有你一个女儿,若是早些年能怀上,也不至于后来受那么多的刁难。” 叶明蓁呐呐点头应下,唯独疑惑满腹。 孙婆子又絮絮叨叨与她说起其他杂事,叶明蓁心不在焉地应着,等到叶母回来之后,孙婆子才离开。 将剩下的行李搬上驴车,叶母锁好家门,也与叶明蓁一道上了驴车。叶父腿脚不便,已经先到了城中,如今赶驴车的也是其他村民。 碍于有外人在,叶明蓁憋着满肚子的话,也没有办法问起。 叶母浑然不知,还喜气洋洋地道:“我方才都看过了,那宅子虽然不大,可院子倒是不小,蓁儿你喜欢花,等收拾好了,我就在院子种上花,我还给你看好了屋子,最大最好的,就种在你窗口,以后你开窗就能看见。” 叶明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驴车进城门时还耽搁了一会儿。 有一将士骑在马上,一手牵马,一手牵绳,绳子另一头绑着一个人,将士驾马在前面小跑,而那人脚步踉跄地跟在后头跑,蓬头垢面,形容狼狈。行人分到两边,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一马两人穿过城门,未做停留,直朝京中某处所去。 叶明蓁认出,骑马的将士是定国公。 叶母凑到她的耳边,悄声说:“那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 “或许是吧。”叶明蓁低声应道:“叶大人未穿兵甲,也或许是家事。” 她知道,定国公府一直在找流落在外的女儿,前些时候就说有了线索,或许方才经过的就是当初的贼人。 叶夫人找了那么多年的女儿,说不定马上就要找回来了。 驴车一直到了小院门口才停下,叶明蓁跳下来,帮着一起将行李搬进院子里。 直到所有东西都搬完了,她的心情还有些沉重。 明明是她想了许久的宅子,原先也十分高兴,可这会儿她心中却满是茫然无措。 叶母关切地嘘寒问暖:“蓁儿,你是不是累到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娘就好,你快去休息,等天黑了娘再叫你。” 叶明蓁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蓁儿?” 叶明蓁移开视线,弯了弯唇,道:“好。” 真也好,假也好,只要真心对她好就够了。 第59章 第59章 搬进了新家,就属叶母最高兴。 当天晚上,她特地做了一大桌的菜,也没有吝啬银钱,大鱼大肉,比年节时还要丰盛。 她连连往叶明蓁碗中夹菜:“蓁儿辛苦了,蓁儿多吃点。” 叶母的手艺不算是好,但是今日肯舍得放油放料,浓油酱赤,滋味也比平日里好了不少。 叶母笑眯眯地道:“娘想过了,等明日,娘也出门去找些事情做,买这宅子花了不少银子,你还欠齐公子不少呢,总不能全都由你一个人担着。我和你爹年纪虽然大了,但是也不是没有用处。” 叶明蓁点了点头。 叶母心中高兴,话也变得尤其多,她还打了一壶烧酒给叶父,自己也尝了几口,虽是没醉,却是两颊醺红。她自顾自说了不少,才发觉叶明蓁情绪有些低落,这才道:“蓁儿累着了,那早些去休息。” 叶父也关切地夹过来一块肉。 夜里。 叶母偷偷过来查看她睡了没有,她刚打开门的时候,叶明蓁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毫无睡意。她起身坐了起来。 “娘。” 叶母被吓了一跳,连忙道:“蓁儿,你还没歇下?” “娘,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情这样重要,不能等到明天再问?”叶母心疼地道:“天都这么晚了,你累了一天,是该好好休息。” “不能,若是不问出来,我就睡不着。” 叶母这才走了过来。 她点了灯,坐到女儿身边去。叶明蓁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杏眸乌黑,模样看着还有几分可怜。 叶母心中一软,为她将鬓边碎发别到耳中,柔声问:“是不是换了个新住处,有些住不惯?” 叶明蓁摇了摇头。 她小声问:“娘,你能否给我讲讲姐姐的事情?” 叶母动作一滞。 她收回手,面色有些僵硬:“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好奇。”叶明蓁从被子里伸出手,撒娇似地拉了拉:“只讲几句,好吗?” “也没有什么可讲的。”叶母陷入往事的回忆中:“她刚出生没几日就没了,也不会叫人,哭声跟猫崽子似的,那时候我和你爹都没顾上,一不留神她就没了。” 一晃眼过去十几年,叶母回忆起来,仿若隔世。 她也记不太清那时候是个什么场景,却还记得有了身孕时的欣喜,无数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直到她有身孕之后,那些打着叶家主意的人才不甘心收回了念头,她如释重负。可她原本身体就不好,即便叶父想方设法给她找好东西补身体,那个孩子到底在她肚子里就伤了根本。 等后来孩子出生,她又因生产一病不起,知道是个女娃,那些人的念头又生出来,屡次上门来打搅。叶父又要照顾她,又要应付那些人,还要照顾女儿,更要为她寻医问药,分身乏术,一不留神,他夜里多打了个盹,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孩子的身体都凉透了。 她的孩子还那么小,面容也没长开,也不知道是像谁。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却连一声“娘”也没听见。 后来有了顾思凝,旁人都说他们对顾思凝过分溺爱,可叶母自己清楚,她与丈夫别的什么也不求,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好好活着就好。 叶母抹了一把脸:“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娘,那姐姐比我大几岁?” “她与你差不多大。” 叶明蓁眨了眨眼,声音轻轻的:“那她与我是双胞胎吗?” 叶母微怔,含糊应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那若是她长大了,是不是也会与我特别像?” “应、应当是的……”叶母撇过头,不敢多看她。 她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 不会像的,一点也不可能会像的。 叶明蓁的五官与自己与叶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只是进了她家门,她便真心实意将叶明蓁当做自己的女儿养,至于别的,只要不说,也无人会知道。 叶明蓁有些不忍多问。 她心中清楚,这无疑是揭人伤疤,让叶母把陈年旧创翻出来再面对一回。 可她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想问出口。孙婆子说叶母只生过一个女儿,可叶母又说,那座孤坟里埋得是她的女儿。 那她算什么呢? 她在侯府待了十六年,顾夫人对她冷淡,长宁侯偶尔想起来施恩,唯一对她好的老夫人去的又早,她努力过了十六年,才得知自己不是顾家的亲女儿。侯府不是她的家,她回了自己家,家里有慈爱的爹娘,如她许多年想象之中的那般温情。可今日又忽然得知,她可能还不是爹娘的亲女儿。 叶父叶母卖了她,将她换到侯府,那她又是如何到叶家的? 是被她的亲爹娘丢了吗? 叶明蓁拉高被子,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灯火昏暗明灭不定,在昏暗中照出她的面容,她的眼睛仿佛被水浸润过,湿漉漉的,惹人可怜。 叶母本在伤心,一看到她,心底便软了下来。 “娘如今有了你,就足够了。”她柔声道:“娘的蓁儿这样好,还带娘到城中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叶明蓁垂下眼。 长睫掩去了她眼中的复杂,叶母也并未察觉。 晌久,叶母以为她快要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离开时,她才轻轻道:“我听孙婆婆说,娘只生过一个女儿……” 叶母一僵。 她下意思地应道:“是啊,娘就生了你……”她的话还没说完,才察觉有些不对。 叶母怔愣片刻,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叶明蓁垂下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被子,不与她直视。 “蓁、蓁儿……”叶母声音颤抖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她心中诸多情绪,早在白日时就在心中翻腾了无数遍,可如今叶明蓁问起来,即便心中有些不忍,可语气还是淡淡的:“孙婆婆说,娘只生过一个女儿。” 她迫切地想问,那她呢? 她是从哪里来的? 甚至不需要她刨根问底问明白,只叶母的反应,就已经能告诉她答案了。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叶明蓁心里也是一阵一阵难受。 “蓁儿……”叶母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娘……娘……” “我知道了。”叶明蓁翻过身,轻声道:“天色不早了,娘也回去休息吧。” 叶母猛然闭上了嘴巴。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框走了出去。叶父眯着眼睛躺在床上,见她回来时脸色古怪,努力抵抗着睡意,迷迷瞪瞪问:“怎么了?” “蓁儿她知道了……”叶母神色惶然:“孙婆婆跟她说,我只生过一个女儿……” 叶父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 定国公府。 定国公拿绳子把人牵回府,一路被无数人瞧见,叶夫人一听说此事,立刻找了过来。 定国公原本还想拦着:“等我问出结果,再告诉你也不迟。” “我一定要亲耳听到。”叶夫人抓着他的手,认真地道:“我马上就能找到她了,我等不了。” 定国公叹息一声,这才没有阻拦,放她进去。 里面的场景实在是不好看。 此处是定国公府的一个暗房,平日里鲜少动用,如今却有一个人被吊在中央,他垂着头,衣衫处处是凝固的血渍,胸口起伏微弱,仿佛已经没了生息。 叶夫人镇定问:“就是他?” “他叫齐三。”定国公说:“是昭王的旧部。” 叶夫人变了脸色:“昭王?!” 二人同时想起许多年前。 昭王是当今圣上的兄长,皇帝登基后帝位不稳,十六年前宫变那日,是昭王尤不死心反弹,定国公才留在宫中守卫。宫变之后,昭王旧部都被一网打尽,如今已经再也翻不出风浪。 谁知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听见昭王名字,被吊在那的齐三终于抬起了头来。 他相貌普通,放入人群中就很难找到,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若非定国公府一直追查了十六年,令他片刻也不敢放松,这会儿早就淹没在人群里。 “看来我做对了……”他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暗室之中,轻的也让人难以察觉。 叶夫人忍不住问:“我的女儿呢?你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她死了。”齐三冷漠地说:“早就死了……十六年前就死了。” “你胡说!” 齐三却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逃出后,就知道带着她跑不远,你们让人看守所有关口,检查每一个来往的人,若是带着小孩的,全都要被搜查一番。若是带着她,我不可能逃出去。” 叶夫人脸色煞白,紧紧抓着定国公的手,才没有倒下。 她强装着镇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王爷败了,所有人都被绞首。我本来留在宫外接应,得到消息时,我就知道我活不下去。”齐三抬起眼,被乱发遮挡,目光死死地盯着定国公:“你为皇帝出入死,把他保护的好,可没人保护你们国公府,我没花多少力气就进了里面。” “我知道带着她跑不远,我也没想带她跑,我把她丢到城外山上,怕你们找到,连与她身份有关的东西都藏了起来。”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如全部说出来,最后再给定国公府狠狠扎上一刀:“你们以为我跑的远远的,派人往外搜寻,肯定没有想过,其实我没有走。” 她的女儿丢失时,正是寒冬,大雪封山。 即便侥幸在野兽口中存活下来,她一个婴孩,也无法在冰天雪地之中存活下来。 国公府派人盘查每一个关口,搜查每一个带着婴儿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往山上搜过。谁也没想到,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叶夫人用力抓紧了手,她紧紧地咬着牙关,瞪大了眼睛看着齐三,仿若视线可以将人千刀万剐。忽然,她身子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定国公面色大变,连忙把人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砰”地一声,大门重重关上。 齐三冷冷地笑了一声,牵动伤处,大声咳了起来。而后声音渐低,重归寂静。 他在心中想:到底还是妇人心肠狠毒。 那人有身孕在身,却还能想出这样狠毒的主意来。 连他把婴儿放下时都还有些不忍,定国公府为皇帝效力,府中每一个人都沾过他们的血,唯独那个刚出去的婴儿是无辜。但他还是放下了。 虽然狠毒,可是有用。 在定国公府放了一把诛心刀,时隔十六年还能扎得他们鲜血淋漓。 第60章 第60章 叶夫人直到夜里才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时,定国公就守在她的身边,叶夫人一动,他立刻站起来把人扶起。 只是这半日里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叶夫人便整个人消沉了下来,前些日子因为找到线索而振作起来的精神一下子没了,甚至比从前还要更加死气沉沉。定国公看在眼中,心疼不已,可找不出安慰的话。 他端起旁边小碗,碗壁温热,舀起一勺汤药喂到叶夫人嘴边:“喝药。” “有什么好喝的。”叶夫人侧过头,自暴自弃地说:“喝了这药,难道还能让我们女儿活过来吗?” 定国公眼神一黯,也收了回去。 身为枕边人,他哪里不知道妻子这些年是如何度过,若不是还没找到女儿,未彻底得知死讯,说不定早在十六年前,她就跟着女儿一块儿去了。 可找了十六年,好不容易希望已经在眼前,却又得知这种事……还不如在十六年前,就得知死讯,给他们一个痛快。 “为什么呢?”叶夫人口中喃喃:“慧光大师不是说,我们这次已经能找到了吗?” 定国公不答。 叶夫人又道:“是我忘了,慧光大师起初就说过,希望渺茫,是我不死心,是我非要找。慧光大师是得道高僧,不可能出错。”说不定后来只是大师看她可怜,出家人也说了谎。 “倒还不如没找到,让我一直找下去,找不到,说不定人就还活着。”叶夫人停顿片刻,忽而想到什么,眼中忽然又有了神采,她连忙问:“会不会是那个人说了谎,会不会是他骗了我们?” 定国公移开目光,不忍回答她。 他不能说,在叶夫人昏过去之后,自己又重新回了那个暗房。 他也想过是不是齐三说了谎,他穷尽手段,将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上去,到最后时,齐三已经半死不活,神志不清,十六年里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让他失去了从前的坚定隐忍,即使再严的嘴巴也抵挡不住酷刑。 可定国公也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只听到了更多细节。他听到这人说自己如何逃出京城,如何将孩子丢下,后来又如何隐姓埋名四处躲藏。说得再多,也只能证明,他的孩子已经死了。 他照着那人说的,去城中某颗老槐树下挖,当真找到了女儿戴过的长命锁和襁褓,在泥土里埋了太多年,几乎分辨不清当时的模样。 他还想,若是自己一开始就把叶夫人拦住该多好,不让她亲耳去听到这个噩耗,只告诉叶夫人,他们的孩子还流落在外,继续找下去,让她还有希望,总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叶夫人眼中的希望彻底灭了。 她轻轻阖上眼,定国公只恨自己口舌笨拙,这会儿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他小心翼翼问:“你要不要读书?叶姑娘的文章怎么样?你从前最喜欢的。” “……” “我让人去书肆问问,有没有出新的。”定国公说:“若是有,立刻给你买回来。” “……” “不如我读诗给你听?叶姑娘的那首诗,你不是很喜欢吗?”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找书。 叶夫人闭着眼,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定国公张了张口,不说话了,仍旧担心地抓着她的手,静静地陪在一旁。 …… 叶明蓁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等她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时,外面天光大亮。她夜里没有睡好,反复做了许多梦,意识昏沉,等醒过来时,也是腰酸背痛,精神不济。 等她出了屋子一看,叶父叶母的脸色比她更差,眼底青黑,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眠。 “蓁儿醒了。”叶母慌慌张张地起身去厨房:“娘给你做了饭,这就给你盛过来。” 桌上已经摆上了饭食,比叶明蓁以往在叶家吃的任何一顿早饭都丰盛,丰盛之余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叶父腿脚不便,坐在门口板凳上,沉默地削着竹片。叶明蓁出来时,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这样尴尬的气氛让叶明蓁有些不太适应,她抿了抿唇,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动作轻轻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有些后悔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别提。她假装不知,也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叶父叶母的宠爱。即便是提了,除了让她更清楚自己是如何到叶家的之外,也无法做更多。 叶母端着满满一碗粥出来,小心放到了她的面前。叶明蓁拿勺子舀了舀,里面还被打了一个鸡蛋。 “娘。”她轻声道:“你们呢?” “我们……”叶母下意识地看向叶父。 叶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在叶明蓁对面坐下,叶母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人挨得很近。 “这事我来说吧。”他沉声说:“你是要听完再吃,还是吃完再听?” 叶明蓁收回了手。 叶父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回忆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好半天,才组织好言语,道:“你娘生……生产的时候,亏空了身体……” 他话中开头的事情,叶明蓁都已经听孙婆婆讲过。 叶父讲的是连孙婆婆也不知道的事。 他们的女儿死了,他们却不敢说。叶母怀孕之前,那些亲戚便屡次上门来,张口闭口便是要将他们的男孩过继过来,说是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可他与叶母都不想要。叶母生了个女儿,那些人又不消停,重新上门来,又指责他不该为给叶母治病花大银子。他们不敢说,可也知道事情瞒不住。 女儿是他一个人埋的。叶母躺在床上起不来,外面还刚下过一场大雪,他也不敢让叶母拖着病体出门。两人抱着女儿哭过之后,他将女儿的尸体放在背篓里,假装要上山砍柴,偷偷上了山。也幸好是寒冬腊月,所有人都躲在家中避寒,无人出门,也无人发现他行踪。 女娃不能入祖坟,刚出生的孩子连族谱都没有上,他背着背篓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悔恨,为何自己不能多注意些,为何明知道女儿的身体不好,却还是疏忽了她,他与叶母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却还是没了。等他停下时,衣衫被雪水浸湿,双脚被冻得僵硬,再也没有办法走出一步。然后他在那里埋了女儿。 就是那样的巧。 当他下山时,听到了一道很微弱的哭声。 小孩被一件成人外衣随意裹着,被随随便便的丢置在冰天雪地里,小孩的皮肤被冻到青白,嘴唇发紫,只能凭着求生本能发出哭嚎引人注意。那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既无御寒之物,也无自救之力,已经哭到气息微弱,再晚那么一会儿,说不定就要被冻死了。 漫地白雪将所有声息遮掩,山那么大,那是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冬日上山的人那么少,可偏偏就被叶父撞见了。 他刚没了一个女儿,老天爷又送了一个女婴到他的面前。 小孩的哭声那么弱,就像他的亲女儿刚出生时,因为先天不足,哭声如猫崽哼哼,仿佛一不留神就没了气。 叶父没有多想,脱下外衣把小孩抱起放进背篓里,一路狂奔回了家,他胸膛狂跳,在冰天雪地里跑出一身热汗。 他把小孩抱回了家,与叶母一起下定决心,要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 然后…… 孙婆子带来一个人,悄悄打听是否有刚出生的女婴。 叶父说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叶母默默低头垂泪,眼泪如落珠,她只能不停地用手背抹掉。 “那我的亲爹娘呢?”叶明蓁轻声问:“我的亲爹娘是谁?” 叶父摇头:“我去附近打听过,附近村子里,也没有哪家少了一个孩子。” “……” “蓁儿。”叶母泣不成声:“娘是真心把你当做女儿,娘也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她与叶父瞒了十六年,却还是没瞒住。 叶明蓁抿紧了唇,她垂下眼睑,手指揉搓着衣角,那一角衣衫已经被她蹂躏得褶皱不堪。 她想了一整夜,反反复复做了许多梦,还梦见叶父叶母也忽然翻脸,将她赶出家门。京城那么大,她连一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一觉醒来,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我应该谢谢爹。”她柔声说:“如果不是爹救了我,我就已经死了。” 叶父霍然抬起头来,叶母也停下了眼泪,两人齐齐呆愣愣地看着她。 叶明蓁如释重负:“我的亲爹娘已经不要我了,顾家也不要我,如果不是你们收留,我就无处可去了。” “蓁儿……” “你们救了我,还愿意让我做你们的女儿。救命之恩,我应当感谢你们才是,怎么能责怪。我没有了亲爹娘,你们也没有了……”叶明蓁停顿片刻,轻轻道:“就当这事从未发生,好不好?” 叶母含着眼泪连连点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61章 第61章 说好将此事当做从未发生过,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叶母唯恐叶明蓁心中还有芥蒂,趁着空闲时,可劲儿的给她做好吃好喝。 到了城中,虞曼音来找她的次数便比从前更多了,平日里有什么聚会,与她出门更加方便,因而有事没事就坐马车来找她。 叶明蓁并未对虞曼音说出自己的身世,她只当从未发生过,如今既然已经身在叶家,她就是叶家的女儿。 这日,叶明蓁照常与虞曼音一道出门,坐着虞家的马车回了家。她与虞曼音道别,下马车前却被虞曼音拉住。 “蓁蓁。”虞曼音压低声音,一脸惊恐地对她道:“你看,那边那个人是谁?” 叶明蓁顺着她的话抬眼看去,便看见一个人牵着马站在巷口,身材高大,脊背挺直,是定国公。 见她回来,定国公立刻朝她看来:“叶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叶明蓁的错觉,比之她上回见到定国公时,他似乎是比先前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叶明蓁还记得他的威严,不敢多看,连忙避开目光,垂眸盯着地面:“叶大人。” 看定国公这幅模样,应当是特地在这儿等她的。叶明蓁与虞曼音说了一声,而后才朝定国公走去。 “叶姑娘,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定国公诚恳道:“能否请叶姑娘听我说几句话?” 叶明蓁困惑,她并不知自己有什么能帮上定国公的忙的,但定国公言辞恳切,她就应了。 二人并未走远,只在旁边寻了一个僻静处。 “叶姑娘,我想请你来我府中,陪陪我的夫人。”定国公语气有些沉重:“说来也有些为难叶姑娘,但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叶明蓁一惊,连忙问:“叶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定国公避而不答,只是道:“近日她心情不好,连文章也读不进去,我想了许多办法,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来找叶姑娘帮忙。平日里她最是喜欢你,若是有叶姑娘陪她说说话的话,说不定她就能振作起来。” 叶明蓁微怔。 说是一句话轻飘飘的心情不好,可若是让定国公这样为难,还需要来求助她,想来事情也并非是他说的那样简单。叶夫人平日里帮了她不少,叶明蓁哪里会拒绝,当即便应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您的女儿……找回来了吗?” 若是她猜的没错,那日在城门口见到的,或许便是国公府抓回来的贼人? 定国公闻言,微微一怔。 他向来刚硬,未曾示弱过,可这非但是叶夫人的旧伤,也是他的。如今被叶明蓁一问,他只觉眼中酸涩,定国公用力眨了眨眼,才将涌上来的情绪憋了回去。 “她没了。”定国公声音沙哑:“十六年前,就没了。” 叶明蓁睁大了眼睛,她想问问,上回见到叶夫人的时候,她还听说是有了好消息的,怎么忽然就没了?可她看看定国公的模样,再多的话也没有办法问出口了。 “叶大人放心,我有空闲便去找叶夫人。”叶明蓁说:“明日我就无事,不知叶夫人可否方便?” 定国公点了点头:“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定国公翻身上马,临走之前,郑重地与叶明蓁道了个谢。 他驾马离开,叶明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为何叶夫人那样好的人,却要承受那么多的委屈。找了十六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希望,可得来的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听叶夫人说过那么多关于女儿的事情,每次说到有了线索,叶夫人总是很高兴的,叶夫人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如今失了念想,往后也不知该如何过。 …… 第二日一早,定国公府果然派了马车过来接人。 叶明蓁到了国公府时,也是定国公亲自出门来接。 “叶姑娘,今日就拜托你了。”定国公沉声道:“她向来喜欢你,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夫人呢?” “你随我来。” 二人绕到后院,叶夫人昨日夜里做了噩梦,今日也醒的早,如今方用过早膳,正坐在花园亭子里,盯着池中的游鱼发呆。 叶明蓁见到她时,也是吃了一惊。 这才短短几日,叶夫人竟然飞快地憔悴下来,整个人如一具空壳,仿若失了神魂。从她第一回见到叶夫人起,看见的是叶夫人气色越来越好,险些忘了第一次见到她时满身郁郁形容枯槁的模样。 她回头看了定国公一眼,见定国公与她点了点头,这才走过去,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叶夫人?” 叶夫人无知无觉,好半天,才慢慢转过头来。 见到叶明蓁,她也是愣了愣。 “叶姑娘?”她轻轻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目光越过叶明蓁,看到她身后的不远处,定国公仍然还站在那儿,远远地与她的目光对上。叶夫人恍然,“原来是他让你来的。” 叶明蓁小心翼翼地说:“叶大人心中担心您。” “他怎么连你也叫过来了,却是让你看了笑话。”叶夫人勉强打起精神,道:“叶姑娘既然来了,就陪我坐坐吧。” 叶明蓁这才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坐是坐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叶夫人主动问:“叶姑娘最近可写了什么文章?” 叶明蓁连忙道:“写了,书肆中昨日刚出了文集,写的是关于丁达先生的文章。” 叶夫人一怔,恍惚道:“原来书肆已经出了新书了。” 她这几日浑浑噩噩,原本书肆出的每一本书都会买来看,那文集早就送到了她的府上,似乎是有人与她提过,可她却没放在心上。 叶夫人让人把新书拿了过来,当着叶明蓁的面认真看了起来。她看的时候,叶明蓁就安静坐在一旁。等她看完之后,二人才关于那篇文章,小声讨论起来。 也说不清楚为何,叶夫人原先心情郁郁,无论定国公安慰过她多少回,她也提不起精神来,可叶明蓁一来,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她的精气神就比原先好了不少。或许是叶明蓁的年纪比她小了一辈,让小辈担心她,她心中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或许是不好意思让叶明蓁担心,也或许真是叶明蓁一来,她的心情就好了不少,二人一块用午膳时,叶夫人还比这几日多用了不少,午后又多吃了几块点心,连丫鬟端上药碗也没有拒绝,甚至还主动带着叶明蓁去花园走了走,看看其中景致。 等日落西山,叶夫人亲自把人送出了门。 “叶姑娘明日可否还有空闲?”她问:“若是你明日无事,可否再来陪陪我?” 叶明蓁欣然应下。 国公府准备好了马车将她送回去,叶夫人还让人打包了不少点心,特地挑了今日叶明蓁伸手多次的那些。 等马车走了,她站在门口,还有些恋恋不舍。 定国公慢吞吞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你怎么将叶姑娘都找来了?”叶夫人埋怨地道:“我们的事情,怎么好麻烦叶姑娘?让叶姑娘担心一场,却是让我有些难为情了。” 定国公大掌包裹着她的手,这几日,他每一回触碰,叶夫人的手指都是冰凉,今日却是温热的。 他低声道:“今日你喝药了。” “你劝不动我,就找其他人来劝我。”叶夫人无奈:“当着叶姑娘的面,难道我还敢不喝药吗?那她心中该如何笑我?” 定国公心说:有用就好。 他亲眼见着,叶姑娘一来,他的夫人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了。得知女儿死讯之后,叶夫人便一直郁郁不振,夜里头睡不着,即便是睡着了也满是噩梦。他让大夫开了好几副安眠的方子,又想尽办法逗叶夫人欢心,什么想法都试过了,却还不如一个叶姑娘有用。 他揽着叶夫人往回走:“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叶姑娘还要来的。” 叶夫人听着,心中也不禁期待起来。 接下来几日,叶明蓁都如约而至,有她陪着,叶夫人的精神果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等叶明蓁走了之后,她又忍不住对自己的夫君说:“从前我一直想着,若是我们的女儿,最好就是叶姑娘这幅样子。后来我想,我错了,只要我们女儿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但每次见到叶姑娘时,我还是忍不住想起这件事情,有些时候觉得对不起我们女儿,可我就是不停的想。” 定国公安慰:“叶姑娘是个好的,与你又那么像,你会喜欢也是常事。” “是啊,我难得有这么合眼缘的姑娘。”叶夫人叹气:“叶姑娘也并非是在自己的亲爹娘身边长大,若是我们女儿还活着,也会被其他人养大。我见着叶姑娘时,总想对她好一些,好像这样,别人也会对我们的女儿好一些。” 可事实却是,她的女儿在离开她后没多久就死了。 叶夫人轻轻说:“顾家怎么舍得呢。” 她十月怀胎费尽辛苦生下来的女儿,相处才十月时间,便让她牵肠挂肚了十六年。顾家养了人十六年,也是朝夕相处,怎么就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天底下就是有那么多的狠心人,偌大一个国公府,却只对一个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的无辜婴儿下手。 叶夫人又陷入了愁绪之中。 定国公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等第二日,叶夫人送走叶明蓁后,他找了个借口出去,骑马追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叶明蓁好奇地探出头来:“叶大人?” “叶姑娘。”定国公的气还没有喘匀,急促地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叶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提出来就是。”叶明蓁道:“叶夫人与叶大人平日里帮了我那么多,我感激不尽,定当竭尽全力。” “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叶姑娘好好考虑。” 叶明蓁也不禁正色:“叶大人但说无妨。” 定国公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郑重地问:“叶姑娘,你可否愿意当我与夫人的义女?” 叶明蓁果然呆住。 “叶姑娘不必急着答应我,回去好好考虑,我也并非是要强求,只是想要征询叶姑娘的一个意见。”定国公抿了抿唇,他平日里还是寡言少语,这会儿却忍不住多说了一些:“每次叶姑娘来到府中,夫人便会高兴不少,夫人甚是喜欢叶姑娘,所以我才动了这么念头。叶姑娘若是不愿,直接拒绝就好,但是要记得,勿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夫人。”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叶夫人。 皇帝知道事情始末之后,特地准了他几日休假,留在家中陪叶夫人。他穷尽办法,也就只有叶明蓁来到府中时,叶夫人才会高兴一些。他这几日将叶夫人的高兴看在眼里,才动了这个念头。 他也不敢与叶夫人先提,怕叶夫人再失望一回。 此事于叶明蓁来说并无坏处,但她还是想了想,问:“我可否能与我爹娘商量一下?” 定国公长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缓少许。 “叶姑娘回去好好考虑,若是考虑好了,再将答案告诉我。” 他说完,又翻身上马,急匆匆往回赶。他夫人还在家中等着。 叶明蓁回去时照旧带了国公府的点心。国公府的厨子是宫中御厨,做出来的点心比街上卖的还要好吃,叶母连着吃了好几日,起先大为震撼,后来便只剩下感激。 今日又见叶明蓁带点心回来,她见惯不惯,顺口说了一句:“叶夫人真是好人。” “娘。”叶明蓁把食盒放下:“我有件事情想与你们商量。” “什么?” 她斟酌着言辞,把定国公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问:“爹,娘,你们怎么看?” 叶父原先正坐在门口削竹片,这会儿惊讶地停下了动作,扭着脖子回头看来,叶母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老大,连手中汤碗滚烫都忘了。 叶明蓁怕他们不同意,补充道:“叶大人会有这些想法,都是为了叶夫人,叶夫人平日里帮过我许多,等叶夫人好了以后,应当就用不到我了。” “蓁儿!”叶母连忙把汤碗放下,急急忙忙把手擦干净,“叶大人当真是亲口与你说的?” 叶明蓁点了点头。 “既然是亲口说的,那你就应下吧。”叶母毫不犹豫地道:“那可是国公府,他们若是能收你做义女,日后你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叶明蓁原本还以为他们会犹豫,没想到他们竟应得这样快,当即愣在原地。 叶母却与她想的不同,她与女儿相处了一段时日,大概也清楚了女儿是什么性子,这会儿叶明蓁心中的犹豫,她也了解的一清二楚。 她拉着叶明蓁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平日里有多辛苦,娘都知道。你做的那些,娘什么也帮不上你,娘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就连这宅子都是你挣来的。先前你文章被拦,还被侯府找了不少麻烦,娘都听虞小姐提起过。你在高门长大,眼界与我和你爹都不一样,日后你还会比如今更厉害,可你受的那些委屈,娘就算知道,也帮不了你。但国公府不一样。” “只为你自己,你也应当答应下来,日后若是有国公府在你身后给你撑腰,你也不用再怕其他人会欺负你。” “叶夫人是好心人,从前她就帮过我们。如今她遇到了难处,我们也万万没有干看着的道理。” 叶明蓁每日出门,叶母也听她提起过叶夫人。 都是失去过女儿的人,叶母与她感同身受。叶夫人还比自己更惨一些。她虽然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后来又有了两个女儿,到底是养了顾思凝十六年,弥补了她的缺憾,如今又还有叶明蓁。可叶夫人,却是一直找了十六年,隔了十六年得到了噩耗。 叶母设身处地想想,比从前看到女儿尸体时的悲痛欲绝有过之无不及。 “那爹呢?” 两人转头看向叶父。 叶父放下手中东西,也点了点头:“我和你娘是一样的想法。” 叶母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即便今日提出来的是其他人,娘还是会答应。你姐姐离开后,娘也不想活了,可因为又有了女儿,才重新振作起来。蓁儿是个好姑娘,看到叶夫人那样难过,定然也心中不忍。若是有人能与我和你爹一起疼爱你,都是为你好的事,娘高兴还来不及。” 叶明蓁呐呐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脸红,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叶母的怀里。 第二日她再去国公府时,抽空与定国公说了自己的决定。 定国公果然高兴:“多谢叶姑娘。” 叶明蓁摇摇头,小声道:“是我该谢谢大人您才是。” “叶姑娘不懂。”定国公沉声说:“若是夫人能振作起来,那就是救命之恩,夫人于我来说十分重要,叶姑娘救了我们两条命,与这相比,我能做的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远远及不上叶姑娘。” 叶明蓁张了张口,定国公的道理实在诡辩,竟是让她找不到反驳的话。 当日夜里,叶夫人依偎在夫君怀里,期待地说:“明日叶姑娘再来,我还想要带叶姑娘出门走走。我见她这几日,身上穿得朴素,她这样年纪的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都听夫人的。” “我这样自作主张,叶姑娘是否会不高兴?” “叶姑娘向来体贴。” “那就好。” 定国公低声道:“我也有事情想问问夫人。” “什么?” “我想将叶姑娘收做义女,夫人怎么想?” 叶夫人一愣,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夫君:“义女?” 定国公也跟着坐了起来:“夫人喜欢叶姑娘,若是叶姑娘能做夫人的女儿,夫人应当也会高兴。” 叶夫人怔住。 她当然理解定国公的意思,这些时日,夫君的努力她也并非是没有瞧见,只是自顾不暇,只能让他担心。 女儿丢了之后,也并非是没有人劝过她再生一个,可那到底不一样。她总是忍不住想,她的女儿还活在世上,等哪一日回来以后,却发现自己的娘亲疼爱别人,她的女儿会不会难过? 她的夫君与她也是同样的想法。 叶夫人开口本想说斥责的话,可对上定国公的目光,又有些不忍。 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她十分清楚,这些时日里,她的夫君一定也不好受。 她心中思绪百转,无数话想说,却还是咽了回去。 最后叶夫人轻声问:“她会不会不高兴?” 她问的是自己的女儿。小小的,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世事,不会说话,甚至还不认得爹娘。 “她一定知道,你已经找了她十六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定国公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若是她知道,一定也想要你振作起来。” “那……那叶姑娘会不会不同意?”叶夫人犹豫。 “叶姑娘已经答应了。” 叶夫人怔然,晌久,才埋怨地道:“你都决定好了,还说是问我的意见?” “若是夫人不同意,我再去与叶姑娘道歉。” “你出尔反尔,不要脸面了?” “若是夫人不情愿,脸面也不算什么。” 叶夫人莞尔,心里头也顺着他的话,想到了叶明蓁。 她原先就喜欢叶明蓁,从前就想过无数次,若是自己的女儿还在,就应该是叶明蓁的模样。她却没想过叶明蓁会做自己的女儿。再好的姑娘,那也是别人的,有爹有娘,怎么会成为她的? 若叶姑娘是她的女儿…… 她想象中的画面里,那个面容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实质。 她总是想,如果她的女儿一直在她的身边,她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长大一些,教她写文章作诗,长到亭亭玉立时,再为她挑选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她的女儿一定要配最优秀的那一个。她的女儿,她会宝贝的捧在手心疼宠,谁也欺负不得。 叶姑娘处处都符合她的想象,连她的夫君都说,她们二人很像。 若叶姑娘是她的女儿,那一定也是很好的。 第62章 第62章 要叶夫人说,收义女这件事情,可不是三言两语问过意见就算了。照叶夫人的想法,还得找人挑一个合适的日子,举办宴席,风风光光地告诉所有人。 一想到叶明蓁会成为自己的女儿,她仿佛就有了盼头,精神好了不少。等第二日叶明蓁来时,她果然张罗着带叶明蓁出门去。 从前看叶明蓁,是别人家的姑娘,如今看叶明蓁,却是自己的女儿。叶夫人心态有了变化,便与她更加亲近。她带叶明蓁到了首饰铺绸缎铺,张口便是让掌柜的将铺中所有好东西都拿上来。 精美的首饰装在盒中,件件价值不菲,叶夫人随手拿起一个簪子,便往叶明蓁的头上比划。她皱了皱眉,道:“早知该先做两件衣裳才是。” 好首饰自然要配好衣裳,她手中拿着的首饰精致,可叶明蓁身上穿的却是普普通通的衣裳,在叶夫人眼中,那衣裳的料子还不如自家的丫鬟好,全靠叶明蓁一身气度撑着。 “这也太贵重了。”叶明蓁受宠若惊地道:“叶夫人不必为我买这些的。” “怎么不行?日后你可就是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怎么能连这些都没有?”叶夫人不犹豫了,直接对掌柜道:“你把这些全都送到我府上去。” 叶明蓁哑口无言。 逛完了首饰铺,二人又去绸缎铺,叶夫人照旧也不挑选,直接让人将合心意的料子全都送到府上,她还对叶明蓁道:“你既是原先在顾家待过,也不必拘谨这些,日后你走出去,可就是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必然不能比谁差。不过是一些银钱,比起你,这些算不得什么。” 若是能多花一点银子,便能换来一个女儿,叶夫人恨不得散尽家财。偌大一个国公府,要娇养一个姑娘绰绰有余。 见状,叶明蓁也不再客气,叶夫人问她意思时,她也主动提出自己的喜好。等逛完几个铺子,她从头到脚都被叶夫人换了一身。刚买的布料来不及做衣裳,并从成衣店买了最好的一身,再戴上新首饰,又有了从前世家贵女的模样。 叶夫人看了,连连点头:“这才像样些。” 叶明蓁低声应下,耳尖通红通红的。 二人走的累了,便去附近茶楼坐下,在茶楼里闲谈说话。 茶喝了没几口,话正说着,叶明蓁转头看向窗外,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停在街角。她愣了一下,嘴边说到一半的话一下停住。下一瞬,马车车帘撩起,远远的,她看见了齐承煊的面容。 隔得远,她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可他既然出现在这儿,叶明蓁就懂了他的意思。 齐公子向来神出鬼没,每回出现在她面前时,便是要与她见面的。 “叶姑娘?” 叶明蓁收回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叶夫人道:“夫人,我能否出去一会儿?” “叫什么夫人,日后你就该喊我一声干娘了。”叶夫人和颜悦色地道:“可是遇见熟人了?是谁家的姑娘?” 叶明蓁抿了抿唇,手指绞着衣角,轻声道:“是一个熟人。” “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叶夫人目送她起身,而后没过多久,她看向窗外,就见叶明蓁走出了茶楼,走到街角,在一辆马车前停下。叶夫人眼皮跳了跳,只见一个年轻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背对着叶夫人,叶夫人也看不见他的长相。二人应当是旧识,说了几句后,便相携去了附近的茶摊。 叶夫人:“……” 叶夫人冷静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怎么回事? 那个公子是谁? 她倒是听说过叶明蓁从前有婚约,是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可那婚约给了别人,以叶明蓁性格,也不是会继续纠缠的人。 难道是叶明蓁的心上人? 叶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水。 若是叶姑娘的心上人,她当然是要祝福。可叶明蓁就要成为她的女儿,那就算是她的女婿,她这女儿还没捂热呢,哪能这么快就让人跑了? 大张旗鼓地出来叫走他们家的姑娘,不知礼数!与她们家的姑娘来往,却还偷偷摸摸,不能让她知晓,鬼鬼祟祟! 叶夫人哪里能想到,她还有许多想过的事情还没有做,就得先提防外面的大尾巴狼了。 齐承煊哪知她心中是如何想。 他见着了叶明蓁,满心都是欣喜:“叶姑娘今日倒是有不少变化。” “是叶夫人心善。”叶明蓁拉了拉衣角,抿唇笑道:“叶夫人是个好人。” “叶夫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齐承煊说:“她平日里就喜欢你的文章,这些时日,我听说你一直陪着叶夫人,有你在,叶夫人的病情也能好不少。” 定国公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那个昭王旧部也被交由皇帝处置,他听皇后唏嘘了不少回,也几次提起叶明蓁的名字。知道叶明蓁在帮着叶夫人走出心病,他才等了许久日没有,等到今日实在是等不住了,才特地出来寻人。 “齐公子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没什么要事,只是来见见你。”齐承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连宅子的银子也是让你娘送到瑞王府,你又不需要我帮忙,我实在没有能见你的机会,便只能自己找来了。” 叶明蓁低下头,轻咳一声,才道:“我还以为齐公子是听说了什么事情,特地来找我。” “什么事情?” 当然是她被叶夫人收做义女的事情。 只是照叶夫人的意思,是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举办宴席告知天下。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什么没有说出口。 “等再过些日子,齐公子就能知道了。”她老老实实地道:“我得先瞒着齐公子,如今还不能说。” 齐承煊微怔。 他心说:叶明蓁有什么事情,是他还不知道的? 不论是从前还是后来,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张口刚想说无事,却是心念一动,开口道:“我对叶姑娘推心置腹,没想到叶姑娘竟然还如此见外。” 叶明蓁瞠目结舌。 只见对面人垂下眼睑,长睫掩着眼中的情绪,使出浑身解数给自己装出了可怜模样:“我原以为,你已经不将我当做外人了,如今都肯接受我的帮忙了,却又瞒着我一些事,说不定又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却不愿意说给我听,只想一个人扛着。我平日里对你从不隐瞒,还以为你也是如此。” “……”叶明蓁怔怔道:“齐公子难道没有事情瞒着我?” 齐承煊面不改色,应得理直气壮:“当然。” “……” 叶明蓁心说:瑞王下仆? 她从第一次见到人起就怀疑他身份来意,对面人铁了心的要装,她也就配合地装作不知道,哪知道某人竟然如此厚脸皮,说起话来竟是丝毫不脸红。 叶明蓁没有拆穿,只是道:“若是我太早告诉了齐公子,反而会辜负叶夫人的心意。齐公子还是再等等吧。” “你不愿意说,却透露了我一半,已经使我心中好奇,如百爪挠心,往后还不知道要难受多少日。”齐承煊慢条斯理地说:“虽说为了叶姑娘,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可这也是叶姑娘对不起我在先,我是否也能厚颜无耻,要叶姑娘一个补偿?” 这怎么就成了她对不起他了?! 叶明蓁听得目瞪口呆,张口还想反驳,可对面人眼皮一耷拉,那副可怜的模样又冒了出来。她的话一下卡在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罢了。 齐公子都帮过她这么多了,她也没有什么回报的。 叶明蓁提醒:“不可太过分,也不能在我意愿之外。” “当然。”齐承煊说:“我向来知道分寸,不会让叶姑娘为难。” 叶明蓁瞅瞅他:“齐公子记着今日说的话就好。” 第63章 第63章 叶明蓁回去见叶夫人时,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叶夫人往窗外瞅瞅,停在街角的那辆马车最后还是走了,她到最后也没有看见那个公子是谁。只是那马车看着华贵,应当也是京城之中的某个世家公子。 叶夫人往杯中倒了新茶,不动声色地问道:“方才你去见了谁,可是虞家的姑娘?我听说你们二人最是要好的。” “不是她。”叶明蓁轻声道:“是别的人。” “是哪家的姑娘?还是哪家的公子?” 叶明蓁张了张口,却是不好意思提,只含糊说:“一个朋友。” 叶夫人抿了一口茶,又和颜悦色地问:“你也到了年纪了,可否有了中意的公子?也不拘什么身份,我们国公府的女儿,就算是当朝太子也配得上。若是你有意,我还可以替你去说说亲。” 叶明蓁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好意,但我心中并无意中人。” “……” 叶夫人心中忍不住问:那方才那位公子是谁? 总不能是那个楚怀瑾吧? 叶明蓁不说,叶夫人也只能将疑惑咽回到了肚子里。 二人在茶楼里小坐了片刻,叶夫人又兴致勃勃地与她说:“我还知道有一家玉店,那家的首饰也十分好看,我也常在那儿买首饰,不如我们再去看看。” 叶明蓁只能随她。 叶夫人提起的这家店在京城之中也十分出名,专卖玉器,从首饰到用具,一应俱全。二人到了铺中,便直奔首饰区域,让伙计将好看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你瞧,这根簪子就格外衬你。”叶夫人拿起一根粉玉的簪子,簪体通透,这样的颜色也不适合她这样年纪的夫人,却是最适合叶明蓁不过。叶明蓁性情淡然,连平日穿戴也多是素色,她将头上簪子摘下,戴上叶夫人给自己挑的这根,反而多了几分娇俏。 叶夫人看了,更是满意:“我就说是衬你。” 她心中常想,若是女儿在身边,她还能经常打扮女儿,给她挑最好看的衣裳首饰,走出去后,她的女儿也是京城里最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叶明蓁成全了她的幻想,便完完全全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叶夫人越看越喜欢,又让伙计把所有粉玉的首饰都挑出来,大手一挥,全都让人送到了国公府。 “叶夫人。”掌柜上前来:“上回您定的东西做出来了,是否要看看有什么不足之处?” 叶夫人眼睛一亮:“做好了?叶姑娘,你在这稍等我片刻,在铺子里看看,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叶明蓁点了点头,看叶夫人迫不及待地跟着掌柜离开,自己也在铺中看了起来。 她刚拿起一个玉莲花摆件,外面便有一对母女相携走进来。 “凝儿,京城里就属这家玉器店最好,今日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买来。”顾夫人温声道:“你这几日读书辛苦了,就当是好好犒劳自己。” 顾思凝揽着顾夫人的胳膊,甜蜜地笑道:“谢谢娘。” 叶明蓁动作一顿,又把玉莲放了回去,面不改色地拿起了旁边的玉鲤鱼。 顾思凝直奔着首饰而去,让伙计被好看的首饰都拿出来,她一一看过之后,不禁问:“你们这儿难道没有粉玉?” “粉玉?”伙计面露为难:“这……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顾思凝不死心:“你们这不是京城里最全最好的玉店?连粉玉也没有?” “铺子里是当真没了,小姐不如再看看别的?铺中今日刚进了新货,都是上等货。”伙计说着,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果然是都是上等的好玉,件件都十分精致。 顾思凝的目光在这些首饰上扫过,看哪一个都喜欢,可她还是有些不死心:“真的一件都没了?” “真的,一件都没了。” “凝儿。”顾夫人道:“我看这些首饰也很是不错,为何你偏偏要粉玉?” 顾思凝撒娇道:“娘,您可不知道,上回我见到王家的小姐,她就戴了一个粉玉的簪子,特别好看,我也想要一个比她更好看的。” 她回去翻遍了自己的首饰盒,玉饰有不少,可唯独没有粉玉的簪子,不由惦记了好多日。她是侯府的掌上明珠,别人有的东西,那她也一定要有。 顾夫人果然被说动,转头问伙计:“我先前来的时候,你们这货物都齐全的很,粉玉也不是京中热门,怎么偏偏今日就没了?” 顾思凝往旁边看了看,见到旁边还未打包好的首饰盒,立刻道:“这不就是吗?你铺中明明有,还不愿意卖给我?” 伙计道:“铺子里是当真没有了,顾小姐看到的这些,已经全都被人定走了的。” “全都买走了?” “是啊,方才叶夫人来了,将铺中所有的粉玉都要了。” 顾思凝还未说什么,旁边顾夫人的脸色就先变了变。 “哪个叶夫人?” “自然是定国公夫人了!” “她怎么会来?!” “叶夫人我们店中的老主顾了,这会儿还没走呢。”伙计说:“顾夫人要是不信,等叶夫人出来了,还可以亲自问问叶夫人。” 顾夫人面色僵硬,一时没有应答。 “娘。”顾思凝拉着顾夫人的胳膊撒娇:“不如等叶夫人出来了,我们问问叶夫人,能否匀一件给我们。我只想要一个粉玉的簪子,一个就好。” “凝儿,这间铺子里没有,我们去别的铺子就是了。” “可是娘,不是您说的,这是京城里最好的玉器店吗?”顾思凝昂着下巴,骄傲地道:“我们侯府当然是要最好的,怎么能去别的店将就?叶夫人这个年纪也不是适合戴粉玉,她买了这么多,匀一两件给我们也不碍事。” 伙计道:“顾小姐若是想要最好的簪子,不如去问问叶姑娘,最好的粉玉簪子就在叶姑娘那呢。” 顾夫人与顾思凝都愣了一下:“叶姑娘?哪个叶姑娘?” 顾夫人心中惊疑不定:不是刚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定国公府的女儿早就死了吗? 伙计指道:“叶姑娘就在那儿呢。” 刚放下玉鲤鱼摆件的叶明蓁:“……” 她无奈地转过头,与顾家母女看过来的视线对上,轻轻颔首。 顾思凝顿时变了脸色:“叶明蓁?!” 顾夫人也问:“你怎么在这?” 伙计说:“叶夫人买那些粉玉的首饰,都是为叶姑娘买的。” 二人当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其中属顾思凝最是不敢置信:“叶夫人给你买首饰?!她为了你,把铺子里所有的粉玉都买走了?” 光旁边那些还未被包装的,加起来就已经价值不菲,更别说还有不少已经打包好了。若只是叶夫人买首饰,顾思凝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要是给叶明蓁买,那她就觉得不太好了。 这是京城里最好的玉器店,里面的玉器可都是上好的,件件价值不菲,即使她是侯府千金,也做不到一口气包圆某一样。今日是她特地求了顾夫人出门来,顾夫人虽说是允诺她随便挑,可她也知道,顾夫人的随便范围内,也并没有叶夫人那般阔绰。 再说了,叶明蓁与叶夫人有什么关系,叶夫人为何要给她买首饰?! 顾思凝的目光停在了叶明蓁的头上,方才她试戴时,叶夫人一直夸着好看,也不让她摘下。因此顾思凝看的清清楚楚,叶明蓁头上戴着的玉簪质地上乘,雕工精细,比让她眼热的王小姐的粉玉簪子还要漂亮百倍。 顾思凝咬牙切齿:“定是你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叶夫人。” 叶明蓁皱起眉头:“顾小姐慎言。” “若不是你哄骗了叶夫人,为何叶夫人要给你买簪子?” “那是叶夫人的意愿,为何要说给顾小姐听?”叶明蓁反问:“顾小姐若是想要簪子,也应当好声请求,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 “你还想要我求你?!” “……” 叶明蓁心说:她可没这么说。 只是簪子就在她的头上,想要她让出去,不也应当对她好好说话? 顾思凝愤愤然道:“叶夫人与你无亲无故,好端端的,为何要给你买簪子?你可知道你头上的簪子要多少银子?” 叶明蓁冲她微微一笑:“知道。” 方才伙计介绍时,可全都说了。 顾思凝:“……” “你!”她气急败坏地道:“你一个农户女,就算是整日写文章,恐怕是一辈子也挣不到这根簪子的银钱。你别得意,你一时哄骗了叶夫人,也不能一直骗她。等叶夫人清醒过来,定然会后悔给你买簪子。你以为叶夫人还会一直对你另眼相待?她迟早看清你的真面目!” 叶夫人与掌柜一道走出来时,便听到了她这一句话。 叶夫人扬了扬眉,出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后不后悔,还要听别人说?” 顾思凝霍地转过头来,见是她本人,一时噤声。 “顾家的姑娘?又是你?”叶夫人视线落到她身后的顾夫人身上,也没有说什么,便收回了视线。她走到叶明蓁身边,站在她前面半步,是下意识保护的姿态,她对顾思凝道:“我记得你,上回你偷用了叶姑娘的诗,今日又想对叶姑娘做什么?” 顾思凝心中一虚,后退半步,也站到了顾夫人的身后。 顾夫人面色僵硬:“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倒不知我方才有哪一句话说错了。是她没偷叶姑娘的诗,还是方才说话的人不是她?”叶夫人轻笑一声,看向她:“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何时还需要别人插嘴了?” 顾夫人闭上嘴巴,脸色难看。 顾思凝的气势一下矮了半截,她小声道:“我是想要买一个粉玉的簪子,铺子里所有的粉玉,都被您买走了。” 她敢对叶明蓁大放厥词,可不敢说什么叶夫人的不是。那可是定国公府,她可不敢说道。 叶夫人不甚在意:“是我买走了。” “您……您为何要给她买簪子?”顾思凝忍不住说:“叶夫人可能不知道,叶明蓁她……”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夫人打断:“不只是一个簪子,所有的东西都是给她买的。” 顾思凝张着嘴巴,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将自己心中升起的嫉妒心压了下去,唯独面色难看,即使努力掩饰,她那点心思也露在了脸上:“您为什么要给她买东西?!” “我给我的女儿买东西,还需要经由外人同意?” 顾思凝猛然间拔高了声音:“您的女儿?!” 顾夫人也是同样瞪大了眼睛。 叶夫人握住叶明蓁的手,笑眯眯地说:“我就要将叶姑娘认作义女,她就是我的女儿。” “义女?!” “过些时日,府中就会举办宴席昭告众人,你们顾家应当也会收到。”叶夫人深深看了顾思凝一眼:“得让所有人知道,叶姑娘是我们国公府的姑娘,可不是谁能随便欺负的。” 第64章 第64章 直到两人离开了铺子,顾思凝都好久没回过神来。 没有粉玉,她就在铺中挑选了其他簪子,同样好看,也不比叶明蓁头上的差。可她心心念念就是粉玉,没有买到手,心中总觉得不满意。 更让她不满意的,还是叶夫人说的那些话。 出了铺子,顾思凝把簪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越看,心头的火气就越发旺盛。 “娘,你看到了方才的叶明蓁没?”她恶声恶气地道:“她攀上了叶夫人,如今当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除了粉玉簪子之外,她还注意到,叶明蓁身上的穿戴也依旧不差,虽说衣裳是成衣店买的,可叶夫人也是买了最好的,比她平日里穿的料子好了不少。顾思凝平日里见多了她简朴的模样,骤然一见,一下又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的叶明蓁便是如此,风风光光,高高在上,让人高攀不得。与叶明蓁一比,无论她做了多少努力,在叶明蓁面前也渺小如尘粒。 她重活一回之后,便想尽办法让叶明蓁回到她该待的位置上。这本来就是如此,叶明蓁是农户出身,她在侯府的一切都是她偷来的,既是农户女,也不该有高贵出身显赫家世,容貌是天生,可除了好看相貌之外,叶明蓁本该一无是处。 可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 叶明蓁做了定国公府的义女,又有叶夫人护着,往后走出去,她的身份就不是农户之女,而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即便不是亲生,可定国公又没有儿女,她这个义女又和亲女儿有何区别! 她好不容易把叶明蓁打回原位,怎么转眼她又飞上枝头了?! “娘,你说话啊。”顾思凝忍不住道:“难道你没瞧见,方才叶明蓁那样子有多得意?难道我们就只能干看着她成为定国公府的义女吗?” 顾夫人用力攥着手中的帕子,沉着脸说:“那还能怎么办?” 顾思凝想了想,也无话可说。 那是定国公的主意,她们就算是想改,也改不了。 “那爹呢?”顾思凝忍不住问:“上回爹都愿意帮忙了,他还拦了叶明蓁发文章,这回应当也能帮我们吧?你看,爹上回做的事情,肯定会让叶明蓁记恨,等她真的成了定国公的义女,肯定会趁机向定国公告状,让国公府对付我们侯府。就算是为了侯府,我们也得拦着叶明蓁啊。” “你爹?”顾夫人没好气地道:“你爹哪里是没做过?” “爹还做了什么?!” “他做那些,原本是想要将叶明蓁接回府中,继续做我们侯府的女儿。” “什么?爹怎么能这么做!” “这还不止,照他的打算,他还想要将叶明蓁送到豫王府上,拉拢豫王,事情都做了一半了,偏偏定国公府插了一脚,让叶明蓁躲了过去。”顾夫人本来没想与女儿透露这些,可这会儿却忍不住抱怨:“你爹一听说是国公府,立刻收了手。你去求你爹?你爹可不会给你面子。” 顾思凝却是听得面色大变:“豫王?!” “是啊。”顾夫人没注意她的变化:“朝中除了太子之外,也就属豫王有些能力。若是候府收养的姑娘,做个豫王侧室也是够的。” “怎么会是豫王呢……”顾思凝目光闪烁:“娘,我们拉拢豫王干什么?” 顾夫人瞥了她一眼,小声提点:“即便皇上已经定下了储君,可皇上一日没有退位,这些事情谁也说不准。” “可……可是……” 顾夫人是不知道,可是她知道。 前世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是太子,豫王虽然也争过,可最后还是一败涂地。其中变化,她最是清楚不过。因为她就在豫王后宅之中。 豫王好美色,她碰巧也有些姿色,机缘巧合入豫王后宅成了他的姬妾之一。豫王最风光时,她即便是作为妾室,日子也过得滋润,可后来豫王失败,豫王的地位一落千丈,她们这些后宅之人也不好过。 “娘,为何我们不支持太子呢?”顾思凝小声说:“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说不定比豫王厉害呢。” “凝儿,你不懂。”顾夫人道:“太子身边已经有许多可用的人手,已无我们能插手的地方,若是豫王能登基,我们侯府的地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你可知道如今的定国公府为何这样厉害?” “为什么?” “当今圣上也有不少兄弟,皇上在其中并不起眼,定国公支持皇帝,一路扶持,等圣上登基之后,定国公也地位超然,无人撼动。”顾夫人说:“若是豫王能赢,我们侯府便是下一个定国公。” 顾思凝一想,也不禁飘飘然。 但她又很清楚的记起上辈子的处境,又连忙摇头:“娘,不行,不能支持豫王。” “这些事情,我和你爹自有主意,你安心读书就好。” 顾思凝咬了咬唇,又道:“可是娘,叶明蓁已经是国公府的义女了,万一她要嫁给豫王做王妃呢?” “不会。定国公只站皇上,连太子都动不得,哪里会和豫王牵扯。” “除了豫王,她还能嫁给其他人呀。有叶夫人给她撑腰,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可不就得由着她挑?”顾思凝说:“再说了,这不是……这不是还有楚公子吗?” “楚怀瑾?” “是啊,娘,你想想,京城里最出众的公子就是楚公子,叶明蓁先前又与他有婚约,说不定……说不定她想要把楚公子抢回去呢?”顾思凝心中慌乱。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是楚怀瑾亲口对她说过,说想要退了与她的婚约,重新与叶明蓁好。从前叶明蓁是农户女,现在又成了国公府的女儿,身份还比她高了! 她知道,楚家之所以把婚约给她,看中就是她的身份。若是楚家又反悔了怎么办? 顾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凝儿,你放心,楚家不是这样出尔反尔之人。再说了,叶明蓁也只是国公府的义女,不是亲的,到底比不过你。” “真的?” “有娘在呢,娘绝对不会让人欺负到你头上。” 顾思凝稍稍安下了心。 她心说:只要她不松口,难道楚怀瑾还敢上门退亲不成? 她知道楚怀瑾的为人,楚怀瑾是君子,若是他有这种想法,早就该直接上门退了亲,也不会等着她松口。再说了,还有楚家,楚夫人向来喜欢她,当初换婚约的事情,就是楚家做的主,没有楚家的同意,楚怀瑾就算是有这个想法,肯定也不敢动。 顾思凝想着,安心了。 她心中暗想:是啊,即便是做了叶夫人的义女又如何? 既然不是亲女儿,等叶夫人的兴致过了,她这个义女自然也就不讨叶夫人喜欢,最后还不是要做农户女? …… 国公府要收义女,定是要大张旗鼓。 让人挑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再广发请帖给京城世家,邀请所有人都来亲眼见证。 给叶明蓁的衣裳也做好了,换上新衣裳新首饰,好好一打扮,她整个人光彩夺目,叶夫人看了,连连道:“就是该这样。” 叶明蓁拉了拉衣角,抿着唇笑,有些不好意思。 “你爹娘呢?”叶夫人问:“他们来了吗?” 叶明蓁一早就被她接过来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还是下人道:“已经派马车去接了,估计马上就到了。” “那就好。” 说刚说着,去接人的马车就到了。 叶父叶母今天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还是叶明蓁掏银子给他们买的,比他们平日里穿的都好不少。他们头一回来到这样的地方,束手束脚的,很是拘谨,眼睛也不敢多看。叶父腿脚不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叶母就陪在他的身边。 从确定义女到现在,两家人却是头一回见。 叶夫人心中喜爱叶明蓁,早就想知道能生出这样合她眼缘的姑娘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等见到了人,她仔细把人打量一番,却又有些失望。 别说是其他,光是长相,二人面上都没有与叶明蓁相像的地方。 第65章 第65章 虽说失望,可到底人家愿意将女儿分给她一半,叶夫人心中感激不尽,连忙让下人扶着人坐好,端上来茶水点心。 叶父叶母很是受宠若惊,他们也都是头一回见到定国公夫妇,本来以为贵人们都是高高在上,可没想到态度这般和善。这椅子都是雕花的黄花梨木,手中端着的茶盏更是精致,叶夫人与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就是旁边的定国公看着凶了一些,气势唬人的很,令叶父叶母如坐针毡。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 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到叶夫人,可见到第一眼时,便不禁愣住。 无他,只因为太像了。 叶夫人这几日心情好,今日又盛装打扮,看着气色不错,叶明蓁亦是如此。二人年龄差了不少,面容也并非十成十的像,可是周身气质却十分相像,叶父叶母一晃眼,还以为是见到了叶明蓁,只不过叶夫人更年长一些。 听闻叶夫人年轻时也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又常把叶明蓁叫去讨论诗文。叶父叶母心中暗想:或许读书人的气质都是这样的。 “蓁儿。”今日是要将叶明蓁收作义女,叶夫人就改了口,她笑眯眯地道:“你去外面看看,虞家的姑娘是不是也来了,我有些话想与你爹娘说。” 叶明蓁应了一声。叶夫人这番话一说出口,叶父叶母就更紧张了,她安抚地看了叶父叶母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虞家也接到了请帖,虞曼音先前从未听她透露过这些,恨不得当面质问,早早就缠着虞夫人带她过来了。这会儿一见到叶明蓁,她立刻甩开虞夫人凑了过来。 “蓁蓁!”虞曼音急哄哄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与我说一声?你可不知道,我从我娘那听说的时候,我还吓了一大跳呢!” 叶明蓁安抚道:“你这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这不一样,我们是朋友,怎么能让我与其他人一样,等收到了请帖才知道这事呢?”虞曼音不高兴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应当与我透露一声才是,你可不知道,我娘问起来时,我还信誓旦旦地与我娘保证,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谁知道她就拿出了请帖,我还让我娘笑话了。” 叶明蓁莞尔:“事情还未定下,也不好告诉你。”若是叶夫人后来又反悔,岂不是还让虞曼音失望一回? 虞曼音点了点头,本来也不是与她多计较,转头便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这就太好了,蓁蓁成了叶夫人的女儿,日后走回去,我看京城之中的人,就没一个敢欺负你了。” 她特指的是顾思凝。 今日顾思凝也跟着顾夫人一起来,旁人是带着祝贺前来,只有二人的表情是冷冰冰的。 在场的人没一个不认得顾夫人的,也没一个不认得叶明蓁的。谁不知道侯府的真假千金一事,叶明蓁从前在侯府时,给侯府挣了那么多的脸面,转头就被赶出了侯府,本以为这假千金从此要翻不出水花了,谁知道,就被国公府捡回去了?! 定国公没有儿女,给定国公当义女,可比在侯府当养女好上太多了! 非但是顾夫人,楚夫人的面色也有些僵硬。旁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即便是不回头去看,也能猜出里面应当有不少冷嘲热讽。 毕竟,把婚约对象换了的人也是他们楚家。 要是当初没把婚约换人,能与楚家结亲的就是定国公府了! 不过也罢,国公府的义女,到底不是亲的,还是比不过侯府的亲女儿。 后室之中,叶夫人也和颜悦色地对叶母道:“我叫蓁儿离开,也只是想要问问你们,对于这义女的事情,你们是否有什么看法。” 叶母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夫人,我们一点意见也没有,夫人肯收蓁儿做义女,实在是蓁儿的福分。” “也没有什么福分不福分的。”叶夫人柔声道:“若非是她,也不会有如今的我,是她让我重新振作起来,真要说起来,这应当是我的福分,我一直想好好与你们道谢,若非你们生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我哪里有能收她做义女的机会。” 叶母目光微动。 叶夫人坐到了她身边去,与她推心置腹:“说起来,收她为义女,我本应当更加正式一些,亲自上门问询你们的意见。可我夫君做事莽撞,竟是直接问了蓁儿,再由蓁儿转告你们,等你们都答应了,我才知道这件事情。事先缺了礼数,还望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不敢不敢。”叶母连忙说:“夫人言重了,先前我们家遇难时,夫人二话不说便出手帮了我们,那时候我们也不能回报夫人,现在您又心善,肯收蓁儿为义女,我们还觉得对不起夫人。” 二人互相恭维了一番,连关系也亲近不少。 叶夫人又问了一番叶明蓁的喜好,叶母一一答了,后两人又说起自己的女儿来,说着说着,眉目之中,便流露出了相似的愁苦。 叶夫人不禁眼眶通红:“我一直想着,若是我的女儿还在世,定然能和蓁儿做好朋友。我第一眼见着蓁儿时,心中便喜欢的紧,可谁知找了十六年,最后却是这般下场。” 她平日里鲜少与外人说起自己的伤心处,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许是因为叶母与叶明蓁并不像,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女,却连夫君都说与她很像。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让她心中哀戚。她与自己的亲女儿亲缘浅薄,却与别人的女儿缘分深重,老天爷像是与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叶母吸了吸鼻子:“夫人失去女儿,心中定然不好受,我都懂得。” 叶夫人也不想她究竟懂不懂,只是听着她的话,便忍不住落下泪。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着杯盏的遮挡,用力将泪意憋了回去,才端起笑容道:“我听蓁儿说,你们已经搬到了城中,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尽管与我提就是了。” 叶母抹了抹眼睛,连忙道谢:“多谢夫人,我们日子过得好,也不敢多麻烦夫人的。” “蓁儿是我的女儿,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不必与我客气这么多。”叶夫人笑道:“你夫君的腿脚怎么样了?是否需要我找个更好的大夫?” “夫人心善,大夫看过,说是他的腿脚恢复的不错,不必麻烦夫人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举手之劳罢了。” 叶母听着,面露犹豫,回头与叶父对视了一眼。叶父也是如此。 叶夫人看在眼中,便知道他们心中是有些事想求的。 果然,二人犹豫了半晌,便听叶母犹犹豫豫地道:“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该求夫人帮忙……” “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了。”叶夫人和善道:“能帮的上的,我都尽力帮你们。” 叶母说:“今日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太合时宜,可平日里我们也并未有什么机会能见到夫人。这事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就当是我厚着脸皮求求夫人,夫人别将此事告诉蓁儿。我是想求夫人帮忙找找蓁儿的亲生爹娘。” 叶夫人原来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一下愣住。 “亲、亲爹娘?”她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没回过神来:“你们不就是她的亲爹娘?!” “不瞒夫人,其实蓁儿是我相公他从山上捡来的。”叶母愁苦地道:“我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就去世了,碰巧我相公捡到了蓁儿,我们就将蓁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这些年来,也一直不敢让人知道,可前些日子,蓁儿自己察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叶夫人已经听呆了。 “蓁儿是个好孩子,说是让我们不必放在心上,只当从未发生过。可她向来都是这样体贴,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介意的。”叶母叹了一口气,说:“她夜里总是睡不着,白日里也开始发呆,得知身世那日也是这样,我原先还以为她是累着了,后来才想明白,她应该还是想着这件事。不管她的亲爹娘是不是丢了她,她定是想要一个答案。” 只是在叶母心中,叶明蓁百分百是被人丢下。 这事情太常见了。 不像她与叶父子嗣艰难,村子里其他人家中都有好几个孩子,女娃总是不受重视,有些人只想要传宗接代的男孩,刚出生就被丢弃的女娃并不少。 或许找到叶明蓁的亲生爹娘之后,那边也不一定认得这个姑娘,得让她再伤心一回。按着叶母与叶父的意思,便是要偷偷摸摸找,找到了,再告诉叶明蓁也不迟。 “可当初捡到蓁儿后,她爹就去附近打听过了,也没有听说是谁家丢了孩子。”叶母说:“这都过去十六年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要来求夫人帮忙。若是找不到,那也是没办法了。” 叶夫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回头与夫君对视了一眼,定国公眼中也满是震惊。 “蓁儿是你们捡的?”她不敢置信地问:“不是你们亲生的?!” “是,是我相公捡来的,她那时候才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丢到了山上。”叶母回忆起来:“那时候可是寒冬腊月,也不知道谁家的人这么狠心,她一个孩子,若不是碰巧被我相公捡到,恐怕是没多久就要冻死了。大冬天的,大家都不会上山,我相公把蓁儿抱回来时,她险些就没气了。” 叶夫人听在耳中,眼皮狠狠一跳。 定国公比她更加激动,他霍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叶母面前,气势迫人:“你们捡到她的时候,是在冬天的山上?!” 叶夫人一怔,她并不蠢笨,这会儿也忽然意识到了夫君的想法。叶夫人的心狂跳了起来。 太巧了。 尽管她已经彻底死心了,但还是不得不说,太巧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若是她记得没错,叶家原先住的村子,就在她的女儿去世的那座山脚下。她的女儿也是被贼人丢在了山上,也是在大冬天。 即使只是叶母的寥寥几句话,可叶夫人却还是忍不住多想。 她从见到叶明蓁第一眼起,就觉得从未有过一个小姑娘让她这样喜欢。连她的夫君都说,叶明蓁与自己特别的像。而……而叶明蓁,还不是叶家的亲生女儿! 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自己女儿还活着,最好就是叶明蓁的模样,叶明蓁与她的女儿还是同个年纪…… 叶夫人紧握住了椅子的扶手,手上下意识地用了最大的力,她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母,语气却是轻柔地生怕这是幻觉:“你记不记得……是哪一日捡到她的?” 叶母被两人的态度吓了一跳,尤其是近在眼前的定国公,被沉沉的气势压着,她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旁边沉默了许久的叶父道:“十一月初九。”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日。 那是他女儿的忌日,他亲手埋掉了自己的女儿,又亲手捡回了一个女儿,最后又亲手卖掉了女儿。 “十一月初九……”叶夫人怔住。 她怔了许久,忽然的,眼泪毫无防备地划过脸庞落了下来,滴在衣裳上,晕出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叶夫人泣不成声:“我女儿被偷走的那日,也是十一月初九……”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眼前被贼人抱走,后来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往后十六年里,她无数次从噩梦之中惊醒,梦中的场景清晰到仿佛重现在眼前。每年十一月初九前后,她都要消沉许久。 太巧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偏偏是在同一日,她的女儿丢了,被贼人丢在山上,而叶家又在同一座山上捡到了一个女婴,那女婴长大后,还与她十分像。那是冬日,大雪封山,连上山的人都没有,偏偏一个丢了女婴,一个捡到了女婴。 定国公快步走回到她身边,叶夫人哽咽着,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有眼泪流个不停。 她紧紧攥着定国公的衣裳,不停的追问:“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定国公也是眼眶通红,抱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实在是太过巧合,巧合到他也忍不住相信。 并非是感情作祟,而是旁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连他们国公府都被齐三误导,在外寻找了那么多年,齐三抓回来后,被他关在暗房里,逼问出前因后果,因着齐三身份特殊,并未到外面声张,人也偷偷移交给皇帝处置。外人知道的再多,也只能知道,他们国公府找寻多年的女儿已经死了,并不知道内情。 他还亲自去那座山脚下的几个村落问过,十六年前,大雪封山,所有人都躲在家中避寒,并未有人看到有人上山。过去了十六年,他女儿的尸骨已经遍寻不到,到最后,他只带回来山上的一把土。 叶父叶母已经被二人的反应吓懵。 还是定国公先冷静下来,他抱着叶夫人,回过头来,目光锐利,仿佛要看穿二人:“你们的女儿已经死了?” “是……是。”叶母惊恐地应道。 “如何证明?” “大人可以去山上,我的女儿就埋在那里……”叶母颤抖地说出了地址:“她进不得祖坟,我们只敢偷偷把人埋了……大人,我们不敢骗人的……” 即便他们不清楚内情,可看叶夫人反应,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似乎是一件他们从未想过的大事。 定国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下人。下人立刻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定国公紧紧抓着叶夫人的手,低声说:“等人回来。” 叶夫人流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尽管她已经心死了,可这会儿,死灰也复燃起了希望来。 …… 叶明蓁出来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与虞曼音说过了话,还见了不少贵女,众人都与她道过喜。 可时间慢慢过去,久久没有等到定国公与叶夫人出来,众人心中都有些疑惑。 大家可都是冲着定国公收义女来的,哪里只见到义女,没见到定国公的道理?所有收到请帖的人都来了,茶都喝过好几杯了,国公府也不是怠慢客人的人,可是人呢? 虞曼音也偷偷拉过叶明蓁与她咬耳朵:“蓁蓁,叶夫人人呢?” “我也不知。”叶明蓁迟疑地道:“她要我先出来,说是有些事情与我爹娘时候。” “唉呀。”虞曼音着急:“不如让人去催一催?” 早就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人问过了,国公府的管家进去了又出来,只能歉意地对宾客道:“老爷说有其他要紧事,麻烦大家先等一等。” “要紧事?”顾思凝憋了大半天,第一个先忍不住出声来:“该不会是定国公反悔了吧?” 众人纷纷朝她看去。 顾夫人冷淡地道:“凝儿,慎言。” “我倒觉得叶大人与叶夫人是后悔了。”顾思凝可憋不住,这会儿冷嘲热讽地道:“叶夫人刚得知了女儿死讯,叶姑娘便凑过去了,叶夫人伤心之下,难免会移情到叶姑娘身上。这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叶夫人说不定就想明白了,觉得不想认了吧?” 众人悄悄交头接耳,细声碎语在场中响起。 顾思凝这口气,从那日得知叶夫人要将叶明蓁收作义女时就憋在肚子里,憋了那么多日,可一直没咽下去。 她就是想不明白。 凭什么? 凭什么叶明蓁占了他们家十六年的便宜还不够,还能再攀上国公府?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能全都让叶明蓁占齐了? 那日叶夫人多阔绰,当天回去她就做了梦,梦见顾夫人也带她去了那家玉器店,将铺中所有的粉玉都买下来给她。可她醒来之后,也清楚的知道,侯府再家大业大,也万万没有对她这般纵容。顾夫人虽是家中主母,可侯府大多的银钱,全都掌握在长宁侯手中。她敢对顾夫人撒娇,对长宁侯却怵的很。 “凝儿。”顾夫人又板着一张脸提醒:“别乱说话。” 其实她心中也巴不得顾思凝说的是真的。 顾夫人心中几欲呕死。那日之后,顾思凝心中不好过,她的心中也不好过。 她年轻时就与叶夫人不和,只是因为叶夫人伤心过度郁郁在家,明面上就没有往来,也无人知晓。她早就巴不得叶夫人的女儿早早死在外头,得知她女儿当真死了时,当日险些在梦中笑醒。可谁知道,转头叶夫人就要收叶明蓁做义女?! 即便她向来不喜欢叶明蓁,可叶明蓁由侯府养了十六年也是不争的事实,由侯府养大的姑娘,最后还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收为义女!顾夫人恨不得绞断帕子,这几日气得她嘴上都生了燎泡,火辣辣的疼。 “娘,我可没有乱说,要不是叶夫人后悔了,为何到如今还没出现?”顾思凝故意看了一眼天色:“这时候可不早了,要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定天都要黑了。” “你胡说!”虞曼音着急地跳了出来,又气又急:“叶夫人才不会后悔呢!” “你又不是叶夫人,你怎么知道?”顾思凝讥讽道:“恐怕是某些人,明明是农户出身,如今一朝好运攀上了国公府,得到了好处,就舍不得松手了吧。” 她看着叶明蓁,眼中满是嫉妒。 叶明蓁特地打扮过后,便如她印象之中的那样,风采将所有人都压了过去。 前辈子被对比如尘粒的恐惧压在她的心头,她唯恐叶明蓁越来越厉害,最后她努力过后,却还是会变得和上辈子一样,叶明蓁高高在上,是她高不可攀的人物。 她今日见到楚夫人时,就看到楚夫人有些强颜欢笑。 说不定连楚夫人都后悔了! 越是这样想,顾思凝心中就越不甘心,口中也愈发出恶言:“叶夫人心善,说不定是后悔了,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我原先还在奇怪,国公府向来低调,为何认个义女就要大张旗鼓广发请帖,说不定也是叶姑娘你的主意吧?唉,这义女也还没认下,叶姑娘就这般任性,也难怪叶夫人会后悔了。” “你……你!”虞曼音气得眼睛都红了,情急之下,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会儿刚张口,就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叶明蓁连忙把她护到身后安抚。 等安抚完了,她才目光冰冷地看向顾思凝:“顾小姐慎言。” “我看是被我说中了。” “无论叶夫人是什么意思,我都愿意听夫人的。”她不卑不吭地道:“既然叶夫人如今并未说今日宴席取消,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顾小姐既然来了,为何就不能多等一等,若是国公府的茶点不和顾小姐的胃口,只要找下人更换就是,若是顾小姐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待,大可起身离开,稍后自会有人告知叶夫人。” “你还未被认作义女,便已经将自己当做国公府的主人了?”顾思凝冷笑:“叶姑娘也未免太厚脸皮了一些。不过也是我忘了,叶姑娘不是亲女儿,却能厚着脸皮赖在别人府中,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叶明蓁皱起眉头。 众人的注意都被二人的对峙吸引走,也无人注意,先前有国公府的下人悄悄离开,这会儿又有下人悄悄回来,直奔后院。 顾思凝继续道:“我是好心提醒叶姑娘,就算是叶夫人好心认你做义女,可到底不是亲女儿,生疏有别,假的成不了真,叶姑娘还是多注意些,切莫太过放肆。” 叶明蓁听着有些好笑:“放肆?” “凝儿。”顾夫人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你何必与她说这么多,再等些时候,这认义女是真是假,自然就知道了。” 后厅里。 叶夫人听完下人汇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是真的……”她紧紧抓着定国公的衣裳:“是真的,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可就是这样巧合! 她的女儿没死,碰巧被人救了,还健健康康地长大,长成了最合她心意的模样! 叶夫人不禁道:“慧光大师真的没有骗我……” 慧光大师第二次给她推演,亲口与她说希望极大,果真是如此。 她找了十六年,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感动了佛祖,又将她的女儿送回到了她的身边。 叶明蓁就是她的女儿! 想到这儿,叶夫人霍地站了起来,她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幸好被定国公扶住:“小心。” 可叶夫人没有理会,她拨开夫君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叶明蓁就是她的女儿,她的蓁儿就在外面,是她的亲女儿! 叶夫人心中雀跃,先是快步走,到后面已经变成了奔跑。 她一路没有停下,到了前厅,一眼就看到了叶明蓁。她的女儿就站在那里,她亲生的女儿,与她那么的像,光彩夺人。 她的女儿还活着! 叶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刚想开口叫人,话到喉咙口,还没说出来,便听有人说:“即便叶夫人要将叶姑娘认作义女,那到底也不是亲女儿,叶姑娘可得记得要有自知之明,别太得意忘形。” 叶夫人一愣,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她霍然转头看去,正正好好看到了顾思凝。她见顾思凝也不是头一回了,可每一次看见,都是她在找叶明蓁的麻烦。 她不知道叶明蓁是自己女儿时,就很是看不过眼,如今知道,更加看不过眼。 叶夫人一下打起了精神,从前郁气一扫而空,仿佛找回了十六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她昂着头,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你说要谁有自知之明?” 众人纷纷转头看来,避让到一旁,让她过去。 叶夫人走到叶明蓁身边,深深地看了叶明蓁一眼,险些要落下眼泪来。但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叶夫人压下情绪,挽住叶明蓁的胳膊,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目光明锐地朝着顾思凝看去:“这话是你说的?顾家的丫头,又是你?” 说坏话被叶夫人抓到,顾思凝一下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 顾夫人板着脸,护住自己的女儿:“凝儿也是好心提醒。” 叶夫人冷笑一声:“那我也好心提醒顾小姐一声,蓁儿她可不需要什么自知之明,她就是我的亲女儿。” 此言一出,所有人纷纷转头看来,连叶明蓁也是满脸震惊:“夫人?!” 顾思凝不敢置信地喊了出来:“您不是要将她认作义女?” “先前是,但如今不是。”叶夫人抓着叶明蓁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地道:“她就是我找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我们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千金。今日,我不是要认义女,而是要将我的亲生女儿认回来。” “顾家的丫头,你方才谁说要有自知之明?” “什……”顾思凝刚想说点什么,她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抓住,顾思凝下意识地吃痛出声,回头惊讶地看去:“娘?” 顾夫人却没有理会。 顾夫人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叶夫人,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又惊又怒,气到极致,连保养姣好的面容也微微扭曲。顾思凝吓了一大跳,刚想要开口,就见顾夫人的目光又缓缓移到了叶明蓁身上。 她僵硬地开口:“你……” 她的话才刚开了口,又像是失去了言语,嘴巴张张合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夫人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两人,忽然,她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第66章 第66章 这说的好好的认义女宴,却成了认亲宴! 收到请帖后来赴宴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满脸的不敢置信。当顾夫人倒下去之后,才总算是让众人回过了神来。 “娘!”顾思凝惊叫一声,朝着顾夫人扑了过来,可她也不敢乱碰。顾夫人双眼紧闭,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国公府的管家机灵,连忙指挥丫鬟把人带走,不敢打搅他们夫人的认亲。 在场众人都已经被这变化惊呆了,就连叶明蓁也是惊讶地看着叶夫人,好半天,她才道:“夫人,您……您是不是搞错了?” 众人听到,也在心中连连点头。 是啊,不是都说定国公的女儿已经去世了吗?前些日子,叶夫人那么伤心,他们可都有耳闻,怎么好端端的,还死了又活,活了不说,这人还是个熟人? 在场有谁不认得叶明蓁呢,可也只知道她是长宁侯府的假千金,被赶出侯府之后,竟然还成了国公府的亲女儿?! 如今众人仔细一瞧,还当真看出叶明蓁与叶夫人有几分相似。二人分开时还不显,如今站在一处,外人一瞧,第一眼也以为她们是母女。 “没错,我不会搞错的。”叶夫人认真地道:“我们已经派人去查过了,你就是我们的亲女儿。” 叶明蓁脑袋懵懵的。 她听叶夫人说过这么多回女儿,哪里有想过,自己竟然是叶夫人的女儿?! 定国公也跟在后面追了出来,叶父叶母腿脚不便,就慢了一些。 “是真的。”定国公沉声道:“千真万确。” “可……可……”叶明蓁已经懵了,看看定国公,看看叶夫人,哪里能想到今日能从干爹干娘变成亲爹亲娘? “蓁儿,娘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我的亲女儿。”叶夫人紧紧地抓着她不放,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又将她丢了:“你想要知道什么,娘全都告诉你。” 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来赴宴的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故,这会儿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二人的交流。可内情也不是他们想听就听,叶夫人三人打起精神,提起笑脸,将今日这场宴席改做认亲宴,又好好招待了客人一番。 众人离开时,虽有些不甘,可出门时也是兴致冲冲,坐上马车之后,立刻迫不及待地要将消息分享给其他人。知道了这么一个大消息,所有人心中激动,只除了顾夫人和楚夫人。 在宴席上,楚夫人只觉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却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不知,强颜欢笑,离开时可谓是落荒而逃。至于顾夫人,她被丫鬟搬到后室时就醒了过来,把顾思凝吓了一跳,她刚被叶夫人当面重重打了脸,也不想再留下看厌恶之人高兴的模样,甚至没有与主人说一声就提前离开了。 顾思凝还有些不满:“娘,为何要这么早离开?让别人怎么看我们?” 顾夫人这回却不纵容她,冷声道:“回家再说。” 顾思凝瘪了瘪嘴,这才没有说什么,乖乖跟着她一起走了。 等所有客人都离开了,叶夫人才拉着叶明蓁回了后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明蓁茫然地问:“我不是被我爹娘丢了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舍得把你给丢了?!”叶夫人当即反驳,她迫不及待地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才道:“知道真相之后,我便以为你已经在那时就死了,也是你运气好,被人捡了回去,要不然,也不会有你我今日重逢。” 叶夫人说着,眼眶又红了:“当初我第一回见到你时,我就应当认出你来才是,我从未有过这样喜欢一个姑娘,偏偏看你越看越是喜欢,老天爷都提醒了我,可你站在面前,娘却没将你认出来。” 若是她再机敏一些,哪里还需要等这么久,早在更久之前,便能将自己的女儿接回到家里来。 叶明蓁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她,可叶夫人自己擦擦眼泪,重新展露了笑颜:“你瞧,娘又让你看笑话了。” 叶明蓁呐呐。 她这一辈子里,也就遇到过两次大变故,一次是得知自己不是侯府亲女儿,一次是现在得知自己是叶夫人亲女儿。前一回,无人在意她感受,任她一人伤心难过之后,自己重新振作起来。这一回,屋中四双眼睛却全都紧张地盯着她一举一动,她稍稍皱起眉头,便有四人全都提起了心。 叶明蓁小心翼翼地道:“是否有什么误会?” “怎么会有误会?”叶母立刻道:“蓁儿,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你爹从山上捡来的,这事你也知道,就在同一天,叶……你娘的女儿也被丢到了那座山上,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可……” “没什么可是。”叶夫人坚定地道:“你就是我的亲女儿,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不信你爹吗?” 她指的是定国公。 定国公在一旁点了点头。 他活了大半辈子,一辈子都没糊涂过,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叶明蓁无话可说了。 她看看叶夫人,又看看叶母。可叶母却主动撇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怔了怔,回过神来,又去看叶夫人。叶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眼中充满了期盼。她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哎。” 叶夫人连应了好几声,喜不自胜,眼眶一下子又湿了。她还记着这是喜事,连忙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 …… 认义女宴变成了认亲宴,这之后都还有许多不同了。 叶夫人当即便忙活起来,又是指挥着下人去收拾屋子,又是命人去添置东西。原先她已经给叶明蓁买了不少衣裳收拾,如今又觉得不够,也不必亲自去看,只吩咐平日里往来多的铺子尽管挑着好东西送过来。 认亲宴结束后,国公府的马车又把叶父叶母送了回去。 叶明蓁本是想要跟着他们一起下马车,还未起身,就被叶母拦住。 “蓁儿,够了。”叶母慈爱地看着她:“送到这儿就够了,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时候回去吧,你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叶明蓁面色微变:“娘?” “你以后也别叫我娘了,叶夫人才是你的亲娘,若是让她听见了,叶夫人恐怕是要不高兴。”叶母道:“你是国公府的千金了,我只是个农户,当不起你的娘。” “娘!”叶明蓁顿时急了:“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会是不要你了?叶夫人是你的亲娘,定国公府才是你的家,你这是回家了。”叶母看了叶父一眼,叶父依旧沉默,她道:“我的女儿在十六年前就死了,是我命中没有缘分,把你捡回来后,这十六年里,我也有了十六年的女儿,这也就够了。你找到了亲爹娘,你亲爹娘又都那么好,难道你还不要了?” 叶明蓁说不出话来。 当然是要。 临出来前,叶夫人还拉着她的手叮嘱,说是等她回去后,屋子就收拾好了,定会合她心意,还会让厨子给她做她爱吃的菜肴。她喜欢叶夫人,能找到亲爹娘,能做叶夫人的女儿,她当然高兴。国公府是她的家,可在她心中,叶家也是她的家。 她心中已经把叶父叶母当做自己的爹娘了,也将叶家当做自己的家,可她只有一个,分身乏术。 叶母摸了摸她的头发:“叶夫人是好人,你回去以后,也不怕受了欺负,她找了你那么多年,一定会好好对你。日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叶夫人操心。等明天起,我们就搬回村子里,不给你添麻烦。若是你有空,再回来看看我们。” “为什么要搬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搬出来的。” “这是你的房子,我们哪里能厚脸皮住着。” “当然可以!”叶明蓁急道:“即便我找到了亲爹娘,你们也是我爹娘。” 叶母一愣。 叶明蓁垂着眼,有些难过:“我就贪心一回,要两个爹娘,都不行吗?” 离开侯府之后,她无依无靠,是叶父叶母给了她一个新的家。她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也做好了一直留在这个家中的准备。谁能知道,老天爷总是与她开玩笑,每回都令她毫无防备。 “我走了,你们再回到村子里,肯定要受其他人欺负。先前娘护了我那么多回,也该轮到我护着你们了。”叶明蓁说:“你们就住在城里,住在这间宅子里,即便我想看你们,也方便一些。” 叶母又何尝准备好了? 她抹了一把脸,将涌到喉咙口的呜咽吞了回去,好半天,才道:“我去给你收拾一些东西。” 叶明蓁目露失望。 “你以后住在国公府了,那些书稿是不是也得带过去?”叶母问:“你的屋子,我就给你留着,日后若是想回来住住也方便。只是你在国公府住习惯了,恐怕是要看不上这儿了。” 叶明蓁这才露出笑:“怎么会,女儿怎么会觉得家中不好。” 国公府里,叶夫人看着满桌菜肴,心中忐忑不安。 她频频转头往大门看去,忧虑地道:“万一她不愿意回来了呢?” 定国公握住她的手:“不会的。” “也是我太唐突了,她到底也在那个家里待了这么久,即便是没有感情也处出了感情来。我贸然让她回来,她肯定不乐意。” “你们之间也有感情。” “我……” 叶夫人才刚张口,便听外面下人通报:“小姐回来了。” 叶夫人面上一喜,连忙起身去迎。 国公府上下全都改了口,叶明蓁一路进来,一路的下人都喊她“小姐”,可不是从前的“叶姑娘”。叶夫人更是热切,一口一个“蓁儿”。 她随叶夫人在桌前坐下,桌上摆着的果然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用过晚膳后,叶夫人又陪着她去看屋子,屋子已经收拾了出来,屋中件件摆设都是从库房之中拿出来的珍品,叶夫人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和娘说,娘把它换了。” 叶明蓁的目光扫过这些,柔声道:“这些就足够好了。” 就算是住在侯府时,她也屋子也没有这般富丽堂皇。国公府一向俭朴,恐怕是整个府里的好东西全都堆到了她屋子里,以叶明蓁眼光,屋中随便一个摆件都是价值连城。 叶夫人却唯恐给她的不够多,又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等亲眼看着她歇下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回到主屋中,定国公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与她说了一晚上的话。” “蓁儿好不容易回来,我说的就多了一些,我还怕我说的少了。”叶夫人道:“等过几日,我要再带她去见见皇后娘娘,她好不容易回来了,总该是要带人去见见。” 定国公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倒是你,你怎么不和蓁儿说话?” “我怕吓着她。” 叶夫人想了想,煞有其事地点头:“她的确是有些怕你。” “……” 定国公郁闷地躺了下来。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叶夫人可顾不得他是什么心情,等洗漱好了,她也合衣躺下。她早就觉得累了,可精神振奋,压抑了十六年的喜悦好似在这一刻全都冒出来了,她从前想过的,与女儿在一起能做些什么的画面,还有从前与叶明蓁相处时的场景,此时接连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却是让叶夫人越来越精神。 忽然,她坐直了身体,用力把定国公推醒。 定国公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就见自己的夫人神色严肃。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叶夫人凝重地道:“蓁儿似乎已经有心上人了。” 定国公立时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 认亲宴之后,定国公亲女儿找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自然也传到了瑞王的耳朵里。 听到这个消息时,瑞王还有些很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瑞王惊恐地道:“叶姑娘就是定国公丢了十六年的女儿?!” 管家应道:“回王爷,外面就是这样说的,消息是从定国公府传出来的,错不了。” “叶姑娘怎么会是定国公的女儿?!就算是他们都姓叶,这这这也……”瑞王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吐出来,全都咽到了肚子里,他才喃喃道:“太子的胆子可真大……” 定国公那是什么人?就是皇帝都得给他三分面子,他贵为皇子,定国公当初打他屁股时却半点也不含糊,下场之惨烈,让他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太子竟然这么大胆,敢动定国公的女儿?! 瑞王啧啧唏嘘一番,立刻站了起来:“备马车,本王要进宫一趟。” 瑞王能知道的消息,齐承煊当然也知道了。 他是从皇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听到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母后您说,叶姑娘是定国公的女儿?亲女儿?!”太子向来稳重,这时却险些失态:“千真万确?” “国公府都放出了这样的消息来,自然是千真万确。”皇后高兴地道:“这才好呢,先前我们都以为定国公的女儿已经没了,定国公府找了那么多年,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他们给找到了。你说,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先前叶夫人这么喜爱叶姑娘,谁知道,叶姑娘竟然是她的亲女儿!” 齐承煊恍惚应了一声。 他这会儿才明白,叶明蓁瞒着他的事情是什么。 但他这会儿想起来,心中却觉得心虚的很。 毕竟前不久,他还信誓旦旦地对叶明蓁说,自己对她绝无半点隐瞒。叶明蓁都成了定国公女儿了,他哪里能瞒得住? 他也并非是想瞒着叶明蓁,只是这会儿还不是时候,可叶明蓁要是知道自己骗了她…… 齐承煊顿感头大。 等他回到东宫里,瑞王等待已久,见着了他,便立刻幸灾乐祸地凑了过来:“哥,我给你说个事吧。” 齐承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听说了没有,叶姑娘是定国公的亲女儿!”瑞王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没见到他露出惊讶,便明白他已经知道。他也不失落,继续说:“叶姑娘还不知道你身份呢,若是知道了,她会不会吓一跳?” 齐承煊哼了一声。 “还有定国公呢,你要是想娶叶姑娘,还得先经过定国公同意。定国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是有谁说一句不好,他都要找人拼命,你要娶叶姑娘……”瑞王摇了摇头,深深叹息一声。 齐承煊冷冷地道:“你说完了?” 瑞王麻溜地站了起来,连忙举手发誓:“哥,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义不容辞,挡在你的前面,定国公敢打你一下,我我我……我就替你挨一下!” 齐承煊摆手:“滚吧。” 瑞王不敢耽搁,立刻麻溜地滚了。 人走了,可是齐承煊的心情却是愈发沉重。 如何和叶明蓁交代,是一件难事。如何和定国公交代,更是一件难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地吐了出来。 …… 第二日,虞曼音迫不及待地上国公府来拜访。 她是叶明蓁的好朋友,叶夫人还亲眼见过她维护叶明蓁,对她也十分和善。 叶夫人还有别的心思,她坐在二人身边陪两人说着话,见时间差不多了,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打发叶明蓁去拿东西,等人走了,叶夫人才柔声道:“虞家的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要向你打听。” 虞曼音连忙说:“您说。” 叶夫人问:“你平日里与蓁儿走的近,可否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 “心上人?”虞曼音也睁大了眼睛:“蓁蓁有了心上人?” “你不知道?” “我……”虞曼音犹豫半晌,而后重重地摇头:“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瞒着我。” “当真?” “先前她与楚公子……”虞曼音顿了顿,小心翼翼都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见叶夫人面色如常,才接着道:“她与楚公子有婚约时,若有什么事情,都会与我说,若是当真有了心上人,不会瞒着我这些的。” 叶夫人沉思一番,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有没有哪家的公子与她走得近?” 虞曼音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蓁蓁向来懂分寸,知道避嫌,平日里往来的也都是京城之中的文人,怎么会与哪个走的比较近呢?” 叶夫人皱起了眉头。 那日与叶明蓁一道出门时,她是亲眼看见叶明蓁与一个年轻公子走在一块。也不避嫌,还言辞含糊,若不是心上人,还能是什么? “不对,您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叶夫人眼睛一亮,立刻追问:“是谁?” “他也不是哪家的公子,姓齐,我也不知名讳,只听蓁蓁叫他齐公子。”虞曼音老老实实地道:“要说身份,蓁蓁说他是瑞王府的下仆。” “下仆?”叶夫人愣住,面色古怪:“瑞王府的?” “是啊。” “除此之外呢?” “别的我也不知道了。”虞曼音道:“我只见过那个齐公子一面,是在望春楼里,他的才学出众,辩论还赢过了楚怀瑾。他应当是蓁蓁的朋友,帮过蓁蓁不少忙的。您要说是蓁蓁心上人的话,蓁蓁可从未与我提过,应当是没有的。” 叶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巧,叶明蓁也拿了东西回来,叶夫人才起身离开,任由两个小姑娘一起玩。 她走出花园,定国公已经在入口站了很久了。 “应当是我猜错了。”叶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虞家的姑娘说,蓁儿没有什么心上人的。” 定国公长舒了一口气,庆幸的模样十分明显。 仿佛是感受到夫人的注视,他咳了一声,正色道:“她年纪小,我是怕她被人骗了。” 叶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因为她自己也这样想。 “虞家姑娘倒是告诉我,有一个与蓁蓁交好的人,是瑞王府的下仆。” “瑞王府?”定国公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叶夫人好奇:“瑞王府怎么了?” “你或许是不知道,外面先前有些风言风语,是关于蓁儿和瑞王的。”找到了女儿,定国公就将外面所有关于叶明蓁的消息都搜罗了过来,“说是看了蓁儿的文章,瑞王忽然懂得读书上进了。” “瑞王?上进?” 叶夫人不信:“他若是只看几眼书就懂得上进了,这么多年来,皇上和皇后还需要费那么多心思?让他读的书还少了?怎么偏偏蓁儿的文章这么好用?” “我那日见到的人,身上穿着,坐的马车,看着都不普通,若只是一个下仆,怎么会有这些?”叶夫人越想越不对劲,转身就要走回去:“不行,我得亲自问问蓁儿才是。” 定国公连忙拉住了她:“她才刚回来,小心吓到她。” 叶夫人面色变了变,只好忍了下来。也是她太过着急,昨日想起这件事情后,连睡也睡不好,今日见虞曼音来,才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最好他对蓁儿没什么坏心思。”叶夫人严肃地道:“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蓁儿。” 第67章 第67章 住进国公府之后,叶明蓁的日子也与从前并无太多区别。 她照旧是每日写文章,有空就陪叶夫人说说话,偶尔出门去找虞曼音,或者等着虞曼音过来找她。方到一个新的地方,她尚且还有些辗转难眠,过了几日以后,有叶夫人贴心照料,她也适应了下来。 从前她还有些怕定国公。定国公面相凶,外表看着唬人的很,可这会儿得知他是自己的亲爹了,定国公又想方设法收敛起身上威容,叶明蓁再看他,亲切了不少,都已经能面色如常地喊他爹。 定国公被喊得心中飘飘然,他面上不显,却偷偷可劲儿地把好东西塞给她。 叶明蓁这才感觉,亲爹娘和假爹娘当真是不同的。 她在侯府时,顾夫人从来对她不假辞色,长宁侯若是做了什么,定要当着她的面做让她知道。她向来习惯了遇事先自己办,若是实在办不了,再去找长宁侯,顾夫人是不会搭理她的。可她的亲爹娘不一样。 叶夫人体贴,她稍稍皱皱眉头,心中那个念头都还未生出来,叶夫人便已经先紧张兮兮地为她解决好了一切可疑。定国公更是如此,他偷偷做了事,却不来邀功,若不是叶夫人与她说起,叶明蓁都不知道。 院中的丫鬟是叶夫人亲自挑的,而国公府的护院分出一大部分在她的院子外面,等她夜里睡下之后,便在外面巡逻保护,这些人也都是定国公亲自训练出来的好手。 她回到叶家时,感受到了叶父叶母毫不保留的爱护,心中已经十分满足。可到了国公府,她的亲爹娘对她有过之无不及,叶明蓁都忍不住想:若是她没有被贼人偷走的话,说不定还会被养的性情骄纵,目中无人。 她在国公府待了几日,逐渐安心下来,也不再客气客套,若有要求都直接与叶夫人开口,话来话外的语气也不再生疏。叶夫人的心思才活络起来。 叶夫人实在是太好奇了。 关于那个齐公子的事情,她怕吓到女儿,也不敢多提,可这些日子与定国公一起却是抓心挠肺的,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还派人去查了瑞王府,瑞王府关系简单,可里头姓齐的就只有瑞王一人,不见什么齐公子。 那个齐公子究竟是谁?! 叶夫人先柔声对叶明蓁说:“除了虞家的姑娘之外,这些时日,也还有其他府上的姑娘来找你。只是娘想着你或许不乐意见,就全都帮你推了。那日虽是办了认亲宴,大家都知道你是国公府的姑娘了,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娘心里想着,是不是也该带你出去多见见人,可又怕你不同意。” 叶明蓁哪里有不同意,自然是应下。 世家望族之中常有聚会,叶夫人闭门谢客已久,这会儿有了女儿,自是精神抖擞打扮了一番。她心病去了,又安心调养,气色好了不少,隐约可见当年风姿。 与国公府往来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第一回出门,叶夫人就直接带着叶明蓁上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办诗宴时,亲自出门迎接叶夫人以示看重,今日叶夫人再次主动登门,她也十分热情。 二人一到,长公主的目光就落到了叶明蓁的身上。 “这是叶姑娘了。”长公主高兴地说:“我上回见到叶姑娘时,哪里想得到叶姑娘竟然是你的女儿,如今这样一看,叶姑娘果真与你像的很!” 叶夫人十分受用,抿了抿唇,矜持地笑了出来。叶明蓁亦是如此,她每逢被夸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这回儿微微抿起唇,母女俩的表情看着都有几分相似。 长公主心中稀奇,她听说前因后果之后,也是唏嘘了一番。谁能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叶夫人十六年里的心酸愁苦她都看在眼中,总算是没有辜负。 她接引着二人进去。今日长公主设宴,世家来了不少,叶明蓁跟着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虞夫人身边的虞曼音。 她远远地冲着虞曼音笑了笑,虞曼音眼巴巴地看着她,这会儿却是不好过来找她。 叶夫人的位置在长公主身边,叶明蓁自然也跟着坐到了她们二人旁边。 等坐下之后,长公主才道:“早知今日你们要来,我就不该邀请顾家的人。” 今日顾夫人和顾思凝也来了,方才正与人谈笑风生,一见两人进来,面色顿时僵硬了不少。 叶夫人笑道:“她见着了我,生气的可不是我。” 叶明蓁抬眼朝顾思凝看去,远远的,二人视线交接,顾思凝狼狈得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也是这样想。 二人相见,慌得可不是她。 上一回在长公主府中,顾思凝抄了她的诗,这事情可没人会忘记。再说认亲宴上,当场昏过去丢了大脸的人也不是她。 叶明蓁收回视线,顾思凝却不这样想。 她觉得叶明蓁心中一定是在嘲笑自己。 她哪里能想到,叶明蓁一朝翻身,忽然就成了定国公府丢失了多年的亲生女儿呢?叶明蓁不是农户之女吗?那为何她与叶明蓁调换了身份,她不是在国公府养尊处优,却是在农户家中吃苦头? 顾思凝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心中再不愿意信,可国公府也不会拿这件事情骗人。 她看着叶明蓁,叶明蓁今日盛装,身上穿戴皆是上品,尤其是头上的簪子,簪顶嵌了一颗红宝石,通透如血,衬着叶明蓁面容娇艳,甚是好看。她一下子回想起了上辈子,出嫁之前,叶明蓁是世家贵女中的顶流人物,出嫁之后,叶明蓁做为楚怀瑾的夫人,在世家夫人之中也是佼佼者,她远远见过几次,心中满是羡慕,只觉高不可攀。 直到她后来知晓,自己才是长宁侯府的亲女儿。 顾思凝深呼吸了一口气,很快镇定了下来。 叶明蓁一胜在出身,二胜在有一个楚怀瑾。 就算是如今变成了国公府千金又如何,楚怀瑾可还是她的未婚夫。她爹是长宁侯,未来又能嫁给楚怀瑾,即便叶明蓁又飞上枝头了,还能找到比楚怀瑾更好的夫婿吗? 出嫁前看家世出身,出嫁后看的可就是夫君的能力了! 第68章 第68章 今日宴席没什么特别的主题,只是长公主一时邀请邀请其他人来府中赏花,若是有兴致的,随口作几句诗便是雅兴,因而今日宴上也并没有来太多人。 叶夫人倒也不在意这些,她只想带着叶明蓁出来见一见人,好让其他人都记住,叶明蓁是自己的女儿,也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夸一夸自己的女儿。 没说两句,长公主便道:“上回我在府中设宴时,知道了叶姑娘的那一首写春日的诗,如今春日还未过去,叶姑娘可否写出什么新的了?” 叶明蓁温顺答道:“写出来的,俱都送到书肆去了。” 长公主一愣,继而大笑:“是,是我忘了,如今你还在为我的书肆写文章呢。叶姑娘最是勤快,我还听底下人提起过,那么多先生里,就属叶姑娘的文章写得又快又好。” 原先是生活所迫,如今她都回了国公府了,偌大一个国公府,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写文章贴补家用。可前几日,书肆才刚刚收到了新的文稿,长公主提前看过,里面就有叶明蓁的。 她关切地问道:“书肆给你的要求是否多了一些,若是整日待在家中写文章,是不是会累着你?不如我与书肆的人说一声,日后也不必催着你了。” 长公主倒舍不得说不收了。她是爱才之人,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开一间书肆,叶明蓁的文章和诗写的向来好,一想到日后看不见了,她还有点舍不得呢。 叶明蓁抿唇笑道:“这些是爱好,平日里也即兴所出,并非是难事。” 长公主这才放下心。 她又对叶夫人道:“也是你运气好,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竟然是叶姑娘这般才学出众的人物,从前你就喜欢她的文章,平日里在家中,定然能说的更多,更方便。”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厉害。”叶夫人一本正经地对好友道:“只是蓁儿昨夜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小诗,我第一眼就看见了。” “什么小诗?” “那不是给书肆的文稿,你们倒是看不到的。” “……” 长公主被她说的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叶夫人找回了女儿,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不像从前顾影自怜,长公主与她说话时也不再小心翼翼怕戳到她的伤心处,二人言语之间都放肆了不少。 叶明蓁乖巧地坐在一旁,怕她一个人坐着无聊,叶夫人悄声对她道:“虞家的姑娘也在这呢,你与她一块儿去玩吧。花园里有不少景致,也不必拘束在这一处。” 叶明蓁应了一声,远远地看了虞曼音一眼,虞曼音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暗示,也跟着起身往旁边走去。 看着她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叶夫人才收回了视线。 她对长公主说:“蓁儿回来以后,我才觉得日子不一样了。” “也是你们二人有福。”长公主感叹。她也知道齐三的事情,后来再得知这之间的阴差阳错,她远远地看了顾夫人一眼,说:“你家姑娘与顾家的事情,该怎么说?” “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叶夫人道:“蓁儿的确是被他们养了十六年不假,可他们家的亲女儿一回来,蓁儿就立刻被他们赶出了家门,他们养了十六年也不放在心上,总不能,我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他们还要与我争抢吧?” 再说,顾家究竟对叶明蓁好不好,这还要另说。 长公主或许不清楚,可她是清楚的。叶明蓁离开侯府之后,顾家对叶明蓁多有针对,还拦着她的文章不让发表,叶明蓁那时只靠写文章挣银子,拦人财路与断人活路有何区别? 要真对人好,也不会立刻把人赶出去了。 将心比心,要是这件事情放在叶夫人自己身上,就算是假女儿,也含辛茹苦养了十六年,哪里舍得让人离开。即便是离开了,也会多给些银钱,哪里能让人过什么苦日子。 更别说,她本来就对长宁侯夫妻二人颇有微词。 “我不是说顾家。”长公主提醒:“你忘了,你家的姑娘还在顾家时,原先是有婚约在身的。” 只是那婚约后来换了人了。 这事说起来,做的也有些不地道,只是碍着侯府的面子,大家也都在背后腹诽几句。 长公主又看向楚夫人,今日楚夫人也来了,与顾夫人坐在一处,这会儿正小声说着什么。“这婚约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也不知道内情,但楚怀瑾的确是京城之中十分出色的,听说这婚约还是从小定下,也不知道你家姑娘心中究竟怎么想。” 叶夫人冷笑:“他们换了婚约在先,是他们先仗势欺人,蓁儿怎么会忘了这个教训。” “你家的姑娘是懂事明理,可这感情的事情,哪里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长公主提醒:“见过了好的,其他差的更入不了眼。” “好?我倒不这么觉得。”叶夫人说:“无论那婚约当初是怎么回事,也是楚家先放弃了,楚怀瑾也是楚家人,无论他才学再出众,为人没有担当,蓁儿也不会看上。在这京城里,也没哪家的姑娘比蓁儿更好的,如今可不是我们攀着他,是他攀不上蓁儿。” 叶夫人说的十分自得。 她就是有这样的底气。定国公是天子跟前重臣,位高权重,她的女儿更是万般好,在她眼中,她的女儿就是没有半点缺点,就算那婚约还在,都是楚怀瑾高攀了! 长公主不禁打趣道:“你这么宝贝,可叶姑娘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没了一个楚怀瑾,日后也还有其他人,总该是要出嫁的。” 叶夫人面色一僵。 她又想起了那个齐公子。 叶夫人往好友身边坐了坐,悄声打听:“瑞王是你的亲侄子,你应当最清楚,瑞王府上可否有一个公子姓齐?” “齐?”长公主茫然:“你是说瑞王?” “不是瑞王,是其他人。” 长公主摇头:“姓氏这么重要,岂是能随便给出去的。” 叶夫人想不出来了。 “你怎么忽然问起瑞王?” 叶夫人小声说:“蓁儿似乎是有一个心上人,就是姓齐,我上回还见到过,是个年轻公子。” “你是说……是瑞王?”长公主迟疑。 叶夫人当即反驳:“不可能,蓁儿怎么看得上瑞王?” 长公主:“……” 长公主张了张口,想要为侄子说几句好话,可她想了想,却也是深有同感,不禁点了点头。 “若是当真有,你为何不直接问问?”长公主说:“你若是问了,她总不会瞒着你。” “我只怕蓁儿被人给骗了。”叶夫人叹气:“你也不是不知,她年纪轻,又深在闺中,不知外面人心险恶,若是有人故意骗她,她如何招架的住。” “倒也不至于如此。” “蓁儿心善,先前还不知道我们是母女时,就帮了我不少,从不求什么回报,我主动要帮她她还推辞。若是有人故意利用她这份好心,骗了她的感情,该到哪里说理去?”叶夫人说:“我查来查去,也没查出那人是谁,你说,若是个好人,何必隐瞒身份,是不是?” 长公主也不禁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说的有道理。” “更何况,我也不想让蓁儿那么早就出嫁了。她才刚回到我身边,我们娘俩也没好好待多久,她要是嫁出去了,我不就又见不着了?要我说,总得要多留她一些时日的。”叶夫人咬牙切齿:“就算是要嫁,我也得好好把关人选,可不能来个什么齐公子张公子的,就把人给骗走了。” 长公主深有同感,跟着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 叶明蓁与虞曼音走在花园里,虞曼音也提起:“蓁蓁,你方才看见了没有,顾思凝身边坐着楚夫人呢。” “看见了。” 虞曼音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偷偷与她咬耳朵:“你说,楚夫人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 “当然是婚约呀。”虞曼音道:“楚家把你的婚约给了别人,看中的是长宁侯府的权势,可你如今成了定国公的女儿,侯府再厉害,也没有你爹厉害呀。楚夫人现在一定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叶明蓁淡淡地应了一声。 婚约之事,她自己早就看开了,倒是其他人还在念念不忘,例如虞曼音,这会儿真情实感地觉得大快人心。 她又道:“可是楚怀瑾的确是京城里十分出色的人物了,京城之中,也没有谁比楚怀瑾更厉害的了。” 虞曼音嘟嘟囔囔,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她这样说,却让叶明蓁下意识地想起了另一人。 那日在望春楼里,便有一人赢过了楚怀瑾…… 叶明蓁垂下眼眸,轻声道:“你也不要提他了。” “蓁蓁你不想听,我也不提了。”虞曼音想了想,问:“那齐公子呢?” 叶明蓁下意识地心中一跳,侧目朝她看去。她又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了,连忙镇定下来,问:“齐公子怎么了?” “齐公子也没怎么,只是上回,你娘来向我打听。” “我娘?” “是呀。”虞曼音说:“你娘以为你有什么心上人,是不是想要给你说亲啊?我告诉了她齐公子的事情,可齐公子也不是你的心上人。说起来,齐公子也不差,他还辩论赢了楚怀瑾,平日里名声倒是不显,就是出身也低了一些,只是瑞王府的下仆,不过既然是做朋友,也不计较什么出身了。” 叶明蓁疑惑:“我娘为何要和你打听……我……我的心上人?” “我哪知道呀。你娘问了,我也就如实说了,你也没有什么心上人的,应当只是关心你吧。”虞曼音自顾自地叹气:“唉,叶夫人一定要给你找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一定不能让顾思凝得意。” 叶明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等她与虞曼音散完步,回到叶夫人身边时,叶夫人与长公主早就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叶明蓁忍不住多看了叶夫人两眼,叶夫人似有所觉,转头看来:“蓁儿,怎么了?” “没什么。”叶明蓁轻声说:“只是我看到殿下府中的景色实在好看,也想邀请娘去看看。” “蓁儿有心了。”叶夫人莞尔道:“娘早就看过不少回了,下回带你出京城去,京城之外还有许多好看的地方,不比这儿差。” 长公主听了,不禁瞧她一眼。哪里有人当真人面踩一脚的? 长公主便故意问道:“叶姑娘都回来了,那是不是也该考虑说亲的事情了?” 叶夫人霍然转头。 长公主说:“叶姑娘也到了合适的年纪,若是有了中意的人选,便应当和你娘说一声,若是没有,我也可以替你挑一挑。” 还不等叶明蓁说什么,叶夫人便连忙说:“这事怎么能让你来,当然是我这个做娘的来。” 她又转头对叶明蓁说:“蓁儿,此事不着急,娘都听你的,你一定要找个合心意的,慢慢来。” 叶明蓁张了张口,才将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长公主得意,又怕叶夫人揭短,连忙起身去找其他人。其他夫人立刻殷勤地上前,与她攀谈起来。 只是面对长公主,众人都恭恭敬敬的,不敢过分,也不敢逾矩,与方才叶夫人的态度截然相反。交谈间隙,楚夫人不经意地转过头,便看见了叶夫人与叶明蓁,二人还坐在原座,小声说着悄悄话。她再转头看长公主,面对她们,长公主可没方才的放松与闲适。 到底是定国公。楚夫人心中暗想:与长宁侯府不一样。 满朝文武,哪个有定国公风光?非但显赫,还得圣宠,与定国公一比,长宁侯都算不得什么。 她往旁边看了顾思凝一眼,顾思凝正凑在顾夫人身边,讨好地与长公主说着话。原先她看顾思凝也是百般好,可如今再看,连出身都比不上叶明蓁了,却是哪哪都不太好。 另一边。 叶明蓁问叶夫人:“娘,你是不是想知道齐公子是谁?” 叶夫人心中一跳,面上冷静,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镇定说:“齐公子?是你那朋友?我听虞家的姑娘说过了。他怎么了?” 第69章 第69章 叶明蓁原本并未打算将齐公子的事情其他人,可她没想到叶夫人会去向虞曼音打听那些。 叶夫人心中有事,却不来问她本人,反而要旁侧敲击去向其他人打听,还不知从何来了一个心上人。叶夫人的身体这些日子才好一些,叶明蓁怕她想的太多,思虑过重,也不敢与她多隐瞒。 再说,现在也与从前不同了。 她的亲爹娘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总让她也忍不住想撒撒娇。 叶明蓁想了想,便从头开始说起了关于齐公子的事情。 她的话才刚起了个头,说到齐公子替她解决了瑞王府采买一事,叶夫人便忍不住打断了他:“他当真是瑞王府的人?” “他是这样说的,瑞王也给他作证。”叶明蓁道:“他自称是瑞王下仆,那我就当他是瑞王下仆了。” 叶夫人眉头紧皱,心中却不赞同。 这说来说去,不还是来历不明? “他为何要替你解决瑞王府采买?”叶夫人道:“无缘无故的,你与他也不认识,他为何要帮你?” “我也不知。”叶明蓁乖巧地道:“齐公子说是我曾经帮过他,于他有大恩,说是要为了还上从前的恩情。” 叶夫人的眉头仍旧未舒展开。 什么报恩? 那些花言巧语的混账最会编好话来骗人,既然是当真要报恩,何必要隐瞒身份?这该不会报着报着,日后就说恩情还太多了,反过来威胁人要她的蓁儿以身相许吧? 还有那瑞王。 瑞王平日里就不学无术,花天酒地,能与瑞王交好的,也都是京城之中的纨绔。非是叶夫人有偏见,可是京城之中那些青年才俊,也俱都不屑与瑞王交好。能让瑞王主动帮着隐瞒的,还能是什么好人家? 叶夫人心中将京城几个出了名的纨绔都想过,面色更加凝重。 “蓁儿,你接着说。” 等叶明蓁又说到长公主诗宴,说到诗集一事,再说到宅子。 齐承煊帮了她不少忙,也尽都不求回报,他口中说是要报恩,可也并未索取过什么。唯一索取的,也只是想让叶明蓁多多求他办事。 在叶明蓁看来,尽管齐公子来历不明,行踪不定,但的确是个好人,帮了她不少。 可落到叶夫人耳朵里,那就是半点好也没有。 叶夫人说:“你说诗宴上他帮了忙,可长公主的诗宴,他一个外人能做什么?就连顾家那丫头偷你的诗,也是她自己无意之间败露。再说诗集一事,书肆是长公主开的,收你的文章,也是长公主自己的主意,与那人又有什么关系?他的话说的好听,可做出来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件。更别说那宅子,日后要是他往外乱说,你的清白岂不是就没了?” 叶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蓁儿,你可千万不要被人花言巧语给骗了,这世间还是有不少坏人的。” 叶明蓁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迟疑地道:“齐公子也不至于如此……” “为何不?”叶夫人说:“只说书肆不收你的文章,那是顾家出手阻拦,京城之中,敢于长宁侯作对的人也屈指可数,他既是做了,难道不怕顾家报复?若是不怕,那能让顾家忌惮的人又有几个?” 那实在是太少了。 定国公府是一个,其他也是屈指可数,至于最大的那个,还在皇宫之中。 口口声声说自己姓齐,连长宁侯也不放在眼里,难不成下回还要说自己是太子了? 天大的笑话! 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太子不近女色,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为了太子的婚事愁了多少回,太子还能自己主动看上一个姑娘? 叶夫人斩钉截铁地道:“蓁儿,你一定是被人骗了!” 叶明蓁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反驳的话来。 她该如何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说不定她说了,叶夫人还要更加担心。 只是在那种时候,她什么也没有,齐公子即便是怀有其他心思,也不必这样拐弯抹角地骗她,更不必费那么多心思。 叶夫人却不管,她拉着叶明蓁,仔细叮嘱:“蓁儿,你记得,下回他若是再来找你,你就与娘说,等娘知道了他是谁,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叶明蓁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等齐公子下回来时,她一定得和她娘解释清楚。 …… 齐承煊不敢去。 得知定国公认回了亲生女儿之后,他就再也没出过宫门。 他有心想要去找叶明蓁解释清楚,可一来他还没想出该如何解释,二来叶明蓁一直在定国公府没有出来,他总不好亲自登门找人。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他平日里处理政务,中间都得停下来数回,忍不住想这件事情该怎么和叶明蓁解释。可他每回想起来,最后自己的下场都是被愤怒的定国公乱棍打死。 定国公凶名在外,非但瑞王怕,他也怕。真要打起来,定国公护自己的女儿,皇帝可不一定会护他,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拍手叫好。 毕竟……他做的这些事情,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心虚。 齐承煊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纸上多了一个墨点,连忙提起了毛笔。 他将笔放下,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来想去,起身出了东宫。 皇后正在寝宫里,便听外面人通报太子来了,她连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 “太子怎么来了?” “母后。”齐承煊一脸严肃:“儿臣有事情想要请教母后。” “何事?” “若是儿臣做了错事,该如何求人原谅?” 皇后听了一愣,心想太子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等她看到太子面上的紧张时,忽而福至心灵,顿时笑了出来:“是你那心上姑娘?” “是。” “你做了什么事情,还惹人家姑娘生气了?”皇后笑眯眯地道:“太子平日里行事稳重,不应当犯这种大错才是。我见你这些日子都没出宫,是不敢去见人?” 齐承煊闷闷应道:“是。” “你那心上姑娘生气了?有多生气?” 齐承煊摇头:“她还不知道。” 皇后这就觉得稀奇了:“她不知道,你就觉得她生气了,不敢去见她?” “等她知道以后,定然会生气。”齐承煊含糊道:“母后不必问这么多,只要告诉我,该如何求她原谅就是了。” 皇后无奈,嗔怒地看了儿子一眼,才说:“若是你做错了事,诚心与她好好道歉,只要你够真心实意,她自然会原谅你。说起来,你又做了什么错事?” 皇后实在是太好奇了。 她的太子自小就稳重,年纪轻轻就帮着皇帝处理朝事,每一步都让人挑不出错来,除了终身大事之外,从未让她操心过。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帮着太子追求一个姑娘来出谋划策。 “她……怕是要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纳闷:“迟早都要知道的。” “太早了。”齐承煊低声道:“太早了。” 他还未做好准备。 在他的设想之中,他是要告诉叶明蓁的真实身份,可不是现在,是要等叶明蓁喜欢上他,二人互通心意之后,他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到那时,叶明蓁肯定也以自己的才学在京城之中有了一席之地,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人带回来,也不怕皇帝皇后会因叶明蓁出身低微而反对。 结果偏偏出了一个意外。 叶明蓁成了定国公的亲女儿。 她的身份是够了,皇帝皇后一定不会拒绝,可叶明蓁还未喜欢他,他在叶明蓁心中的那点分量,恐怕还没欺骗占的重。若是两情相悦,这点隐瞒就无伤大雅,只要叶明蓁还没喜欢上他,他的一切行径,就都是不怀好意,图谋不轨。 齐承煊失落之意更重,他抿紧了唇,虽然脊背挺得笔直,可皇后却还是看出了他的苦闷。 皇后道:“你若是觉得错了,就应当趁早告诉她才是,拖得越久,她才会越生气。” “母后,你不懂。”齐承煊说:“她会被吓跑的。” 皇后:“……”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太子做事竟然这么畏手畏脚? 第70章 第70章 长公主的宴会结束后,她亲自将众人送出了府。 她送的是定国公府的母女俩,其他人却是没有这个待遇。走的晚些的,便是亲眼看着长公主把人送上马车,分开时还依依不舍,离得近的,只听长公主叮嘱,让她们二人多来几回。 楚夫人既走得晚,离得也近,她亲眼看着定国公府的马车驶远了,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顾家的马车就停在旁边,顾思凝掀起车帘,亲昵地道:“伯母。” “是凝儿啊。”楚夫人和颜悦色:“我看这时候还早,凝儿可否要随我回去坐坐,怀瑾这几日都在家中,你们二人也是许久未见了,是该好好说说话。” 顾思凝眼中一亮,正要应下,忽而又想起自己上回见到楚怀瑾时。楚怀瑾只对她不假辞色,她还当着楚怀瑾的面说叶明蓁不好,说叶明蓁农户出身,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攀上楚家。那时候楚怀瑾已经十分不给她面子了,现在叶明蓁成了国公之女,还不知道他又会如何嘲讽自己。 顾思凝缩了回去:“还是让楚公子好好温书吧,秋闱就要近了,他读书最要紧。” 反正她都是要嫁给楚怀瑾的人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等她嫁给楚怀瑾之后,再好好讨楚怀瑾的喜欢也不迟。 这样一想,顾思凝便道:“先生还在家中等着,我也要回去读书,多读一些,以后再见到楚公子时,也好与楚公子多说说。” “凝儿真懂事。”楚夫人夸了一番,而后不经意地提起:“可要我说,凝儿也该常来看看,你们是定了婚约的人,也不拘谨什么,若是不多处处,这感情如何能好的起来。平日怀瑾在家中时,满心就是读书学问,连你这个未婚妻也没提过。” 顾思凝听了一愣。 她心中嘀咕,知道楚怀瑾心中一定是还想着叶明蓁。 等她与楚夫人告别,放下马车车帘时,面上也难免流露出几分情绪。她心里想着楚怀瑾,一路心事重重地与顾夫人一起回了家。 如她所说的那般,杜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见她跑出去参加宴会,整张脸都板了起来。顾思凝心中怵得慌,不敢耽搁,连忙提起笔开始抄书。她昨日错了好几处,今日要抄的内容都有不少。杜夫人见状,面色才缓和一些,拿了一本书坐在她身边,边看边监督。 但顾思凝却有心不在焉,只是抄书,都错了好几处,纸上涂涂抹抹,煞是难看。 杜夫人见了,深深皱起眉头来:“只让你抄书也不情愿?” 顾思凝把毛笔一丢,笔尖还未干涸的墨迹在纸上划出长长一笔,一下将刚抄好的内容毁了。 她烦躁地道:“你是我的先生,不再是叶明蓁的先生了,国公府那边可没请你过去。你就不能温和一些,也别拿叶明蓁与我比较?” 杜夫人面色一沉:“我并未提起叶姑娘,只是你这抄书的态度就是不对,你既然是不想学,又何必主动请我来教。” “你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顾思凝怒气冲冲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要提叶明蓁有多好,还要我和她多学学。你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在你们心中,我怎么都比不上叶明蓁的。” 杜夫人蹙眉,说:“叶姑娘的确优秀,向优秀之人学习,有何不对?” “你……”顾思凝赌气地将面前东西推开,起身站了起来:“我不和你说了。” 杜夫人都来不及阻拦,她就已经跑了出去。 顾思凝去找了顾夫人。 顾夫人正躺在榻上歇息。她今日本是高高兴兴去赴宴,没想到竟然又见到了那母女俩,再多的好心情也没了。 不说今日宴会,从国公府认亲宴回来以后,她便恹恹不振,嘴上的燎泡好了,又生了新的出来,连食欲也没了,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一圈,全是气得。 只要一想到自己替叶夫人养大了女儿,还让她锦衣玉食地长大,顾夫人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怎么都觉得不安生。 凭什么?凭什么呢?! 老天爷实在是不开眼,偏偏让她遇到了这种不公平的事情!她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叶夫人,巴不得叶夫人的女儿早早就死了,谁知道,叶夫人的女儿被她养大了?! 好不容易几日过去,她心头的火气降下一些,高高兴兴出门赴了宴,出门便看见长公主对那母女俩态度和善亲切有加,这消了的火气一下又冒出来了! 她出嫁前,处处被叶夫人压了一头,到两人出嫁,她嫁给了长宁侯,叶夫人嫁给了父母双亡家族破落的定国公,她还没扬眉吐气多久,定国公竟然一下翻身成了天子宠臣,她又被叶夫人压过去了! 也因着这些,顾夫人嘴上的燎泡好几日都没好,眼底都挂了一圈青黑。 听到外面通报顾思凝来了的时候,顾夫人还有些不大乐意动弹。 顾思凝闯进来时,她便道:“你不是跟着杜夫人读书去了?这书读好了?” “娘,我不要读书了。”顾思凝不高兴地道:“你给我换一个先生吧,杜先生一点也不好。” “杜夫人是你爹请来的,怎么不好?”顾夫人道:“京城里头,可没有比杜夫人更好的先生了。” “她……她心中总是瞧不起我。”顾思凝心说:非但是杜夫人,她总觉得,这满京城里的人都瞧不起她。 尤其是叶明蓁认回了国公府之后。 她与叶明蓁相比,比不过相貌,比不过出身,比不过才学,在叶明蓁面前,她处处都抬不起头来,也就只有一个未婚夫能比叶明蓁厉害。可无论她如何讨好,楚怀瑾心中也并未有她,满心满眼还是叶明蓁。 顾夫人直起身子,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怜我儿,你是侯府的姑娘,谁敢瞧不起你?” 顾思凝嘟嘟囔囔:“楚公子……” “他怎么欺负你了?” “娘,叶明蓁会不会与我抢楚公子?”顾思凝慌慌张张地道:“您也知道,她原先与楚公子有婚约在身,这婚约还是我从她手中抢过来的……楚公子那么好,她怎么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她现在又有国公府撑腰了,会不会想要把楚公子抢回去?” 这也是她在过来的路上想到的。 “而且……而且,楚公子心中也还有她。娘,你是不知道,我从前每次去找楚公子,他总是要提起叶明蓁,还说要是有机会,就要退了我们的婚约,回去找叶明蓁的!”顾思凝是当真很慌:“爹再厉害,哪里有定国公厉害,要是叶明蓁真的想要做什么,那我……” 她岂不是连夫君都比不上叶明蓁了? 顾夫人听着,险些要为她落下感同身受的眼泪来:“那叶明蓁怎么这么可恶,先前也是,如今也是,你处处都要为她受委屈。” 从前她讨厌叶明蓁,是恨叶明蓁占了自己女儿的位置,让她的亲生女儿在外面吃了十六年的苦。如今她讨厌叶明蓁,却是恨屋及乌,谁让叶明蓁是叶夫人的亲女儿? 再看顾思凝,顾思凝与叶明蓁,与当年的她和叶夫人多像啊! 明明她的女儿也不差,可处处都要被叶明蓁压一头,两人一块儿出现时,外人总是只看得见叶明蓁。他们都说叶明蓁的才学如何出众,文章写得多好,可却看不见她的女儿作诗也十分厉害,明明先前她女儿的诗集在京城之中也引得无数人追捧! 更甚是,连她女儿喜欢的公子,满心满眼也只有叶明蓁! 顾夫人抱着顾思凝,连声道:“我儿受苦了。” “娘,您说说,要是叶明蓁真要这样想,我该怎么办呀?”顾思凝着急道:“楚公子那么喜欢她,不就是她勾勾手指就去了?要是连楚公子都成了她的,那我……我……” 她不就连唯一能比得过叶明蓁的都没了? 顾夫人连忙说:“我儿别怕,那婚约在,楚家也不敢这样翻脸。” “可那是国公府呢,娘,我们侯府,哪里比得过定国公厉害呀。”顾思凝嘀嘀咕咕;“要是……要是楚公子他忽然后悔了,要为了叶明蓁上门来退婚,那我可不就丢脸丢大了……” 这话又戳到了顾夫人的伤心处,她张了张口,只觉得嘴上的燎泡忽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顾夫人艰难地将心中翻腾起来的嫉妒咽下,道:“只要让楚家没法反悔就行了。” 顾思凝眼睛一亮:“娘,还有这样的好办法?” 顾夫人附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顾思凝听着,面色一下变得迟疑:“这……娘,这不太好吧?” “你既然是要嫁给他的,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早晚的事。”顾夫人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说:“这事说起来是有些不光彩,可楚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将这种事情说给其他人听,若是事情成了,就算是他想要反悔都不成。哪怕叶明蓁想要做点什么,楚家也不能答应。” 顾思凝听着,果真有些心动。 “再说,原先你与楚怀瑾的婚期定在八月,与其担心着,不如趁此把婚期提前,若是你已经嫁给了楚怀瑾,也就不必担心更多。”顾夫人道:“既然是要担心叶明蓁要动手,不如就直接让她没有动手的机会。” 顾思凝果然心动了。 她还有些犹豫,可顾夫人这般冷静的态度,她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 难道还会有人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吗? 等她嫁给了楚怀瑾,还需要怕叶明蓁吗? 楚怀瑾日后会步步高升,她也会跟着风风光光,数遍整个京城,叶明蓁出身再高,还能找到比楚怀瑾更好的人?日后只有叶明蓁羡慕她的份。 顾思凝问:“娘,那我该怎么做?” 顾夫人温声道:“你听娘的,一定不会出错。” 第71章 第71章 定国公方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问今日两人出门怎么样,就先被叶夫人拉了过去。 叶夫人面色凝重:“蓁儿将那个齐公子的事情告诉我了。” 定国公闻言,也跟着严肃起来:“她怎么说?” 叶夫人便将叶明蓁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她道:“我果真想的没错,那个齐公子来历不明,看着就不是个好人,蓁儿是被他骗了。可惜没让我找到那个齐公子的行踪,只能等他下回来找蓁儿。” 定国公重重点头,脸色也十分难看。 任谁得知了自己女儿被外面的野小子给骗了,也都高兴不起来。他与叶夫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女儿才刚回家没几日呢,就算是要出嫁,也得要先在家中多等今年,而出嫁的人选,也得精挑细选,他的女儿定然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公子。 “我再派人去查查。” 叶夫人点头,又道:“今日我带蓁儿见了长公主,过几日,我想带蓁儿进宫一趟,也见见皇后娘娘。” “好。” 叶夫人回去与叶明蓁一说,过了几日,果真带她进宫去了。 在去的路上,叶夫人对叶明蓁道:“皇后娘娘向来和善,你进了宫也不必怕,无论她说什么都应着就是,你丢了以后,皇后娘娘也自责的很,本该是早早就带你进宫去见她的,我只怕把你吓到,这才拖到了今日。” 叶明蓁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身份尊贵,她也只是有幸见过几面,并不知晓皇后性情。只是顾夫人与皇后的关系可没有叶夫人这样亲近,即便是在宫宴之上,也只有跪拜行礼,哪里会像叶夫人那样时不时进宫去。 “你也不必拘束,皇后还在闺阁之中时,与我是朋友,就像你和虞家的姑娘一样。”叶夫人笑道:“你不必把她当皇后娘娘,只当是我的友人就是了。” “……” 话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叶夫人转头问:“怎么了?” “夫人,对面也有一辆马车过来。” “绕开就是了。” “是。” 叶夫人转过头,继续与叶明蓁叮嘱起来。 对面的马车之中,小厮回头低声说了一句:“少爷,是定国公府的马车。” 楚怀瑾闻言眼睛一亮,从书中抬起头来,而后他的目光又飞快黯淡了下去,道:“我们退开。” “是,少爷。” 楚家的马车退到一旁,等着国公府的马车过去之后,他才悄悄撩起了车帘,往远处看去。马车挡得严严实实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直到什么也瞧不见了,他才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 “走吧。” 楚家的马车缓缓驶动,又重新往着长宁侯府的方向去了。 今日是顾思凝主动邀请他去侯府做客,他本是不愿意去,可楚夫人催着他来,又拿着婚约要挟,他才不得不应下。 只一想到等会儿要见到顾思凝,他心中烦不胜烦。 这些时日,他本是想安心读书,可楚夫人每日都要在他耳边念叨叶明蓁的事,他本就心烦意乱,更无法安心读书。更甚是,心中还觉得有几分可笑。 当初是楚家看中侯府权势,才将叶明蓁的婚约换到了顾思凝身上,如今叶明蓁被国公府找回去,他虽是惊讶,但也只能感叹造化弄人,可楚夫人却心中不平。在家中时,当着外人面不好说的话,她便都说了,若是婚约没换,只要忍耐一时,如今他们楚家便可以与国公府结亲,还能捞一个情深义重的名声。如此这般念了许多回,她越是遗憾,楚怀瑾的心就越冷。 既然如今后悔,当初又何必做那般绝情的事情? 方才又见到国公府的马车,令他立时想起叶明蓁来,见过之后,手中的书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了。 楚怀瑾叹了一口气,将手中书本收起,一直发呆到了长宁侯府。 顾思凝早就等着了,一听下人通传,她立刻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楚公子。”顾思凝上前一步,想揽住他的胳膊,可楚怀瑾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些,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开了她的动作。顾思凝咬了咬唇,但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她的心情又变得雀跃起来。 顾思凝羞怯地道:“楚公子难得肯来见我,我心中实在是高兴。” 楚怀瑾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抬脚走进了侯府大门。 …… 国公府的马车到了皇宫门口停下,巧合的是,正巧还有另外一辆马车停着。 瑞王刚从马车上下来,抬眼就看见了叶夫人,他眼睛一亮,立刻便过去打了一声招呼:“叶夫人,今日你也进宫来见母后?” 叶夫人见着他,面色稍稍凝重几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见他身后只有小厮跟着,这才微微颔首点头。 “这不是巧了吗?本王也要进宫给母后请安,叶夫人先行一步。”瑞王隔着衣裳拍了拍怀中的书:“今日本王特地给母后带了叶姑娘的书,叶姑娘的文章写得实在是好,这书一出来,本王立刻就买了。” 当然,这书主要是给太子带的,要他看书,还不如要了他的命。但不妨碍他夸人啊,当着人的面夸人家的女儿,这事肯定错不了。 谁知叶夫人的面色却比方才还要冷了不少,冷淡地道:“殿下有心了。” 瑞王自讨没趣,很快便找了个理由进了宫。 他走进宫门,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去,便见国公府的马车上又走下来一个人。 身形俏丽,虽然他没见着脸,可与叶夫人待在一块儿的,除了叶姑娘还有谁? 瑞王脑袋瓜一转,立刻急冲冲地朝着东宫奔了过去。 太子正在处理政务,他交了书后,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哥,你与叶姑娘说了你的身份没有?” 齐承煊方翻开书,动作顿时一僵。好半天,他才镇定应道:“没有。” “你为何还不说?”瑞王问:“叶姑娘都是定国公的女儿了,她迟早都是要知道的。难道你是怕叶姑娘生气?叶姑娘那么好的人,肯定不会生你的气。” “……”齐承煊低头看去,闷声道:“孤自有主张。” 他这样说,瑞王也不为难他了,只是又道:“我方才见到叶夫人进宫找母后了,哥,你要不要也去见见?” “我见叶夫人做什么?” “那当然是大事了。”瑞王煞有其事地道:“叶夫人是叶姑娘的亲娘,你要娶叶姑娘做太子妃,不也得先讨好叶夫人,叶夫人一高兴,等日后叶姑娘嫁给你时,定国公也不敢打你了。” 这话简直说到了太子的心坎里。 他稀奇地看了弟弟一眼:“你竟然也能想出这些?” “那是自然,我为了你和叶姑娘,帮了多少忙,吃了多少苦。”瑞王拍着胸脯,说得义正言辞:“我可是一心都是向着你,巴不得你快点把叶姑娘娶回来呢!” 瑞王又说:“我要去给母后送书了,哥,你跟不跟我一起过去?” 齐承煊想了想,觉得弟弟方才说的那番话十分有道理,才点头应下,起身站了起来。 瑞王心中偷笑,好努力才忍住了,半点也没表现出来。 叶姑娘今日和叶夫人一块儿去见皇后了,等会儿太子一到,叶姑娘不就立刻发现他的身份了? 只一想到那种场景,想到太子会有如何反应,一定是十分精彩,瑞王险些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他落后了齐承煊一步,生怕会被太子看出什么。 他可最喜欢看戏啦! 皇后宫中。 皇后一见到叶明蓁,也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连连点头道:“果真是你的女儿,与你实在是相像。” 叶夫人得意:“那是当然,蓁儿是我的亲生女儿,与我当然相像。” 叶明蓁抿唇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皇后又夸了叶明蓁一番,从她的相貌夸到她的才学,皇后又拿起先前送过来的书,道:“我看你的文章写得十分出色,先前就听说过你不少,却没想到你们二人是母女。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娘年轻时,在京城之中也是出了名的大才女,如今你的才学也不输她。” 叶夫人柔声道:“蓁儿虽不在我身边长大,可却让我十分满意的。” 叶明蓁低着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过奖了。” “这哪是过奖,我这说的,分明都是真心话。”皇后笑道。 齐承煊前脚刚踏进殿门,便听到了里面的说笑声。不止有皇后和叶夫人,还有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是叶明蓁。 他顿时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还不等他后悔逃走,宫人便已经通传了一声:“太子殿下来了。” 齐承煊:“……” 瑞王姗姗来迟都跟了上来,故作不知,幸灾乐祸地说:“哥,你怎么还不进去?” 齐承煊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抬起脚走了进去,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沉重,脑子里更是空白一片,艰难地运转着,想着等会儿的应对之策。 他在心中想:或许是他听错了呢? 可等他走到里面,亲眼看到了叶明蓁,一颗心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心中绝望,知道再无让他犹豫的可能。 叶明蓁也看到了他。 她听着下人传报太子来了,本想避开,可无意间抬头瞥见,视线便一下子移不开了。 来人穿着太子朝服,身份千真万确,断无作假的可能,可偏偏……可偏偏此人的相貌,她看着十分眼熟。 叶明蓁睁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用力掐紧了自己的手,才没让自己当众失态,可即便如此,她的脑袋也懵懵的,保持镇定也十分艰难,满眼都是刚走进来的人。 叶明蓁不敢置信地低呼出声:“齐公子?!” 她的声音很低,可叶夫人就坐在她身边,立刻就听到了。叶夫人警觉地坐直了身体。 谁? 哪个齐公子?! 第72章 第72章 齐承煊哪想到,自己的身份会暴露的这样快。 他想过与叶明蓁坦白的无数种方式,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让叶叶明蓁知道了前因后果。非但是叶明蓁没有心理准备,连他也没有。 他只能僵硬地对皇后行了礼,而后坐在一旁,双手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明明表面看着镇定,可姿势竟还有几分像是要被训话的心虚。 当然,齐承煊也是当真很心虚。 他甚至不敢去看叶明蓁,只能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后,唯独目光之中泄出的那一点手足无措和慌乱,被皇后捕捉到了。 皇后原先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可偏偏她对自己这个儿子了解的很,太子一有什么不对劲,她立刻就发觉了。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与太子一块儿进来的瑞王。 瑞王显然也是知道什么,这会儿表情古怪的很,像是在憋着什么笑,努力维持着镇定,唯独他的视线不停都往其他方向瞟。 皇后心中一突,顺着瑞王的视线看去,正正好好看到了叶明蓁。 这会儿叶明蓁已经低下了头,皇后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叶夫人听到她先前的动静,凑过去小声问:“什么齐公子?” 叶明蓁也已经懵了。 她顾忌着太子身份,也不敢多看,可方才只看了一眼,太子的相貌便清清楚楚印在了她的记忆里,更遑论旁边还有瑞王。一个与瑞王关系甚好的齐姓公子,还经常被瑞王以兄弟相称,甚至敢指使瑞王做事,人都到眼前了,答案也呼之欲出。 难不成天底下还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且都与瑞王认识?还都姓齐? 即便叶明蓁相不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还隔着衣裳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痛楚传来,让她深切的知道,这并不是梦。 齐公子竟然是太子?! 齐公子怎么会是太子?! 她想过齐公子出身不凡,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尊贵到这种程度! 叶夫人一问,叶明蓁下意识地道:“他就是齐公子……” 叶夫人目光如炬,朝着新来的二人看去。一个是瑞王,叶明蓁理应不陌生,另一个……就是太子?! 那个骗了她的蓁儿的臭男人,竟然是太子?! 叶夫人的视线逐渐变得深沉起来,她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看不要紧,如今一看,的确见太子身形与她那日只见到后背的男人十分相像。再联系起前因后果,能让瑞王也帮着遮掩的齐姓公子,还不将侯府放在眼中,太子也正正巧巧符合了这个可能。 只是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太子何必要拐弯抹角地掩藏身份,偷偷接近她的蓁儿。再说了,太子不是向来不近女色,他的终身大事让皇后愁了许多年吗?! 但这也不重要。 不管太子不近女色是真是假,又为何缘故隐瞒身份,只要他看上了叶明蓁,在叶夫人眼中,便是罪不可恕! 她的面皮紧绷,形容严肃,视线紧紧盯着太子。 “今日太子怎么这般有空闲,与瑞王一道来找我了?”皇后不动声色地开口,“也是巧了,叶夫人刚好进宫来,定国公的女儿才刚找回来,太子从前应当也未见过。若是当初没出事,恐怕你们二人早就已经认得了,哪会到今日才是头一回见面。” 皇后说着还有些感慨。 叶夫人勾起唇角,道:“也是他们二人没有缘分。” 齐承煊:“……” 怎么能没缘分呢? 那缘分必须是深深的,砍都砍不断。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叶夫人是意有所指,可他认真回想了一番,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得罪了叶夫人。 “孤先前已经见过叶姑娘了。”齐承煊这才朝叶明蓁看去,叶明蓁闻声抬起头来,直直望进他的眼神之中。“因缘巧合,孤与叶姑娘……见过几面。” 叶明蓁没吭声,只沉默地拿目光询问着他。 因缘巧合?见过几面? 难道某位齐公子是忘了,他自己是几次特地来寻人,又是几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甚至当初还敢自称是要报恩? 叶明蓁可不知道,自己何时施了恩情给堂堂太子殿下,还让人家觉得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记到现在? 她定定看了齐承煊许久,到底是碍着这是在宫中,有其他人在场,这才没有开口质问。 可叶夫人却不是这样轻易罢休的,她抿了抿唇,道:“我也曾见过太子几面。” 皇后问:“是在宫宴上?” “不是,是在宫外。” 齐承煊眼皮忽然重重一跳,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只听叶夫人说:“我与蓁儿一块儿出门时,正好见到了太子殿下,那日太子殿下穿着常服,应当是出宫微服私访,我竟没有当场认出来,也是今日见到了,才想起那日的事情。” 她的话音刚落下,瑞王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声,而后又急忙忍住,戛然而止,像一只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大鹅,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瑞王连忙端起茶盏,遮掩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他含糊道:“你们说,你们说,我不说。” 齐承煊:“……” 他的记忆向来出众,很快便回想起了叶夫人说的是哪一日。 只有一日,他好久没见到叶明蓁,忍耐不住出了宫,那日叶明蓁陪叶夫人一道出门,也与他说有事隐瞒着他。也是在那一日,他故意捏着叶明蓁的软肋,得寸进尺地从叶明蓁那拿了一个要求。他当时是如何说的? 他说自己对叶明蓁从未有过隐瞒…… 齐承煊不敢转头,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叶明蓁的眼神变化。很显然,叶明蓁也回想起了那一日,如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 甚至还有叶夫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 齐承煊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在他的想象之中,事情本不该这样。 “哦?在宫外?”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 她可知道,太子这些日子天天往宫外跑,是为了他那个还不知姓名的心上姑娘。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叶夫人难得出一趟门,就见到了隐瞒身份的太子?太子鲜少出宫,偏偏与叶家的姑娘见了好几回面?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也只能护着。 “如此看来,太子与叶姑娘也有不少缘分。要说起来,二人若是早早相识,也能算是青梅竹马。”皇后对叶夫人道:“叶姑娘还在你肚子里,太子还去看望过,刚开始听说你生了个女儿,太子很是高兴,说自己有了一个妹妹,只可惜二人也没见着面。如今相见,叶姑娘都这样大了。” “妹妹?好哇。”叶夫人抚掌笑道:“如今蓁儿已经找回来了,太子心中想着妹妹,这妹妹又有了,正巧今日我们都在,不如二人今日就结为兄妹,也算是一桩妙事。” 齐承煊:“……” 瑞王一下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噗声。这回不等众人看来,他就连忙端起茶盏自饮一杯。 叶明蓁拉了拉叶夫人的衣角,小声提醒:“娘。” 皇后无奈,埋怨地看了太子一眼,不知太子又是做了什么事竟然招惹了叶夫人。皇后对叶夫人道:“如今二人都已经这般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意,理应问他们的意见才是。” 叶夫人这才闭了口。 齐承煊长舒一口气,背上满是冷汗。 有叶夫人盯着,他坐立不安,甚至想要与叶明蓁解释也做不到,甚至是他几次想要开口暗示,都被叶夫人岔开了话题去,齐承煊只能眼巴巴看着干着急,也不敢驳了叶夫人的话。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叶夫人也带着叶明蓁起身告辞,她搂着女儿的胳膊,生怕女儿慢了一步,就被别的大尾巴狼叼走了。 等二人出了皇后寝宫,齐承煊也急匆匆站了起来:“母后,我还有事,先走了。” 皇后张口刚想把人叫住,可太子的动作飞快,大步迈了出去。她只能闭上嘴巴,而后埋怨地瞪了一眼瑞王,这会儿他瘫在椅子上,笑到形象全无。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问:“太子与叶姑娘原先就认得?叶姑娘是不是太子的那个心上人?” 瑞王揉了揉忍笑到发酸的脸,先笑嘻嘻地问了一句:“母后,您瞧太子方才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好笑?” 皇后一想,果真是如此。 这都多少年了,从太子懂事之后,她真是好久没见到太子这般慌乱的模样。 皇后笑道:“你这鬼灵精,原来这是你的主意?你做也就做了,也不怕太子知道了回头教训你?” 瑞王浑不在意,“这有什么,我也不是头一回被太子教训了,左右也是被他押着读书。再说了,他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有叶姑娘教训他呢!” 第73章 第73章 叶明蓁还未走出宫门,就被齐承煊追上了。 叶夫人如今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当即便将叶明蓁挡在身后,神色冷淡地问:“太子殿下有何要事?” 齐承煊苦笑,他看向叶明蓁,叶明蓁却是轻轻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只能道:“孤可否与叶姑娘说几句话?” “小女与殿下可并未有什么话能说的。”叶夫人提醒:“太子殿下可得知道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记得避嫌。” “孤只说两句,两句就好。”齐承煊抿了抿唇,寸步不让:“夫人为何不听听叶姑娘的意思呢?” 叶夫人险些气得失去了言语。 她还没找人质问那个齐公子是什么意思,太子竟然还拿话堵她了?! 他堂堂太子,隐瞒身份哄骗良家姑娘,也不觉得丢人! 叶夫人刚想说点什么,便感觉衣角被身后的人拽了拽,她顿了顿,回头看去:“蓁儿?” 叶明蓁好声好气地道:“娘,我也想听听太子殿下想要说什么。” 叶夫人一噎,却是没法像对齐承煊那样咄咄逼人,只能不甘心地侧过身让她过去。二人并未走远,皇宫这么大,两人只站在不远处,叶夫人肉眼便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只是隔了一段距离,风送过来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齐承煊踌躇地道:“叶姑娘……” 叶明蓁轻轻颔首:“我是该称呼您为太子殿下,还是齐公子?” “……”齐承煊当机立断,立刻垂下眼眸:“对不起。” “殿下何错之有呢?”叶明蓁说:“殿下帮了我这么多,也并未做过错事,不必想要与我道歉。只是先前您隐瞒了身份,并未告知我真身,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也理应小心谨慎,这也并非是您的错。” 她的话说的好听,像是主动给齐承煊台阶下,唯独语气古怪,虽并未听出怒意,可齐承煊却是立刻明白了她压抑的忿忿。 “是我的错。”他主动低头:“我不该隐瞒你,隐瞒即是欺骗,是我骗了你在先。” 叶明蓁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问:“不知民女何时帮过殿下的忙?何时救过您的性命?又是什么恩情值得当今太子殿下屡次报答却不求回报?” “……” 这一桩桩数出来,他骗了人还不少。 打从他第一回出现在叶明蓁面前时,自称瑞王府下仆,便已经是开始在骗叶明蓁。可齐承煊又无法说出解释的话来。 他总不能和叶明蓁说:因为我前世喜欢你,所以今生特地想方设法来追求你? 在这之前,他与叶明蓁并未见过面,情急之下,甚至连能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齐承煊在心中暗恼。他从被立为储君起,就从未遇到过这般令他慌张无措的事情,哪怕他的决策面临群臣反对,他也能舌战群臣,一个一个劝服,可这会儿叶明蓁轻飘飘几句话,却将他问得哑口无言。齐承煊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口舌竟然如此笨拙。 他张了张口,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您何错之有呢?” “虽然我一开始隐瞒了身份,可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出自我真心。”齐承煊诚恳地道,他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明蓁,并不移开,也让她清楚的看见自己眼中的真诚:“我想帮你,对你说的话也句句都是出自我本意,除去身份之外,我并无其他欺骗隐瞒你之处,你眼中见到的,便是本来的我。你不必将我当做太子,只把我看做齐公子就是。” 叶明蓁摇了摇头,提醒:“若是您不是太子,齐公子也不会存在。齐公子是假的,太子却是真的。按照您的意思,却是让我相信假的,不相信真的吗?” 齐承煊一时无话反驳。 实则他自己也清楚。 若是他一开始就以太子身份出现在叶明蓁的面前,与叶明蓁也不会有今日的情谊。齐公子得过她的恩情,如此才能理直气壮地给叶明蓁做事却不会被她拒绝。可太子不同,太子既不认得叶明蓁,太子的一切好意,叶明蓁也不会接下。 叶明蓁待人客套疏离,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叶明蓁主动接纳他,如今身份一暴露,竟是前功尽弃。 正因如此,他先前才会畏手畏脚,如今这场面,当真是验证了他的犹豫。 他只能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殿下既然没错,为何要道歉呢?” 齐承煊被问得险些招架不住。 若是叶明蓁愤怒生气,大声质问,他甚至也不会如此,可偏偏叶明蓁仍然是如往常那般平平淡淡的模样,她越是表现的不在意,齐承煊才越慌。 他低声祈求:“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去见你。若是我以太子身份出面,你定然不愿意接近我。听闻你被侯府赶了出去,我急匆匆来寻你,等回过神来时,便已经站在了你面前,我那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才做了糊涂事……” 叶明蓁静静地看着他。 “我说再多也是错,我骗了你在先,如今我说再多也是狡辩。”齐承煊顿了顿,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早该告诉你,可我只担心你会不理我。” “民女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 “是,你不会无理取闹,你只会借口避开,而后再也不会见我。” 叶明蓁想了想,太子对她十分了解,她也的确会这样做。 若是今日齐承煊没有跑出来拦住她,等回去之后,她便会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国公千金,太子不能再隐瞒身份来找她,她也不会主动去寻。时间一长,二人也会自然而然淡下。 “我做这些,的确都是出于我的私心。”齐承煊坦然道:“既是私心作祟,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能往后想方设法补偿,齐公子是假的,可我是真的。你只当重新认识我,我光明正大以太子身份与你来往,你如今是国公府千金,我们也不算……” 齐承煊忽而一顿。 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道:“叶姑娘可否记得,先前还答应过我?” “什么?” “叶姑娘曾允诺给我一个补偿,如今可否能应验了?” 叶明蓁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他这会儿竟敢如此厚颜无耻地提起这回事。难道某些人是忘了,那个补偿是他如何花言巧语骗过去的? 她还没想到,某些人的厚颜无耻比她想象之中的更不要脸一些:“我只要叶姑娘答应我,今日之后,还会与我来往,我找叶姑娘时,叶姑娘不得找借口避开。” “这……” “这理应不过分,也在叶姑娘的意愿之内。”齐承煊顿了顿,又落寞道:“还是叶姑娘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原谅我,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 叶明蓁哑口无言。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为何又变成了她的不对了? 叶明蓁险些气笑,道:“我平日里对齐公子也毫无隐瞒,以为齐公子也是如此。” 这话可是太子殿下当初亲口说的,如今她反过来拿它堵人。 可对面的厚颜无耻程度比她所见的还有更加更加不要脸,只见某人坦然道:“若是叶姑娘也想要我一个补偿,也并非不可,我求之不得,叶姑娘只管开口就是。” “……” 叶明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她只能道:“虽然殿下隐瞒我在先,但此事也绝不到断交来往的程度。” 至于如何来往,她就在国公府里,连交给书肆的文章都有人上门收取,出门的机会少,见到太子的时候更少。 但这样就足够了。 知道她不会不搭理自己,齐承煊便长舒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 “叶姑娘言出必行,我自然相信叶姑娘。” 叶夫人频频往这边看来,解决了心事,齐承煊也不再留人。 离开前,叶明蓁忍不住问:“您当初为何要帮我呢?” 齐承煊忽然沉默下来。 叶明蓁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就在叶明蓁以为他说不出理由,失望地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他轻轻道:“叶姑娘,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可却又像是觉得自己这个理由不够可靠一般,垂下眼睑任由长睫遮掩眼眸,不敢看她。 叶明蓁怔住。 她的嘴唇动了动,张开又合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最后还是闭上了。 她急匆匆地转过身,回到了叶夫人身边。 叶夫人连忙把她拉住:“蓁儿,你没事吧?” 叶明蓁冷静地应道:“娘,没事,我们回家吧。” 她脊背挺得笔直,只有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捏紧了袖口一处衣角,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险些要将上好的锦缎掐出丝来。 叶夫人盯着她的耳尖,心中摇了摇头。 太子这事做的实在是混账,她的女儿性情平和,鲜少与人动怒,方才两人的对话她也没听清,但隐约能听出叶明蓁声声质问。别看她的蓁儿面上平静,可今日却被太子气得耳朵都红了。 第74章 第74章 齐承煊回去时,瑞王还赖在皇后那撒娇卖乖没有离开。 见着了他回来,两个人都觉得稀奇。 皇后主动开口:“你可追上叶姑娘了?” 齐承煊点了点头,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他一身轻松,二人也能看出来定然是有了一个好结果。 瑞王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自己为何没有亲眼看见。要他说,要求得叶姑娘原谅,太子一定是说尽了好话服软,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太子对谁求饶过,那场面一定好看的很。 皇后关切地问:“叶姑娘就是你那心上姑娘?” “是。” 皇后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可听他亲口应下,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叶姑娘的确是个好的,在京城之中也是佼佼者,又是定国公的女儿。我原先还发愁你的婚事,原来是你的眼光太高,看不上其他人。” 皇后也知道长宁侯府那些事了。 当初叶明蓁还在顾家时,因着早早就定下了亲事,她自然不可能再拿叶明蓁当做太子妃的人选,后来听顾家千金的名声大起,也感叹过楚家眼光好,早早把人定下。哪知道,现在人成了太子的心上人,连侯府千金也成了国公千金。 皇后不禁感叹:“若是叶姑娘当初没有被人偷走,你们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或许是早就定下了婚约了。” 齐承煊微微一笑:“这会儿也不迟。” 他意有所指,反而让皇后愣了一下。皇后回过神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方才叶夫人是什么态度,你也瞧见了?你是想,可叶夫人却不一定答应。她待人素来和善,你怎么得罪她了?” 还能是什么缘故? 只怕是他隐瞒身份接近叶明蓁的事情,让叶夫人知道了。 齐承煊避而不答,只道:“儿臣想请母后帮忙。” 皇后盼太子妃盼了无数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人选,巴不得他们二人能够立刻大婚,哪里会拒绝。她连声应道:“此事就包在我身上,太子放心,我定会想办法劝服叶夫人,让她将女儿嫁给你。” 有皇后出马,此事就算是成功一半了。 齐承煊放下心来,起身告辞:“儿臣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就不叨扰母后了。” 皇后颔首。 瑞王正坐着喝茶,闻言头也没抬。忽然,一道森然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令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从头到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瑞王顿了顿,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 太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眼中毫无一丝温度。 他心中一颤,迟疑地把杯盏放下:“哥……?” “孤还有些事情,需要瑞王帮忙。”太子在‘帮忙’二字加了重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他开口时,这二字仿佛已经在刀山上滚过一圈。 瑞王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觉自己大难临头。 他又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够杯盏:“我这还没有与母后说完话……” 太子不言,唯独眼中杀气更重。 瑞王只好站了起来,欲哭无泪,只能与皇后道别,跟在太子身后走了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求情:“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 “是真的,我要是知道叶姑娘在这儿,我说什么也要拦着你过来。”瑞王义正言辞地说:“你还没在叶姑娘面前暴露身份呢,要叶姑娘知道了,你不就全完了?我平日里帮了你那么多的忙,你也是看在眼里,总不能这回自己在叶姑娘面前暴露了,一怒之下,就牵连我,是不是?” 齐承煊快步在前面走着,一声没吭。 瑞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不吭声,才觉得自己吊在半空的小命好像落到了地上。他试探着道:“那我王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站住。” 瑞王立刻收回了脚,脊背挺得笔直。 齐承煊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冷笑道:“你不知道叶姑娘来了?” 瑞王满脸无辜:“不知道啊。” “你在宫门口见到了叶夫人,却不知道叶姑娘来了?” “我……我只见到了叶夫人,也没瞧见她呀。”瑞王睁眼说瞎话:“若是让我知道叶姑娘也来了宫中,说什么也不敢让你过去。哥,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哪里会害你?” 齐承煊慢条斯理地说:“哦?那方才见到叶姑娘的时候,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 以瑞王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性子,说不定早就当场问出来了,怎么能忍得住?忍住了不说,之后还举止古怪,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瑞王:“……” 瑞王沉默了半晌,自知今日逃不过,缓缓地问出口:“能不能不读书?” 太子勾了勾唇角,冲他冷冷地笑了一下。 …… 长宁侯府。 楚怀瑾喝过了第三杯茶,目光才总算是从看过了无数遍的景致上收了回来。 他来过长宁侯府数回,花园是什么模样,里面的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清楚楚,与他在家中一样的熟。 楚怀瑾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哎,楚公子!”顾思凝连忙拉住了他:“你才刚来,为何要这么急着走?” “你邀我前来,我来也来了,风景也看过了,也没什么好留的了。”楚怀瑾淡漠地拂开她的手,说:“我还有许多书要看,顾小姐,恕楚某不能多留。” “等等!”顾思凝拽住了他的袖口:“我……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 楚怀瑾眉目并无波动。 顾思凝咬牙道:“是叶明蓁的手稿。” 她这话一开口,对面的人才转过了头来:“她的手稿?” 顾思凝心有不甘,可只能顺着方才的话接着说:“当初叶明蓁离开时什么也没有带走,留了不少东西在府中,你那么喜欢叶明蓁,就不想要吗?” 拿叶明蓁做借口果然好用,楚怀瑾几乎是立刻的就动心了。他深深地看了顾思凝,这才没有继续提离开,而是问:“你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顾思凝目光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什么也不要,我可以将她的那些东西全都给你。” 楚怀瑾不信。 “但我有一个要求。”顾思凝说:“她的那些书稿在我院中,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拿。” 楚怀瑾抿紧了唇,“这不合礼数。” “你就在外面等着,不进去,我进去拿给你,这样也不行?”顾思凝威胁:“这可是叶明蓁的手稿,天底下独一份,你若是今日不要,日后我也不会再将那些东西给你了。我要将它们烧了,让你再也见不到。” 此举果然戳到了楚怀瑾的软肋,他恨恨瞪了顾思凝一眼,才道:“劳烦顾小姐带路,楚某只在外面等着。” 顾思凝这才满意,她转过身,楚怀瑾看不见了,她的面上才露出得意来。 就算楚怀瑾还想着叶明蓁,等今日之后,他就会彻底把人给忘了。就算要手稿又如何,不过是几张废纸,他要就要了,难道还能与叶明蓁本人有什么牵扯不成? 顾思凝把人带到了自己院子外面,她果然按照方才说的那样,让楚怀瑾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拿,也并未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只是她进去的时间有些久了,丫鬟只说找手稿要费一些时间,楚怀瑾倒也不好催促,只能耐着性子等在外面。 他顺便也多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顾思凝回来后,本来顾夫人给她准备了一处院子,可她后来又搬到了叶明蓁原先住过的院子。楚怀瑾从前来过几回,年幼时还没分男女有别,他时常来这处院子里找叶明蓁。 墙角的那棵桃花尽数开了,粉嫩的花瓣簇拥在枝头,落了一地樱红,这颗桃树也是他与叶明蓁一起栽下,一晃眼便长得高过了他们身量。楚怀瑾仰头看着枝头繁花,一时心中怅然。 如今院子里住的人已经不是叶明蓁,也无人在关心这棵树在这是否有什么深意。每一年春天,叶明蓁都会剪下花枝赠予他,可唯独今年他并未收到。 他从前还与叶明蓁偷偷商量过,等二人成婚之后,他们便将这棵树移到楚家。 可惜叶明蓁已经走了,她走的时候毫不留恋,什么也未带走。 微风吹拂过树梢,几片嫩粉的花瓣摇晃着从枝头脱落,自他面前飘飘摇摇落下。楚怀瑾盯着花瓣落下的轨迹,忽而眼前一阵恍惚。 他连忙扶住了旁边的墙,紧接着,却是一股难以言说的火热之意自他下腹升起。他一下愣住,还未回过神来,便听一阵悉悉索索声,楚怀瑾抬头,就见顾思凝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她手中并未拿什么书稿,见他这副模样,却是眼前一亮,立刻跑过来扶住他:“楚公子,你没事吧?” 楚怀瑾已是出了满头大汗,他想把人推开,可一碰到顾思凝,手便如触火一般缩了回来。 楚怀瑾面色大变:“你……” 顾思凝面上可并无慌张之意,她特地把伺候的丫鬟都赶走了,周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顾思凝甜蜜地笑道:“楚公子,你是不是读书累到了?不如我扶你去屋中坐坐吧?” 她说着,也不管楚怀瑾是如何反应,拉着他便要往院子里走。 楚怀瑾被她拉的一个踉跄,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任是他再讨厌顾思凝,知道她品行不堪,也没有想过她会用出这种下作手段! “滚开!” 他咬着牙,极力将那股不属于他本愿的热意压下,忍得双目赤红,扶着墙的手也用力收紧,五指在墙面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素来端方的君子狼狈不堪,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冲着顾思凝低吼:“离我远点!” 第75章 第75章 顾思凝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从顾夫人那儿拿了药,亲手下到茶中,亲眼看着楚怀瑾喝了下去,直到把人带到院子前面时,她都还有点忐忑。 可亲眼看着楚怀瑾因药物而情难自制,她原先还不安跳动的心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即使如今楚怀瑾挣开自己,她也一点也不慌张,甚至还主动凑上了前去,想要再度攀上楚怀瑾:“楚公子,我扶你去休息吧。” 楚怀瑾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他险些摔倒在地上,好悬才扶着墙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棵桃花树就在他的头顶,不时有花瓣落下,在他的眼前飘落,地上一片粉白,他浑身火热,心底的寒意却一阵泛过一阵。 他在心中忍不住想:叶明蓁可知道这些? 她可知道,她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已经被其他人占领,那人还在她亲手栽种的树下动了这种下作龌龊的念头,且不知羞耻不知悔改。她一向端庄知礼,若是知道这些,定然会气得不行。 她当然不知道。 因为叶明蓁已经对这些毫不在意,也不在意如今他会如何了。 只要想起这些,楚怀瑾便手脚冰凉。他扶着墙,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楚公子……” 楚怀瑾看着她,目光之中连最后一点热意也没剩下,顾思凝与他的视线对上,竟一下被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楚怀瑾这幅模样,他自持君子,向来内敛,即便情绪外露时也尽量克制,可却是破天荒地头一回,他眼中的厌恶浓到顾思凝见之也不禁胆寒。 “我知道你向来不知分寸。”楚怀瑾冷声说:“你不懂分寸,也应当知道礼义廉耻,你跟着先生读书,便是学了这些?” “楚公子。”顾思凝重重咬了一下舌尖,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想着顾夫人与自己说过的那些,再面对楚怀瑾质问,也理直气壮不少,“我们有婚约在,我迟早是要嫁给你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你既然知道有婚约,竟还不顾名节,用这种龌龊手段?”楚怀瑾厉声道:“你出身高门,行事却这般不堪入目!” “谁……谁让你只想着叶明蓁!”顾思凝咬牙道:“方才也是,你对我爱答不理,我一说叶明蓁的手稿你就来了,叶明蓁叶明蓁,你满心满眼都是叶明蓁,现在叶明蓁又成了定国公府的千金,我们有婚约在又如何,只要她想,她勾勾手指,你就追过去了!她是定国公的千金,只要她想,我们的婚约不就也要成了她的了?” 楚怀瑾撇过头,甚至觉得连多看她一眼都嫌恶。 她是忘了,这婚约本来就是她从叶明蓁手中抢过来的吗? 更何况,叶明蓁如何会做这些?叶明蓁心里早就没了他,即便是他追到叶明蓁面前祈求,叶明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甚至她还将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断的干干净净,还能坦然祝福他与旁人。 这周遭连一个丫鬟下人也没有,应当早就被提前支开。好在楚怀瑾记得来时的路,他转过身,扶着墙往外走。 顾思凝有些慌张,急忙过来阻拦:“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让我怎么办?” 楚怀瑾挣开她的手,冷笑道:“你做出这些事情时,可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我们是有婚约的人,这……这也是情理之中的。”顾思凝急急道:“我只想嫁给你,这样也是不对吗?” 好一个情理之中! 楚怀瑾头也不回,不想再与她多说,光是抵抗身体里违背他意愿的欲望便已经费了他大部分心神。 顾思凝想过他不会情愿,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般顽抗。照她设想之中,等楚怀瑾进了她的院子,后面的的事情更是顺理成章。不管楚怀瑾愿不愿意,最后都得听她的话,对她负责,并且乖乖娶她过门。 顾夫人给她的药药性极强,寻常人连保持理智都难,可偏偏楚怀瑾硬是忍着本能也不愿意碰她一下。 顾思凝又气又羞。她都主动送上门了,楚怀瑾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只比冷言冷语奚落她还叫她难过。 可事情她做也做了,楚怀瑾都变成了这样,她也万万不能让楚怀瑾走出这儿。 中了药的楚怀瑾连站直身体都难,她双手健全,又铁了心要拦人,很快便将楚怀瑾抓住,拉着人就要往院子里走。 楚怀瑾用力挣了挣,却挣不开来她的手。他学了这么多年的礼义廉耻,平日里克己守礼,哪里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手段,心中几欲绝望。 “小姐?楚……楚少爷?” 楚怀瑾下意识地闻声看去,便见一个小丫鬟站在不远处。小丫鬟看着还有几分面熟,他想了想,才想起是原先叶明蓁身边的贴身丫鬟椿儿。 椿儿原先伺候叶明蓁,后来顾思凝来了,看她很是不过眼,便打发她去做打扫洗衣的活,比之先前很是不起眼。今日顾思凝将院子的丫鬟都撤了,但椿儿今日是将洗好的衣裳送过来,可没收到什么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画面,还不等她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楚怀瑾喊她:“椿儿,拦住她!” 这下她明白了。 她顾不得什么,急忙把手中东西放下,跑过去把顾思凝拦着,她的力气不小,让顾思凝一时竟没有招架之力。“楚少爷,你快走!” 楚怀瑾趁机快步离开。 顾思凝又气又急,她想追过去,却被椿儿用力抱着。顾思凝怒道:“死丫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椿儿才不听她的呢。 她自小跟在叶明蓁身边,叶明蓁有空就教她读书,她也懂礼数懂廉耻。楚公子那模样一看就有些不对劲,她长在后宅,听过不少阴私,脑袋瓜一转就想明白了。她今日要是不把小姐拦着,才是要出大事! 女儿家的名节多重要,她一个丫鬟都明白,小姐怎么能不知道?! 楚怀瑾逃出院子范围,便开始见到了侯府的下人。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模样有些不对,侯府的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靠近却被楚怀瑾大声喝止,一路竟也无人阻拦。 出了后院范围,便是到了前厅,楚怀瑾转过一个弯,迎面却走来一人,与他面对面撞了个正着。楚怀瑾立刻停住,警惕地看着对面人,他艰难地维持着风度,不知对面人是否会与顾思凝是一个想法。 长宁侯也没想到会见到他,张口刚喊了一声“贤侄”,只见他面色潮红,脊背弓起,面上满是隐忍之意,便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长宁侯眉头皱起:“你怎么了?” 楚怀瑾抿紧了唇,牙关用力要紧,却一声不吭。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出一丝异样。 长宁侯一阵恍惚,紧接着很快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凝儿今日邀请你过来,是她做的?” 楚怀瑾不开口,便点了点头。 他目露警惕,唯恐整个侯府是蛇鼠一窝。 好在长宁侯知道分寸,立刻将下人叫过来:“快准备马车,把楚少爷送回去,动作快!” 长宁侯不欲与楚怀瑾多说,把事情吩咐好了,让下人把楚怀瑾带走,自己则面色阴沉,背手大步朝后院走去。 楚怀瑾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这会儿他脑子混沌,也分不清长宁侯是什么态度,直到狼狈爬上了自己家的马车,出了侯府大门,他心中才长舒一口气。 他闭上眼,五指用力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任由痛楚一阵阵没过情潮。他的脑袋混沌一片,可又艰难地存着几分清醒,清醒之中只余滔天恨意。 顾思凝好不容易把丫鬟给甩了,她只把楚怀瑾会跑走,慌慌张张跑出去时,没找到楚怀瑾,却见到了脸色极为难看的长宁侯。 顾思凝一怵,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爹?” 自从顾思凝回府以来,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长宁侯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跟我过来。” “爹,我还有事,您有什么事,我们等等再说?” 长宁侯闻言更气,也不想与她多说,当即拽起她,强硬地拉着她往顾夫人的院子走。 “爹,爹!你干嘛呀!” 长宁侯力气大,这会儿憋着火,顾思凝努力挣脱却也挣脱不得,只有手腕被扯得生疼。她一路挣扎,却还是被带到了顾夫人的院子。 长宁侯一脚踹开门,反手将她推了进去。顾思凝没站稳,踉跄几步哎哟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顾夫人正慢悠悠喝着茶,等着女儿来跟她汇报好消息,哪知门忽然被踹开,顾思凝被长宁侯带了过来。 她还未回过神,长宁侯便已经怒气冲冲朝她走来,顾夫人刚要开口,一个巴掌便已经重重甩到了她的脸上。 他用了十成的力,顾夫人重重偏过脸去,一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被打中的半张脸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顾思凝猛地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想为自己求情的一声“娘”也堵在了喉咙口。 长宁侯怒不可遏:“你这愚妇!” 第76章 第76章 屋中所有人都被长宁侯这突然的一巴掌吓懵了,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就连顾思凝也屏气凝神,坐在地上爬也不敢爬起来。 顾夫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转过头,刚想发作,可对上长宁侯气到赤红的双目,一下便将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等她再开口时,气势便软了半截:“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长宁侯憋着气,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看向下人:“你们都出去。” 丫鬟们连忙将手中事务放下,快步走了出去,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贴心地将屋门关上了。 屋子里眨眼便只剩下他们们三人,顾思凝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到了顾夫人身边去。长宁侯如今的模样看着吓人的很,她本能地想求着顾夫人庇佑。 “老爷?”顾夫人又看了看顾思凝,她自己的脸上这会儿也火辣辣的疼,顾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忐忑地道:“这是……” “你自己做出来的好事,你自己还不清楚?”长宁侯指了指顾思凝,压着怒气道:“她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难道不是你教的?” 顾思凝被他指的面上无光,不禁道:“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难道还是我说错了?”长宁侯冷笑:“方才我见到了楚怀瑾,他看着模样狼狈,难道不是你做的?” 顾思凝有些尴尬,她小声嘀咕道:“您都见到人了,怎么不帮我把人拦下?” “蠢货!”长宁侯厉声斥道:“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竟然也豁得出脸做这种事情,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他们该如何看我们侯府?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外人怎么会知道?”顾思凝狡辩道:“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要是你方才帮我把楚公子拦下来了,我也能早点嫁给楚公子,我与他有婚约在,我也只是想让他娶我而已。” “既是有婚约在,你何必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爹,是叶明蓁。”顾思凝着急说:“楚公子那么喜欢叶明蓁,现在叶明蓁成了国公府的千金,万一楚公子后悔了呢?我必须要嫁给楚公子,只有早点嫁给他,叶明蓁才不会把他抢走!” “他若是有心想要退婚,何必等你做什么,早就把这婚约给退了!” “他亲口与我说的,说想要退婚。”顾思凝不高兴地说:“要不是爹你拦着,或许再过几日,我就要嫁给楚公子了。” “你就算什么也不做,他照样会娶你过门!”长宁侯严厉地道:“如今你做了这等过分之事,还想要他继续娶你?” “要是爹你没拦着,他就一定要娶我了。” 长宁侯险些气笑了:“即便是事情给你成了,你失了名节,说出去就是最大的过错,他大可以以此要挟退婚,也可以翻脸不认人。你做错事情在先,你是什么黄金白银,他还非要上赶着娶你?” “那……那不是还有爹你吗?我是侯府的姑娘,只要爹你出面,他就一定不会说什么了。” 长宁侯看着她,满脸的不敢置信,晌久,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总算是将心头的火气给压了回去。长宁侯转过头,不愿再看她,而是看向了顾夫人。 不像顾思凝还会顶撞,顾夫人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要你好好教养凝儿,你就是这样教的?”长宁侯问:“她长在外面,不懂礼数不知廉耻,她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但凡有一点消息泄露出去,我们侯府的脸面,她的脸面,难道都不要了?” “有谁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顾夫人嗫嚅道:“只要谁都不说,就无人知道了。” 长宁侯冷笑:“楚家娶的姑娘是什么底细,难道他们自己不清楚?主动献身?好得很啊!知道的是我们侯府嫁女儿,不知道的还是以为他们楚家娶了哪个青楼的姑娘!” 顾思凝不满:“爹!” 顾夫人张了张口,还想要说点什么,可对上他的眼,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哪里会不知道,她最是清楚不过。哪家的爹娘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若是在婚前便失了身子,即便不说,心中也芥蒂的很。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最是注重这些,若是发生了这种事,进门时便低了一头,送了一个把柄过去。往后婆母如何磋磨,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可结果成了不就是好的吗? 只要凝儿嫁给楚怀瑾,凝儿就是楚夫人,先前受几年苦日子,等楚怀瑾当家做主,自然也能扬眉吐气,出了家门,也无人知道这些私密事,她照样风风光光的。京城之中也没有比楚怀瑾更好的人选,那又是凝儿喜欢的人,只要能嫁给楚怀瑾,又何必在乎这么多? 顾夫人那半边脸还疼着,也不敢多说触他的霉头,低眉顺目小心应着。 顾思凝亦是如此想法。 她前世为攀权富贵,主动进了豫王后院做妾,豫王的宠妾那么多,为了争宠,她也想过无数办法,可她做的再多,也只是一个妾室。楚怀瑾却不同,楚怀瑾前世并未纳妾,只有叶明蓁一个夫人,她嫁给了楚怀瑾,楚怀瑾只是她一人的。 只要楚怀瑾不说,她也不提,又有谁会知道她婚前就失了清白的事情? 长宁侯一看她的面色,便知道多说无用,他转身拉开门,冷声道:“把小姐压到祠堂去,看着她,她什么时候认错了再放出来。” 屋外等候的下人立刻动身进来。顾思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爹,你干嘛呀?我又没做错什么,干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长宁侯头也不回,摆了摆手,下人便强硬地拉着她走了出去。顾思凝用力挣扎起来:“爹!爹!你把我放开!” “砰”地一声,屋门又重新关上,顾思凝的声音渐渐远去,而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屋内落针可闻。 顾夫人连大声呼吸也不敢,甚至也不敢抬头看长宁侯的脸色。 她以为长宁侯会大声训斥自己,可并没有。长宁侯甚至在她原先的位置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顾夫人忐忑地道:“老爷……” “咯嗒”一声,杯底与桌面碰到,长宁侯道:“你说说。” “说、说什么?”顾夫人顿了顿,迟疑地道:“老爷可否提醒过楚怀瑾,让他别将此事往外说?” 长宁侯冷笑:“他的嘴长在他身上,难道还由得我?” “这……” “你这会儿担心,教凝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担心?” “……” “我以为这些年来,你已经有些长进,如今一看,倒与从前一模一样。”长宁侯冷冷地说:“他们二人有婚约在身,成婚也是迟早的事情,以楚怀瑾性情,绝不会主动提出退婚,可你非要多此一举。老夫人当初把蓁儿从你身边抱走,说是怕被你教坏,如今看来,也幸好她没有跟着你长大。” 非但是被打的那半张脸,顾夫人只觉整张脸都疼了起来,她低着头,被无形的恐惧压着喘不过气来。她紧紧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有心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能反驳的话来。 晌久,顾夫人才攥紧帕子,道:“你想着这些也没有用了,叶明蓁她已经回了她的亲爹娘那,她学得再好,那也成了定国公的女儿。凝儿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既然是亲生女儿,你还如此害她?倒不如一开始两人就没换过来,凝儿跟着老夫人学,也省的跟你学成这样!” 顾夫人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她心中想:她又有什么不好? 她的夫君是朝中重臣,她是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侯府夫人,说出去多风光,虽然是比不上定国公夫人,可在京城之中也是高门。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争来的,有何不好? 可从她进了顾家大门起,她就抬不起头来。她的夫君不看重她,她的女儿不亲近她,虽说是当家主母,也只有外人觉得她风光。 便如这回长宁侯声声质问,她便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从明日起,我给凝儿找几个人过来,教她礼数。”长宁侯重重把杯盏放下,起身站了起来:“你既然教不好,也不必教了。” 顾夫人大惊:“可是……” “凝儿在祠堂罚跪,你也去佛堂待着。”长宁侯冷冷地道:“好好将佛经抄几遍,也省的你整日想着这些腌臜事。” 顾夫人脸色一白,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她往后退了一步,扑通坐到了椅子里,久久没法回过神来。 …… 楚家。 楚怀瑾从水中抬起头来,水珠从长睫末梢滴落,划过他苍白的唇,没入浴桶之中。 楚夫人在门外敲着:“怀瑾?怀瑾?你在里面做什么?你没事吧?你出声啊。下人说你一回来就泡在里面,是出什么事了?你今日不是去见凝儿了?” 楚怀瑾从浴桶中出来,随手披上了挂在旁边的衣裳。系上衣带时,他的手还有些发抖。 自他出生以来,他就从未遇见过这等寡廉鲜耻之事,只要稍稍一回想起来,他便如身处火舌地狱,又是愤怒,又是恶心。 门外,楚夫人拍门的声音更响了。 楚怀瑾闭了闭眼,将怒火吞下,才走过去开门。 楚夫人本就担心,一见他的模样,更是被吓了一跳。她的儿子素来端方,仪容整齐,从未这般狼狈过。 “娘。”他沉声道:“我要退婚。” “我不是与您商量,只是想与您说一声。” 第77章 第77章 自从成年以后,齐承煊便开始入朝参政,帮着皇帝处理政务。作为储君,他做的也算是出色,尤其是重生之后,这些事务处理起来更是得心应手,诸位大臣对他都颇为赞赏。 只是今日,他踏入金銮殿之中后,却感受到背后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并不太明显,却是气势迫人,他分明已经做过多年皇帝,愣是被盯得冷汗直流。 直到今日早朝退朝,齐承煊才回过神去,在殿中剩余的大人里,直直对上了定国公的视线。定国公板着一张脸,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齐承煊:“……” 旁边有大人嘀咕:“定国公今日看着心情不太爽利啊?” 非但如此,定国公身边都空了一块,诸位大人走出去时,刻意避开了定国公所在的位置。 他身材生的高大,板着脸时气势更是唬人,朝中众人都听说过定国公的威名,只看今日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去摸老虎的屁股。 殿中的人都快走光了,唯独定国公还站在原地不动,一看就是在等着谁。齐承煊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叶大人。” 定国公冷眼斜着他,从鼻腔之中发出一声应答。 齐承煊与定国公来往过不少,他后来做了皇帝,定国公也是他的得力帮手,可这回儿他却是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大抵这便是丑女婿见岳丈了。 丑女婿太子腆着脸问:“叶大人特地等在这,是否有话要与孤说?” “没有。” “……” 定国公语气硬邦邦地道:“太子殿下莫要自作多情。” “……” 饶是齐承煊早有准备,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定国公像是印证自己说的话那般,说完便转身离开,半点也不犹豫。齐承煊看着他的背影,只能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他得知叶明蓁认回国公府时,便猜到定国公定然不会轻易答应,叶夫人的态度也已经可以证明。如今定国公肯给他几分脸面,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提刀打他,便已经是给他留足了脸面。 只是他从前见到定国公时,定国公尚且肯给他几分好脸色,与瑞王这个弟弟截然相反。可如今,却是还要提醒他不要自作多情,恐怕是还不如瑞王了。 想到这儿,齐承煊不便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定国公也很是忿忿。 他为那齐公子的身份困扰了很多天,直到叶夫人从宫中回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隐瞒身份哄骗自己女儿的混账竟然是太子! 太子都这般大了,打又打不得,骂又不会骂,定国公在心里憋了好大的气,见着了太子本人,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他出了宫,先去书肆给夫人买了书,又去京城出名的点心铺子给夫人女儿各买了点心,而后揣着满怀热腾腾的点心,心事重重地回了家中。 叶明蓁与叶夫人正在花园之中,拿着一本书讨论其中深意。定国公也听不明白,他就站在一旁,等娘俩讨论完了,才巴巴把点心送上去。 只见着叶明蓁吃完了一块点心,他才道:“今日我见着太子了。” 叶明蓁动作一顿,悄悄收回了自己想要再伸出去拿一块点心的手。她低眉顺目,可耳朵却高高竖起,凝神去听定国公的话。 “见着了就见着了,你今日去上了早朝,自然是能见到太子。”叶夫人埋怨地瞪了夫君一眼:“太子与咱们家可没关系,何必拿回来说?” 更何况,还是当着女儿的面。 叶夫人一看,便知道叶明蓁在认真听。 她又道:“我原先还以为太子是个好的,这些年来也并未出过什么差错,如今一瞧,他与瑞王果然是兄弟,同样的不着调。” 定国公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 叶明蓁小声说:“倒也没有像瑞王这般……” “蓁儿,你见过的人少,可别听人三言两语求情就放过了。”叶夫人给她举例:“你瞧,那楚家的楚怀瑾,外面是如何夸他的?到底也是个趋炎附势之人,说翻脸就翻脸了。太子隐瞒身份,尚且不知目的,他欺瞒你在先,你不生气,怎么还给他求情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凡他心里有点数,也不该伪装成瑞王府下仆来接近你。” 叶明蓁张了张口,一时哑口无言。 从宫中回来之后,叶夫人听她亲口说了前因后果,便已经与定国公一道把人骂了一通。在她的亲爹娘眼中,太子便是这世上最十恶不赦的坏人。倒也不是真的坏,只是为她鸣不平。 原先她心中还在生气,只听叶夫人句句抱怨,心中都不禁开始同情起太子来。 她在心中暗想:其实她知道目的。 太子殿下亲口与她说了,说是……说是一见钟情。 叶明蓁原先也不相信这些,她素来冷淡,自小与楚怀瑾定下婚约,也并不曾多看外男一眼,也不知那一见钟情是真是假。可当初她的婚约,也是楚怀瑾见她一面主动求来,如今齐承煊又这般说法,就……就当做是真的吧。 但这也不能叶夫人说。 她自己不好意思,要说出口,恐怕叶夫人又要骂一句登徒子。 叶明蓁打从心底觉得,若是她少说两句,说不定叶夫人对太子的印象都能好一些。 果然,叶夫人埋怨了两句后,便再也不提太子一句,很快便说起了其他事。叶明蓁心中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加入了话题。 三人没说几句,便见国公府的管家快步走了过来:“老爷,夫人,小姐,瑞王殿下来了。” “瑞王?” 定国公皱起眉头:“瑞王过来干什么?” “瑞王殿下还带来了一车的东西,说是要送给老爷夫人。” 叶夫人不解:“好端端的,他来送什么东西?” “夫人您看,这……” 叶明蓁却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在某个人还在隐瞒身份的时候,可常常拿瑞王做挡箭牌,有什么事情都要瑞王出马。 叶明蓁唇角弯了弯,道:“娘,既然奇怪,不如出门看看就是了。” 叶夫人不无不可。 她与定国公一道出去看,叶明蓁也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门口,果然见瑞王拉着一辆车等在门口,车上放满了东西,盒子装着,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倒是瑞王的模样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这才一段时日不见,瑞王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形容消瘦,眼底青黑,好大一个人,愣是有了几分弱不禁风的错觉。 瑞王目光哀怨地朝着叶明蓁看去。 如今他一看叶明蓁,便立刻想起被太子压在宫中读书时暗无天日的日子,睁眼闭眼都是书,若是让胆敢偷懒一下,便立刻有人去向太子禀报。 读了那么多日的书,瑞王只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本书了,脑袋晃荡的全是墨水。 今日太子要他送礼,他马不停蹄地就来了,出宫时还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只求叶姑娘接了这车的礼,便能立刻原谅太子,只要叶姑娘不生太子的气,太子心情就好,太子心情好了,也就不会再押着他读书了! 第78章 第78章 瑞王带着一车的东西,却是连定国公府的大门都没进。 定国公皱着眉头,怀疑的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问:“瑞王殿下有何贵干?” 瑞王一见着他,气势便矮了半截,他搓了搓手,讨好地道:“本王是来给叶大人送礼的。” “送礼?” “这些全都是给叶大人,还有叶夫人的。”瑞王大手一挥,指着身后的这车东西,语气正直,半句也不提叶明蓁。“无非是一些吃喝用度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劳烦叶大人找几个下人过来,帮着把这些东西搬进去。” “无功不受禄,还请瑞王殿下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受得起,怎么不受?”瑞王忙道:“叶大人有所不知,叶大人是帮了本王大忙!” “哦?”定国公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 瑞王满脸诚恳地说:“只要叶大人肯收了这些东西,就是帮了本王大忙了。” “……” “叶大人,叶夫人,还有叶姑娘,本王也不是在与你们开玩笑。”瑞王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只有定国公府的人在看热闹,他也就不遮遮掩掩,直说了:“这些东西当然不是本王送的,本王就是个跑腿的人,叶姑娘进宫之后,本王就一直被关在宫中读书,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趟。你们要是不收这些东西,我就得又被关回去,叶大人,你收了这些,于本王来说,那可是救命之恩啊!” 定国公:“……” 叶夫人险些笑出来:“太子逼你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就今日还要了你的命?” “此事说来话长。”瑞王问:“我能否进你们府中,喝杯茶,慢慢说?” “……” 瑞王苦着脸道:“即便是不收东西,也当是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段时日吧。若是现在就回去,恐怕是又要立刻读书的。” 定国公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才侧过身子,让他进去。 瑞王长舒一口气,自知能进国公府的大门,便是相当于成功了一半。他带来的那车东西还放在门口,由国公府的下人看着。 叶明蓁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车东西,心中不禁莞尔。 太子殿下打的可真是个好主意。 若是他派其他人前来送礼,那人别说是把东西送到,恐怕是国公府都进不了。换作瑞王,瑞王身份尊贵,又惯会花言巧语,定国公既不能把人拦着,还被带了一顶高帽子,若是不收,都成了见死不救。 瑞王身负重任而来,他先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喉,而后便开始使出平日里讨好皇帝皇后的话术,当即便滔滔不绝说起这些日子的悲惨遭遇来。 他说得都是真情实感,句句发自肺腑,要他看来,太子做的也实在是非常过分,过了他的口,那十分的过分都成了百分的过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不爱读书,尤其是定国公,定国公还亲眼见过年幼时的瑞王为了逃学手段百出,这会儿听着瑞王说起自己的可怜事,向来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 叶夫人含笑听着,偶尔瑞王说到悲惨之处,她便拉着叶明蓁一起笑。 等说完了,瑞王又端起杯盏,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问道:“叶大人,叶夫人,还有叶姑娘,你们说说,这是不是救命之恩?” “照你这样说,若是我们不收,还是害了你?” “哎,倒也不是这个意思。”瑞王最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你们收了,我回去也好交差,至于你们如何处置,那也与我无关,是不是?太子只吩咐我把东西送到,可没说你们不能还回去,实在不行,送给我母后也行。你们说是不是?” 三人:“……” “再说了,那些当真不是贵重东西。”瑞王举手对天发誓:“只是给叶大人和叶夫人的,甚至与叶姑娘都无一点关系,我这出宫之前,还跟皇上皇后都说过了,他们也都知道。这样子,你们总该放心收了?” 叶夫人狐疑看他:“只给我们俩的?” “千真万确,您要是不信,亲自去检查一番就是。” 叶夫人可不信。 太子是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要说整车东西都是给叶明蓁的,她都不觉得奇怪,可要是没有,那才是奇怪了。 瑞王拍着胸脯保证:“但凡里面有一点能让叶姑娘用上的东西,我立刻将整车东西全拉回去!” 叶夫人迟疑了许久,却是当真与定国公一道出门检查去。 叶明蓁本想跟上,她慢了一步,踏出门前,便听到后面小声喊她:“叶姑娘,等等。” 叶明蓁停下脚步,好奇朝瑞王看去。 定国公与叶夫人都出去了,趁着这会儿工夫,瑞王连忙把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递到了她手上。他紧张地看着外面,小声道:“叶姑娘,你快收好,别被人发现了。” “……” 叶明蓁心中好笑。 难道方才瑞王说的那么信誓旦旦,敢情真正要给她的东西,根本不在那车上? 那东西被一块布包着,四四方方的,看着像一本书。叶明蓁没打开,而是道:“我不能收。” 瑞王面色大变:“叶姑娘,你别害我啊。” “瑞王殿下回去直说就是,齐公子是殿下兄长,不会当真对殿下做什么。”叶明蓁道:“无功不受禄,殿下还是带着那些东西一起回去吧。” “你就不看看里面是什么?”瑞王问:“太子可亲口跟我说,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 “叶姑娘,你先看看,看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叶明蓁迟疑,低头抬头看看,瑞王等不及,干脆自己夺过来把东西拿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本书,看着普普通通,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可叶明蓁一看到书名,便一下子舍不得移开视线了。 “这是……”叶明蓁又惊又喜:“难道这本就是闻先生的孤本!” 瑞王低头一瞧,好哇,分开他都认得,合起来却是满头雾水。瑞王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你想的这样。叶姑娘,你不喜欢?” 叶明蓁哪里会不喜欢,她连视线都舍不得挪开,想要触碰都不敢,动作小心翼翼的。齐承煊对她了如指掌,也最是清楚她的喜好,那满车的东西都不如眼前一本孤本来的吸引人。 叶明蓁有些不敢置信:“我以为这已是传闻中的孤本了,原来世上竟然还存着?” 瑞王挠头:“皇宫里的东西,总不能是假的吧?这书太子宝贝的很,特地放在盒子里收着,还不让人碰呢。” 叶明蓁忍痛收回视线:“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太子说了,他是特地找来与你赔礼道歉的,你要是不收,就是还不原谅他。” “这东西太过贵重,劳烦瑞王殿下回去转告太子殿下,上一回我已经听了太子殿下的解释,这些时日过去,气也已经消了,太子殿下也不必再放在心上。原先太子殿下帮了我不少,那些便已经足够抵消了。” 瑞王张口还想要说点,余光瞥见远处定国公和叶夫人去而复返,他当即脸色大变,立刻把书塞到叶明蓁手中:“叶姑娘,你快收好。” 叶明蓁一愣,还不等她回过神来,爹娘便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背过了手去,把东西藏到了身后。 “蓁儿?” 叶明蓁镇定地道:“娘,你们看完了?” 她看了瑞王一眼,瑞王却是目不斜视,一点也不与她的视线对上。叶明蓁没有办法,犹豫了一番,只能背着手往后退了几步,靠近一个丫鬟,偷偷摸摸把书递了过去。 她以眼神示意丫鬟把书收好,这才回到了叶夫人身边。 把东西交给了叶明蓁,瑞王便放下心了,也不再纠缠,见定国公府还是不愿意收,他便拉着那车东西,又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等人走了,叶夫人还纳闷,拉着叶明蓁道:“娘真的去看过了,里面果真只是一些吃穿用的东西,布料颜色太暗,首饰太过老气,吃的也都是补品,的确没有一样适合你这个年轻姑娘。蓁儿,你说,太子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叶明蓁抓着衣角,面上镇定地应道:“也许……就是给爹和娘送东西吧。” 叶夫人摇头:“蓁儿,你或许不懂。当年你爹可比太子笨多了,他上门送礼的时候,可都知道偷偷把东西夹在里面,拐着弯给我送信呢。太子难道还不知道?” “……” 叶明蓁移开视线,不敢看她,张口时声音都低了不少:“或许他是另有打算……” “也是,以太子性情,可不会就这样算了。蓁儿,你可得小心提防着,无论谁给你东西都不要接。别人能给的,娘都能给你,咱们可不稀罕那些。” “……嗯。” 叶明蓁应得十分心虚。 她一个人回到屋子里头,小丫鬟机灵,已经将那本书放到了她的桌上。 叶夫人的话尤在耳边,她在心中忍不住想:可这是孤本,天底下独一份,唯一一本就在她的眼前,她娘是当真找不出第二本来。 她本不应该收的,可太子这礼物简直送到了她的心坎里,她拒绝时都有些心痛。偏偏这下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叶明蓁坐到桌前,在心中认真地想:她就看看,绝对不收。等她看完了,再找机会还回去,不是要收的意思。 如此这般,在心中重复了数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双眼亮晶晶地拿起了面前的孤本。 一翻开,夹在其中的纸条便飘飘然自她面前落了下来。 叶明蓁愣了一下,拿起纸条一看,上面的字迹还是新鲜的,也眼熟的很,可不就是齐公子的字迹? “……” 真被娘给说中了。 偷偷摸摸送的礼物来了,拐着弯送进来的信也出现了。 …… 楚怀瑾在家中被关了数天。 他亲口对楚夫人说了那番话之后,楚夫人果然震怒,说什么也不同意,又与从前一样,拿着侯府身份,还有楚家的列祖列宗来压他。 可这回楚怀瑾已经下了决心,无论楚夫人如何劝说,他也丝毫不松口。 事关别的姑娘的清誉,哪怕顾思凝已经做出了不知廉耻之事,可知道的也就只有他与长宁侯府的人,他并未说给楚夫人听。楚夫人并不知内情,只以为他如往常一样又想着叶明蓁,见说不动,便干脆让下人看着,禁止他出门。 在一个楚夫人不在家的日子里,楚怀瑾还是偷偷出来了。 他偷了庚辰贴,去见了长宁侯,把庚辰贴放到了长宁侯的面前,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长宁侯并不意外,问道:“你爹你娘也同意了?” “侯爷放心,此事我并未与爹娘提起。”楚怀瑾冷静道:“只要侯爷肯答应退婚,那在下便不会将此事对任何人提起,侯府的名声也不会有碍。” “你这还是威胁我了?” “若是有用,就当做是威胁也无妨。” 长宁侯笑了笑,他拉开抽屉,将另一份庚辰贴拿了出来。他拿在手中,并不交给楚怀瑾。 “我还有个要求。” 楚怀瑾说:“就当做是侯府退婚,在下并无异议。” “这对你可没好处?” “若是能退了婚约,便是最大的好处。” 长宁侯也一时无言。 他将庚辰贴递过去,又将另一份拿了回来。楚怀瑾仔细检查过后,才点了点头。如此,这婚约就算是取消了。 当长宁侯把庚辰贴放到顾思凝面前时,顾思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爹,这是什么?” 她这些时日也被关着,长宁侯请了教养嬷嬷回来教她礼仪,她被折磨的痛苦不堪。 “楚怀瑾过来退婚了。” “什么?!”顾思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那爹你……” 长宁侯气定神闲地道:“我答应了。” “爹,你怎么能答应?”顾思凝急了:“难道你不知道楚公子有多厉害?怎么能就答应了?” “不答应?要是不答应,你下药勾引人家的消息就要传的满京城都是。把人逼到这地步,你本事倒不小。”长宁侯捏着庚辰贴,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他用的力不小,让刚想站起来的顾思凝又坐了回去。长宁侯冷声道:“你先前做的时候,就该想过后果,现在后悔了?晚了。” “那、那我怎么办呀,爹……”顾思凝拉着他求情:“爹,你帮我想想办法,能不能再让我嫁给楚公子?退婚了,那还可以再重新结亲,是不是?” 长宁侯慢悠悠地道:“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想好了。” 第79章 第79章 当楚怀瑾回家时后,楚夫人才得知一切,知道什么都晚了。 楚夫人不敢置信,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她最了解不过,可这会儿不但顶撞了她,还行窃偷了东西,甚至无半点悔改之意。 “娘与你说了多少遍,那婚约不能退!那可是长宁侯府!”楚夫人怒气冲冲地道:“没了侯府助力,你可想过你自己?日后你入仕途,走的会有多艰难?” “难道在您的心中,我一无是处,若是没有其他人相助,便一事无成吗?”楚怀瑾反问:“若是要靠侯府才能立得起来,那楚家即便是交到我的手上,也不能如娘你期待的那样光耀门楣。还是您觉得,是长宁侯府会倾尽全力助我们楚家?还是以顾小姐能力,便能担得上一家主母?” 楚夫人脱口而出:“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有多厉害,怎么可能做不到?” “既然您觉得我能做得到,那我更不必靠侯府。”楚怀瑾从未有现在这般清醒过:“您只看侯府势大,可侯府到底只是一个外人,楚家出事时,侯府岂会帮我们?还是您觉得,顾小姐一人便能力挽狂澜?” 顾思凝无知浅薄,窃人名誉还沾沾自喜,手段低劣。他已经看尽了此人不堪的那面。若是未出下药之事,他尚且还能隐忍,可如今,他却是一点也忍不住了。 他浑浑噩噩时,也并未想过未来。那日从侯府回来,整个人浸在水中,却是彻底清醒过来。 楚家的责任在他身上并不假,可他并非是楚家的傀儡,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婚约变换并未他意愿,顾思凝的做法更是让他忍无可忍。他倒还要感谢顾思凝,若顾思凝只是一个安安分分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他或许便会按着楚夫人安排的路走,忘了叶明蓁,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可顾思凝不是。 只要一想到日后他会与这样一个人成婚,在那一瞬间,什么责任,什么风度,全都被压了下去,让他再无别的想法。 即便是没有了叶明蓁,他也不该堕落至此。 叶明蓁遇着了那么大的事情,离开侯府之后,尚且没有自暴自弃,重新靠着才学回到众人眼前。比之叶明蓁,他回想自己所作所为,都觉得瞧不上眼。 也难怪叶明蓁会不再喜欢他。 是他咎由自取。 楚怀瑾对楚夫人道:“婚约已经退了,无论您说再多,此事已经改变不了。从明日起,我会从家中搬出去。” 楚夫人原先还想要继续提婚约,一听这话,当即也顾不上别的了,“你搬出去做什么?那婚约的事情,娘也不与你计较了,娘再给你找一门亲事就是了。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搬出去?” “秋闱在即,我出去安心读书。” “读书?!”楚夫人可不信,她好声劝道:“你不喜欢凝儿,那婚约退也退了,你喜欢谁,娘再给你去提亲,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叶明蓁吗?明日娘就找人上门提亲,这样总行了吧?” 楚怀瑾听在耳中,不禁觉得好笑:“若是她并非定国公的女儿,您还会答应吗?” 楚夫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不知后悔过多少回,若是婚约没换人,与他们楚家定亲的那就是定国公府。 “这样有何不好?你喜欢叶明蓁,她又出身高门,于我们楚家来说也极大的助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楚怀瑾绷紧了脸,道:“您想的这样好,怎么就知道她会答应。她已经被楚家骗过一回,难道还会再凑上来,等着您下次又看中哪个高门,再将她的婚约给其他人吗?” 楚夫人不敢置信,又急又怒:“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楚家着想!” “明日我就会搬出去,至于我的亲事,也不用您操心了。” “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打算连我和你爹都不打算认了?”楚夫人怒极反笑:“好,好啊。就一个叶明蓁,就让你变成这样,也幸好我没让她过门,要不然,恐怕你整颗心都偏到了她身上去,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娘。” “秋闱在即,我只想好好准备考功名。”楚怀瑾冷静道:“你们是我爹娘,我是楚家的人,无论您怎么想,这些事情都改不了。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安心读书,若是您要多想,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楚夫人险些气昏过去。 “怎么了?难道你还想换一个爹娘?我和你爹辛辛苦苦将你培养到这么大,你为了一个外人,打算连爹娘都不要了?!”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你若是没有,为何还要特地搬出去?”楚夫人怒不可遏:“你让外人该如何看我们楚家?难道要旁人觉得,是我们把你逼走了吗?!” 楚怀瑾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疲惫地道:“您何时能考虑我的意愿。” 楚夫人张口,看着他,忽然没了话。 “娘,我会考名,入朝为官,靠我自己把楚家撑起来。往前那么多年,我的每一步都是你们安排好,我也想按着我自己的想法,走我自己想走的路。”楚怀瑾说:“我并非是要违逆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一个两全之策。” 他一直想要一个能两全的办法,可一直想不出来。 楚夫人重视门第出身,叶明蓁若是农户女,便一直没法让楚夫人满意。 他想了许久,却被人一通骂醒,他想要的两全只是他无能逃避的借口。 直到被逼到绝路,他才想明白。 世上本无十全十美,只是他做的越少,越是无能,想要却得不到的才越多。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会事事迁就他。 “娘,你就给我一段时日,让我好好想一想吧。” 楚夫人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转身走了出去,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 叶明蓁并不知楚家与侯府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她如往常一般,应邀前去参加文人聚会时,才从别人闲聊时得知楚怀瑾的近况。 听说他在京城租了一个小院,与那些进京赶考的书生们一起,每日专心读书,除此之外,竟然也开始卖文章贴补家用了。 叶明蓁瞠目结舌:“他何至于如此?” 旁边人小声道:“听说楚公子被退婚了。楚公子在外的日子过得可不太好,楚家似乎还不给他银子,要不然,哪至于卖文章?” 叶明蓁张了张口,一时竟无话可说。 等聚会结束时,叶明蓁与其他人告别,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还未坐稳,便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叶姑娘。” 叶明蓁好奇地撩起车帘,就见楚怀瑾站在外面,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如往常一般风度翩翩。叶明蓁的视线却微微往下移,落到了他的衣裳上。 看着是新,但可不是什么好料子,不像是楚怀瑾常穿的。 难不成楚怀瑾也不是楚家亲生的了? 楚怀瑾轻声问:“我能否……与你说几句话?” 第80章 第80章 叶明蓁与楚怀瑾去了附近的茶楼里。 她本来是该拒绝的,可发生在楚怀瑾身上的事情也着实令她好奇。她也想要知道,那些人口中“楚怀瑾被退婚”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是侯府主动提出了退婚? 若是侯府舍得放下这个婚约,当初也不会从她身上抢走了。 二人要了一壶茶,等小二送上来之后,各自倒了一杯,却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国公府的丫鬟就等在外面,那小丫鬟可是叶夫人的眼线,今日她来见了楚怀瑾,回去之后也瞒不过叶夫人。想到自己的娘亲会如何担心追问,叶明蓁叹了一口气,索性也就直接开口问了:“听说你与顾小姐的婚约没了?” 楚怀瑾一阵恍惚,他垂下眼眸,盯着杯中碧绿的茶叶,轻轻道:“对不起。” 叶明蓁一怔:“楚公子何必与我道歉?” “这本来就是该跟你说的。”楚怀瑾道:“当初婚约换人时,我没有站出来阻止,也不够果决,最后只伤了你,的确是该与你道歉。只是隔了这么久,你应当也不想听了。” “……”叶明蓁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去了这么久,她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婚约在她心中留下来的印象也并没有起初听到时那样震惊与痛心。自她决定放弃的时候起,便知道自己与楚怀瑾再无关系,后来再见楚怀瑾,看他都是顾小姐的未婚夫。 楚怀瑾也不在意她是否原谅,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离开家里,到外面住了。” “……这我也听说了。”叶明蓁轻声道:“听说你如今还在卖文章挣银子,可是真的?” “是真的。” 叶明蓁也是怔然。 与她不同,她了解的楚怀瑾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相比起侯府,楚家对培养这个唯一的子嗣十分上心,呵护备至,恨不得事事安排好。她最是了解楚怀瑾不过,也清楚楚怀瑾性情,将他的犹豫迟疑都看在眼中。却万万没想到楚怀瑾会落到这种的地步。 叶明蓁迟疑问:“是楚夫人的意思?” 楚怀瑾摇头:“是我自己的意思。” “……” “其实也并未很难,虽说起初是向别人借了银钱,可我尚能提笔写文章挣银子,温书之余,也不愁温饱。没有下人伺候,虽有不便之处,但也并非是无法忍受。当真说起来,这也是多亏了你,若非你先前做过,我也想不出有这种挣银子的方法。”楚怀瑾苦笑道:“叶姑娘,我总是不如你的。” 他最是清楚不过,叶明蓁有多厉害。 小时候他去找叶明蓁,总是见叶明蓁在读书,杜先生严厉又严格,即便自己的学生是个小姑娘也不松懈,他见了总是不忍。楚家对他期望重大,可他却不如叶明蓁辛苦。 如今回想起来,他能有如今成就,如何能说不是叶明蓁的功劳?只是见叶明蓁用功,他也不敢懈怠,生怕会被叶明蓁瞧不起,于是他也埋头苦读,才有了现在才名。 离开楚家之后,楚夫人断了他的生计,他手忙脚乱,先把随身的玉佩当了,又问交好的同窗借了一笔银子,勉强过了前几日,想着去找营生,却又拉不下脸,还是灵光一闪想起卖文章的事,特地去书肆问,这才好转起来。后来他想想,叶明蓁离开侯府时双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走,起初还与爹娘在街边卖菜,境况比他更差。 他做旁观者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对,直到自己也亲身经历,才知其中艰难。 可那会儿叶明蓁最难过的时候,他却连一点忙也没有帮上,只顾着想着自己的“两全”,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实在不堪。 “那你之后有何打算?” “好好读书,先考功名。” 叶明蓁点了点头,也就不再问了。 “叶姑娘……” “什么?” 楚怀瑾拿着杯子,有些不敢看她,他问得小心翼翼的:“若是我考中功名之后,能否还有机会……上门提亲?” 叶明蓁顿了顿。 她忽然注意到,今日楚怀瑾见她,一直喊着“叶姑娘”,却不是从前的称呼。 即便是离开侯府之后,楚怀瑾也没有改过称呼,可现在却忽然改了。 “我自知今日提起也有些厚颜无耻。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可又腆着脸回来寻你。”楚怀瑾苦涩道:“但我若是不问,就还是不甘心。这十多年里,我们二人原本心意相通,若是没有这些事情,你本该是要嫁给我的。” 侯府里的那棵桃花树还开着,可住在里面的人变了。今年他并未收到桃枝,当初他主动上门求来的婚约也没了。 他的心上姑娘,明明在手里小心揣了十多年,眼看着二人便要成婚,日后本该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他想过诸多关于未来的事,可这些也没了。 他如何能甘心。 他本来是有的。 叶明蓁眼睫微颤,她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楚怀瑾的期待。可她只能轻声应道:“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经历这些事情,明明都已经放弃过一回了,是否还能再喜欢楚怀瑾。 她也不知道,等到楚怀瑾考上功名时,自己是否已经有了其他心上人。 “楚公子安心准备科举,前途才是大事。” 楚怀瑾握紧了手,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深陷进掌心之中,唯有痛楚使他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他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其实他本来也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了。 以叶明蓁性情,怎么会原谅他。 可他还是心有不甘。 “那个齐公子……”他忽然提起:“那日在望春楼时,我见到的那位齐公子,叶姑娘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叶明蓁停顿片刻,重复道:“齐公子?” 楚怀瑾觉得这会儿的自己实在卑劣,哪担得上君子之名。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起那日见到叶明蓁与齐公子接近的模样,他已经没了机会,可那个不知从何冒出来的齐公子却话里话外维护着叶明蓁。他如何能不明白那位齐公子是何心思,愈是明白,他才愈是忍不住。 好像他为维持君子之礼藏了十几年的不堪一面全都在这会儿冒了出来,以关心叶明蓁的借口,偷偷摸摸宣泄自己的私心。 “那位齐公子自称是瑞王府下仆,可真实身份却并非如此。叶姑娘那会儿不在,却是他亲口与我承认。”楚怀瑾听见自己说:“我虽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可既然来路不明,你应当小心提防一些,多加警惕。” 叶明蓁眨了眨眼,轻声道:“我知道的。” “……什么?” “我知道他是谁。”叶明蓁说:“他已经将他的真实身份已经告诉我了,他不是什么坏人。” “……” 楚怀瑾的诸多想法戛然而止。 他沉默许久,忽然端起面前杯盏,一饮而尽。 放下时,他眼眶有些微红。 “我明白了。”楚怀瑾极力藏着落寞,让自己表现如常,可声音低哑:“是我逾矩了。” 他从怀中掏出银子,轻轻放到桌上。 叶明蓁有些不忍:“还是我来吧。” 楚怀瑾摇了摇头,又道:“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椿儿?前些日子,她救了我一命,只是后来我却没顾得上她,如今回想起来,或许还连累了她。”楚怀瑾说起来,心中还有些愧疚。若非是小丫鬟忽然出现,他也不可能从顾思凝手中逃出来,后来他没顾得上椿儿,也不知小丫鬟是否会遭他牵连。“只是我不好上门要一个丫鬟,如今更不方便,便想请你帮忙。若是你不情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叶明蓁当然记得,那可是她原来的贴身丫鬟。 她并未深究其内情,只是问:“她在侯府过得不好?” 楚怀瑾想了想,道:“她跟在顾小姐身边。”回想起来印象不深,但看着可没在叶明蓁身边时好。 只提一句顾思凝,叶明蓁就明白了:“此事便交给我吧。” “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椿儿是我的丫鬟,跟我了很多年,于我也是方便,不算人情。” 楚怀瑾将腹中苦涩吞下,道:“那就……不算吧。” 当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 要个小丫鬟的事情,也不必叶明蓁亲自来。 叶夫人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关怀备至,她刚回到家中,叶夫人拉着她还没说几句话,便旁侧敲击地问道:“今日你回来的有些晚,可是去见了什么让你?” 叶明蓁眨了眨眼,道:“我见了楚公子。” 叶夫人果然迫不及待地关心问她:“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原先我在侯府时有一个贴身丫鬟,她叫做椿儿,从小就跟着我,楚公子特地来告诉我,说椿儿在侯府过的不太好。”叶明蓁道:“她跟了我许多年,还帮过我不少,我用着也趁手了,想着是否能把她从侯府带出来。” “一个丫鬟?”叶夫人立刻道:“这倒是简单,交给娘就是了,等过个几日,我就让那小丫鬟出现在你面前。” 叶明蓁眉眼弯了弯,笑道:“谢谢娘。” “你与娘客气些什么。” 叶夫人一颗拳拳爱女之心憋了十六年,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只恨不得把天底下的所有好东西都送过来,不怕麻烦,就怕女儿不开口。 正说着,管家又进来汇报。 “夫人,瑞王殿下又来了。” 叶夫人叹了一口气,已经是习以为常,一点也不惊讶了。 叶明蓁熟练地问:“今日又来送了什么?” 无它,只因瑞王来的实在是太过频繁了。 原本他们还以为,第一日瑞王来送礼,只是太子的突发奇想,哪知道第二日,第三日,瑞王都拉着一车东西过来,磨破了嘴皮子,什么理由都用过了,求着他们把东西收下。 照瑞王说的意思,只要他们不收,他就得每日都来一趟。 连着来了数日,连定国公也无可奈何。 因为瑞王来的次数实在太多,说的也实在可怜,几人没有办法,还试着收了一次,并非是整车的东西,而是其中一样,然后让瑞王回去转告太子,东西收了,以后也不必再来了。谁知第二日,瑞王又来了,车上的东西装得更多,花样也更多。众人只能无奈。 今日定国公不在家,叶夫人嫌接的累了,叶明蓁就只好自己去接。 她出去时,叶夫人还抱怨:“何必要管他?让瑞王回去就是了。” 叶明蓁说:“娘,总得礼数做的周全。” 叶夫人皱了皱眉,这才没说什么。 国公府门口,瑞王坐在车头,嬉皮笑脸地道:“叶姑娘,今日你想挑些什么?本王特地帮你都看过了,今日可有不少好东西。” 他指了指其中几个盒子,昂着下巴,十分得意:“这几件,可件件都贵重着呢!” 叶明蓁忍不住笑了笑,问:“今日他又让你送了什么?” 其实她哪里是为了礼数,是为了瑞王带来的另一样东西。 果然,瑞王从怀中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递给她,口中也忍不住抱怨:“你瞧,你们也真是,一个要送,一个要收,为何非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叶明蓁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太子拿出来的孤本实在是太吸引人,她想要拒绝,面对这一本接一本的攻势,也有些招架不住。 叶明蓁将他昨日送来的孤本还回去,又把新的藏好,然后她小声对瑞王说:“下回我不好亲自来,我就让丫鬟来了。” 瑞王翻了一个大白眼,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他若是不应,恐怕回去又被压着读书。别人家的弟弟,都没有他这样辛苦的。 国公府门口的守卫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可事先得过小姐叮嘱威胁,这会儿便看天看地,只当自己不知道此事。 叶明蓁抱着书,快步回了自己屋中。她把丫鬟都赶出去,而后才坐到桌前,净手之后,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孤本。 一张熟悉的纸条又掉了出来。 叶明蓁习以为常地拿了起来。 每一日,瑞王送过来的孤本之中,都夹着一张纸条,上面都是熟悉的字迹。至于送回去的,她也偷偷夹了一张。 收人手短,那纸条上面最后总是一句问话,书也翻了,她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只能每次都写上回话,夹在书里送回去。 例如今日的就言简意赅,只有四字,上面写着:你见楚了? 叶明蓁:“……”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太子今日的话怎么这般阴阳怪气?好像是特地来质问她? 第81章 第81章 叶明蓁拿着那张纸条看了许久,好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回答。 她先把纸条放到一边,先翻开孤本看了起来。只是没看两眼,她又想起那纸条上的内容,孤本中的内容再精彩,她也有些看不进去。 叶明蓁索性便磨墨提笔,慢腾腾地抄起书来。 太子送来的每一本孤本,一日来不及看,她就将每一本都誊抄了一遍,只等着日后慢慢翻。叶明蓁一边抄,一边将思索着那张纸条上的事。 太子会知道她的行踪,知道她与楚怀瑾见面,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在某人未暴露身份之前,行踪神秘,却也对她的近况了如指掌,如今身份都暴露了,叶明蓁便猜测,或许是他留了什么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汇报过去。 想到这,叶明蓁动作顿了顿,怪有些不自在。她迟疑地往旁边看了两眼,想起这是国公府,就算太子再大胆,应当也不敢在国公府里塞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明蓁也不觉得自己见楚怀瑾有何不对,若是不见,她还不知自己的丫鬟在侯府过得不好。可太子知道了,还来质问她,那便值得叶明蓁深思了。 她抄了几页书,另起一张新纸,在上面写:有何不对? 而后等墨迹吹干,夹入书中,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抄了起来。 不错。 她与太子只是朋友,没有别的关系,太子可没理由来质问她。 书中的传信一来一回,等她再收到太子回复,都是后天的事情了。 叶明蓁冷静地抄完了书,将孤本小心用布包回去收好,才将自己抄的那份装订好,从头开始读了起来。 等到了第二日,她早早将孤本准备好,等着今日瑞王再过来送东西时,便将这本孤本还回去。 她与叶夫人一道用了早膳,如往常一样准备去花园读书,便听叶夫人道:“蓁儿,你与娘一起进宫一趟。” 叶明蓁愣住:“进宫?进宫做什么?” “皇后娘娘一个人待在宫中,太子瑞王都这样大了,身边也没有公主,我们进宫去陪皇后娘娘说说话。”叶夫人莞尔道:“昨日宫中就递了消息过来让我进宫,索性你一个人待在家中,我便讲你一块儿带上。” 叶明蓁迟疑片刻,点头应了下来。 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路过书桌时,见到桌上那本孤本,犹豫一番,到底还是带上了。 今日天色正好,皇后特地在御花园中摆了茶点,请二人到御花园里赏花。御花园中的花全开了,汇集天下名种,争奇斗艳。皇后特地让宫女屏退众人,与叶夫人有话要说。 她拉着两人说了几句家常,便对叶明蓁道:“叶姑娘鲜少来宫中,这花园里有不少景致,叶姑娘可否要去看看?” 叶明蓁疑惑,看了叶夫人一眼,见叶夫人点了点头,这才随着宫女起身离开。 等人走了,叶夫人才狐疑地看向皇后:“你特地把蓁儿支开,可是有什么大事要与我说?” 皇后笑眯眯地道:“是,是大事。是件大好事。” 叶明蓁并未走多远,也不敢乱走,便只找了一处亭子坐下。皇后特地让宫女把人都赶走了,又守在入口处,就算有想要来御花园的人也在入口处离开,除了宫女之外,周遭也没有其他人。可叶明蓁没坐多久,却听到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宫女们走路又轻又小心,不像来人步履坚定,叶明蓁眼角余光瞥见一片玄色衣角,停在了她的不远处。 “叶姑娘。” “……” 她抬起头来,果然见一人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相貌十分眼熟。 叶明蓁垂下眼眸,刚要站起身来行礼,却被齐承煊抢先一步拦住。 “我与叶姑娘相识已久,叶姑娘见到我也不必如此客气。”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今日这么巧,叶姑娘也进宫来,又正巧被我撞见。” “……”叶明蓁一阵无言。 她倒是想知道,皇后娘娘特地把人拦了,太子为何明知皇后有客人,却还直入御花园里。要说巧合,她可不信,以太子性情,说不准这巧合都是他特地安排的。 齐承煊看着她沉静面容,心中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消息比叶明蓁灵通,楚家与长宁侯府的婚约刚取消,他就知道了。至于婚约为何取消,楚怀瑾离开楚家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可一点也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叶明蓁。 原先楚怀瑾有婚约在,可没理由再纠缠叶明蓁。但婚约没了可就不同了,只要楚怀瑾想,便可再光明正大追求叶明蓁。要说起来,楚怀瑾与叶明蓁有婚约在先,青梅竹马十多年,有深厚感情在前,比他的优势高出太多。 更别说二人还见面了。 这旧情复燃,可比萌生感情容易太多了! 于是他一得到消息就坐不住,不好亲自去国公府找人,他就去找皇后,催着人把叶明蓁叫进宫中,今日更是将政务推到一边,特地过来见叶明蓁。 齐承煊问:“昨日送过去的那本书,叶姑娘可看完了?” 叶明蓁心中一跳,立刻想起那张纸条来。 太子问得平静,可她就是没由来的明白,他口中说的是孤本,实则是问楚怀瑾。 叶明蓁取出布包,递到他的面前,镇定道:“还未来得及看。” “来不及看?”齐承煊不接,“正好这会儿有空闲,我让宫人准备茶点,叶姑娘便在这儿看吧。” “……” “也是我太过心急一些,这书我先前就看过,里面有一段写的特别好,想要与你好好探讨一番。”齐承煊说:“若是你觉得我在此处太过碍眼,那我离开便是。” “……” 叶明蓁睁大了眼睛,可太子却是脸不红心不跳,说的义正言辞理直气壮,让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迟疑道:“我等回去之后再看。” “叶姑娘今日不是来还书的?”齐承煊从怀中拿出一本新书:“我以为叶姑娘已经看完了,今日又带来了一本。” 书就摆在她的面前,叶明蓁看着移不开眼。无它,只因太子手中的书比之先前更加珍惜,更加难得。 她在心中懊恼:怎么宫中竟有这么多孤本?! 齐承煊气定神闲地问:“叶姑娘打算先看哪个?” “……” 叶明蓁犹豫不决,忐忑地问道:“我能否两本都带回去……” 还不定她的话说完,齐承煊便打断了她:“不行。” “……” “这书是我借给叶姑娘的,何时归还,也该由我说了算。”齐承煊:“又或是叶姑娘当做是我送的,那这样也不必还了,两本都带回去吧。” 叶明蓁连忙摇头:“这书这般贵重,我不能收!” “它的主人珍惜它,它才是贵重,若是它的主人不欣赏它,那与废纸也并无区别。”齐承煊问:“叶姑娘不喜欢,它就是几张废纸,收了也无大碍。若是叶姑娘喜欢,那好书自然要赠给爱书之人,放我手中也是浪费,既然如此,有何不可?” 话都给他说全了,叶明蓁真真是半点也挑不出错来。 她只能道:“那……那请殿下将新书借我一看。” 齐承煊唇角勾起,微微一笑,与她手中的书交换过来。 叶明蓁还未松一口气,便见他当场将布包打开,从书中拿出一张字条,叶明蓁当即傻眼。字条上的字迹已经换了一个人,她的视线追着太子的动作,齐承煊晃了晃手中的字条,叶明蓁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他深深地看了叶明蓁一眼,道:“你还未来得及看?” 叶明蓁:“……” 她撇过头,有些不敢与他的视线对上。 而后叶明蓁想到什么,连忙低头翻开书,却见里面夹着一张字条,非但是字迹,甚至与昨日的内容一模一样。 齐承煊悠悠道:“我看过书之后,便特地想与叶姑娘探讨一番。不知道叶姑娘是如何感想?” 叶明蓁:“……” …… 御花园之中。 皇后亲自给叶夫人倒了一杯茶,只见她喝下了,才总算是说出自己的目的:“太子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为太子的终身大事操了不少心。” 叶夫人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并不应她的话。 皇后却是满脸笑意:“可是最近,太子却来告诉我,他亲口与我说,他有了一个心上姑娘。” “……” 叶夫人沉默地看着好友。 皇后面不改色地问:“你家的姑娘也到了合适的年纪,可否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若是没有,你看太子如何?” 第82章 第82章 叶夫人哪能想到这些。 她还以为皇后邀她入宫,只是想要与她说说话,如同前面十六年那样,与她说说近况,又或者是聊聊近日读过的诗文。 哪知一开口,就是要给太子说亲? 她找了十六年的女儿,毫不容易找回来,还没在手中焐热呢,怎么就被这么多人盯上了? 再说,太子那还是蓄谋已久,是不怀好意。她的蓁儿还没回家时,太子就隐瞒身份接近蓁儿,如今倒好,竟还把皇后拿来当说客了! 叶夫人很是不情愿,“这事还太早了一些。” “早?”皇后追问道:“怎么会早?你的女儿也到了合适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时候也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亲事。我知道,先前你家姑娘是与楚家定过亲事,可这不是已经没了?” “蓁儿才刚回到我身边,前面十六年,我这个当娘的也没有好好照顾她,我哪里舍得让她这么快就嫁出去。”叶夫人道:“我与夫君都是这样的想法,想着要将蓁儿在家中多留几年,至于她的亲事,如今还不着急。” 她这样一说,皇后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但皇后也不是就这么算了。 太子难得对一个姑娘上心,她为太子操心这么久,眼看着太子终于肯点头了,哪里能让快到手的太子妃跑了? 皇后重整旗鼓,又说:“是不着急,你找了女儿那么多年,你那些想法,我自然明白。照我的想法,是要将他们二人的婚约先定下,至于何时成婚,自然是另挑一个让你我都满意的良辰吉日。只要没大婚,你家姑娘不出门,自然是你想要留多久,就留多久了。” 至于婚约定下之后,要花多久才能把人娶回来,这就不是她的事情了,这是太子该考虑的事情。 叶夫人:“……” “难道是你觉得太子有何不好?”皇后当即振作起来,又给叶夫人倒了一杯茶水,与她推心置腹:“太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德行不会出错,行事也稳重小心,我虽有几分是自夸,可也并非是违心之言。太子为人,你应当也是再清楚不过。” 论起出身,太子已是天底下最为尊贵。论起才干,太子自小以储君培养,能得群臣点头,也不能差。论起相貌,太子也是相貌堂堂,不熟给谁。 若是放在从前,叶夫人可能就应了,可现在…… “皇后娘娘可曾知道,原先太子时常出宫的事?”叶夫人问:“太子殿下隐瞒身份接近蓁儿,若非认得他是太子,我只怕以为那是谁家的登徒子。” 皇后哑然。 “这事……这事的确是太子做得不对。”皇后讪讪:“是太子愚笨,他头一回有一个喜欢的姑娘,行事逾矩了一些,倒也不是有什么坏心。” 叶夫人绷着一张脸,可不会轻易松口。 皇后见她这幅模样,便忍不住想起从前来,她笑道:“当年定国公讨你欢心时,还做了不少糗事,他比太子还笨,总是来找皇上出主意。定国公做的那些事情,也惹你生气不少回,可没见你爹娘阻拦。” “那是我夫君,自然是我说了算。” 皇后眼睛一亮,立刻道:“那太子追的是你家姑娘,生不生气,不也是你家姑娘说了算?” “……这怎么能一样?” “我看是一样的。”皇后说:“你家蓁儿,我也是越看越喜欢,京城里都难找出这样好的姑娘。太子难得对谁动心,他可不听我的话,今日我是来给太子当说客,自然是站在太子这边。这话我已经和你说完了,答不答应,那可就看你的意见了。” 叶夫人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才说:“我也管不着,那也得看蓁儿的意思。蓁儿若是不喜欢,我自然也不能强迫她。” 皇后更是欢喜,连忙问:“那若是你家姑娘点头了,这婚约就算是定了?” “若是蓁儿肯点头,我倒是可以考虑。可太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蓁儿定不会那样轻饶了他。”叶夫人斩钉截铁地道:“蓁儿肯定不会答应!” …… 太子在纸条上质问关于楚怀瑾的事情,仗着人不在眼前,叶明蓁提笔便回了一句:有何不可? 可这会儿人在自己面前了,她瞪着自己亲手写的纸条,一时也哑口无言。 好半天,叶明蓁才回道:“殿下还有其他想法?” “没错。”齐承煊收好纸条,气定神闲地道:“我觉得你不能去见他。” “为何不行?”叶明蓁反问:“我与楚公子是在路上偶然碰见,说了几句话。殿下觉得不好,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反对呢?” “因为我会不高兴。”齐承煊说:“若是你与楚怀瑾见面,我就会不高兴。叶姑娘难道不明白?没有人会乐意自己的心上姑娘会与她的其他爱慕者走在一块儿。” 叶明蓁一噎。 她是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说着这样明目张胆,太过直接,以至于让她一时慌了阵脚,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再开口时,她的气势便软了半截:“您这样不对。” 齐承煊坦然应下:“的确不对。” “……” “你的意愿不由我控制,可我听到你与楚怀瑾在一起时,我也有心想要装作不在意,但事实骗不了人,只听到你们二人见面,我便觉得不高兴。本来我正在处理政务,听说此事之后,便比平日里晚了半个时辰解决完。”齐承煊抿紧唇,面色十分认真:“因为叶姑娘能牵动我的心神,所以我就来找叶姑娘商量。” “商量?” “与你商量,能否下回少与他见面。若是你不答应,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 叶明蓁张了张口,只觉见到太子后,自己无言以对的次数比从前更多了。 太子说话总是如此理直气壮,好像半点也不觉得不对,可偏偏句句都十分诚恳,又让叶明蓁都险些被他劝服。 她想了想,才说:“若是您不让人调查我,什么也不知道,也就不会有这些想法了。” “那样也不行。” “为何不行?” 齐承煊振振有词:“若是不知道叶姑娘的近况,我只会一整日都心神不宁,更遑论处理政务。” “……”叶明蓁无奈:“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是有理由的。” “叶姑娘也知道,我只是害怕。” “害怕?” “楚怀瑾的婚约已经没了,你原先与楚怀瑾曾有旧情,难保他说几句好话,你是不是又会喜欢上他。你们二人青梅竹马,认识了那么多年,而我与你认识也不过才数月而已。” 叶明蓁垂下眼眸,指腹摩挲着粗糙的书页,想了想,也没有开口。 感情做不了假,往前十多年的相处历历在目,即便是她有心想要忘掉,也并非是由她意愿操控。 齐承煊话锋一转,又说:“但我并不赞同此事。” 叶明蓁茫然抬起头来。 “楚怀瑾原先对不起你在先,你们二人原先的婚约是他主动上门求得,可后来出了事,他眼睁睁看着婚约变成其他人也没有阻拦。如此看来,楚怀瑾也不堪为良配。他有前科在先,日后若再出事故,恐怕也还会是叶姑娘受委屈。”他微微笑道:“叶姑娘知道,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好。” 叶明蓁沉默地看着他,也不拆穿他的贴心里究竟有多少是私心。 说完了坏话,齐承煊坐到她对面去,他朝宫人示意,宫女们立刻端上来了精致的茶点。 “这些都是我命御膳房按照你的口味做的。”齐承煊拿起一盘形似桃花的点心,放到了她的面前:“你听说你喜欢桃花。” 叶明蓁顿了顿,迟疑道:“殿下从何听说?” “……” 当然是上辈子了。 被她这样一问,齐承煊也愣了一下,险些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你不喜欢?” 他怎么会记错。听说叶明蓁喜欢桃花,楚府便特地将府中树木换成了桃树,一到春日,落英缤纷,满园桃色,已成京中美谈。也正因如此,他特地寻罗天下名种,栽到御花园之中,可惜并无能欣赏之人。 盘中的桃花点心娇俏又可爱,半透明的糯米皮裹着里面粉红的内陷,叶明蓁盯了一会儿,轻声道:“原先喜欢,现在倒没那么喜欢了。” “那就不喜欢了。”齐承煊把那盘子端走,又拿起另一盘点心放到她面前:“你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杏花牡丹迎春,这天底下的花多得是,我总能给你找来最好的。” 叶明蓁莞尔。 她拿起一块点心轻轻放入口中。与国公府里的味道有些相似,国公府里的厨子便是从宫中出来的,但宫中的点心却又更上一层,像是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连甜度都十分适宜。叶明蓁只尝了一口,就喜欢的不得了。 见她满意,齐承煊不无得意。 等她一块点心吃完了,他才道:“叶姑娘,你可知今日母后邀叶夫人进宫,是为了何事?” 叶明蓁随口应道:“是想要我娘陪着说说话吧。” 齐承煊摇头:“是关于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叶明蓁惊讶:“我的?” “不错,母后是来帮忙做说客的。” “皇后娘娘她……”叶明蓁忽然顿住。 她忽而福至心灵,想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朝着齐承煊看去。 齐承煊坦然应下:“是我,我求了母后,想让她替我说情。” “……” 齐承煊发觉了。 对付叶明蓁,无论如何迂回也没有用,在某些时候,叶明蓁聪明敏锐,可在另一些方面,她却迟钝笨拙的不得了。更甚至是,有些时候她即便是明白了,也会装着不明白,非但要人把一件件事情都摆在面前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的心意,逼着她不得不做出应对,这样才能得到他也想要的反应。 他的耐心耗了一辈子,得出不少经验来,换了一回重头再来,知道婉转迂回行不通,便干脆也直来直往,暗示没用,便直接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叶明蓁,不敢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反应。 “那你呢?”他问:“你觉得如何?” 叶明蓁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 第83章 第83章 她深处闺阁,鲜少见外男,来往最多的是楚怀瑾。可楚怀瑾行事内敛,发乎情止乎礼,二人有婚约在时,也并未做太多逾矩之事,说起话来也拐弯抹角,各自心照不宣。 哪像是面前的太子。 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心意都贴在脑门上,左脸贴一个“喜欢”,右脸贴一个“成婚’,叶明蓁只看一眼,便感觉头晕目眩。 她撇过头,可以说是慌乱。叶明蓁哪里遇到过这种架势,一下子手足无措,连方才还想伸出去拿糕点的手都缩了回来,藏在石桌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别说是她,恐怕换了谁来都是一样。 世家往来,说话可都是婉转迂回,十分含蓄。再说婚姻大事,也多是父母长辈做主,可从未有过人自己亲口说的明明白白。 叶明蓁都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跟着叶夫人一块儿进宫。就该是待在家中,哪怕是无事可做,都还有好几本誊抄的孤本没读完呢。 她有心避开,可齐承煊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的视线停在叶明蓁的脸上,将她片刻之间面上目中所有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中,她迟迟没有回应,他便直接问道:“你怎么想?” 叶明蓁无言以对。 好半天,她才低着头,轻声应道:“我从未想过。” “从前没想过,这会儿也可以好好想想。” “……” 叶明蓁哪知自己今日陪着叶夫人进宫一趟,便能遇到这种事情。太子早已与她表明过心意,叶明蓁心中清楚,可也不想这么快的便给予回应。 与情爱之事,她可无多少经验。她与楚怀瑾定下婚约时,年纪尚小,楚家上门求亲,便是由家中长辈做主应下,自己也稀里糊涂的。直到后来年岁渐长,与楚怀瑾相处已久,日久生情,那也是细水长流,循序渐进。哪里有太子这般直白迅猛且霸道的? 叶明蓁还想:传闻不都是说太子不近女色,性情冷淡,才让太子妃的位置空了这么久。这也叫不近女色?性情冷淡? 她正低着头出神,忽然又有一盘点心推到了她的眼前。叶明蓁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便见太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口中说着的话却是寸步不让,“你可想好了?” “……” 叶明蓁无奈道:“殿下这幅模样,哪像是要让我好好考虑,分明也是不给我考虑的机会。” “你只需顺从本心,何必多想?”齐承煊道:“论出身,我已比天下任何男子都高,论相处,你读诗书我也可以与你谈论,论感情,我自认为也不输给其他人。在你看来,还有何不可?” “婚嫁乃终身大事,不可如此草率。” 齐承煊轻笑一声:“当初你与楚怀瑾定下婚约时,年纪尚小,便已经考虑过终身了?” “我与楚公子已无关系,殿下即便是要提,也不必拿楚公子做借口。”叶明蓁无奈:“如今我已十六,不是当年的五岁稚童,自然也能自己做主。” 齐承煊闭了口,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楚怀瑾没半点好,可偏偏就占了先机。 要是叶明蓁没丢,作为国公府的千金长大,便会被叶夫人带进宫中,早早就让他看见。说不准,在叶明蓁五岁时,对叶明蓁一见钟情的人是他,定下婚约的人也是他。 而他可不会像楚怀瑾一样,遇事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他想要的东西,总能想尽办法到手。而他抓在手里的那些,也不会让人轻易拿走。 可偏偏就是有那么多巧合,等他见到叶明蓁时,叶明蓁都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等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齐承煊也觉得自己动作不快。 楚怀瑾的婚约没了,还对叶明蓁念念不忘。叶明蓁这般优秀,连他都会喜欢上,更遑论京城里的其他人。若是他不早早定下,便还会再有什么张怀瑾王怀瑾冒出来。他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叶明蓁已经有了与她相配的良人,还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一个。 “既然你一时想不出来,我可以再等你一些时候,好好考虑。”齐承煊道:“只是你要记得,我所说的一切,不是一时兴起,也无弄虚作假。你可以慢慢想,但掩住耳目,也只是装聋作哑。” 叶明蓁避开他的视线:“您这是逼我?” “不,我只是在好好与你商量。” “那若是我拒绝了殿下呢?” “那我就吸取教训,再来一回。”齐承煊从容道:“你若是不答应,那便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做得不好,招惹你厌烦。你讨厌隐瞒,我便不再隐瞒,你若讨厌孤本,日后我也不再送。尽我所能,竭尽全力,仅此而已。” “那……要是到了最后,还是不行呢?” “叶姑娘,我并非是个知难而退之人。”他说:“不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会有如何结果。若是知道前方险阻便不前往,那我这太子也不必做了。” “……” 叶明蓁暗道:朝堂天下,与情爱之事,那也能相提并论吗? 可太子的“逼迫”又给她留了足够的考虑空间,叶明蓁虽然手足无措,但心中也并无生厌。他人感情如何,也并非能由她意愿操控,她接收到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想想,再认真给予回应。 这也太难了。 …… 叶明蓁回到叶夫人身边时,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叶夫人并不知道她在御花园里遇到了什么,很快便带着她离开了皇宫。 等坐上回家的马车,叶夫人才恨恨道:“太子实在可恶!” 叶明蓁眸光微动,她不动声色地揪紧了衣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娘遇到太子了?” “倒也没有。”叶夫人说:“蓁儿,你可不知道,太子竟然还请了皇后过来说情,说……说是想要让你做太子妃。” “……” 叶明蓁轻轻咳了一声,偷偷摸摸抚平了衣角的褶皱。 “那娘答应了?” “当然没有。”叶夫人忿忿道:“太子先骗了你,难道他以为,只送了两回礼,此事就这么算了?再说,你才刚回来,娘哪里舍得你嫁出去。此事当然也要看你想法,你若是不答应,娘又怎么会为难你。” 叶夫人只是想起来,都不禁觉得失落。 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偏偏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她只恨不得叶明蓁能够不用出嫁,一直与自己生活在一处,让她好好弥补前面十六年的亏欠。可外面有人虎视眈眈,叶明蓁也总会有心上人。 叶夫人很快振作起来,精神奕奕道:“蓁儿,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没关系,太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我回去便告诉你爹,让你爹好好教训他。” “……” 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在心中想:反正她也没考虑好,说不准最后是拒绝了呢? 再说…… 再说太子也实在是可恶,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他三言两语,差点就让她忘了,她这会儿本该还生着气呢。 叶明蓁隔着衣裳摸了摸怀中的孤本,想着还有点心虚。 第84章 第84章 定国公照旧如往常一样回到家中,他在外忙了一天,回来时饥肠辘辘。国公府的厨子已经做了丰盛的菜肴,他刚坐下拿起筷子,便听叶夫人说了今日的事情。 定国公刚夹起一块肉,顿时半点食欲也无,筷子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最后沉默地把肉放入碗中。他放下筷子,不禁重复了一遍:“皇后想要蓁儿做太子妃?” “是太子的意思。”叶夫人道:“按皇后说,是太子主动求来的。” “……” 定国公沉默半晌,道:“不行。” 叶明蓁闻声抬起头来,小声地喊了一声:“爹。” “蓁儿年纪还小,现在说这些事情,也太早了一些。”定国公沉声道:“我明日就进宫一趟,替你回绝此事。” 叶明蓁张了张口,定国公此时有些不太高兴,板着一张脸,面目有些凶巴巴的。她的爹娘都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叶明蓁张口想劝,一看到他的脸,心底一点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心虚都放大了。 最后,她只能说:“我的年纪也不小了。” “怎么不小?”定国公转向她,一脸认真地道:“你离开我们时,还在襁褓之中,话也不会说,路也不会走,好不容易回来,这才多久的时间?” 叶明蓁瞠目结舌:“照爹的意思,难道我在爹心中,还与婴孩没有区别?” 定国公满脸认真,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就算女儿一眨眼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在他身边的时间那么短,在他心中,便还如幼童一般可怜可爱,哪怕女儿实际已经成人,也需要他小心呵护。 “……” 今日一连遇到两个能够自己逻辑自圆其说的人,叶明蓁不禁反思:难道是她的问题? “皇后管教不了太子,那我明日就去找皇上。”定国公道:“有皇上出面,太子也不敢对蓁儿做什么。” 叶夫人点了点头,颇为赞同。 叶明蓁左右看看,最后只能低头戳碗中的米粒。 第二日一早,瑞王又熟练地赶车过来送礼,一大早便有下人过来传报。 瑞王难得起这么早,车子听闻后,他便先打了一个哈欠。等他回过神来,便见定国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瑞王吓了一大跳:“叶大人?” 定国公闷闷应了一声,大掌一把将他抓住,直接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 “叶叶叶叶叶大人?!”瑞王满脸惊恐,急得疯狂蹬腿:“叶大人!你看清楚啊!本王是无辜的!本王就是个跑腿的,你有事别冲着本王来啊!” 定国公却不理会,拽着他翻身上马,也不管瑞王有没有坐稳,直接一扬马鞭,重重拍了下去。 棕色大马自街道中央穿行而过,清早时街上人不多,可路上的所有人都见到了瑞王挂在马上狼狈惊恐的模样,他的喊叫声从街头传到解尾,一路传到了宫门口,而后当着守门侍卫的面,扑通从马上摔了下来。 瑞王都来不及叫唤一声,定国公大掌一伸,又把他抓了起来。 皇帝一大早起来时,眼皮子便狂跳不已,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刚在御书房坐稳,便听到外面一阵鬼哭狼嚎声。 “父皇——救命啊——父皇——!” 皇帝不禁坐直了身体,“这又是怎么了?” 大太监凝神去听,道:“似乎是瑞王殿下?” “瑞王?他又干了什么混账事?”皇帝习以为常地道:“前几日他不是还被太子压着读书?这才过了几日,又到处惹事了?” 这个儿子没回惹了事,就扮尽可怜样,干打雷不下雨,从小到大一直如此,皇帝已经见惯不惯。这会让伴着外面由远及近的声音,他还拿起一份折子看了起来。 等定国公带着人进来时,他定睛一瞧,果然见瑞王身上安然无恙,连皮肉伤都没有受。 相比瑞王,反而是定国公更让他觉得稀奇一些。皇帝连忙放下手中折子,关切问:“叶爱卿,可是瑞王给你惹什么麻烦了?” 瑞王想真哭的心都有了! 他被定国公抓着,挣脱不得,只能冲着皇帝给自己辩驳:“父皇明鉴!儿臣当真是什么也没有做,连定国公府门口的石狮子都没碰着,怎么会做给叶大人添麻烦的事情!” 他每日听太子的话,勤勤恳恳赶车去定国公府送礼,比鸡都勤快,比牛还任劳任怨,怎么偏偏最后被定国公教训的也是他! 可皇帝不信,向定国公确认:“瑞王什么也没有做?” “启禀皇上,是太子殿下。” “太子?”皇帝这就好奇起来了:“太子做了什么?” “是啊,父皇,是真的,全都是太子做的!”瑞王苦着脸道:“我就是个跑腿的,我能做什么,我敢做什么呀我?” 皇帝摆了摆手,立刻有太监送上来两把椅子。瑞王抢先坐下,当即便滔滔不绝地说起太子的罪状来,等说完了,又有太监适时端上一杯茶水。 瑞王猛喝一大口,最后道:“父皇你看,这些与我当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皇帝又朝定国公看去。 定国公坐得笔直,神色肃穆,皇帝看来,他才颔首应下。 皇帝果然严肃起来,对瑞王道:“你先出去。” 瑞王忙不迭把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麻溜地出了御书房。御书房的门在他背后关上,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又为出卖兄长生出了一点点愧疚之心,忙不迭又去东宫去找太子透口风。 而御书房内。 皇帝却是从桌案之后走下来,坐到了方才瑞王坐过的椅子上。 “此事的确是太子做得混账,朕是该替太子,与你好好道个歉。” 定国公受宠若惊,面色慌乱,连忙道:“皇上,万万不可。” “今日我们也不谈这些。”皇帝道:“太子看上你家的姑娘,那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事,与身份无关。你替你的女儿出头,是家中的姑娘受了委屈,来找那个欺负你家姑娘的混小子的爹。既然如此,今日我们就不说身份,只是那两个孩子的爹了。” 定国公还未回过神来,便听皇帝叫了一声:“望山啊。” 定国公眸光微动。望山是他本名,在皇帝还没成为皇帝之前,二人少年相识,便是以姓名相称。皇帝这一声称呼,却是让他一下想起了从前艰难时的相互扶持,一时让他心中感慨万分。 “这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今日来过来,倒是让朕想起了从前。”皇帝笑道:“朕年长你几岁,便被你称一声兄长,从前你来找朕帮着出过不少主意,朕还帮你当过说客,程卿可不好相与,为了帮你把人娶回来,朕可费了不少心思。” 叶夫人出嫁之前姓程,年轻时也是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求娶的人不知几何。少年定国公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偏偏看上了京城最为出彩的那颗明珠。 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皇帝再提起往事,定国公仍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从前是帮你,今日朕是帮太子的。”皇帝话锋一转,道:“太子秉性,你也清楚,你我都是过来人,你哪会看不出来,太子是心悦你家的姑娘,只是手段笨了一些。朕的时候也不多了,太子是朕亲手培养,行事稳妥,朕将事情都交给他也放心。临到头了,却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定国公本想说点什么,可听皇帝一说到后面,也不禁沉默下来。 早先年处境艰难,为朝堂天下殚精竭虑,皇帝近些年身体愈发不好,宫中太医已是技艺精湛,可也只能尽力拖延时间。虽然太子成年后便帮着分担政务,可许多事务,也得由皇帝亲自过问。 皇帝看了大太监一眼,大太监了然地提着茶壶上前来。他刚要倒茶,可皇帝却把茶壶接了过来,自己提着,亲自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了定国公的面前。 定国公连忙要谢恩,却又被皇帝拦下。 “我们二人何至于计较这些。等朕去了,还指望你护着太子,帮着他些。”皇帝叹了一口气,道:“天底下的事情,交给太子,朕是放心的。早些年,我们二人白日里与那些人争斗,回去后身边还有人体贴,可太子成年已久,身边却一直没有一个贴心人。方才得知太子竟会主动讨好别的姑娘,你可不知道,朕心底是有多高兴。” 定国公听他说着,不禁喉中艰涩。他端着茶盏,思及从前,也是感慨万分。 但他还是坚持道:“小女年纪尚幼。” “是,她丢了十六年,好不容易找回来,朕也替你高兴。”皇帝转而提起:“十六年前的事,朕一直觉得对不住你。若非是朕把你叫进宫中,也不会一时疏忽,让你丢了女儿,这十六年里,朕每每想起来都悔恨难当,你愈是不怪朕,朕心中就愈是后悔。” “此事与皇上无关,是微臣疏忽大意,怪不得皇上。” 皇帝无奈说:“你瞧,朕倒是有心想要弥补你,却不知该如何弥补才好。” “……” “眼见着你夫人难过了十六年,好在你家的姑娘找回来了,朕这心里头也安心了。还记得那会儿她还未出生时,我们还说起过,若是生出来是个姑娘,还可以定个娃娃亲,哪知道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皇帝停顿片刻,国公府因此沉郁多年,他看在眼中,感同身受,如今说起来也不禁哽咽。“说起她丢了,朕也觉得愧疚难安,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才好。可朕的时间眼看着就要没了,朕没完成的事情,往后也只能托付给太子。” 皇帝与他推心置腹:“朕与你称过兄弟,你家的姑娘,便与朕的亲女儿没有区别,她前面吃了十六年的苦,日后定是要好好护着。朕听皇后说过不少回,知道她是个好的,定然是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交给谁朕都不放心,唯有知根知底的,你放心,朕也能放心。” 定国公听着,险些就要跟着点头。 他已然忘了起初的目的,进宫时憋着的那一肚子火,此时全都消失无踪,而是与皇帝一道回忆起从前来。 他们少年相识扶持,为了帮皇帝坐上皇位,又坐稳这个位置,不知遇到过多少事,性命垂危也有过数回,虎狼环伺时,一路走到那些的情谊到现在更是难得。 朝堂之中,定国公是皇帝最信任之人,他是唯一能在皇帝面前佩刀的人,也足以担得起这份殊荣,他一身伤疤,尽都是为皇帝拼命留下,几次命悬一线,才拼出今日荣光。 年少二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是最锋利的刀,最清明的脑,可转眼,一人鬓边染上霜白,一人病痛缠身,垂垂老矣。 定国公走出宫门时,虎目微红。 皇帝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亲眼见着太子长大,太子是什么人,什么性情,也是最清楚不过。只不过是一时情急,才心气难平,叶夫人也是如此。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转眼他就老了,他的蓁儿也要托付给其他人,在那些人之中,他定要找出一个最好的,能够好好照顾她的蓁儿,知根知底的,即便是百年之后他也能放心。 …… 瑞王一路奔跑到东宫,他冲进去时,太子正在慢悠悠地磨墨。这等小事本该有宫人来,可他今日却是兴致好。 齐承煊睨了瑞王一眼,“东西送过去了?” “没呢没呢。”瑞王把怀中的孤本掏出来,又连忙与他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他面色慌张:“这可怎么办呀,父皇都知道了,父皇肯定是要站在定国公那一边,哥你可不知道,定国公打人可疼了,万一……” “不会。” “是啊!定国公一定会……”瑞王回过神来:“什么?什么不会?” 齐承煊慢悠悠地道:“父皇不会怪罪我。” “为、为什么呀?”瑞王倍感委屈:“你也做错了事情,父皇怎么就不治你的罪了?那我以前的板子不久白挨了吗?” “因为我早就与父皇通过气,他早已知道此事。”齐承煊磨好了墨,拿起旁边毛笔,蘸了蘸,柔软的笔尖在洁白的纸上划出一道墨迹来。他从容道:“还不知道父皇是在帮谁呢。” “这,这……”瑞王张了张口,满目茫然,向来不太灵光的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啊?” 第85章 第85章 叶夫人的动作很快,先前答应好了,很快椿儿便出现在了叶明蓁的面前。 小丫鬟看着是吃了不少苦头,脸上还带着未痊愈的伤,一见到叶明蓁,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险些哭进她的怀里。她记着身份,便不停地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明蓁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见到她这幅模样,看着也不禁心疼。 “你原先就不太机灵,顾小姐回到府中之后,难道就没有多说几句好话讨好?”叶明蓁把帕子递给她:“但凡你说几句我的坏话,她也不至于这样欺负你。” 椿儿抓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才不高兴地说:“小姐又没做错事情,对奴婢向来都好,奴婢为何要说小姐的坏话?再说了,顾小姐对待下人一向苛刻,就算是那些说了小姐坏话的人,最近过的也不太好呢。” 说到这儿,椿儿便又高兴起来,她靠近叶明蓁,神神秘秘地道:“小姐,您可不知道,顾小姐近日过的可不太好。” “什么?” “您知道退婚的事情吗?”椿儿道:“外面都说,是侯府把婚约退了,可实则并非如此,是顾小姐做错了事情,侯爷大发雷霆,婚约是楚公子主动上门退的,这些日子,顾小姐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 叶明蓁无意关心顾思凝近况如何,可见椿儿说的高兴,她也就听着。 没人比椿儿更清楚的了,她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就是顾思凝打的,当日她撞见那一幕,还帮着楚怀瑾逃走,后来顾思凝被关入祠堂,便把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让其他丫鬟把她教训了一通。也幸好是叶夫人去要人,不然的话,如今顾思凝出了祠堂,还不知道会如何迁怒她。 现在她的卖身契都到了叶明蓁手里,椿儿也不顾忌,滔滔不绝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夫人、是顾夫人,顾夫人被侯爷关进了佛堂里,这些日子一直在抄佛经呢。而顾小姐每日都跟着嬷嬷学礼数,连门也出不了,院子里的下人全被罚了一通,顾小姐生气,她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听人说起,似乎是侯爷想要将顾小姐嫁给豫王,可顾小姐却不同意。” 叶明蓁听她说完前面,便已经目瞪口呆,哪顾得上后面,“你……你说,顾小姐给楚公子下药?!” 椿儿斩钉截铁地点头:“是奴婢亲眼所见,绝对出不了假。” 叶明蓁好半天没法回过神来。 她对楚怀瑾退婚一事并不在意,但这会儿听到,也不知是该先同情楚怀瑾,还是该先为顾思凝这等惊世骇俗之举感到震惊。 “她做这些,顾夫人就没有拦着?”叶明蓁不可思议地道:“她竟然这般大摇大摆的做了?也不怕后果?” 但凡换一个人,说不定就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侯府再势大,可若是事发,那就是丢了整个侯府的脸,哪能保得住她。若是楚怀瑾不娶,顾思凝哪能有好下场?!下场好是送去庵里做尼姑,若是不好,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饶是叶明蓁向来冷静,这会儿也冷静不了了。 “也幸好是楚公子跑的快,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椿儿顿了顿,左右看看,又小声说:“小姐,既然楚公子不娶顾小姐了,你是不是又可以嫁给楚公子了?” 叶明蓁一怔,回过神来道:“你说这些干什么?” “小姐当初与楚公子多好呀,奴婢都看在眼中,好不容易那婚约没了,小姐若是与楚公子就这样错过了,那得多可惜。”椿儿道:“奴婢知道,楚公子一定是喜欢小姐的,小姐不也是吗?” “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你也不必再提了。”叶明蓁道:“楚公子与我已经没有了关系,日后你少说两句,省的让其他人误会。” 椿儿乖乖应了一声,当即不再提起。 她好不容易见到叶明蓁,只恨不得说上一整天的话,把叶明蓁离开侯府之后的事无巨细地全都说出来。再提到叶明蓁如今身份,她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哪能想到小姐竟然成了国公大人的女儿,那日顾夫人与顾小姐回去后,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屋中的摆设都换了一份。也幸好小姐被找回去了,要不然,奴婢也不能再回到小姐身边呢。” 她也不在意叶明蓁是否认真听,只要叶明蓁不打断,她就嘀嘀咕咕地说下去。 等椿儿说到口干舌燥停下时,便见叶明蓁正誊抄着孤本,她凑过去瞧,却见叶明蓁唇边含笑,目光温柔。 椿儿忍不住问:“小姐不喜欢楚公子了,是不是已经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叶明蓁笔尖一顿,快要誊抄好的纸上立刻立下了一个深色的墨点。 她将抄废了的纸放到一边,镇定道:“你怎么这样说?” “奴婢……奴婢也就是随口一提。”椿儿挠了挠头。 她不好说,小姐方才抄书的模样,就像是从前楚公子送来礼物讨小姐欢心时,小姐也是那副样子,心里头高兴的不得了,可口中却不说出来。 可她再去看,小姐又恢复常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面色绷得紧紧的,认真的仿若对待什么大事。 难道是她看错了? …… 皇后又把叶夫人叫进宫中了。 叶夫人早有准备,再听她提起婚约一事时,也是熟练应道:“此事也要问蓁儿的意见。” “那你可问清楚了?” “我已经与蓁儿提过婚约一事,可蓁儿却并未松口。”叶夫人气定神闲道:“要我说,此事也不必着急,蓁儿年纪还小,此事急也急不得,她先前被人骗过一回,定是要好好找一个合心意的。” “难道是太子不合你的心意?”皇后也说:“虽说太子是做错了事情,可也没大到让你记到现在,太子若不是当真上心,哪会费这么多工夫?” 叶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 要不然,太子看中了谁家姑娘,宫中直接一道旨意赐婚下去,哪需要屡次找人说情纠缠? 也是看她舍不得,皇帝皇后才轮番过来说情。定国公与皇帝说了一番,回家后与她一道回忆起从前,也很是感慨。 只是她就是舍不得。 她好好的女儿,才刚回到自己身边,怎么能这样快就嫁给别人。说是对太子不满,换了任何人,她都不满意。 可若是放下成见,当真比较一番,这天底下也没有比太子更合适的人选。她先前试探蓁儿意愿时,蓁儿也并未说出不可,二人先前又是旧识,她的蓁儿还为太子说过几句好话。再说起那些旧怨,太子还低声下气主动求饶,也是真心实意对她的蓁儿好,要是太子当真想做坏事,也不至于这样拐弯抹角。 她想要给蓁儿挑一门好婚事,看来看去,太子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太子为人可靠,即便不是真心,也不怕他会亏待蓁儿。 叶夫人迟疑再三,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那个意思,只要蓁儿答应此事,我也不会再反对。蓁儿若是点头,此事就定了。” 皇后知道事情是成了,这才放心,笑道:“太子总算是没白费工夫。我也是开了眼了,头一回见到太子这副模样,他只恨不得把宫中的孤本都搬空了,连皇上都来找我抱怨。” “孤本?”叶夫人没回过神来:“什么孤本?” “太子每日送孤本到你府上,你不知道?”皇后道:“他说你家姑娘好诗书,便在御书房翻找,普通的书,叶姑娘怎么看的上眼,他便特地要了不少孤本过去。瑞王不是每日都去你家送礼,难道那些孤本没交到你家姑娘的手上?” 叶夫人刚想否认,瑞王每天送来一车东西,他们可什么都没收。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椿儿到了国公府后,便都是帮着叶明蓁跑腿。她是叶明蓁用惯了的丫鬟,叶夫人便都由着她,小丫鬟刚到府上,最是好动,每日瑞王来送礼时都要跑去看热闹。 看热闹? 近些日子,她的蓁儿常常待在屋中看书,她偶尔还会撞见叶明蓁在抄书。国公府里的书那么多,她也没在意叶明蓁在看什么,在抄什么。 叶夫人隐约想明白了什么。 她语气古怪,慢吞吞地道:“太子的孤本,当真送到蓁儿手中了?” “难道没有?”皇后纳闷:“太子要孤本时,可特地与皇上说了前因后果,要不然,皇上可舍不得把珍藏的那些孤本给他。若是没有,瑞王何必每日往你府上跑?” 叶夫人:“……” 叶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第86章 第86章 叶夫人从宫中回来以后,进门便先问了一句叶明蓁在哪。 “小姐正在花园里读书呢。” 叶夫人心念微动,让下人准备点心送去,自己先行一步去花园里找人。国公府的花园也是请花匠精心伺候,风景独好,园中有一小亭,叶明蓁常常在这儿看书,叶夫人过去时,果然见她捧着一本书在专心看,椿儿站在一旁安静地守着。 远远的,椿儿见着了叶夫人,刚想要行礼,却见叶夫人抢先抬手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椿儿又连忙闭上嘴巴,安静退了回去。 叶夫人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叶明蓁正沉浸在书中,并未察觉有人靠近,连叶夫人站在她身边了也没发现。 现在叶明蓁身侧,叶夫人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捧着的书中的内容。书上字迹还有些眼熟,是叶明蓁的字迹,唯独内容陌生,叶夫人读过那么多书,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本内容极好的书,可她从未读过。 联想起皇后所说的孤本,这书的内容是什么,自然也不言而喻。 叶夫人喊了一声:“蓁儿。” 声音陡然在身边响起,叶明蓁被吓了一大跳,她回头一看,见是叶夫人,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她连忙把书放下:“娘,你回来了?” “娘出门时,便见你在读书,回来时,你还在读书。”叶夫人走到她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茶,茶水仍然滚烫,她端着杯盏慢悠悠地吹了吹:“你今日在读什么书?这么好看?与娘说说看。” 叶明蓁迟疑地抱着书:“我还未读完……” 叶夫人也不坚持,又道:“娘方才看了一眼,这本书娘好像也未读过,等你读完了,也给我看一看。府中的书我大多都看过了,难得被你找出一本新的。” 叶明蓁:“……” 她登时心虚不已。这哪是她找出来的,这也是她刚拿到手的。 叶明蓁连忙转移话题:“娘,你今日进宫,皇后娘娘与你说什么了?” 这话可问得太对了,简直问到了叶夫人的心坎里。她端着杯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才柔声道:“还能是说什么,自然是你与太子的婚约。太子还想要娶你,娘知道你不喜欢,已经替你拒绝了。” 叶明蓁呐呐,又说不出话来。 叶夫人说的是贴心话,若是如今她再开口,说自己还在考虑,反倒有些不合适。 “说来也是,太子这般锲而不舍,每日还让瑞王送来东西,次数一多,也是麻烦。我特地与皇后娘娘说了,让她多管教管教太子,日后不必再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叶夫人放下杯盏,瓷质的杯底与石桌磕出一道轻轻的声响。她不动声色地说:“太子无论送多少东西,我们也不收,与其让他做这些无用功,倒不如让他省点心。” 叶明蓁心不在焉地应着,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书侧。 叶夫人瞥了一眼她的小动作,又道:“只是可惜了,太子出手,那件件都是好东西,我听皇后说,太子特地准备了不少孤本,我们国公府虽说不缺什么,可孤本到底难寻,我听说之后,也想要亲眼见一见。蓁儿,你说是不是?” 一听“孤本”二字,叶明蓁顿时汗毛直立,回过神来。她抓紧了手中的书,目光有些紧张地看着叶夫人,唯恐叶夫人会发现什么。“娘,什么是不是?” 叶夫人面露惊讶:“难道你不想看看那些孤本?” “……”叶明蓁心虚地应道:“是……是,我也想看的。” “不过蓁儿你放心,等日后找到机会,我去找皇后娘娘提一提,借来看看,皇后娘娘应当也会答应。”叶夫人笑眯眯地道。 “嗯……嗯。” 旁边的椿儿面色古怪,小丫鬟藏不住心事,心中想着什么,这会儿便全都写在了脸上。 叶夫人忽然话锋一转,问:“椿儿,你想说什么?” 叶明蓁急忙转头看去,用眼神提醒。椿儿慌得用力摇头:“没什么,夫人,椿儿什么也没有想。” 叶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直把椿儿看得冷汗连连,险些就要把真相说出口。好在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叶夫人忽然移开了目光。 “蓁儿。”叶夫人和颜悦色地道:“娘向来问问你,你心中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 “娘,什么人选?” “还能是什么人选?”叶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你未来的夫婿了。” “娘?!”叶明蓁慌张道:“您不是说……说不着急吗?” “你也到了合适的年纪了,也是该定下,若动作不快些,再过两年,那些优秀的公子便都已经有了婚约,剩下的可不一定好。先定下婚约,晚些时候出嫁也不着急。”叶夫人温声说:“若你已经有了合心意的人选,娘就让人去试探试探口风。若是没有,不如娘来替你挑一个?” 叶明蓁一下子慌了:“娘,我觉得此事不必如此着急。” 叶夫人与她说:“蓁儿,你瞧,若是你有了婚约,太子定然不会再来纠缠你了,日后你也可放心。” 叶明蓁想了想,说:“太子殿下也并未纠缠。” “蓁儿,你怎么还替他说话了?”叶夫人道:“你忘了?当初可是太子骗了你在先,他隐瞒身份骗你的事情,你都不生气了?” “……娘,这本来也不是大事。”叶明蓁摸着手中的书,太子送孤本过来,第一次夹着的字条里便写明了道歉的意思,数次来往后,抄了那么多的孤本,她的气早就消了。“太子殿下已经与我道过歉,此事就当过去了。” “他是何时与你道歉的?”叶夫人追问:“你一直待在家中,平日里出门也是和虞家的姑娘待在一起,难道太子又偷偷出宫来见你了?” “……没有。” 叶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蓁儿,我知道你心善,可别被人花言巧语就骗了。” 叶明蓁被她看的冷汗直流,心中也觉得奇怪。叶夫人平日里可没这样咄咄逼人,今日态度怪异,却像是话中有话。 正说着,有下人前来禀报:“夫人,瑞王殿下又来了。” “瑞王又来了?今日早上不是来过了?”叶夫人的目光落在椿儿身上,小丫鬟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出门去接的模样,她原先只以为小丫鬟是年纪小性子好动,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叶夫人起身站了起来:“椿儿,你留在这儿陪着小姐,我去看看。” 椿儿一愣:“……夫人?!” 叶夫人可不等她,已经往门口去了。 椿儿犹豫地朝叶明蓁看去:“小姐,这……” 叶明蓁抱着书,面色有点凝重。 她娘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国公府门口。 瑞王坐在车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余光瞥见有人从府中走出来,他连忙坐直了身体,定睛一看,来人却是叶夫人。 瑞王往怀里伸的手一顿,脸上立刻堆起笑来:“叶夫人,你是出来收礼的?今日本王可拉来了不少好东西!” “瑞王殿下今日不是来过了?” “这不是想着心诚则灵,来一回似乎是太少了一些,或许本王多来几回,你和叶大人就肯收这些东西了呢?”瑞王面不改色地道。 实则是太子突发奇想,又想让他过来送东西,他只能再跑一趟。 叶夫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问:“孤本呢?” “什、什么孤本?”瑞王装傻:“这车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孤本。” “我都知道了。太子天天让你送孤本过来,先前送了好几回,早上不是送过了?” 瑞王听罢,这才长舒一口气。 当真是吓死他了。 既然叶夫人都知道了,他也就不再掩饰,当即从车上找出一样东西,这次却不是孤本,是个长长的木盒。 “太子让本王把这个交给叶姑娘。”瑞王笑嘻嘻地道:“就劳烦叶夫人转交了。” 叶夫人绷紧了脸,盯着那个盒子,如临大敌。 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这个不需要还?” 叶明蓁手中拿着的是手抄本,她大胆猜测,或许那些孤本都被还回去了。叶明蓁一向与人来往十分客气,若非太子拿出孤本,恐怕也很难把她打动,而孤本这样珍贵的东西,叶明蓁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收下。叶夫人猜,或许那些孤本都已经还回去了。 瑞王说:“这个不用还,这是太子特地给叶姑娘的礼物,不用还的。” “不用还?”叶夫人拖长了音,慢吞吞地道:“那我们不能收。” “太子说了,叶姑娘看见了,肯定会愿意收。”瑞王生怕她拒绝,连忙跳回到了车上,态度热切地道:“叶夫人,你这都知道了,是不是也肯答应让叶姑娘嫁给太子了?再过些日子,本王是不是就可以有嫂嫂了?” 叶夫人没回答,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瑞王一时分辨不清楚,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不是什么好的意思,顿时噤声,不敢再开口,生怕多说多错,连忙带着一车礼物走了。 叶夫人冷着脸,带着这些东西回了府中。 她没去找叶明蓁,而是自己先开了那么木盒。有不少失礼之处,叶夫人在心里道了好几遍歉。 木盒里是一幅画,画轴徐徐展开,上面画着的是一副美人图,肤若凝脂,螓首蛾眉,作画者技艺不差,将美人画出了八九成风韵,一笔一划十分用心,旁边还写了一首酸唧唧的小诗。 可叶夫人哪里认不出来,这画上画的可不就是叶明蓁嘛! 好哇!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二人都已经好到这份上了! 叶夫人把画卷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只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带着木盒去找了叶明蓁。 “太子又让瑞王给你送了这个,说是一定要给你,娘本来是想帮你推了,实在是拒绝不了,便只能替你拿来了。”叶夫人道:“蓁儿,太子给你送了什么东西,让娘也看看?” 叶明蓁捧着木盒,一时摸不清楚她的意思,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道:“太子送的东西……是不是该还回去?” “太子指名道姓说是要给你的。”叶夫人笑吟吟地说:“太子送了那么多回礼,却是头一回给你送东西,不说你,娘心中也好奇的很。蓁儿是不愿意给娘看吗?” 她都这样说了,叶明蓁也只能开了。 她动作慢的很,一边开,一边在心中祈祷,希望今日盒中没有从前的那些纸条,要不然,让叶夫人看到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长木盒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副画,叶明蓁飞快地扫了一眼,心中登时长舒了一大口气。 幸好,太子办事还是稳妥的。 “这是什么?”叶夫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太子送来了一副画?” “好像是。” “蓁儿不打开看看?” 叶明蓁没什么在意,一边展开,一边在心中猜想:先前送来的都是孤本,今日或许送的是哪位名家的画作? 她开到一半,看到是人像时,眼皮便狂掉不已,等全部展开后,叶明蓁的面上已经无法遏制地露出了惊慌。她连忙把画重新合上,生怕叶夫人看见。 可叶夫人已经看见了。 她幽幽地道:“蓁儿,太子给你画了画,还给你写诗?” 那画上题的一首小诗,还是一首腻歪的情诗。 叶明蓁:“……” 叶明蓁一时头晕目眩,只觉背上已经生满了冷汗。 第87章 第87章 叶明蓁哪想过会有这一天。 若是太子送来的是另一本孤本,即便其中夹了纸条,她也能绞尽脑汁想一个借口糊弄过去。可偏偏没有。 太子送来了一张美人图,上面画的是她,旁边还题了一首小诗。诗中写的是他的情意,一眼便能看出。 若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便不可能送这般暧昧的礼物,叶明蓁知道太子心意,也知道他送这幅画过来是什么意思,可……可她却不敢给叶夫人看。 在叶夫人心中,她与太子除了是旧识之外就毫无关系,即便是有,也是太子单方面的追求。她收孤本,也都是瞒着叶夫人,偷偷摸摸的收,偷偷摸摸的还,叶夫人全然不知情。 至于夹在孤本里送过来的小诗,她也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回,已是习以为常。 但这些,叶夫人都不知道。 叶明蓁冷汗直流,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叶夫人这会儿是什么反应。 她总不好说自己不知情,不由分说将太子臭骂一顿,撇清关系。叶明蓁可拉不下这个脸,也不好意思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太子一个人头上。可要她说,她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叶明蓁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叶夫人无奈道:“事到如今,你还瞒着我?” “娘?!” “娘都知道了。”叶夫人叹了一口气,把她手边的书拿了过来,她随手翻了翻,果然见叶明蓁满脸紧张。“太子每日让人来送礼时,给你送了不少孤本,是不是?” “娘……”叶明蓁讪讪,她为自己辩驳道:“我并未收,只是向太子借来,抄完之后就还回去了。” “那你抄了几本了?” 叶明蓁一噎。 每日一本,如今累积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 她讨好地看着叶夫人,小心翼翼地道:“娘,您是不是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叶夫人没好气地说:“你可不知道,我在皇后面前是如何保证的?我说你对太子并无半分想法,我还一直以为,此事只是太子的一厢情愿,没成想你们二人竟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了。若非是我听皇后说起,还不知道你已经读了那么多孤本,太子都已经给你画像了。” 定国公好武,手上只会舞刀弄枪,可不会提着毛笔给她画像,也不会写酸唧唧的小诗。能做到这地步,二人不说已经心意相通,但也并非是没有半点情谊了。 “这也是头一回。”叶明蓁解释道:“从前太子不这样的。” “那从前是什么样?” 叶明蓁:“……” 从前太子会将纸条夹在书里,那些纸条之上的内容,可不比画上的诗隐晦多少。 “你若是喜欢太子,何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还要特地瞒着娘?”叶夫人很是无奈:“你若当真喜欢,娘肯定也不拦着,那些送来的礼,娘就帮你收了,至于太子提出来的婚约,也能帮你应下。这下倒好,连皇后娘娘都知道了,就只有我和你爹被瞒在鼓里,太子也是一个好人,难道你以为娘只会拒绝不成?” “我还没有想好。”叶明蓁面露犹豫,轻声说:“太子殿下也并未逼迫我,说是让我好好考虑,若是我当真喜欢殿下,再把婚约应下。可我想了好多日,也想不明白。” 她觉得这应当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因此也不能草率。 叶夫人问:“有何想不明白?” 叶夫人指着她的手抄本,“你收了这些孤本,喜不喜欢?” 叶明蓁点头。 叶夫人又指着画像,“太子给你画了画,高不高兴?” 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画像画的极好,可见作画者十分用心,太子做这些是为讨她欢心,有一人对自己这样好,她也是十分高兴的。 “那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叶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分明也是对太子有意的。你向来聪明,怎么到这种事上就犯糊涂?” “……” 椿儿偷偷抬眼,却发现自己小姐耳朵通红,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又连忙捂住了。 “蓁儿,你想想,若是换做别人,你可会收了这些东西?孤本也好,画像也好,以你的性子,就算是再喜欢,也不会轻易收下。”叶夫人对此深有感触,“娘与你刚认识那会儿,还不知道我们是母女,几次对你示好,可你却躲得远远的,何时收过什么?非得要你来我往,摆得公平公正。为何偏偏太子给的东西,你就收了?” 叶夫人说起来还有些不甘心。 从前还不知道身份就算了,现在她准备什么叶明蓁总算是肯要了,那也是她们二人是亲母女,她对蓁儿好是天经地义。可太子算什么?在她的蓁儿眼中,太子竟与她这个亲娘同样重要不成? 叶明蓁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心说:因为她若是不收,太子还会想方设法给她一个合适的理由收下。 可太子先前帮了她那么多,那传闻中的恩情也是假的,她真要还,却也没有可以还的时候。堂堂太子,哪里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太子的好意收的多了,反倒是让她都变得得寸进尺,厚颜无耻,这会儿收了礼,竟然还偷偷高兴。 这原来是因为她也对太子有意? “若是太子殿下不提,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叶明蓁轻声说:“娘,这样也算吗?” “你这性子,若非有人推你一把,你就一直不会去想。”叶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她的乌发柔顺的披在肩上,垂着眼眸,模样看着也是乖巧温顺。叶夫人道:“我看太子对你的性子了如指掌,也不会这么快就提出婚约,把我也吓了一跳。是不是我今日没有发现,你也一直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被她说中了,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蹭了蹭叶夫人的手,眼睛湿漉漉的,有些讨好地看着她。 叶夫人心底软成了一滩水:“娘只盼你过得好,要你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你行事也不必如此顾忌,只管大胆一些,但凡有任何一点想法,都可以说出来,不必憋在心里头。” “做爹娘的,本就该护着你,引导你,可前面十六年里,你已经自己长大了。若是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连一点忙也帮不上,那我和你爹会难过的。” “你若喜欢太子,我就帮你把婚约应下。你若是不喜欢,我就想办法推了。你若想不明白,也可以找我商量,我总归是个过来人,比你看得清楚些。” 叶明蓁小声问:“您会不会生气?” “傻蓁儿,若是你高兴,我当然也高兴。我气得是太子骗你,又违背你意愿,你若是不喜欢太子,太子做这些就是死缠烂打,可你若是喜欢,反倒是我成了这个恶人。” 叶明蓁想了想,才问:“太子做这些,我好像有些高兴的。” 她离开侯府时,什么也没有,也无人能帮她。她向来是自己给自己出主意,也已经习惯了。 可偏偏有一位齐公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伸出援手。说是报恩,可还的恩情太重,她总怕接不住,还不上。可齐公子又亲口对她说,不是所有对她的好都要回报。 她不知这对不对,侯府教她的不是这些,可有人愿意对自己好,她心里就十分高兴。 叶夫人叹了一口气:“那不就是了。” 她心中酸涩。若是自己早些时候把女儿找回来,哪里需要这么快面对这些。 别人家的女儿,都能在身边教养十几年,可她的女儿待在她身边的日子才多久?这才刚回来,原来心都已经到了别人身上,只差着要嫁出去了。 叶夫人看看女儿,叶明蓁若有所思,好像是在想些什么。 她原来还愁女儿事事憋在心里头不和自己说,这会儿心中又有些幸灾乐祸。 以蓁儿的性子,太子应当是要吃不少苦头。 嗯……太子动作快是快,可她心里头总是有点不甘心。 哪能这么快呢? 叶夫人瞥了瞥画上的小诗,还有那些孤本,那些画像。 唉,她的蓁儿真是太好骗了! 叶夫人心中酸溜溜的,还是有点忿忿不平。 她才是蓁儿的亲娘,怎么天底下还能有人比她这个亲娘更了解蓁儿? 第88章 第88章 叶夫人先前答应了皇后,只要叶明蓁点头,她也就不再反对。 如今都问出叶明蓁的确对太子有意,哪怕是叶夫人再不情愿,也只能回去告诉皇后这个结果。 皇后喜不自胜,立刻改了口:“蓁儿肯打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太子费了那么多心力,总算没有白费工夫。我这就让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 她转头吩咐一声,大宫女立刻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叶夫人心中很不情愿,忍不住向好友埋怨:“太子的动作倒是不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已经打动了蓁儿。这又何必来试探我的意见,再过些时日,说不定蓁儿都要主动对我提起了。” 皇后笑道:“太子向来如此,习惯事事都考虑周全,非得要打动蓁儿,还得让你和叶大人也都答应。” 叶夫人心说:她可不太想答应。 她又道:“这婚约是说好了,那上回说的,让蓁儿晚些时候嫁,还算不算数?” 照叶夫人的意思,婚约可以定,但出嫁可不能这么早。 叶明蓁才刚找回来,她哪里舍得女儿这么快就嫁出去了,自然是要在身边多待一些时候才是。日后叶明蓁做了太子妃,便要住在宫中,她也不能每日都看着,实在可怜。定国公也是同样的意思。太子妃的位置都空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愁再空一段日子。 皇后立刻应道:“我知道你刚把蓁儿找回来,是想要多留她一段时日,哪里会介意这些。蓁儿肯答应,就已经是一件大好事了,先前说的当然也算数,我想太子应当也不介意。” 叶夫人冷静说:“那我已经挑了几个日子。” 皇后闻言不禁惊讶:“这么快?” 这才口头刚说好,礼部那边都还没开始准备章程,甚至连议亲的第一步都还未做,怎么就到了挑日子了? 叶夫人掏出纸条,上面写了好几个良辰吉日。皇后笑眯眯地接了过去,可看了几眼,便觉得好像有哪些不对。 她迟疑地道:“这些日子……” “有何不对?”叶夫人道:“你若是觉得不好,那我回去再挑挑。” 皇后指着纸上写着的年份:“这年份可是写错了?怎么是五年以后?” “蓁儿今年才十六,五年以后看,也只是二十一而已,算算年纪,其实也不算大。”叶夫人镇定说:“你瞧,蓁儿也才刚回来,在家中待着的日子还没有五个月,我想让她多待几年,方才你不是也觉得好?” 皇后哑然。 她是觉得好,可没觉得五年也好啊! 皇后低头一看纸上,这五年的也不算什么,后头还有十年二十年的。真要按着叶夫人选的日子挑,恐怕是太子一辈子也娶不上这个太子妃。 皇后可不敢应下,只道:“还是先由礼部看看,让礼部挑出几个合适的日子来。” 叶夫人叹了一口气,脸上肉眼可见的非常失望。 从皇后那得知了这个好消息,齐承煊可谓是春风得意,走路仿佛都踏在云端。 他的心情好,甚至大手一挥,直接放过了瑞王。瑞王总算是不用当车夫去去送礼了,他长舒一口气,躺在自己的王府里歇了好几天,连着平日里最爱去的青楼也提不起他的兴致了。 但那送礼的车子还是每日都停在国公府的门口,由普通的侍卫送来。二人定了亲,送礼也变得名正言顺,国公府也没了理由拒绝,太子要讨好未来的岳丈岳母,谁也拦不得。 一车车的东西送到国公府上,甚至连送给叶明蓁的东西,他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光明正大地让人从正门里送进来。 叶夫人与定国公看在眼中,太子越是得意,二人就越是觉得不甘心。 就连定国公也回过神来,早朝时见到太子的时候,面色绷得紧紧的,即便太子成了他未来女婿了,定国公也看得很不顺眼。 他的蓁儿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心上人了呢? 虽说最后礼部定下来的日子并不早,顺着二人的心意,特地挑了一个晚一些的日子,二人要到明年开春才能成婚。齐承煊原本有些不满,觉得太晚了一些,可见叶明蓁都没意见,他只能将这丁点不高兴压下。但定国公却很有意见。 他觉得,就算是明年,这日子也太早了。 尤其是太子那喜气洋洋的模样,人逢喜事,连办事也变得爽利许多,在早朝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了好几回。定国公站在人群之中,听着其他大人的附和夸赞,怎么也张不了口。 他想来想去,便特地去找了齐承煊。 “太子殿下的体术是由微臣亲自教导,不知这些年殿下有无疏忽,微臣想要请教一番。” 齐承煊:“……” 他面色微变:“叶大人,这不太好吧……” 定国公一本正经地道:“殿下莫要大意,身体乃是根本,唯有身体强健,才可做更多事。” “……” 定国公眉头皱起:“难道是殿下偷懒了?” 定国公摆明了是要找他麻烦,齐承煊不敢不答应,只能咬牙点头。 要说是请教,实则是出气,可定国公是叶明蓁的亲爹,他不敢打,也打不过,只能想方设法躲开一些。但定国公实在厉害,尽管他已经极力躲避,可还是被打中了无数下。 定国公出完气,看着太子龇牙咧嘴倒吸凉气的模样,这才感觉心情舒爽不少,背着手得意地走了。 只留下齐承煊被太监搀扶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终究是没逃过这番打,定国公还特地挑着他身上最疼的地方打,但外表看不出什么来,都是暗伤,找太医也不管用,只能慢慢养。齐承煊隐约察觉,在叶明蓁嫁给自己之前,也或许是嫁给自己之后,恐怕他都逃不过去。 可岳丈要找他出气,连拿出来的借口也名正言顺,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在第二日送过去的礼物里,齐承煊偷偷摸摸在纸条里告了状。 叶明蓁收到后,特地去与定国公确认。 定国公皱起眉头,满脸的不赞同:“太子疏忽锻炼,是他学艺不精,怎么就成了我的错?” 他振振有词道:“爹爹每日鸡鸣时起床晨练,但凡太子有这般勤勉,也不至于如此。” 定国公向来忠厚,叶明蓁点了点头,在第二日送回去的纸条上,义正言辞地指责了一番。毕竟太子向来脸皮厚,把黑的说成白的,那也不是头一回了。 齐承煊:“……” 他真是太难了。 ……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定国公府刚找回来的千金,竟然一跃要成为太子妃了! 京城众人得到消息,纷纷震惊不已。 太子妃的位置一直空着,自太子被立为储君之后,就无数人动过念头,尤其是太子成年以后,有这心思的更是动作不小,想方设法与太子交好,想要将女儿扶上太子妃位。可偏偏太子是块不解风情的石头,而皇后那也说不动,众人便只能将这个念头按下。好在太子虽没看上自己家的姑娘,可也没看上别人家的。 只要太子妃位一日空着,他们就一直有机会! 哪知道定国公的千金刚找回来,就把这位置给抢走了呢?! 那定国公府的千金,京城里有谁不认得?原先是长宁侯府的姑娘,在京城贵女之中的确是佼佼者,可她原先早已定下婚约,便是谁也没将她当成对手,至于之后,被赶出侯府成为农户之女,更没有人在意。 哪怕是叶明蓁回到了定国公府,众人也没放在心上。谁叫她原先有过婚约? 有过婚约的,哪怕是没有过错,可到底和清清白白的姑娘不太一样。皇家最是注重这些,哪怕定国公身份再高,当然也要在意。 动过这些念头的,谁也没将叶明蓁放在心上,可谁知道! 谁知道她就成了太子妃了! 京城各个世家得到消息,或惊讶或扼腕,或者后悔不迭。 楚夫人得了消息,立刻动身去找楚怀瑾。 自从楚怀瑾搬出楚府之后,当真是说到做到,再也没有回来过。楚夫人原先生气,时间一长,那气也消了,只剩下心疼,可她又拉不下脸主动去找。 到现在,总算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楚夫人坐着马车到了楚怀瑾租住的小院,她一下马车,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顿时皱起眉头来,等走到里面,还见到楚怀瑾亲自烧水,脸色更加难看。 楚夫人道:“你说要出来,就是过这样的苦日子?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烧水都得你亲自来,这日子有什么好的?” “您过来就是说这些的?”楚怀瑾面色冷淡。 楚夫人忍了忍,才又说:“那叶明蓁都要做太子妃了,你也不必想着她了,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楚怀瑾怔住:“太子妃?” “是啊,你惦记着她,她可没记着你,转眼就攀上了太子。”楚夫人冷嘲热讽道:“你为了她,连我和你爹的话都不听了,看看她是如何做的?” 楚怀瑾却是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反而想起了另一个人。 某个自称是瑞王府下仆的齐公子,跟在叶明蓁的身后,处处为叶明蓁说话,她的另一个爱慕者。 瑞王府,齐公子,实则身份不凡。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原来那人竟然是太子。 楚怀瑾怅然。 他原先还想,或许等他考名以后,再上门提亲,或许还能比如今多几分底气。可叶明蓁不用等他,身边早就有了更好的人。 一步错,步步错,大抵就是如此。 楚怀瑾背过身去:“娘,你回去吧。你还是不明白,我不是为了她。” 楚夫人气急败坏:“怀瑾,你还没后悔吗?!” “我已经后悔过了。”他道:“日后也不会再做错了。” 长宁侯府。 顾思凝正跟着嬷嬷学礼仪,从丫鬟口中听到这个消息,险些要气昏过去,她一时不察,茶碗从头顶滑落,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啪”地一下,细细的竹条冷不丁抽在了她的手臂上。 顾思凝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恼怒道:“你们干什么!” “顾小姐,侯爷请我们来教顾小姐礼仪,我们自然是要按规矩来,可不会轻易对顾小姐心软。”嬷嬷冷冰冰地道:“顾小姐今日摔了一个碗,那便延长半个时辰。” 顾思凝当即要发火,可嬷嬷不为所动,冷酷地将新的茶碗放到了她的头顶。“顾小姐可记着,摔了一个,就得多加半个时辰。若是顾小姐有何不满,去和侯爷说。” 顾思凝原来还想动,一听这话,她却不敢动了。 她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想着方才听到的事。 叶明蓁要当太子妃了! 叶明蓁怎么能做太子妃呢?! 怎么不是楚怀瑾?楚怀瑾退了和她的婚约,难道没有去找叶明蓁吗? “哗啦!”“啪!” “顾小姐,再加半个时辰。” 顾思凝:“……” 第89章 第89章 顾思凝心里憋了好几天的气。 一想到叶明蓁要做太子妃了,她便辗转反侧,夜里也睡不着,睁眼闭眼,眼前仿佛都能看见前世那个风风光光的叶明蓁。 明明她重生回来,已经将叶明蓁赶出了侯府,把她的婚约抢了过来,可一转眼,叶明蓁又成了国公府的亲女儿,这也就罢了,楚怀瑾竟然退了与她的婚约! 虽说对外是称呼侯府退婚,可内情如何,顾思凝自己再清楚不过。无疑是相当于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来。 为什么呢? 楚怀瑾为什么退婚? 她已经很努力地对楚怀瑾好了,为何楚怀瑾还是喜欢着叶明蓁,为了一个叶明蓁,想尽办法退了与她的婚约。 她原本还以为,楚怀瑾会再去找叶明蓁,还以为二人会重新续上前缘,哪知道,叶明蓁竟然要做太子妃了?! 这事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哪里能想到叶明蓁有这等机缘呢? 要知道,她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可没什么太子妃,甚至后来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后宫里也一直空荡荡的。没有立妃,也没有立皇后,京城贵女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谁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以至于,重生回来以后,她也没想过太子妃的位置。 等太子登基,那叶明蓁可就是皇后,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顾思凝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她不甘心地去找长宁侯。 “爹,你听说了没有?叶明蓁要做太子妃了!”顾思凝道:“她怎么能做太子妃呢?” 长宁侯拿着本书在看,闻言抬起头来,纳闷道:“怎么就不行了?” “这……这……”顾思凝本想说叶明蓁出身卑微,可这会儿她已经是国公府千金,她嘟嘟囔囔许久,最后只说:“太子妃的位置一直空着,为何就看上她了?” “国公府位高权重,定国公与皇上相交甚笃,皇上有意培养太子,也有意让定国公辅佐,以身份来说,她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长宁侯慢悠悠翻过一页,说:“再说相貌才情,她也不输给谁,怎么就不行了?” 顾思凝没在意后半句,只听他前面说的,便已经是气血翻涌。 是啊,以国公府的地位,给叶明蓁争一个太子妃的位置,也并非不可。 她早就听闻国公夫人有多重视女儿,费尽苦心找了十六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更是可劲儿的要把好东西送上去。先前只说要收义女时,便将玉器铺里的所有粉玉都包圆了,这会儿成了亲女儿,连太子妃之位都要来了! 叶明蓁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顾思凝咬牙切齿。 她不甘心地道:“爹,若是你也让我做太子妃的话,那咱们也不用拉拢豫王,不是更好吗?若我是太子妃,太子一定会看重我们侯府,也不怕不起眼。日后太子登基,我们侯府也能跟着风风光光,不比豫王好吗?” 太子可是注定要当皇帝的,若她是太子妃的话,她就是那个未来最尊贵的女人了。日后无论是谁,天底下所有人见了她也要行礼,叶明蓁也是如此。 顾思凝想到叶明蓁会伏地朝自己跪拜行礼的样子,心中便不禁飘飘然。 可下一瞬,长宁侯便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冷水:“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顾思凝:“……” 她愤愤不平地道:“爹,我才是您的亲女儿,您怎么这么说我!” “论身份,我们侯府到底比定国公低了不少,论其他……”长宁侯上下看了她一眼,问:“你是书读好了?还是礼仪学好了?” 顾思凝:“……” 长宁侯合上书丢到一边,起身站了起来:“昨日嬷嬷还来与我说,说你比前几日还退步了不少,越发沉不住气,而杜先生那边,你这几日也疏忽太多。你想做太子妃?这满京城的姑娘,谁不想做太子妃,别说是叶明蓁,就算是与其他人比,你也不一定比得上。” “你娘原先太宠你,对你太过纵容,该学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你想做太子妃,想当皇后,你若是好好学,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顾思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长宁侯早就与她透露过,是要让她嫁给豫王,做豫王妃。 长宁侯府想要与豫王府联手,为豫王谋得那个位置。她是侯府嫡女,以她身份,当然能配得上王妃之位,若是豫王登基,她也能名正言顺成为皇后。 可豫王能行吗? 她从后世而来,最是清楚后来的结果,太子登基,豫王落败,若是她做了豫王妃,非但当不成皇后,更没有什么好下场。 哪怕是嫁给瑞王,都比嫁给豫王好啊! 顾思凝不甘心地说:“爹,我不想嫁给豫王。就算是楚公子不答应,以我们侯府的身份,难道还找不到其他更好的人选吗?” “做王妃有何不好?不正和了你的意?” 顾思凝嘀咕:“可豫王又不会赢……” 长宁侯摆了摆手,可不听她多言,只叮嘱她上进学习。“你先前做的丑事,我都已经替你拦下,可别再丢侯府脸面。” 顾思凝有些不情愿。 可她向来怕长宁侯,也不敢说长宁侯不好,也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她想来想去,只好道:“那您可不可以把娘放出来?” “你娘?” “娘都在佛堂被关了那么久了,她已经知道错了,爹,我上回去娘的时候,娘瘦了好多呢。”顾思凝求情道:“您能不能把娘放出来,再说了,我们侯府也不能没有一个撑脸面的主母。王家的小姐还邀请我去赴宴,您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吧?” 长宁侯睨了她一眼,并未吭声。顾思凝又连番说了许多好话,他思索许久,才点了点头。 顾夫人被关在佛堂许多天,连顾思凝都从祠堂里放出来了,可她依旧还在抄着佛经,除了每日有下人给她送去饭食,顾思凝偶尔去看她,她连一步也出不了,更不知外面出了何事。这些时日过去,身形也消瘦不少。 好不容易出来,她便先抱着顾思凝哭了一番:“还是凝儿有心,记着娘亲。” 顾思凝抱着她安慰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她听。 等听到叶明蓁做太子妃,顾夫人也是面色大变,满脸不敢置信。 “娘,王小姐邀请我去的宴席上,听说叶夫人和叶明蓁也要去呢。”顾思凝朝着她撒娇:“她们一定得意的很,娘,您陪我一块儿去吧。” 顾夫人咬牙应下。 第90章 第90章 有一个诗宴设在城外庄子里,叶夫人收到请帖以后,看到上面写的地方,便动了念头。 她特地问过了叶明蓁的意思:“那地方娘先前去过,风景是不错,你可想出门去散散心?虞家的姑娘应当也会去,有她陪着,你也不会觉得无聊。” 叶明蓁并无不可,见叶夫人满眼期待,也点头应了下来。 叶夫人高兴不已。她早就想着要带叶明蓁一块儿出门玩,可总是有许多事情过来打扰,一直拖到了现在,如今才总算是有机会。 尤其那还是诗宴。 参加诗宴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写几句诗来,叶明蓁才学出众,先前便已经在众人面前露过脸,如今还依旧在给长公主的书肆写文稿,每回有文章发表,都会引得无数人去买。叶夫人不用多想,便知道这回诗宴,她的女儿一定也能艳压众人。 她倒不在意叶明蓁是否是京城之中最优秀的姑娘,只是想听人多说几句夸赞。从前还不知道叶明蓁是自己的亲女儿时,她便听了不少,那会儿只是真心实意地附和,如今身份不同,再听那些话,心情自然也不同。 赴宴那日,叶夫人特地盯着她打扮,等叶明蓁打扮完了,她绕着看了一圈,又连连摇头。 “这样不好。” 叶明蓁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裳首饰都是经过反复斟酌后的搭配,绝不会落了国公府的面子。她在外向来注意形象,心知自己代表着还有身后家族的颜面,怎么会不好? 叶夫人摇头,指挥自己的大丫鬟:“去把昨日送来那套首饰取来。” 丫鬟连忙去取。 那套首饰昨日刚送来,叶明蓁还未见过,等盒子一打开,她也不禁吃了一惊。上面的宝石晶莹剔透,托着宝石的是金丝的叶片,做工也极其精细,脉络清晰可寻,即便是以国公府的地位看来,这套首饰也价值连城。只是材质多用了金子,若是戴的不合适,反添几分老气。 叶夫人拿起簪子,在她头上比了比,又对着她身上的衣裳开始皱眉头:“蓁儿,你这身衣裳也不行,换上回那身妃色的,最搭这套首饰。” 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听话地去换上。 换了衣裳,戴了新首饰,叶夫人才越看越满意:“不错,这样才最好看。” 叶明蓁低头看看自己,反而有几分手足无措。 她向来注重颜面,可穿衣打扮也多十分低调,哪像是叶夫人给她准备的这一身,金红金红,热烈又张扬。 “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何不好?”叶夫人满意不已,“我的蓁儿模样生得这般好看,就该多打扮打扮,让大家都看看。你先前打扮的太过素净,好看是好看,可也得多换换风格。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可最爱让其他人夸,等今日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定然大吃一惊。” 要叶夫人说,叶明蓁的模样处处挑着她与定国公身上最好的长,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正正好好。她气质又沉静,平日里打扮的素雅时也已经极为出挑,可忽然换一种风格,也叫人眼前一亮,即便是如此热烈的颜色穿在身上,也不会被压住,艳而不俗,惊艳绝尘。 叶夫人特地将她唇上的口脂抹了,亲自挑了一种,左看右看,更加满意。 她拍板定音:“这满京城的姑娘,一定没有比我们蓁儿更好看了。” 叶明蓁被她夸得耳朵通红,只听叶夫人一顿夸,也就不觉得不自在了。 国公府的马车先去了一趟丞相府,叶明蓁先前与虞曼音一道约好了,二人要一起去赴宴。虞曼音早就在家门口等着了,一见到国公府的马车过来,便恨不得立刻到这边马车上来,也幸好被虞夫人拉住。 可当叶明蓁撩起车帘,露出脸时,虞曼音顿时呆住。 片刻之后,她才倒吸一口气凉气,回过神来:“蓁蓁,今日你也太好看了。” 叶夫人听到了第一句夸奖,唇角便高高翘起。 叶明蓁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朵尖尖红红的,道:“你也是。” “蓁蓁……”虞曼音还想说点什么,可很快被虞夫人拉住,她知道时间不早,只好将剩下的话咽回去,钻回到了马车之中。 好在设宴的那个庄子并不远,就在城外一座山脚下,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那儿,门口停了不少马车。 马车一停下,虞曼音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等在国公府马车外面,眼巴巴地隔着车帘看着,直到叶明蓁出来,她才高兴地伸出了手,扶着叶明蓁从马车上下来。 见着了她全身的全貌,又将她头上的首饰仔细看了一番,虞曼音才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若是你每日都这样打扮,这京城之中,还有谁能比得过你啊。” 叶明蓁轻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实意。”虞曼音夸完,又迫不及待地道:“今日你还要作诗呢,蓁蓁,你可想好要写什么了?” 叶明蓁摇头:“既然是即兴作诗,提前作好也没什么意思。” “你说的也是。” 虞曼音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往里头走,又与她介绍起周遭风景来。 今日设宴的是主人与叶明蓁还有些渊源,是皇后母族兄长的夫人,叶明蓁如今与太子定下了婚约,以后也得称呼一声舅母。 她与虞曼音一道进去后,便有丫鬟过来寻,叶明蓁与叶夫人一块儿去见。 她先前已经见过几面,皇后出嫁前姓岳,岳夫人十分和善,日一见叶明蓁,便立刻笑了出来,她招招手,让叶明蓁坐到自己身边,笑说:“蓁儿今日打扮的这样好看?可是知道今日有贵客登门?” “贵客?”叶明蓁好奇:“还有谁要来吗?” “你不知道?”岳夫人立刻止了话头:“你不知道,那就不告诉你,等会儿人来了,你就能见着了。” 叶明蓁好奇不已,可岳夫人很快又提起其他事情,把这话题轻轻揭了过去。她越是不说,叶明蓁就越是好奇,心中猜测了一番,估摸着也许是长公主等人。 等时间差不多了,众人才前往诗宴主场。 这座庄子建在山脚下,风景秀丽,非但花园格外大,整座山头都是庄子的范围,庄子之外的风景也十分好看,如今正逢群青盛放,漫山遍野入目一片姹紫嫣红,花园里有一道门通往后山,如今大门打开,便有无数人进进出出,更妙的是,还有一渠山泉自山上来,蜿蜒绕过庄子,汇入山下湖泊,湖边杨柳依依,碧波垂柳相映,随风飘荡。 诗宴没有设在庄内,而是设在湖边,桌案早已摆好,众人席地而坐,抬眼便能看见周遭景色。 岳夫人挽着叶明蓁的手,等到了诗宴场地才放开,由着她去寻虞曼音。 她一坐下,虞曼音便立刻凑过来:“蓁蓁,你看见没有?今日顾思凝也来了,她竟然与你穿了同一色的衣裳。” 叶明蓁头也不回:“今日诗宴广邀众人,她应当也收到了请帖。来了就来了。” “你说的也是。”虞曼音一时也觉得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再说了,她就算与你穿了同色的衣裳,也没有你穿的好看。蓁蓁,今日诗宴里,就属你最好看了。” 叶明蓁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你也好看。” 那边顾思凝也见到了她。 她不在意,可顾思凝快要气死了! 她本来还高兴着,今日出门之前,特地准备了好几首诗,也特地让杜夫人看过,是杜夫人都夸赞过了,她才信心十足地与顾夫人一块赴宴。 为了赴宴,顾思凝特地精心准备,只为了能够在诗宴上一鸣惊人。她被长宁侯关在府中这么久,这些时日,叶明蓁还与太子定下婚约,可真是要叶明蓁出尽风头,她自然要找机会让大家重新对她刮目相看。于是她特地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又狠狠心掏出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又求着长宁侯贴补一些,特地去首饰铺挑了一套新首饰,就等着今日过来能艳压众人,惊艳四座。 她前世作为妾室,为了争宠想尽方法,也最是清楚自己如何打扮才最好看,为此下过不少功夫。今日出门前,顾夫人也将她夸了又夸。 谁知道! 她怎么偏偏和叶明蓁撞了衣裳! 叶明蓁平日里打扮低调,即便顾思凝知道她长得好看,也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她们二人风格不同,一个清雅,一个浓烈,自然是颜色重的更让人印象深刻些。 可谁知道! 叶明蓁怎么偏偏今日就换了一个风格?! 还与她撞上了! 撞了衣裳不可怕,谁若是被压过了一头,那才比较尴尬。 二人坐得并不算离得太远,也让顾思凝将她看得清清楚楚,更能将自己与叶明蓁对比。 她的首饰已经是花了重金,让她十分满意,今日还得了不少人夸赞,可顾思凝一看叶明蓁的,便知道自己输了。首饰也要分个高低,叶明蓁戴的首饰上,那些宝石又大又亮,论成色更是精品,与叶明蓁的一对比,原本让顾思凝觉得自己十分完美的首饰,都变得怎么看怎么都不太完美了。 叶明蓁本来就生的好看,若她还是原来那样就算了,可今日她竟也精心打扮,将美貌发挥了十成十,又因风格变换,让人耳目一新,十分的美貌都成了十二分的好。 她身边的王小姐还小声与她说了一声:“你瞧,叶小姐与你今日穿了同一色的衣裳呢。她今日真好看。” 顾思凝:“……” 顾思凝手中的帕子都快扯断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压着声音说:“这又如何,今日的主题是作诗,可不是比美。” 王小姐迟疑片刻,又小声说:“可叶小姐的才学在京城之中也十分出名,她作的诗,也是极好的呀。” 顾思凝:“……” 她真是气死了! 今日这诗宴上来了不少人,就属叶明蓁的风头正盛,她跟着岳夫人一块儿来,又以相貌惊艳众人,诗宴还未正式开始,周遭人便已经小声议论起来了。 说的最多的,还是太子妃的事情。 顾思凝听那些人议论起来,话中又是羡慕,又有许多拐着弯的拈酸嫉妒。今日受邀而来的贵女之中,还有不少人早已想过太子妃之位,哪里能想到争来争去,最后竟然成全了叶明蓁,如今见了叶明蓁,一时情绪上头,话中也不太客气。 即便是嫁给了太子,也不一定能过的好呀! 顾思凝听在耳中,这话反而还提醒了她。 是啊,叶明蓁即便是做了太子妃又怎么样?太子岂会真心待她?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 太子直到登基以后,直到她重生之前,都未曾有过后妃,也没有皇后,所有人都说,皇帝不近女色。 既是不近女色,又如何会喜欢叶明蓁呢? 即便是做了太子妃,那也不一定好,说不定是太子受国公府的势力威胁,不得不应下。既是受胁迫,太子心中肯定不情愿,等日后登基了,还不知道会如何磋磨叶明蓁呢! 太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忍了一时,日后必定是要百倍千倍的报复回来。难道叶明蓁还有那么好的命,连不近女色的太子都能为她神魂颠倒不成? 她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一下心平气顺,冷静了不少。 …… 庄子之外。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赶车的车夫恭敬地道:“主子,到了。” 齐承煊伸手撩起车帘,看了庄子一眼,而后往一旁看去。 庄子门口还停着国公府的马车,他见之唇角翘起,显然心情愉悦。 第91章 第91章 今日主题还是诗宴,不看相貌,不看出身,也不看婚约多显赫,看的还是才学是否出众。 叶明蓁早已打出名气,先是长公主诗宴,后又是望春楼扬名,书肆每隔一时间就会发表她的文章诗作,在场众人都知道她的厉害。今日诗宴还未开始,便有不少人已经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还有些不甘心的,如顾思凝等人,便在心中憋了一口气,想要趁机压过她的风头。 叶明蓁对此浑然不觉,即便是知道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虞曼音看着比她还要更加紧张一些。 今日的主题是流水作诗,众人正好在水边,题目早早就誊抄在纸上,折成小船,由丫鬟从上游放入。潺潺流水将小船送入湖中,飘荡到众人身边,若有兴致作诗的,便随手拿起一个小船,即兴而作。 小船数量不少,题目出的也五花八门,有不少被流水浸湿,在中途倾覆,但游到湖上的依旧还有不少,星星点点分散开来,阳光折射的湖面波光粼粼,几排小船好似游淌在星河间。 而后有一个跃跃欲试的贵女站了出来,弯腰拾起一只,展开看上面题目。 那题目似乎是有些难,一下子将人难住,站在原地思索起来。 有些等不及的,也跃跃欲试自己去捞,剩下的则还坐在原位,品尝着庄上的茶点。虽是诗宴,也不拘束太多,还有的见这边景致好,结伴三三两两离开去赏花。在庄子的另一边栽了一大片桃花,如今开得正好,引得无数人好奇去观赏。 虞曼音悄悄拉了拉叶明蓁的衣角:“蓁蓁,你要不要去作诗?” 叶明蓁镇定地将点心端到她面前:“不着急。” “我看那边花开得好,你不是喜欢桃花吗?等会儿我们一块儿去看看。”虞曼音道:“这边风景那么好,你看过了,是不是特别想要写文章,想要写诗?” 叶明蓁哭笑不得,无奈地拿糕点堵住了她的嘴巴,她这才没说什么,专心致志去看其他人作诗。 虞曼音向来喜欢才学,以才取人也不是头一回,越是这种比拼才学的宴席,她就越是喜欢。如今她也看的十分专注,不时随着那边做出来的诗摇头晃脑。 等顾思凝走上前时,她的脑袋便忽然停了下来。 她囫囵将口中点心吞下,小声提醒:“蓁蓁,顾思凝去了。” 叶明蓁闻言看了一眼,一下打起精神来。 听闻顾思凝跟着杜夫人读书,杜夫人的厉害,她是领教过的,也不知道这些时日过去,顾思凝有没有长进多少。 即便叶明蓁有些不喜她,可若是她能写出十分出色的诗作,叶明蓁也能打从心底佩服。 那边,顾思凝拿起一艘小船,展开之后,便陷入思索之中。 虞曼音又忍不住凑到了她身边来:“听说她与楚怀瑾的婚约已经退了,她是不是想要在今日露脸,想要为自己谋划一个好亲事?” 叶明蓁捏了捏她的手指,小声道:“你何必管她呢?” 虞曼音想了想,也是如此。 京城里那么多青年才俊,楚怀瑾是其中佼佼者,可叶明蓁离了楚怀瑾,还能嫁给太子呢!顾思凝嫁的再好,还能高过太子吗? 只一想到这些,虞曼音便扬眉吐气,虽不是自己经历,却也觉得痛快的不得了。 而那边,顾思凝也终于作出了诗来。她作的的确不差,又得来不少夸赞,顾思凝昂起脑袋,心中很是得意。她坐回到顾夫人身边,小声问:“娘,你看我表现如何?” “不错。”顾夫人温声道:“凝儿这些日子学的不错,一定能大出风头。” 顾思凝心中得意,又极力将得意按捺住,不让外人察觉出来。 她跟着杜夫人学了那么久,可读书并不能非一日千里,她亲自作的诗,是比从前好了不少,但依旧拿不出手。因而这一回,她仍旧是从记忆之中找了一些。 想到这儿,顾思凝又忍不住探头朝着叶明蓁那边看了过去。 叶明蓁被虞曼音催了好几回,总算是无奈地站了起来,往湖边走去。 叶夫人见此,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岳夫人温声说:“我也读过蓁儿的文章,写文章作诗都是十分厉害的,今日应当也能开开眼了。说起来,蓁儿与你十分相像,从前你的才学也是顶顶厉害的。” 叶夫人闻言更是高兴:“我们是亲母女,自然是像了。” 有丫鬟快步走过来,附到岳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岳夫人听罢,大方笑了出来:“可惜了,今日怕是听不到蓁儿作多少诗了。” “怎么说?” 岳夫人摆手让丫鬟退下,对叶夫人道:“贵客登门了。” 叶夫人扬了扬眉,回头顺着丫鬟离开的方向看去,却是深入桃花林中。桃花林在溪水上游,那些小船便是从那儿放入。 湖面上的纸船已经被人捡起不少,但还不时有新的小船顺着溪水蜿蜒而下,叶明蓁走到湖边时,正好有几位贵女捞了纸船,随口与她搭话:“前几日,我就在家中读了叶小姐的诗,写得是十分厉害的。” 叶明蓁朝着她们笑了笑,垂眸看向湖面。 小纸船个个都折的整齐精致,唯有几个折得歪歪扭扭,模样狼狈,众人挑拣时,也不会留神在这些形状丑陋的小船上。一只小丑船随着涟漪被推到岸边,晃荡着撞着岸边褐色泥土。叶明蓁便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纸船展开,上面却只写了一个“桃”。 叶明蓁却是看得一愣。 无他,这纸上的字迹却是眼熟的很,好似是每日给她送礼是偷偷摸摸夹在其中的纸条…… 难道太子来了? 方才岳夫人说的贵客,难道是太子? 叶明蓁心念微动,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纸船丢下,而是小心收好。 “叶小姐可想好了?” 叶明蓁回过神来,细细思索一番,便以桃花为主题作了一首诗出来。 旁人夸了好几句,叶明蓁却无心应付,匆匆回到了位置上。虞曼音立刻激动地凑上前来:“我就知道,蓁蓁写的诗一定特别好!” 叶明蓁含糊应了一声,目光则又被桌上的一道新点心吸引了过去。是做成了桃花形状,她爱吃的口味,可一盘里只有这么一个。她离开时,桌上还没有这盘点心的。叶明蓁下意识地往其他人面前一瞧,连虞曼音面前都没有。 “这是哪儿来的?” “方才丫鬟送来的,说是指名给你的,我也不敢动。”虞曼音没有在意,桌上还有不少其他点心。“或许是岳夫人给你的。” 叶明蓁却不这么想。 她伸手拿起点心,仔细看了看,才放入口中,果然味道也是十分熟悉。而后她直接端起盘子,一张贴着盘底的纸条飘然落下。 虞曼音看着这边,下意识地咦了一声,还未回过神来,便发现眼前一花,纸条便已经消失了。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却见叶明蓁面色镇定,好似什么也没有做,只有双手攥得紧紧的。 虞曼音迟疑:“蓁蓁?你耳朵怎么红了?” 叶明蓁:“……” 她轻咳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一块点心塞到虞曼音手中,趁着她低头吃点心的时候,才偷偷掏出纸条打开。 果然是齐承煊的字迹,上面写着:桃林相见。 太子果真来了。 叶明蓁拢起手,把纸条藏于袖中。 她小声问:“曼曼,你想不想去看桃花?” 虞曼音茫然抬起头来。 “看桃花?” “嗯。” “那这诗……” “看完再回来,也不迟。” 虞曼音想了想,道:“那好吧。” 叶明蓁长舒一口气,与她一块儿起身,悄悄离开。 叶夫人面前是丫鬟刚誊抄好送过来的诗,她将叶明蓁作的诗仔细看过,抬起头时面上也还带着笑意。叶夫人远远朝叶明蓁那边看去,刚想说点什么,却只看见叶明蓁与虞曼音结伴离开的背影。 叶夫人:“……” 她往二人去的方向一瞧,看见了一片桃林。 岳夫人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你看,贵客来了。” 叶夫人:“……” 顾思凝也听到了叶明蓁作的诗,她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手。 顾夫人在一旁道:“凝儿莫慌,以你的才学,定然能比叶明蓁出众,只要你再多写几首诗,自然能赢过她。” 顾思凝也是这般想法。 她过来之前,可做了许多准备,将记忆之中的诗都重温了一回,满心想着要压叶明蓁一头。 今日是即兴作诗,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抽到什么题目,叶明蓁的才学再好,临时想起来的总归不够出色,可她不同,无论是什么题目,她都早有准备。 叶明蓁那么得意,她就要在叶明蓁最擅长的地方压她一头。 顾思凝得意朝着叶明蓁看去,已经做好准备,今日一定要与叶明蓁分出个高低。 可她看过去时,那边位置上却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顾思凝:“……” 顾思凝:人呢? 第92章 第92章 去桃林赏花的人有不少,叶明蓁知道齐承煊会避开其他人,可直到步入桃林范围之内,她才想起来,那纸条上只写了请她在桃林相见,却并未说在何处。 这片桃花林很大,来赏花的人也不少,入眼看去,似乎无论哪个方向都有人在。叶明蓁看了一圈,却没看见齐承煊的踪影。 虞曼音浑然不觉,还道:“蓁蓁,这儿可真好看。你不是向来喜欢桃花吗?到了这儿,是不是也觉得诗兴大发?” “方才不是已经作了一首诗了?”叶明蓁不禁失笑:“即便是有诗兴,哪会走几步便冒出这么多诗来。” 虞曼音也知道这个道理,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与叶明蓁一起往桃林深处走,一路遇见了不少熟人,此处风景秀美,落英缤纷,地上落了不少花瓣,满目都是粉桃,别说是叶明蓁,连她自己的诗兴都冒出来了。 虞曼音在心中琢磨一番,刚想开口念出心中句子,忽而有丫鬟靠近:“叶小姐,虞小姐。” 二人一齐朝丫鬟看去。 丫鬟还是庄子里的丫鬟,这会儿对叶明蓁道:“有人想要请叶小姐过去。” 叶明蓁眸光微动,知晓这丫鬟应当是太子派来的,她刚要应下,虞曼音便先警觉地拉住了她。“是谁想要请蓁蓁过去?” “这……”丫鬟面露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她这幅模样,反而让虞曼音更加警惕,她刚想要说点什么,叶明蓁便先拉了拉她的衣角。 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应当是太子殿下。” 虞曼音:“……” 她总算是看出来了,蓁蓁要她陪着过来,可不是要与她一起赏花,而是为了见太子殿下!恐怕是那盘点心也是太子送的,那张一晃而过的纸条也不是她的错觉。 二人有了婚约在身,还不知道要说多久的话呢! 虞曼音自觉不该打扰,好在太子准备的十分妥当,另外给她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有一本打发时间的书,也不觉得无聊。虞曼音翻了两页,心中却是越翻越不得劲。 有了太子,蓁蓁就把她摆在后头了! 齐承煊今日出宫来,照旧是一身常服打扮,倒与从前的齐公子一模一样。他背着手站在一棵树下,抬头看着树上花瓣,不知等了多久。 叶明蓁见着他,便忍不住问:“殿下怎么来了这儿?” “自然是为了见你。”他闻声转过来,泰然道:“你不进宫,我也进不去国公府,想要见你比从前还难,自然是要想方设法过来寻你。” 齐承煊见着了她,眼中也情不自禁露出惊艳来。 他见过的叶明蓁,每回打扮都是十分素雅,衬着她的气质脱俗出尘。她的喜好从未变过,即便后来做了当家主母,也是沉稳简单的打扮,鲜少在这方面与人争风头。可今日却不同。 他心知叶明蓁生得好看,可先前却从未在意过她的相貌如何。直到今日,大艳大俗的颜色反衬着她面容娇艳,仿若人间富贵锦绣俱在她一人身上,眉眼灵动,眼波流转,她用的口脂比平日里还艳丽几分,唇色饱满红润,比漫山桃瓣还要娇嫩。若说原先是云上神女,高不可攀今日便是神女下凡,仿佛触之即得,却让人心猿意马。 齐承煊喉结滚动,眸色也暗了几分。 他伸手蒙住叶明蓁双眼,怕她看出自己心中的旖念。 “殿下?”叶明蓁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却让齐承煊手指微颤。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一下手指,仿若连指尖柔软细腻的触感也传了过来。叶明蓁浑然不觉,问:“殿下,怎么了?” 齐承煊哑声问:“你今日怎么这番打扮?” “是我娘要求的。”叶明蓁抿了抿唇,感受到他温热的手覆在自己眼上,平时她可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这会儿脸上也不禁觉得滚烫起来。她不知齐承煊这番举动是为何意,但还是乖乖仰着头,任他蒙着眼睛,说:“我娘说这样好看。” “……嗯,好看。” 好看到让他一下想起了前辈子。 他的心上姑娘,因为已是他人妻,他求而不得,只能在午夜梦回里数次想起,辗转难眠。他几次动过旖念,醒来时也曾暗恼羞愧,可依旧止不住心中不该生出的念头。 爱欲疯长,到后来根深难拔,日夜受心魔困扰,他明知不该想,不能想,可情难自抑,到后来便是心不由己。 他只能压着自己的念头,不敢与外人言,不敢让他人说,唯有身边的小太监知晓,可也再三噤言,不敢提起。于他而言,叶明蓁是天上云,海中月,既是霁月清风,也不该因他而染上污名。 直到今生。 他重来一回,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心上姑娘,如今已是他未来的妻。他已抢在他人前头,抢先将人定下,日后也绝不会大意,更不会给其他人半分机会。而现在,叶明蓁在他的手中,温顺乖巧。 仿佛他前生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便都可以大胆付诸行动。 许是他遮了太久,叶明蓁疑惑出声:“殿下?” 齐承煊这才收回了手。 骤然重见天光,叶明蓁还有些不太适应,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这才朝齐承煊看去。 她的目光澄澈,无一丝恶意邪念,却看得齐承煊打从心底觉得心虚。好似他那些肮脏的念头,也在叶明蓁的注视中赤裸裸地摆在天光之下,他羞于启齿,又自惭形秽。 还太早了。 即便是有了婚约,可距离二人成婚,也还需要一年的时间。今年的春天还未过去,他要等到明年开春才可以。 时间也太长了。 齐承煊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你亲自写的纸条,难道我还认不出你的字迹吗?”叶明蓁弯了弯唇,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殿下怎么有这般闲情逸致,甚至还与丫鬟们一道折纸船?” 她大大方方拿出来,反而让齐承煊有些懊恼。 那几艘纸船的确是他在等叶明蓁时亲自动手所折,可学艺不精,折得极为丑陋,他厚着脸皮放入流水之中,心里也存着会被叶明蓁捞起的念头,可当真做了,想起那纸船模样,反倒不是制造缘分,而是在叶明蓁面前丢人。 “形态丑陋,让你见笑了。” “这小纸船只是为了送来题目,既然题目已经送到,并未在中途沉入水中,便已经是一艘好船。”叶明蓁轻轻道:“殿下的意思,也已经由这艘小船送到我的手中,它已经完成了全部使命,即便是一个纸船,也尽了所有努力,如何能够笑话呢。” 齐承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说是它是好船,那它就是好船。” “只是我拆开以后,便不知该如何折回去。”叶明蓁小声说:“你可不可以教我?” 齐承煊一顿。 叶明蓁无辜地看着他,目光之中满是纯然的期待,好像话中并无其他深意,当真只是为了学如何折纸船。 齐承煊从她手中接过那张纸,上面的字迹被流水浸湿,晕染开来,又在叶明蓁的袖中干透,纸上尤见折痕。 他扬了扬眉,道:“我特地出宫来找你,你见了我,却只想要这些?” “那您原本是有什么打算?” “……” 他还真没有。 他只是想要见见叶明蓁,听闻今日叶明蓁会来赴宴,便立刻赶过来见叶明蓁。仅此而已。 叶明蓁抿唇笑道:“既然如此,那有何不可呢?” 齐承煊摸了摸鼻子,让丫鬟送来桌案纸张,手把手教叶明蓁学折纸船来。 他这先生做的可不太合格,做出来的成品也是歪歪扭扭,没了附加上去的其他意义,纸船也只是一个小丑船。 齐承煊教的满头大汗,叶明蓁还未说什么,他便已经先折了好几个。他学其他东西倒是快,一点就通,唯独一个小纸船到他手上,却显出他手脚笨拙。叶明蓁只看了两眼,手指翻飞,都不等他教,便自己折了出来。而后她眉眼弯了弯,还不等齐承煊发现,又自己把纸船拆了。 她又轻声说:“我从前好像见过椿儿折花的……” 齐承煊:“……” 齐承煊只得把丫鬟叫来,硬着头皮来学折花。 太子行事向来稳妥,游刃有余,没成想今日竟栽在了几张纸上。只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叶明蓁便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到最后,齐承煊索性把纸张往前一推,破罐子破摔道:“要纸花干什么?你要是喜欢,满山的花都送你,有真的在眼前,何必看假的?” 他懊恼道:“难得见你一回,怎么能将机会浪费在这些纸上?” 叶明蓁托着下巴,道:“我以为殿下无所不能,这点小事也难不倒你。” “……”他似有所觉,转头看去:“你是故意刁难我?” 叶明蓁并不反驳,只是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既是没有否认,那的确是默认了。 齐承煊沉默半晌,只好又重新拿了起来。 叶明蓁故意刁难,他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在叶明蓁面前丢脸吧? 不就是几朵花吗? 他总得让叶明蓁知道,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能为她弄来。 …… 顾思凝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叶明蓁回来。 她等不住了,悄声对顾夫人道:“娘,我走开一会儿。” 顾夫人正在与其他夫人交谈,也并未说什么,颔首应了下来。顾思凝这才起身,问了其他人叶明蓁的去向,一路往桃花林的方向去了。 第93章 第93章 顾思凝一路寻入桃花林之中。 桃花林很大,她来的晚了一些,一时也找不到叶明蓁在何处。这会儿桃花开得正好,入目皆是粉嫩桃色,树下三三两两站着几人,却都不是叶明蓁。 顾思凝找了一圈,没找到那个妃色的人影。 有相熟的贵女结伴路过,与她打了一声招呼。顾思凝见她们往湖边走,连忙问:“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方才我们就来这赏花了,这会儿便是要去湖边看看诗宴如何了。”贵女和气地道:“顾小姐可是刚过来?不知那边诗宴情况如何了?” 顾思凝不答,又问:“你们可见到叶明蓁来过这儿?” 贵女微微皱了皱眉头,与身旁人对视了一眼,到底还是说了:“方才是见到叶小姐与虞小姐来到这儿。” 顾思凝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那你们可见到她们去了何处?” “……” 贵女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给她指了方向。 顾思凝匆匆道了谢,连忙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瞧着她走远了,另一人才道:“顾小姐与叶小姐素来不和,你也不怕二人会生矛盾?” 贵女道:“这是岳家的庄子。”岳夫人是太子的舅母,即便顾思凝想要做什么,也会收敛着一些,总不能在这动心思吧? 再说叶明蓁,她向来和气,也鲜少与人找麻烦。 二人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结伴回了湖边,听过其他人所作的诗后,也去湖边捞起小船。 顾思凝一路走入桃林深处,越是往里面走,见到的人就越少。渐渐的,便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她这一路走来,依旧没见到叶明蓁的身影,更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走出了好长一段,离湖边也远远的。顾思凝咬了咬唇,正要转身回去,忽而见不远处有几个丫鬟急匆匆地捧着托盘快步走过。 托盘上放着点心,还有催促声传来:“快点,这是要给叶小姐的。” 今日来诗宴的叶小姐只有一个,那就只能是叶明蓁了。顾思凝眼前一亮,连忙提起衣裙跟了上去。 她远远跟在后头,那些丫鬟只当她是顺路,也并未觉得不对。她一直跟着丫鬟到了桃花林深处,此处的桃花开得比外围还要更加繁密,景色也更是好看。她才终于被拦了下来。 拦人的是庄子里的护卫,顾思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看着实在眼生,才昂起下巴道:“让开。” “小姐莫怪,这儿不能让外人进去。”护卫好声好气地道:“小姐若是迷路了,我找人将小姐送回去。” “这儿不能进?”顾思凝可不相信。 方才她跟着那几个小丫鬟,亲眼见着那几个小丫鬟进了此处,照那几个小丫鬟说的,叶明蓁也在里头,为何轮到她就不能进了? 顾思凝心思转了一圈,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叶明蓁可是在里头?”顾思凝说:“是定国公府的千金,我是来找她的。” “这……” 护卫犹豫地与同伴对视了一眼,说:“叶小姐的确在里头,不如小姐稍等片刻,小的进去通报一声,再请小姐进去。” 她是偷偷来的,叶明蓁怎么会乐意见她? 顾思凝急忙把人拦住,说:“是岳夫人托我过来找人的,你们认不得我,难道连岳夫人的话也不听了?我也是岳夫人今日邀请来的客人,难道还是什么恶人不成?” 听她把岳夫人都搬了出来,护卫迟疑半晌,这才让开。 顾思凝顿时得意,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她倒是想要看看,叶明蓁是到了什么地方,竟然还不让人进来。难不成,叶明蓁要当太子妃了,如今走到哪都得避着人不成?这还没当上呢,就已经这样嚣张了! 顾思凝走到里头,还没见到叶明蓁,却是先见到了虞曼音。虞曼音也实在舒服,桌案上摆满了点心,随手可得,手里头拿着一本书在读,旁边还有好几个丫鬟等着伺候。顾思凝走过去,踩中了地上的落枝,发出的声响立刻让虞曼音抬起头来。 她见到顾思凝,顿时板起了脸:“你怎么在这儿?” 顾思凝眼也不眨:“这地方难道只准你待,不准我来吗?我也是路过。” 虞曼音可不信她的话。里头与叶明蓁待在一块儿的太子,这附近定然早就被人保护起来,不让其他人靠近,哪里是她想要路过就能路过的? 虞曼音站起来:“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们离开了这么久,我帮着过来找人。” “过来赏花也不止我们二人,再说,即便是要找人,也应该让丫鬟来,何必要你来?”虞曼音挡在她的面前,可不轻易被她骗到:“我也是好心提醒你,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了,到时候可没人帮你。” 顾思凝冷笑:“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更好奇了?什么地方,叶明蓁能来,我却不能来?” “蓁蓁当然能来,蓁蓁日后要做太子妃了,岳夫人也是她的长辈,岳家与你们长宁侯府可半点关系也没有。”虞曼音道,“你肯定是追着蓁蓁过来的,是不是?她可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顾思凝却不听。 她的目光越过虞曼音,朝着桃林深处看去,远远的,隐约是看见了一道妃色的人影。有虞曼音在的地方,定然是有叶明蓁的。 她伸手拨开虞曼音,径直朝着里面走去。 “哎呀!”虞曼音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被身后丫鬟扶了一下才稳住身体,等她站稳时,顾思敏早就已经往里面走了好几步。见顾思凝不听话,她顿时急了,连忙对身边丫鬟道:“你们倒是把她拦住呀!” 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顾思凝。 在里头的可是太子殿下,若是惊扰了太子殿下,她们可吃不了好果子! 齐承煊也不知道自己折了多少回,才总算是折出了一朵像样的花。他停下时,背上也不禁出了一身薄汗。 教折纸的丫鬟退到一边,悄悄将地上那堆丑船丑花收拾了,给太子殿下留足了面子。 “这样可算是好了?”齐承煊道:“这花可是你想要的?” 叶明蓁莞尔,摊开双手,那朵纸折的花便落到了她的掌心之中。她双手托在眼前,垂眸仔细看着,许是看得久了,连有些四不像的模样都变得可爱起来。 她仔细打量片刻,温声道:“是我想要的。” 齐承煊唇角翘起,只看她似乎是十分喜爱的模样,方才费的这些辛苦,一下也觉得十分值得了。丫鬟动作利索地将那些丑花收拾走了,如今他一看桌上没摆着几朵,顿时又觉得自己果真厉害。大约是过程有些难,才让他觉得如此费劲。 “一朵纸花算得了什么。”齐承煊道:“你喜欢花,等日后我在宫中御花园里种满花,你喜欢什么,我就让人去寻来。非但是宫中,还有京城里,只要你想,无论是何处,我都去种上。” “这也太劳师动众。” “天下奇花虽是珍奇,可到底也不止一株,御花园中就有不少。花草易寻,几株花就能让你高兴,难道不是我占了便宜?”齐承煊低声道:“我倒想听你多说一些,多求我办些事。你我已订了婚约,日后就是夫妻,既是夫妻,我若想对你好,尽我所能,不也是天经地义吗?” 叶明蓁抿了抿唇,许是今日天气好,太阳晒得她耳根滚烫,连头顶漫山粉桃都无法遮蔽日光一二。她轻声道:“只要这一朵就足够了。” “不够。” “纸花易朽,不可经风雨,即便保存妥当,只过几年便脆弱不堪,再过些年,怕是连影子都找不着。”齐承煊说:“我身为太子,若是拿出手的只有这一朵纸花,岂不是太失了颜面?不说其他,恐怕是定国公也不会放过我。” 叶明蓁:“……” 她忍不住辩驳道:“我爹岂是这种无理取闹之人?” “若是他们不护着你,何必拦着我们二人见面?”齐承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非是他们拦着,我何必要大费周章跑到这儿,特地躲着叶夫人,把你叫过来?” 叶明蓁更不好意思了。 照叶夫人的话,便是二人虽定了亲,可到底还未过门,男女有别,太子送过来的礼物是收了,可人却难进国公府大门。这些时日以来,叶明蓁也不知道收到了多少信,凡是无法见面说的话,都在信里头写完了,她积攒了满满一盒子,头一回觉得太子实在话多。 叶明蓁强撑着解释:“我娘说得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你一点也不想见我?”齐承煊凑近她,垂眸瞥见她耳尖红得似簪子上的宝石,偏偏面上仍然是装着一副正经模样。他心中莞尔,又不禁为叶明蓁因自己动情而窃喜,但他将此时喜悦压下,只悄声对叶明蓁道:“若我想要多见见你,是否还得求着你,求你多想一想我?” 她自是连双颊都感受到了骄阳的炙热。 叶明蓁不太习惯他离得这样近,又听他话中的可怜祈求,亦是惊慌失措,眼神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她哪里听过这样露骨的话,这太子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含蓄。 叶明蓁刚要开口,二人便一齐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动静,齐齐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叶明蓁的反应更快一些,她几乎是立刻地站了起来:“曼曼在那边,我去看看。”说罢也不等齐承煊如何反应,快步朝那边走去,背影看着还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齐承煊:“……” 他张了张口,却是来不及阻拦,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 齐承煊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升腾起对那个不长眼的人的无限怒火,却又只能讲其压下。 他不是都让人守着了吗?! 叶明蓁脸上薄红还未褪下,走得近了,看见是顾思凝与虞曼音在争执,一下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赶过去扶了一把。 虞曼音气得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就差要掉下眼泪来,一见到叶明蓁,她顿时憋不住了,扁了扁嘴,当即便站到了叶明蓁身边去。 叶明蓁熟练地掏出帕子给她擦了眼泪,才看向顾思凝:“顾小姐为何在这儿?” 顾思凝的视线越过她,看向了她来的地方,叶明蓁过来之后,那边却还有一道玄色人影,也不知那个是谁。 顾思凝收回视线,脸上却并不客气:“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若我猜的没错,顾小姐过来时,应当有人拦过。”叶明蓁可不相信太子会大摇大摆地过来,“若顾小姐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将人叫过来对质一番。” “你……”顾思凝深吸了一口气,还拿着原先的借口:“你们离开太久,是过来找你的。” “既然是寻人,为何不让丫鬟来?” “我正巧路过此处,听说你在这儿,便过来帮忙寻人,这也不行?” 叶明蓁笑了笑,“自然可以。只是我也不是走去了其他地方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为何要寻我?我在这儿的事情,岳夫人应当知晓,即便有事,何必要托人来寻?” 顾思凝恼羞成怒:“你怎么这般不客气。” “……” 叶明蓁无奈,心说:也不知道是谁不客气在先。 只是顾思凝与她过不去,也不是头一回了,她也不用多想,也能猜到顾思凝为何在此处。说不定是见她不在,就特地找了过来。 “这儿不是顾小姐该来的地方,顾小姐还是回去吧。” 顾思凝一路过来,这话听了许多遍,如今从叶明蓁口中说出来,她便觉得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顾思凝不悦地道:“以为自己马上要做太子妃了,便这般得意了?这儿到底是岳家的庄子,你虽说与太子定了亲,可也不是这儿的主人,我看这儿与其他地方也并无不同,岳夫人说了,这片桃林也是今日宴客之地,你说不能来,我就不能来?” 叶明蓁面色淡淡:“我也是好言相劝,若是顾小姐不听,那我也没有办法。” 顾思凝不屑地笑了一声:“难道这还是只有你能来,我却不能来的地方?你为何不将这片桃林都围起来,拦着人不让人进来?这是岳家的庄子,岳夫人可知道你这般放肆?” “放肆?”叶明蓁拉住虞曼音,自己重复一遍,又觉得十分好笑:“顾小姐觉得我如何放肆?” “只是要当太子妃了,你便不将人放在眼里了。”顾思凝昂起下巴,可不觉得自己输她一头:“你以为要做太子妃,便是万事大吉了?难道太子就能看得上你吗?” 叶明蓁:“……” 叶明蓁心说:难道太子先前费尽心思塞纸条求她答应的事还是假的吗? 但顾思凝却不这样想。 她可是知道的,太子不近女色,一直没有立后,后宫之中也空荡荡的。太子不近女色,怎么看得上叶明蓁? 她道:“若不是有国公府的身份在,看在定国公的面上,太子殿下岂会与你定下婚约?你能做太子妃,那也是因为有国公府在,可不是太子心甘情愿。” 叶明蓁面色古怪,问:“这些话,顾小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顾思凝冷笑道:“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你也应当小心收敛,省的招了太子厌恶,惹太子发怒。我也是好言劝你,要不然,可不知道你下场如何。” 她可知道的,太子办事可从不心慈手软,等登基以后,下手也十分果断,她从外人口中听来的,都是皇帝如何果决,凡是做了错事的大臣,可没有一个被轻饶的。 能顶着群臣的压力不立后,空着后宫,如今却被威胁要娶太子妃。等太子能够无惧定国公威势了,哪里会放过叶明蓁? 也可惜了国公府。顾思凝心想:前辈子,定国公府可一直是风风光光的,受两代皇帝重用。今生有叶明蓁这变故,还说不准是什么下场呢! 想定国公府找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却是一个惹祸精,到时候还不知道多后悔呢! 叶明蓁看她的目光却越发奇怪:“我虽不知顾小姐在外听说了什么,可若说的是我的婚约,那大约都是无稽之谈。” “难道你没有与太子定亲?”顾思凝反问。 叶明蓁颔首:“这是事实。” 顾思凝冷笑:“那你还说,这不是看在国公府的面上?” 叶明蓁:“……” 她在心中奇怪:明明她也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怎么到了顾思凝的口中,她的处境却这般可怜。难道还是她求着当太子妃的不成? 她怎么不知道,她爹已经厉害到可以威胁皇上,逼着太子娶她了? 叶明蓁心中戚戚然。若是她爹真有那么厉害,恐怕第一步便是要逼着太子别娶她。 顾思凝已经在心中认定她攀附权贵,无论她说再多也没用,面上更是冷笑不止:“我劝你还是多做些准备,省的太子日后厌弃了你,连躲都来不及。” 叶明蓁刚要开口,便听身后有一道声音传来:“孤何曾说过这些?” 她转过头,果然见太子沉着脸站在自己身后,他一身玄色,板起脸时,便是气势深重,让人看着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想要低头。 虞曼音与顾思凝齐齐被吓了一跳,脸色发白。 齐承煊久等人不回来,只好自己亲自来寻,却正好听到了这一句话。他哪能想到,自己没注意那么一会儿,便有人在叶明蓁面前说他坏话。他先紧张地看了叶明蓁一眼,见叶明蓁面上并无异色,这才长舒一口气,更加不虞地朝着顾思凝看去。 齐承煊目光森然:“便是你在这儿乱嚼舌根?” 顾思凝已经看得呆了。 眼前人面容俊美,身姿挺拔,比之京城之中最出色的楚怀瑾也不遑多让,甚至是,或许楚怀瑾站在他面前,说不定还要被压一头。他身上是久居上位久掌权势的气势,远非楚怀瑾一个温润书生所能企及。 方才这人说自己是谁? 太子?! 顾思凝是头一回见到太子本人,她只在前世今生听过太子皇帝威名,可从未想过他是这般俊美的人物。 她刚想要说点什么,可太子朝她冷冷看来,那眼中便如她想象之中的那般冷酷,只让她觉得一道凉意从头顶灌到脚底,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出口了。 可虞曼音却是胆气大涨,趁机告状:“殿下,方才她说……说您是受了蓁蓁威胁,逼不得已才娶蓁蓁的!” 话说出口,虞曼音只觉自己这辈子的胆量都在这会儿用完了! 可她又觉得,能偷偷给叶明蓁塞纸条,让叶明蓁过来与他相会的,太子应当也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不近人情。她最知道叶明蓁是什么样的人了,她岂是会强人所难之人?二人分明是两情相悦的! 果然,她刚说完,太子的面色便比方才还要阴沉。可所有的冷意,却不是冲着她来,而是直冲着顾思凝去。 若是目光如刀,恐怕这会儿顾思凝已经被千刀万剐。 “胡言乱语!”齐承煊沉着脸:“这婚约是孤主动要求,何来逼迫一说?” 顾思凝脸色煞白:“什……” 她才刚张口,却忽然失了言语,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画面。 太子说完之后,便转头看向叶明蓁。她看得清清楚楚,对着她时,太子面色阴沉如地狱阎罗,可一转头,那令人胆寒的冷意眨眼消失无踪,他随手捏起叶明蓁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动作自然且轻柔,目光温柔,尤带几分小心翼翼,仿若对待珍宝。 顾思凝大睁着眼睛,入眼的画面好像被放慢了,又不断在她面前回放,让她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她还听到太子对叶明蓁说:“你别听她胡说。” 声音低了不少,好像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像是在祈求叶明蓁,唯恐叶明蓁会生气。 像是一头威猛可怖的野虎,小心谨慎地藏起自己尖利的爪牙,低声下气地将自己装成一只乖巧温顺的猫崽子,只差着求人过来摸一摸,让她知道自己也肚皮柔软,可怜可爱。 而叶明蓁…… 她轻轻嗯了一声,态度习以为常。 顾思凝只觉脑袋里轰地一声,让她头晕目眩,险些站也站不稳。 不该是这样的! 第94章 第94章 顾思凝觉得自己应当是在做梦,若非如此,她怎么会亲眼见到太子,又亲耳太子说,是他主动求娶叶明蓁? 太子怎么会主动求娶叶明蓁! 太子难道不是应该不近女色,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吗?!京城里的姑娘,谁没有对太子妃的位置动过心?那些贵女费了这么多努力,可东宫之中还是空荡荡的。别说是东宫,就连后来的后宫也是空荡荡的! 她虽是在王府后院,可也听说过不少风言风语。 有群臣上奏请皇帝立后,皇帝却以时候尚早回绝,偶有大臣想要威逼利诱,最后也无法得偿所愿。顾思凝听到太子妃一事时,就觉得不可能。若非是国公府说通皇上皇后,而太子如今尚且还年轻,逼着太子答应,向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怎么会忽然与叶明蓁定下婚约? 叶明蓁又有什么好的,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竟然让太子变得这么快?!满京城那么多贵女,偏偏她才刚回到国公府,便让太子为她神魂颠倒了? 可偏偏…… 偏偏这话还是太子亲口所说! 顾思凝很是不敢置信。 她也算是间接见识过太子手段。她在豫王府后院,豫王失势,她们这些后院的人自然也不好过。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豫王到底是个王爷。可顾思凝经历过豫王风光,也感受过后来落差,更对太子威势印象深刻。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只是将叶明蓁从侯府赶走,拿回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为何就有了那么多的变化? 叶明蓁抢了她的身份,得了她的一切,离开侯府之后,本该是做一个农户女,可她为何又越来越风光,找到了亲生爹娘,做太子妃,更甚至是……这婚约还是太子主动求的! 顾思凝深吸了一口气,主动开口道:“太子殿下。” 齐承煊冷冷转过头来。 顾思凝被他看得心肝一颤,好不容易因为妒意而生出来的勇气一下子又消失殆尽。 可心中那点不甘支撑着她,让她又大着胆子,咬牙迎上太子的视线:“殿下,家父是长宁侯。” “长宁侯?”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齐承煊本不在意她身份,如今才总算是拿正眼瞧她:“顾家的?” “是。” 这就是那个长宁侯府的真千金? 诗集出来之后,他便知这位顾小姐也是与他一样有特别的机遇,只是这位真千金得了机遇,却没有好好利用,反倒尽做些投机取巧之事,窃了别人的诗文为自己扬名,可内里却还是个浅薄无知的草包。唯一做的一件好事,便是认回侯府,毁了叶明蓁与楚怀瑾的婚约。 常人得了奇遇都小心隐瞒,唯独她大张声势,不知收敛。若是还有其他人有这些奇遇,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齐承煊原本并不将她放在心上,她做的那些事情,无疑是跳梁小丑。可今日她却冒犯到了自己面前。 “孤知道你。”齐承煊厌恶道:“便是你抄了孤的太子妃的诗?” 叶明蓁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她还未嫁过去,还称不上是太子妃的。 顾思凝面色一白。 这事情过去了许久,京城里都没有人提了,她方才作诗的时候,旁人还在夸她。都无人提起这回事了,怎么太子还记得! 齐承煊非但是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你窃诗在先,又屡次来找麻烦,今日又在太子妃面前说孤坏话?” “不、不是的!”顾思凝着急辩解:“殿下明鉴,民女只是好言相劝,也是一心为叶小姐着想。” “为她着想?”齐承煊睨了她一眼,“那你倒是说说看,方才都与孤的太子妃说了些什么?” 顾思凝一噎,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不说,孤倒是也听到了几句。”齐承煊捏着那片花瓣,在指尖慢条斯理地玩弄,“你说孤是被逼所迫,不得已才娶她?终有一日,她会招惹孤的厌弃?” “民女……”顾思凝咬牙道:“您不是看在国公府的面上……” “是谁说的?” 顾思凝一噎。 “孤问你,是谁说的?” “民女……民女自己想的……” “无凭无据,便敢信口雌黄,长宁侯府就是这样教人的?”齐承煊松开手,那片花瓣便飘然落地,与地上落花混在一块儿,又被人毫不在意地踩在脚下。“盗名窃誉,不知礼数,横冲直撞,如今又挑拨离间,长宁侯府也不过如此。” 叶明蓁轻轻咳了一声。她也是长宁侯府出身。 齐承煊不动声色地补充道:“也幸好孤的太子妃没学到这些。” “殿下言重了。”顾思凝白着脸道:“民女只是说错了话,也不至于像殿下口中这般不堪。” 齐承煊勾了勾唇角,目露嘲讽:“偷文窃诗,不是你亲自所为?” “是……” 顾思凝暗恨,自己先前为何不谨慎一些,偏偏让人抓到这个把柄。 “孤命人守着此处,不是你擅自闯进来?” “……” “在太子妃面前胡言乱语,也不是你?” “……” “做尽错事,却不知悔改。”齐承煊顿了顿,道:“你应当也还未道过歉。” “什么?!”顾思凝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对上他蕴着寒霜的视线,只觉后背发毛。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子的意思,是因为她方才说错了话。 这…… 即便是她说错了又如何,她先前又不知道,叶明蓁怎么这么小气!她也不是头一回这样说了,又凭什么这回要给叶明蓁道歉?! 叶明蓁目光微动,转头朝太子看去。她什么也没有说,可虞曼音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是啊,你说错了话,这般污蔑蓁蓁,是要给蓁蓁道歉的。” 顾思凝咬牙道:“殿下……” 齐承煊却不看她,他一抬手,立刻有几个带刀的侍卫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好像她若是不做,就要对她行凶。 顾思凝不敢动,也不敢不动。太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铁了心地要给叶明蓁出头,她就只有一人,这会儿只能为形势低头。 顾思凝咬着牙,几乎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道歉。 “还有。” 顾思凝瞪大了眼睛:“还有什么?” “你窃诗的事情,可道过歉了?” “都……”都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还未说出口,又听太子道:“无论你是否说过,孤没有听到,便再说一回吧。” “……” 叶明蓁接了两句道歉,她亲眼看着顾思凝面色扭曲,却只能强压着,不得不低头。饶是她向来不在意这些,这会儿也觉得心中畅快。 她看向齐承煊,太子殿下站在她面前,背影看着气定神闲。叶明蓁弯了弯唇角,也不拦着他发挥。 顾思凝连连碰壁,也不敢多留,道过歉了,便立刻要离开。 “来人,送顾小姐一程。” 顾思凝忙道:“谢过殿下,这儿离湖边并不远,民女自己便能回去。” “湖边?”齐承煊勾了勾唇角,吩咐侍卫:“把顾小姐送出庄子,送回长宁侯府。” 侍卫一声应下,立刻便要来抓顾思凝。 “侯、侯府?!”顾思凝哪里肯答应,立刻躲开了要抓自己的侍卫,连忙道:“太子殿下,今日我是受岳夫人邀请前来赴宴,今日宴会还未结束,我应当是要回湖边的。” 今日诗宴,她还只作了一首诗,先前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这会儿还未用出来呢,怎么能这么早就离开了?!她还等着在今日诗宴大出风头呢,怎么能这么快就走了! “孤不想见你,要你离开,可有什么不对?” 顾思凝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却是无话可说。 她能说有什么不对? 说这是岳家的庄子吗? 岳家是皇后的母族,岳家的人还要听太子的话呢! 侍卫可不与她废话那么多,顾忌着她身份,也不敢伸手碰她,却是拿冰冷坚硬的刀鞘抵着她往前走。顾思凝被戳得一个踉跄,还想回头为自己求情,可侍卫却不给她这个机会,锋利的刀刃横在她眼前,她想不走,却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脚。 在走远之前,她听到背后声音传来。 “你何必与她置气?下回她再来招惹你,你来与我告状便是,我自会替你出头。”太子的声音极尽柔和,哪里有半分对她时的冰冷。“下回也不必与她纠缠,不过长宁侯府的丫头,让人赶走就是了。” 是最温柔的语气,说的却是狂妄的话。 堂堂长宁侯府,在他眼中竟然也不值一提。 但顾思凝知道,他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他是太子,日后要做皇帝。叶明蓁是太子妃,以后也要做皇后。 而她再在叶明蓁面前时,除了跪地行礼,竟是只有被赶走的份了! 第95章 第95章 把顾思凝赶走之后,叶明蓁才察觉已经过去了不少时候。 她对太子道:“我该回去了。” 齐承煊皱起眉头,有些不太赞同。 照他来说,他好不容易见到叶明蓁一回,自然是能待的越久越好,可先前为几朵纸花费尽心力,话也没说两句,便有顾思凝来打扰。机会好不容易送到眼前,可这会儿说没了就没了。 齐承煊尤有些不甘心:“如今时候尚早,再多待些时候也不迟。” “不早了,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好长一段时间,若是再不快点回去,我娘就要来找我了。”叶明蓁轻声道:“曼曼应当也读了许久书了。” 虞曼音忽然被提,愣了一下,也连忙点了点头。 她那打发时间的书翻了大半,算算时候,是已经过去了许久。 齐承煊懊恼,不成想自己竟然会因为折纸花而浪费了诸多时间,听她连叶夫人也搬出来,便也只能应下。 他命人把叶明蓁护送回去,自己却还留在桃林深处,沉默地注视着她离开。 叶明蓁不回头,仿佛便能察觉到他仿若化为实质的注视。她不禁放慢了脚步,心中都生出了几分后悔。即便是她不回去,叶夫人也会知道她与太子待在一起。 “蓁蓁。”虞曼音悄声靠近:“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会很凶呢。” “为何这么说?”叶明蓁唇角弯起:“殿下是个好人。” 虞曼音想了想,道:“我爹是这样说的。” 她对太子的印象,都是来自于虞丞相。虞丞相时常会在家中提起朝事,对太子多有夸赞,但二人也常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但凡遇到这种时候,虞丞相话里的太子可就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人了。 更别说,她方才还亲眼见到,她一站在太子面前,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太子比她爹还可怕。 听说叶明蓁要做太子妃时,她打从心里为叶明蓁高兴,可又心中惴惴不安,唯恐是太子强取豪夺。她的蓁蓁什么都好,又会写文章,对她又好,她就怕蓁蓁会遇上什么坏人。 也幸好,方才是她亲眼见着,太子对叶明蓁的态度十分小心,没有半点她想象之中冷酷狠辣的模样,这会儿还目送着她们离开呢。 就是…… 虞曼音压低了声音,把因为顾思凝在而吞咽下去,在肚子里忍了许久,到如今终于可以说出来的困惑问了出来:“太子殿下怎么和那个齐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叶明蓁抿唇笑道:“他就是齐公子。” 虞曼音大为震惊。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离得远了,也看不见太子的人影了。她又转过头来,纠结地道:“蓁蓁,太子是不是早就喜欢上你了?” “……嗯。”叶明蓁有些羞赧,轻声道:“他是这样说的。” 说是一见钟情。 因是一见钟情,所以后来诸多举动都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虞曼音张了张口,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二人回去之后,儿已经有不少诗作了出来,一回到湖边,虞曼音迫不及待地找丫鬟要来其他人作的诗看了起来。 远远的,看着二人落座,岳夫人才笑着对叶夫人道:“你瞧,这不就回来了。” 叶夫人:“……” 她靠过去,轻声问:“太子呢?” “太子本来就是为了蓁儿过来,这会儿蓁儿回来了,说不定他便已经走了。”岳夫人笑道:“他们二人难得见一回,为了躲着你,太子也费了不少功夫。” 有丫鬟匆匆走过来,附到岳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岳夫人听完,面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下来。 她道:“走就走了吧。” 叶夫人好奇看去,并未出声问。 诗宴过去大半,出来的诗作也有不少,贵女们大多都已经写过诗,湖边的小船也逐渐无人问津,众人的兴致也陆续淡了下来,三三两两靠在一处说话。 顾夫人浑然不觉,还笑意盈盈地与其他夫人在说话,直到余光瞥见叶明蓁回来,她才想起什么,忽而止住话头,凝神四处打量。 有夫人问:“顾夫人,怎么了?” “小女方才走开,这会儿过了许久,也未见她回来。”顾夫人对其他夫人笑了笑:“我只是心中有些放心不下。” “或许是这儿风景好,顾小姐一时忘了时辰,若是顾夫人担心,只叫几个丫鬟过去找找就是了。” 有热心的夫人立刻将不远处的丫鬟叫了过来,命人去找顾思凝。 庄子里的丫鬟应了下来,才走开没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丫鬟道:“顾小姐已经离开庄子了。” 众人皆是惊讶,顾夫人立刻变了脸色,震惊道:“她离开了庄子?!” “顾小姐冲撞了贵人,已经被请走了。”丫鬟恭敬地道:“顾小姐如今已经回家了,顾夫人不必担忧。” 顾夫人哪里能不担忧! 丫鬟的话刚说完,其他夫人的目光便顿时不一样了,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好奇与惊讶。 好端端的来这边赴宴,顾家的姑娘还能冲撞什么贵人?说好听点是被请走了,说难听点,那不就是被赶走了吗? 世家都要脸面,互相往来之间,可都会注意着分寸客气,出门在外,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家族,只有给家中争脸面,还鲜少见到由主人家主动把邀请来的客人赶走的事情! 诸位夫人也都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兴奋之意,可这会儿又全都按捺住,各个关心地对顾夫人道:“顾小姐既然是回家了,那顾夫人也不必担心了。” “许是顾小姐觉得乏了,所以就先回去了。” 顾夫人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当了侯府夫人之后,可从未遇到过这样丢人的事。追溯到上一回,还是长公主诗会时,顾思凝偷诗被当场拆穿,惹来无数人耻笑,那会儿她也觉得这般无地自容。 顾夫人咬牙,仍然还有些不敢置信。 她质问丫鬟:“岳家邀请我们前来赴宴,却在宴会中途让人离开,这便是岳家的待客之道?” 丫鬟道:“顾小姐冲撞了贵人,这是贵人的意思。” 顾夫人可不信。 这庄子在京城之外,风景是好,但能有什么贵人?最大的便是岳夫人,如今就在不远处坐着,顾思凝只是去看个风景,说冲撞就冲撞了? 顾夫人转头看去,只见叶夫人与岳夫人坐在一处,小声在说着什么。 她绷紧了脸色,起身站了起来,抚平了衣角的褶皱。 “你们岳家邀请我们侯府的人过来,却不由分说要将人赶走,我倒是要问问一个说法。”顾夫人怒道:“岳家所谓的待客,便是将我们侯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将不少人吸引了过来。 众人看见顾夫人发火,心中也在嘀咕不已,听到顾夫人说的只言片语,连忙问身边人发生了什么事。 叶明蓁微微皱起眉头,果然,虞曼音也悄悄凑了过来:“蓁蓁,是不是与顾思凝有关。” 叶明蓁小声应道:“太子将人把人赶出府,顾夫人必然是要一个交代。恐怕是连累了岳夫人。” 她想了想,让虞曼音留在这儿,自己则去找叶夫人。 叶夫人与岳夫人坐在一块儿,正说着话,便见顾夫人气势汹汹走来,绷着脸,腰背挺得笔直,看起来来者不善。旁边有几个丫鬟追着,看着面色很是惊慌。一到岳夫人面前,丫鬟便立刻跪了下来。叶夫人的目光越过几人,看到叶明蓁都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微微抬起眉毛,面色不变,心中却有数了。 只见岳夫人神色不变,等顾夫人在面前站定了,她才和颜悦色地问:“顾夫人可有要事?” “岳夫人。”顾夫人微微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道:“我来向岳夫人讨一个说法。” “是关于顾小姐的事情吧。”岳夫人温声道:“顾夫人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的,如今让其他人都看了笑话。” 顾夫人冷笑道:“今日诗宴,是岳夫人主动邀请,我们母女二人才会前来赴宴。不知岳夫人为何说翻脸就翻脸,竟将小女请出庄子。我们侯府已经尽到了礼数,今日本是高高兴兴来,也作诗参与,如今小女不过是走开一会儿,竟是被请回家了。岳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夫人看向她身后,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此处动静,朝着这边看过来了。她微微皱起眉头,却是先叹了一口气。 叶明蓁走过来时,便听到了她这一番话。 “蓁儿,过来。”叶夫人朝着她招了招手,叶明蓁听话过去,温顺地坐到了她身边。她悄悄拉了拉叶夫人衣角,叶夫人哪里不懂她的意思,抬眸朝顾夫人看去,道:“顾夫人若是有话,不如坐下来好好说,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坐下来说清楚了,岳家也并非蛮横之人,若当真亏待了顾夫人,我们这些人在此处,也能给顾夫人一个说法。” 顾夫人绷着脸,有些不善地看着她。 果然,叶夫人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说清楚,我们这些旁观者也分不清谁对谁错,顾夫人,你说是不是?” 顾夫人冷笑一声,便按着她说的坐了下来。 “既然是要说清楚,那我便是要问清楚。”顾夫人冷冷地道:“岳夫人不讲清楚明白,便将小女请出庄子,我倒是也想问清楚,小女不过是走开一会儿,而岳夫人一直在此处,小女是哪里得罪了岳夫人?我们长宁侯府,难道还是哪里得罪了岳家不成?” 第96章 第96章 顾夫人来势汹汹,很是不客气。 岳夫人早就听丫鬟说过了顾思凝的事情,也知道了前因后果,如今见顾夫人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中却是先为顾夫人叹了一口气。 分明是可以私底下蒙混过去的事情,可顾夫人非要摆到台面上,让所有人都知道。顾思凝到底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即便岳夫人有些不忍心,可顾夫人都拿岳家说事了,她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岳夫人招来丫鬟,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说给顾夫人听。” 丫鬟恭顺地应下。 “顾小姐方才进了桃林,今日庄子里有贵人登门,可顾小姐不顾阻拦闯了进去,惹了贵人发怒,做主将顾小姐请出了庄子。”丫鬟不卑不吭地将事情发展的经过说了出来,声音不大不小,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奴婢等人已经阻拦过,可顾小姐说是夫人有话托顾小姐转告贵人,才将人放了进去,不成想冲撞了贵人。” “一派胡言!”顾夫人厉声道:“小女只是到附近玩耍,如何就这样巧合的遇到了贵人?今日桃林那边可没有拦着,无论谁都能去,去了桃林的人那么多,难道只有小女见到?” 再说,谁知道那个贵人是真是假? 这庄子只是岳家名下一个普通的庄子,地处城外,虽说风景好,可风景好的地方也不止这一处。岳夫人今日举办诗宴,才将众人邀请过来,平日里,岳家的人也不住在此处。怎么偏偏这么巧,有贵客登门,而他们却不知晓? “小女向来懂礼数,知道分寸,若是当真有贵客在,自然会避开,岂会如这个丫鬟口中说的那样硬闯?”顾夫人冷声道:“若是桃林不能去,为何其他人都去的了?偏偏我们长宁侯府不行?” 岳夫人沉下脸:“照顾夫人的意思,难道还是我们岳家有意而为之?” 顾夫人的目光落到她身旁母女身上。 叶夫人与叶明蓁坐在一块儿,二人坐在一起时,才让人越发能看得出明显的相似之处。许是回到了国公府,二人甚至比从前还要更加相似了,这会儿一齐朝自己看来,两双眼睛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顾夫人心中一梗。 她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岳夫人,“那就要看岳夫人是什么意思了。” “今日设宴,我好意邀请在场诸位前来,本只是想作诗寻乐,若是有意要对顾小姐做什么,何必挑在今日?”岳夫人道:“顾夫人要问我,我倒是也想问问顾夫人,顾小姐为何明知那儿不能去,还偏偏要找借口,说是我托她带话,惊撞了贵人?这便是长宁侯府的礼数了?” “那我还想问问岳夫人,那不能去的地方,又是在何处?” 这话倒是把岳夫人问住了。 太子当时就在桃林之中,说是让人守着,可也只是圈了一块地方。太子来的匆忙,事先也并未说过,这会儿连她都说不出是在桃林的何处。桃林说大是大,说不大也不大。 “去往桃林的人不少,其他人都去的了,偏偏小女一去,就成了冲撞了贵人?”顾夫人冷笑道:“岳夫人先前可未说过桃林不能去,可偏偏小女出了事,这若不是岳家有意为之,那我还想问问岳夫人,这贵人究竟在何处?” 岳夫人沉着脸。哪里会知道太子在何处,叶明蓁都已经回来了,太子说不定也已经走了。 “今日之事,全是这丫鬟一言断之,也并未有其他人见到,我哪里知道,岳夫人所说的是真是假?”顾夫人咄咄逼人:“今日岳夫人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倒是想要问清楚,岳家可是不将我们长宁侯府放在眼里?我们应邀而来,岳家就是这样把我们侯府不放在心上,把我们侯府的脸面放地上踩?!” 叶明蓁刚要出声,底下却是有一个贵女道:“我见过顾小姐。” 众人纷纷转头,朝着出声的人看去。 那名贵女说:“我在桃林里见过顾小姐,那时顾小姐向我们打听过叶小姐的去向,或许是去找叶小姐了。不知道叶小姐是否看见过?” 众人又刷刷转头,目光落到了叶明蓁的身上。 顾夫人的视线如刀,锋锐地朝着叶明蓁看去,她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是你干的?” 叶夫人皱起眉头,道:“顾夫人心急,可如今还什么都未问清楚,也不必这样快的泼脏水。” “我问你,你可见过凝儿?”顾夫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叶明蓁。 叶明蓁轻轻颔首:“见过。” “果真是你!”顾夫人恨声道:“你到底在侯府待过几年,我们待你不薄,我知你向来与凝儿不和,可你何必这样陷害她?” 叶明蓁微微蹙起眉头,不赞同地道:“顾夫人慎言,我的确见过顾小姐,可顾夫人如何能说,是我害了顾小姐?” “我们蓁儿虽是在长宁侯府待过几年,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倒是顾小姐屡次挑衅在先。”叶夫人脸色更沉:“顾夫人即便是爱女心切,也不必这样口无遮拦。” 顾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才总算是冷静下来。 她只要一想顾思凝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她就怎么也冷静不了。在顾夫人心中,她的女儿自然是最乖巧听话的,先前或许是有不合时宜的举止,可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跟着嬷嬷学习,旁的有问题,也不可能是礼数出错。 她讨厌叶明蓁,叶明蓁与顾思凝也向来不和,如今叶明蓁可风头大盛,又是认回了亲爹娘,又是要做太子妃,她若是有心想要害顾思凝,岳家是皇后母族,如何会不帮她? 再则,长宁侯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能撑得上一声贵人,还能不给长宁侯府面子的,也就只有宫中那几位。宫中的贵人鲜少出宫,即便是真的来了,也该是由岳夫人亲自接待,他们也会知晓,哪里会冷待贵人,让贵人一人待在所有人都可以去的桃林里? 这话漏洞百出,让顾夫人想要相信都难。 她冷冷地看着叶明蓁:“既然如此,那我便听听叶小姐怎么说。” 叶明蓁轻声道:“的确是如丫鬟所说的那般,顾小姐冲撞了贵人,惹贵人发怒。我见到顾小姐时,已经劝过顾小姐离开,可顾小姐不听,才有后那些。” “这么说,小女被请出庄子时,叶小姐是亲眼看见。”顾夫人的声音听不出息怒。 叶明蓁轻轻点了点头。她抬起眼,看着顾夫人阴沉的脸色,为着顾思凝声声质问自己,饶是已经过去许久,身份调换过,也是一阵恍惚。 想她也跟着顾夫人去过不少宴席,年纪小不懂事时,的确是受过委屈,可顾夫人从未像这般为她出头过,反倒是直接压着她道歉,话也没问过一句,便断定是她的错了。她也不知见过多少回顾夫人的冷脸,对外人是这般,对她也是这般。 即便是她已经不在意侯府那些事了,这会儿也想要问一问,为何同样是对待女儿,从前顾夫人尚且不知她的身世,为何对她的态度却与顾思凝截然不同? 叶明蓁还未回过神来,叶夫人便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叶明蓁愣了一下,而后抿了抿唇。她如今也已经有会给她出头的娘亲了。 “顾夫人,你不信丫鬟的话,可顾小姐出事,也是我们蓁儿亲眼所见。”叶夫人冷冰冰地道:“照顾夫人的意思,是不信岳家,也不信我们国公府,是铁了心觉得我们联起手来欺负顾小姐一个小姑娘了?” 顾夫人冷笑不已。 她就是这个意思。 “顾夫人既然不信,那说再来也是无用,何必要由我们来分辨对错。” “岳家仗势欺人,三言两语便想颠倒黑白,既是要分对错,也该拿出证据。”顾夫人道:“无凭无据,便这样欺侮我们长宁侯府,我们岂能咽下这口气?岳夫人说今日庄子里来了贵人,可却未离开此处,不知是哪位贵人值得如此岳家如此怠慢?” 皇帝皇后出宫,那也都是声势浩荡,今日这庄子里就只有岳夫人一个主人,贵人来了,难道还要丫鬟下人接待? 这话若是说出去,还要让人耻笑岳家不知礼数。 叶明蓁刚要开口,忽然有一个护卫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声喊道:“岳夫人,太子殿下派小的前来向您赔礼道歉!” 这一声惊天动地,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纷纷转头,不少人面上都露出惊愕,叶明蓁立刻闭了口。 太子?! 太子来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护卫手中还拿着一个托盘,这会儿他跪在众人面前,高高将托盘举过头顶,上面的珍宝被灿烂艳阳照得熠熠生辉。护卫大声地将话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岳夫人,太子殿下说了,方才他在桃林之中赏花,却遇到一无礼之人擅闯,几次劝阻不听,把人赶走之后,才想起此人应当是夫人您的客人,失了礼数,特地来向您赔罪!” 第97章 第97章 赶走顾思凝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纷纷惊讶,张大了嘴巴,或浮于颜表或藏掖着,但都不敢置信地朝着顾夫人看了过去。 方才二人说的时候,到底还留着一层遮羞布,可这护卫说的却是明明白白,顾家的姑娘就是被太子赶出去的! 在场都是世家贵女,自小便知道出门在外要礼数周全。更何况顾思凝已经这般年纪,若是一出错,这伤的可不止她自己的颜面,还有整个长宁侯府的。 方才顾夫人说的时候,众人还觉得有几分道理。若是当真有贵人来,岳夫人如何还会在此处,早就应该前去接待才是,真要是把顾家的姑娘赶出去了,无疑是要撕破脸。 岳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犯不着做出这样的事情。 哪知这庄子里竟是当真有贵人在,还亲口派人来说明,当真是顾小姐冲撞在先! 岳夫人沉声道:“顾夫人,事情便是这般,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夫人脸色煞白。 太子派来的人已经证明,的确是顾思凝冲撞了太子,被太子赶出了庄子。顾思凝惹怒了太子,她还要去责怪太子不近人情吗? 这会儿她将事情闹大了,却是让所有人都知晓顾思凝被赶出庄子的事情。虽不是岳家干的,可一样丢人的很。 顾夫人站在原地,只觉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不敢回头看,生怕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嘲笑与讥讽。她何曾出过这么大的丑,顾夫人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方才句句拿着侯府来压人,这会儿却是自己把侯府的脸面丢尽了! “顾夫人若是还不信,大可回去问问顾小姐,想来顾小姐应当会与夫人说明事情真是如何。”叶明蓁顿了顿,提醒道:“若是顾夫人当真是为了侯府的脸面着想,也该多教教顾小姐,让她收敛一些。” 今日是碰到了太子,太子只是将人赶走,并未多做些什么。 若是下回顾思凝再不管不顾闯进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事情,岂是只会被赶走那么简单?一个不慎,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顾夫人听见这番话,却是霍然转头看来,目光如炬,她咬牙切齿地道:“难道是你害了凝儿?” “……” 叶明蓁不曾想,这会儿事情全都真相大白了,顾夫人却还会说出这样一番。她心知顾夫人不喜欢自己,却没想过顾夫人讨厌她到这份上,甚至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往她身上套罪责。 即便不在意了,她也觉得心寒。 叶夫人听了大怒,刚要反驳,却感觉到叶明蓁忽然拉住了自己的手。她顿了顿,转头朝叶明蓁看去:“蓁儿?” 叶明蓁神色镇定地看着顾夫人:“夫人方才已经听到了,是顾小姐冲撞了太子殿下,如今为何又要将此事怪罪于我呢?” “你说是你亲眼见到小女被请走,你若是不想害她,为何会这么巧,就与她在一块儿?”顾夫人此时红了眼,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也不愿意承认是顾思凝错了。 她想着,叶明蓁已经与太子定了亲,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叶明蓁向来与她的凝儿不和,只要叶明蓁有心,求一求太子出手,凝儿哪里有招架之力? 叶明蓁冷静地说:“顾夫人难道忘了?是顾小姐主动来找我,并非是我去找她。我入桃林赏花时,可没想过顾小姐会跟在后头。” 顾夫人一噎。 “我劝过顾小姐数回,可顾小姐不听,这才惹怒太子殿下。我已经是仁至义尽。顾小姐不听劝告,不顾阻拦,最后被请出庄子,也是咎由自取。顾夫人听完经过就来质问我,为何不去问问顾小姐。明知不能去、不该去的地方,她为何还要强闯?” 岳夫人面色稍霁,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见顾夫人还想要说点什么,才沉声道:“够了。” 顾夫人闭上嘴巴,忿忿朝她看去。 “顾夫人说了这么多,如今也已经知道事情真假,的确是顾小姐冲撞了贵人在先。既然已经知道缘由,顾夫人可还对我岳家有何不满的地方?”岳夫人淡淡地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倒打一耙竟然是长宁侯府的做客之道。” 顾夫人张了张口,还想要说点什么,又听叶明蓁轻声说:“夫人,所有人都看着呢。” 叶明蓁说的轻,只有他们几人听见,却是将顾夫人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已经是她理亏,说的再多,只会丢侯府的脸面。顾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将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却只觉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只觉抬不起头来。 她何曾丢过这样的脸! 长宁侯府的脸面不说,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所有人都知道顾思凝冲撞了太子被赶出庄子,已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不知礼数的人,顾思凝的名声也一下子变得不好了! 顾夫人隐约听到周遭传来细声碎语。 “我见顾小姐作诗不错,原来竟然是这等不知礼数的人。” “顾家的那个丫头,先前是不是还偷过别人的诗?” “长宁侯府……” 顾忌着顾夫人本人在这儿,那些人议论声都压得低低的,但到底还是有不少穿到了顾夫人的耳中。 更甚是,方才原本还与顾夫人交谈的人,这会儿也客气生疏的避开,转而与其他人攀谈。 顾夫人坐在远处,只觉如坐针毡。可偏偏她又不能率先离开,显得心虚,只能硬着头皮忍了下来。 一切风波都停了,岳夫人才让护卫把东西呈了上来。 太子送的赔礼是一个玉石盆景,玉石雕刻成了花木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眼熟,好像与庄子里放着的某个摆件一模一样。 大约是太子知道此事之后,仓促之间连忙在庄子里随手拿了一样做借口。岳夫人无奈,挥手让人拿下去,可护卫却并未离开,而是附到岳夫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岳夫人:“……” 岳夫人无言地朝着叶明蓁看去,对上了叶明蓁困惑的视线。 岳夫人清了清嗓子,才对众人道:“太子殿下听闻这边正在举办诗宴,也为此十分好奇。” 闻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岳夫人和颜悦色地道:“既然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赔礼,那我便做主将此物作为彩头,今日谁作的诗最出色,便将此物赠予赢家。” 众人听罢,却是没看盆景,而是纷纷朝着叶明蓁看了过去。 在场众人有谁不知道太子与叶明蓁的关系,太子对诗宴好奇,还要选出一个写诗做出色的,难不成还有谁敢压过未来的太子妃不成? 叶明蓁:“……” 岳夫人悄声道:“太子殿下还说,若是你不满意这彩头,还可以换做向他提一个要求。” 岳夫人说完,自己都觉得有几分牙酸。 她也是一把年纪了,为何偏偏要来受这份苦? 叶明蓁低下头,都不敢抬起头来,生怕会见到其他人眼中的挪揄。她在心中暗恼,太子做事总是如此张扬。 很快,岳夫人便出了题目,底下众人配合地提笔作诗。叶明蓁也低头苦思冥想起来。 太子都把路给她铺好了,她总不能还让太子丢脸,总得让这赢家……实至名归一点。 叶明蓁埋头一顿苦思冥想,仔细斟酌之后,才交上去一首诗,其他贵女也配合地交了一些。那些诗篇整齐放在托盘里,又被护卫快步送了回去。 没过多久,护卫又急匆匆赶来,手中只拿着一物。 他大声道:“殿下看过之后,觉得叶姑娘的诗写得最好,特地吩咐我将奖品送给叶姑娘。” 叶明蓁:“……” 叶明蓁只觉更抬不起头了。 她拿到东西,发觉是个玉佩,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齐承煊随身佩戴的那一个。护卫把东西交给她了,还悄悄与她说:“叶小姐,殿下说了,您可以拿着这枚玉佩向他提要求。” 叶明蓁:“……” 等丫鬟将她写的诗读过,叶明蓁写的十分认真,诗作也的确不差,诸位贵女对她的才学早已心服诚服,只是结合起此时场景,连说起夸赞的话时也有些勉为其难。好似有人掰着她们的嘴巴,硬生生塞了满肚的点心,噎得发慌。 等诗宴结束时,叶明蓁可谓是落荒而逃。 她走得快,却是在门口遇到了顾夫人。谁来也巧,国公府的马车与长宁侯府的马车挨在一块儿,叶明蓁要上马车时,正好顾夫人撩起车帘。 周围无人,顾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冷冰冰的。 “顾夫人。”叶明蓁朝她颔首。 “叶姑娘。”顾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叶姑娘做了太子妃,可也别太得意,若是行事太过张狂,恐怕日后要狠狠跌上一跤。” 叶夫人落后了几步,还与岳夫人有话要说,此处便只有叶明蓁一人,还有她的丫鬟。椿儿涨红了脸,想要说点什么,可被顾夫人冰冷的目光一看,她顿时被吓得噤了声。 叶明蓁镇定应道:“这话,顾夫人不如回去与顾小姐说一声。” “你……” “顾小姐上门做客,却擅闯主人家不能进的地方,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今日岳家是不追究,可已经让侯府大失颜面,今日之后还不知道京城里会如何耻笑。顾小姐若是行事再这般张狂下去,日后说不准会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恐怕就连侯府也讨不到好。”叶明蓁淡淡道:“我好言劝过顾小姐,如今也是好心劝劝顾夫人。” “多日不见,你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 顾夫人恨恨放下帘子:“走!” 车轱辘转动起来,长宁侯府的马车飞快地离开了此处。 第98章 第98章 叶夫人到马车上时,便见叶明蓁撑着下巴在发呆,膝上还放着那块玉佩。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放下车帘坐回到叶明蓁的身边。 “今日你见到太子了?”叶夫人问。 叶明蓁一下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叶夫人的脸色,唯恐在叶夫人面上看出一丁点不高兴。 叶夫人无奈道:“你这样看我,难道还怕我生气?你都与太子定了亲了,娘就算是生气,还能拦着你们?” 要是她拦着有用,二人哪里还会偷偷在私底下传着纸条,还能传到两情相悦,传到连亲事都定下了。 叶夫人在心中暗想:明年春天果然还是太早了一些。 叶明蓁弯唇笑了笑,小心将玉佩在怀中收好了,又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一朵纸花来。 “娘,你看。” 叶夫人看了一眼,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纸花,模样看着还不够精致,看上去做的人笨手笨脚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叶夫人面上却装出惊喜的模样:“这是蓁儿你做的?” 叶明蓁摇头:“是太子给我的。” 叶夫人:“……” 她的所有热情一下子消失殆尽,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惊喜。 好在叶明蓁并不在意,自己捧着那朵纸花,低头仔细看,眼中满是笑意:“为了这个,太子可费了不少心思。娘,你别看这纸花是小,可我却头一回见到太子那般手忙脚乱的模样。” 想齐承煊在她面前时,向来都是胸有成竹,好像万事都胜券在握,即便是偶尔示弱,也是有意而为之,欲擒故纵。她从认得齐承煊起到现在,却是第一回见到太子那般慌乱。 叶夫人仔细打量着她,见她面上并无异色,眼中只有笑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叶夫人还是忍不住怜惜地看着她:“蓁儿,你今日可会难过?” 叶明蓁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娘,你说什么?” “方才顾夫人这样对你,你心里是否觉得不太爽利?”叶夫人道:“她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你,娘设身处地想想,便猜想你心中应当不太高兴的。” 叶明蓁面上的神色慢慢淡了下去。 叶夫人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原先就觉得长宁侯府十分狠心,养了十六年的姑娘,说不要就不要了,竟是半点也不留恋,哪怕是花草都能养出感情来。她也见过顾夫人与顾思凝相处的,二人是亲母女,果真是情深义重,即便是刚找回来,先前并未相处过,顾夫人都对顾思凝极好,当真是血脉情深。 可对顾思凝那么好,为何偏偏对叶明蓁却这般态度? 叶明蓁回到国公府后,时常说起从前的性子,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也从来都不愿意让人操心,说的也都是高兴事。她说过虞曼音,说过叶父叶母,说过长宁侯府已经故去的老夫人,唯独却没有说过长宁侯夫妇。 不是为了避嫌,若是为了避嫌,也不会说起老夫人了。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就代表,长宁侯夫妇对她的蓁儿并不好呢? 她在此之前就听说过叶明蓁有多好,只是那会儿当做是别人家的,也就并未在意。她听说的都是顾家姑娘的优秀,直到女儿回来了,接触的多了,摸清楚了她的性子,叶夫人才知她的更多。 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与人来往十分客气生疏,虽是真心待人,毫不吝啬自己的善心,可却不敢接其他人的好意。 若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如何能过得这般小心翼翼。反倒是那个顾家的丫头,素来不知分寸,毫不客气,想来自始至终都未受过什么磋磨,回了侯府,顾夫人也是百依百顺,百般呵护。 在那真千金找回来前,她的蓁儿明明是在长宁侯府被当做亲女儿养大的,既然是亲女儿,如何能狠得下心对她不好? 都是当女儿,怎么她的蓁儿就差了这么多? 从前,叶明蓁不愿意说,叶夫人也就不问,可今日见到了,叶夫人也就忍不住了。 她的蓁儿心地柔软,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曾经叫过“娘”的人这样冤枉,指不定心中有多委屈呢。 叶夫人不禁道:“蓁儿,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都说给娘听。” “娘,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叶明蓁神色自若地道:“顾夫人冤枉了岳家,此事不也已经解决了吗?说起来,要不是我去找太子,顾小姐我不会跟着我,更不会有后头那些事,还是我连累了岳夫人。如今已经解决了,我就万事无忧了。” 叶夫人不赞同地看着她。 到底是在外头,在马车上,她也不好质问。但是回到家中之后,叶夫人却是迫不及待地将叶明蓁拉住了。 “蓁儿,娘实在好奇你先前十六年是如何过的。前面十六年里,娘也没有陪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知道,你多说说,便让娘也多想想陪着你长大是什么样子。” 叶明蓁迟疑地道:“我是跟着老夫人长大……” 叶夫人眨了眨眼睛:“若是我记得没错,顾家的老夫人不是很早就去了?那会儿你的年纪应当也十分小才是。后来呢?你是如何过的?长宁侯府可有好好待你?” 叶明蓁闭了口。 她努力想了想,挑着几件事情说了,自然都是她记忆之中的好事。可叶夫人听完,却是满脸困惑。 “这些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叶夫人拣出来,一件一件的反驳:“你那会儿是侯府唯一的姑娘,自然是该有好先生教,寻常府中的姑娘,自然也都是尽可能的找好的先生,学识是人的底气,若是教的不好,岂不是出门在外丢了自己的脸?教的好了,那也是给整个家族争脸面,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家中所有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 “丫鬟欺负到你头上,这本来就是丫鬟的错。几个丫鬟就敢对府中主子不敬,这是家中主母管教不力,非但是要责罚丫鬟,也应当是让主母反省才是。” “你这说的桩桩件件,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是没做到,反而还是侯府不对,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好了?”叶夫人很是困惑:“偌大一个长宁侯府,若是连一个先生都请不来,连几个丫鬟都管教不好,家中的姑娘衣食住行也没有保障,说出去还要让人笑话。” 长宁侯府就这么一个姑娘,先前还是当做嫡亲的姑娘养着,若唯一的姑娘都养不好,这丢的是长宁侯府的脸。 叶夫人追问:“你说你原先跟着老夫人住,后来呢?老夫人去的早,可有其他人管教过你?” 叶明蓁迟疑,道: “我年岁渐大,也应当自己住了……” 叶夫人动作一顿,轻柔地问:“老夫人去的时候,你才几岁?” 叶明蓁闭了口,一时不敢说了。 可她不说,叶夫人斜了丫鬟一眼,立刻有机灵的丫鬟上前一步,说了顾老夫人去世的年份,叶夫人掐指一算,不禁勃然大怒。 “她可真是好狠的心肠!”叶夫人怒道:“才四五岁的年纪,便不管你了?!” “老夫人去后,顾夫人才接手家中事务,忙碌之中,多有疏忽。” “蓁儿,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叶明蓁闭了口,不再说了。 只是在从前,她只是拿这些话来安慰自己。 她还在襁褓里时,就被老夫人抱到身边教养,在她印象之中,顾老夫人与顾夫人的关系是极其不好的,分明是当家主母,可老夫人对顾夫人却总是挑剔,没有一回是好脸色。还拦着二人见面,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母女一年到头却见不到几回,她的起居住行也皆由老夫人操办。 老夫人常常告诉她,让她万事千万不要学顾夫人,她年纪尚小,懵懵懂懂,起先应过,也不知是否那时伤了顾夫人的心。后来长大一些,知道黑白,想要亲近娘亲,可顾夫人对她态度却十分冷淡。 她隐约知道,在前面几年,顾夫人的日子是过得十分艰难的,只是她那会儿太小,也记不清太多,记得更多的是老夫人去了以后,顾夫人得了掌家权,一朝扬眉吐气,从前的事情就更没人提了。 叶明蓁说完,总结道:“也许是因为那时我伤了她的心,所以她才不喜欢我吧。” 叶夫人却不赞同。 顾老夫人去的早,才四五岁的孩子,若是用心教养,也能教养的好。更何况听叶明蓁说的,她独住之后,都是她一头热,顾夫人从来不予回应。都没有人拦着了,没有了芥蒂,顾夫人怎么狠心,迁怒也能迁怒这么久? 再说,蓁儿年幼时,即便做错了事,也全是听顾老夫人的话,所作所为都是由顾老夫人言传身教,若顾夫人明事理些,也该知道不该怪到她身上。一个刚学会走爬的孩子,还得强求她知道所有道理吗? 若顾夫人对待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叶夫人也不多说,可偏偏受苦的却是她的蓁儿。 顾思凝回府之后,可是半点委屈也没受过,瞧瞧顾夫人那模样,只恨不得当做眼珠子在疼! 亏顾夫人还口口声声说是没有亏待,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只是让她衣食无忧罢了。他们这样的人家,难道缺这些金银吗?随手从指缝里漏出点好来,养个花花草草都比养女儿上心。 原先她还有些感激长宁侯府教养女儿,如今却是恨也无法恨得理直气壮。其中诸多阴差阳错巧合变故,说来说去,最可恶的还是偷走了她的孩儿的人。 若是她的蓁儿在她身边长大,哪里会遭受这么多磋磨。 叶夫人只能怜惜地把女儿拥入怀中:“我的蓁儿受苦了,日后娘定不让你吃这些苦头。” 第99章 第99章 定国公府在母女情深,可顾夫人却是一路愤愤不平回了家中。 她一进门,便立刻问:“小姐呢?小姐回来了没有?” 下人忙应道:“回夫人,小姐一早就回来了。” 顾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怒气冲冲地去顾思凝的院子里找人。 她走进院子里时,便看见顾思凝在大发脾气,屋中的瓷器摔了一地,两个嬷嬷冷着脸站在一旁,而丫鬟们也全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出声。 “凝儿!”顾夫人踩着重重的步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你好好说清楚,今日是怎么回事!” “娘!”一见到她回来,顾思凝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娘,你听我说,你不知道叶明蓁她有多过分!” 顾夫人愤怒地道:“你倒是与我说清楚,今日为何要顶撞太子,竟然还被太子赶出庄子,你可知道我今日丢了多大的脸?” “娘,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情呢!”顾思凝把人拉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又让丫鬟把自己提到的凳子扶了起来,这才拉着顾夫人,连忙告状道:“娘,你不知道叶明蓁有多可恶,若不是为了她,太子殿下怎么会这么不给我们侯府面子?我就是去找她的,话都没说几句呢,可你也知道,她要做太子妃了,她与太子说几句好说,太子便帮着她动手了。” “是叶明蓁?” “当然是她!”顾思凝斩钉截铁地道:“我回到侯府之后,也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也就只有她与我不和。” 顾夫人喝了一杯茶,却是冷静了下来。 “但今日你被赶出诗宴是事实,如今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话早就传遍京城了,已经让别人看过了我们侯府的笑话。就算是我们想让他们闭嘴,也做不到。”顾夫人恨恨地道:“这话传出去,让你的名声该如何是好?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楚家的婚约又没了,日后还要给你说亲呢……” “娘,我想好了,爹不是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吗?” 顾夫人诧异抬起头来:“你是说……” “没错。”顾思凝此刻奇异地冷静。 被赶出庄子时,她羞愤不已,又气又恼,可是也毫无办法。若是叶明蓁只是一个国公之女也就罢了,如今却有了一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说到底,侯府的权势再大,也敌不过天底下最尊贵的那户人家。 可太子已经与叶明蓁定了亲,她还能怎么办? 她已经见识过太多叶明蓁的风光了,前世叶明蓁嫁给楚怀瑾,楚怀瑾是天子宠臣,叶明蓁在京中的地位是十分高。到了今生,她将那一切都从叶明蓁身上剥夺了,可叶明蓁却还是能嫁给太子。 她步步走来,明明已经所有都与上辈子不同了,可叶明蓁却是越来越好。 为什么呢? 若是叶明蓁做了皇后,便是要比上辈子的叶明蓁还要厉害。她只想看见叶明蓁落魄,又如何能忍受的聊叶明蓁风光。可她上哪里去找比太子还要厉害的人? 她气了一路,到家砸完了那些瓷器后,才想起来。 不是还有豫王吗? 尽管前世是太子登基了,豫王失败,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改变呢? 前世太子也没有娶叶明蓁呀。既然她已经改变了这么多,是不是也代表着她能改变未来呢? 老天爷让她重来一回,定是要让她做更大更厉害的事情,她有着先知的优势,可以帮助豫王避开祸事,也能帮助豫王占尽先机。顾思凝从未像现在这般冷静过。嫁给太子已经不可能,但是她若是能帮豫王当上皇帝,她不就是皇后了? 还有她爹呢,长宁侯与豫王合作,还有从龙之功。至于太子,若是太子倒台,那叶明蓁这个曾经的太子妃,日后也得不了好,还会吃尽前世的她吃过的苦头。 她想明白了,于是下定了决心。 “娘,我要嫁给豫王,做豫王妃。”她坚定地道:“就算是叶明蓁做了太子妃又如何,我若能做豫王妃,也不比她差。” 顾夫人惊疑地看着她:“你先前不是不愿意吗?” “娘,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顾思凝看了旁边人一眼,她摆了摆手,嬷嬷和丫鬟们陆续走了出去。等人走光了,顾思凝跑去把门关上,她才小声对顾夫人道:“爹不是要与豫王合作吗?若是我们能帮到豫王,娘,以后我就是皇后,您可就要做皇后的娘啦。” 顾夫人被她说的意动,忽而又想起什么,面色凝重起来。 “今日的事情,等你爹回来之后,他肯定会知道。你爹一定会大发脾气。” 顾思凝惊讶道:“我被太子赶出庄子时,边上就只有叶明蓁与虞小姐在,难道我离开后,她们还在到处乱说?” 顾思凝愤愤道:“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娘,下回你一定要为我出气!” 顾夫人:“……” 顾夫人的面色一时尴尬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等到长宁侯回来,顾思凝才在他口中得知前因后果。 长宁侯怒不可遏:“你们二人出门赴宴,便是这样丢侯府的脸?你们可知道如今外面是怎么说的?!” 顾思凝着急道:“爹,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长宁侯怒气冲冲地打断:“我让你学礼数,这些日子以来,你就学了这些,与从前无半点长进!从明日起,你每日多学一个时辰,嬷嬷没有点头,你就不准停下!” 顾思凝怯怯闭了口,不敢再提。 长宁侯霍然转头,看着顾夫人目光阴鸷。 顾夫人大气也不敢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不禁出了满身冷汗,想要等顾思凝为自己求情。她虽然是做错了事,可到底是为了顾思凝出头,一时情急才出了差错,若是有顾思凝为自己求情,长宁侯也不会对她惩罚太重。 可她等了许久,顾思凝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长宁侯冷冷地对她说:“你若是不想出来,那也不必出来了。” 顾夫人攥着帕子,睁大了眼睛:“老爷,我……” “来人。”长宁侯摆手,吩咐道:“把夫人送回佛堂去。” 顾夫人的心重重摔到了地上,她脸上血色尽失,连忙为自己求情:“老爷,我今日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是有意,凝儿出门在外,还得有我带着呢。” “出门?”长宁侯冷声道:“丢了那么大的脸,还出什么门?让所有人接着看我们侯府的笑话吗?她也别出门了。” 顾思凝大惊失色:“爹?!” “就这样吧,不用说了。” 长宁侯阴沉着脸,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夜凉如水。 顾思凝又偷偷过来佛堂找顾夫人。 她连连对顾夫人保证道:“娘,你放心,这些日子我再和爹多说几句好话,等爹消了气,到时候你就能出来了。” “好凝儿。”顾夫人抓着她的手,柔声说:“我就知道凝儿最是体贴,当真是娘的亲女儿,哪里是那个假货能比的。” “娘,你在这儿安心待着,等明日我再来看你。” 顾思凝走了。 顾夫人呆坐在蒲团上,发了许久的呆,才仰头看去。 观音像慈眉善目,在烛火映照之下,反生几分冰冷无情之意。 她拢了拢外袍,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这佛堂原本是顾老夫人常待的地方,老夫人去了以后,除了下人打扫,就鲜少有人会来。老夫人在时时,她却来得不少。 顾夫人恍惚回想起来,在顾思凝回来之前,她也再没踏足过这儿。因为叶明蓁在外不会丢了侯府的面子,也从未需要她替人出头,更不需要叶明蓁给她求情。 倒是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她被顾老夫人罚跪在佛堂抄写佛经,说是让她静心养神,少动歪念头。正是抄经之时,一个小女童跌跌撞撞误闯进佛堂之中。 小女童路也走不稳,见了她很是好奇,问她是谁。 那会儿她立刻就知道了,老夫人身边只有一个小孩,那是她的女儿。 但下人来的很快,老夫人来得更快,匆匆忙忙把女童抱起,看着她的目光冰冷,对小孩儿却是柔和劝说:“蓁儿,你别与她说话,也别见她。你若是跟着她学,就要把你学坏了。” “好的,祖母,蓁儿知道了。” 小孩儿趴在顾老夫人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澄澈,眼中满是好奇与陌生。顾夫人却遍体生寒。 到后来…… 后来顾老夫人去了,她终于得了主母该得的掌家权,将府中上下所有老人都换掉,终于扬眉吐气,再也不必受顾老夫人冷眼。佛堂封起,她再也不用踏足这个地方。 被老夫人精心教养了许多年的小姑娘哭得泣不成声,侯府上下乱作一团,直到丫鬟把人带到她面前,小姑娘无人照料,生了一场大病,怯生生又饱含期待地看着她:“你是我娘吗?” 顾夫人冷冷看着她。 她的眉眼之间与自己并无一丝相似之处,也不像长宁侯。她被顾老夫人养了多年,却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得,更不知她被娇养时,亲娘因她最濡慕的老人而受了多少苦。 后来她每一回见叶明蓁,总是想起老夫人来,随着她年岁渐长,与自己越来越不像,举止气度也与老夫人喜爱的模样越来越像,她的厌恶也越来越深。 在她未进长宁侯府时,顾家上下最欣赏的便是程家的姑娘,几次动过求娶的念头。 到如今她才知道。 她厌恶的,并非是叶明蓁与自己并无相似之处,而是叶明蓁与叶夫人的相像。那母女二人刻在血脉之中无法断掉的关系,随着年岁渐长,尽管一日也没有相处过,可却让叶明蓁一日比一日更像叶夫人,更像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每一回见叶明蓁,便想起从前暗无天日的日子。那是她一切苦难的源头,让她如何不恨。 是啊,不是她亲生的,怎么会贴心的起来呢? 第100章 第100章 齐承煊送了玉佩,允了一个承诺,可也没等叶明蓁将这要求提出来,他自己便主动催促起来。 太子每日派人来送礼,信便夹在礼物之中,起初他只说闲话,后来便开始在信中催促,催着叶明蓁快些提出要求来。 他在信中写的明明白白,无论是什么要求,凡是他力所能及,即便是不能及的,也都会尽力完成,不分大小,也不分繁简。 口气大是大,可催着人提要求的,叶明蓁还是头一回见。 她收了信,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除非有什么宴席聚会,她平日里也鲜少出门,即便是出了门,也还有叶夫人陪着。叶夫人近些日子对她嘘寒问暖,比刚回家来时有过之无不及,只恨不得含在口中捧在手心,凡事叶明蓁还未开口,她便已经先做了。除此之外,她每日有空只要读书写文章,定时给书肆那边交一些文稿,倒并没有为难之处。 太子在信中催了又催,可叶明蓁却半点也想不出来。 她想不出来,齐承煊索性亲自登门来讨。 他难得出宫一趟,可也不能来的光明正大,明明是出宫来见自己未来的太子妃,还得想方设法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来。 定国公今日休沐在家,鸡鸣时晨起练过武,吃了五个大馒头,正陪着夫人女儿在读书。叶夫人与叶明蓁研读孤本,他坐在一旁喂鱼。刚把鱼喂得肚皮滚圆,便听下人传报,说是太子来了。 定国公当即皱起了眉头,叶明蓁与叶夫人也闻声看来。 “太子来了?”定国公不悦地道:“太子来做什么?” 叶夫人说:“早上不是刚送来了东西?” 叶明蓁没吭声,唯独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管家看去。 但让她失望了,太子来的还是以正事都借口。听管家说完,定国公眉头才舒展不少,起身去见太子。 齐承煊一身常服,坐在前厅里喝茶等着,他气定神闲的,等定国公来了,目也半点也不乱瞟,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一本正经地与定国公说起公务来。 这一说,便说了一个多时辰,只谈公务,半句闲话也没说。原先定国公还以为他心怀不轨,这会儿心中还生出了几分内疚,为自己怀疑太子居心不轨而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放心,此事便交给微臣。”定国公与太子一同站起来,侧过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臣送殿下出去。” “不着急。”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孤难得才出宫一趟,如今时候不早,回去也赶不上午膳,不知叶大人府中可否能多一双筷子。” 定国公:“……” 定国公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正直太子,陡然变得不怀好意起来。 但太子都这般说了,他为人臣子,总不能还拦着人不让吃。定国公只能吩咐厨房多做些好的。 虽说是定了亲,可到底还未成婚,太子到家中也算客人。家中来了客人,叶明蓁便不能与爹娘一块儿用膳了。 她一个人待在屋中,面前餐点丰盛,只有丫鬟陪着。可她心不在焉的,只动了几口便没了兴趣。 椿儿匆匆忙忙地跑进跑出,都不用叶明蓁问,小丫鬟便已经将外头发生的事情全都说给她听了。 等听到太子夹了几筷子饭菜时,叶明蓁终于忍不住打断:“你听了这么多,就没打听些什么有用的吗?” 椿儿委屈的不得了:“可太子殿下的确是没做些其他,奴婢特地大着胆子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了,还被夫人老爷瞪了好几眼,殿下却是连一眼也没看奴婢,更是什么话也没说。奴婢实在是不知道了。” 叶明蓁抿了抿唇,手中下意识地戳着碗中的排骨。 她也不知道是小丫鬟比较笨,还是太子当真什么暗示也没有。以太子性情,都到她面前了,怎么会半点打算也没有? 还是太子当真只是为公务而来,并没有存着其他念头,难不成是她太想当然了? 她……她也没有这样粘人吧? 明明前不久才刚在岳家的庄子里见过,刚过去也并未多久,寻常定了亲的男女,也没有见得这样频繁的。只是太子每日在信中催得那么急切,她还以为太子也是这般想法。 叶明蓁沉默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来,碗中的排骨已经被戳得骨肉分离。 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机灵的小丫鬟立刻上前来将她的碗换了一只。 椿儿还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小姐,不如奴婢再去看看?” 叶明蓁摇了摇头,等午膳用完了,她吩咐道:“替我准备马车,我要出门一趟。” 待在家中,有她爹娘盯着,太子即便是有这个心思也不敢乱动。若是她出门了,太子总该能找到机会了吧? 叶明蓁去换了一身衣裳,她出门时,齐承煊还在国公府中没有出来,那一顿饭吃得实在是久。 叶明蓁去了常去的茶楼,要了一个雅间,点了茶点之后,便百无聊赖地等待起来。没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这般太过刻意,打发小丫鬟去书肆买了一本书,而后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雅间的门才被人敲响。 叶明蓁拿着书,目光没有从书上挪开,耳朵却高高竖了起来,凝神去听外面的动静。 小丫鬟问:“是谁?”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叶姑娘,是我。” 叶明蓁心中长舒一口气,果然见齐承煊走了进来,一身玄色,身姿挺拔。 他无奈地道:“我想要见你一回可真不容易。” “殿下公务繁忙,我也不好打扰。” “我去一趟定国公府,你便知道要出门来,明明你也是知道的。”齐承煊到她面前坐下,含笑道:“你可想好要向我提什么要求了?” 他补充:“若是你没想好,我也可以替你想想。” 国公府中,叶夫人招待完客人,姗姗去找叶明蓁。 她一路都在嘀咕,猜想太子今日为何这般矜持,等到了叶明蓁院中,却发现屋子里早就空了。 叶夫人忙拉住丫鬟:“小姐人呢?” “回夫人,小姐出门去啦。” 叶夫人:“……” 第101章 第101章 齐承煊慢悠悠地喝过了一盏茶,见对面的叶明蓁仍然在苦思冥想,他放下杯盏,不禁笑道:“你这幅模样,好像我有多少刁难你。” “难道这还不算是刁难吗?”叶明蓁道:“你见了我,便先问出这些,逼着我仔细想,一时半会儿,我如何能想的出来。” “岂是只有一时半会儿?从我将这要求给你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多日。”齐承煊说的半点也不脸红:“这么多时日过去,你总该是想出来了。” 叶明蓁:“……” 她沉默半晌,才小声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齐承煊笑而不语,只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茶水。这哪叫什么强人所难?这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道:“即便是你一时想不出来,那也不要紧,日后再想也不着急。今日难得见面,若是将好好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可不是只想用那一个允诺来打趣叶明蓁的。他一大早出宫,又与定国公说了那么久的公务,在定国公府逗留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叶明蓁出来,岂能这样浪费了? “你想要做什么?”叶明蓁疑惑问:“今日也无宴会,也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怎么没有?” 叶明蓁更加不解。 “京城这么大,满京城都是能去的地方,为何会没有?”齐承煊站了起来,在叶明蓁惊讶的目光之中,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不知道叶姑娘可否愿意赏脸与我同行?” 叶明蓁诧异道:“可你……你就不怕会被认出来?” “我出宫不少回,从前都没被认出来过。即便是被认出来了,若是识趣的,也该知道主动避开,何至于需要我来操心?”齐承煊气定神闲地道:“今日出宫,我已经知会过皇上,公务也处理完了,至于之后如何安排,难道还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叶明蓁想了想,这才没有说什么。 京城那么大,叶明蓁从小到大都在这儿长大,这条街也已经走过数遍,可却是平生头一回与外人一道同行。 她走出茶楼之后,便仿佛感觉整条街上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尽管知道是她的错觉而已,可叶明蓁刚抬起脚,心中便已经生出几分怯意。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否太过大胆了一些? 虽说是定了亲,可到底没成婚,这样大大方方地与太子走在街上,是不是过分张扬了? 叶明蓁稍稍落后一步,齐承煊便立刻敏锐察觉,他停下脚步,疑惑看来:“怎么?是忘了什么?” “……” 叶明蓁飞快地看了一眼周遭,见街上似乎无人注意自己,这才长舒一口气,跟了上去。她应道:“没什么。” “原先我听说过,京中似乎有不少出了名的吃食,只是平日里鲜少吃得,只有瑞王偶尔带来尝一尝,我却没在外头尝过。”齐承煊问:“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她想了想,一时便想出来不少出名的老店。 “难道我爹娘没有招待好你?”叶明蓁郁闷:“你不是用过了午膳吗?” “是用过了。”齐承煊说:“只是你看起来还饿着。” 他进茶楼时就注意到了,叶明蓁手边还摆了一盘点心,茶楼里的点心盘子并不大,叶明蓁没动多少茶水,却吃了半盘子,午膳的时间刚过,本不会碰这些饱肚子的吃食。他见着了,心中不禁厚颜无耻地多想了一些,是否是因为知道他在府中,所以叶明蓁变得茶饭不思了? 叶明蓁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倒也不说什么了。 只有跟在她身后的椿儿敏锐抬起头来,一抬眼便看见自家小姐耳根子通红,她再仔细一瞧,嚯,面上却是再正经不过。 叶明蓁带着齐承煊到了离得最近一家糖点心铺里,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如今街上人不多,可铺子门口还是排起了长队。蒸笼里一直冒着热气,整日不休,路过时,便能闻到香喷喷的点心味道带着不可抵挡之势强硬地钻到鼻子里来,让人情不自禁便停了脚步。 二人排在末尾,两人身上穿戴都不差,甚至还带着丫鬟下人出来,却是亲自来排队,惹得队伍前面几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叶明蓁压低了声音,有些愧疚地说:“我也不知你的口味。” 平日里太子给她送礼时,其中也夹着不少吃食点心,却是样样都符合她的口味,把她的喜好都摸透了。如今调换过来,叶明蓁才发现自己对太子一无所知,顿时有些内疚。 齐承煊看她一眼,见她微微绷起脸,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便道:“我的口味较为清淡,不爱重口。” 叶明蓁眼睛微亮,朝他看来。 “但若是你替我挑的,我都喜欢。” 为叶明蓁改变自己的口味,他也不是头一回了。他对叶明蓁的许多了解都是来自于上一辈子,见不到人,便想方设法能与她接近一些,他常让人按着叶明蓁的口味准备膳食,装作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前,时间长了,底下人便以为这就是他的喜好。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那我们二人真像。”叶明蓁眉眼之中溢出几分欢喜之意,她又问:“那你可喜欢甜食?” 齐承煊想了想:“略可。” 叶明蓁便更高兴了。 等队伍排到他们,她便亲自替齐承煊挑了好几样点心,大半也都是她平日里喜好的那些。而后又挑了几样铺子里十分出名的,等出去时,齐承煊抱了满怀,连身后的下人手中也抱了不少。 叶明蓁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手里空荡荡的。“我是不是买太多了?” “不多。”齐承煊从最上方的油纸包里拿出一块糖糕,递到她的面前。 糖糕是刚出炉的,还滚烫无比,白雾袅袅,肉眼可见的,他的指尖被温度烫的发红。叶明蓁连忙接了过来,小心地捧在手中来回翻滚降温,而后才咬了一口。果然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替我也拿一个。” 叶明蓁依言拿了一块,可却等不到他接过去。糖糕还滚烫的,她连忙换了一只手,用眼神催促。 齐承煊气定神闲地抱着点心们:“我没有空手。” “……” 叶明蓁瞪圆眼睛,瞠目结舌。那方才给她递点心的那只手又是谁的? 此处是在大街上,边上人来人往,照太子的意思,难道还要她亲手喂不成?! 她何曾做过这样大胆的事情,别说是在大街上,就算是在家中,那都是不合时宜的! 可某人却是半点也不害臊,摆明了要等着她亲手喂,甚至连嘴巴都张好了。堂堂太子,当街乞食,竟然半点也不脸红。 叶明蓁:“……” 叶明蓁的脸红了又红,最后将那一块糖糕丢回油纸袋里,转头就走。 齐承煊面色一变,连忙追了上去,小声求饶道:“是我逾矩了,你别生气。” “你这样,不合礼数。” “是是是。” “若是让我娘知道了,我娘再也不会准你来了。” “对对对。” 叶明蓁轻声说:“即便日后是成了婚,都不可以在外头这般大胆,若是让人看见了,反而要让人笑话,不可以这样没规矩的。” 这话齐承煊却没应了。 他巴不得让所有人都见着叶明蓁与自己感情甚笃,知道他们二人是两情相悦,情深似海,最好眼红的不得了。 可叶明蓁却不这样想,她重礼数,把脸面看得极为重要。 齐承煊想了想,小声道:“那等你嫁给我之后,我们在家中,就无人看见了……” “……” 唉,她原先怎么不知道,原来太子殿下竟然是这样的人呢? 为表歉意,齐承煊将手中油纸包交给了身后侍卫,他则带着叶明蓁进了首饰铺。 “你只管挑你喜欢的,当我赔礼谢罪。” “这不太好。” 齐承煊环顾四周一圈,点了点头,道:“这儿的东西是不太好。只是这已经是京城里最出名的首饰铺了,你多担待一些,等明日我再给你送来新的。” 宫中的东西都是上品,哪像是首饰铺里高低都有,普通的则占了大多数,他一开口,愣是将想要过来推销的首饰铺娘子吓在了原地,脚也不敢抬。 乖乖,哪家的公子口气竟然这样大?! 叶明蓁无言道:“我娘给我准备了许多,我不缺这些。” “何必要缺了才买?你们女儿家不是最喜欢这些,即便是不戴上,只放在屋中看看,也能心情更好。”齐承煊理所当然地说:“我倒是想带你去书铺,可书与首饰不同,书自然是要挑最好,那些书铺里卖的,也不及我平日里给你送去的那些。既然如此,那便让这些首饰凑活一下吧。” 他出宫之前,可特地去请教了皇后,经由皇后指点,他已经对女儿家的喜好了如指掌。 齐承煊认真道:“你可是不喜欢这家的款式?不如我们换一家?京城之中似乎是还有许多家出名的首饰铺。” “若你觉得还不够。”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叶明蓁面前:“那我便再允你一个要求。” 叶明蓁沉默地瞪着眼前玉佩,太子金口玉言,寻常人能得一个承诺已经是十分不容易,哪像是她如今遭遇,一个都嫌着多了,太子还非要往她口袋里再多塞几个,只怕她拿的不够。 一时,叶明蓁都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吃亏了,还是太子吃亏了。 她无奈地将玉佩推回去,道:“你若是觉得想赔罪,还不如多送几本孤本。” 齐承煊只好应下,面上很是遗憾。 照他的想法,最好能多欠叶明蓁几个请求才好,这样他才好有更多的借口与叶明蓁接近。 “掌柜的!掌柜的!” 门外兴致冲冲地跑进来了一个人:“上回本王在你这儿订的首饰做好了没有,本王今日可是要去欢喜楼送给杏儿姑娘的!” 瑞王跑到一半,看见铺子里站着的人,身形一下停滞在原地。 他眨了眨眼,当机立断飞快转身:“掌柜的,本王等会儿派人过来拿。”他溜得快,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叶明蓁:“……” 齐承煊:“……” 齐承煊面色一沉,看了侍卫一眼,身边侍卫立刻追了出去。 “你在这儿稍等片刻。”齐承煊咬牙道:“我去去就来。” 叶明蓁:“……” 她忙道:“我去附近茶楼等你们吧。” 齐承煊应了一声,快步追了出去。 首饰铺娘子在柜台后面眨了眨眼,一下便见人全都没了。 瑞王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他的运气就这么不好。 他出了王府,便直奔着首饰铺来,一路都没有停下,哪知道就这么巧,偏偏遇到了太子?! 好端端的,太子为何会在首饰铺里?还偏偏就这么巧,他张口便将自己要去青楼的事情给卖完了? 瑞王有苦说不出,也没跑多远,就被侍卫给抓住了。 等太子追到眼前,他耷拉着眉眼,头也抬不起来,垂着头唉声叹气。 “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你的人影,原来又是跑青楼去了?”齐承煊沉着脸,负手站在他面前:“我还当你在府中安分待着,还派人进宫来跟我说你读了多少书,我当你长进了,原来是在青楼读书?” “哥……”瑞王讨好地朝着他笑了笑,转移话题:“你怎么和叶姑娘一道出门来了?叶大人怎么没拦着啊?” 齐承煊冷冷地哼了一声。 “哥,你瞧,叶姑娘还在等着你呢,你这走开这么久,让叶姑娘等久了,那多不好啊,是不是?”瑞王讨好地说:“你快去找叶姑娘吧,我……我这就回府,这就去读书,哪儿也不去了。” 太子冷眼斜他。 瑞王只好道:“那……那你能不能别告诉母后?” 齐承煊没应。 他朝着侍卫挥了挥手:“把人送到定国公那边去。” 瑞王面色大变,当即挣扎起来:“哥!哥!家丑不能外扬啊!咱们家的事情,让别人知道干什么!要定国公知道了,他一定得揍我!” “定国公岂是外人?”齐承煊从容道:“等到明年,我与你嫂嫂成婚之后,我们两家便是一家人。我的话你不听,我让你读书你也阳奉阴违,既然如此,还是让定国公来最是合适,他可不会手下留情,吃了一顿教训,日后你也不敢去什么烟花之地了。” 瑞王面如死灰,被侍卫带走前,只恨自己出门前为何不吩咐管家看看黄历。 怎么就这么巧? 太子难得出宫一回,就让他给撞上了? 第102章 第102章 叶明蓁在茶楼里等了许久,却只等到齐承煊一个人回来。 她往太子身后看了看:“瑞王殿下呢?” “我将他训斥了一番,将他送回去了。”齐承煊提起来时脸色还有些不太好看:“让你看笑话了。” 叶明蓁摇了摇头,只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心中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瑞王的名声向来不好,在京城之中有谁不知道瑞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猫嫌狗憎,天底下的纨绔做什么事情,瑞王便做什么事情。只是瑞王只比那些纨绔好一点,至少不会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可瑞王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太子兄长怵得慌。叶明蓁今日也是头一回见,一见到太子,瑞王便立刻夹着尾巴溜走,场面不知有多滑稽。 她主动问道:“瑞王殿下向来都是如此?” “还在宫中时,尚且还有人管着他,出宫之后,他就愈发无所顾忌,肆意妄为。”齐承煊面色阴沉:“前几日,他还骗我在府中读书,我信了他的话,谁知原来竟是又去了青楼。堂堂王爷,整日上青楼,成何体统!” 叶明蓁莞尔。 她看出太子训斥归训斥,可到底下不了狠手,若是太子肯狠下心,瑞王如今哪里还敢上青楼呢,也是有皇帝皇后与太子纵容,瑞王才生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见太子仍然沉着脸,她想了想,主动道:“你可想去看书生辩论?” 齐承煊眸光微动,朝她看来。 叶明蓁微微笑道:“我知道今日望春楼里又有一场辩论,辩手也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公子,你可有兴趣?” 难得叶明蓁主动相邀,齐承煊哪里会不答应。 望春楼今日也是人来人往,只是他们来得晚了,场中辩论已经过了大半,听其他人议论,早上的辩论更加精彩,看过之后,不少书生已经离开,反而空出了不少位置。 他们也不是为了辩论而来,只要了一个雅间,上了茶点,便坐了下来。 “你平日里常来这儿?” 叶明蓁点头:“平日里出门时,我身边只带着一个丫鬟,许多地方也不适合我前往,无处可去,便常来茶楼听书生们辩论。” 但更多的,叶明蓁没有说。 她原先来这儿更多是为了楚怀瑾。楚怀瑾在京中扬名,也常常来茶楼与书生辩论,这才以文采扬名。她参加那么多诗会文会,起初也只为见见楚怀瑾风姿。但这会儿,她与楚怀瑾没了关系,便只是她的爱好了。 齐承煊点了点头,刚想要说点什么,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激动的喧哗声。他顿了顿,推开雅间小窗往楼下看去。 便见一青衫公子在人群簇拥之下走进茶楼,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方才还有些空荡的茶楼,在青衫公子来了之后,便立刻人满为患,方才空着的位置此时已经重新坐上了人。 底下书生们欢呼:“是楚公子!” “楚公子来了!” “今日是楚公子与柳公子的辩论啊!” 青衫公子站上中央高台,朝众人拱手,不是楚怀瑾又是谁? 齐承煊:“……” 他慢吞吞地收回视线,朝着叶明蓁看了过去。他没说出口,唯独嘴唇紧抿,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叶明蓁的错觉,仿佛在他眼中看出了几分控诉之意。 叶明蓁哪里能想到,她带着齐承煊来一回,便能遇到楚怀瑾呢? 她移开视线,轻声道:“我也不知他今日会来。” 虽说是已经没关系了,可一个是她先前的未婚夫,一个是她如今的未婚夫,两人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叶明蓁也觉得尴尬。 她道:“不如我们走吧。” “走?为什么要走?”齐承煊扬了扬眉,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从容道:“我们是来听辩论的,可不管是谁,既然来了,就只是听众,只是客人,既然没有做错事,何必心虚?” “……”叶明蓁只得端起杯盏,小口抿着茶水。 她在心中庆幸,也幸好二人是在雅间之中,无人会发现他们在此处。 这也太不巧了。 齐承煊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冷冷地瞥了窗外一眼。不用多说,他也知道今日定然是楚怀瑾大出风头,他们来看辩论,那便是要从头到尾看的清清楚楚。只一想叶明蓁也会看见,他心中便很是不悦。 这么偏偏就这么巧? …… 定国公坐在家中生闷气,又听到下人来传报,说是太子又来了。 他眉毛一竖,当即站了起来。 叶夫人已经和他说了,叶明蓁出门去了,而后太子也走了,两人能做出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传消息传礼物的事情,这里应外合,偷偷出门见面也是正常。 都定了亲了,他也没法拦着,只能憋着一肚子气。 只是太子又来做什么? 难道是二人没见着面? 定国公走出去一瞧,才发现来的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送来的是瑞王。 定国公板着脸:“你来做什么?” 侍卫早就得过吩咐,将瑞王做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殿下说了,他实在是无法管教瑞王殿下,恳请叶大人出面帮忙。” 定国公听罢勃然大怒:“堂堂王爷,竟然上青楼?!” 瑞王自知今日是逃不过了,只能垂头丧气,小声求情:“叶大人,只看在我们往日情分上,你能不能手下留情一些?” 定国公哪肯听他的话。 他大手一伸,瑞王好大一个人,愣是被他提在了手上,直接往府中拖。定国公府里有一个演武场,十八般武器齐全,他把瑞王往武器架前一丢,冷声道:“挑一个。” 瑞王回头一看,那些刀枪剑棍闪着尖锐的寒光,他缩了缩脑袋,无论是哪一个,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还这般年轻,风华正茂,还有这么多好吃好喝没尝过,青楼姑娘也没抱过,哪里能在这儿葬送了这条年轻的命? 瑞王一闭眼,狠狠心,道:“叶大人,你就不想知道叶姑娘在哪吗?” 定国公动作一顿,朝他看去。 瑞王心中暗想:他哥和叶姑娘出门,还能是做什么?还一口一个‘你嫂嫂’,那日子别提多快活。 快活也就罢了,太子心情好了,他这个弟弟也应该跟着快活,怎么还能将他这个弟弟推出来受苦呢? 是太子不仁在先,也不能怪他不义了。 瑞王在心中给自己打了气,从地上爬起来,昂首挺胸,语气坚定地说着最怂的话:“叶大人,本王告诉你叶姑娘在哪,你能不能放过我?” 第103章 第103章 定国公满腹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愿意说小女在何处?” “只要叶大人你手下留情一些,这一切都好商量。”瑞王搓了搓手,讨好地道:“叶大人,你瞧?” 定国公负手站在他面前,沉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时没有给他应答。 只要他有犹豫之意,瑞王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机会,他当即挺起胸膛,打蛇随棍上,义正言辞地劝道:“叶大人你看看,太子与叶姑娘虽然是定了亲,可这还没成婚呢,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跑出去,若是让人看见了,那多不好,是不是?你知道本王是在哪儿碰见他们的吗?是在京城的首饰铺里,太子在给叶姑娘买首饰呢!” 定国公若有所思地道:“瑞王殿下为何会去首饰铺?” 瑞王:“……” “这……这本王一时兴起,如今说的不是太子与叶姑娘吗?”瑞王着急道:“叶大人您听听,太子可是在给叶姑娘买首饰呢!” 定国公思索片刻,问:“殿下给青楼姑娘买首饰?” 瑞王:“……” 定国公沉声道:“臣看太子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瑞王殿下出宫之后,不事生产,并无进项,上青楼不说,还为青楼里的姑娘大手大脚挥霍钱财。今日太子殿下将瑞王殿下送到微臣这儿,恐怕心中便是生出了管教之心。多年过去了,不知瑞王殿下有无松懈,瑞王殿下在这挑选一番,让微臣斗胆试试殿下的身手有无退步。” 瑞王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迟疑地道:“那你会去父皇那儿告状吗?” “殿下,请。” 瑞王只好又问:“不挑武器可以吗?” 被拳头揍,总比动家伙安全点吧? 定国公瞥了他一眼,竟是直接收手,不打他了。 瑞王见状大喜:“叶大人,你是想好了?决定答应本王的主意了?” 定国公却不理他,而是朝着不远处的下人招了招手,吩咐道:“去夫人的书房拿几本书来。” “……”瑞王面色大变:“叶大人?” “殿下金贵,若是一个不慎打伤了殿下,微臣也无法向皇上交代。听闻太子殿下平日里常常督促殿下上进,不如殿下今日就留在府中读书。” 定国公又把自己的亲兵叫来,个个都是高大威猛,肌肉虬结,他们手中拿着长刀,侯在瑞王的身边,长刀出了鞘,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寒光。他们还亲自给瑞王演示了一番,手中长刀锋利到削木如泥。也不用去其他地方,瑞王直接在演武场里席地而坐,捧着书就读了起来,平生从未如此认真过。 至于定国公,他站在一旁盯了瑞王许久,见瑞王听话的在读书,便快步出了府。 望春楼之中。 随着楚怀瑾走进茶楼,茶楼上下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了起来,几乎是所有书生都为楚怀瑾的出现而激动,等那位柳公子也站上高台之后,场中的气氛打倒了顶峰。 齐承煊不咸不淡地道:“看来他在京城之中十分出名。” 叶明蓁摸不清他如今是什么想法,便顺着他的话道:“的确如此。” “……” 齐承煊便觉得心中那口气堵得更严重了。 他冷眼看着场中,两人都到齐了,在万众瞩目之中,这场辩论便拉开了序幕。 楚怀瑾与那位柳公子都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二人都认真起来,先前也准备过不少,这会儿的辩论也十分精彩,围观的书生们不时发出喝彩声,掌声连绵不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十分认真。 连叶明蓁也忍不住被台上的辩论吸引走,不知不觉,她已经转过了头,尽管她这边的小窗并未打开,可她听得十分认真,不是随着辩手的话点头,表赞同之意。 齐承煊一面听,一面留神观察她,见她听得认真,连心神都落到了台上,半分注意力也没有留给自己,更觉险些憋出了内伤来。 不就是……不就是个辩论吗? 楚怀瑾是厉害,他也不差,先前他还赢过楚怀瑾的,怎么叶明蓁就不多看看他? 等底下中场休息,楚怀瑾与柳公子都各自去喝茶润喉,叶明蓁也终于收回视线,她眼眸低垂,还沉浸在方才的辩论之中,回味着那些辩词。 齐承煊故意说:“看不出来,楚怀瑾竟然这般厉害。” “他的确比从前厉害了不少。”叶明蓁也有些惊讶的赞同:“若是换做从前,他许多见解都不如今日深刻,这些时日过去,他比从前更加厉害,看上去应当是有在好好准备科举。” “……” 叶明蓁回过神来,有些呐呐:“我不该提他。” “为何不?”齐承煊咬着牙,面上不动声色:“我们二人来听辩论,今日是他辩论,讨论他也实属正常。你说的不错,相比起从前,他的确是进步不少。” 叶明蓁长舒一口气:“你不介意就好。” “……” 他介意,他太介意了。 楚怀瑾进步了也就罢了,怎么偏偏让叶明蓁看见了? 哪怕是二人没有关系了,他与叶明蓁的婚约也已经定下,再无任何人能有插手的机会,可他也不想再让叶明蓁的目光落到其他人的身上,而那人最不能是楚怀瑾。 但这些,他都不能明说。 若是让叶明蓁听见了,说不定还以为他是什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齐承煊端起杯盏抿了一口,中场休息之后,底下二人又重新站回到台上,继续先前未结束的话题辩论起来。 他微微抬眼,果然见对面的叶明蓁又转过头去,心神都被底下精彩的辩论吸引了过去。无关底下人是谁,凡是与才学相关的,便最能吸引她的注意。 齐承煊暗暗沉思。 当底下辩论结束时,果然是楚怀瑾胜了,书生们夸耀声不止,掌声经久不歇,叶明蓁总算是收回视线,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今日辩论精彩,连她也跟着提心吊胆,这会儿结束了,让她也觉得有几分疲惫。 叶明蓁有些意犹未尽:“我许久未看过辩论,今日实在是精彩。” 底下掌声雷动,等停下来之后,便有人问:“可否还有人有不同的见解?” 自然是没有的。方才的辩论已经足够精彩,在场众人都深深折服,这会儿书生们眼中满是热切,只恨不得等着结束之后,再与楚怀瑾好好探讨一番。 叶明蓁刚想说点什么,却见眼前人忽然站了起来,她眨了眨眼,雅间的门便重新在她面前关上。叶明蓁一愣,她急忙推开小窗,探头往楼下看去,没等多久,果然见齐承煊穿过人群,走到台前。 他道:“我有。”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椿儿瞪大了眼睛,“小姐,殿下这是……” 叶明蓁迟疑,只觉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把太子带到此处之后,方才却专注听着辩论,并未多将注意力放在太子身上。难道是因为底下人是楚怀瑾,所以太子……吃醋了? 不会吧。 太子是这般幼稚的人吗? 好像……好像的确是。 叶明蓁一阵心虚。方才她可没注意底下人是谁,只注意这辩论的精彩了,太子惯会欲擒故纵,说不定等会儿回来便要借机邀功,还要借此又要走一个什么请求。 底下也有不少人认出了齐承煊。 他上回在望春楼中露过脸,巧合的是,也是与楚怀瑾辩论。那日之后,有不少人打听他的身份,最后也只打听出一个瑞王府下仆的假身份来。 但楚怀瑾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齐承煊,知道他是当朝太子之后,再看对面人都有几分不一样了。眼前人身份尊贵,相貌堂堂,能力出挑,而才学他也早早领教过,他竟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只站到太子面前,他便知自己输了。 只是太子为何会在这儿? 楚怀瑾想到什么,抬头朝楼上雅间看去,果然找到了叶明蓁。他眼睛一亮,而后又很快失落地黯下。叶明蓁是与太子一齐出现,二人过来是做什么,他也想得出来。 是了,叶明蓁已经要做太子妃了。 “楚公子。”齐承煊出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冷声问:“不知道在下可否请教楚公子?” 其他人面面相觑。 今日只听说一场辩论,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人挑战楚怀瑾。众人还记得先前在望春楼里的精彩一幕,这会儿回过神来,也纷纷起哄。 “楚公子,你就应了吧。” “这位就是齐公子?听说上回二人辩论十分精彩,可我未亲眼看见,实在可惜,若是今日能再见二人辩论多好。” “楚公子今日已经辩过一场,恐怕是已经累了。” “不如改日再……” “好。”楚怀瑾出声打断了其他人的议论:“我接了。” 其他书生的议论戛然而止,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只看着二人上了台。 雅间之中,椿儿十分紧张:“小姐,你是说是楚公子会赢?还是殿下会赢?” 叶明蓁道:“应当是他吧。” 椿儿不愧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小丫鬟,很快便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太子。 椿儿可没见过上回的望春楼辩论,这会儿便忍不住说:“可是楚公子十分厉害,在京城之中,就数楚公子最厉害了。” 至于太子,太子平日里只会写信传字条,好像也并未做过什么呀? “你看着吧,赢得一定是他。”叶明蓁注视着台上的齐承煊,太子没有藏起锋芒,他一站上去,叶明蓁的视线就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也再无多余心力去看其他人。她弯了弯唇角,耳中听到其他人的话,凡是夸齐承煊的,她的心中便生出与有荣焉的赞同感。 这感觉与上一回不同,上一回她也是赞叹的人之一罢了。 大约是因为太子已经是她的未婚夫。 与从前她看楚怀瑾时也不同。她从前看楚怀瑾的辩论,多数是看辩论本身,可看太子时,目光竟是半点也无法从齐承煊身上移开,被他的光芒吸引着,心中忙着骄傲,甚至都无暇分心去仔细分辨那些辩词的深义。 叶明蓁隐隐约约察觉,这大概就是太子的本意。 当定国公踏进茶楼里时,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台上的太子。 他还未来得及惊讶太子在此处辩论,又看到了台上的另一个人,是楚怀瑾。 这意义可就不同了。 定国公当然知道叶明蓁与楚怀瑾的那些旧事了,要他说,太子虽然可恶,可也没有楚家的这小子让人觉得可恨。他的宝贝女儿,他心疼稀罕都来不及,可偏偏被楚家那样欺负。太子再不好,至少对待蓁儿是真心的,从未亏待过。 定国公可听不懂这些辩论,但不妨碍他看到其他人的反应。 他拉了一把空椅子,大刀阔斧坐下,若是楚怀瑾说完,书生们欢呼喝彩,他便眉头紧皱,若是得到掌声夸赞的是齐承煊,他的眉头就会松开不少。 借着其他人的反应,他也能看清场中情势,是齐承煊占了上风。 不知是实力不济,还是方才辩论的确耗费了他大量心力,最后楚怀瑾拱了拱手,主动认输了。 他一认输,连带着定国公看齐承煊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不少。 楚怀瑾做过对不起蓁儿的事情,太子今日赢了他,就是给蓁儿出气。堂堂太子,在这种场合与人争论高低,虽然有些不合适,可本意是好的。 虽然今日太子做了混账事,嗯,可看着顺眼了不少,好像没有平时那么可恶了。 第104章 第104章 齐承煊没有搭理那些上前来想要与他搭话的书生,赢了楚怀瑾之后,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他便直接回了雅间里。 雅间的小窗重新关上了,叶明蓁含笑看着门被推开,齐承煊神色自若地回到原位,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抿了一口,却没等到叶明蓁说什么,齐承煊抬起头来,便见叶明蓁含笑看着自己,仿若他的所有心思都被看穿了。他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方才的辩论如何?” “实在精彩。”叶明蓁莞尔,顺着他的话道:“鲜少能见到这样精彩的辩论,若非今日与你一起过来,我也不一定有机会见到。” 齐承煊心中不禁得意。 他就知道。 他比起楚怀瑾来说也并不差,有他在,叶明蓁怎么还会看楚怀瑾呢? 只是他向来内敛,唇角翘了翘,便将这十二分的得意压回到了心底。只有叶明蓁坐在他对面,看着自己说完之后,他眉目舒展,仿若是在盛夏时喝了一杯冰镇青梅酒,指尖都透着舒爽之意。 齐承煊道:“这茶楼辩论不错,下回我还可以陪你一起来。” 叶明蓁笑着应了下来。 辩论的人走了,茶楼大堂里聚集的书生也渐渐散了,茶楼里逐渐空了下来。两场辩论都在下午,结束之后,天色也已经不早,窗边染上了几分余晖。 二人喝了最后一杯茶,才起身站了起来。 齐承煊道:“我送你回去。” “这或许不太好。”叶明蓁顿了顿,轻声对他说:“今日我出来时,也未和我爹娘说过,若是你与我一同出现,他们就知道了。” 齐承煊哭笑不得。 二人前后脚离开,以定国公与叶夫人的才智,如何能猜不出来,难道是不一块儿出现,便能装作不知道了?他怎么不知道叶明蓁还会掩耳盗铃呢? 可叶明蓁坚持,他也不说什么,只心中决定跟在后头护送她回家。只是他这念头刚冒出来,二人走出雅间,便看见定国公站在楼梯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两人。 齐承煊:“……” 叶明蓁:“……” 叶明蓁当机立断,立刻快步下楼,高兴地道:“爹,你怎么在这儿?” 齐承煊紧随其后,在一个不远不近而定国公伸手够不到自己的地方站定,朝着定国公微微颔首:“叶大人。” “你出门前,怎么没有与我们说一声?”定国公的视线从太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了女儿的脸上。女儿一见着他,便是满脸喜色,极大的抚慰了他一颗拳拳慈父心。定国公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身边也不多带点人,只带着一个丫鬟,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爹和娘都在宴客,我也不好打扰,原本我出门时,只是想去书肆挑几本新书。”叶明蓁眼也不眨,面不改色地道:“只是没想到路上想起今日茶楼里有书生辩论,一时兴起过来,不曾想已经到了这个时间,让爹担心了。” 定国公眉目柔和:“你若是喜欢,下回再来,让你娘也陪着。” 叶明蓁乖乖应了一声。 见着女儿这样乖巧,定国公心情也舒畅了不少。他抬头看到太子,方才还柔和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齐承煊咳了一声。 不管他多说什么,想来定国公心中也已经认定了他心怀不轨。只是二人有婚约在身了,这不轨已经变得名正言顺。 “从叶大人府中出来以后,没想到这么巧就遇到了叶姑娘。”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既然是遇见了,听闻茶楼里有书生辩论,我也跟着一起来了。” “你真是好兴致。”定国公道:“非但是看了辩论,还亲自上台与人争论,我倒不知你竟然这般空闲。” “……” 叶明蓁连忙拉住了定国公的胳膊,软声道:“爹,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家了,娘应当在家中等急了。” 定国公点了点头,想了想,看在太子方才表现不错的份上,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与女儿一道出了茶楼。 几人没走几步,便又停了下来。 定国公纳闷地回头看去:“你跟着做什么?” “叶大人忘了?”齐承煊从容道:“先前托叶大人帮忙管教,如今我也该接舍弟回来了。” 叶明蓁好奇:“是瑞王殿下吗?” 她可还记着首饰铺的巧遇,太子追着瑞王殿下出去了,回来时脸色可不好看,后来也不知道是如何处置。竟然是送到她家去了? 可送去她家做什么?她爹都出门来了,又要如何管教? 叶明蓁的好奇一直持续到了回家之后,太子打着要接弟弟的旗号,厚着脸皮跟了过来,一进国公府大门,果然直朝着瑞王所在之处去了。叶明蓁心中好奇,也跟到了演武场里。 瑞王就盘腿坐在演武场中央,空旷的演武场上这会儿摆上了小桌与茶点,可瑞王却是正在低头读书,读的十分认真。他身边站着两个护卫,提着刀站在他一左一右,让瑞王挺直了腰板,半点也不敢松懈,这会儿天光渐暗,他还让人拿了一个烛台放在桌上,借着烛光读书,别提多认真了。 众人到了演武场,也被眼前这幅画面惊了一下。 齐承煊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问:“这……” 定国公颔首:“是瑞王殿下。” 瑞王听见这边动静,迷迷瞪瞪抬起头来,等看清眼前人之后,当即一声大喊出声:“哥!” 他把手中书一丢,动作麻溜地站了起来,脚还没抬起来,就有一把锋利的长刀架在了他的眼前。瑞王动作一滞,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兵器,被打磨的光可鉴人的刀面上影影绰绰映出他的脸,瑞王咕咚吞咽了一下,又缓缓坐了回去。 他远远都看着这边,眼巴巴地求情:“哥!” 齐承煊:“……” 定国公摆了摆手,那两个侍卫才收刀离开。身边的威胁走了,瑞王当即大喜,连忙爬了起来狂奔过来。他特地绕了一圈,避开了定国公,连头也不敢抬。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哥,你带我走吧,别让我留在这儿了。”瑞王苦哈哈地道:“只要你别逼我读书,都好说,都好说,真的!” 他早知读书是个酷刑,可万万没想到,天底下的酷刑还有高低之分! 若是被太子压着读书,太子也不会亲自监督,只让宫人看着,宫人虽然会去和太子告状,可到底还能让他找到偷懒的机会。但定国公不同,定国公的手下们可不会看在他是个王爷就对他手下留情,这一个下午里,他想方设法,竟是连半点偷懒的机会都找不到,但凡他想要放下手中的书,长刀就横在他的面前,连他去茅房都有人跟着,若是待着时间久了,那刀险些就把茅房给劈了! 读书也就罢了,他还要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的小命,中间几次读得昏昏欲睡,都被利刃出鞘的声音惊醒。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酷刑! 与这相比,倒还不如被定国公打两顿,他受过的皮肉之苦还少吗? 定国公负手站立,道:“殿下,请吧。” 齐承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也是时候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 他沉思一番,刚想着是否要用同一个借口留下来,瑞王便已经拽着他的衣角,悄声道:“哥,我们快走,别留在这。” 齐承煊无奈,只能应了他的话。 他原本还想再与叶明蓁多说几句,可定国公防着人,催着叶明蓁去找叶夫人,又亲自把两人送了出去,让人没有半点可趁之机。 回宫的路上,瑞王还心有余悸:“哥,你可不知道,今日我受了多少苦。” 齐承煊斜了他一眼:“孤倒是觉得这方法不错,平日里孤催你上进,你总是不听,今日却是肯坐下来好好读书了。” 瑞王有苦说不出,只好道:“你还和叶姑娘一道出门,今日定是玩的非常高兴。我上青楼也不是头一回了,你都高兴了,怎么还能拦着我呢?你是不是忘了,你能把叶姑娘追到手,这其中有多少是我的功劳啊!怎么能过河拆桥呢?” “让她知道你这样不知上进,难道就是好事了?”齐承煊斥道:“长嫂如母,你整日游手好闲,日后你嫂嫂得为你操多少心?你若是早日上进起来,也能给她以后省不少心力。” 瑞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这都还没把人娶到手呢,就开始管他以后啦? 娶太子妃的人是太子,又不是他,他府中空荡荡的,既无王妃也无侍妾,怎么上个青楼还得被管。 这天底下还有没有道理啊! 第105章 第105章 瑞王憋了一肚子气,直到进了宫,这气都还没消下去。 皇后见他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太子,顿时觉得好笑:“你又做了什么事情让太子生气了?” “母后,你可得替我评评理,我这些时日可一直待在府中,可会做什么错事?”瑞王顿了顿,发觉自己说的有些不对,又狡辩说:“是太子他过河拆桥,先前他想要求娶叶姑娘时,我帮了他那么多忙,这才过去没多久,他不谢我也就罢了,还开始管教我。母后您说说,这是不是太子不对?” “太子做事向来有分寸,他若是管教你,也是催你读书上进,有何不好?” 瑞王:“……” 他当真是有苦难言! 瑞王忿忿,也不敢瞪他兄长,便令提起一个话题,在皇后面前讨好卖乖。 今日皇帝也来皇后寝宫用膳,见二人都在,也不禁吃了一惊:“难得见你们二人都在这儿,太子今日不是出宫去了?” 齐承煊道:“我在国公府里见着了瑞王,便将他一道带进宫了。” 瑞王:“……” 皇帝也没多问,等宫人端上膳食,四个人其乐融融地开始用起晚膳。四人在一块儿用膳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只是皇帝与太子的性子都不常说逗趣的话,偏偏有一个善于活跃气氛的瑞王在,几句下来,便让皇后眉开眼笑。 “今日不知你要进宫来,也忘了让御膳房准备你爱吃的。”皇后笑眯眯地对瑞王说:“你最爱吃枣花酥,出宫时可记得带上一些。” 瑞王高高兴兴地道:“还是母后对我好。” 皇帝当即便道:“朕听说你近日都在认真读书了,最近读了什么书?” 瑞王还当真有话讲,他今日读的不知有多用功,叶夫人的书房里也都是好书,他读了一下午,即便是读不明白,也硬读懂了点皮毛,这会儿说起来更是滔滔不绝。他惯会吹捧自己,话中没多少实在的内容,却是几句便将自己夸成是悬梁刺股般的上进。 皇帝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到他当真能说的出来,顿时有些刮目相看。 “从前你将上书房里的夫子都气走了好几个,若不是太子催着你,根本不会拣起书来看,最近怎么忽然知道上进了?”皇帝龙颜大悦,连说了好几句好,道:“难道是太子定了亲,瑞王见了也意动了?” 皇后眼睛一亮,“是了,有太子在前头,我都差点忘了,瑞王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明日我就为你挑些合适的人选,京中可是有不少好姑娘。” 瑞王面色僵住:“这……这不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你父皇这般年纪时,太子都已经在我腹中了。” 这个儿子天天跟在太子后头,有什么事情也拿太子当挡箭牌,兄长未婚娶,他这个弟弟自然也无人注意。如今连太子都要有太子妃了,那瑞王妃也该提上行程。 “太子常说要花心思在朝堂百姓上,怕太子妃耽误了他处理公务。”皇后和颜悦色地道:“你整日便知道玩,也不怕王妃耽误你的事。” 怎么会不耽误啊? 可太耽误了! 出宫之后,他一个人住在府中,日子别提多逍遥快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上进就不上进,一觉睡到三竿起,缺了银子就找太子要,瑞王府中就属他最大,太子再厉害也不能日日都管着他。他这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怎么能多一个王妃管他? 多了王妃,这瑞王府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成家就得立业,他青楼也不能逛,赌场也不能去,更不能再带着打手四处招摇,这日子哪还有奔头! 瑞王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能拒绝的话,只得求助地朝着太子看去。 齐承煊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才说:“不着急。” 皇后稀奇道:“难不成,瑞王娶王妃,也耽误他公务?” “瑞王年幼,还不必如此着急。” 此话一出,三人齐齐噎住。 “瑞王成年出宫都好几年了,怎么还能说一句年幼?”皇后无言道:“他这般爱贪玩,都是你纵容出来的。” “并非是指他年纪大,而是他如今还不堪担起责任。”太子说:“母后不如想想,京城那么多好人家,他除了出身之外,也并无长处,普通人家的姑娘又何必看上他。” 瑞王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母后,你说若是我娶了王妃,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瑞王对自己可太有自知之明了。 皇帝皇后一时都哑口无言。 皇后还想要说点什么,忽然有一个宫女快步走了进来:“皇上,娘娘,豫王殿下求见。” “豫王?” 众人怔了怔,皇后面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不少。 皇帝微微皱起眉头,道:“让他进来吧。” 豫王今日是来找皇帝的,进来见众人正在用膳,也不客气,行过礼之后,便也在桌前坐了下来。“也是儿臣来的巧了。” 皇后面色淡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皇帝有三个儿子,太子与瑞王是皇后所出,豫王却是陈贵妃的儿子。皇后与陈贵妃的关系可不好,也幸好陈贵妃去世时,豫王已经成年,不至于由她抚养。豫王也知道两边旧怨,平日里鲜少会过来。 “你今日怎么也进宫了?” “儿臣今日进宫,是想请父皇赐婚。”豫王道:“儿臣心中已经有了中意的王妃人选。” 闻言,齐承煊多看了他一眼。 上辈子倒是并无出现过这种事情。 豫王生性风流,与瑞王不同,他的后院之中有不少姬妾,但豫王妃的位置却迟迟没有定下。若是他记得没错,他记忆之中的豫王妃还得过几年才会出现,是豫王为了拉拢势力,利益结合而娶的豫王妃。 上辈子他坐上帝位,自然也已经与豫王争斗过一回,这辈子重生回来,豫王屡次给他找麻烦,他接得十分熟练,也给他使了不少绊子。虽有重来一回的优势,但他也不知改变太多是否会影响其他事情,因而也放任豫王蹦跶,没有抢先将他摁下。 可他并未插手太多,豫王的命运便已经发生了改变。 至少他知道的那个豫王妃如今年纪还尚小,还不到能出嫁的年纪。也不知这位新被看中的豫王妃是谁。 皇帝也问了出来。 豫王应得坦然:“是长宁侯府的千金。” 齐承煊不禁坐直了身体。 叶明蓁与长宁侯的旧事,在场无一人不清楚,此话一出,皇后与瑞王都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皇帝皱起眉头,“长宁侯府?” “听闻顾家的姑娘才学出众,儿臣偶然读过顾小姐的诗集,大为所动,十分倾慕。因而特地进宫来,想请父皇赐婚。” “顾小姐?”齐承煊沉声道:“豫王可是有何误会,依孤看来,顾小姐与豫王口中的好似不是同一人。” 那位真千金能有什么才学?不过是个借着先知机会的窃诗贼罢了。她窃诗一事已经丢尽了脸,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他可不信豫王不知道。若是先前的事情不知,只说近几日,庄子里发生的事情也应当传遍全京城了。 “太子应当与顾小姐有一些误会。顾小姐温良恭俭,内外兼备,本王偶然见过一面,恐怕是传闻之中多有误会。”豫王又转头对皇帝说:“恳请父皇成全。” 齐承煊越听越是不对劲。 温良恭俭,内外兼备? 那顾家的真千金可有一点符合? 齐承煊不禁深思,豫王可不是个傻子,能让豫王睁眼说着瞎话,定然是长宁侯手中能有什么让豫王心动的东西,值得豫王用王妃之位把人绑在同一条船上? 前世可并未有过这事。 前世长宁侯府唯一的女儿嫁到了楚家,而楚怀瑾得他重用,又有叶明蓁在,顾家一直安安分分,从未动过不该有的念头。难不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真千金既然是从后世而来,也该知道结果如何,明知豫王后来下场,却还嫁给豫王,她这般自信,难不成她还有什么足以改变命运的手段? 长宁侯府…… 是了,自打他重来一回之后,所见识到的长宁侯府远不是印象之中的那般,这变化其中应当有不少内情,只是他还不知。 皇帝迟迟未应。 他皱着眉道:“只是朕听闻,长宁侯府的姑娘可不太好。” 事情和定国公府有关,皇后都与他说了数遍,顾家的那个姑娘回来之后,还做过不少丢人的事,甚至还在长公主面前出过丑,这些都是众人亲眼所见,可不只是传闻啊。 皇帝不应,豫王也不急,他只道:“儿臣已经写信将此事告知皇祖母,皇祖母也应了,如今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 此言一出,连皇帝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齐承煊面无表情,只微微对弟弟摇了摇头。瑞王张了张口,最后也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豫王拿太后做借口,这便已经不是商量,而是过来知会他们一声。 宫中上下谁不知道太后与皇帝的关系并不好,二人并非是亲母子,真要说起来,还算是仇人。当今太后乃昭王生母,昭王夺位失败,太后对皇帝记恨在心,皇帝初登帝位时,外忧内患,太后也在其中使了不少绊子。只是皇帝从小在太后身边养大,养育之恩在,他也不能多做什么,等皇帝的位置一坐稳,太后索性直接搬出了宫,眼不见为净。 豫王生母陈贵妃还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子已经定下,可豫王还能蹦的这么高,野心勃勃来争夺皇位,也是因为太后站在他身后,给他撑腰罢了。 第106章 第106章 豫王一来,桌上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方才四人还其乐融融的,这会儿有豫王一打岔,谁都没了再提起筷子的兴致。 皇帝冷淡地说:“既然是你已经决定好了,又与太后提过,那也不必来问朕的意见。等太后回宫之后,知会礼部一声,你自有主意,太后也会替你安排,礼部也不会少了你什么。” “儿臣谢过父皇。” 皇帝抬了抬手,这个话题便当是结束了。 豫王自讨没趣,也知太后与皇帝关系不好,也不多说。可他也并不打算离开,视线往旁边平移,落到了瑞王的身上。 豫王一脸意外:“瑞王今日竟是在宫中?” 瑞王眼皮一跳,知道他是故意来找自己麻烦。从小到大,他在豫王手上栽过不少跟头,这会儿豫王一问,他立刻警觉起来:“本王为何不能在这儿?” “瑞王误会了。”豫王拱手,大方地道:“只是我听说这些时日,瑞王常常去往欢喜楼,以为今日你也是去了欢喜楼。听说瑞王殿下在欢喜楼中还有一个相好的,好像是叫做杏儿姑娘。今日见着,本王才知道是外面传得太过离谱,瑞王怎么会去那种烟花之地。” 瑞王在心中破口大骂,当即冷汗直流。 果不其然,下一瞬,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欢喜楼是什么地方?”皇帝拧着眉问:“什么烟花之地?” “欢喜楼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青楼,也是外面的传言太过火,才让儿臣误会。”豫王歉意地道:“父皇莫怪,等明日我就命人抓住在外面传这种流言的人,还常常说起瑞王为了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与人争风吃醋,这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京城里的人全都信了。依儿臣看来,瑞王也不是这样的人。” 瑞王不是那样的人吗? 瑞王当然是啊! 他去青楼去的别提多高兴,多乐意,可太是了! 皇帝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碗碟咣当碰撞,而瑞王也吓得一抖,缩着脑袋,不敢看人。 他去归去,可不敢告诉皇帝,太子虽然会罚他,可也一直会帮着他隐瞒,哪像是豫王这个黑心肝的,当面就把他给举报了。 “堂堂王爷,你还上青楼,还闹得京城人尽皆知?!”皇帝大怒道:“朕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瑞王缩着脑袋,双手放在膝上,大气也不赶出,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桌子底下去。 皇后面色微动,想帮着劝几句,可见皇帝脸色,到底还是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她给太子试了一下眼色,示意太子帮着劝一劝。 齐承煊从宫人手中接过茶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皇后寝宫里的茶叶都是上好,可比宫外茶楼的好喝多了,他浅尝辄止,细细品味起来,对眼前这些充耳不闻。 反而是豫王看着好像比他更兄友弟恭一些,连忙劝道:“父皇莫气,这些话只是儿臣从其他人口中听闻,也并非是亲眼所见,这些只是市井传闻,不足当真。” “市井传闻?”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非但没灭了皇帝的怒火,反而让他更加生气:“连街上百姓都知道他上青楼了,京城里还有哪个不知道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了,反而就朕不知道?这说起来,朕不知道的时候,他都已经去过好多回了?” “这……这儿臣也不清楚,儿臣也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豫王为难道:“听说瑞王还花了重金给烟花之地的姑娘做首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瑞王只恨不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 “你这人能否说几句好话?” 豫王无奈摊手:“瑞王年纪尚轻,听了这些话会不高兴,那本王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说了。” 他连忙满是无奈的纵容,好像当真是个怜惜幼弟的兄长,险些把瑞王气撅过去。只是豫王说的也没有半句不对,他的确是上了青楼,也的确是花银子给杏儿姑娘订了首饰,他当真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的怒火淹没豫王之下,瑞王只觉自己快要被皇帝的怒火烧成灰了。 齐承煊放下杯盏,杯底与桌面碰撞轻轻发出咯嗒一声,却是谁也没有察觉。 “你的确是不该说。”他道。 豫王正在好言劝着上眼药,听他忽然开口,也是一愣,转过了头来。 瑞王却是眼睛一亮,求救地朝太子看来,太子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已经挺直了脊背,知道自己今日是逃过去了。从小到大,向来都是如此,只要他跟在太子后头,便是谁也欺负不得。 “太子这是何意?” “既然知道传闻是假,那何必拿这些说给父皇听。”齐承煊没有看他,目光只是落在杯盏之上,他伸手将杯盏的位置调整了一圈,让花纹图案都对的整整齐齐,才道:“皇上日理万机,平日里处理政务已经耗费不少心神,既然是没有根据的传闻流言,何必又来让皇上操心。” 豫王一噎。 他心中道:没有根据?他不过是说的好听一些,太子还当真了? 这边瑞王却已经是狐假虎威地抬高了下巴,“是啊,父皇平日里已经很忙了,万事若没有证据,就不要 拿到父皇面前乱说了,这不是还给父皇添麻烦吗?豫王,你也是这般年纪了,理应当要体贴孝顺一些,平日里是为父皇分忧,而不是给他添乱。” 豫王心中一堵。 上青楼之事究竟是真是假,在场众人心中门儿清,可架不住有人睁眼说瞎话。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豫王是厉害,可太子也不差。他调整好了杯盏的位置,便气定神闲朝豫王看去,“豫王平日里听说的事情不少,可也得学着分辨真假,这事情说小了,只是几句流言,瑞王不放在心上,也就过去了。若换做其他事情,说大了,牵连甚广,恐怕可不是几句听说便能兜得住的。豫王已经入朝做事,行事也理应谨慎一些,入耳的话也应当仔细分辨,听得几句风言风语便咋咋呼呼说给其他人听,未免太过毛躁。” 豫王哪里想到会被他这样一通教训,太子较他年长一些,却也差不了多少,二人从小针锋相对,暗地里陷害过对方不知多少回,但他从未见过太子像现在这般端着长兄的派头训话,让豫王好半天应不出声来。 “再说。在外面传闻之中,长宁侯千金的名声可并不太好,先前姑姑设宴时,连孤都听闻她在宴上出了大丑。豫王前脚刚说这传闻不可信,却又拿传闻说给其他人听……”他看向豫王,目光幽深,道:“豫王若是有心,听说传闻时,便该早早将流言止住,如今也不会有人在外乱传什么话。” 这说来说去,反而还是他的错了? 豫王握紧了手,手背筋脉鼓起,他怒极反笑,道:“太子说的是,也是我的疏忽,只是这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要想旁人不说,也得让瑞王平日里行事多加注意才是。他出宫多年,却还是无所事事,平日里在京中横行霸道,倒是不少人亲眼所见。像本王在这般年纪时,已经替父皇分忧解难,瑞王也应当成熟一些,早日知道上进才是。” 他看瑞王颇为不顺眼。 几人年纪差不得太多,便有一段一同在上书房读书的日子,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他在太子手中吃瘪时,便去找瑞王麻烦,可瑞王虽是个蠢蛋,样样不行,找靠山的本事却是一流。他是太子胞弟,有太子护着,他竟是也动不得瑞王半分。 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穷尽方法往上爬?就说太子,也是靠着天赋手段才得以在朝堂立足,要想日子过的舒坦,便要费尽心思。可偏偏瑞王不是。瑞王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事情没干过多少,可日子却是过得最快活。 “谁说瑞王不知上进?”齐承煊一本正经地说:“瑞王今日读了一整日的书,难道也不算上进?” 皇后这才附和:“方才瑞王还与我们讲了不少,竟是当真读懂了。” 瑞王牛气地挺起了胸膛,骄傲的不得了。 豫王险些被气笑了:“只要读书,也算是上进了?垂髫稚子也会读书,太子这样说,瑞王竟还不如孩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瑞王肯改好,便是好事,只要他日后肯读书上进,迟早有一日,也能为皇上排忧解难,如何能算是不好?”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天赋有高低之分,垂髫稚子里也有神童,瑞王不过是开窍晚些,豫王又何必苛责。” “……” 瑞王沉思,一时竟然不知道太子这番话究竟是在为自己说话,还是在拐弯抹角骂自己愚笨。 “好了。”皇帝开口打断:“也不必吵了,既然只是传闻,那就算了。” 豫王愤愤闭了口。 齐承煊又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角余光瞥见弟弟偷偷摸摸讨好的冲着自己笑,他唇角翘了翘,才收回了视线。 豫王却是在宫中待了不少时候,眼看着天色渐晚,他才起身告辞。瑞王住在宫外,又与他在宫门口撞见。 两个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瑞王爬上了自己的,刚要命下人回去,便见车帘被人撩起,豫王的脸出现在眼前。 这会儿宫门口静悄悄的,只有侍卫沉默地站在门口,天上无星无月,只有几盏灯笼照亮四周,即便如此,也还是十分昏暗。豫王忽然出现,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瑞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些,警惕地道:“你想干什么?” 豫王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太子不在,这儿可没人护着你。” “旁边可还有人呢,你要是动手,回头本王就去找父皇告状,父皇可不会轻饶了你。”瑞王威胁说:“你若不想受皮肉之苦,本王就劝你小心行事。” 豫王目露轻视,却也懒得与他计较这些。 “你上青楼的事情可并非是传闻,若是哪日让父皇知道,他定也不会轻饶了你。今日是太子帮你,不然可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 “那又如何?你还想陷害我?你想的倒美!”瑞王昂着下巴,得意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那些事情,你还强抢民女呢!与你比起来,本王上青楼怎么了?” “若非是有太子给你撑腰,你以为你会这样得意?” “有太子给本王撑腰,那不是更好?”瑞王恍然大悟:“难不成你是嫉妒本王?” “……” 豫王冷下脸,他面容也生得俊俏,生母陈贵妃是个美人,平日里风流肆意,可在昏暗的夜中却徒生阴鸷:“你也就在如今多过几日快活日子,等太子没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瑞王半点也不虚:“这话你不如对着镜子说给自己听听,你要是听见了,就知道听着有多好笑。” 豫王轻蔑一笑,松手放开了帘子。 车帘在面前缓缓落下,瑞王坐直了身体,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而后是马车离开的声音,等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他才长舒一口气,倒了下来。 一摸后背,果然是满身大汗。 “这又关我什么事?”瑞王催着下人赶车,一面又嘀嘀咕咕:“怎么就上个青楼,到头来被定国公教训、被父皇骂、被豫王威胁的,全都是我?” “我可真是太冤了!” …… 太后回来的路上还要一段时日,可豫王的动作却并不慢。 知会过皇帝之后,礼部很快便着手准备起这些事情来。礼部一有动作,便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长宁侯府的千金要做豫王妃了! 先前顾思凝在岳家庄子出丑的事情还未淡下去,京城里还传的风言风语,背后不知道让多少人笑话。不少人都在背后偷偷嘀咕,说起长宁侯前后两个真假千金,如今的境遇一对比,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自从顾思凝回到侯府之后,不知道出了多少回丑,长宁侯府名声向来清正,从前累积下来的,竟被顾思凝毁了大半,一提起来,众人先想起来的都是那些丑事,再想起顾思凝,而后也不禁感叹,曾经叶明蓁还在侯府时,挣了多少脸面,这会儿便全都被丢没了。 从前人们都说长宁侯府会教姑娘,如今却让自家的姑娘别跟着顾家学。 看看叶明蓁,撇去她的出身不说,人有真才实学,温良恭俭让,样样都占全了,以后还要做太子妃,无论在何处,都是贵女之中顶顶厉害的那个。至于顾思凝……旁人说起来还要摇头。 谁知就是这样的顾思凝,竟然也要做豫王妃了? 有真假千金恩怨在先,难免有人要拿出来对比,豫王与太子是兄弟,一个做太子妃,一个做豫王妃,又是一番高低较量。 虞曼音对这些消息最是灵通,一听到消息便忍不住张大嘴巴,连忙来找了叶明蓁。 “蓁蓁,你知不知道,顾思凝竟然要做豫王妃了?” 叶明蓁正在低头作画,她今日兴致好,特地让人在花园湖心亭里摆了笔墨,画那一池锦鲤。这会儿听见虞曼音的话,叶明蓁动作不停,柔软的笔尖流畅地在宣纸上行走,勾勒出锦鲤的轮廓,寥寥几笔便画出了游鱼的灵动。 “她做豫王妃便做豫王妃了,与我有何关系?”叶明蓁提起笔,打量着眼前的半成品,却是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劲。“曼曼,你来替我看看,这画上是否有什么不对劲?” 虞曼音便凑过来仔细看了一眼,而后摇头道:“没有,我觉得好。” 叶明蓁便只好自己再苦思冥想。 “蓁蓁,你就半点也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 “顾思凝呀!” 叶明蓁摇了摇头,“以长宁侯府的身份,她若做豫王妃,也算是门当户对,实属正常。” 太正常了。 在回到定国公府前,长宁侯便将她叫过去,有意将她送去豫王府。那时候她是拒绝了,可侯府却没有死心,还是她忽然找到了亲爹娘,长宁侯才收了手。她不知长宁侯有何打算,可既然有过这个念头,再将自己的女儿送过去,也并非没有可能。 只是顾思凝是被逼所迫还是自愿,却不好说。 叶明蓁仔细看着眼前的画,她看了许久,才终于看出了究竟是哪里觉得不满,当即又提笔修改起来。 她作画时十分认真,头也不抬,目光只落在画上,仿佛其他事物都如浮尘般不值一顾。 见她这般,虞曼音又怀疑是否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她索性闭了口,凑过去看叶明蓁作画。只见满池锦鲤,她却只画了两条,游曳在莲花荷叶间,莲花婀娜,荷叶碧绿,游鱼一金一红,生动活泼。 等她画完了,却是又怎么看都怎么不满意起来。 “曼曼,这画是不是太俗了?”叶明蓁皱着眉头问:“是不是太过普通了?” 虞曼音满头雾水:“不过是闲暇消遣,何必斤斤计较?” “……” 叶明蓁闭了口,让丫鬟把画拿去收好,又重新摊开一张崭新洁白的纸,重新磨起墨来。 虞曼音与她相交甚久,对她的心思也摸得透彻,这会儿便回过神来:“难道你是为了谁特地画的?” 叶明蓁抿了抿唇,眼中却藏不住地流露出笑意来:“太子平日里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他在信中与我说,问我为何迟迟没有回礼。我不知要送什么,这会儿还在找着。” 刚画好的画墨迹还未干,虞曼音再看去,那两条鲤鱼都让她看出几分不同来,好像长了两张人脸,一张是太子,一张是叶明蓁,鱼尾巴摇摆的弧度都透着几分暧昧。 她注意到另一件事:“太子开口问你要回礼?” 叶明蓁点了点头。 虞曼音咂舌。 她只见过太子两面,一面是在望春楼辩论时,她只注意到才学斐然。后来便是在桃林里,近距离见识了太子气势慑人,只记得自己大气也不敢出。 可如今…… 亲自讨要回礼? 虞曼音不禁道:“蓁蓁,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太子这样的人,怎么这样低声下气?想要回礼还得求着人送? “也是我不好。”叶明蓁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太子送过来不少东西,许多是宫中才有的孤本,我看了许多本,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其他东西,可我却一样也没有回礼过。也是我太过疏忽,得意忘形,失了礼数。也幸好太子不计较,只要我将从前忘记的回礼补上就好。” “补上?” 叶明蓁点头:“他送了那么多东西,那些孤本都是珍品,我抄了许多,若是有来有往,便是欠了许多回礼。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着,实在是不知送什么才好。” 只说这画,还是她从太子那得来的灵感。 太子曾送她一幅美人图,画上的人是她自己,旁边还写了一首腻歪的情诗,曾被叶夫人亲眼所见。叶明蓁心中喜欢,还有几分害羞,那副画被她小心放好了,也不敢摆出来。她也想送画,可却没法厚着脸皮照猫画虎画一幅太子像,也羞于提笔写情诗,便到处找着新灵感。 许是她懈怠了太久,这几日画了许多幅,却是怎么画也不满意。 除了刚画的鱼戏莲叶图,还有不少成品在她屋中呢。 虞曼音想了想,道:“若是蓁蓁你送的,无论是什么,太子应当都会高兴。” 都主动讨要回礼了,还会计较礼物好坏吗? “话虽如此,可太子给我送的那些,尽是按着我的喜好精心挑选,我也应当竭尽全力,不能糊弄过去。”叶明蓁沉思片刻,又重新提笔画了起来。 “若是找叶夫人的话,叶夫人或许能给你出主意。” 叶明蓁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晕染开,刚画了几笔的画立时毁了。 她连忙将废纸拿走,放下笔后,面上满是失落。 “我已经问过我娘了。”叶明蓁叹了一口气,无辜地说:“我娘嫌我麻烦挑剔,不愿意搭理我了。” 明明平日里叶夫人恨不得过问她的所有事,唯独这件事上,却是多听她说几句都觉得腻烦,难得的,这两日还特地避着她走。 只说平时,若是她在亭中读书,叶夫人早就过来了,今日却是一直不见人影,特地躲着她呢。 唉,她也没有这样烦人吧? 第107章 第107章 叶明蓁几乎是把家中所有的地方都寻遍了,废稿画了无数幅,最后才从其中挑出一张略微满意的,命人装裱好,仔细放到盒中,等太子下次再派人里送礼时,便让人转交了回去。 她送出去之后,仍然有些忐忑,总觉得是自己技艺太过生疏,又觉得画的景致不够优美,无法让人眼前一亮,唯恐太子见了不太喜欢。 太子送她的都是孤本,世间难寻,唯有皇宫里才能找到,千金难买,她翻的时候小心翼翼,也只敢誊抄之后才看,而她送出去的东西却只是自己笔墨,不值几文银钱,也不知道合不合太子喜好。 叶明蓁等了许久,才等到太子下次送来回信。 提及回礼,他在信中问:那两只鸟雀是否有深意? 叶明蓁:“……” 她回想起自己的画,是家中一处角落里的景致,正巧有两只鸟雀落下,雀鸟亲昵交颈,啾啾鸣叫,她见之喜悦,便画入画中,在画里头,那两只雀鸟可没挨在一起,只是在花叶中嬉戏。这也能让太子看出点不同来? 叶明蓁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长舒一口气。这应当就是满意的意思吧? 解决了心头大事,叶明蓁心中轻松不少,叶夫人邀她出门时,她也欣然应下。 “太后娘娘就在回京城的路上了,等太后回来,势必也要设宴相迎。这日子越来越热,转眼就快到夏日了,也是该置办些新衣裳新首饰,先前给你置办的都是春日的衣裳,应当再准备些轻薄的。”叶夫人笑眯眯地道:“虽说能让布庄直接送到府上挑选,可娘想要与你一道出门走走,听闻宝芝斋近日还上了新点心,咱们不带你爹,一起去尝尝。” 叶明蓁哪有什么不同意。 只趁着天色正好,二人便坐马车出了门。叶夫人向来不吝啬这些,等到了铺子里,自然也是像上回那般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将看中的那些全都送到府上,而后双数空空地带着叶明蓁去了宝芝斋。 宝芝斋的点心在京中向来出名,她自是又将新出的点心各买了一些,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中都抱满了,叶夫人才心满意足,带叶明蓁去茶楼。 “我听你爹说起,说是你喜欢看书生辩论,只是不巧,今日却没碰上。但今日有说书的,这话本子我先前也没听过,不知道说得如何,不过这茶楼里的话本说得向来好。” 雅间的小窗轻轻推开,底下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叶明蓁凝神听了一会儿,说书先生今日说的是一个大官清正廉明为百姓鞠躬尽瘁的故事,中间经历不少刁难,一波三折,高潮迭出,台下也坐了不少人在听。她听了片刻,便收回了视线。 话本多为夸张虚构,倒不如家中人复述说的真实,叶明蓁倒无多少兴致。 叶夫人反倒是听得兴致勃勃,等说书先生说到最后,她刚想与叶明蓁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底下人议论起来。 “这位东大人可是真的?” “话本里的故事,你还当真呢?像东大人这样的大好官,当然也就只能在话本里才有了。” “只是这说书先生口中的案子,我听着却是有几分耳熟。炎州这地方可是真的,前些年,似乎的确是发生过一件案子。” 叶夫人神色一凝,抬手打断了叶明蓁想要说的话,凝神去听底下的动静。 “你这样一提,我倒是记起来了,大约是二十年前,炎州也发生过一件案子,倒是与话本里说的一模一样,倒是那时候派去办案的,是……” “是陈大人!” “陈达儒大人,虽说已经故去了,可从前却办过不少好事,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大人啊!” 等观众们议论的差不多了,说书先生才轻抚长须,道:“这个故事的确是由炎州一案改编而来。” “果然是陈大人!” 底下人从陈达儒说到陈家,又从陈家说到了如今的陈家后人。 当朝太后便是陈家人,陈贵妃是陈家嫡女,与皇帝生下豫王,话题便慢慢移到了豫王的身上。豫王已经入朝做事,这些年来,也办过不少实事,此时便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叶夫人绷着脸,听着下面议论越来越多,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只听众人提起陈家,提起豫王,便是阵阵夸赞。 她合上小窗,那些夸赞声便被隔绝在了外头。 “娘?” “没什么。”叶夫人道:“我倒是没想到,豫王的动作这样快,不知道这故事已经说了多少遍,许是已经在京城之中传开了。” 在话本里,化名为东大人的陈达儒是个为民请命鞠躬尽瘁的好官,无一处不好,炎州一案也的确是发生过,百姓们听罢故事,也真情实感地将故事中的一切代入到了陈达儒身上。 至于内情如何,二十年前认识陈达儒,在朝中当过差的人,才是最清楚。可二十年过去,皇帝都换了一个,朝中的官员也都换了一批,而百姓们更加不知内情。 “这个茶楼人来人往,是京城之中名气最盛的茶楼,每日过来喝茶听书的百姓就是不少。”叶明蓁的目光透过纸窗,看到了底下影影绰绰的人群。“若是这个东大人的故事好用,时间一长,百姓们便要打从心底觉得豫王是个好人。” 三人成虎,更何况人人都提起,听得多了,自然便当真了。 豫王是否是个好人,叶明蓁并不清楚,她与豫王无私交,听说的也都是豫王风流之名,或者是他办了什么差事,这些事情外人也都清楚。只是豫王做这些,得了百姓拥簇,无疑便是要与太子争皇位。 与太子有关,那便是与她相关了。 要争那个位置,也并非是要看才干高低,谁的手段厉害一些,不管清白污黑,谁能压过一头谁就赢了。她遇到了难处时,太子总会主动帮忙,她得了不少帮助,却鲜少回报过,连个回礼都要太子主动提起。 若太子遇到难处了,她也想要帮忙。 她要嫁给太子,日后二人便是夫妻,若为夫妻,也应当相互扶持才是。 叶明蓁心中一直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便在这会儿又重新冒了出来。 “娘,我有个想法。” 第108章 第108章 叶明蓁的这个想法,从前便隐隐约约冒出来过,只是她抓不住,摸不清,直到今日在茶楼听到百姓议论,才逐渐有了一个雏形来。 关于民间言论,说严苛,可文人仍然能以笔如刀,抨击时事政务,无数书生在文章之中发表自己的看法,印成书册大肆传播,茶楼里更是书生们议论最多的场所。说宽松,可百姓们仍然对许多事情知之甚少,听风就是雨。 诸如在茶楼之中听了一个“东大人”惩奸除恶为民效力的故事,旁人附和几句,便信以为真,真情实感当做陈家的荣耀。一个说书先生便能靠一张嘴巴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京城,百姓已经相信,那后来人无论解释再多,先入为主的印象已经改变不了。 流言猛于虎,猛虎有利爪伤人,也有威猛服人。 若是能收服猛虎呢? 天底下最大的权利在皇帝手中,流言四起时,即便能堵住悠悠众口,人心却不能顺着意愿平定。 若是能管住这张嘴巴呢? 叶明蓁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只是如今的她尚且还做不到,也不能经由她的手去做。但她还能做到另外一件事情。 平日里,她定时给长公主的书肆写文稿,每隔一段时日,她那些文稿与其他人的会整合成一本书册,放到书肆里售卖。买的人也不少,写文章的先生名气越大,书册便卖得越多。 那些书稿的主题不定,无论是诗还是文章,无论内容是什么,只要是署了先生的名字,便多的是书生小姐来买。不说其他人,偶尔连叶明蓁都偷偷在里面夹了许多自己的念头见解,书生们看过之后,偶尔也会因此而产生一番议论探讨。等书稿多了,集合成册,放在一起,便更能看出一个人字里行间之中透出的观点。 才学出众德行高尚的先生有许多拥趸,他们深深信服这些先生的才干与观念,而稚子蒙童得先生教导时,学诗书礼仪,也学为人处世,等成人时,也容易与先生的观念靠近。 文字毛笔是抒发见解的工具,若是遇到不平之事,也可能以笔墨直言。那不识字的人该如何是好? 遇事可以报官,那衙门里管不着的事呢? 总得有一个地方,能够说尽不平事,道尽是非言。那些说不清的道理,理不清的是非,都能堂堂正正摆在明面上,由世间人评判。 叶明蓁慢慢将自己不成型的想法说给叶夫人听。 叶夫人听在耳中,大为所动,也是无暇顾及底下那些人的议论,愈听面上神情就愈发严肃。 等叶明蓁说罢,她才道:“蓁儿,你可想过该如何实施?” 叶夫人并不阻拦,也不觉得叶明蓁异想天开,她年轻时经历了帝位更迭,也做过许多大胆的事,只是后来因女儿被贼人偷走,她才郁郁寡欢,失落至今。女儿失而复得之后,她也重新振作起来,不只是每日围着女儿转悠,她也有不少她要去做的事情。 若是换一个人提出这般想法,叶夫人也依旧会拍手称赞,经由叶明蓁口中提出,她既是震惊,也十分骄傲。 她早就看出,她的女儿十分出色,并不比任何人差。 叶夫人提醒:“若是你今日从豫王这办法里得了灵感,也想找一个说书先生在茶楼里每日的说,可不实际。” “我当然知道这些。”叶明蓁微微笑道:“我能跟娘说,自然是想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办法。” 叶夫人好奇:“什么办法?” “邸报。” “邸报?” 邸报是朝廷官报,记载的也多是朝廷发布的官方消息,如皇帝谕旨,大臣呈上的奏折,又或是朝堂的任免奖惩升迁,皆是告知天下的告示。 “就说这东大人的故事,还得有说书先生坐在茶楼里一遍一遍的说,要将一个故事传遍整个京城,要费多少时日与工夫?若是有了新的故事,便立刻会被替代,再无任何人想起。但书册不一样。”叶明蓁亲身经历,对此钻研过一番,也十分了解:“书册文字记载的清清楚楚,不怕口耳相传之中生出误解,传得更远,放的更久,即便是有了新的故事,后来也能拿出来翻阅。” “只是书册价格高昂,平日里我给书肆写文稿,集合成一本,买的人虽多,却也并非是所有人都愿意花银子,还得看书中有哪位先生的文章。且书册只登诗文,更加不好施展。” 书肆就靠卖书挣银子,纸墨印刷成本便不小,因而每篇文章都得精挑细选,得有名气大的先生打底,才好保证销量。再说,书生小姐常来买书打发时间,不在乎一本书的银子,可若是换做普通人呢? 换做出身贫寒的书生,皆是向同窗借书来翻阅,若是遇着实在喜欢的,才会去买书来。 “百姓来茶楼听故事,一杯最差的茶水,只需要花几文钱,若是站在门口不寻座位,连几文钱都不必花,来了兴致打赏,也皆是量力而行。说书太慢,书册太贵,长久看来,还是邸报最为合适。” “邸报刊登的都是公文,也无法做到你这些想法。” “娘,我要再办一份。”叶明蓁双眸发亮,她向来端庄矜持,这会儿也难掩激动:“像邸报那般,能将所有消息汇集于上,还能用文章将所有见解传达世人,能有话本故事平易近人,也能做纸上衙门,为天下不平事讨回公道。” 叶夫人也不禁动容。 她沉思良久,道:“这事你想要办成,可不容易。” 叶明蓁道:“即便前方险阻,可这是我想做的事情,既然不是绝路,为何不去试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生根发芽茁壮生长,她想到了,便再也无法忘掉。她也能感觉的到,若真有这样一份邸报出现,定然也能帮上太子大忙。 叶夫人面露笑意:“这既然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娘当然帮你。” …… 叶明蓁想到便做。 她回家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书房之中,苦思冥想完善自己的想法。 叶夫人也不打扰,让丫鬟送去茶水点心,特地又让人注意,把靠近她书房的人全都拦下,让叶明蓁集中注意力,不去打扰。 等到天黑了,她又让人送去膳食,特地叮嘱了动作小心些。 定国公回来后,见饭桌上没有女儿身影,很是郁闷:“她又出门去了?” “蓁儿在家中,今日只陪我出了门。”叶夫人面上满是喜意,她憋了一整日,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好好说说,当即便拉着定国公,滔滔不绝说起今日的事情来。等说完了,她还要质问:“你说,我们的蓁儿是不是特别厉害?” 定国公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能有这样想法,不管是多异想天开,都已经不容易。 他的女儿才十六岁,换做别人家的姑娘,即便同样是好诗文雅兴,却也不会想到这些。若是有书生动了这样的念头,还得受无数人吹捧,不知道得多少赞誉。 他素来不爱读书,还常被叶夫人埋怨笨拙,可女儿却有这般远大的想法,定国公与有荣焉,也恨不得想进宫与皇帝炫耀一番。 定国公心潮澎湃:“她需要多少银子?蓁儿有这样想法,失败了也不要紧,定是要她高兴才是。”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叶夫人埋怨:“蓁儿还在书房里忙活,你便泼她冷水了?” 定国公连忙改口:“是,是我错了,蓁儿办事定然能行。” 叶夫人才勉强满意。 她心中期盼着,可也不敢打扰,只能把丫鬟叫来问叶明蓁动静。一直到了深夜,书房里的灯都还亮着,也让叶夫人辗转难眠。 她听叶明蓁说过设想之后,也很是激动,想亲眼见到这一份“邸报”的诞生。 第二日,叶明蓁让丫鬟送了吃食过去,依旧没从书房之中出来。 叶夫人想了想,便特地出门了一趟,等她踩着暮色回府时,怀中多了一份铺子的契书,连邸报印刷的事宜都与长公主商量好了。 母女二人都是想到就做的人物,叶夫人准备好了一切后,叶明蓁也从书房里出来了。 一天一夜里,她将自己的想法重新梳理完善过,费了不少心力,这会儿眼底青黑,可却精神奕奕。叶夫人都来不及心疼,就被纸上的内容吸引了过去。 与朝廷发行的官报不同,叶明蓁将自己臆想之中的邸报划分成了许多板块。例如请京中出了名的先生来写文章作诗,吸引书生过来。再在邸报上连载刊登一部话本,吸引普通百姓。还有如官报一般分享朝廷公告的,以及留给百姓说公道的,甚至还留了一部分,用来给京城商铺。 叶夫人看到最后,指着最后那个问:“这又是何意?” “邸报价格再低廉,若想将这其中内容全部包括,纸墨成本便已经不小,若是想要长久经营下去,定得要靠他挣银子。书肆卖书挣银子,可邸报价格却要定得低廉,便得从其他方面入手。”叶明蓁说得头头是道:“若是实施顺利,满京城的人都能人手一份,娘,你想想,京城有多少人?若是有间商铺开门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又能挣多少银子?” 叶明蓁狡黠地道:“既然如此,我给它传个消息,做个中间人,收点银子也不过分吧?” 叶夫人哭笑不得。 她哪想到,叶明蓁连这点都考虑进去了。 若是这份邸报当真实施顺利,便是一张能让所有人都看见的嘴,借由此传达无数消息,也能为许多事推波助澜。其中意义,已经比银钱重要太多。连叶夫人抽空时,都还未考虑过要以此来挣银钱。 但叶明蓁说得也实在是有道理,她听了也不禁心动。 她手底下可是有不少铺子,若是哪间新铺子开门的消息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过来光顾? 她将叶明蓁手中计划接过,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叶明蓁想了一天一夜,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想过了,已经努力做到尽善尽美,出来之前,自己也检查过无数遍,叶夫人一眼看下去,一时挑不出错来。她愈发惊讶。 她见过叶明蓁文章,知道她才华横溢,并不怀疑她的出色,可学识与能力是两码事。能提出这个想法,又能完善设想,叶明蓁也才十六,是个未出闺阁的姑娘而已。 叶夫人放下她的计划,不禁道:“蓁儿,你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 叶明蓁朝她笑了笑。 还是农户女时,她也有过一段时日觉得被逼无奈暗无天日,那会儿她心中也不平,想要让天底下人都知道长宁侯府的丑陋面目,可侯府根基深厚,她无法撼动。那会儿她身无一物,却敢对长宁侯放下狠话,走出侯府大门时,便隐约生出了一个念头。 后来这个念头不断完善,见过白纸墨字带来的荣光,也见过流言声势的厉害,还见到豫王借说书先生为自己造势。 并非是一天一夜,她已经想了许久,而今日才成型罢了。 这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身无长物,可实在幸运,有家人爱人视她若珍宝。她得到的爱护已经足够多,从前她耿耿于怀过的那些,也该自己讨回来。 她是定国公府唯一的女儿,是未来的太子妃,她身后有那么多人,她也想要让自己做为其他人的依仗。 叶明蓁问:“娘,你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叶夫人欢喜说:“我觉得甚好,这会儿还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等你爹回来之后,再让你爹看看。你爹昨日就想着了,今日出门前还问起来呢。” 叶明蓁长舒了一口气。 暂时挑不出错处,便暂时是可行的。 她轻快道:“那等明日太子的人过来时,我便将此事告知太子,若是太子也觉得可行,应当便可以着手了。” “……太子?” 叶明蓁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娘,豫王意欲得民心,是想要与太子争高低,若是这份邸报能实施,我们比豫王的方法便还要更快更好,就说其他,也能帮上太子许多忙。” 叶夫人:“……” 第109章 第109章 豫王的那些手段,齐承煊早就知道,前世已经经历过一遭,他早就见识过豫王的手段,同样“东大人”的故事他已经听过第二遍。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叶明蓁也会听说此事,甚至都不用他百般祈求,便主动开始给他想办法。 她难得主动写信,侍卫把信带过来时,齐承煊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打开信后看清里面的字迹,确定当真是叶明蓁,这才看了起来。而后他便看到了叶明蓁的主意。 “邸报?” 齐承煊顺着她在信中的设想想了一番,也不禁心潮澎湃。 他如何能看不出这一份邸报的厉害。与朝廷官报不同,官报说的都是公事,除了任职的官员之外,便无人会在意这些。可叶明蓁提出的邸报却是将所有人都概括了进去,上包括朝堂官员,文人书生,下包括街上百姓,商人摊贩,京城里一共有多少人? 豫王想得民心,可茶楼里听故事的人才有多少个,哪里有邸报的受众大?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完一整个故事要费许多口舌,许多时日,而邸报呢?只需薄薄几张纸,眨眼便能让无数人听到。 如叶明蓁所说,若是让它成为一张令人信服的嘴巴,日后若他想要做什么,只要在邸报上引导说明,便能让天下人都顺他心意……他一样想到了更加深入的地方。 齐承煊回过神来,欣然提笔写信,在信中表示了赞赏,又在信中指出了一点细微之处,而后吹干墨迹,让侍卫送去定国公府。 他亲眼见着侍卫快步离开,可心中激动却迟迟难以平复。 上辈子,他见过叶明蓁为楚家奔波,为楚怀瑾想尽了办法,出尽了主意,外人谁人不能称道一声叶明蓁的厉害?他为此嫉妒不平,却也只能将不甘往肚子里咽。但到了这辈子,获此殊荣的却是他。 他无意让叶明蓁为自己操心,只心想这辈子让叶明蓁不必那般辛苦,也不受委屈,他惦记了一辈子的心上姑娘,他只愿她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可叶明蓁心中有他。 是了,叶明蓁心中有了他,他便也是天上云月。 齐承煊激动难抑,他苦求了一辈子未得到的,今生非但已经到了手中,甚至比他想象之中得到的更多,他羡慕嫉妒过的楚怀瑾,如今却是他自己做到了。 原来被叶明蓁放在心上是这般快活! 齐承煊无心再看奏折,他站起来在殿内反复踱步,好不容易等激动平复少许,立时又坐回桌前,另起一张新纸,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 得了太子点头,叶明蓁便大胆放心地办了起来。 叶夫人替她寻好了铺子,连邸报印刷的事宜也帮她与长公主商量好了,叶明蓁感激不已,但更多的事情,还需要她亲自去跑。 在她设想之中,这份邸报能吸引文人书生,也能吸引普通百姓,那报上内容也要囊括许多。像书肆邀请先生写文章那般,若起初想要让邸报打出名声,也该请名气大的人来写文章。 只靠叶明蓁自己,还无法打动整个京城的人。名气越大的先生,就越是难请,非是出了银子便可以请来,而要花的银子也是非常的多。 叶明蓁与定国公借了一大笔银子,认认真真打了欠条。 定国公原本还不想收:“我们是亲父女,给你些银子花又如何?你是要做大事,即便是乱花了,爹也不不放在心上。” “女儿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想要将这份邸报长久的发展下去。”叶明蓁认真地说:“这不是买衣裳首饰,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娘已经帮了我不少,若是连银子都要爹来出,那这就不是我要做的事情,而是帮爹娘跑腿了。有爹爹和娘亲在,便已经让我底气十足,这样就足够了。” 定国公只能收了这张欠条。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数目与期限,定国公借出的银子不少,这会儿见女儿对自己要求这般严苛,又是担心,又满是骄傲。 常听别人家说起儿女多厉害,可在他看来,没一个能比得上他女儿的。 他的蓁儿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孩子! 叶明蓁有了银子,也底气十足,她先给京城里每一位出名先生都送了信,想要买他们的文章刊登在邸报上。她开的价钱足够丰厚,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缺银钱,平日里已和书肆达成合作,便有不少人写信回绝。 叶明蓁也不气馁,她让人备了礼,亲自登门去请。 她还未出阁,身份多有不便,因而她第一个先去找了许如清。许如清的才学在京城之中已经足够出名,平日里若有文章发表,便能吸引无数书生蜂拥而至。 许如清早先便认识她,也亲自出来迎接,等叶明蓁说明来意,她道:“叶姑娘应当也知道,我平日里写的文章诗稿,尽数送到了书肆之中,叶姑娘平日里也为书肆写诗文,应当知道。而长公主的书肆开出的银钱也足够丰厚,是个长久的活计。至于叶姑娘这……” 实话实说,她并不看好。 叶明蓁自然也未明说邸报的全部用途,只是在外人看来,便容易当做小打小闹,如同闺中姑娘们凑在一块儿出本诗集,一时兴起罢了。 非但是许如清,许多收到信的人都是这样想。 叶明蓁道:“我不需要许先生写太多文章,只要几篇,篇幅长短不限,只要几篇就足够了。长公主开的银钱足够丰厚,我也能开的更高。” “叶姑娘这样可是吃力不讨好。”许如清摇头:“叶姑娘已经有锦衣玉食,日后也能做太子妃,何必想要做这些?” 叶明蓁反问她:“听闻许老爷是乡野秀才,而许先生读书写文章,如今已经挣来了高宅仆从,生活无忧,可却仍然不敢松懈,常与书生争高低,又是为何呢?” 许如清恍然,一时怔住。 片刻后,她才道:“叶姑娘说动我了,既然只是几篇文章,那我就应了。” 叶明蓁心满意足:“许先生放心,银钱自然不会少了先生。” 第110章 第110章 许如清特地让叶明蓁多留了一会儿。 她在京城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花了重金买下,环境摆设皆用了心,环境清幽,最惹人注意的便是院中一片竹林,是许如清特地让人栽下的。 她引着叶明蓁到石桌前坐下,下人端上来茶水,又动作轻轻地退下。 许如清是草芥出身,她的父亲是一个数次科举屡屡不得志的老秀才,在乡下学堂教书,她一个姑娘,只靠自身才学能在京城之中置办宅院仆从,已经是很不容易。京城盛行风雅,也幸亏她有才学在身,不然也无法在京城之中立足。 饶是如此,她也遇着过不少麻烦。听到叶明蓁这般说法,便来了兴致,特地想要问问她口中的邸报究竟是什么内容。 以叶姑娘平日里的性情,又这般郑重,似乎也不是小打小闹。 叶明蓁也就不隐瞒,与她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叶姑娘的想法实在厉害,我却是不如叶姑娘,实在是无法想出这样的想法来。”许如清不禁感叹:“平日里,我读叶姑娘的文章,便知道叶姑娘心中有着大主意,如今一出手,果真是不同凡响。” “许先生过奖了。这只是我一个小小想法,还未实行,不知结果如何,担不起许先生如此盛赞。”叶明蓁不卑不吭地道:“许先生肯答应写文章,便是帮了我大忙,若是这份邸报能够成功办好,许先生也有大功劳在。” 许如清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我也只是写几篇文章,收了你的银钱,交出文章也是合乎情理,怎么还会有功劳呢。即便是没有我,叶姑娘也能请来不少厉害的先生。” 叶明蓁闻言叹了一口气,“许先生不知道,有不少人都拒绝了我送出去的信的,许先生是第一个答应我的,如何能不算是大功劳呢?” “叶姑娘说笑了,叶姑娘在京城之中的名气也不输我,有叶姑娘在,便会有无数人想要买叶姑娘的文章。”许如清笑道:“若是叶姑娘觉得有难处,我略有几分薄面,只要叶姑娘不会少了银子,那我也可以帮叶姑娘当当说客。” 叶明蓁眼睛一亮。 文人先生们大多都互相认得,常在文会诗会上以文会友,如叶明蓁与许如清,便是在诗会上认得。许如清在京中多年,人脉广阔,认得许多出了名的先生,若是有许如清帮忙说情,那此事便妥了。 “若是许先生肯出面帮忙,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许如清笑了笑:“我只是帮着说几句好话,真正看重的,还是叶姑娘的诚意。再说,如今京中最出名的那位,我可无法帮叶姑娘请过来。” 叶明蓁一顿:“先生说的是……” “自然是楚公子了。” “……” “楚公子在京城里十分出名,若是有他的文章在,定然也能吸引不少人过来。在近些日子里,楚公子的名气可是愈发大了,他给书肆写文章,在茶楼里辩论,出现的比从前还要频繁。听说楚公子缺银子,若是你开的价钱足够高,楚公子说不定会答应。” 叶明蓁迟疑良久。 她给京城里不少先生发了帖子,但唯独没有给楚怀瑾发。 但许如清说的也不无道理,楚怀瑾的名气的确是十分厉害,满京城的书生,可都是对楚怀瑾倍加推崇。 叶明蓁想了想,道:“听说楚公子要准备今年秋闱,恐怕并无太多空闲。” 许如清点了点头,思及他们二人渊源,也就不多说了。 …… 有许如清出面帮她说情,无疑是帮了大忙,等叶明蓁再发出邀请后,又有不少人答应下来。 文章是最大的麻烦,文章的事情解决了,其他便容易许多。 叶明蓁还打算在邸报上连载话本故事。也不是所有人都爱读文章诗词,说书先生在茶楼出现时,也客似云来。只是话本的作者可比那些出名的先生好请多了,只要叶明蓁花了银子,便立刻寻来了合适的人。 那个话本作者笔名白梦先生,在京城里的名气也不小,出的话本也很受追捧。他常写鬼灵精怪,主角多为一人一妖,故事缠绵悱恻,引人入胜。 叶夫人听说之后,特地寻罗了白梦先生的话本过来读,看的津津有味。 “虽说故事荒诞离奇,可写的实在好看,若是闺阁之中的姑娘,应当会是喜欢。”叶夫人兴致勃勃说:“我曾经在茶楼里听过这个白梦先生的话本子,每次一开讲,茶楼里便挤满了人,也不比文会辩论时差。” “若是这般,也不必担心到时候会无人看了。” 叶夫人连连点头,又拿起放在旁边的书稿,白梦先生的动作快,得了预付的定金之后,便将新故事的第一章回送了过来。这次写的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与报恩的白狐妖,水准依旧不减,看话本可不图咬文嚼字,叶夫人飞快地看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抬起头来,便看见叶明蓁正伏于案上在写些什么,她凑过去一瞧,纸上写了许多店名,都是京城里出名的店,那些店名写上之后,又被一一划去。 “蓁儿,你这是在写什么?” 叶明蓁提起笔,想了想,又将最后一个店名划掉了。 “娘,是我在想,第一回可以找哪家铺子来合作。”叶明蓁说:“只是这些铺子名气已经不小,我这邸报还未出名,也看不出成效,他们恐怕是不乐意掏银子。” “这有何难?”叶夫人笑眯眯地道:“你找娘不就好了?” “娘?” “我手中也有不少铺子,放在眼前的不找,为何偏偏要找其他人?”叶夫人点了点那些被划去的名字,“论名气,我的铺子也不比他们差,我自然是相信蓁儿能力。与我合作最是方便,何必舍近求远,要去找其他人?” 叶明蓁面露迟疑:“爹已经借了我许多银子,您又帮了我许多忙……” “我请你的邸报为我的铺子宣传,我再给你银子,我们二人是互惠互利,怎么算是帮忙呢?”叶夫人一本正经地给她讲道理:“你这邸报若是做得好,能让多少人看见?若是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我的铺子,那又能给我挣多少银子?于我来说,也是有大好处的。我若是现在不抓紧机会,等日后你打出名声来了,恐怕是拿着银子还求不到一个位置,自然是早先占住了。” 若不是叶明蓁知道自己这邸报还没办好,听她说的,差点便以为已经一价难求了。 她哭笑不得,可叶夫人十分坚持,还特地道:“我手中正好有一个铺子过些日子要开业,效果究竟好不好,正好可以看看,是不是?日后再与其他人商谈时,便可以估摸出一个更合适的价位。” 叶明蓁被她说动了。 她十分正经地按着章程来,亲自写了契书,确定无误后,才交给叶夫人。叶夫人也顺着她,十分认真看过,见挑不出错处,这才按下了手印。 因为是第一回,叶明蓁也不知效果如何,再加上又是叶夫人,便开了一个十分实惠的价钱。她心中清楚,这份邸报刚开始便是要舍出不少银子,能找到一个叶夫人合作,便已经是意外之喜。 她的邸报如火如荼的准备着,收到了许如清的文稿,话本也有了第一章回,叶明蓁又找人寻罗京城之中的各种消息,她万事亲力亲为,忙得不可开交。 当叶明蓁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春天都已经悄然过去,天气愈发炎热,春花都谢了,园子里开了的花更多,争奇斗艳。 太后也回京城了。 …… 顾思凝很是春风得意。 与豫王定了亲,她这个豫王妃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她再出门,旁人说起来,身份也不再是长宁侯府的千金,而是未来的豫王妃了。身份一变,旁人也立刻对她巴结起来,这些时日,她出门赴宴,听到的恭维也愈来愈多,让顾思凝很是得意。 偶尔顾思凝照照镜子,透过铜镜看自己,一看便是未来皇后的模样。 皇帝总共才几个儿子,豫王是其中之一,豫王也是竞争皇位的热门人选,尤其是京中近日关于豫王的名声越来越好,她这个未来的豫王妃也愈发风光。若是豫王坐上皇位,那她就是皇后了。 上辈子,她是豫王的姬妾之一,豫王府后院可有不少妾室,她在其中并不起眼,只靠着模样好,会说好听话,得过几日荣宠,更多的时候,连豫王的面也见不着。可如今却不同了,她要做豫王妃,豫王也与长宁侯府来往更加密切,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体贴关怀,哪有上辈子的冷清? 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姬妾,与仅有一个的豫王妃,其中滋味,可差别太多了!她上辈子只想着豫王能多垂怜,这辈子也得偿所愿,豫王府里那么多人,可无人像她一样得到豫王这般的体贴柔情。 顾思凝很是春风得意,她这身份一变,也无人再提及她先前出过的那些丑,大家都要给豫王几分面子,不敢对她这个未来的豫王妃不敬。 也不像太子妃,太子与叶明蓁得等到明年才大婚,可她却不一样,等太后回京之后,便要挑一个良辰吉日,只要几月,她便能做个名正言顺的豫王妃。 顾思凝只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些,好让自己再风光一些。她还想到,等她做了豫王妃,便要将豫王后院的那些姬妾全都赶走,前世后宅勾心斗角,她可吃过不少苦头,尤其是几个受宠的,最是风光不过,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到了她压过她们一头。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叶明蓁。 若是让叶明蓁知道她有这般机遇,一定会大吃一惊。为此她赴宴时,还要四处寻找叶明蓁的身影,京城的圈子就那么大,她赴了好几回宴,却是一次也没有碰到。 她想要炫耀却无处可说,让顾思凝扼腕不已。 直到太后回京,宫中设宴相迎,文武百官皆收到请帖,顾思凝才重整旗鼓,立刻开始打扮起自己来。 需要家中主母出面的时候可不少,顾夫人早就被放了出来,这些日子里她一直缩手缩脚,在长宁侯面前不敢抬起头来,可出门却不一样了。出了门,她就是未来豫王妃的母亲,很是风光。她也与顾思凝一般得意。 为了在太后面前露个好脸,顾思凝特地盛装打扮了一番。长宁侯近日对她十分大方,而豫王也时常送东西过来,如今她手中却是宽裕的很。 “娘,你说我今日是戴这套首饰好,还是那套好?”顾思凝的手犹豫不决地在两个盒子间徘徊:“这套是豫王殿下送来的,那套是爹给我准备的,两套我都是喜欢,实在是挑不出合适的来。” 顾夫人看了一眼,道:“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戴豫王殿下送的。” “娘,你说的是。”顾思凝美滋滋地道:“今日还能见到豫王殿下,若是豫王殿下见着了,定然也会欢喜。” 顾夫人含笑看她,亲自帮着她戴好了簪子,二人一同往镜子里看去,铜镜中的面容有些模糊,特地打扮后,却是光彩照人。 近些日子,顾思凝心情大好,连着气色也好了不少。权势能养人,她要做豫王妃,连底气也足了不少。 顾夫人道:“太后娘娘向来喜欢豫王,我儿定然也能得太后欢心。得了太后喜欢,也不必怕其他人了。” “娘,我怎么会怕别人呢?”顾思凝昂起下巴,得意地瞧着镜中的自己:“是他们要怕我才是,我可是豫王妃了,他们讨好我还来不及。我今日一定能见到叶明蓁,就算是她有了太子撑腰,我也不必怕她了。” 太子妃再厉害又如何,她可是豫王妃了。 谁知道最后谁能坐上皇位,若是豫王赢了,哈,叶明蓁也得尝尝墙倒众人推的冷清日子,说不定日子还要过的比上辈子的她还惨。 见着时辰差不多了,顾思凝才与顾夫人一道上了马车,往宫中去。 豫王特地等在宫门口。 他面容俊秀,玉树临风,站在宫门口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豫王正在与其他大臣攀谈,见到长宁侯府的马车出现,这才暂别了其他大人。 顾思凝撩起车帘,便见豫王站在马车之外,满目柔情地望着自己。她双颊一红,顿时害羞起来。 “殿下。”顾思凝柔柔地说:“您怎么在这儿?” “本王知你今日要来,自然是在这儿等着你。” 豫王伸出手,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而后将她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番。顾思凝被看得满心羞涩,心中又得意不已,她今日可是精心打扮过,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尤其是她戴的首饰。 她戴的可是豫王送的首饰,豫王定然能发觉,也定然能懂她的暗示。 豫王心中一定很高兴吧。 顾思凝拉了拉衣角,不敢看他,羞答答地问:“殿下可看出我今日有何不同?” 豫王闻言,眸中情意更重。 他见识过许多女人,对这些弯弯绕绕了如指掌,只见顾思凝这般模样,便猜出她心中是如何想法。他兴致起来时,常哄着后宅姬妾心花怒放,也惹得无数人为他争风吃醋。如今也是信手拈来。 豫王抬起手,手指勾起她鬓边落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温热的耳廓,便见顾思凝一下脸红了起来,她抬起头来,满眼湿润濡慕,情意赤裸裸的,丝毫不加掩饰,也藏不住。 豫王柔声说:“你今日格外好看。” 顾思凝满眼激动地望着他。 虽是没有明说,她也明白了。豫王一定是发觉了! 是了,他亲自送的首饰,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只是没有明说,欲语还休罢了。 顾思凝便想起上辈子,她仅有几回得到荣宠时,豫王也是这般温柔。怪只怪后院姬妾太多,她在其中并不起眼,才让别人分了这些情意。 顾思凝走进宫门时,还有些恋恋不舍,豫王还要与其他大臣说话,也不能陪着她。她只恨这日子过得怎么不快些,让她快点嫁给豫王,好名正言顺的以豫王妃的身份站在豫王身旁,也不必顾忌着旁人眼神。 等什么也瞧不见了,她才收回视线。 顾思凝昂首挺胸,底气十足地问:“娘,你是否看见叶明蓁了?” 叶明蓁出门时耽搁了一会儿。 她原本是已经穿戴好了,衣裳首饰都是叶夫人特地准备的,叶夫人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她身上,唯恐她将自己藏起来,叶明蓁当然由着她。可当出门时,叶夫人忽然又把她拦下了。 “蓁儿。”叶夫人盯着她头上的簪子瞧:“这似乎不是我给你准备的。” 叶明蓁心中有些紧张,不动声色地问:“娘,有何不对吗?” 叶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一锤定音:“你是不是把簪子换了?” “……” 叶明蓁移开视线,很是心虚。 知道要设宴,太子特地让人送了一盒首饰过来,叮嘱她一定要戴上。那套首饰好是好,可叶夫人已经替她准备好了,让她左右为难。直到今日梳妆打扮时,她发现叶夫人与太子准备的两套首饰里有一个簪子十分相似,这才灵机一动,悄悄替换掉,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叶夫人认真地道:“蓁儿,那首饰可是一整套,缺了一个就不完美了,虽说有些相似,可到底不是原来的,你还是换回去的好。” 叶明蓁沉默地与她对视一番,叶夫人半点也不心虚,理直气壮地道:“不信你让椿儿瞧瞧,是不是原来那个更好看些?” 小丫鬟忽然被提到,顿时瞪大了眼睛,见二人齐齐朝自己看来,她张了张口,顶着叶夫人不动声色悄然变得凶狠的视线,她怎么也没有办法说出差不多的话。 椿儿艰难地道:“似乎……的确是夫人准备的更合适些。” 叶夫人满意:“蓁儿,娘肯定不会骗你。” 叶明蓁迟疑半晌,只好去换了回来。这么重要的场合,容不得一点差错。 至于太子那边,二人今日也不一定会遇见,等下回她再哄哄吧。 再说,太子也不一定会发现的了。 二人坐马车进了宫,到了宫中时,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来了。 叶明蓁进宫后,便知道太子不会干等着,她特地观察四周,见一个小宫女行迹鬼鬼祟祟,借口跟过去一瞧,果然见到了等待已久的太子。 齐承煊不好直接去找她,只能让宫女盯着,二人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见一回可不容易。好不容易见到她,齐承煊顿时眼睛一亮,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还未来得及惊艳,也未来得及说些想念的话,视线便先停在了她的头上。 叶明蓁头上的首饰光彩夺目,是叶夫人特地找匠人做的,价值不菲,也十分精致,用料都是上好。首饰与她的相貌相辅相成,便是衬着她面容娇俏,愈发夺目。 他抿紧了唇,神色有些不甘心:“你怎么没戴我给你送的首饰?” 他还特地叮嘱,唯恐叶明蓁忘了。那首饰也不是随便准备的,是他特地命人定做,与自己的发冠其实是相配的一套。 若是叶明蓁戴上了,两人站在一起时,外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相似之处。便是所有人都能知道,即便他的太子妃还未嫁给他,二人也是心有灵犀,情投意合。 可偏偏叶明蓁没戴。 他头上意义特殊的发冠,一下子就变得普普通通,毫无亮眼之处。 第111章 第111章 叶明蓁立刻便注意到了他头上的发冠。 出门之前,她亲手将自己头上的簪子取下放回盒中,将那一整套首饰的模样都看过,自然也能认得出发冠的相似之处。太子良苦用心摆在她眼前,可偏偏她错过了。 叶明蓁哑然:“我不知道……” 只是如今解释再多也无用,太子白费一番辛苦。叶明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太子板着一张脸,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可没由来的,叶明蓁愣是感受到了他的几分委屈。 任谁费了诸多心思,一番准备之后,满心期待,得来的却是空欢喜一场,无论谁也高兴不起来。她大约是明白太子如今想法,可这会儿身在宫中,也无法回去将首饰换掉。 叶明蓁只好小声道:“下回我听你的。” 齐承煊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像今日这样盛大的宴席能有几回?难得京中所有的世家都聚集在此,等到下回,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便要是他与叶明蓁的大婚了。 二人已经定下婚约,即便是他什么也不做,旁人也知道叶明蓁是他未来的太子妃,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也不必他多此一举。 只是…… 叶明蓁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头绪来。这回错过了,下回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把人哄好。她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还未想出什么,便觉眼前人忽然往她眼前靠了一步。 叶明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思绪一下被打断,她的身后是墙,退不得几步便没了后路。叶明蓁还没回过神来,忽而面前一暗,下一瞬,一个脑袋便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 叶明蓁霎时睁大了眼睛,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双手也不知道该摆在何处才好,攥紧又松开,只得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殿、殿下?” 齐承煊伸手把人揽入怀中。 他不敢用力,虚虚揽着怀中人纤细的腰肢,他也不敢做多余的事情,光是只将人抱在怀中,便已经是了费了很大力气。 但叶明蓁却是头一回与人这样亲近。 她与虞曼音关系好,搂搂抱抱自然也是有过,可这回却是不同,男人的身体不似女人柔软,眼前人胸膛宽阔,隔着轻薄的衣衫,二人肢体接触的地方每一处都令她无限在意起来。她只觉属于太子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令她头晕目眩,脸颊耳侧也悄然生出绯意。叶明蓁甚至一下停了呼吸,可鼻尖笼罩的淡淡香薰却十分明显,仿佛她多闻一下,便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这本就也已经逾矩了。 叶明蓁抬起手,想推也不敢推,更不敢随便碰他。可她又察觉到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只觉后颈汗毛颤栗,从耳朵到脖颈,连指尖都滚烫起来。 齐承煊只轻轻抱了一下,很快便松开了她。 他退后一步,亡羊补牢地问:“这便当做是补偿了?” 叶明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问也不问她一声,直接便做了,这也叫做商量吗? 可人抱都抱完了,她想说再多也无用。叶明蓁眼角微红,也不分不清是气的还是羞的,可开口时的怒气冲冲气势却软了半截:“殿下这般太过失礼。” “你说的是。”齐承煊得偿所愿,连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 何至于让旁人看见?管旁人如何想,他占到手的便宜才是实实在在。 他口中乖觉地道:“下回我定先问过你的意见。” 哪里还能有下回呢! 叶明蓁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可某人此时春风满面,丝毫不惧。齐承煊又指着她腰间的香囊道:“你可否能将此物赠我?” 赠予香囊多有暧昧之意,可二人已经定了亲,叶明蓁便摘下给了他。 齐承煊又解下腰间玉佩,放到她手中。他和悦地道:“我们二人调换。” 他说到做到,便先将香囊挂在了腰间。叶明蓁的香囊里装的是一些药材,明目提神,味道并不浓郁。而后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叶明蓁,等着她的动作。 “……”叶明蓁:“你这是……” 齐承煊问:“你不愿?” 叶明蓁只好将玉佩戴上了。 齐承煊面上喜意更胜,终于不再与她纠缠,见时候不早,连忙招来宫女送她回宴席之上。 直到坐回了叶夫人身边时,她面颊与耳朵上的绯意才终于褪下,被羞恼充斥的脑袋冷静下来,也让她终于回过神,攥着腰间的玉佩说不出话来。 虽没戴首饰,可他们二人互换了贴身之物,不就如了太子原本的意愿? 那太子还借口向她要补偿?! 叶明蓁瞠目结舌,为某人今日比先前更上一层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不已。 “蓁儿?”叶夫人柔声在她身旁问:“你这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叶明蓁:“……” 叶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她,虽说的是问句,可她已经心知肚明,“你下回离开时,记得与娘说一声,宫中不是家里,今日人来人往,也不知谁会有其他心思,你得多小心些。” 叶明蓁乖顺地低头应是。 她听话地坐在叶夫人身边,哪里也不去了,只是手总是无意识地去抚摸腰间玉佩,这玉佩应当是被人时常把玩,边角处已经被磨的十分圆润。只一想到这曾是太子的贴身之物,叶明蓁又如烫手一般飞快缩了回来。 好在众人期待之下,太后娘娘终于来了。 太后头发已经半白,可精神却很好,保养得当,面肤光滑,她扶着豫王的手走进来,一路与豫王有说有笑,看上去是个和善的老人家,直到见了皇帝皇后,面色这才冷淡了下来。 叶明蓁与众人一道起身行礼,坐下时,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太子站在皇帝身边,神色也一样冷淡,与豫王凑上前满脸笑意的模样截然不同。叶明蓁视线一落,在他腰间香囊上停留片刻,又飞快收回了视线。 在进宫之前,她已经听叶夫人说过太后娘娘与皇帝他们的关系,知道二人关系并不亲近,但不曾想差到这种地步,连表面关系也不做了。 也是,说起来,在太后眼中,皇帝还是她的杀子仇人呢。 叶明蓁心中叹息一声,与叶夫人一道坐下,旁边有夫人凑过来攀谈,她便打起精神,与叶夫人一起应付。 太后坐下后,面上的慈爱还未收起,对着豫王道:“豫王有心了,哀家在外时,只有豫王时不时寄信过来,今日哀家一回来,便见豫王站在宫门等着,果然是豫王最贴心不过。” “皇祖母过奖了,这都是孙儿该做的。” 太后笑着夸了几句,话锋一转,问:“听说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定下人选了?” “是。”皇帝附和道:“是定国公的女儿。” “定国公的女儿……”太后面色更加冷淡:“叶家的姑娘找回来了,此事哀家也听说了。” 定国公的女儿失踪那日,昭王兵败,就地伏诛。 “此事为何不与哀家说一声?”太后说:“太子妃这位置耽误了这么多年,哀家却是一点消息也没得到,倒是将哀家当做外人了。” “孙儿不敢。只是怕打扰了皇祖母的清幽,只想等大婚之日时,再请皇祖母回来。” “大婚之日?”太后语气冷冷的:“太子这意思,哀家是连替你相看一眼的机会都没了?” “父皇母后都已相看过,也不必麻烦皇祖母。”齐承煊神色也不见热切:“太子妃是孙儿一眼相中,在孙儿看来,太子妃样样都好,挑不出错,比任何人都好。” 非但是皇后,太后从前也对太子妃的位置动过念头,她想要将陈家的女儿扶上太子妃之位,可被齐承煊当场拒绝,半点也不给她留情面,险些将太后气病倒。 这太子妃之位空了这么久,忽然冒出一个人,还样样都好? 定国公?依太后看来,与其说是太子妃样样都好,还不如说是拉拢定国公府。 她冷笑不已,“那哀家倒是想见识见识,太子口中样样都好的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样。” 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皇祖母会有机会的。” 太后:“……” 皇后在旁边悄悄吸了一口气。 因为太子妃的缘故,二人从前就闹得不好看,太后以长辈身份压人,可太子也是个容易低头的性子,这些年来,太后住在宫外,何尝不是被太子气到的缘故。 当年是太子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这些年来,太子的性情沉稳了不少,可今日却又这般言辞尖锐,不肯低头。 皇帝笑呵呵地打圆场:“母后这次回来,是打算待多久?” “哀家这次回来,也就不走了。”太后转头看向豫王,面上又和善不少:“豫王先前写信过来,说是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哀家这次回来,便是要看到二人大婚,听说是长宁侯府的姑娘,哀家原先也听说过,听说顾家的姑娘是京城之中顶顶出色的。” 皇后面上迟疑了片刻。 太后离京多年,对京城之中发生的事情可不一定清楚,长宁侯府先后有两个姑娘,太后可分得清? 只听太后说:“哀家从前也见过顾家的姑娘,虽是只有一面,但记着也的确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好孩子,那时年纪小,遇事也不慌张,京城适龄的姑娘里,也未见过比她更加出色的。” 皇后:“……” 齐承煊面色微松,难得地点头:“她的确是京城里最好的。” 太后说到一半,听他附和,难得地噎了一下,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平时可没见过太子这样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再说,这是豫王妃,关太子什么事? 豫王神色也有些尴尬,懊恼自己怎么忘记与太后说这些。 他忙道:“今日宴上来了不少人,长宁侯府也来了,皇祖母可否要见见她?” 太后顿时来了兴致,往下面张望:“顾家的姑娘也来了,快把人叫过来,让哀家见见。” 从太后出现的那一刻起,顾思凝便昂首挺胸等着了,当宫人下来请她过去时,她便觉今日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站起身时,只觉满室珠翠灯火都因她而失了颜色。 长宁侯请来嬷嬷教导她礼仪,她学得辛苦用心,此时让人挑不出错来。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忙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顾思凝紧张地攥紧了手,脑子里回想着前世见过的叶明蓁的模样,矜持地抬起了头来。全天下最尊贵的几人都在她眼前,让她连目光也不敢乱瞟,唯恐让人挑出错处。 太后眉开眼笑:“果真是个好姑娘,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齐承煊勾了勾唇角,眼底不带笑意,余光瞥见身旁的瑞王跃跃欲试地朝着桌上点心盘伸手,他不动声色地在桌下踢了弟弟一脚。 瑞王面色一变,当即坐直了身体。知道是自己该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宫人在太后放下软垫,顾思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下。她坐在太后身边,另一边是豫王,其中殊荣多盛不必多言。只要她稍稍抬眼,便能将底下所有人收入眼中。 顾思凝有些飘飘然,天底下的人,有几个能坐到她今日的位置上? 太后拉着她的手,离得近了,又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连声道:“这些年过去,生的是愈发标致了。” 顾思凝笑着应下,心中却有些不解。她何时见过太后了? 豫王刚想收点什么,便听到瑞王没忍住,噗得一下笑出声来。 太后神色渐淡,朝瑞王看去,见瑞王强忍笑意,姿态失礼,面上更加不悦:“瑞王可觉得有何不对?” “不对,当然是大大的不对了。”瑞王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依本王看,这位顾小姐没有先前好看,怎么会是愈发标致,分明是越长越丑了。” 顾思凝攥紧了衣角,憋红了脸,却不能反驳。豫王道:“瑞王慎言。” “这有什么好慎不慎的?本王这是在实话实说,说实话也不行了?”瑞王啧啧摇头:“这一定是时隔太久,皇祖母老眼昏花,连顾小姐原来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要不然,怎么能夸得出口呢?” 皇后厉声提醒:“瑞王!” 瑞王功成身退地闭了口,这回他再朝着果盘伸手,太子果然没有阻拦。瑞王拿了一个苹果,在衣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果香清甜,配着眼前场景尤其可口。 皇后有些尴尬,几句解释了真假千金一事。如今的顾小姐,可不是从前的顾小姐啦! 太后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遭,也是一下愣住,好在她反应灵敏,拉着顾思凝的手,怜惜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顾思凝垂下头,露出了洁白的脖颈,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豫王给哀家写信时,随信还送来一本诗集,那可是你写的?”太后谨慎地问。 顾思凝柔声道:“是民女写的。” “哀家也看了那本诗集,里面的诗果真不错,顾家可当真会教养姑娘,先后两个姑娘,都是这般出色。若是哀家记得没错,先前那个的才学也是顶顶好的,而你也不遑多让。”太后看了齐承煊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这般年纪,能写出这样的诗,已经是天资超凡,恐怕满京城也很难找出更厉害的。” 太后并非是有意吹捧,而是真心实意的夸赞,她看过那本诗集,此时也即兴念出了里面的一首诗来。 齐承煊扬了扬眉毛。 说来也巧,太后念得,正正好好是叶明蓁的诗。 他在桌下又踢了弟弟一脚。 瑞王手忙脚乱把果核一丢:“咳嗯——” 太后又转头朝他看来,眉头皱起:“瑞王?” 瑞王清了清嗓子,当即道:“皇祖母,你这话说的也不对。” 太后险些被气笑了:“你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会玩乐,也不读书,也能懂诗文的好坏,能看出什么不对?” “皇祖母,话可不是这样说。”瑞王一本正经地道:“虽然孙儿不爱读书,不懂诗文,可也知道做人的好坏。孙儿行的端做得正,自觉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至于这位顾小姐……可不一样了。” 他边说边摇头,一副很是感慨叹息的模样。 太后险些气笑了:“那你说说,是有什么不对?” 顾思凝已是冷汗直流,她用力抓紧了衣角,唯恐瑞王会说出什么,可她也无法阻拦。 豫王忙说:“瑞王,够了。” “皇祖母要听,那孙儿就得给您讲讲了。”瑞王可不怕其他人,太子还在旁边给他撑腰呢,他又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当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要说这位顾小姐,可是在京城里出了名的,就拿这诗文来说吧……先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诗宴的时候,她当真许多人的面,把别人的诗偷来当做自己的,要不是有些人已经早先看过,说不定就被她骗了过去。” 瑞王一口咬下苹果,声音清脆,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您要是不信呢,还可以问问在场其他人,这满京城都传遍了,也就您离得远没听说过。顾小姐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了,谁知道那诗集里是不是还偷了别人的诗呢。皇祖母,你说是不是?” 太后愈听,脸色愈发阴沉。 “够了!”豫王厉声打断:“你不要在这里污人清白!” 瑞王当即给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清白?自己做过的事情,还以为能瞒着,这叫什么污人清白?这是你和顾小姐把皇祖母骗得团团转!” “皇祖母。”豫王连忙对太后道;“顾姑娘先前不懂事,的确做过了错事,但如今她已经知错,也已经改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的才学是实打实的,并不曾骗人。” 顾思凝也慌慌张张地点头,紧张地看着太后。 太后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她板着脸,显然因屡次三番被打脸而不虞。 皇后姗姗来迟地道:“瑞王!” 瑞王调整了一个姿势,果真不再说了。 可接连被打脸,让太后也不敢再从顾思凝身上下功夫,她唯恐自己再说出什么后,其中又冒出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只打算先回去好好了解一番,再找机会给顾思凝抬脸。接连因顾思凝而丢脸,在见顾思凝的第一面,她也对顾思凝生出了一点小成见。 但想想顾思凝背后的长宁侯府,她又忍耐了下来。 太后转而对太子道:“太子说,太子妃是你亲眼相中,今日定国公府可也来了?” 齐承煊气定神闲地道:“真巧,皇祖母今日便有机会能见见她。” 太后:“……” 太后沉着脸,命宫人把叶明蓁叫来。 她只见叶夫人身边站起一位年轻的姑娘,离得远远的,便能看见身姿窈窕,仪态大方,走得近了,面容看得更加清晰,螓首蛾眉,仙姿玉貌,太后见过不少姑娘,却鲜少有这般出尘绝伦的,非只是皮相,容貌生得好,气质又更胜一筹,举止气度落落大方,像是将修养刻在了骨子里。 太后见之眼前一亮,思及此人是太子妃,方露出的喜爱又收了起来。与眼前的叶明蓁比,方才她还觉得有几分喜欢的顾思凝一下便不出彩了。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一晃神,又觉得眼前人长相有几分眼熟。 难道是因为像定国公夫人? 旁边瑞王的声音适时响起:“皇祖母,你看叶姑娘是不是眼熟的很?” “瑞王!” 瑞王不理,接着说:“叶姑娘原先就是在长宁侯府长大的,方才您还夸过呢,皇祖母您瞧,叶姑娘是否比你先前看见过的更加出色了不少?” 太后一怔:“她……” 她不是定国公府失散多年的女儿吗? 瑞王还说:“还有呢,顾小姐偷了别人的诗,偷的可就是她的。本王未来的嫂嫂可有才华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外头的人都得称呼她一声先生。对了,她可从来不偷别人的诗。” 太后只觉头晕目眩。 什么和什么?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关系? 皇后张了张口,发觉为时已晚,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巴。 她的目光落在了叶明蓁腰间的玉佩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第112章 第112章 叶明蓁也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等瑞王说完,她便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太子等人的不必说,而另一边,顾思凝的目光可谓是十分不和善,就连太后看她的眼神也很是不对劲。 叶明蓁只觉得自己冤枉透了。她什么也未做,瑞王三言两语,怎么就让所有人都恨上了她。太子怎么就不拦着一些? 叶明蓁垂着头站在原地,眼角余光悄悄往齐承煊看去。她原本只想飞快地看一眼便收回来,可齐承煊也正好在看着她,二人的视线立时对上。叶明蓁迅速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看。 齐承煊看着她腰间玉佩,唇边含笑,慢悠悠收回视线,才状似责怪地骂了弟弟一句:“你少说两句。” 瑞王闭上嘴巴,当真不说了。 他吃着苹果在心中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一早提醒他,要他抓紧机会就跳出来给豫王那边下面子,还说千万不能留情,千万不用客气。 但瑞王的话效果实在好用,别说顾思凝,连豫王的脸色都已经十分难看,太后更是拉不下脸来。 她本意是想要夸顾思凝,谁知道,竟然全夸到太子妃身上去了? 饶是太后不太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眼前的姑娘十分出色,在她见过的姑娘之中,的确是佼佼者。 可她再好,再厉害,也都是太子的人,与豫王无半点关系,反而对她们不利。 太后淡淡地道:“见也见了,便回去吧。” 叶明蓁垂首,躬身应是,正要退下。 齐承煊眸光微动,飞快地转过头看了皇后一眼,眼神暗示的十分明显,只差开口说明心意。 皇后:“……” 皇后只得道:“蓁儿不如坐到我身边来吧。” 此话一出,太后顿时冷了脸,她冷冷地斜了皇后一眼,皇后垂首,并不与她视线对上,看着柔和温顺。 宫人搬来软垫,放在皇后身边,叶明蓁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坐的位置十分巧妙。皇帝坐在主位,手边是太后与皇后,顾思凝坐在太后身边,她那边是豫王,而叶明蓁坐在皇后身边,抬眼便能看见太子。 她坐下之后,便也不用像方才那般小心翼翼,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某个人。太子腰间那香囊也挂得好好的,他这样大大方方地挂出来,旁人并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只有叶明蓁知道是自己给的,她看了两眼,便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多看。 离得近,皇后便看得更加明显了。 叶明蓁腰间的玉佩果然十分眼熟,好像今日不久之前,她还在某个儿子身上看见过…… 她抬起头,深深看了太子一眼,看出太子此时面上不易察觉的骄傲与欢喜,目光又移向旁边,看着瑞王乐呵呵吃苹果的样子,才觉眼睛舒适不少。 顾思凝艰难维持着面上的笑意,险些将手中的帕子都拧烂了! 她今日出门之前,便已经想象过许多画面,无论是什么场景,必定是她在宴席上大出风头,让叶明蓁无法在与她争光辉。讨好太后便是她想象之中的第一步,若是有太后给她撑腰,她日后在京城里岂不是也横着走?! 谁知道! 怎么又是叶明蓁坏她的好事? 好端端的,瑞王为何非要提起那些事情,如今倒好,她第一次见到太后,给太后留下来的第一印象却是算不得好。 如今见叶明蓁在皇后身边坐下,她只能强颜欢笑。 好在豫王似乎是发觉了她的尴尬,连忙朝宫人招了招手,宫人适时端上来几盘点心,放在众人面前。 豫王讨好地道:“皇祖母,你可记得这些?” 众人齐齐往盘子里一瞧,点心倒是并无特殊之处,桌案上还有不少其他点心,皆是由御厨精心制作,各有千秋。只有皇帝皇后面色一愣,神色冷淡下来。 太后见之,也十分感慨:“难得你有心了。” “皇祖母离开宫中之前,最喜欢这几样点心,可惜宫中的御厨却未一并带走。想来外面的厨子如何模仿,也仿不出宫中的味道。”豫王说:“知道皇祖母今日回来,孙儿便特地让御膳房做了皇祖母最爱吃的点心,皇祖母尝尝,不知是否还是您记忆中的味道?” 太后很是感慨,顺着他的话拿起一块点心,连连点头。 她又对顾思凝说:“你也尝尝。” 顾思凝便也顺着说了不少好话,一时那边祖孙三人其乐融融。 豫王还道:“也不止这些呢,知道皇祖母喜欢,孙儿还特地叮嘱了御膳房,将您喜欢的菜色全都准备好了,等会儿您便能尝尝,看是否都还是从前的味道。” 齐承煊垂下眼眸,冷眼看着面前盘中的点心。 他可不信豫王会不知道。 这不是太后爱吃的点心,而是昭王爱吃的点心,自从昭王去世之后,太后便换了口味,常常让御厨做昭王生前爱吃的东西,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太后的喜好。昭王去了多年,今日豫王特地提起,居心可见。 太后果然晃神,隐约回忆起从前旧事,她看向豫王肖似陈贵妃的脸,不禁陷入回忆之中,晌久,她才回过神来,道:“豫王有心了。” “哀家就知道豫王向来贴心,与其他人可不一样。”太后意有所指地道:“豫王办事向来让人放心,说起来,哀家在外多年,也时常听到豫王的消息,豫王办起事来,向来都是稳妥的。” 豫王眼睛一亮,忙道:“皇祖母过奖了。” 他说完,视线偷偷朝太子看过去。这几日,他与太子在争一件差事,若是办得好了,定然能大涨威信。皇帝向来偏心太子,有意将此事交给太子来做,在太后回来的路上,他便已经托人知会过太后一声。 太后道:“豫王有这般能力,也实该多让豫王出力办办差事。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帝笑呵呵地应道:“母后说的是,豫王办事的确不错。”他只口不提其他的事。 太后便直说了:“最近你可有何事烦心?依哀家看,不如就交给豫王,让他替你办了。” “母后放心,太子办事也向来得力,有太子帮朕,朕近日也无甚烦恼。” “哀家知道太子厉害,可太子也是凡人,也万万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身上,平日里太子已经十分忙碌,豫王是太子的弟弟,既是兄弟,也合该多替太子分忧解难。”太后转而问:“太子,你说是不是?” 齐承煊垂眉敛目,应道:“皇祖母说的是。” 太后这才满意,心想太子也会识趣,那边豫王闻言也大喜,刚要道谢,便听齐承煊接着道:“父皇近日不是在为张大人的案子烦心吗?依儿臣看,不如就将此事交给瑞王吧。” 豫王与太后:“……” 瑞王一口苹果险些呛在喉咙口,他艰难咽下,飞快地朝太子眨眼暗示。咋回事啊?咋还和他有关系了?! 齐承煊一本正经地道:“瑞王也是孤的弟弟,豫王平日里事务缠身,也十分繁忙,正巧,瑞王近来空闲,去办此事最合适不过。” 皇帝闻言沉思,好像当真为此考虑起来。 豫王面色僵硬:“太子,此事交给豫王,似乎不太妥当……” “有何不妥?”齐承煊正色道:“瑞王也是孤的亲弟弟,既是兄弟,也该为孤分忧解难,此话可是皇祖母亲口说的,有何不妥?” “瑞王平日里游手好闲,从未办过正事,这样大的事情交给他,恐怕是不合适。”太后板着脸,道:“不如将此事交给豫王,依哀家看,让豫王办事,最合适不过。” 齐承煊摇头:“虽说瑞王从前并未办过什么差事,可万事都有开头,当初孤与豫王为父皇办事时,也是什么也不会,瑞王这般年纪,也是时候该开始学习这些。” “既然如此,便让瑞王多学学,但瑞王想要学成,也要费不少时候,张大人那个案子可等不及,便先交给豫王吧。”太后沉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 齐承煊欣然应下:“豫王事务繁忙,还要这般辛苦,既然如此,不如也让瑞王为他分忧解难,工部的事情,便交给瑞王吧。” 他在桌子底下踹了弟弟一脚,瑞王张了张口,只得挺起胸膛,昂着下巴,半点也不心虚地道:“没错,皇兄,你放心把此事交给本王,本王定帮你把工部管的妥妥帖帖!” 豫王却是面色大变。 他想要抢差事不假,可工部却是他的根基。他从入朝参政起便在工部办事,多年下来,苦心经营,已经积攒了不少人脉,怎么能说给就给了? 他脱口而出道:“瑞王什么也不懂,怎么就将工部交给他?” “豫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初为父皇分忧时,头一回也进的工部,怎么轮到瑞王就不行了?”齐承煊又拿太后的话堵他,“豫王也是凡人,身上担着的事情太多了,恐怕是要累出病来。瑞王是你我二人兄弟,定也不会比我们二人差,豫王,你说是不是?” 豫王面色青白,却是无法应下。 瑞王肃然朝他拱手:“多谢皇兄看重,本王定然不负皇兄众望,一定把工部管得和皇兄在时一样的好。” “可……” “够了。”皇帝打断了二人的话:“此事朕已有主张,你们二人也不必吵了。” 豫王不甘心地朝太后看去。 皇帝淡淡道:“母后今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他们三人都已成年,这般年纪,也不必由母后辛劳之下还如此费心了。” 太后闻言,脸色难看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到底也还未说什么。非是一个皇帝摸不清意思,还有一个太子咄咄逼人,今日再争执下去,恐怕会闹得十分难看。 此事就当是揭了过去,可之后,她却不再理会皇帝皇后,专心与顾思凝和豫王说起话来。 朝事她不能插嘴,叶明蓁一直低眉顺目坐在一旁听着,此时终于抬起眼,朝着太子看了过去。 齐承煊注意到她视线,微微侧过头来,他手指微动,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叶明蓁低头看去,这点心还是宫人刚端上的,说是太后的口味,看着也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她困惑不解地重新抬起头来。 还不等齐承煊再暗示什么,皇后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 皇后和颜悦色地道:“蓁儿,来尝尝点心。” 她说着,将桌上的点心盘子端起,放到叶明蓁面前,刚想再说点什么,便见方才还放着盘子的地方,一张纸条明晃晃地出现在二人眼前。 皇后:“……” 叶明蓁眼明手快地伸手攥进手中,她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绷紧了脸蛋,不敢让人看出一点特别来。 第113章 第113章 叶明蓁也不知道这纸条是何时放下的,或许是方才随着宫人端上点心来时一起放下,可这私底下传的消息,偏偏出现在皇后的面前,令她手足无措。 那张纸条在她手心里紧张地攥成了团,叶明蓁一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 好在皇后比她更镇定一些,朝着她笑了笑,道:“蓁儿,尝尝点心。” 叶明蓁长舒了一口气,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起点心放入口中,她吃着分心,连点心是什么味道也没尝清楚,便囫囵咽了下去。 皇后转过头去与皇帝说话,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偷偷低下头去。 那纸上写着:宴后等我。 叶明蓁不禁咂舌。 她抬头朝太子看去,却得到了某人有有些无辜有有些讪讪的回应。照齐承煊的想法,他原本只想让宫人以送点心的借口,偷偷将字条传到叶明蓁手中,可谁知叶明蓁被太后叫了过来,而宫人照旧送上字条,才让皇后也见着了。 叶明蓁无言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撇过头去,不想多看。之后更不理会他,只与皇后小声说着话。 一直等到了宴席结束,太后觉得乏了,起身先离开,众人也逐渐散去。叶明蓁躬身行礼,而后去寻了叶夫人。 叶夫人一把抓住她,紧张地问:“方才离得远,娘也没有听到什么,太后没有刁难你吧?” 叶明蓁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待我很好。” 叶夫人才长舒一口气。 她与叶明蓁一道走出去,直到出了宫门,上了自己家的马车,才小声说:“太后这次回来,摆明了是要给豫王撑腰,顾家的丫头要做豫王妃,恐怕日后也少不得把你们二人比较。其他我倒是不愁,只是从前太后想要把陈家的姑娘立做太子妃,被太子给拒了,二人的关系也不太好,娘只怕太后会迁怒于你。” 叶明蓁笑了笑:“太后娘娘在宫中,我在宫外,平日里也碰不着,娘倒也不必担心这个。” 叶夫人想想也是如此,又为她以后的艰难处境开始发愁起来。只是她又一想,太子是会把人护住的,皇后也会站在太子这边,若真是太后刁难,她的蓁儿也不一定会吃苦头。 女儿出嫁,她最怕会嫁给一个负心薄情的混账,又怕会遇上刻薄严厉的婆婆,太子皇后是好,可她又要担心起叶明蓁会受太后磋磨。她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久,可为人父母的担心却是一点也没少。 母女俩相携回到家中,另一边,皇后也忍不住对齐承煊埋怨两句。 “我见蓁儿身上戴着的玉佩格外眼熟,想了许久,才想起那是你今日戴的。你们二人动作倒是快,连这等贴身之物都换了,也不怕让人瞧见。” 齐承煊却尤有些不满:“到最后也就只有您一人察觉,连瑞王也没发觉,您说可不可惜?” 皇后:“……” 齐承煊叹了一口气:“也因着让您瞧见,我特地与她说,宴后别急着走,我还有话与她说,她竟是头也不回,直接走了。” 皇后彻底哑口无言,更是懒得多看太子一眼,摆摆手让人走了。 太子与豫王当着皇帝的面为了一件差事争得谁也不低头,为此瑞王还担心受怕了好几天,在府中等了几日,没等到圣旨过来,后来又听说此事既没交给太子,也没交给豫王,而是交给了朝中另外一位大臣,他才长舒一口气,彻底放心地出门去。 出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如往常一般去潇洒快活。 一日还没过去,瑞王就被官兵押回了衙门里,消息传到宫中,皇帝震怒,皇后忙去找齐承煊,齐承煊听闻,也不禁扶额长叹了一口气。 他出宫去衙门见瑞王,见着了面,也忍不住开口训斥:“豫王借说书先生的嘴巴,想要给自己造势,他特地让人把那位‘东大人’说得如何好,又想借张大人的案子给自己立稳形象,他失了这个机会,当然会怀恨在心,你不躲着些,怎么还偏偏往他手上撞?” 瑞王如今身在囚牢,顾忌着他是王爷,官兵也不敢怠慢,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一间牢房,还是一个人住。可即便如此,里面也是阴冷潮湿,瑞王亲眼见着有一只老鼠从他眼前跑过,只觉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他委屈得不得了:“我哪里没躲呀?我特地在王府里待了好几天了,这不是看樊大人都去查案了,我才跑出的吗?谁知道他那人心眼这么小,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恨着,我才刚进赌坊,官兵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我给抓了,我冤枉啊我,我连银子都还没掏出来呢!” “又是上青楼,又是去赌坊,你怎么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齐承煊斥责:“你若是乖乖待在府中读书,那会有这么多事?” 瑞王不敢反驳,等他骂完了,才问:“那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你想得倒美。” 齐承煊睨了他一眼:“豫王特地到父皇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连太后都知道了这件事,我劝你还是乖乖待在这儿,避几天风头,若是这会儿出去,还不知道会如何下场。” 瑞王缩了缩脖子,果然不敢再提出去的事。 待在牢中只是吃两天小苦头,至少狱卒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他,可若是出去了,那就是要吃大苦头了! 齐承煊招了招手,身后跟着的侍卫便为他铺好被褥,又提上来一个食盒,里面都是御膳房大厨做的吃食。 “这是母后托我带的,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两天。”齐承煊说:“等你出去之后,孤再给你找些事情做,也省的你再被豫王刁难。” 瑞王吃好喝好,也就不愁了。 他既是好奇,又是犹豫:“可别是什么太累的差事,太麻烦的也不好,那些危险的就更别叫我了。唉,哥,你就不能再替我求求情?要不我躲到外头去,过些年再回来?” 齐承煊:“……” 他忍了忍,把手背到身后抓住,才忍住了自己打弟弟的冲动。 “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吧。” 瑞王往刚铺好的被褥上一躺,又想起什么,连忙冲着他的背影喊:“哥!再让人给我送点小话本进来,这牢里待的太无聊了!” 太子头也不回,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他出了衙门,想了想,便先做马车去了国公府。正巧定国公与叶夫人都不在家,国公府的下人也不敢拦,便让他顺顺利利的进去了。 爹娘不在,叶明蓁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出来见他。一见着她,齐承煊便先深深叹了一口气。 叶明蓁好奇:“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齐承煊便将瑞王的事情给她说了。 “瑞王殿下去了赌坊?还被官兵抓了?!”叶明蓁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不巧?!” 齐承煊拧着眉,面色也十分凝重:“豫王向来睚眦必报,我让瑞王在大牢里多待几日,可等他出来了,豫王定然也要在他身上做文章。你也知道,他向来懒散,文不成武不就,即便是当真入朝做事,他也办不成什么大事,倒是跑腿的事情交给他最在行,他也不爱受那些条条框框拘束,我想来想去,就来求你。” “求我?”叶明蓁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而后困惑抬起头来:“我有什么能帮到瑞王的?” “你那邸报办的如何了?” 叶明蓁恍然大悟,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过些时日,我便准备开始发行第一份,也不知道效果如何。照殿下的意思,便是要让瑞王参与我的邸报?” 齐承煊欣然点头。 “只是不知道你这个未来的嫂嫂,是否愿意拉扯一下家中不成器的小叔子?” 叶明蓁张了张口,方才她还想点头,听他这样一打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下了。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她又问:“殿下是打算让瑞王做什么呢?” “你这邸报好是好,只是有些时候,你的身份却是不好出面,也容易受刁难,瑞王虽然没什么用处,可他到底是个皇子,有这层身份在,旁人便不敢动,朝廷也不会拦着。若是瑞王肯找件事情来做,父皇一定高兴,说不定还会帮忙。”齐承煊提醒:“只是同样,冠上了瑞王的身份,往后还得多出不少麻烦,只说豫王,日后恐怕就要盯上你的邸报了。” 叶明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以我的身份,恐怕豫王也不会放过我了。”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与太子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说不定在豫王眼中,她比瑞王还像个眼中钉。 齐承煊低声道:“倒是我连累了你。” “殿下从前帮过我那么多,如今也该轮到我帮殿下了。”叶明蓁双眸亮晶晶的,她向来情绪不在面上显露,可齐承煊却能看出这会儿她眼中的跃跃欲试。“我与殿下站在一处,便是同舟共济,哪会有什么连累不连累。” “好。”齐承煊微哂:“那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便是要托付给你这个好嫂嫂了。” 叶明蓁:“……” 她红着耳朵,轻轻嗯了一声,又确认了一番:“我让瑞王殿下做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万事都由你定夺。” 第114章 第114章 过了好几日,瑞王才从牢中放出来。 尽管齐承煊给他打点过,又每日派人送去吃食,狱卒也不敢对他这个王爷多做什么,可大牢到底不比王府舒服,他待了几日,眼见着牢中那只肥硕的大老鼠在眼前跑来跑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几日未修整自己,模样瞧着又邋遢又可怜,往皇帝面前一跪,皇帝到了嘴边的斥责都说不出口了。 瑞王耷拉着脑袋,偷偷往站在一旁的太子看了一眼,只见齐承煊左手握拳放到唇边轻轻咳了一声,他当即扑倒在地,头磕在光可鉴人的砖石上,看着眼前石砖模糊映照出来的自己,大声地喊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皇帝:“……” 皇帝端起旁边茶盏喝了一口,无奈地道:“你何错之有啊?” “儿臣千不该万不该,一不应该去上赌坊,二不应该被官兵抓住,实在是给父皇丢尽了脸面!父皇放心,儿臣已经痛改前非,保证日后不会再犯。”瑞王霍然直起身子,拱手道:“但是父皇明鉴,儿臣当真还什么都未来得及做,儿臣只是路过进去瞧一瞧,连银子都没有掏出来,稀里糊涂地就被抓了呀!” 齐承煊:“……” 皇帝板起脸:“照你的话说,若是官兵晚来一步,你这银子就该掏出来了?抓的也就是名符其实了?” 瑞王大义凛然地道:“不是的,父皇,儿臣当真只是路过去看一眼,根本没想参与赌钱。儿臣堂堂一个王爷,混入市井之中去赌钱,多丢份啊!” 皇帝就差拿手边的折子去丢他。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瑞王此时的可怜样,把心头的怒火压了回去。 “父皇。”齐承煊上前一步,拱手道:“瑞王已经知道错了,日后儿臣替父皇盯着,若是瑞王再敢踏进赌坊一步,儿臣便亲自将瑞王送到定国公手中,由定国公管教。” “你?就你惯着他。”皇帝骂道:“他游手好闲,整天不干正事,从小到大就会跟在你后头跑,若是有学去你半分上进,朕也不必这样操心了。” “瑞王已经知道上进了。”齐承煊认真道:“瑞王已经改过自新,还与儿臣说过他的设想,儿臣觉得也十分可行,若是父皇肯答应,不如等瑞王几日,他就能做出一番成果。” 皇帝顿生好奇:“哦?瑞王也知道做事了?” 瑞王呐呐点头,又忍不住好奇朝齐承煊看去。太子也并未提前知会过,让他也不知道太子究竟为他找了一个什么样的活计。 “若当真是瑞王办事,那朕倒真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皇帝再清楚不过,瑞王肯上进,那可比母猪上树都稀奇呢!皇帝顿时也不在意他进赌坊的事情了,迫不及待地道:“瑞王想出了什么主意?” “父皇再等几日便可知道了。” “好,那朕就等着。”皇帝抚了抚胡子,说:“若是你胆敢骗朕,又想让瑞王蒙混过关,那朕便让你和瑞王一块儿受罚。” 齐承煊半点也不慌,当即应下。 出宫时,瑞王还有些心慌慌的。 他倒是不怀疑太子,他是不相信他自己。瑞王对自己尚且有几分自知之明,可不觉得有什么差事能让他做得快活,还能让皇帝觉得他痛改前非。他帮太子跑腿过不少回,可那都是听太子的吩咐,也没见着他自己想出过什么主意来。 瑞王被送回王府,把自己打理干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心中十分忐忑。 “哥,你的主意当真可行吗?” “你照做就是。” “……哦。” 马车驶离王府,一路到了西市。西市不比东市,这儿的地价便宜,因此售卖的东西也都便宜,食楼酒馆更是如此,凡是京城里头有名气的铺子尽都在东市,平日里连瑞王都鲜少来这边。 他忍不住探头探脑,只见马车在一间陌生的铺子门口停了下来,齐承煊抬了抬下巴,道:“下去。” “啊?” 瑞王往铺子里头看了一眼,只见铺子里人来人往,里头售卖的是什么也瞧不清,只有伙计在门口吆喝:“白梦先生的新作《白狐缘》!许先生的新文章!只要二十文钱!” 瑞王砸吧砸吧嘴,缩回了脑袋,“是哪个傻子这样卖文章?这不得赔的倾家荡产?” 他话音刚路,便感觉到一道冷飕飕的视线,瑞王抬眼一瞧,果然从太子而来。他脑袋瓜一转,立即改口道:“能这样卖文章,此人一定是有大善心,造福百姓啊!” “下去。” 瑞王不敢多待,麻溜地滚了下去。 马车毫不留情地离开,他挠了挠头,便找进了这间铺子里。 伙计热情地上前来:“这位客官,可否要看看我们铺中的《京报》?里面可有许先生的文章,还有白梦先生的新故事呢!” 瑞王听得稀里糊涂,接过一份仔细看了起来。这份《京报》足有三页纸,一页也比普通书页大了许多,上面内容挤得满当当的,其中又被划分成许多小块。 只见第一页左上是一个大大的“京报”二字,最惹人注目的标题下方,是朝廷新颁布的告示。右边半页则是许如清的新文章,而第一页下方最奇怪的,竟是说京城之中有某个铺子开业。瑞王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翻到第二页,第二页一整页都是白梦先生的新作,这话本写的有几分意思,他匆匆忙忙扫了一眼,又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的东西可不少,竟然都是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瑞王好奇问:“这一份要多少银子?” “二十文!” “二十文?”瑞王惊讶:“你们这铺子难道是什么善庄不成?光这一篇文章,也就不止二十文了吧?” 即便他平日里花银子素来大手大脚,也知道书册的价格昂贵,从前为了给太子送去叶明蓁的书,花的银子可尽都是从他口袋中掏出来,实在是肉疼。 伙计骄傲说:“我们这《京报》中可不止一篇文章,还有白梦先生的新作,以及不少其他内容呢!您要是到书肆买书,一本书得花多少钱,不说是许先生的大作,就说是白梦先生的话本,一本就得好几两银子。今日您只需花二十文钱,便可将二者都买下啦!” 瑞王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太子将自己丢在这儿是有何深意。 还是在后室的叶明蓁听到动静走出来,她笑着喊了一声:“瑞王殿下。” 瑞王眼前一亮,连忙凑了过去:“叶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铺子。”叶明蓁说:“这京报就是我发行的。” “原来是你们二人说好了,难怪我哥要将我丢在这儿。”瑞王恍然大悟,当即兴致勃勃起来:“叶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要本王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跑腿的事情本王最在行了!” 叶明蓁微微一笑,道:“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请瑞王殿下帮忙。” “瑞王殿下也见到了,今日我这铺子才刚开张,我本意是将京报卖到全京城去,可京中的百姓先前从未听说过,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会在铺子门口经过。”叶明蓁从旁边架上抱起厚厚一摞,让瑞王情不自禁地伸手接了过去了。“瑞王殿下对京中最是了解不过,我想来想去,此事还是得拜托瑞王殿下才合适。” “什、什么?!”瑞王不敢置信地道:“你让本王去卖……卖……卖这个……” 叶明蓁提醒:“京报。” 瑞王大惊失色:“你把本王当伙计?!” 甚至还不如伙计,至少伙计只要在铺子里叫卖就好了,叶明蓁可还想要他满京城的跑! “太子殿下说了,无论我想让瑞王殿下做什么都可以。”叶明蓁轻言细语道:“若是瑞王殿下不愿,那不如回去向太子殿下说吧。” “……我去,我去,你可千万别告状!” “瑞王殿下记住了,二十文钱一份,一定要记得收银子。”叶明蓁提醒:“若是瑞王殿下做的不好,我可是要向太子殿下告状的。” 瑞王苦不堪言。 他向来都是听太子吩咐跑腿,没成想多了一个嫂嫂,竟然还得多帮一个嫂嫂跑腿。他也不知太子是否有何深意,要他看来,太子这似乎更像是要帮叶姑娘而不是帮他。 瑞王捏着鼻子抱着那一摞京报站到了街市门口,当即犯起难来。 话说的是简单,可从西市走出去的百姓,手中多已经拿上了这份京报。毕竟二十文钱当真不算贵,放在书肆还买不到几页纸,这儿却能买一篇出名先生的文章,即便是不爱读文章的,也被白梦先生的新作吸引了过去。叶明蓁早就另有办法宣传过,唯一没拿着的,恐怕是连家中邻居都找不出识字的人了。 那他还能去哪儿? 第115章 第115章 书院门口。 正值书院放学,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口中还讨论着方才先生们上课时讲过的内容,有些跑的快,便见门口多了一对桌椅,桌上放了厚厚一叠纸,而椅子上大摇大摆坐了一个人。 那人不是其他人,正是京城之中大名鼎鼎的瑞王殿下。 书生们对他并不陌生,有好事者主动上前问:“瑞王殿下今日又是来找楚公子麻烦的?” “楚公子近日应当并未得罪瑞王殿下。” 有些眼明耳快,才刚踏出书院大门,便立刻转身跑回去报信。 瑞王也不是头一回来找楚怀瑾的麻烦了。 只是今日瑞王却没有那个意思,他提起衣角,跨步站到了椅子上,扬声道:“诸位,今日本王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是特地过来卖东西的!” 卖东西? 这当真将不少人的兴趣提了起来。 若说是来找麻烦,众人也就看个热闹,可什么厉害的东西还需要瑞王亲自过来卖? 瑞王一伸手,立刻有机灵的狗腿子拿起一份京报双手递上,他抖了抖手中的京报,垂眸瞟了一眼第一页的大名,问:“诸位可听说过许如清许先生的大名?” 还不等书生们回答,他立刻补充:“连本王都听说过,你们应当无人不知吧?” 书生们:“……” “许先生的才学,可是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日里,若书肆里卖出有许先生的文集,一本便要好几两银子,实在是贵。”瑞王等了片刻,没等到人附和,这才自己接下去:“今日,本王手中拿着的这份京报,上面便有许先生的文章,只要区区二十文钱,你们便可将许先生的新文章买走了!” 瑞王说罢,昂起下巴,只等着众人将自己手中的京报抢购一空。 有书生问:“谁知道你手中的文章是真是假?” 瑞王没好气地道:“本王还会骗你?就图这二十文钱?本王哪里有这闲工夫?” 可他又是当真为了二十文钱堵在书院门口叫卖,眼看着有些书生要走,瑞王当即一挥手,身后的打手便四散开来,堵住了那些书生的去路。 在场的书生许多家中富裕,也不差这二十文钱,可若是瑞王非要将这什么京报强卖给他们,也无人可情愿。 当即便有官宦子弟冷了脸:“瑞王殿下这是何意?” “自然是想要卖东西了。” “瑞王殿下说这是许先生的文章,如何能作证?”有人道:“瑞王殿下拿几张纸过来,便说是许先生,开价要二十文钱,还拦着我们不让走,岂非是强买强卖?” “谁说本王是强买强卖了?”若是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就得给叶明蓁添麻烦,太子可不会轻易饶过他。瑞王连忙说:“本王把你们拦住,便是想让你们先亲眼看看报纸,你们说说,若真是许先生的文章,只要二十文钱,你们可愿意卖?” 众人听罢,面上果生犹豫。 若真是许先生的文章,别说是二十文钱,就说这书肆卖的一本文集,好几两银子他们也下得去手。在场都是读书人,有哪位读书人能放着眼前的好文章忍着不看? 众人往桌上瞥了一眼,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也分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你如何证明,这真是许先生的文章?” “本王堂堂王爷,何至于来费尽苦心骗你二十文钱?!”瑞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亲自来看看,你们都是读书人,是真是假,这文章写的好不好,应当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诸位书生果然意动。 瑞王说的不假,他们都是读书人,这是好是坏,当然能看得出来。若是他们看不出来,反而让瑞王看轻了去。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是方才那几个官宦子弟领头上前一步,犹豫地站到了瑞王面前。 领头人别扭地问:“瑞王殿下可否让我们几人看一眼许先生的文章?” 瑞王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刚要递出一份京报,想起什么,忽然收了收回来,在几位书生的注视之下,把这份京报折了折,又折了折,才重新递了出去。 “看吧。” 几位书生:“……” 别说是一整页,连许如清的文章也只剩下半篇,碍着他这个王爷的威势,到底是白看的东西,几人只好忍了下来,只打算看了文章再做计较。 瑞王不学无术的名声是满京城都出名,再者他拿着文章过来叫卖的行为实在令人困惑,在众书生眼中,虽不知瑞王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定也是过来捉弄他们。 谁知…… 几人才看了两行,便不敢再轻视,连忙认真读了起来。 一篇文章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一篇好文章,让人既想要快些读完全文,又舍不得囫囵看过,几位书生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们飞快看完前文,刚想要往后翻,将被对折的后半篇翻出来看,便见眼前一花,手中的京报一下子没了踪影。 众人抬头,便见瑞王拿着京报,得意洋洋地朝着他们摊手:“二十文。” 几人又气又急,满心只想着那半篇没读完的文章,也顾不得说他什么,连忙从钱袋里掏出银钱,各拿了一份,继方才中断的地方接着看了过去。 书院门口有无数书生在看着他们的动静,见他们这般,更是好奇起来,纷纷探头。可那几位同窗如今正沉浸在文章之中,无暇顾及其他。有等不及的,手中宽绰的书生便主动上前一步,买了一份京报过去。 书院门口便出现这样一番奇景,众多书生手中都拿着京报在读,读得如痴如醉,剩下几个手头不太宽裕或是未确定真相的,便眼巴巴地伸着脑袋等其他书生的反应。 还是最先那几个官宦子弟先读完,当即道:“不愧是许先生,这文章写得着实厉害!” 其他人纷纷点头,当场便讨论起来,那文章水平是他们亲眼所见,也处处都带着许如清的风格,作不得假。等众人议论罢,再看向瑞王,便有了几分不好意思。谁能想到,瑞王当真是过来卖文章的? 二十文钱,只买一篇文章都已经是十分便宜了。 领头人拱手:“瑞王殿下……” 瑞王从椅子上跳下,朝着他摆了摆手:“让开让开,你挡着本王的路了。” 书生:“……” “只要二十文,过时不候,若是想看许先生文章的,可得要快点动手了。”瑞王隔着远远地冲着几个犹豫不决的人道:“书院里的学生可不少都读过了,你们若是再犹豫,连跟他们一块儿议论都做不到。” “……” 有其他书生当真被说动,犹豫地上前来。但凡能在书院里读书的,家境也不会太差,除了一些寒门学生,书院的学生便都冲着许先生的文章掏出了钱袋。 自有他带来的小厮处理收钱卖报的事情,瑞王美滋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人流,只觉自己当真是个天才。 方才那几个官宦子弟也不自找没趣,又忍不住把文章回味了一番,而后这才注意到,这份京报上卖的可不止一篇文章。他们当即便从标题那两个略大一些的“京报”二字开始往下读了起来。 下学之后,楚怀瑾留下为同窗解答困惑,耽搁了一会儿,与同窗一道出来时便见到这番场景。 他侧过头问身边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瑞王殿下在卖什么……” 二人又走了两步,才从其他人的议论之中听到前因后果。 “许先生的文章?”同窗挠了挠头,刚想要说点什么,便见楚怀瑾已经走了过去。 他没有多问,直接掏出银子放到了瑞王面前。 楚怀瑾淡淡道:“我要一份。” 瑞王看了他一眼,又朝桌子抬了抬下巴,便见着楚怀瑾伸手拿了一份,一句话也未多说,转身离开。他摸了摸下巴,思及三人纠葛,一时又懊恼。 这可是叶姑娘的前未婚夫,他应当让他丢丢脸才是。 楚怀瑾拿着京报回到同窗身边。 同窗好奇:“你何时也对许先生的文章感兴趣了?” “不是许先生。”他垂下眼眸,盯着‘京报’二字瞧,一时有些出神。 有相熟的文人与他提起过。 说是叶明蓁邀请京中文人写文章,似乎是准备做什么事情,有许多人都收到了邀请的帖子,都是京中出名了的先生。 唯独没有他。 …… 有瑞王帮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掏了这二十文钱,瑞王行事霸道,若是不肯掏银子,便让打手堵着人的去路。书院被堵了一回,东市街口被堵了一回,连宫门口都被堵了! 瑞王行事虽霸道了一些,可成果却很是不错,带回来一袋袋的铜钱。二十文钱虽说不多,可加在一起也壮观的很,便是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如今京中有一份邸报在卖,叫做京报,上面既有文章,又有话本,还有坊间逸闻,甚至还有铺子的宣传! 第一份京报上只宣传了叶夫人的新铺子,读了京报的人大多都看见了铺子的内容,知道了京城里有一个新铺子开张,记住了名字,连路过时都觉得眼熟,情不自禁地便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等叶夫人回头一查账本,发觉京报发行之后的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当真好了不少。 那份京报自然也呈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特地将瑞王叫去,哭笑不得地骂了一番:“朕当你是要办出什么大事,原来便是在宫门口堵着文武百官卖这些?可是有不少人来找朕告状了。” 瑞王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儿臣只是把人拦住,让他们看一看上面内容,至于他们买不买,可不是儿臣逼迫的。这分明是他们自己掏的银子,难道还是儿臣按着他们的手拿的吗?”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京报丢到旁边,他早已看过一遍,也知道了里面内容是什么。要做成这一份邸报,可得要费不少工夫,更不像是瑞王能想出来的。 也不管是谁的主意,但瑞王如今在为这件事情忙活,倒的确是乖乖的哪也没去,皇帝瞪了他一眼,便也不与他计较先前的事了。 “这是太子的主意?” 瑞王不肯说。 皇帝没好气地道:“难道朕还会对你做什么?” “是太子让我去做的。”瑞王支支吾吾道:“倒不是太子的主意……” “那是谁的?” “是……是叶姑娘的。” 瑞王的声音轻不可闻,但皇帝还是听到了。 “叶家那丫头?”皇帝顿了顿,再看向被他随手放到旁边的京报,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同来。 他自然也能看出这份京报的潜力来。 他原先只听说叶明蓁才学如何出众,却不曾想她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不管太子在其中是否有出力,能将第一份京报卖出去,便已经是厉害了。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没用儿子,顿时又不顺眼起来:“连你嫂嫂都比你厉害,你跟着他们二人,若能学到他们半分厉害,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 瑞王:“……” 唉,他可太难了。 叶明蓁将京报的周期定在七日,每隔七日,便发行一份新的京报。 在第二份京报出来之前,这七日里,京城里的人便都在议论着上面的文章。白梦先生写的故事才刚开头,还不到最精彩的地方,可许如清的文章却是完整一篇,在书生们中间盛行起来。 书生们读文章,闺阁姑娘们也读。知道叶明蓁办了一份京报,虞曼音便卯足了劲,特地在相熟的贵女们请到家中,与她们讨论了一番许先生的新文章,在贵女们各自回家之后,这份京报便也在闺阁之中传了开来。 等第二份京报发行,也不用再由瑞王亲自一个一个去堵人,便有许多先前买过的人主动打发丫鬟下人过来买,第二份京报上的文章依旧是京城之中出名的某个先生,这就又卖出去不少。叶明蓁与长公主商量之后,分出一部分放在长公主书肆里售卖,如此,只要是上书肆买书的人,也都能瞧见。 当顾思凝再去赴宴时,听闻近日流行的京报,也不禁好奇起来。 “什么京报?是哪位先生的?我怎么没读过?” 她可是未来的豫王妃,宴上不少人都捧着她,便立刻有人让人把京报取来,仔细与她说了一番。 顾思凝对哪位先生的文章并不感兴趣,可这既然是京中流行,那她也不能落后,当即附和着说了几句。 众人就上面的新文章开始谈论时,她便飞快地将三页内容都翻了翻。文章不吸引她,第二页的话本故事倒是让她看得兴致勃勃。 等读完后,顾思凝忍不住问:“这份京报是哪家公子发明的?” “岂是哪家公子呢!”有消息灵通地贵女说:“虽说起初是瑞王满京城的卖,可我听说,其实这份京报是叶姑娘的主意,那间铺子背后的主人,也是定国公府。” 顾思凝当即变了脸色:“叶明蓁?!” 她顿觉手中薄薄的三页纸变得沉重烫手起来。 “这怎么会是叶明蓁的主意?”她不敢置信地说:“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这些时日,叶姑娘已经许久未出门赴宴了,我下帖子去请时,都是说叶姑娘正在忙着什么事情,抽不出身来。我原先还以为叶姑娘是在家中写文章,如今想来,便是为了这份京报吧。” 顾思凝摇头:“既然没有证据,也不能当真。” “是虞小姐亲口说的。”有人插嘴道:“虞丞相的千金与叶姑娘向来走得近,虞小姐亲口说的这些,应当也错不了。” 这下,顾思凝却是找不到借口反驳了。 众人正在议论着京报,也无人在意她这会儿心中是如何想法,当即又夸了几句。像她们这般年纪的姑娘,大多也都是家中读书作诗,若是议了亲的,又开始跟着娘亲学管家之事,却是无人想到过这些。 这份京报如今可是在京城之中都十分盛行,读书人几乎是人手一份,在书生之中也多有夸赞。旁人不看其他,只看上面的文章,二十文钱一份,便已经是比书肆卖的书便宜了许多许多。贵女们附和风雅,又好追流行,如何能错过。 耳边的夸赞声不绝,顾思凝睁眼闭眼,哪怕是刻意不去听,那些夸赞的话还是要钻入她的耳朵里,即便是她不想去在意,可听到的也全都是叶明蓁。 等众人的话稍停一些,她便冷冷地开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做这些,未免太张扬了一些。” 众人一噤。 几位贵女互相看了一眼,便将话咽了回去。顾思凝如今是未来的豫王妃,已是在场之中最风光的人,她们可不敢多反驳。 毕竟顾思凝向来与叶明蓁不和,这般冷嘲热讽的话,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们很快便提起其他话题,将此事揭了过去。至于心中是如何想法,也不再显露在面上。 只有顾思凝紧紧攥着衣角,每看那京报一眼,便觉得分外扎眼。 第116章 第116章 尽管顾思凝再不情愿,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明蓁的这份京报在京城之中流传了起来。 不说其他,只为了国公府的面子,也有不少人愿意掏出这二十文钱,更何况那京报上刊登的又的确是上好的文章,精彩的故事。不说那些先生的文章,也不说白梦先生的故事,光是后面那些刊登的坊间趣闻,竟然也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叶明蓁原本也未想过,原来那些坊间逸闻竟也有这般效果,大约八卦是常人的天性,上至官员贵女,下至书生百姓,竟然都看的津津有味。 叶明蓁让人刊登那些事情时,尽量用了最公正的角度,将事情完完整整讲述出来。她本意是想要替百姓鸣不平,可想象中也是道阻且长,不曾想京报没发行几日,虞曼音便拿着京报找上门来。 “蓁蓁,蓁蓁。”虞曼音急冲冲地道:“你这京报上说的王氏女,后来如何了?” 叶明蓁哑然。 她顺着虞曼音的话看了看,虞曼音说的是第三份京报上刊登的一件事情。家中父母因病故去,只留下家财与孤女,偏偏叔伯不慈,要强占家财,并且将孤女卖给地主老爷做妾。京报上将此事说的明明白白,却唯独没有讲后来的事。 叶明蓁道:“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年前的事,这报上说了,你瞧,这都一年过去了,事情总该有个结果了?”虞曼音着急地问:“她当真被卖给别人做妾了?” 叶明蓁轻轻点了点头。 若只是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又哪里有这么机会能力可以反抗,即便是有哭过闹过,百般不情愿,最终也大多无法顺心遂意,总归是没那个胆气了结自己。若当真没了性命,反而会让恶人得意。 虞曼音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好久说不出话来。 她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那京报上的文字简洁公正,不偏不倚,可只要她稍稍多想一些,便忍不住同情起可怜人。如她这般的人也有许多,闺阁中的姑娘大多都心肠柔软,除了王氏女之外,京报上还记了不少事,非是闺阁姑娘,连寻常书生百姓见了都义愤填膺。 如今的茶楼里,书生们聚在一块儿讨论时,也常常说起京报,说上面的文章,故事,还有那些据说是真切发生过的坊间事。 叶明蓁的京报火了,叶夫人很是骄傲不已,非但如此,她还乐得合不拢嘴。无他,只因自己刚开的铺子,在京报上宣传了许多日之后,赚得盆钵满贯。 叶夫人回头一清点账本,同样的铺子,她原先也开过,同样是地段很好,可这间新铺子的效益却比从前多了好几倍。随着时间过去,账目上的数额是有逐渐减少,可也比她想象之中多出太多。趁着新的京报发行,叶夫人又连忙给了银子,为自己其他铺子预订了好几期的位置。 她与叶明蓁说起来,也是与有荣焉:“如今娘走到外头,这京报可是人手一份,几乎是每一个人都拿着呢,京中设宴,说的也多是你的京报,还让娘带你出去多见见人,娘知道你在忙,便帮你借口推了。” 叶明蓁的确是忙。 京报刚上正轨,每隔七日便要出新的,管一份京报可比管一间铺子要费劲不少。她要将京报上刊登的每一个字都看过,怕请先生作的文章不够出色,怕白梦先生的故事不够有趣,也怕那些从民间搜罗来的事情以假乱真,除此之外,叶明蓁也还要琢磨着她的京报的发展。 她也有野心。 她想要京报能长久地发展下去,也能出了京城,到天下的每一处地方去,能让天底下所有的百姓都能见到上面的消息,让百姓不出远门便知天下事,也想让天下所有的冤屈都有被揭开的一日。 甚至于,京报如今虽然在京城之中有了名气,可还未到它能发挥用处的时候,还只是闲暇时的消遣而已。 叶明蓁想了想,道:“娘,恐怕宴席也还是要去的。” 叶夫人惊讶:“蓁儿,你还有空闲?” “世家往来,维持着交际走动也十分重要,怎能因为这些而疏忽了?”叶明蓁道:“若说时间,京报铺子里还有不少人手帮我,也并非是无法抽出空来。” 再说,等她嫁给太子之后,便也要与世家维持表面走动,如今她是有亲娘帮忙,到时候她总不能推给皇后娘娘来做。 叶夫人想想也是如此,便道:“既然如此,那日后我就不帮你推了。” 叶明蓁点头应下。 正巧,再过几日,京中又有文会,帖子送到定国公府,叶明蓁便应了下来。 她如今忙着京报的事情,连每隔一段时间交到书肆的诗文都要紧赶慢赶凑上,已经好久未参加诗会文会。不过即便是她没有出现,这段时日里,众人提起她的次数依旧没有减少。 这次文会依旧是望春楼主办,虞曼音如往常一般,早早便催着家中马车到了国公府,与叶明蓁一道去了望春楼。 有不少贵女来的比他们早,一见着他们到来,立刻迎了上来。 前一日刚好是京报新一份发行的日子,动作快的,便已经将上面的内容都看过,一见到叶明蓁,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叶姑娘,昨日报上登的豆腐娘子,现在如何了?” 虞曼音好奇插嘴:“什么豆腐娘子?” 她也买了新一期的京报,可却还没来得及看,要不然,今日一早见到叶明蓁的时候,早就该问出来。 立刻便有人拿来京报递给她,虞曼音接过,连忙翻到豆腐娘子那一小块看了起来。 原来京中有一卖豆腐的人家,在京中生意还算红火,豆腐坊有两个儿子,等成年以后,由大儿子继承家中豆腐坊,又娶了一个贤妻,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天有不测风云,大儿子不幸遭了变故身亡,留下孤儿寡母,也幸好他的发妻平日里帮忙,从他手中学会了做豆腐的手艺,因而还是将这间豆腐坊撑了起来,得了一个豆腐娘子的名声。 可好景不长,二儿子游手好闲,在赌坊输光了银子,见豆腐坊生意红火,便打上了豆腐坊的主意,以家训传男不传女的借口,要将孤儿寡母赶走,逼着豆腐娘子将豆腐坊交出来。 诸位贵女都是心肠柔软之人,见之十分不忍。 虞曼音看罢,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眼泪都快要落下:“这人怎么能这么可恶呢!” “其实这事情倒也没错,豆腐坊是家传的,那豆腐娘子到底是外人,真要说起来,也占不得理。” “要说可恶,便是长兄出事时,他躲开了去,眼见长嫂将生意撑了起来,又上来讨要,实在是可恶。” “可惜豆腐娘子的儿子还未长大,要不然,也还能以继承家业,何至于有叔叔来打秋风。” 诸位贵女七嘴八舌,讨论起这件事情。虞曼音直接问:“蓁蓁,那你说说,这豆腐娘子后来如何了?” 她的话一出,便是所有人都朝着叶明蓁看了过去,期盼着等着她的回答。 叶明蓁道:“还未有结果,这也是近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还未有结果,这就让人更好奇了,也不知道那豆腐娘子究竟是否会将家中豆腐坊拱手相让。” “她到底是外嫁的,夫君亡故了,家中的一切理应也让其他兄弟来继承。” “只可惜他们孤儿寡母,也不知如何生活下去。” 叶明蓁笑而不语,站在一旁看他们讨论。等其他人来的也差不多了,众人的话题才从豆腐娘子身上移开。 今日的文会来了不少人,有不少熟面孔,比如给第一份京报写了文章的许如清。见着了叶明蓁,许如清也主动过来搭话。 “也幸好有叶姑娘主动登门,要不然,我便要错过叶姑娘京报的热闹了。”京报在京城里盛行,虽说是借了她的名气,可同样也让她的名气涨了不少,听书肆的掌柜说,连书肆之中她的文集也比从前卖的好了不少。 若非是叶明蓁亲自登门求请,她当初便要拒绝,要不然,这会儿还得自己上门去求着叶明蓁收。如今可不缺人给京报写文章,许多人见京报盛行,便收起了起初的轻视,开始盼着自己的名字也能出现在上面。 “是我该谢过许先生才是,若非是许先生相助,第一份京报可就卖不出去了。”叶明蓁温声说:“许先生是有大功劳的。” 许如清莞尔,二人相视一笑,关系却是亲近了不少,这次文会,她也主动坐到了叶明蓁身边。 虞曼音最是高兴,她与许如清只隔了一个叶明蓁,自己十分崇拜的先生就坐在自己身边,等会儿还能见到其风姿,一想到这,她心中便激动不已。也是看到了在对面坐下的顾思凝,她才冷静不少。 虞曼音偷偷与叶明蓁咬耳朵:“也是不巧,只要是在京城里,在哪儿都有她出现。” 不说世家之间的宴席,就说文会诗会,顾思凝也想要以才学出名,便常常前来参加。京城就那么大,文人就那么多,总会碰上几回。 叶明蓁也感受到了对面人看来的视线,其中有不甘有愤愤,她也不知自己又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真千金。只是叶明蓁如今可无暇顾及她是如何想法,便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瞧见。 唯有顾思凝愤愤不平,她攥着帕子,与叶明蓁出现在一块儿时,那些夸赞叶明蓁的声音就更多了,无数人在她耳边提叶明蓁,提京报,说的却全都是她不想听的话。 知道京报是叶明蓁做的以后,她便在心中求着老天爷,想要让京报一败涂地,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可偏偏事与愿违,京报卖的越来越好,夸叶明蓁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最让顾思凝生气的,是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去买。 那京报是可恨,可上头的故事又是在好看,她不看文章,就看白梦先生的故事。在京报发行了好几期之后,书生与白狐的故事也开始有了进展,白梦先生将书生与白狐之间的感情写的缠绵悱恻情深动人,让顾思凝看的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可偏偏,那故事是发在京报上。她让丫鬟偷偷去买,躲着所有人,到手看完之后,又立刻让人烧了,而后又因让叶明蓁从她手中挣了二十文钱而咬牙切齿,辗转难眠。 再说,如今看京报是京城里的流行,若是她说自己不读,反而插不进其他人的话题之中,被其他人瞧不起。 明明她知道的上辈子,叶明蓁并未想出过这样的主意,为何偏偏这辈子就有了?! 顾思凝紧攥着帕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因为她重来了一回,让叶明蓁离开侯府,而后生出那么多变数,才让叶明蓁想出了京报这种主意?! 若真是因为如此,顾思凝只怕是要恨死自己了。 她愤愤然看了叶明蓁许久,直到文会开始,才移开了目光。 文会的主题,还是要议论文章。 今日的文章选的巧,正好是昨日发行的京报上刊登的那篇文章,场中大半人读过也有许多人未读过。好在望春楼财大气粗,送了不少京报上来,人手一份,这会儿或重温或阅览,众人静默地读了起来。 顾思凝看了后面的话本故事,并未看前面的内容,她对这些并无兴致,却只能按捺着性子来读。她在家中时,被长宁侯耳提面命跟着杜夫人苦读,就算她是个草包脑袋,也被硬塞了不少知识进去。如今再读文章,也没有像从前那般觉得晦涩难懂,磕磕绊绊,大概能读出一些其中深意。 但与其他贵女相比,她会了的这点也并不起眼,更比不过叶明蓁等人。 许如清起了个头,在场众人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顾思凝几次找不到插嘴的机会,便只能闭着嘴巴等着议论结束,又忍不住在心中想,为何这些文会不能痛快一些,只作文章,不讨论。 若是只作文章,她还能背出来一些。 她又看向叶明蓁。 叶明蓁今日果然大放光彩,见解深刻,旁征博引,得来不少夸赞附和。 顾思凝忍不住插嘴:“这篇文章既然是京报上的,她定然也看过数遍,如此说来,也不算公平。” 在场众人忽然停了话,面面相觑。 叶明蓁抬眼朝她看去。 从第一次参加文会到现在,顾思凝也参加了许多诗会,关于顾思凝,诸位贵女私底下还有另外一番认知。 虽说诗写的好,文章写的也极好,可这位顾小姐却奇奇怪怪,除了写文章作诗之外,却是样样不行。如这会儿聚在一起议论诗文时,顾小姐总是闭口不言,即便是有人问起,也答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若不是诗文是她亲自所写,作不了假,即便是即兴出题,她也能对答如流,差点就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众人心中便猜想,大约顾小姐是有什么奇怪天赋,能轻松作诗写文章,却说不出其中深意。 叶明蓁从来不去在意这些,可架不住她身边有个消息灵通的虞曼音,早就将京城里的一切动静都说给了她听。 叶明蓁微微笑了笑,主动把话头递给她:“我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不知顾小姐是否有什么见解?” 顾思凝:“……” 她的底气一下子虚了半截,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道:“能说的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今日文会意在讨论,不分高低,顾小姐大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叶明蓁道:“顾小姐说的是,我也不是第一回看,是占了几分便宜,但顾小姐与在场其他人一样,最早也是昨日才见到京报,我便不说了,由顾小姐来吧。” 话一出,在场众人便都是朝着顾思凝看了过去。 顾思凝:“……” “顾小姐?” 被所有人看着,顾思凝只觉后背冷汗直流,好半天,她才磕磕绊绊说出了几句话,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好在在场也没有人想为难她,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不再提她。 今日的文会并无写文章的机会,一篇文章议论完了,众人又拿出某位大儒的书说了起来。这本书出来许久,场中大部分人都已经读过,也没有什么先后之分,叶明蓁再参与其中,也无人能指责她不公平。 等文会结束,顾思凝这个未来的豫王妃,竟是还不及那些家世普通的千金出彩。 出了望春楼之后,虞曼音便忍不住说:“也不知道她的文章是如何写出来的,明明什么也不懂,可却能写出极好极好的文章,实在是让人羡慕。她若是不出门,只写文章,说不定还能讨人喜欢不少。” 虞曼音最讨厌她不过,可偏偏她的诗文是货真价实的好,令她爱也不成,恨也不成,每回读了顾思凝新作,都要愤恨为何是她所作。 好在给顾思凝发挥的机会不多,例如今日参加的文会,也不是每一次都要写文章,而除了一开始出了一本诗集之外,顾思凝也并未再有其他动作,更不如叶明蓁每隔一段时间便给书肆供稿。流传出来的作品,也不如一开始的多。 “或许是为了名声。”叶明蓁漫不经心地道:“只是她太过着急,学问上可没有近路,得一步一步稳打稳扎,装也是装不出来的。” “你的京报出来,她还可生气啦。”虞曼音偷偷摸摸与她说:“我上回还听人说,她还在旁人面前说你坏话,定然是在嫉妒你。你的京报这般盛行,她最是不想见得你好,肯定是气死了。” 叶明蓁顿了顿。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无奈道:“那便只能让她气着了。” 顾思凝的想法,与她有何关系呢? 难道她还要顾忌着此人,便不做自己的事了? 那边,顾思凝却是气得不行,等回侯府之后,又接着跟着嬷嬷学礼数,只听嬷嬷说着各种规矩,她便忍不住道:“叶明蓁做那个京报,还抛头露面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们说这规矩那规矩的,她不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宅之中,把事情办的满京城都知晓,为何就没人说她的不是?” 嬷嬷冷静地道:“叶小姐是定国公府的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即便是说,也容不得其他人说。小姐若是不高兴,等嫁给豫王之后,以豫王妃的身份再议论,定然会有不少人附和。” 顾思凝若有所思。 所以,其他人都是怕了叶明蓁背后的那些人了? 虽说京报的主意的确是好,可叶明蓁抛头露面也是真。寻常未出阁的贵女,便是像她一般,待在家中学各种礼数,又或是跟着家中主母学掌家之事。等以后出嫁之后,也要管家中所有事务,即便是手中有些产业,也是些铺子庄子,底下有管事帮忙,也不如叶明蓁这般招摇。 哪像是叶明蓁。办个京报,便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出去见着了人,无论是谁都知道她是京报背后的主人。若这是定国公府的产业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她一个人的。若说这是哪家公子做出来的也就罢了,可叶明蓁是个姑娘。 难不成她日后做了太子妃,不好好待在东宫管理庶务,还要继续抛头露面管这个京报的事情吗? 顾思凝觉得不行。 既然旁人都怕了叶明蓁背后的那些人,可她不怕。定国公府在京城权势滔天又如何,有太子做后盾又如何?她可知道更厉害的人! 顾思凝眼睛一亮,难得在嬷嬷教导规矩时,听得认认真真,只差着拿起纸笔记下。 而后,她找了一个空闲的时候,递了个帖子,梳妆打扮一番,信心十足地进宫去了。 定国公与太子再厉害,头顶也还有皇帝,而皇帝皇后再厉害,可头上还有太后啊! 若是让叶明蓁得意了,便是帮了太子,与豫王有关的事情,太后定然不会坐之不理。有太后出面施压,难道她还用再怕叶明蓁吗? 别说叶明蓁要被训斥一顿,说不定连这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京报也要没了! 第117章 第117章 作为未来的豫王妃,顾思凝很是得太后喜爱,时不时便要将她叫进宫中说话陪伴。今日顾思凝进宫来,太后也很是高兴。 话还没说几句,二人便说到了京中如今正在流行的京报。皇帝皇后也很有兴趣,特地命人出宫去买,因而连太后也听说过一些。 顾思凝故意提起:“说起来,这京报还是叶姑娘办的。” “叶姑娘?”太后眉头微皱:“哪个叶姑娘?” “便是未来的太子妃,定国公府的叶姑娘了。”顾思凝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见她立时沉下脸来,这才接着道:“叶姑娘做出了这份京报,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夸赞,在京城之中,叶姑娘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太后深深皱起眉头:“她做出来的?” “是啊。”顾思凝只把叶明蓁夸了一通,这些话她听过无数遍,闭眼也能背出来,夸完了,她又迟疑地道:“只是……” “只是什么?” 顾思凝犹豫地道:“只是叶姑娘,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有何不好?” 顾思凝犹豫地看了太后一眼,面色踌躇,似乎是不知道是否该将话说出来。太后道:“你直说便是,即便是有何不妥,哀家也不会治你的罪。” 顾思凝长舒一口气,这才说了:“叶姑娘办这个京报,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虽说厉害是厉害,可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 太后沉着脸,一言不发。 顾思凝小心翼翼地说:“这也只是我一时胡言乱语,还望太后娘娘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我想着,叶姑娘等嫁给太子之后,代表着便是皇家的颜面,她这样大张旗鼓,大摇大摆的,也不知是否会让百姓觉得不对。只是这京报发行了这么多日,连皇上与皇后都未说过什么,太子或许也是赞成的,应当是我想多了。” “你怎么会是想多了?”太后满意地笑道:“哀家倒是觉着,你这话十分有道理。” 她说吧,对身旁的宫人道:“去,传哀家的口谕,把定国公府的姑娘叫进宫里来。” 顾思凝喜出望外,又努力忍住了,她亲眼见着宫人快步跑了出去,才连忙说:“太后娘娘,是不是我给您添了什么麻烦?” 太后却是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声音再柔和不过:“怎么会是添麻烦。你也看出了不妥,便是她做的不对,若是现在不改正,还要等她错到无可救药不成?” 叶明蓁若有抬头,便是太子太子一脉有气色,这京报日后还有什么用处也不知晓。打压叶明蓁,便是狠狠打压太子。再者,这理由也是名正言顺的。 寻常人家的姑娘,哪一个像是这样抛头露面的?便都是乖乖待在家中,守着规矩礼数,定国公家大业大,也不需要她一个姑娘家来赚银钱养家。难不成,日后做了太子妃了,也不好好待在东宫里,还要如现在这般招摇吗? 那当然不行。 …… 叶明蓁最近很是忙碌。 又是京报的事情,又要去参加京中的诗会文会,她也跟着叶夫人开始学习如何管理家中庶务。等她做了太子妃之后,要管的东西更多,叶夫人便只能将自己会的那些,都想方设法教给她。 知道她忙碌,连齐承煊也不来打扰,只把瑞王给她到处跑腿,平日里有什么想说的话,便都写在信中送来。 当接到宫中的消息时,叶明蓁还以为是太子殿下终于忍耐不住,特地找借口来找见她。谁知道竟然是太后。 一时,叶明蓁都不知道是该感叹太子着实能忍耐。 同样,她也不知太后为何无缘无故忽然来找自己,与叶夫人知会过一声,到底还是好好打扮得体,入宫前去赴邀。 她拒绝了叶夫人要相陪的话,只道:“我也只见过太后一回,是在太后回宫的宴席上,若是太后有心想要寻我麻烦,便是在那之后就该动手,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该隔了这么就还重提旧怨。” 再说,那时候她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说话的全是太子与瑞王,总不能隔了这么久,太后姗姗来迟迁怒吧? 但若是不提旧事,叶明蓁便更想不明白,太后为何忽然叫自己入宫。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早已有宫人站着等着接应她。 叶明蓁多嘴问了一句:“不知太后娘娘找我是为了何事?” 宫女应道:“奴婢也不知道,等叶姑娘到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便不再问。 宫人将她带到太后寝殿门口,只让她站在原地稍等片刻,自行进去通报。叶明蓁自然没什么异议。没等多久,宫女便又走了出来:“叶姑娘,太后娘娘如今正在宴客,恐怕是要叶姑娘稍等片刻。” 这也是常理之中,叶明蓁自然也无异议。 宫女通报之后,便又重新走了回去。叶明蓁扬了扬眉,沉默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后,她往旁边看了看,却只见着守门的宫人,个个都沉默不发,目不斜视。 她站在殿门之外,头顶便是烈阳,可太后寝殿的宫人却无半分让她进去的意思。便是方才出来接她的这人,也只让她在门口等着。 等着? 别说是宫中,便是在宫外头,若是有客人冲突,也是该好茶招待着,怎么会就让人站在外头等着?她也不是头一回进宫,太后身边的宫人,难道连这点礼数都不懂? 虽不知太后叫她进宫是为何意,可还没有见着面,便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只怕是并无善意。 叶明蓁走不得,只能在宫门口等待起来。 如今已经是盛夏,头顶烈日炎炎,殿门口并无遮挡物,阳光投射的阴影也与她隔得远,带不来半点阴翳。今日无风,唯独日光猛烈,叶明蓁只站了一会儿,身上便遍布薄汗。 过了许久,宫人又从里面出来。 “叶姑娘,太后娘娘仍在宴客,还请叶姑娘稍等片刻。” 叶明蓁轻轻颔首。 宫女说罢,转身又要回去,仍然没有请她进去坐的打算,也不准备给她送来消暑解渴的茶水。 叶明蓁将她叫住:“我能否问问,太后娘娘如今正在招待的客人是谁?” 宫女摇头:“奴婢不能说。” 叶明蓁好脾气地道:“那我能否再问问,今日太后娘娘可见过什么人?” “奴婢也不能说。” “如此便是我逾矩了。”叶明蓁点了点头,道:“劳烦等太后娘娘有了空闲之后,再知会我一声。” 宫女躬身应下,转身走回殿中。叶明蓁眼睁睁见着她进了殿门,除了等待之外,依旧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 殿门口既无座位,也无茶水,再加上天气炎热,叶明蓁站了片刻,便觉得腿脚发麻,喉中干渴。只是自小学的礼仪规矩也无法让她做什么失礼的事情,若是当真做了,便更能让人将话柄递到别人手中。 只是她稀里糊涂的,既然并无做错事情,也万没有任人磋磨冷落的道理。叶明蓁心中清楚太子与豫王之间的纠葛,她如今身份并不一般,太后拿她下手,便是要刁难太子的意思。 正思忖间,便见一个小太监端着一托盘的东西快步走过来,叶明蓁见到她走到宫门口时被人拦下,小宫女道:“这是太后娘娘吩咐的,说是长宁侯千金爱吃的点心,特地吩咐御膳房从来。” 叶明蓁眸光微动,太后寝殿的宫女急匆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将托盘接了过去。门一关,便又是什么也见不着了。 小太监办完了差事,长舒了一大口气。 他刚转过身,便被叶明蓁拦了下来。 叶明蓁和气地问:“公公,你是御膳房的?” “是、是啊。”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您……您是?” 叶明蓁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 这还是太子给她的。在宫宴之上,二人交换了玉佩香囊之后,叶明蓁便一直随身带着,只是不好意思带在身上。没成想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她拿着玉佩,温和地道:“这位公公,能否劳烦你跑一个腿,将此物教给太子殿下。” “太、太子殿下?!”小太监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摇头,可不敢随便接。 “这是太子的遗落之物,我偶然拾得,劳烦公公代为转交而已。”叶明蓁说:“我姓叶,来自定国公府,公公应当认得我。” “叶……”宫中的人有谁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就是定国公的女儿呀! 叶明蓁:“这是在宫中,太后面前,也无人敢说谎。公公若是不信,便可以问问其他人,我说的是真是假。” 小太监面露犹豫,可在叶明蓁又从怀中掏出钱袋之后,眼睛一下看直了,心眼立刻偏到了银子这边。 他迟疑地接过钱袋和玉佩,钱袋捏起来薄薄的,没有多少重量,更像是几张银票。小太监心神一晃,道:“奴才不一定能见到太子殿下……” “劳烦公公替我将此物送到东宫,太子的人应当会认得。”叶明蓁低声道:“劳烦公公动作快些,小心一些。” 小太监面色一正,不再多说,飞快接过藏于宽大袖中,步子迈得也十分快,离开的背影就像是要逃命一般,生怕会被人拦住。 第118章 第118章 小太监与叶明蓁在太后寝宫门易,被不少人看见,没走出去多久,就被侍卫追了上来。小太监收了银子,拿了玉佩,也不敢言而无信,竟然硬是从侍卫的追堵之下跑了出来,到了冬宫门口。 但他到东宫门口时,反被太子的人手拦了下来。 他急忙道:“是定国公府的叶姑娘,叶姑娘托奴才将东西交给太子殿下!” 正巧,身后侍卫也追过来,大手将他擒住,对东宫宫人道:“此人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命我前来抓捕,不叨扰太子。” “奴才说的是真的!”小太监慌张地挣扎了起来,他一甩手,袖中的玉佩没藏稳,白玉佩在半空中划过,最后在众人的眼中摔到地上摔成了两半。小太监顿时脸色煞白,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太后侍卫急忙放开他,想要上前去将玉佩捡起。但太子宫人比他更快一些,借着地势之便弯腰将玉佩拾起。 这玉佩是太子随身的物件,东宫众人无人不认得,如今一见,宫人果然面色大变,立时严肃了起来。他拦住太后侍卫,把小太监护到身后。 侍卫脸色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和太后娘娘作对?” “既然他是受叶姑娘所托来送东西,我们便得将此物交给太子。至于太后娘娘那边,若太子无异议,自然可以将他带走。” 有另外一宫人急急忙忙捧着玉佩快步进殿中。 齐承煊刚处理完公务,正拿着一份新送进宫来的京报看。 从第一份京报发行起,每一份他都要仔细看过,叶明蓁做出来的东西,他十分在意,时不时也要在信中提几句,今日亦是如此。 巧合的是,今日京报上刊登的还是叶明蓁自己的文章,他将第一页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犹觉不够,又特地将叶明蓁的文章剪下,小心收好在箱子里。 齐承煊的这份好心情,一直到宫人将断成两半的玉佩捧到他面前位置。 他脸色沉了下来:“这是哪来的?” 宫人跪地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还未说完,太子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往殿外走去,没走两步,他便又顿住,转头吩咐:“去,去将此事告诉皇后。” “是,殿下。” 齐承煊快步出了殿门,果然见门口有一陌生太监与侍卫正在对峙,一见着他,二人顿时脸色苍白,小太监浑身发抖,唯恐他会怪罪。 齐承煊捏着玉佩:“此物是她亲口让你交给我的?” “是……是,殿下。” “她人在何处?” 小太监偷偷看了一眼侍卫,大着胆子道:“奴才是在太后宫外看到叶姑娘,叶姑娘站在外头,并没进去。” “太后?”齐承煊眉头皱起,抬起眼冷冷地扫了侍卫一眼,“你来抓人?” 侍卫也硬着头皮说:“此人冲撞了太后娘娘……” “你是哪个宫的?” 小太监当即挺直了腰板,激动地道:“奴才是御膳房的!” “还算机灵,日后便留下来吧。”齐承煊说完,也不管身后小太监激动地跪地谢恩,急匆匆地攥着玉佩往太后宫殿走去。 东宫距离太后寝宫有好一段距离,他只恨宫中为何不能骑马行车,齐承煊脚步慌张,也不知道是急是热,背上也生了不少汗。他想着方才小太监的话,叶明蓁被挡殿外,这会儿过去了这么久,更不知情况如何。 若是太后慈悲,或许已经将叶明蓁叫进屋中去。 只是以他了解,太后可不是这样心肠好的老人家。 当他到了太后寝宫附近时,远远地便看见了一个人影,身形十分眼熟,不是叶明蓁又是谁。盛夏天热,叶明蓁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脊背仍旧挺得笔直,不容人挑出一点错。齐承煊走近了,便看见她脖颈湿汗淋淋,鬓边碎发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侧,唇色干燥,虽是礼仪端庄,可眉眼之中也显出几分疲态。 齐承煊心疼地一抽,胸口发堵,已经不自觉地坐过去站到她身旁,抬手替她挡住了头顶的烈日。 眼前忽然一暗,叶明蓁眨了眨眼,才发觉是他到了。她顿时长舒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看着自己,才小声说:“殿下收到了?” 齐承煊闷闷应了一声。 断成两半的玉佩被他紧握在手心,他送出去时,哪曾想过这么快便会收回来。二人交换玉佩香囊,分明是互通心意,自是祝愿对方平安顺遂,如今却成了叶明蓁求救时的工具。可究其原因,叶明蓁会受太后刁难,也是受他连累。 他从怀中掏出帕子,小心帮她擦了汗。这到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宫人在,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但还不等她阻拦,太子便又握紧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 “是太后让你来的?” 叶明蓁点了点头。 他沉声道:“我带你去讨公道。” 叶明蓁本想说点什么,可她抬眼望进太子的眼中,他眼底却像是浓墨一般,藏着化不开的勃然怒火。叶明蓁顿了顿,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殿内,太后与顾思凝有说有笑,正说到兴起,谁都没在意外面的人。二人都是有意先要让叶明蓁吃苦头,更巴不得她在外面待的更久些。 从太后把人拦下来起,一想到叶明蓁被太后罚站在外面,受烈日灼灼,坐也坐不得,水也没得喝,而她却在里头陪着太后,好吃好喝伺候着,顾思凝心中别提多快活。到底是太后,她原先想过许多种想法,倒还从未有过如此能兵不血刃便能折磨叶明蓁的好办法。 正高兴着,便见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太后娘娘,太子……太子殿下来了。” 顾思凝面色一凝,心中却十分懊恼,暗恨太子为何来的这样快。她面上的遗憾还未生出来,便见太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那就让人进来吧。” 太后这般冷静,顾思凝也镇定了。有太后在,难道太子还能说什么不对不成? 齐承煊牵着叶明蓁,一路走进了内室之中,他一眼便看到了顾思凝,电光石火之间,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齐承煊目光一沉,眼中的怒意更是深重,他深吸了一口气,遵循礼数,对太后行了礼。 “孙儿见过皇祖母。” 叶明蓁也跟着福身行礼。 太后板起脸,语气硬邦邦地问:“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承煊直起身,抬眼朝她看去,半点也不示弱。“皇祖母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擅闯哀家寝宫,已是失了规矩在先,倒还反过来质问哀家?”太后言辞尖锐:“我看你这规矩,不如从头学学,也省得日后丢了皇家的颜面。” “皇祖母这话说的不对。”齐承煊半点也不动摇,也同样态度尖锐地与她对峙:“孤进来时,门口也并未有人拦着,不知皇祖母寝宫是否是什么不该来的地方,算不得擅闯,孙儿来给皇祖母请安,是全了孝心,礼数也周全了,又有何不妥之处?” 他的话锋一转,道:“倒是顾小姐,见了孤却不行礼,你可知罪?” 顾思凝脸色一白,连忙站起身来要行礼,却被太后拦下。 “哀家点头,让她免了。” 齐承煊点了点头,也并不纠缠。 “那太子请过安,若是无事,也该回去了。” “今日孙儿已经处理完了公务,正好能有机会陪皇祖母说说话,尽尽孝心。”齐承煊拉着叶明蓁到一旁位置坐下,相比起叶明蓁的拘谨,他的态度自然,还让宫人端上来茶水,先亲手给叶明蓁倒了一杯,再倒了一杯给自己。“皇祖母这儿的茶水实在是好,孙儿便厚脸皮多喝几杯,还望皇祖母莫怪。” “孝心?”太后道:“你带着一个外人擅闯哀家寝宫,到头来,却还要先让哀家别责怪,话都让你给说全了,也没有什么让哀家开口的机会。” “皇祖母这话说的又不对。” “有何不对?” 齐承煊放下杯盏,“叶姑娘不是孤带来,而是皇祖母下帖把人请来。或许是皇祖母年事已高,记性不如从前,不如让御膳房多准备提神补脑的膳食,听说有个孙御厨做药膳是一绝,若是还不够,也可以将太医叫来看看。” 太后脸色一沉,怒声道:“太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体贴皇祖母,为皇祖母着想。”齐承煊道:“皇祖母的记性大不如从前,叶姑娘这样大一个人,皇祖母也能将她给忘了,若是改日皇祖母忘了其他大事,到时候可就得耽误不少事。皇祖母切莫讳疾忌医,若是托的长久,恐怕是要成大事。” “哀家身体好的很!” “皇祖母又不是太医,再说医者不自医,照孤看来,不如现在便请太医过来瞧瞧。”他说着,状似严肃地吩咐宫人:“快,去将张太医请来。” 宫人惶恐,夹在太子与太后之中,更不知是否该应下。 齐承煊犹觉不够,还对太后道:“皇祖母莫要担心,这张太医的医术也是出了名的,听说是最是擅长治脑袋上的疑难杂症,等张太医一来,保管药到病除。”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大起大伏,显然是在隐忍着怒气。顾思凝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却觉这画面十分眼熟。 可不就是眼熟吗? 叶明蓁微垂着眼睛,只拿眼角余光瞥着身旁人。 上回她在宫宴上见到太后时,也见着二人这番针锋相对,太子也是这般辩口利辞。 “太子心中若有不满,直言说明就是,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太后冷笑:“应当是哪个不长眼的跑到太子面前胡言乱语,才让太子特地跑来,为某些人出头吧。” “皇祖母若是这样想,那孙儿也无话可说。”齐承煊换了一个姿势,微微靠向叶明蓁这边,“只是皇祖母把叶姑娘晾在外头,若不是皇祖母忘了,难不成,还是皇祖母故意的?” 太后道:“哀家有其他客人,让她多等片刻,也是哀家为难她?” “其他客人?”齐承煊问宫女:“今日有哪位夫人进宫来看太后?” 宫女迟疑,不知该不该说。 “孤来的时候,只见叶姑娘站在外头,如今一看,这殿中除了皇祖母之外,也就只有顾小姐一人。那这其他的贵重客人,便是顾小姐了吧?” 顾思凝心中一跳,攥紧了帕子,不敢抬头与他视线对上。 太后寒声道:“哀家见谁,难道也要太子管不成?” “孙儿是管不得,可若当真是顾小姐,那孙儿就得提醒一下皇祖母了。”齐承煊勾了勾唇角,口中说着体贴,话中也无半分温度。“叶姑娘是定国公府的姑娘,从出身来说,定国公府比长宁侯府高上不少,从身份来说,顾小姐与豫王定了亲,可孤也算是豫王兄长,即便是日后成了亲,顾小姐也该称叶姑娘一声长嫂。于出身,于身份,也不知顾小姐如何能担得上一声贵重?” 顾思凝脸色煞白,只觉肩上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太子这句句指责,说是指责太后,又何尝不是打在她的脸上。 她比不上叶明蓁。 从出身从身份,无论从何角度,在世人眼中,她就是比不上叶明蓁。 “孙儿想问问皇祖母。” 齐承煊站起身来,慢步走到中央。他身材高大,当太后坐着时,与他视线对上,便无形之中感受到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太后呼吸一顿,可她再仔细瞧,又好像方才是她的错觉而已。 “皇祖母做这些时,是出于一时怨愤,可曾考虑过其他?” 太后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哀家喜欢谁,还要听你的意思不成?” 齐承煊冷笑:“那便只是出于私心了。” “……” 太后板着脸,脸色更加难看。即便是有,如何能被太子当面指出来? 她在后宫待了那么多年,见过两代皇帝,已经是许多年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年轻时处置那些宫妃,哪一个不是乖顺听话,即便是如今的皇后,也受过她不少挑剔。 怎么到了这叶明蓁的身上,便是连动根手指头都不行了? 不过是个小姑娘,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祖母要用手段,孤不拦着,后宫的事务本就该太后与皇后管,这些事情,孤也插不了手。可叶姑娘未入后宫,何时也轮到皇祖母管教?”齐承煊慢条斯理地说:“后宫不得插手前朝之事,难道太后娘娘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连这也不记得了?” 太后呼吸一顿:“哀家何时管了前朝之事?” “叶姑娘还未出闺阁,代表的便是定国公府。定国公向来尽忠职守,为皇上为朝廷尽心尽力,太后娘娘却不由分说将定国公之女叫进宫中,外面日头猛烈,却让她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偌大后宫,就是连一处遮阳之地,一张椅子,一杯茶水都没有了?”太子冷冷地道:“若今日叶姑娘病倒在宫中,不知太后娘娘可否想过,该如何向定国公交代?” 齐承煊:“定国公向来忠心耿耿,独有一爱女是掌上明珠,太后娘娘此举,无疑是寒了定国公的心,寒了朝中诸多老臣的心。后宫不得插手前朝之事,太后娘娘却毁前朝安定,这不是插手这又算什么!” 这一顶顶高帽子戴下来,把太后说的头晕目眩,险些便要心虚。 好在她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短暂的沉默之后,却也是冷笑出声:“太子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句句都是指责哀家做的不对。太子莫不是忘了,叶姑娘与太子定了亲,是未来的太子妃,哀家是她长辈,叶姑娘做错了事情,哀家连提点她都不行了?” “那孙儿倒是要问问皇祖母,叶姑娘何错之有?” “那就要问问叶姑娘自己了。”太后冷声道:“不如让叶姑娘自己说说,做了什么事情,还有损我们皇家的颜面。” 齐承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回到叶明蓁身边坐下。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见叶明蓁手边的杯子也空了,又自己端起茶壶,给她重新沏满一杯。宫女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他头也不抬。 战场之上,谁若先沉不住气,便是谁先输了。 他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他只想叶明蓁一生平安喜乐,前后两辈子,他都将叶明蓁放在心尖尖上,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今生不提,只说前辈子,他也想尽办法拐弯抹角送去助力。他不敢靠近叶明蓁,唯恐会让叶明蓁的名声沾上污点,便让母后屡次将叶明蓁叫入宫中,以示荣宠,抬高叶明蓁在京中的地位,彼时楚怀瑾在朝中位置不高,却无人敢小瞧她。 让齐承煊恼怒的,竟是叶明蓁因他而受委屈。 宫中那些手段,他如何能不清楚,自幼时在宫中长大,亲眼见着太后以各种借口刁难皇帝磋磨皇后,连他与瑞王也受过不平,年幼时他尚无反击之力,后来便寸步不让。太后强塞陈家女给他做太子妃,他据理力争反对,把人气得离宫居住,如此才算扳回一城。 可过了那么多年,从前太后好以辈分压人,到如今也没多少变化。叶明蓁还未嫁给他,便已经先经受了这些委屈。 齐承煊将杯盏重重放到她面前,沉声道:“你只管说说,孤倒不知你有何不对之处。” 叶明蓁也终于抬起头来。 殿中所有人都望着她,不说太子,只说太后与顾思凝,她清晰地感受到,太后目中满是嫌恶,顾思凝是幸灾乐祸。 一见到顾思凝,她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位真千金向来与她不对付,更是屡次找她麻烦。自己找不成,便来搬救兵。顾思凝那些动作在她面前犹如跳梁小丑,她向来懒得搭理。 若有这空闲,做什么事情不好? 可一而再,再而三,一直到今日,叶明蓁便知道自己不能再不放在心上。将太后搬出来,这便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是太子的事情。 叶明蓁面色平静,语调也没有太大起伏,她道:“民女并未做过错事。” “哀家看你是不知悔改。”太后嗤笑道:“如今京中有一邸报盛行,名叫做京报,难道不是你做的?” “是民女做的。” “既然你知道,还不如认错?” 叶明蓁大胆地朝太后看去,“民女斗胆想请太后娘娘说明,这京报何错之有?” “抛头露面,声势招摇,难道还没有错?” 叶明蓁并不退怯,她看着太后,最后目光又落到了顾思凝的身上。 “不知民女有何错之有?”叶明蓁盯着她,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坚定。“民女办这京报以来,从未听人说过半句不合适,也想不明白有何不妥之处。不知这不对,是觉得京报不对,还是觉得民女不对?” 第119章 第119章 叶明蓁的话一出,太后便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她对叶明蓁的印象并不深,虽说先前有过夸赞,可那也是误以为顾思凝是她,借着夸顾思凝而已。那日在宫宴上,叶明蓁一直低头,鲜少开口,反而是她被瑞王与太子联起手来气得不轻,并未多注意叶明蓁本人。 如今一瞧,却是和太子一样牙尖嘴利,果真不愧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 她一个小姑娘,太后更不会惧怕她。 开口之前,太后先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安静喝茶,并未插嘴,她才道:“你已经与太子定了亲,日后出门在外,便也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如何能做这等招摇的事情。” 叶明蓁反问:“民女不知,为何京报算是招摇?”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难道还不算招摇?”太后险些被气笑了,道:“你这京报卖到全京城去,连街头百姓都听说过,还不算是招摇?” 叶明蓁了然:“京报本来便是要卖给所有人,这并非是它的错处。照太后娘娘的意思,这便是我的错处了。” “你可知错?” “民女不知,民女何错之有?”叶明蓁十分冷静,并不惧怕她的威势。她认真朝太后看去,问道:“民女与太子定亲,是要做太子妃不假。可律法之中并无规定民女不能办京报,既然律法没有,为何民女做的便是错事。” 齐承煊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 他心中想:放在上辈子,可无人会以为叶明蓁是个好欺负的绵软性子。 论起口舌,写过那么多文章,还爱在茶楼看书生辩论,叶明蓁的口舌可并不会比其他人差多少,只是她平时不爱吭声。 当初楚家出事,叶明蓁亲自求到他面前,便是靠伶牙俐齿说动了他,让他再给楚家几日机会,才有后来的力挽狂澜,找到机会将楚家于危难中救出来。更何况,太后拿出来的借口,听着是吓人一些,可对于叶明蓁来说,并不算是什么。 但凡她认定了一个念头,便不会轻易改变目标,无论是再艰难险阻。能让京城所有夫人敬佩的人,总该能拿出一点足以令人信服的能力。 齐承煊放下杯盏,指尖不经意从光滑外壁拂过,他忽然意识到—— 叶明蓁这会儿岂不是在帮他说话? “……” 意识到这个,他心中便熨帖的不得了,有如春风拂面,好不快活。 只是他面上仍旧是镇定的模样,赞同道:“不错,叶姑娘既无触犯律法,又何错之有?” 太后怒道:“既然是要嫁给太子,那便是要按宫规来。” “如今民女与太子并未成婚,也不算宫中人,即便是算,宫规之中,应当也并无写明民女不能办京报。”叶明蓁从容不迫:“至于太后娘娘指责的那些,民女也不能认。” “什么?” “若太后娘娘责怪民女的京报太过招摇,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京报的名字。可在京报出来之前,京城里便有不少人认得民女了。” 太后目露迷茫,有些理解不了她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齐承煊提醒:“叶姑娘才学出众,京城皆知。” “……”太后一时哑然。 这倒说的的确是对,她也反驳不得。若是要反驳,便是连身边的顾思凝也要波及。 “你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又如何能抛头露面的,行商贾之事。”太后冷冷地道:“出名不说,这京报售卖,难道不是你做的?” “启禀太后娘娘,是瑞王殿下做的。” “……” 叶明蓁沉着道:“民女是想出了一个主意,至于售卖一事,全是瑞王殿下一手操办。太后娘娘应当也有所耳闻,若是太后娘娘觉得不妥,民女出宫之后,再请人转告瑞王殿下,此事不该他亲力亲为。” 刚开始为了把京报卖出去,瑞王可带着打手到处堵人,还惹得无数官员纷纷告状,这件事也的确是真,挑不出错。 借了瑞王的名头,叶明蓁特地与太子知会过,起初省了不少麻烦,这会儿更是还能派上用场。 好一个祸水东引!顾思凝瞪大了眼睛,这话说的,岂不是叶明蓁连半点错处也没有了?! “瑞王行事,是经过了父皇的授意。”齐承煊慢条斯理地补充:“皇祖母怕不是忘了,瑞王年纪不小,是该要找一件差事,如今朝中并无空闲,瑞王便去帮叶姑娘的忙。瑞王有事可做,也不再游手好闲,这京报也算大功一件,皇祖母,您说是不是?” 太后:“……”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再说点什么,便听外面宫人传报。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皇后急匆匆走了进来,看过殿中众人一圈,心中才长舒一口气。 她从太监口中得知叶明蓁被太后刁难就赶来了,还好太子比她动作更快一步。 太后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好哇,这一个接一个的,都来替人出头来了。倒是哀家做的不对了?” 皇后恭顺地低头:“臣妾不敢,只是听闻叶姑娘进了宫,臣妾已经许久未见叶姑娘,甚是想念,才特地找过来,想与叶姑娘多说几句话。” “既然皇后来了,那皇后倒是也来说说对错。”太后目光不善地道:“皇后是个明事理的人,应当知道分寸。” 皇后并不应声,只问向齐承煊:“不知叶姑娘做了何事惹怒了太后娘娘?” 太子自然不介意,几句将此事前因后果说明,话说的公正,让人挑不出错处,但也没忘了说,叶明蓁在太阳底下被罚站了许久的事情。 皇后不禁唏嘘一声,轻柔地说:“叶姑娘累着了,等会儿可得到我宫中好好歇息。” 太后大怒:“皇后!” 皇后依旧低着头,看着低眉顺目的模样,口中却说:“依臣妾看来,叶姑娘办这京报,便是未出闺阁的姑娘小打小闹,开一个首饰铺子亦是如此,定国公府家中的姑娘,总不会手中连个铺子都没有。叶姑娘这个主意出来,还帮着让瑞王办起正事,臣妾也应当感谢叶姑娘才是。” 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头一回见到皇后这般违逆自己。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顾思凝紧张地看着她,唯恐她会气坏身体,便见太后重重拍了一下手边的桌子,怒道:“你们这一个个的,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不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她日后是太子妃,一举一动便都代表着皇家的颜面。”太后冷冷地道:“那个京报,也只是哗众取宠,不如趁早关了。未来的太子妃,也不该到处抛头露面,参加什么诗会文会,她便该乖乖待在府中,好生跟着嬷嬷学礼数,省的再做什么丢人的事情。” 叶明蓁摇头:“恕民女不能答应。” 太后面如寒霜:“你若是不答应,那这太子妃也不用做了。” 叶明蓁仍旧摇头。 她道:“民女与太子殿下的婚约已是经过礼部章程,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知晓。民女既无过错,若是强行悔婚,太后娘娘便不顾皇家的颜面了?” 太后冷冷道:“若是退婚,有损颜面的只会是你。” “太后娘娘,您错了。”叶明蓁轻柔地说:“退婚并非只是民女一人的事,太子也不会答应。民女身后还有定国公府,若太后娘娘仗势欺人,定国公府也不会答应。民女还有手脚,有嘴巴,若是让天底下的百姓都知道太后娘娘所作所为,反而是太后娘娘失了颜面。若是您将皇家的颜面看的如此重要,想来也不会做丢人的事情。” “你是在威胁哀家?!” 叶明蓁看了齐承煊一眼。 齐承煊朝她微微颔首,她便道:“民女并无这样的意思,太后娘娘若是非要这样想,那民女也无话可说。” “你……!” 叶明蓁从容地说:“若是太后娘娘当真注意这些,不如看看顾小姐。与民女比,顾小姐偷别人的诗,又在做客时冲撞贵人,种种事迹,才真是丢尽颜面。若说抛头露面,顾小姐参加过的诗会文会也不少,可却是连丁达先生的书也未读过,偶尔也生过不少笑话。既‘抛头露脸’,又不知礼数,太后娘娘可知道外人是如何评价顾小姐的?民女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被怀疑自身才学真假。” “顾小姐也是该待在府中多读书,跟着嬷嬷好生学规矩礼数,顾小姐,你说是不是?” 顾思凝眼神慌乱,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我……”她目光慌乱,不敢抬头对上太后的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承煊抚掌笑道:“皇祖母有一事说的对,为了皇家的颜面着想,也该找个名声好些的姑娘,依孤看,这豫王妃不如也换一个,陈家的姑娘配豫王最是合适,他们二人还是表兄妹,亲上加亲。皇祖母,你说呢?” 顾思凝惊恐地朝着太后看去。 太后却是沉着脸,面色很是不虞:“太子,莫要胡说。” “也是,皇祖母岂会有错?定然是听了外人哄骗,一时被花言巧语哄骗。”齐承煊意有所指地道:“这人搬弄是非,扰了皇祖母的清净,才是该好好惩罚一番。” 顾思凝瞪大了眼睛,却来不及阻拦,只听太子说:“依孤看,不如便将婚约给退了,左右也是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豫王妃可不该是这种一肚子坏水的小人。” “太子!” 齐承煊起身站了起来,“皇祖母,您做事不考虑周全,若是叶姑娘回去与定国公告状,不知皇祖母打算如何与定国公交代?” “……” 太后阴沉着脸看着他,可齐承煊丝毫不示弱,与她的视线对上,目光坚定,毫不退让。 太后只能道:“凝儿回去之后,禁足一月,不得外出。” 顾思凝惊声叫道:“太后娘娘!” 太后霍然转头,顾思凝与她的视线对上,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皇后笑着补充:“只靠禁足可不一定能让顾小姐知错,不如再抄百遍佛经,让顾小姐平心静气,少生是非。” 顾思凝惊恐不已,只差喊出一声仗势欺人! 叶明蓁浑不在意,也不为她说半句话。 太后与顾思凝将她叫来,难道就不算是仗势欺人了吗? 什么事情,难道只准她们做得,反过来就不行了? 齐承煊仍然觉得不够:“皇祖母罚过了恶人,可叶姑娘还实在是受了委屈。” “……”太后牙关紧咬,挤出话来:“赏定国公之女……” 听着他报了一遍赏赐,齐承煊皱皱眉头,才总算是满意了。 他带着叶明蓁离开之前,还提醒了一句:“下回皇祖母再听见什么,可得分辨清楚。” 齐承煊头也不回地带着叶明蓁离开,殿内眨眼只剩下三人。 太后面色依旧难看,她本意是想将叶明蓁叫来敲打一番,杀杀太子这边的威风,不成想却反被威胁一番,甚至还要舍出一堆赏赐,险些气昏过去。 如今再看皇后,她的脸色更加难看。明明在先前,皇后还对她言听计从。 “你如今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太后厉声道:“皇后,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规矩?!” 皇后温顺地低着头,道:“太后娘娘,臣妾的孩儿都已经长大,臣妾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太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皇后果真变得如此大胆,甚至敢当面违抗她的话?太后气得手指哆嗦起来:“你目无尊长……” “您想要关禁闭,抄佛经,尽管开口便是。”皇后依旧柔和地说:“您是长辈,臣妾是该听您的,左右也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皇上敬重您,可如今太子已经成人,您要护着豫王,他是否会对豫王做什么,臣妾也无法阻拦。” 皇后说罢,也施施然站了起来。 有子万事足,她的儿子成器,她就底气十足。 顾思凝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蒙起来,只想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只看着皇后的身影都消失了,才试探地开口:“太后娘娘……” 太后闭上眼:“你回去吧。” 顾思凝委屈地说:“那我的禁闭……” 太后狠狠地道:“你让人抓住那么多把柄,还有话说?” 顾思凝一噤,再也不敢开口,连忙告退。 …… 走出去之后,叶明蓁才担心地道:“我会不会给你添了麻烦?” “不,怎么会是麻烦?”齐承煊唇角勾起,心情愉悦地道:“太后虽是长辈,你也不必多顾忌什么,日后她若再对你不客气,你只管大胆一些,无论出了何事,都有我给你兜着。今日她让你站在外头,你本也不该听话待着,直接走了就是,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叶明蓁这才放心了。 她只顾忌着礼数,可今日却是把所有礼数都丢了,连太后都敢威胁。虽然大胆,却也十分畅快,原来有依仗的感觉是这样快活。 叶明蓁暗暗想:难怪瑞王那么喜欢仗势欺人。 齐承煊想起什么,掏出那块碎成两半的玉佩,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惜它摔坏了。” 叶明蓁垂着眼眸,一时有些落寞。 她情急之下,只能掏出这块玉佩当做信物,可这到底是太子送的,她平日里分外珍惜,本是想着转手还会还回来,谁知道竟然摔坏了。 齐承煊收拢手掌,又将玉佩收回怀中。 “等我回去找人修好之后,再将它还给你。” “这也能修好吗?” “当然能。”齐承煊肯定地道:“这可是你我二人交换的信物,即便是化为齑粉,我也得将它修回来。” 叶明蓁点了点头,也不禁期待起来。 第120章 第120章 叶明蓁大包小包,带着无数赏赐回了家。 她只口不提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叶夫人只听她说这些是太后赏赐,便先吃了一惊,很是不敢置信。 “无缘无故,太后为何忽然赏赐你这些?”叶夫人如何不知太后与皇后的渊源,忙道:“你被太后叫进宫中,太后可有为难你?” 叶明蓁想了想,道:“太后与我说了京报的事情。” “京报?”叶夫人恍然大悟,“你这京报已经是京城皆知,太后若是有心为难,当然要在此事上做文章。她定是要你停了京报,再也不做,是不是?” 叶明蓁点了点头。 “蓁儿,你可千万别听她的话,连皇上都未说什么不妥,你千万别因着太后几句话便害怕了。”叶夫人忙说:“娘看你这京报办得甚好,你费了那么多心力,如今也才刚开始有起色,放弃实在是可惜了。” 叶明蓁笑道:“娘放心,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已经拒绝太后了。太子与皇后娘娘也在场,太后并没有多为难我。” 叶夫人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心来。 叶夫人松了一口气,可顾夫人却觉得天都快塌了下来。 好端端的,顾思凝进宫一趟回来,竟是被太后娘娘勒令禁足在家,还要抄百遍佛经。顾夫人哪里接受的了! 太后不是向来喜欢她的凝儿吗?顾思凝可是未来的豫王妃,太后给她抬脸还来不及呢,为何还要这般苛罚?让外人知道了,会如何笑话她们长宁侯府? 即便顾思凝从前是做过一些错事,丢过几回脸,蒙过几回羞,可那些哪里有被太后责罚来的严重!也幸好顾思凝已经与豫王定了亲,要不然,恐怕就是有长宁侯府的名头在,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家。 顾夫人忙不迭去问顾思凝:“在宫中发生了什么,太后为何要罚你?” “娘,你就别问了!”顾思凝烦躁地道:“与其问我这些,您还不如替我多抄两遍佛经呢。” 皇后命她抄佛经百遍,她原本还想蒙混过去,可送她出宫时的宫人却是特地提醒过,说是一月之后就要过来验收,让顾思凝不敢随便糊弄。 “娘,你只让府中的下人别乱说,宫中自然也不会传出什么消息,若是有人问起来,您就说……就说我在家中安心准备着出嫁的事宜,没空出门。这样,其他人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了。”顾思凝愤愤道:“若是外面传出消息来,肯定是叶明蓁干的。” “叶明蓁?”顾夫人急忙问:“怎么又与她有关系?” 顾思凝便将前因后果说了,愈发气愤:“也是太子与皇后娘娘非要护着她,而定国公府又权势滔天,他们三人联起手来,把太后娘娘也气得不行,连我也受牵连。” 顾夫人忧虑道:“可这事又岂是他们不说便能瞒过去的,京城里的人都敏锐的很,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便会立刻发觉,他们也就罢了,若是让你爹知道……” 顾思凝缩了缩脖子,一时也有些害怕。 母女俩都提着心,等长宁侯回家后,听闻了前因后果,果然大怒:“这才几日,你就又闯出祸事来?!” “爹,不怪我呀,是叶明蓁啊。”顾思凝连忙说:“若非是叶明蓁他们逼迫太后,太后娘娘又怎么会罚我呢?” “你技不如人,便老实认了,连给人使绊子都不会,倒不如好生待在家中,跟着嬷嬷好好学规矩,或是跟着杜夫人读书,也别整这些幺蛾子!”长宁侯怒气冲冲地吼道:“在你嫁给豫王之前,就好好待在家中禁足,别再做什么令侯府蒙羞的事情!” 顾思凝瘪了瘪嘴,却不敢反驳。 “你整日去寻叶明蓁的麻烦,怎么就不多学学她,若你有半分她的厉害,也不至于尽给侯府丢脸!”长宁侯说罢,甩袖离开。 顾思凝却是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朝着顾夫人看去:“娘,爹方才说什么?你听见了没有?” 顾夫人也是怔怔地看着长宁侯离开的背影,听她一叫,才回过神来。顾夫人顿了顿,小声道:“凝儿,你是不清楚,这当真不是件小事。” 京城里的姑娘,若是被太后或皇后夸一声贤良淑惠,便会得满京城的公子上门求娶,闺阁中的姑娘连见宫中贵人的机会都少的可怜,更别提得到夸赞,至于惩罚,更是闻所未闻。 满京城的贵女里,也就只有一个顾思凝,竟然被太后罚了禁足在家,又被皇后娘娘罚抄佛经百遍。女儿家的名声那么重要,此事定然已经传到了外头去。如此苛责,也幸好顾思凝是豫王妃。 见顾思凝一脸懵里懵懂的模样,顾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凝儿莫怕,太后这也是权宜之计,哪怕是为了豫王,过几日太后肯定也会好好补偿你。” 只要太后做点什么,外头再传起来,说的也不会太难听了。 …… 过了几日,京中关于顾思凝的消息果然多了起来。 叶明蓁是不关注这些,自然有虞曼音得到消息,兴冲冲地过来说给她听。 “蓁蓁,听说顾思凝被太后娘娘禁足了,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你也知道了?”叶明蓁点头道:“是真的。” 虞曼音倒吸一口凉气,又满是遗憾:“唉,可没过两日,太后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那送礼的宫人从皇宫中出来,在大街上走过,可是无数人都看见了。她是惹太后娘娘生气了,可到底还是要嫁给豫王,说不定豫王殿下还替她求了情。不过她还是不再出门,说是要准备出嫁的事宜,连诗会文会也不去了,我估摸着她仍然还在被禁足呢,也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不过这样也好,平日里我见不着她了,心情也好,连我娘都说,我近些日子气色好多了。” 闻言,叶明蓁多看了她几眼。 虞曼音的身体向来不好,三天两头就要病一回,尤其是季节交替时,便更容易生病。如今叶明蓁看她,脸色果真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叶明蓁微哂道:“我可不知顾小姐竟还是什么灵丹妙药。” 虞曼音摇了摇头,又凑到了她身边去:“蓁蓁,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叶明蓁正在看着京报那边送过来的文章,每一期京报上刊登的内容都得由她亲自过目,这会儿她看的真是用来刊登在京报上的坊间逸闻。京报铺子里雇了几个书生,文笔不用太出众,只要将搜集来的消息用最公正的角度写明,再由叶明蓁一份一份挑出来。 叶明蓁分出注意力给她:“你怎么忽然想要帮忙?” “自从你办了这个京报之后,就变得十分忙碌,外头那么多人都在夸你,反而显得我一无是处。”虞曼音如实道:“我又没有你那么厉害,写的文章也没有你好,也办不成你做的这些大事,我想来想去,便是想要帮你的忙,好像这样我也厉害一些。” 叶明蓁不禁失笑。 她放下毛笔,将面前稿件推到一边,道:“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忙了。” 虞曼音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呢?” “京报刚发行时,你便帮着我四处宣扬,无数人都是从你这儿听说了京报的事情,这难道也不算帮我大忙吗?”叶明蓁认真地道:“仔细说来,京报能有如今规模,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是我该感谢你才是,多亏了你帮忙,我才好将我想要做的事情办成。” 虞曼音听她这样认真的夸,脸都忍不住红了。她的双眸湿漉漉地看着叶明蓁,眼底满是渴求:“蓁蓁,你说的是真的吗?”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千真万确。” 虞曼音便更不好意思了。 她的眼睛飞快地眨着,脸颊红扑扑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我娘还说我呢,说我若有你这样厉害多好,可是她也不想想,蓁蓁之所以厉害,便是天底下独一份,若是我们都与你一样厉害了,那你的厉害便也是普普通通了。唉,我娘就是想太多了。” “再说,真要我想出京报这个主意来,我定也没有你做的这般出色。” “我只是比常人多想一些,占了一个先机,邸报也并非是我独创,说不定别人早就有过这些念头,却没有实施罢了。”叶明蓁将稿件拿了回来,重新看起来。一边问:“你娘为何会忽然说这些?” “噢,是我娘她正在替我相看人家呢。” 叶明蓁动作一顿,尽管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她却还是忍不住露出震惊来。 “你娘……替你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叶明蓁沉默片刻,补充道:“我找人替你打听打听。” 虞曼音托着下巴,很是忧愁:“还没有呢,你也知道,就我的身体,连御医也治不好,就算是我爹是丞相,他们也不敢提亲。至于其他的,我娘也瞧不上,若是才学不够好的,我更加瞧不上。” “既然如此,虞夫人何必如此着急呢?”叶明蓁慢条斯理地道:“你身体不好,便在家中多养几年,左右此事也急不得。不如等到明年春闱之后,定然会有无数学子进京赶考,那些考生的学问定然是出色,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我也是这样想,蓁蓁与我想到一块儿去啦!”虞曼音美滋滋地道:“那你可还有要我帮忙的地方?若是给你帮忙,我也有了借口,回去还可以与我娘说,我是有正事要办,让她不必如此着急。” 叶明蓁这次没有推辞,直接便问:“你觉得京报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怎么会不好呢?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又有文章,又有话本,还有这么多民间逸闻。”虞曼音说的一本正经:“蓁蓁做的,定然是再完美不过的了。” 叶明蓁哭笑不得,低头将手中稿件分好,满意的放在左边,不满意的放在右边,一边分,一边道:“你不是说要帮忙吗?” 虞曼音只好苦思冥想起来了。 这实在是太为难她,她只觉得叶明蓁一切都好,性情好,才学好,相貌也好,可谓是样样都出众,无一处不好的地方,自然,连叶明蓁做出的京报也挑不出缺点来。这会儿忽然让她挑,便是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 叶明蓁也不勉强,分完了稿件,她让丫鬟把合适的稿件送回铺子,自有伙计会整理好去印刷。而后她走到书架旁,挑了一本自己誊抄的孤本出来,准备等会儿与虞曼音好好讨论。 虞曼音想了好久,总算是想出来了:“蓁蓁,我知道啦,你这京报太慢啦!” “太慢了?”叶明蓁回过头:“什么太慢了?” “每七日才有一份,实在是太慢了!” 叶明蓁莞尔:“这也是没有办法,不说要收集民间这些事情,还有印刷的事宜,七日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短的时日了。” 虞曼音又道:“那你不如再将铺子开到西市去,西市离我家近一些,以后我让丫鬟去买,一来一回还能省不少时间,我还能早些时候看见。” “西市的书肆之中也有京报售卖,不耽误这些。” 虞曼音苦思冥想,更想不出来了。 反倒是叶明蓁若有所思,经由她提醒,忽然又有了一个念头出来。 …… 叶明蓁坐着马车回到了曾经住过一段时日的巷子口,定国公府的马车金贵豪华,可周围居民已经见惯不惯。 叶明蓁回到定国公府后,叶父叶母仍然住在原来那间宅子里。宅子是叶明蓁向齐公子借来的银子,在回到定国公府后,那些欠银她也已经还上,还将地契也交给了叶父叶母。 虽然认回了亲生父母,可叶父叶母于她也有短暂的亲缘,叶明蓁时不时便回去看他们。定国公与叶夫人也知道此事,并不阻拦,还主动为她备好礼,原本他们还打算办个仪式,让叶明蓁认叶父叶母做干爹干娘,还是叶父叶母慌慌张张地拒绝了,只说不敢高攀。但私底下,他们还是以爹娘女儿互相称呼。 知道女儿已经飞上枝头,虽说叶明蓁不介意,可叶父叶母也一直安分的没有去打扰,要说唯一的好处,便是他们也跟着沾了光,得了定国公府采买的活计,又多了一笔营生。 只是叶父先前断了腿,没有办法驾车送菜,都是托叶家村其他村民去送。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断腿可以行动自如,便已经是叶明蓁回家许久之后了。 叶明蓁熟门熟路地走入巷中,今日叶父叶母都在家中,见着她来了,也很是惊喜。 “蓁儿,你今日怎么有空闲?”叶母高兴地引着她进屋:“你那京报不是办的正好吗?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我和你爹一切都好,你也不必特地抽空回来。” 话是这样说,可叶父叶母仍旧高兴,特地将家中藏着的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点心翻了出来,捧到她面前。 叶明蓁注意到,堂屋的桌上竟然放了一份前几日刚发售的新一期京报。 她不禁惊讶:“娘,你们也会看这些?” “哪能啊,我和你爹也不识字,看也看不明白。”叶母摆了摆手:“只是我们这附近住了一个秀才,是个好人,有空便愿意念给我们听。我和你爹也不懂这些,只是听说这是你办的,特地买了一份,请那秀才念给我们听。” 买京报花银子,请秀才读也要花银子,可叶母这银子花的甘之若饴。 “对了,蓁儿,你今日要待多久?娘这几日刚学了一道新菜,你爹也说好吃,你可一定要尝尝。”叶母喜气洋洋的,当即便招呼起叶父去外面买菜。 叶明蓁来不及阻拦,眼见着叶父也高高兴兴地飞快离开,只好应了下来。 她又有些不解:“爹今日怎么也在家?” 叶父是个勤快人,腿脚好了以后,便时常出门找工,白日里鲜少在家。 叶母面色一滞,讪讪没了话。 她干巴巴地道:“你爹这些日子……得了空闲,便在家歇着。” 第121章 第121章 叶母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她有心想要掩饰,可目光躲闪,让人立刻便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叶明蓁心中有数,也不多问,主动说起了别的话题,叶母才长舒了一口气。 等叶父回来以后,叶母便立刻忙活着下厨,要给她做自己新学来的菜式。厨房油烟重,叶母舍不得她多待,叶明蓁本想要帮忙,都被她推了出来。 院子里放着不少竹条,叶父坐着编织竹篾。他断了腿之后,便一直做这些贴补家中,叶明蓁搬了一条板凳在他身边坐下,才刚弯腰拿起一根竹条,便被他抢了过去。 叶父闷闷道:“你别做这些粗活。” 叶明蓁很是无奈。 叶父的手大,却也十分灵活,动作之间,竹条很快在手中成型,编出了一个轮廓。叶明蓁环顾四周,不解地问:“爹,家中的驴车去哪了?” 叶父动作顿了顿,生怕会被瞧出什么不对劲,又连忙继续编了起来。他弓起脊背,头低得更低,小心翼翼地道:“借给别人了。” “借给别人了?您从前不是还时常去城中替人拉货,先前伤了腿,才借给了别人,如今腿脚好了,那驴车还未还回来吗?” 叶父含糊地应了一声。 叶明蓁状似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想要找爹帮忙呢。” 叶父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你要找我帮忙?” “爹的驴车借出去了,那也帮不上了。” 叶父面上便更加慌张。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手掌在裤子上搓了搓,干巴巴地道:“叶大人他们……帮不上吗?” 叶明蓁可是定国公的女儿,有什么忙是国公府那么厉害的人家都帮不上的,还得找他们帮忙呢? 叶明蓁闻言,却是他叹了一口气,让叶父的心都提了起来。可她也没有多说,而是又问:“家中没有了驴车,平日里可有什么不方便?不是还要每日给瑞王府送菜吗?这些不是爹做了?” “先前我托村子里的人送,如今也是他们送。” “驴车也是借给了那个人?” “是。” “爹的腿脚已经好了,日后也不必麻烦他们了。一直麻烦,我倒是心中过意不去。” 叶父紧张地道:“他们……会给我一点银钱。” 叶明蓁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们是将这些事务交给其他人,如此便可以不费力气,便有抽成可拿,不用费多少力气便挣银子,如此便可去做其他事情。是不是?” 叶父说不出话来,只能呐呐应下。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会儿更是话少,只能不停地点头附和,生怕多说多错。 好不容易等叶母将菜色烧好,摆了满满一桌子,隆重地仿佛过年一般。叶父逃也似地飞快钻进厨房里帮忙拿碗筷,叶明蓁落后一步,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 叶母喜气洋洋的:“难得蓁儿回来一趟,一定要多吃一些,虽说是比不上国公府的手艺,但我也去学了一手,住在街角的那个钱大娘,你应该不认得,她爹是在食楼里做大厨的,这些日子里教了我不少呢。蓁儿你尝尝,我的手艺有长进没有?” 国公府的厨子是宫中出来的御厨,到底不是外面普通食楼能比的,但叶母亲手做的菜里带着家常的温馨,叶明蓁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直将叶母夸得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她又把京报拿来,说:“这些日子,我和你爹在跟着识字呢。” 叶明蓁放下筷子,十分惊喜:“识字?” “是啊,你这京报办出来,我和你爹都想看看,总不能一直去找别人念,还耽误他们的事。”再者,只听一遍也是不够的,他们有空便想拿出来看一看,虽然他们不懂上面的文章是什么意思,但她们见不着女儿,便只能睹物思人。叶母高兴地说:“如今我与你爹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叶明蓁兴致勃勃,当即便跟着叶父叶母去了院子里。二人一人拿起一根竹条,在院中沙土上写了起来,像模像样的,也不知道练了多少回,字迹十分工整。 叶明蓁又惊又喜,又是一顿夸赞,便是将叶父叶母夸的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叶母神色激昂,兴致勃勃:“蓁儿,你等着,等我和你爹学的多了,以后连你的文章也能读懂了!” 叶明蓁含笑应下。 她又问:“读书可费工夫?是否会耽误了你们二人的营生?” 叶父叶母面面相觑。 “爹,娘,你们是不是遇着什么难处了?”叶明蓁道:“娘身体不好,常常要吃药,光药钱就要费不少银子,家中并无多少存银,你们二人也从未开口向我讨过银钱。若是不够用了,可得与我说。” “够用的,够用的。”叶母忙道:“我和你爹平日里用不了多少银子。” 叶明蓁很是不赞同地看着她。 她鲜少发脾气,说话的语调也向来轻缓,不慌不急,可越是这样,叶母被她看着,便越是心虚。 知道是瞒不过去,她与叶父对视一眼,便也只能认了。 “家中的驴车借给别人了,我和你爹正在找其他的营生。”叶母讪讪地说:“本是想找到了再告诉你,没成想却还是让你知道了。” “好端端的,驴车为何要借给别人?” 在农户家中,有一辆驴车也是十分难得,平日里叶家就靠着这辆驴车维持生计,怎么能说借就借了? 叶母面上便不禁露出几分苦涩。 她看了叶父一眼,叶父也是闷头不语,她只道:“这也是没办法。” 家中有一个负责瑞王府采买的营生,后来又多了一个定国公府,有这个营生在,他们本来也不必担忧生计了。可偏偏之前叶父断了腿,腿断了不能驾车,可采买的活计不能丢,索性那些菜蔬也是从村中收的,他们便在村子里找了一个人,帮着每日将菜蔬送过去,按日子给他算银钱。 起初也是好的,架不住叶明蓁回了国公府,村子里的人便都知道了,原来他们的女儿不是他们亲生,竟是捡来的! 叶家村中的村民都是沾亲带故,他们无儿无女,年纪又大了,村中的其他人便不禁生出了其他的念头。这些事情,早在叶母怀孕前她便尝过一回滋味,如今却是又尝了一回。 他们的养女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千金,村子里的人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而采买的营生又实在是轻松钱又多,第一个动了念头的便是他们请来帮忙的人。 他以叶父腿脚不便当借口,将这营生接了过去,又强硬地将驴车借走,美名其曰是要分担,可分到叶父手中的银子却是一日比一日少。而后又是村中的其他亲眷上门来,要给他们过继一个儿子,即便是到了城中,离了叶家村远远的,可还是时不时有人上门来。 叶明蓁成了国公府千金,又知恩图报,时不时回来看他们,众人便以为他们也跟着鸡犬升天,连上门借银子的人也不少,个个借口都理直气壮。叶父叶母想不答应,就说驴车与营生一事,他们都特地请了村长与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游说,只压得他们苦口难言。 他们也不敢告诉叶明蓁,怕因此而牵连叶明蓁。真要说起来,这本来便是他们该有的遭遇,只是迟了十六年,重新来了而已。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和我说呢?”叶明蓁拧着眉:“你们也不想让他们占这些便宜,为何还要答应。好好的营生给了别人,如今还要连累你们再去找新的活计。” “那也是没办法,从前,其他村民们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如今我们也得帮回去。”叶母说起来也是满脸无奈:“你平日里那么忙,那京报这么厉害,我们怎么好用这些事情去让你分神。” 叶明蓁:“此事办起来也简单,若你们不好推拒,我回去说一声,只要瑞王府与国公府都认准爹来就是了。只是即便解决了此事,日后你们二人也还会有不少新的麻烦,我不在你们二人身边,总不能事事都能照应。” “是这个理。” 便是知道解决了一回还有第二回,叶父叶母也不敢与他们硬碰硬,只能忍了下来。 他们可知道,叶明蓁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 太子妃多厉害啊?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呢!他们何德何能,还能与未来的皇后娘娘平起平坐,越是这样厉害的家族,规矩便越多,因此二人也更不敢多做什么,唯恐会牵连叶明蓁。 还有更难听的,叶母还没说出来。 从前叶明蓁还在叶家村时,便时不时有人上门提亲来,那会儿叶明蓁是个农家女,现在她是国公府千金了,依旧还有不少人长吁短叹,遗憾不已。若是那时已经把人给定下了,等叶明蓁一认回亲生爹娘,他们可就是国公府的亲家啦! 那些话不堪入目,叶母都不敢说出来污了叶明蓁的耳朵。 “蓁儿,我与你爹都是苦日子过惯了,如今还能住到城中来,也没有什么不满的了。一个营生没了,换一个营生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叶明蓁不赞同地看着他们,可叶父叶母都不想多提,她也就不强求。至于心中是如何想法,自然不与叶父叶母说。 她偷偷着来,到时候事情尘埃落定了,叶父叶母总不会还舍得训斥她吧? 叶明蓁面上不显,道:“若是爹愁生计,不如来帮我的忙吧。” “帮你的忙?!”叶母又与叶父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道:“你那京报这么厉害,我们俩连字都还不认得呢,能帮上你什么?” “当然能了。”叶明蓁道:“只要爹有一辆驴车,便能帮上我了。” “……” 可叶家如今连驴车都没了,二人更是郁郁。 叶明蓁自顾自说了下去:“娘既然知道我的京报,便也知道,我这铺子开在东市里,还与城中其他书肆合作的,若是要买,只要去铺子或书肆里便能买到。但我觉得,还是太慢了一些。” “慢?” “是啊,娘,你想,从家中到铺子里,这得是多长的一段的距离?就算是打发下人出来买,一来一回也都费不少时间。首饰铺绸缎铺都还有送上门的,就连食楼都能外食,没道理我这京报不行。” 叶父叶母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他们听不明白,但也知道叶明蓁说的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他们不解问:“那我们又能帮上什么?” “京报要送上门,便是要有对京城的地形熟悉,又要有方便的车马。我才想到了爹。”叶明蓁垂眸,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收敛,一口气叹的又沉又重。“爹既是不方便,我再去找别人吧,只是除了爹之外,我也不知能找谁了。” 叶父急得满头大汗:“叶大人他们……就没有帮你吗?” “爹还不知道呢。”叶明蓁耷拉着眉眼,声调轻轻的,听着十分可怜:“前几日,太后娘娘将我叫进宫中去,命我不准再办京报。我心里是不大乐意的,可我爹娘都在朝中办事,若是他们要帮我,太后娘娘说不定还要迁怒他们,我不想自己做。若是不成,维持原样也好。” 连太后娘娘都搬出来了,叶父闷闷不乐的,说不出话来。 换做旁人,说不定便要劝叶明蓁当真放弃了,可他们不一样,他们与叶明蓁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过,亲眼见着她为之付出过努力,在京报之前,她还给书肆写文章,那也是旁人说不能做的事情。 他们二人都是溺爱女儿的性子,更是想不明白,这明明是好事,为何还要拦着呢? 这京报多好啊,他们还听秀才夸了许多回呢! 听说高门大院里有数不尽的委屈事,国公府已经是他们想象不到的厉害,太后娘娘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叶明蓁要做太子妃了,听着多风光,如今一深问,他们更知有多不容易。 这会儿叶明蓁还说,他们是唯一能帮得上忙的。 叶父叶母只觉有一道无形的重担压在他们的身上,却没有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反而让他们打从心中生出了仿佛可以披荆斩棘的信念来。 “我和你爹再想想办法,定把那个驴车拿回来!”叶母咬牙道:“蓁儿,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 叶明蓁这才满意。 她一直待到黄昏,才告别回家。 一进家门,叶明蓁便把管家找来:“府中采买的活计,都是交给了谁?” 管家很是不解:“不是小姐亲口说的,要将此事交给叶大山吗?” “这些日子里,来送菜的可不是他。” “叶大山断了腿,一直都是其他人来送。”管家琢磨过来了:“过去了那么久,似乎一直没换过人。” “从明日起,你便另外再找人负责。瑞王府那边也知会一声,不必再看我的情面。” 管家应了一声,又道:“小姐,今日宫中又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叶明蓁顿时眼睛一亮,连忙问:“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管家忙去把东西拿了过来,是一个小盒子,叶明蓁打开之前,先让管家走了,又催着其他丫鬟也离开,等旁边没人了,才悄悄地打开了盒子。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在行什么亏心事。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块玉佩,叶明蓁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认出这是原来那块摔成两半了的玉佩。齐承煊找了匠人,用金丝缠绕补好,做工精巧,从外表看来,便看不出原来是有摔碎过的痕迹。 叶明蓁眼睛一亮,忙把椿儿叫了回来。 她把玉佩戴在腰间,当着小丫鬟的面转了一个圈,问:“你觉得如何?” 小丫鬟面色为难:“恐怕是……不太适合小姐。” 叶明蓁:“……” 若单独一块玉也就罢了,本来是十分符合叶明蓁的气质,可加了黄金之后,做工依旧是好看,反倒是与叶明蓁有些格格不入。 没有办法,叶明蓁只好把玉佩收好,遗憾地放回到了盒子里。 盒子里还有着太子送来的信,她又忙把椿儿赶走,自己拆了信。 小丫鬟来来回回,很是无奈,却也没有办法,不知在心中嘀咕了多少回。 从前也没见得她们小姐这样会小心呀?当初她们小姐给太子送画时,她就站在一旁帮着磨墨,看了不知道多少回,早就已经麻木。 真是时间越久,越来越知道不好意思了! …… 第二日,叶家村的人照旧是拉着一车菜蔬到了瑞王府门口,谁知道还没等车上菜蔬卸下,便听到瑞王府下来说起,日后不收他们的菜了! 瑞王府的下人,他们也得罪不得,便紧赶慢赶地又赶着车去了定国公府。谁知道,定国公府的下人也出来告诉他们,日后再也不收他们的菜。 原先村民也不信,他在国公府后门等了片刻,亲眼见着又一个人拉着一车菜停下,而平日里接应他的下人则满脸高兴地接了过去,将平时给他的银子数给了那个人。 这可就是大事了! 两府加起来有许多人,每日要消耗的菜蔬便要无数,一车菜能卖不少银子,这忽然说不收就不收了,整车的菜不就坏了? 两府的契约都是和叶父定的,叶家村的人便赶紧去找叶父问此事。 “不收了?”叶母很是惊讶:“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事啊。” 村民很是慌张:“你们的女儿不是成了国公府的小姐吗?这差事还是她给你们搂来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她就没给你们一个交代?” 叶母心中猜到,此事或许是叶明蓁做的,倒是她面上不显,只是满脸为难:“那些可都是贵人,他们的心思如何能猜得。” “你们去找叶姑娘,好好问问她,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村民忍不住抱怨:“这一车的菜,我天还没亮时就去地里摘下来,都是最新鲜的,若是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是要赔不少银子。” 叶母好心出主意:“不如你在城中摆个摊,若是去的早,说不定还卖的完。” 村民眼珠子一转,立刻道:“那不如你们将这些菜买走。” “我们?!” “这事本来就是你们惹出来的,理应是你们来解决,再说了,你们的女儿一个成了侯府的姑娘,一个成了国公府的姑娘,你们肯定过上好日子了,手里头当然也不缺这些银子。”村民理直气壮地道:“你们将这些银子赔给我,这事就当做算了。” 叶父叶母瞠目结舌。 两人很快又想起叶明蓁昨日的话,无形的重担重新落在他们的肩头,催使着他们胆气大盛,当即便板起脸,道:“我说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差事是你们非要拿走的,说不定是你们送的菜不好,惹怒了贵人也说不定。既然差事没了,正好,把驴车也还给我们。” 村民目瞪口呆:“你们说什么?!” “把驴车还给我们。”叶父沉声道:“我们要有大用处的。” “这车我可不是白借的,我还花了银子的!” “银子还给你,车还给我们。”再说了,那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 村民哪里接受的了,他每日驾着车送菜,也每日在城里城外往返接人送客,就是经手过,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银子能赚。到了手的银子,哪里舍得吐出去?! 村民不肯答应,叶父叶母也不松口,几人便当场吵了起来。 当叶明蓁收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没拿稳手中的毛笔:“你说什么?被抓进牢里去了?!” 椿儿也是满脸震惊:“是啊,外面来了官差,是他亲口这样说的。” 叶明蓁:“……” 她抓着毛笔,呆滞了片刻,想了想,又道,“你去打点一番,只让官府秉公办案,不要随便了结了。” 若是官府不想搭理,随意应付过去,回到了叶家村里头,到时候说不定叶父叶母还要被整个村的村民指责。 叶明蓁忍不住想:难道搬到城中了也还不够,还能搬到什么更远的地方去不成? 椿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小姐!”椿儿惊慌地说:“长宁侯府也派了人去官府,说是要告叶家呢!” 第122章 第122章 长宁侯府这番举动来的突然,却也是不是没有缘由。 叶明蓁听过椿儿转述之后,也是呆了片刻。 长宁侯府要告的是,是侯府千金被调换的一事。 此事事发已久,刚开春时,叶明蓁便已经离开了侯府,到如今,她连自己的亲爹娘都认回来了,侯府却又旧事重提,让叶明蓁也是没想到。 偌大一个长宁侯府,要对付叶家一对农户夫妻也是轻而易举,只是先前他们没下手,只处理了府中的下仆,如今却忽然来了这么一手,也是让人猝不及防。 等冷静之后,叶明蓁才去找了叶夫人。 将侯府千金调换的事情可大可小,可只要侯府一计较,便成了一个大事,叶父叶母草芥出身,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若是侯府再在其中打点,恐怕叶父叶母是要死在牢中都无人知晓。 叶夫人听说,也是吃了一惊:“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又重新提起来?” “虽不知这是谁的主意,但此时提起,显然是冲着我来。” 如今她可不是一个人了,她身后站着国公府与太子。长宁侯府亦是如此,他们已经站到了豫王身边,一举一动都不只是代表着侯府,或许其中还有豫王授意也说不定。 叶明蓁思索片刻,道:“娘,长宁侯府或许还会借此事作文章,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豫王那边也要注意,恐怕他是要借此生事,如今豫王正与太子争斗不休,怕也是要为难太子,得先给太子传个消息。” “那你呢?” 叶明蓁定了定神,说:“我去一趟衙门。” 大牢里。 叶父叶母只是老实本分的农户,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卖了女儿治病,可从未想过还会蹲到大牢里去,不过是一个驴车的问题,怎么还惊动官差了呢? 结果叶家村的村民在衙门里晃了一圈又被赶走,他们却蹲进了大牢里,理由是侯府告他们偷换侯府千金。衙门里潮湿阴冷,关着的也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狱卒也十分凶恶且不客气,叶父叶母命都吓没了半条。 看到叶明蓁出现,他们那剩下半条命才好悬保住了。 隔着牢房的木栅栏,叶母连忙从中伸出手去,她想握住的女儿的手让自己安心一些,可还未碰到,便先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脏污,全是方才在牢房里蹭来的污灰,而叶明蓁手背白皙柔嫩,不染纤尘。叶母忙不迭又缩回了手,却反被叶明蓁握住。 叶母慌了大半日,六神无主,这会儿便直接落下眼泪来:“蓁儿……” “娘,你放心,此事我定能解决,会带你们二人出去。”叶明蓁柔声安抚她。 叶母慌张地道:“可是……可那是侯府啊,我们当初的确是把你卖了,把顾小姐接到家里来,这事的确是娘做的……这……” 她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却也不甘心认了命,可不甘心也无能为力,她最后只能垂着头泣不成声:“早知如此,我当初便干脆病死算了。” 她卖了女儿,把别人家的女儿养大,十六年来心中都不安稳,到如今又牵连了叶明蓁。先前叶家村的人这样刁难,她都忍着,便是怕会为叶明蓁招来祸端。可她忍了那么多,却还是挡不住从前做下的祸端,非但自己入了大牢,还得连累叶明蓁来搭救他们。 她天仙似的女儿,本该是光鲜亮丽,可如今还是为了她而深入囚牢,大牢里这样阴暗冰冷,哪里会是叶明蓁该待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叶母便想到了许多。 她知道叶明蓁是什么性子,回了国公府也还惦记着他们,这次他们遇难,定也会竭尽全力帮着。可这本来就是他们做了错事,若是要搭救他们,还不知道要给叶明蓁添来多少麻烦。她本来就已经处境艰难,还需要找叶父帮忙,他们如何能再给她添麻烦? “蓁儿,要不你别救我们了。”叶母抹了抹眼泪,道:“我们做了错事,也是罪有应得,若是连累你就不好了。” 叶明蓁抓紧了她要挣扎开来的手,满脸不赞同地反驳道:“娘,你这是说什么话,你们遇到了难处,我如何能不管。再说,此事也是因我而起,你们会入大牢,也是他们想要借此针对我。让我弃你们不顾,难道我是那等冷血无情的不孝之人吗?” “什、什么?!” 叶母有些听不明白。 叶明蓁便简单与她说了几句,并未说太多,但一听是与太子和豫王有关,叶母便什么话也没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户,衙门的官差便能把她吓得瑟瑟发抖,如何敢牵扯进皇子的争斗之中。神仙打架,她就是做只蚂蚁也不够格。 这其中那么复杂,叶母的心好似悬在半空,怎么也没着落,她无措地道:“那……那我和你爹……” “怕是要委屈你们,得在牢中多待几日了。”叶明蓁有些内疚地道:“如今尚且不知那边会有什么动作,只怕会是个圈套。” 叶母忙说:“不委屈,不委屈。我们都听你的。” 她说着,连忙看了叶父一眼,叶父也点了点头。 叶明蓁松了一口气,她让椿儿将食盒送上,又让人把牢房里的被褥换了,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才对叶父叶母说:“我已经打点过,若是你们有什么待得不适的地方,便与狱卒说一声。” 叶父叶母连连点头,没有半句不是。 等到叶明蓁离开之前,叶母又忐忑叫住了她,问:“我们……当真不会有事吗?” “是真的。”叶明蓁安抚道:“当初换掉顾小姐的人是侯府下仆,不是你们出的主意,即便是没有你们,顾小姐还是会被换走。你们也尽心尽力抚养她那么多年,要不然,说不定顾小姐过的更差。” 叶母像是被她安慰到了,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靠在木门上看着她走远,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收回了视线。 被整理过之后,床上换了崭新的被褥,桌上摆着可口的饭食,牢房阴暗,可也点了明亮的烛火,已经没了先前可怖吓人的模样。 叶母坐回到叶父身边,靠在了他的身上,小声道:“我们真是连累了她不少。” 叶父点了点头。 从叶明蓁初到叶家时,他们便知道这个女儿非同一般,哪怕是一朝从侯府千金沦为农户女,她也与他们不同。她心中总是有许多主意,也从未想过让他们帮忙,他们也的确帮不上什么。那时同住一个屋檐下,也看不出来太多,到如今身份一高一低,他们非但帮不上一点忙,却也只有连累她的份。 但连累,也不是他们的本愿。 既是真心将叶明蓁当做女儿看待,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成为能够帮上叶明蓁的人。 叶母不知想到什么,又说:“那驴车就不该借出去。” 叶父又点了点头。 …… 出了大牢之后,叶明蓁本是想直接回家,可马车还未行驶多久,就在路上被人拦下。迎面一辆马车驶来,挡在路的中央,叶明蓁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发现马车倒是眼熟的很。 她命车夫改道,去附近的茶楼要了一间雅间坐下。果然,没过多久,齐承煊便推门而入。 叶明蓁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齐承煊抬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她面前,一杯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口。他道:“收到消息后我就出宫了。” 他知道叶明蓁对那对农户夫妇十分看重,长宁侯府突然发难,也着实奇怪,他想到一些事情,便也想来问问叶明蓁。 叶明蓁问:“此事是侯府的意思,还是豫王的意思?” “应当是豫王。”齐承煊说:“这些日子,豫王在与我争一件差事。” “张大人的案子?” 齐承煊摇了摇头:“张大人的案子已经快查完了,也不必再费心争这件事情。是户部的案子。” 叶明蓁一怔。 户部尚书姓楚,是楚怀瑾的爹。她有些不解:“户部出了什么事情?” 齐承煊又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多说。 户部会出大事,他是知道的,但也是在几年之后,那会儿他已经登基,甚至连前因后果都已经查明白。他知道户部里头有问题,前世此案牵扯出大批人马,其中不少都是朝中老臣。皇帝是个念旧情的人,那会儿皇帝已经驾崩,他办事便无所顾忌,大刀阔斧横冲直撞,重来一回之后,皇帝还在,便只能暗地里重新搜罗证据解决掉此事。 户部掌管朝廷财政,至关重要,也是个肥得流油的位置,朝中上下不少人盯着,楚尚书行事圆滑,谁也不愿意投靠。齐承煊知道他并非是个坏人,便也不想对他下手。 但豫王也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却不想收敛,只想将户部也拿下,他想要把自己的手下安插在各个重要的位置,但户部的官员位置坐的稳,拉拢不得,就得把人换掉一波,想要换人,必定要有大动荡。但其中会牵连不少清白的官员,前世若非叶明蓁站出来,连他都要冤枉不少人,可豫王却没有那么多顾忌。 豫王并无重生之先机,知道户部有问题,应当是背后得了谁的提点,才想要在此时出手,先抓着这一个小差事,后面再牵扯出大的。齐承煊也不知道那位真千金知道多少内情,只是唯有一件事情他想不明白。 顾思凝嫁给豫王做王妃,长宁侯府便是与豫王府绑在了一处,会帮着豫王也是情有可原。这次户部的事情上,长宁侯也处处帮着豫王。平日里长宁侯不显山露水,忽然出手,动作却是狠辣果决,令齐承煊也不禁侧目。 前世长宁侯府一直安安分分,什么也没做过。 他原来一直在好奇,长宁侯府虽然厉害,却也没厉害到值得豫王以王妃之位相许将二人绑在同一条船上。他了解豫王,豫王行事都从利益出发,后院里有许多人,但其中有不少都是来自于各个大臣家的女儿,豫王将此作为筹码,拉拢朝中的大臣,连侧妃之位上的人也都是朝中的大官。但王妃之位迟迟空着,便是十分得豫王重视。 长宁侯手中有什么,能让豫王上赶着求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姑娘? 王妃名声不好,对豫王来说,也是要丢他的颜面。而太后也最是注重这些,可太后竟也未反对。 齐承煊手指轻敲着桌子,一副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模样。 叶明蓁也不打扰,捧着杯盏,兀自思考自己的事情。 过了半晌,二人同时开口:“豫王……”“你知道……” 二人又同时闭了嘴。 齐承煊揉了揉眉心,道:“你先说吧。” 叶明蓁便问了:“豫王若是想要与你争差事,何必对我的养父母出手?此事只能牵扯到我,也无法影响你分毫。户部的案子是否会牵扯到我爹?” 齐承煊摇头:“与定国公无任何关系。” “如今与我爹无任何关系,可以后却说不准。”叶明蓁忧心忡忡地道:“长宁侯府突然发难,定也是有备而来,他重提旧事,若非是另有主意,也不会忽然提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从我入手,不是要害你,就是要害我爹,亦或者两个都是。若是我爹出事,恐怕你也要避嫌,那差事自然也会落到豫王手中。” 齐承煊一愣,不禁深思起来。 是否与定国公牵扯并不重要,只要脏水泼的上去,那没关系也能变成有关系。 齐承煊正色道:“我回去之后再让人查一查。” 叶明蓁点了点头,面上忧虑依旧未减:“那你方才想问什么。” “我想问长宁侯府的事情。” “长宁侯府?” “你在长宁侯府待了十六年,应该对它最了解不过。”齐承煊问:“长宁侯手中是否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东西?豫王这样看重长宁侯,总不该只是为了侯府的名头。” 京中可不止一个侯爷,可豫王只对长宁侯青睐有加。 叶明蓁陷入深思。 她回想了许久,才摇头说:“我不知道。长宁侯鲜少会将外面的事情带回来在家中说,也并未跟我提及过其他,我也是在离开侯府之后,才知道他想要拉拢豫王。” 侯府一直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前面十六年,叶明蓁也未察觉到他有过不该有的念头。直到离开了侯府,才方知他的真面目,初得知时,她也很是吃了一惊。 “如今可不是他想向豫王投诚,而是豫王主动拉拢他。”齐承煊心说:既是有这样的念头,恐怕上辈子的长宁侯也并没有他知道的那么安分。 只是不知道,上辈子的叶明蓁知不知道这些。 或许叶明蓁知道,还让长宁侯打消了念头,再也没有提起,所以他也不知道。也或许叶明蓁知道,还出过力帮过忙,豫王败后也帮着瞒天过海,更没有让他知道。 齐承煊深深看了对面人一眼,叶明蓁眉头紧锁,正在苦思冥想,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叶明蓁已经与他站到同一处,日后只会为他打算,与其斤斤计较上辈子的得失,倒不如好好把握着现在。 齐承煊眉目柔和下来,转而问:“你收到玉佩了吗?” 叶明蓁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她一赧,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玉佩来。 “我已经让匠人尽力修复,但只能做到这些。”齐承煊道:“你若是觉得不好,我就再去找一个更好的给你送来。” “不必,这就已经很好了。”叶明蓁握住玉佩,指腹摩挲着玉佩圆滑的凹凸图案。她看了齐承煊一眼,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那殿下呢?” 齐承煊扬了扬眉,从腰间解下香囊:“这是你给我的东西,我当然随身带着。” 叶明蓁弯了弯唇。 她心说:这哪是她给的,分明是太子从她这儿要去的。稀里糊涂的,便成了定情信物了。 “只是过去了这么久,香囊没了味道。”齐承煊有些遗憾,沉思一番,又道:“一个失了香味,一个断了又补,寓意着实不好。倒不如换个新的。” 叶明蓁动作一顿:“新的?!” “你瞧这玉佩,虽然是修好了,可也看不出原样,若是下回再发生什么事,旁人也认不出这是我的东西,你再拿它求助,恐怕底下人也认不出来。”齐承煊一本正经地说完,从怀中掏出了两枚一模一样的新玉佩,将其中一枚递到了她的面前。“若是换个新的,旁人便一眼就能瞧出来了。” 叶明蓁目瞪口呆。 若是这两枚玉佩挂上,别说是太子的手下人,便是路上随便拉过来一人,都能发觉他们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一模一样的玉佩戴身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叶明蓁向来低调,平日里见着太子腰佩香囊都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做过这等明目张胆之事。 齐承煊问:“你不喜欢?” 叶明蓁张了张口,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是不喜欢这图案,还是不喜欢这形状?”齐承煊说:“这是我命人用同一块玉做出来的,你瞧,还能拼成一块。” 他说着,就给叶明蓁示范了一遍,两块玉分开时是一模一样,合在一起时却又能组成新的一块,设计精巧,构思奇妙,不是双子佩,竟然是鸳鸯佩。 叶明蓁已是无话可说,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无言地看了齐承煊半晌,只好接了过来,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将玉佩戴在了腰间。 齐承煊也欣然将另一块带上。二人身后的下人瞅了瞅,齐齐移开了视线。 …… 便是如叶明蓁猜测的那般,豫王早有准备,果然很快便朝着定国公府动手。 叶父叶母才刚入狱第二日,外面便有了关于他们的流言,说的还是真假千金的事情。当初叶明蓁与顾思凝调换过来后,也只有各个世家知道消息,并未泄到外头去,这会儿却是连平民百姓们都知道了。 那些流言却是全在说着长宁侯府的可怜。他们的女儿被换走,本该锦衣玉食的人生,却在农户家中过了十六年的苦日子,形容的十分凄惨可怜,到了流言口中,便是叶父叶母联合侯府下人将人偷走,令人闻之便愤愤不平,十分可恶。 至于定国公,便是成了庇护这对恶人的帮凶。 消息是从茶楼里传出来的,依旧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直在说“东大人”匡扶正义的故事,一说到恶事,让听众们也跟着义愤填膺,经过说书先生的嘴巴,一分的可怜变成了十分的可怜,十分的可恶都成了百倍的可恨,再经过有心人的传播,便是所有人都以为,是定国公府仗势欺人。 无论是定国公府还是长宁侯府,都是京中十分厉害的人物,这些话本不该成为家常谈资,可架不住其中有人推波助澜。这些时日里,百姓们都听了不少“东大人”的事迹,已是对“东大人”,对陈家,对豫王,都有了不少好感,如今一听说长宁侯府的千金便是未来的豫王妃,还听说这么多可怜事,想“东大人”一心为百姓出头伸张正义,可自己的后代却遭受这些不平,便个个都义愤填膺。 旁人并不知太多内情,百姓也多是听风就是雨,多留一个心眼去衙门打听,果然有长宁侯府状告一对农户的事,那对农户果然也与定国公府关系深厚。只有这份证据在便足够了,便是定国公府仗势欺人的铁证。 外面流言生起,豫王准备好的脏水也紧赶慢赶地泼到了定国公的身上。 皇帝命人调查户部的一个案子,也不知是如何查的,竟然牵扯到定国公身上来,指定国公与户部一个官员勾结,里应外合中饱私囊,子虚乌有的事情,竟真是让豫王准备出了不少“证据”。 官差敲响定国公府的大门,恭恭敬敬地请人离开。 定国公并未多说什么,卸下长刀与兵甲,手中的事情也全都交给了下属。而后交代了叶夫人一声,便主动跟着官差离开。 叶明蓁本以为叶夫人会遭不住打击,可叶夫人竟然十分镇定。 母女俩目送着官差离开,叶夫人立刻将府中下人叫来,一件一件事情吩咐过去,有条不紊。定国公府的下人早年便经历过不少事,这会儿半点也不慌张,动作迅速地按着吩咐去办事。 注意到叶明蓁的目光,叶夫人气定神闲地道:“不过是豫王的一个计谋,当初我和你爹跟着皇上的时候,见过不少大场面,当初昭王可个好相与的,你爹也不是头一回蹲大牢了,有一回还差点被流放了,蓁儿,别慌,一切都有娘呢。” 叶明蓁:“……” 叶明蓁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娘,那我能做什么?” 叶夫人十分镇定:“你就在家写诗写文章,别的什么也不用多想,你爹是冤枉的,太子肯定能查清楚真相,你爹在皇上面前也还有几分情面,皇上也不会亏待了他。” 叶明蓁:“……” 叶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蓁儿,你还未出嫁,家中的事情便都有爹娘担着,你不用担心。你好好的,娘才能放心。” 她唯一的软肋,就是她的女儿。 “不是这样的,娘,我也能帮上忙。”叶明蓁抓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地道:“这是我的家,外人想要欺负我的家人,家中出了事,我当然不能干看着。我已经不是襁褓中的婴孩,也不会再被坏人带走而无反抗之力,我会呼救,会挣扎,即便离开了家门,也会自己找回来。如今爹出了事,我不想要娘护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叶家的女儿,我的爹娘都是这世上最好的爹娘,你们已经帮了我给了我许多,如今也该由女儿来帮上你们才是。” 她顿了顿,忽然狡黠地朝着叶夫人眨了眨眼睛。 “您方才也说了,你和爹从前跟着皇上时,遇到的事情可比今日难了许多倍。与爹娘从前遇到的相比,这也不算什么,那是不是也该让我练练手,日后也不会丢了爹娘的脸?” 叶夫人微怔。 她望着叶明蓁,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她还未把女儿找回来前,她的女儿便已经自己长成了一个坚韧的人,已经不是襁褓之中任坏人掳走而毫无反抗之力的稚嫩婴孩,她总是想要多护着女儿一些,总觉得她柔弱可怜,好似一弯就折,想要将她护佑着不经风雨,弥补这些年来的亏欠。但一株野草,即便外表柔嫩可爱,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晌久,她才笑着应道:“好吧,便都听你的。” 叶明蓁这才满意。 “可是蓁儿,你打算怎么做?”叶夫人好奇:“你爹牵扯的是朝中事务,太子还能帮上忙,咱们与户部并无任何关系,你也不在朝中为官,在京中的关系也不如娘多,你打算怎么做?” 叶明蓁微微一笑,道:“娘,你忘了,我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豫王要给爹泼脏水,外面流言四起,都在说我们定国公府的不是。可我也有一张嘴巴,说的话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第123章 第123章 东大人的故事在京城传了有好长一段时间,说书先生一遍又一遍的说,总算是将让无数百姓都知道了东大人的故事。 在说书先生的口中,“东大人”为百姓出头,伸张正义,鞠躬尽瘁,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官。至于东大人的原型陈达儒已经去世多年,对于已故之人,时间一久,记事也不算清楚,回忆起时便更是只记得他的好,想不起他的坏来。那话本故事只在普通百姓之中盛行,故事写得实在是好,普通百姓常能感受到权势压迫,也常有被逼无奈,听起来时便更感同身受,想要拥有这样一位好大人能为自己出头。 说书先生说的越多,在百姓心中,这位“东大人”的形象便更加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好似无一处污点。 越是清白,百姓听到这样一个常常为不平事出头的人遭受不平,才越是愤愤。 在豫王推波助澜之下,顾思凝也与“东大人”绑在了一起,豫王是“东大人”的后代,顾思凝是豫王妃,四舍五入,便是“东大人”被欺负。 可京城里头稍微有些门道的人都知道,陈达儒并未如话本之中是那样清白无瑕的人,他为官多年,陈家是太后母族,背靠太后也做过不少事,他或许做过不少好事,可也做过许多恶事。 京报已经在京城之中闻名,新一期的京报发行,忠实的读者便全都掏出二十文钱买了一份。有好读文章的,也有好读话本的,可坊间逸闻也早就开始流行了起来,每个人读完了,都要去后面翻一翻。叶明蓁还常遇到好几个人打听那些事。 新发行的京报上,在坊间逸闻那一块,便写了好几件横行霸道罪无可恕之事,让人看了也不禁愤愤不平。其中主人公多有化名,可京报上的内容最是公正,写的也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可越是见到真相,读到的人才越是愤怒。 读完了,便有好多人互相去打听,今日京报上写着的可恨之人究竟是谁。 京城的百姓十分正义,从前在京报上读到那些不平事时,许多便循着找了过去,那些已经发生许久没有办法,可刚发生的,却是有许多人站出来为那些主人公出头。 就说是先前那个豆腐坊的娘子,便是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与小叔子掰扯清楚,将豆腐坊的祖产一分为二,旧的留给小叔子,自己另开了一间新的,如今生意比从前更加红火,反倒是小叔子经营不善,又做不好豆腐,关门大吉,后来几次来找麻烦,都被街坊邻居一道赶走。 这次便又有正义爆棚的百姓站了出来,按着京报上的内容去找。 京城说大是大,说小也小,读京报的百姓这样多,几乎是在京城的各处都有,很快便按着京报上透露出的一点只言片语找到了当事人的家中。 主人公自知道要登上京报之后,便早有准备,有人上门问询,便也如实说了。 例如其中一位,早年家中也算殷实,有家传的一门手艺,富及好几代,可某一日,这份手艺却被京城之中一位贵人看中,强行抢走,他不同意,还被害得个家破人亡,如今只能在破旧的小屋里苟延残喘,还因为早年的事情落了病根,却只能看着仇人将家传手艺占为己有,开的铺子蒸蒸日上。 例如又有一位,从前儿子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家的子侄,明明赔过礼道过歉,可贵人却还是不放过他们,也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儿子也被乱棍打死,如今老夫妻俩孤苦伶仃,重病在床,却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说起来时,抱着儿子的牌位老泪纵横。 一桩又一桩,坊间逸闻的板块上写出来的不平事,竟然当真能找出来了不少。 这些主人公都在京城居住已久,相熟的友人邻居也都知道他们的可怜时,旁人打听时,也是连连点头附和。 围观者听了也不禁愤愤不平,听罢故事之后,便问起来:“是京中哪位贵人这样可恶?做了这么多可恨之事,竟然还逍遥法外!你定要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 “唉,那位大人那么厉害,哪里是我们能得罪的起的呢?”主人公唉声叹气。 众人听罢,也是心有戚戚然。 京城多权贵,哪个平民行事不小心翼翼的,可万事也不是他们小心翼翼了便能有好结果,若是运气不好,便是坐在家中都有祸事从天上掉下来。 “即便是得罪不起,也能让我们都知道,让大家都知道那个人可恶,这样,以后我们也能避着一些。”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理。” 主人公唉声叹气,被人劝了又劝,才犹犹豫豫地,悄声说了:“是那个陈家。” “陈家?哪个陈家?” 主人公的声音便更小:“便是京城里的那个陈家了……” 众人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问:“难道是那个陈达儒大人?!” 主人公面色大变,连忙摆手:“不是我说的,你可别乱说。” 众人一看,如何能不明白,就是那个陈家! “东大人”的故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众人也都知道了,“东大人”便是那个“陈大人”,当即便有人反驳:“你岂是胡说八道?陈大人怎么会是这种人?”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是胡说八道?!”主人公涕泪横流:“这才过去多少年,你若是不记得,且去回家问问,二十年前,东市是不是有一家郑记铺子,做的是瓷器生意,我们家传了几百年的秘方,满京城都是独一份,传了那么多年,可偏偏……偏偏就在我手上没了呀!” 说到伤心处,他也顾不得颜面,席地而坐,掩面痛哭起来。 他哭的情真意切,让人闻之也不禁动容,围观众人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信了几分。有心者回去一打听,果真打听到一家二十年前的郑记瓷器铺,在京城已经开了几百年,家中的老人都记得,做的瓷器又好又便宜,生意很是红火,众人家中都还有着从前在郑记买的瓷器,可偏偏在某一日关门了。 非是这一间瓷器铺,京报上说的那些,竟然让他们找到了许多,各个故事里化名的恶人,竟然都是来自于陈家。 这一打听,便让不少人心生起了怀疑。 难不成京报上说的是假的?可他们也是亲眼见到,亲耳听说,也是家中人亲口确认,京报上向来写的公正,从未有过偏袒任何一方,既是亲眼所见,也做不了假。京报上不是假的,那就是“东大人”是假的? “东大人”的故事来源于茶楼,是从说书先生口中说出来,话本故事的内容本来就是虚假,只是所有人听说的多了,其中又有有心人引导,才让大家信以为真,真情实感地将那些都当做真事。 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相比起好事,那些坏事传播的却还要更快,京报之所以能在京城之中流传,上面记载着各种不公之事也有不少功劳,众人口耳相传之间,便有无数人都知道了,陈家原先做过的一些可恨事。 亲眼见到了不平事,亲耳听到了不平言,“东大人”清白公正的形象便一下让不少人怀疑。原先在众人心中,“东大人”为百姓鸣不平,可现实之中,陈家却也是个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恶人。在百姓心中,原来的陈达儒越是清白,一但出现污点,众人便越是难以置信,不愿接受。 当说书先生再在茶楼里敲起惊堂木,底下听着的百姓目中便生出了不少怀疑。 …… 御书房里。 豫王与齐承煊一齐看着龙案之后的皇帝,看着皇帝眉头紧锁,心中也跟着提心吊胆。 齐承煊心中十分紧张,他的手藏在袖中握成了拳,可面上不显,神色十分镇定。豫王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心中却泰然自若。 把定国公送进牢房之中,他便知道此事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就算是皇帝再偏袒太子,也要避嫌,不能让太子经手户部的事情。 皇帝迟迟没有说话,豫王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皇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却不应声。 齐承煊冷声道:“豫王掌管工部,是工部的事情处理完了,才让豫王有这么多空闲,来管这些闲事?” “太子此言差矣,身为臣子,为皇上分忧解难也是分内之事,皇上遇到了难题,本王自然也应当站出来,竭尽全力,为皇上解决此事。”他瞥了太子一眼,不怀好意地道:“只是不知道,定国公牵扯其中,太子过来是所为何事,难道是为定国公求情的吗?” 齐承煊不言,他便接着道:“太子在朝中办事已久,也应当知道要避嫌,叶大人的女儿是未来的太子妃,如今定国公犯了差错,恐怕还会有人要怀疑到太子身上。难不成,太子要大义灭亲?” 齐承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太子……” “好了。”皇帝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二人也不必吵了。” 豫王闭了口。 皇帝拧着眉,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子,折子上记着的便是近日户部发生的事。 起初,户部被揪出来的只是一件小事,皇帝本来还未太放在心上,便让人去查,谁知一查,竟然是扯出萝卜带出泥,连定国公也牵扯了进去。 他与定国公情同兄弟,当年相互扶持,也知道定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说定国公会为银钱中饱私囊,他无论如何也不信,可偏偏竟然还当真找出了证据来。皇帝有心不信,可对着证据也是大眼瞪小眼。 如今已经是满朝上下都盯着这件事情,便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普通的小案子,非但如此,甚至从民间也传来对定国公的不满,让皇帝很是困惑,也不禁心生疑虑。 难不成,他最倚仗的左臂右膀,也悄悄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念头? 皇帝私心里不愿意信,这会儿才左右为难。 御书房中又沉默了片刻,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皇帝抬起头来,豫王与太子也齐齐转头看去。 太后来势汹汹,等三人行过礼,她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道:“皇帝,哀家听说了户部的事情。” 皇帝皱起眉头来,却不答太后的话,只对太监道:“快,给太后搬把椅子来。” “后宫不管前朝之事,定国公究竟是否有问题,哀家不清楚,也管不着。”太后扶着大宫女的手坐下,盛气凌人地道:“只是哀家要说一句公道话。” 公道话。 齐承煊在心中嗤笑一声,垂首不言。 果然听太后说起:“此事竟然与定国公相关,便不该交给太子,未来的太子妃姓叶,也不知太子是否会偏袒未来的老丈人,毕竟,定国公做这些事,谁知是否是为了某些人,是否有其他目的。皇帝,你说是不是?” 齐承煊在心中暗道:阴阳怪气。 “再说,户部这案子这么重要,能找到定国公的证据,也是多亏了豫王。定国公在朝中经营多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定国公的人手,他身份高,便是交到其他人手中,说不定还要慑于定国公威势缩手缩脚。依哀家看,此事便是交给豫王最合适。”说是讲一句公道话,可太后的语气却是不容人置疑,“豫王身份够高,能力够出众,交给豫王最合适不过。” 皇帝眉头紧锁,却是不愿意应下。 太后的声音沉了下来:“皇帝,你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吗?” “这……” “满朝文武之中都找不到比豫王更合适的人,不知豫王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让你这样犹豫。”太后意有所指:“皇帝,豫王与太子都是你的皇儿,可别厚此薄彼。”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 晌久,他看了太子一眼,才犹豫地道:“不如此事便交给豫王……” 豫王面上立刻露出喜色来。 还不等他谢恩,齐承煊忽然站了出来,拱手道:“父皇,儿臣另有其他看法。” 豫王当即沉下脸,凉凉地道:“太子可别忘了避嫌。” 齐承煊头也不回,接着道:“此事事关重大,儿臣提议,请樊大人从中协助豫王,彻查此事。” 豫王面色一僵,连忙道:“本王一人便可以办好,何至于需要樊大人。” “豫王此言差矣,户部的案子事关重大,定国公也是位高权重,如今既然牵扯出了定国公来,说不定深挖之下,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豫王身份便可不惧权贵,而樊大人也向来刚正不阿,秉公执法,能力出众,从前还与定国公生过嫌隙,更不怕会偏袒定国公。”齐承煊面色镇定:“豫王平日里事务繁忙,若是有樊大人相助,便能更快解决此事,有何不好?” 皇帝眼睛一亮,连忙道:“太子说的不错,便让樊大人从中协助。” 便如太子所说,樊大人最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确与定国公有旧怨在先。但同样的,樊大人也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故意报复,也能防着豫王做什么小动作,故意栽赃嫁祸。 既然连皇帝都开口了,那豫王也无话可说,便只能认了。 定国公是皇帝的左臂右膀,以后也会成为太子的助力。他原先想要借此事,从定国公身上狠狠剜下一块肉来,最好便是能将定国公拉下马。有樊大人在,许多打算他只能按捺住。 不过也没关系,他只想要借这个案子,搅浑户部这趟浑水。经人提点之下,他已经知道户部之中藏着一件大事,如今隐约查出了一点线索来。只要给他一个借口扰乱户部,就算是小事,他也能弄出大事,把自己的人手安插上去。 走出御书房时,豫王很是得意。 他看了齐承煊一眼,不在皇帝面前,说话也不再有所顾忌。 他故意地道:“太子回去还是多做些准备,若是定国公出事,恐怕到时候太子妃也得伤心难过,只是不知,若是叶姑娘成了罪臣之女,这太子妃是不是要换一个人。” 齐承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豫王不如多想想案子的事情吧。假的真不了,有樊大人在,是真是假,真相总会大白。” “是,有樊大人相助,本王的确不必担心此案,反而太子可得小心注意着,千万要避嫌,不要牵扯其中。”豫王得意道:“便是老天爷也帮着本王,还有贵人相助。” 他指的是长宁侯府。 是长宁侯,也是顾思凝。 谁能知道,长宁侯府那个名声败尽了的姑娘,竟然眼光这样毒,一指就能给他指出户部的问题?他本是不信,深查之下,还真找到了他的机会。 据顾思凝透露出来的,她知道的似乎还不少。 他拉拢一个长宁侯,竟然还多得了一个助力,不是老天爷在帮他,又是什么? 而太子呢? 豫王大笑一声,扬长而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打败太子的场景。 齐承煊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摇了摇头,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既然是许多事情要提前,那他也要多做些准备了。 第124章 第124章 顾思凝被禁足一月,又惹得长宁侯发怒,连屋门也出不了,每日不是跟着杜先生读书,便是跟着嬷嬷学习。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每日便老老实实,什么多余的想法也不敢有,连屋门都鲜少踏出去。 可虽然出不了门,也不代表她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知道豫王与太子已经开始争斗,朝中形势紧张,她便动了念头,读完书,学完礼仪,大着胆子去找长宁侯。打听朝堂形势的近况。 长宁侯还未消气,不欲与她多说,摆手赶她离开,可顾思凝却不依不饶,只差是把嘴巴都说干了,才总算是说动长宁侯听她几句话。 她便提了户部的事情。 前世,她虽然在王府后院之中,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京中出了大事时,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也听说过一些。例如户部。 户部出事是在几年之后,顾思凝并不了解朝堂大事,可户部出的事情实在是大,她听说过,只知道朝中有无数官员牵扯其中,非但是户部大换血,各个位置几乎都有变动,恰逢科举,新科进士们都得了重用。而楚怀瑾便也是在此事之后,开始得皇帝重用,平步青云。 若是顾思凝记得没错,叶明蓁便是在户部一案之后声名鹊起,楚怀瑾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本该受牵扯最多,她也不知叶明蓁与楚怀瑾是如何操作,总之是将楚家保了下来,虽然楚尚书被降职,可也没丢乌纱帽,没掉脑袋,之后楚家就成了皇帝的新宠。她知道的不多,但这些也足够了。 她知道户部里面有问题,提醒了豫王,靠豫王才干,彻查之下,果真当真查出了问题来。至于这之后的事情,便与顾思凝无关,自然有豫王自己做主。可仅靠着这些,顾思凝便很是春风得意,尤其是在豫王又送来礼物之后,她就更加高兴。 老天爷让她重来一回,自然不是白来一趟。 她有重生的优势,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只要靠着这些先知先机,她就可以帮豫王夺得皇位。只要豫王做了皇帝,她便是未来的皇后,何必还怕叶明蓁呢? 原先是她想岔了,与其事事压叶明蓁一头,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最重要的还是扶持豫王登上皇位,只要她做了皇后,无论叶明蓁如何厉害,也再无法撼动她的位置。 因此顾思凝便愈发在意朝中的近况,时不时便要去向长宁侯打听。 她立过一回功,长宁侯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小看她,耐着性子听她几次过来唠叨,话里话外都是提起豫王。次数一多,长宁侯便有些厌烦。 “豫王如今正在查户部的事情,即便你是想知道,可等事情查清楚,也要不少时候。”长宁侯道:“我还有公务在身,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倒不如回屋读书去。” 顾思凝忙道:“有,我有话说。” 长宁侯便耐着性子等着她说。 顾思凝扭扭捏捏地问:“爹,你在外面遇到豫王殿下时,他可曾说过我什么?可曾有让你给我带过话?” 长宁侯:“……” 长宁侯沉下脸:“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顾思凝不相信:“爹,我如今出不了门,可就靠您来给我传话了。” “豫王正在查户部的案子,你就安安分分地待着,别添什么乱子。若是你再发现什么,倒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替你转告给豫王。” 顾思凝想了想,说:“爹,楚大人应当是清白的。” “什么?” “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楚大人。”顾思凝道:“户部的案子里,楚大人应当是清白的,若是豫王殿下要查,也不必去查他。” 长宁侯轻笑一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清白的?” 顾思凝却说不出来了。 她总不能说,自己知道未来的事情吧? 未来户部大换血,皇帝虽然责罚了楚尚书,却也是怪他玩忽职守,若是楚尚书牵扯进其中,楚家便也捞不着什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记错了,似乎在最开始的时候,楚尚书也入了狱,但最后没事,便是楚家也无辜吧? 顾思凝道:“爹,你就听我的就是了,我说的准没错!您告诉豫王殿下,不必在楚大人身上白费功夫。” 长宁侯不置可否,见她说完了,便赶她离开。 豫王的目的是要将户部换成自己的人,他早就去拉拢过楚尚书,可楚尚书行事圆滑,迟迟不给准话,便是要故意拖着的意思。这户部尚书清不清白,也不重要,只要看豫王的意思。 豫王想要他清白,他就清白。豫王若是不想,那楚家便也就到头了。 …… 楚怀瑾搬出家门已久,一直安心准备科举,只有楚夫人偶尔过来看他,他却再也没有回去过。 当楚家的下人见到他出现时,也吃了一惊,之后便高兴地跑进府中去汇报这个好消息。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啦!” 楚夫人闻声而出,很是惊喜:“怀瑾,你今日怎么回来了?是打算搬回来了?也是,眼看着距离秋闱也没多少时日了,你是该回家来好好准备,外面哪里有家中住的舒服,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 “娘。”楚怀瑾打断了她的话:“爹今日在家吗?” “你爹?”楚夫人愣了一下,但还是答道:“你爹正在书房里呢。” 楚怀瑾应了一声,快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楚夫人也不知道他的目的,连忙跟了上去。 楚父正在书房里读书,忽然见他进门,也是一怔,“怀瑾,你回来了?” 楚怀瑾快步走到他面前,撩起衣袍,直接跪了下来。 楚夫人跟在后头,看见这一幕,当即脸色大变:“怀瑾,你这是做什么!”楚父也皱起眉头来,手中的书放了下来。 “爹,我想求您。”楚怀瑾仰头看他,祈求道:“定国公如今被关入牢中,您救救他吧。” 楚父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让我救定国公?”楚父怒不可遏:“定国公牵扯进户部的案子里,我身为户部尚书,更应该避嫌,这案子交给豫王来查,太子与定国公是姻亲,太子都知道避嫌,你竟然还让我救他?不说其他,哪怕我不是这户部尚书,定国公府与我们楚家无一点关系,我何必帮他的忙?” 楚夫人也是没想到,连忙走过来要将他拉起来。“怀瑾,你就算是不想其他,也该为你爹着想,再说了,此事有豫王去查,若是定国公是清白的,定然也不会出事,你担心什么?着什么急?” “就是豫王去查,我才要担心。”楚怀瑾道:“爹是户部尚书,户部的事情,定国公清不清白,您还不清楚吗?豫王与太子针锋相对,定国公出事,便是折下太子臂膀,豫王怎么会肯还定国公清白?” “你不同意,那你去找皇上说去,不只是豫王,皇上还派了樊大人协助,有樊大人在,定国公若真是清白,就算是豫王也冤枉不了他。”楚父愤愤然站起,从桌后绕出来,“那你呢?你今日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太子都不出手,你却还想着这些?” 楚夫人的脸色同样难看:“怀瑾,你为何还惦记着叶明蓁那个丫头。她与太子定亲,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楚怀瑾便只能垂首,他不答,就是默认了。 楚夫人句句诛心,如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他的心上,即便是他早有准备,可同样的伤口同样的刀,却还是让他痛不欲生。 他如何能不明白。 叶明蓁已经是太子的人,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可他还是忍不住,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叶明蓁的事,听到她有事就六神无主,慌乱不已,他捧着圣贤书,却连一个墨字也看不进去,一时头脑发热,便回到了楚府门口。 被父母一番训斥,他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找错了人。 可除了他爹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人。 他只是一个书生,还未考中功名,相熟的也尽是书生,书生们可以议论天下事,可又如何能插手进朝堂大事之中。他会作诗写文章,能登台与人议论,这些事已经是手到擒来,他听旁人赞誉,总会误以为自己如何厉害,可当他真想要帮到叶明蓁时,却发现自己仍旧什么也做不到。 楚父满脸失望地看着他:“你和你娘大吵一架,特地离开家中,说是不再听我们的话,也不会再靠我们,靠你自己振兴楚家。我当你有多坚定,到头来,还是来求我?你在外面,就是学来了这些?这就是你的决心?今日你来求我,若下次我出了事,你又打算去求谁?求定国公吗?” “你对叶家的丫头这样上心,可她又如何会为你低头?” 楚怀瑾慢慢站了起来。 楚夫人担忧地看着他,又看看楚父,在中间做和事佬:“怀瑾,不如你搬回来吧。你看你在外面,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家中,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也省的让我和你爹操心。” “不。”楚怀瑾低声道:“我回去了。” “怀瑾!”楚夫人急了,又拉了楚父一把:“你也劝劝啊。” “我劝什么?”楚父没好气地道:“我先前难道没劝过吗?我教了他这么多年,可到头来还不如叶家的那个丫头厉害,什么也不做,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将他哄成了这样,家也不回,还要卖文章挣银子,是我们楚家亏欠了他吗?他离开时,多有骨气,到头来还不是什么也没有,又回来跪着求我。” 楚父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沉默不言,又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些,道:“你若是还肯听我的,便好好回来,钱大人的女儿……” 还不等他的话说完,楚怀瑾便打断了他:“我走了。” 楚父一噎,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他转身离开,竟是眨眼没了人影。 楚父险些背过气去,还好楚夫人急忙扶住了他。 “你看看,你看看!”楚父愤怒道:“这便是他要的骨气!只冲着我们来,算什么骨气!” “好啦。”楚夫人忍不住道:“怀瑾也没有疏忽学问,外面都在说,他比先前还要厉害,也没有堕了楚家的名声,等他考中功名之后,定然会想明白的。” 楚夫人又忍不住念叨:“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换了婚约,如今倒好,连怀瑾也不听我们的话。” “提那婚约做什么?定国公出了事,说不定还要牵扯到我们。” 楚夫人惊讶:“定国公难道真的……?” 楚父脸色难看,却并未作答。 他就身在户部,到底也看到一些。豫王来势汹汹,先冲着定国公下手,怎么可能会放过户部这一块大肥肉?他在官场待了多年,也敏锐地察觉到底下隐约有暗潮涌动,他的双脚已经踏入这个泥沼之中,也不知道是否会受牵连。 若真有那一日,连他也自身难保,楚家的希望就只能放在楚怀瑾身上。 而楚怀瑾…… 楚父心中后悔不迭,懊恼先前对儿子的教养太过放纵,他原本是想慢慢来,可如今却不一定来得及。楚怀瑾虽是得人人夸赞,却还天真,经不住大事,学问再好再出色,也不及现实千锤百炼。 他倒希望,楚怀瑾当真能做到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站起来撑住楚家。 …… 楚怀瑾出了楚府,便一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往何处走,等回过神来时,便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东市,站在了京报铺子门口。 京报铺子十分热闹,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就要停下驻足,掏出银子买上一份。他站在一旁看了片刻,最后也从怀中掏出了钱袋,数了二十文钱过去。 把京报拿到手中,楚怀瑾却也没心思看。 他知道这京报是叶明蓁办的,新一期的京报发行,他先前还未来得及看,便为定国公府忧心忡忡。他想到,这是叶明蓁办的京报,若是定国公府出事,这京报也不知能否继续办下去。 若是叶明蓁喜欢的,他便想要这能够长久一些,越长越好。只要花二十文钱,他便能每隔七日买上一份京报。把京报拿在手中,尽管无一字写了叶明蓁,可他也能当做是知道了叶明蓁的消息。 定国公入狱,又被豫王针对,连太子也蛰伏不动。朝中的事情,他这个书生了解也不多,也不知叶明蓁此时是否会慌张。 正想着,一辆眼熟的马车在眼前一晃而过,停了下来。楚怀瑾下意识地跟着抬起头来,便看见丫鬟将车帘撩起,叶明蓁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眼睛一亮,惊喜叫出:“叶姑娘!” 叶明蓁闻声转过头来,看见他时,也愣了一下。 “楚公子?” 叶明蓁的视线下移,落到了他手中的京报上。她温和地笑了笑:“楚公子也来买京报吗?” 趁此机会,楚怀瑾仔细打量了叶明蓁一番。 出乎他意料的,他本来以为叶明蓁会惊慌失措,憔悴不堪,可今日叶明蓁却依旧光鲜,反衬着他有些狼狈,令他自惭形秽。但叶明蓁出门在外时,从来都不会失礼数,最落魄时也会尽力打点自己,他也不知道这是否是叶明蓁的伪装。 楚怀瑾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京报,薄薄三页纸被他紧捏出了褶皱。他提起一口气,问:“我有几句话,能否问问叶姑娘。” 叶明蓁愣了一下,往四周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行人络绎不绝。她道:“就在这儿说吧。” 太子的消息向来灵敏,从来都是前脚刚发生的事情,后脚太子就知道了。她也不知道太子的眼线藏在了哪儿,与其让太子多想,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让他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完,也省的下次再来质问。 “叶姑娘,我听说了叶大人事情。”楚怀瑾抿紧了唇,迟疑片刻,胸膛里一颗心提起,他紧张地道:“是否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叶明蓁有些疑惑,但还是道:“多谢楚公子好意,但也的确没有什么需要楚公子帮忙的地方。” 楚怀瑾颓然。 他低声道:“我也的确没什么能帮上你的。” 他就是连给定国公求情的机会也没有,更说不上一句话,他只是个书生,秋闱不到,春闱还远,更是连功名都没有。但凡他已经入了仕途,在朝为官,亦或者已经拥有一整个楚家,便也不会像此时这样无能为力。 叶明蓁想了想,道:“秋闱在即,楚公子还是安心读书,准备秋闱才是。我们家的事,我与我娘都有打算,再不济,也还有太子帮忙,不必劳烦楚公子。” 叶明蓁说完,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往旁边瞟了两眼,观察周遭的路人。 他们之间的对话声音并不大,往来的行人似乎也没有在意,只是不知道太子的眼线听到没有。若是太子知道了,说不定又要在信中打趣她。 “你已经想到办法了?”楚怀瑾微怔。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京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叶明蓁有些疑惑,又道:“无论结果如何,便是全力以赴,能做的,该做的,我便都做了。到最后总该不会太差。” “……我总归是比不上你。” 叶明蓁更加不解。 她也不知楚怀瑾为何忽然拦着她,又忽然问这些话,不知他心中如何想,也不知他这一路走来心中有多颓唐。她只是好声好气地道:“楚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无人会比其他人差的。” 楚怀瑾没有作答,退后一步,沉默地避开。 就像是此次的对话结束了。 叶明蓁更加困惑,见他什么也不说了,这才想往京报铺子里面走。 可她还没走几步,又被楚怀瑾叫住。 “叶姑娘,若是你……若是你有朝一日发觉,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得不到了。亦或是凭你如今能力,还远远不及,该怎么办?” 叶明蓁回过头来。 她隐约觉得楚怀瑾这番话意有所指,可又想不出是什么。 她便道:“我总能再找到新的想要的东西,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一条路,也不是只有一个选择的。” 楚怀瑾便彻底没了话。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脊背贴到墙边,沉默了下来。 叶明蓁又等了片刻,没见他再叫住自己,才满腹纳闷地进了京报铺子里。 等她处理完京报的事情之后,回到家中,果然收到了太子送来的信。 叶明蓁打开信,看到上面内容,心中又道了一声果然如此。 齐承煊在信中说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定国公的近况,除此之外,也并没有说太多。如今豫王与樊大人在查案,他们毫无进展,定国公的案子也一直卡着,不上不下,而定国公也只能呆在牢房里干等着。 关于公事的几句话说完,后面很长一段内容,便又是齐承煊给她说的悄悄话。 叶明蓁熟练地将丫鬟赶走,椿儿等人离开屋子时,也没记着关上门。拉上门后,几个小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都偷偷摸摸地叹了一口气。 在剩下的信中,太子言辞激烈地质问了一番,问她为何又和楚怀瑾搭话,再告诉她,楚怀瑾若是接近她,一定是图谋不轨,最好是连一句话也不说,搭理也不搭理,一眼都不要多看。 叶明蓁抖了抖手中的信,只觉得酸气都快顺着信纸冒了出来,好像那墨汁浸泡过醋汁,闻着都带上了酸溜溜的味道。 叶明蓁只觉今日自己实在是困惑的很。 不说楚怀瑾问了自己那么多奇怪的问题,还有太子也是如此。 豫王还在到处给太子找麻烦,太子也还忙着定国公的事情,忙着户部,忙着各种公务,他那么忙碌,本该是抽不出空来。 怎么还这么有空闲,还要听底下人汇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听了不说,还写了这么多长篇大论,来指责她? 叶明蓁摊开一张白纸,提笔磨墨,琢磨着开始给他写回信。 她爹还被关在牢房里头,京报那边她都已经安排了下去,如今京城里,已经生出了不少关于陈家,关于豫王的负面消息。该做的事情,她都已经做了,甚至已经安排好了下一期京报的内容。 太子也得认真些才是! 第125章 第125章 经过了七日的酝酿,京中已经出现了许多关于陈家的流言。 原先在豫王的筹备之中,陈达儒的名声在京城之中有多响亮,这会儿便有多少人怀疑他的清正。陈家仗着自己是太后母族,做过的恶事不少,这会儿被一一翻了出来,即便是京报上没有提到的,也有不少人主动站了出来。 七日之后,新一份京报再次发行。 买了京报回去的人照旧是先读了前面的文章,再读了话本的故事,最后翻到了后面的坊间逸闻里。 今日的坊间逸闻之中,依旧写了陈家的事情。提及二十二年前,陈达儒本人曾经判过的一桩案子。京报向来十分公正,此时也依旧用最公正的角度,将十八年前的案子娓娓道来,说明前因后果。 可问题就出在,这是一桩冤案。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读这份京报,非但是书生与平民百姓,连朝中的大臣也都在读。他们习惯打发家中的下人去买,等忙完一日公务回家之后,再慢慢翻京报看。当晚,他们将新发行的京报读完之后,纷纷正色,第二日出门时面色凝重,等到了宫门口,便见一同来上早朝的同僚们也全都神色奇怪。 在早朝时,早就有大人得过授意,站出来提起了二十二年前那桩案子。 二十二年前,昭王还在,因为背靠太后与昭王,陈家的势力十分猖狂,在京中横行霸道,有一段时间,朝堂中所有大人都要看陈家人的脸色。陈家人并未约束自己,做事也十分狂妄,凭自己意愿行事,叛过不少错案冤案。只是时隔太久,许多人都忘了,那些冤案早已沉没在无情的时间之中,直到今日,才被京报翻了出来。 二十二年前,陈家为了一己私怨,也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陷害了当时的一个真真正正清正廉明的官员,他出手狠辣,让钟家上下百口人全都送命,只有十六岁的钟家公子逃了出来,隐姓埋名躲了多年,到如今两鬓霜白,来为二十二年前的钟家翻案。 那位钟公子已经被齐承煊辗转找到,被派了人手保护,这些年来,他也已经偷偷摸摸搜集了不少证据,等到今日,时机成熟,才终于拿了出来。 皇帝听完,也是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他还未来得及看京报,并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如今听到有官员提出来,便先看了太子一眼。 齐承煊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站在下首,丝毫不心虚。 豫王都出手了,难道还不准他动手吗? 皇帝收回视线,沉声道:“瑞王可在?” 正躲在人群后面,趁着没人发现自己,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的瑞王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站直了身体。他抹了一把下巴,茫然地应道:“什么?” “这京报的事情,你可知道?” “什么……京报?”瑞王顿了顿,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齐承煊身上,太子并未回头,只是换了一个姿势站着。他顿时明白了,当即严肃道:“这京报的事情,本王当然知道了。” 当初他拿着京报拦着朝中所有大臣买,而后又在京中打着京报的旗号招摇过市,便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京报是他名下的。皇帝当然知道他的底细,但京报敢刊登这样的内容,定然是得了某人——例如太子的指使。 瑞王是太子的跟屁虫,若是太子的意思,没有他不知道的。 瑞王早就听太子叮嘱过,此时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皇上明鉴,钟大人当年清正廉明,得无数百姓夸赞,朝中凡是与钟大人共事过的,便无一个说不好。微臣觉得,此事或许另有隐情,还请皇上彻查此事!” 豫王听到有人提起陈家,便知道此事不简单,当即站出来道:“皇上,钟家的案子,二十二年前便已经彻查过,卷宗记载的清清楚楚,钟家获罪是先皇亲判,依微臣看,倒不必再白费力气重新再查。” “豫王此言差矣。”又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若是当真有错案冤案,自然不能放过,如今竟然有人怀疑,还拿出了证据来,大可将从前的卷宗翻出来,再查一遍。” “启禀皇上,微臣愿意为皇上效劳,彻查当年钟家一案。” 豫王闻声看去,这位官员他认得,是亲近太子的人手。 皇帝沉吟半晌,问:“太子,你怎么看?” 齐承煊道:“若是拿出了证据,不妨查查这证据是真是假。无论案子大小,若当真有冤情,理应为百姓申冤。” 这一查,不就得查到二十二年前了吗? 豫王咬牙。陈家是陈贵妃母族,如今便也是他的左臂右膀,这些年来帮了他不少忙,他也对陈家底细了如指掌。 若说清白,他还当真没有底气说出来。 更别说那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二十二年前,昭王风头正盛,陈家便是昭王的得力帮手,做下的那些事情里,如何能没有昭王的影子? 豫王偷偷给了自己手下人一个示意,接到眼神,当即便有其他大人站了出来,反驳太子的话。 这像是起了一个开头,朝中官员分成了三派,各自坚持自己的意见,有赞同的,有不赞同的,还有站在中间和稀泥的,争吵不休。 好半天,皇帝才道:“行了,别吵了。” 众人这才停下。 豫王上前一步,道:“皇上,若是要查这件事情,微臣义不容辞,愿意为皇上分忧解难。” 齐承煊面无表情,道:“豫王今日不说避嫌了?” 豫王一滞,在皇帝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了他一眼。 皇帝想了许久,才总算是做出了决定。 “此事便交给太子吧。”他道。 豫王面色大变,刚想要再说点什么,可齐承煊比他更快,上前一步,说:“皇上,不如将此事交给瑞王。” 此言一出,群臣侧目。就连豫王也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目光之中充满了震惊。 瑞王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一遭,太子先前可没吩咐过他这些,当即目瞪口呆,傻在原地。当他回过神来后,也顾不得这会儿身处金銮殿,连忙拨开人群上前来,用力摇头摆手:“不行,本王不行!” 他慌张地朝着皇帝道:“皇上明鉴,此事交给我,是当真不行啊!” 若不是还顾忌着这会儿还有无数人看在眼中,瑞王只恨不得上前拍两下太子的脑袋瓜,看里面能不能晃出水花来。 太子今日难道是被豫王下了什么药了?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想法?! 满朝文武,满京城的百姓,有哪个人不知道,他就是个废物! 若不是太子出了毛病,那不就是他出毛病了? 连皇帝也不禁坐直了身体,重复了一遍:“交给瑞王?” “没错。”齐承煊面色不变,也重复了一遍:“交给瑞王。” 皇帝:“……” 朝中官员:“……” 瑞王张了张口,还想要说点什么,便见太子转过身来,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虽是平淡,却带着不容他置疑的威胁,道:“瑞王定也十分愿意,愿意竭尽全力,彻查此事。” 瑞王:“……” 他张开嘴巴又闭上,重复无数遍之后,几次想要说出拒绝的话,却都在太子的瞪视之下咽了回去。 他挣扎了许久,最后只能茫然又无措地应了一声:“是……是吧?” 皇帝:“……” 皇帝仍然还有几分迟疑。涉及陈家,涉及二十二年前的冤案,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这么大的事情,能交给瑞王吗? 瑞王平日里不学无术,可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啊。 他还有几分犹豫,却望进了太子的眼神之中。太子目光坚定,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错觉,仿佛还在其中看出了几分催促之意,让他也险些情不自禁点头应下。 皇帝定了定神,回过神来想:太子何时变得这样有威势了? 皇帝踌躇再三,思及平日里太子行事稳重,应当是有他的主意,不会平白提出这等不着调的事情。他便道:“那……此事就交给瑞王吧。” 瑞王委委屈屈地跪下接旨。 反观其他大人,也心思各异。其中就属豫王心中最复杂。 他本来以为这便是太子的反击了,知道太子要对付陈家,便已经做好了十二分的警惕,可忽然这人变成了瑞王……不是他小瞧瑞王,可实在就是……让人怕不起来啊。 莫不是瑞王给太子下了什么药吧? 一到早朝散去,瑞王便忙不迭地去追齐承煊。 “哥,哥,你给我说清楚啊。”瑞王慌慌张张地说:“此事怎么就交给我了?那可是陈家,那可是豫王!怎么能就交给我了?你不想对付陈家了?” 齐承煊步子迈的快,让瑞王小跑才能追上,他心里头慌张,追的也是气喘吁吁。 齐承煊道:“交给你,你就去做,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可……可我不会啊!”瑞王索性大跨一步,挡在了他的去路。“哥,你不给我说清楚了,我也就不帮你了。” 齐承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他拍了拍瑞王的肩膀,道:“你什么也别多想,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关于钟家这桩案子的证据,我已经搜集了不少,等会儿便交给你。你就记得,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 “给豫王和陈家找麻烦。” 瑞王沉思片刻。 而后他一拍大腿,高兴道:“找麻烦啊!这事我最在行了!” 想他这么多年来,跟在太子身后吃香的喝辣的,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向来在京城横行霸道,天不怕地不怕,连朝中官员都得给他绕道。 不就是找麻烦吗?他本人就是个烦! 他没忘记多问一嘴:“那案子呢?” 齐承煊睨了他一眼:“你还会查案?” 这话可太有道理了! 瑞王得了准话,高高兴兴地走了,摩拳擦掌地开始琢磨起如何用自己的新身份给豫王与陈家添堵。 他出了宫门后,还在门口碰到了豫王。 豫王满脸轻蔑:“太子恐怕是昏了头了,才将此事交给你。” 瑞王手握圣旨,趾高气昂,他指了指圣旨,问:“你看见这个没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豫王一时有些没弄明白:“什么?” “这意思就是,本王如今要去找陈家麻烦了。你若是机灵点,就提醒陈家一声,让他们见了本王躲的快些,要不然……”瑞王昂起脑袋,得意地哼哼一声:“本王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豫王:“……” 说罢,也不管豫王是什么反应,瑞王爬上自己的马车,坐好后,兴冲冲地吩咐:“快快快,回府去把本王那些打手叫过来,我们去陈家。” 车夫一扬马鞭,马蹄声起,马车扬长而去。 豫王站在原地,看了马车半晌,最后还是嗤笑一声,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从这日起,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瑞王在找陈家的不痛快。 陈家可当真是倒了大霉了。 二十二年过去,陈达儒早就已经去了,当年的陈家人大多也已经死了,剩下的也都上了年纪,听闻要重查钟家一案,知道底细的,都心中慌乱,剩下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当年的事,可也人心惶惶。可偏偏他们还遇到了瑞王。 陈家的所有府邸,都被瑞王拿着圣旨闯进去搜了一圈,他的那些打手个个肌肉虬结,威猛无比,更何况有圣旨在,谁也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瑞王将自己家中翻了个天翻地覆,而后扬长而去,只说明日再来。 瑞王还兢兢业业地排了一个时刻表,早上搜东和南,下午搜西和北,将每一个陈家的府邸每搜过去,每天一回,一日也不落下,为了这,他特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好的懒觉,起的比府中大黄狗还早。搜完这些宅子也不止,他坐着自己的马车,在京中每一处地方巡逻起来,比士兵还勤快,但凡遇到一个陈家的人,便要盘查一番他出门的目的,只问的陈家人避之不及,连家门都不愿出了。 这些还不止。 瑞王特地在京中布告栏上贴了一个告示,甚至还拜托叶明蓁在下一期京报上也登上。但凡有人来说陈家坏话的,告发陈家做过的坏事的,只要能拿出证据,只要是真的,就统统有赏! 便是让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原来那京报上说的钟家一案,或许当真有些疑情,如今皇帝正在派人彻查,在百姓们的心中,非但是陈达儒,连陈家都带上了恶名。京城的百姓义愤填膺,也都关注起此事来,还有的开始为瑞王通风报信,当瑞王出现在某处时,主动给他指出陈家人的所在之地。 别说陈家本家,连那些旁支都受了牵连,境况好不凄惨。 豫王被人求到面前,才知道瑞王做了什么,他愤愤然去寻瑞王质问。 瑞王拿着圣旨,好不得意:“本王这是按章程办事,若是你有什么不满的,就去找皇上。皇上吩咐本王查案,本王当然要去陈家查清楚,要不然,哪里能找出证据来?” 豫王咬牙切齿:“那不知道你找出了什么证据来。” 瑞王面色苦恼:“这些陈家人可真可恶,时隔二十二年,藏得真深。本王还得再找几日才行。” 他说着,回头问打手:“今日该去谁家了?” 打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豫王一看,险些气昏过去。这上面从头到尾,陈家的所有宅子排的整整齐齐,正好能绕京城一个大圈。 瑞王伸了个懒腰,趾高气昂地道:“本王有差事在身,忙着呢,不和你废话了。” 豫王:“……” 他手拿圣旨,豫王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相比起忙碌的瑞王,太子可悠闲了不少。 户部的案子一日没查清楚,定国公就一日没法从牢中出来。这案子是豫王在查,豫王有意拖着,他们也没有办法插手。 好在还有樊大人在,有他在旁边监督,也不担心定国公会被冤枉。 有瑞王在京城里乱跑,吸引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陈家人更是无暇去帮着豫王对付他。他无事一身轻,一得了空闲,便琢磨着出宫来找叶明蓁。 叶明蓁很是无奈。 她与齐承煊在茶楼相见,神色还有一些心不在焉:“我爹还在牢中,我娘一个人在家里头,肯定会知道的。” “这有什么?”齐承煊悠哉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们二人也不是头一回出来了,该知道的,叶夫人早就知道了,等明年开春时,你就要嫁给我,到那时也名正言顺,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 叶明蓁无奈,只好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杯子。 她饮了一口,才问:“我爹何时能出来?” “这得看樊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把案子查好了。”齐承煊放下杯盏,“豫王有心拖着,但再拖,也迟早有查明的一天,我前几日去牢中看叶大人,他过的倒也不算差。” 定国公在牢中的日子过得甚至可以说是悠哉,叶夫人与叶明蓁常去看他,牢中也被打点过,他身份高,也没有狱卒敢怠慢。甚至是还让他们将自己的牢房换到了叶父叶母的对面,每日与他们说叶明蓁的事。只是叶父叶母从牢中出去后,他又觉得无聊起来,据狱卒说,每日都在里头强身健体。 豫王倒是有心想要让他过的差些,可有户部让他分心,还有樊大人在看着,又有陈家的事让他手忙脚乱,其他人也想动手脚,可还有齐承煊拦着,定国公手底下的人也都念着他的好,百般辗转帮忙,便只能按捺住。 叶明蓁刚想说点什么,便听外面传来一声:“瑞王殿下,在那里!” 她一愣,探头往窗外看去,就见一个人影挤开人群,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还不等她想出这个人是谁,又见瑞王带着一群人手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闪开!闪开!本王查案呢!无关的人都闪开啊!” 瑞王嚣张的声音一直追到了街角,等把人追到之后,直接就地盘问起来,不少人围着看。 叶明蓁:“……” 叶明蓁缩回脑袋,有些不解:“钟家那么大的案子,你为何要交给瑞王?” “有何不好?” 叶明蓁往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并非是她瞧不起瑞王,而是瑞王这些时日,将动静闹得这么大,结合她先前在京报上的内容,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钟家案子的前因后果,帮着一起找证据。陈家所有的动静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只要钟家一翻案,陈家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连着也会连累豫王。 只是……瑞王闹了那么多日,动静大是大,却什么也没有找出来。 “闹得越大才越好,闹得大了,就算是豫王想出再多主意,也无法收场。”齐承煊远远望着那边,瑞王把人盘问完,又大摇大摆地去找其他陈家人,人群也散了开来。“钟家这案子虽然是大,可陈达儒已经去世多年,当年的陈家人许多都已经过世,就算是闹大了,说不定最后也只是关几个人,罚几个罪,最后便没了。还能对一个死人做什么?” 叶明蓁顿了顿,眸光微亮,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你是想……” 齐承煊勾起唇角:“豫王拿一个死人做文章,他想要名声,要做就做大些,整个陈家都没了,他也就不用动这些心思了。” 齐承煊将杯盖旋转,让杯盏与杯盖的图案对齐,而后将装着点心的碟子推到了叶明蓁面前。 他轻描淡写地道:“何必手下留情给他留余地,让他屡次折腾,一鼓作气,直接了结了就是。” 叶明蓁微微睁大眼睛,看了他许久。 她沉默半晌,将点心拿起,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下。这茶楼他们来过数次,点心味道也十分不错,很合她的口味。 叶明蓁慢吞吞地咀嚼着,而后咽了下去。 她道:“下期京报的内容,我原先已经挑好了,看来得改一改了。” 齐承煊眸中含笑看她,欣然点了点头:“我都信你。” 第126章 第126章 叶明蓁在茶楼里喝过了茶水,吃过了点心,才在黄昏时与齐承煊分别,踩着晚霞回家。 尽管知道叶夫人早就会发觉,但她还是绕路去了首饰铺,给叶夫人挑了一个簪子,让人仔细包好,等回家之后,在叶夫人开口质问之前,她便立刻将簪子掏了出来。 看着近在眼前的盒子,叶夫人心中有再多的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她无奈地伸手将盒子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里头果然是最符合她喜好的样式。 “你怎么和你爹学了这些?”叶夫人将簪子收下,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与太子虽然定了亲,可到底还未成婚,也该少见几回面。可不要太子一喊,你就出去了,若是你不知该如何拒绝,娘来替你说。” 叶明蓁乖顺应了一声,也不说答应不答应。 她转而提起定国公的事,果然立刻将叶夫人的注意力转移了。 等她回到自己屋中,便也偷偷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盒子。是分别之前太子给的,叶明蓁在铜镜前照了照,又悄悄藏了起来,生怕会被叶夫人瞧见。 她合上柜门时,心中还有些纳闷,为何她与太子定了亲,行事却还是偷偷摸摸的,连见面都要在外面茶楼。若是太子来定国公府找她,也是合情合理,何必绕这么远? 叶明蓁困惑地挠了挠脸,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摇了摇脑袋,坐到桌前,开始琢磨起在京报刊登的新文章来。 涉及陈家,就得她亲自来写,不能再让其他人来。 …… 瑞王近日很是得意。 他在京中素来张扬,谁的面子也不给,也没人敢得罪他。但从前归从前,和现在可不一样了。从前在所有人眼中,他做什么都是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现在他干的可都是正事,连百姓都主动要帮忙呢! 瑞王很是威风,每日高高兴兴出门去,高高兴兴回府来,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一日,他照旧一大早起床,先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让人将新发行的京报拿了过来。 王府的厨子早就做好一桌的膳食,瑞王一边吃,一边看起京报来。 他跳过了最前面的文章,仔细看完了中间的话本,忍不住为今日的故事拍案叫绝,而后才翻到第三页,开始看起今日的坊间逸闻。 今日依旧是说了陈家。 非但是说了陈家,还将他也给说上去了。这些日子里,他满京城的跑来跑去,也并非是没有收获,至少还当真让他找出了不少陈家做过的坏事。京报上,便将他这几日的动作写的明明白白,也将那些坏事写的清清楚楚。 瑞王咦了一声,当即饭也不吃了,双手捧着京报看了起来。 他将写到自己的那一部分仔仔细细看看了数遍,犹嫌不够,又让丫鬟过来给自己念了一遍。丫鬟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很是悦耳,念得内容也是让他得意的不行。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何时得过这些夸赞? 京报上虽然并未什么夸耀之言,也并未过分夸大他的所作所为,可用最公正的角度,最写实的说法,将他这些事情写出来,对瑞王来说便已经是夸赞。 这京报可是要全京城的百姓都会看见,便是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他这几日很是上进,在干正事了! 丫鬟念完了,他又招了个人过来,从头到尾重新念了一回。而后就着这些,痛饮了三大碗鱼片粥。 瑞王一抹嘴,把京报往腋下一夹:“来人啊,本王要出门干正事了!” 打手立刻聚集过来,跟在他的身后,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陈家人刚用过早膳,还正在饭厅里坐着,便听下人汇报,瑞王又来了。 陈家人满脸菜色,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些日子,他们都被瑞王折磨的不轻。 都不用他们出门去迎接,瑞王便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陈家人齐齐叹了一口气,家主站了起来,面色灰败的起身去迎接。 “瑞王殿下。” 瑞王应了一声,熟练地一挥手,身后这些打手立刻四散开来,往陈家各处去,像前几日那般调查起来。 陈家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此已经麻木,也并未说什么,也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只剩下陈家家主亦步亦趋地陪着。 瑞王负手在陈家闲逛起来,他来了许多回,对陈家的布局也都熟悉起来,便直接往书房去。以他经验,这重要的东西,必定是在藏在书房里。即便是他找不出什么来,膈应膈应人也好啊。 去书房的打手也是最多,他晚了一步,到的时候,那些打手已经将书房翻乱了不少。瑞王站在门口,一时找不到能下脚的地方。 他叹了一口气,道:“陈大人,你家下人手脚可真是笨啊。” 陈家家主:“……” 他在心中咒骂一声,暗暗道:收拾了又有什么用,只要瑞王一来,照旧便是狂风过境一般,没一处好地方。 瑞王摆了摆手:“陈大人,你也别在本王面前晃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生的不好看,丑到本王了。” 陈家家主:“……” 他面色僵硬,到底还念着有公事要办,背着手走了。 离开之前,他也没忘记将自己的大儿子叫来,在旁边盯着瑞王。尽管瑞王来了这么多回,也并未查出什么来,但也是以防万一。 瑞王也懒得管是谁在旁边盯着自己,他的打手们给他搬过来一把干净的椅子,他直接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打手们继续在书房里破坏起来。 看的无聊了,他便吩咐道:“给本王拿几本书过来。” 陈家的书房里可没什么小话本,尽是些他不爱读的书,瑞王翻了一本又一本,连书名都有些看不下去,脚边扔了一地的书。 陈公子有些看不过眼:“瑞王殿下若是找完了,便请离开吧。” 瑞王不拿正眼看他:“来人,把他给我叉走。” 打手们应了一声,立刻有两个肌肉虬结的壮汉站了出来,一左一右将陈公子拽住,也不管他如何反抗,直接将人带了出去。两个打手守在门口,也不再让其他人进来。 瑞王摸了摸下巴,索性自己亲自去翻找起来。 他在书房里摸来摸去,看见什么都想要碰一碰,从书架摸到博古架,从桌上摸到桌下,最后坐在桌子底下,仰头看到了一个藏得十分隐蔽的暗格。 瑞王当即咦了一声。 他伸手拉了拉,竟然拉不出来。 瑞王这就精神了。 他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让打手们将桌子翻过来,众人一齐对那个暗格琢磨起来。暗格上了锁,他又翻遍整个书房,也没有找到钥匙。 打手问:“王爷,怎么办?” 瑞王摸了摸下巴。 他大手一挥,指着桌子道:“给本王拿斧子来,劈了它!” 打手应声出门,又带着斧头回来。 陈公子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把斧头,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你们这是干什么?找不到东西,还要把我们陈家拆了不成,堂堂王爷,竟然行这种强盗之事?!” 瑞王的打手都是出力气的一把手,陈家的桌子是好木料,可也架不住他们拿着斧头三两下劈开。等破开暗格后,令人失望的是,这里头竟然是空的。 想想也是,瑞王每日来这书房搜查一遍,只要不是个傻子,也不会将东西放在里头。 “王爷,这怎么办?” “这么办?东西要不已经是被拿走了,要不就还留在陈家。”瑞王大手一挥,道:“给我搜,把陈家全都给我搜一遍,一只蚂蚁都不要放过!” 当豫王得到消息,匆匆赶到陈家时,只见陈家全都乱了套,连花园里的土都被翻了一遍,深褐色的泥土裸露在外面,花草树木倒了一地,所有下人都被赶到了空地上,只有瑞王的打手们在每间屋子里进进出出翻来翻去。 豫王怒不可遏:“瑞王,你这么是做什么!” 瑞王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你看不见?本王这是办差事。” “办差事?我看你这是蓄意报复!” “豫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本王拿着圣旨办事,发现了可疑之处,当然是要仔细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本王这认认真真办事,豫王可别胡乱冤枉我。”瑞王说罢,对着打手们喊了一声:“你们找到什么东西了没?” 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竟然当真有一个打手从假山里钻了出来,带着满身泥土,把一个布包呈到了他的面前:“王爷。” 瑞王顿时坐直了身体。 他伸手接过,布包包着方方正正的,里头是一本账本,他翻了两眼,也看不出这里头是什么。 可能让人藏起来的东西,当然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瑞王喜形于色:“豫王,你瞧,这不就让本王给找出来了?” 豫王阴沉着脸,碍于站在他身侧的那些打手,也不能做什么。 “给本王仔细找,什么地方都别放过,谁要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本王重重有赏!” 瑞王拍了拍账本,往怀中一揣,不给别人半点抢走的机会。 …… 京城里所有与陈家有关,冠了陈姓的,这些时日本来就已经十分难过,今日更是到倒霉的不得了。 瑞王带着打手直接闯进了他们家里头,不放过每一处隐蔽的地方,连可能是机关的东西也摸了个遍,院子也被铲子翻了一遍,只恨不得是掘地三尺。竟然还真让瑞王找出了不少东西出来。 当瑞王风尘仆仆地把自己搜出来的这些东西往齐承煊面前一放时,连齐承煊也不禁挑了挑眉。 他随手拿起一本账本翻了翻,问:“这是什么?” 瑞王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竟然是他们藏起来的东西,便应当是重要的东西吧?” 齐承煊:“……” 他本来就压根没想着弟弟能找出点什么东西来,关于陈家,他自派其他人在暗地里偷偷摸摸搜集证据,这会儿瑞王把东西放在他眼前,他还便一样一样看了起来。 其中无关紧要的东西是有不少,但还是有几本册子翻开,让他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瑞王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等了好久没等到他的回复,自己先按捺不住,问:“这些东西有用没有?” “你倒是难得办了一件正事。”齐承煊道:“有这些东西,的确是帮了我不少忙。” 瑞王顿时牛气哄哄地挺直了腰板。 他兴高采烈地问:“那我继续去找了?” 齐承煊不置可否,只道:“别让人抓住把柄。” “我知道,我办事,哥你还不放心吗?” 瑞王又兴致冲冲地出了宫。 满京城的人如今都盯着瑞王的动作,不说钟家的案子,光是瑞王新翻出来的这些,也让他们好奇的很。许是人天生对这些事情好奇不已,如今陈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刻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连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里,都变成了陈家长陈家短。 在瑞王每日的捣乱之中,倒是户部的案子先查好了。 豫王有心拖延,可樊大人也不是吃素的,即便豫王中间几次误导,他也没有上当,快刀斩乱麻地查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了定国公清白,把人放了出来。 定国公出牢那日,叶夫人与叶明蓁亲自去接他。 尽管打点过,可牢里毕竟不是在家中,如今天热,可牢里连洗澡都是麻烦,定国公只觉身上臭的发慌,连忙避开了香喷喷的夫人和女儿,要自己骑马回家。 叶明蓁坐在马车上回头望,樊大人就站在大牢门口,便是他把定国公送出来的。 叶明蓁纳闷:“娘,不是说樊大人与爹一直不和吗?” “樊大人性子直,可不会一己私怨而害你爹。”叶夫人说起来还有些好笑:“说起来,当初也是你爹做的不对。当年樊大人调回京城述职,谁知在路上遇到了你爹,二人也不知道是谁先说错了话,竟然当街动起手来。樊大人是个犟脾气,你爹也是,这么多年来,二人便一直没和好。” “……” 等她们回到家时,定国公早就先一步到家,连澡也洗完了,胡子重新刮过,满身皂角香。 叶夫人忙招呼着下人传膳,看他吃的香,才长舒一口气。 他在牢里待了那么多天,叶夫人本是有许多话要说,好不容易等着他吃完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定国公放下碗,又起身往外走。 叶夫人忙把他叫住:“你干什么去?” “昨日太子来找我,说是有些事情要找我帮忙。”定国公道:“是关于陈家的事,我现在便去把事情办了。” 豫王害他,他也不是没脾气,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呢。 叶夫人目瞪口呆,却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门去了。 叶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对叶明蓁道:“太子怎么这么不会挑时候?” 叶明蓁讪讪对她笑了笑,也不敢替太子说话。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家便是在京城所有人眼中最要紧不过的事情了。 每当七日过去,京城的百姓逐渐开始淡忘此事时,京报就又会提起陈家,放出更厉害的消息,又把所有人的好奇心提起来,而瑞王搜查的行为也越来越放肆,找出了许多与钟家案子无关的事情。 当齐承煊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才把瑞王叫回来,把搜集出来的所有证据都呈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果然大发雷霆。 陈家是太后母族,又扶持昭王,即便是昭王落败,也还有太后与陈贵妃护着,如今又成了豫王的左臂右膀,在皇帝登基前后,也没少做坏事,这些年来,不只是钟家,朝中无数大人都受过陈家的迫害。 当几十年的罪证累积起来时,钟家案子便只是压垮陈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下旨处置了陈家,摘了陈家所有人头顶的乌纱帽。即便是豫王有心想要救陈家一命,可也是有心无力。 太后自是怒不可遏,也有心想要帮陈家一把,可铁证在前,她多做什么也是无力回天。 他们也不能多做什么,在京报的影响之下,陈家的倒台已经是民心所向,若是陈家能逃过此劫,恐怕是京城的百姓们第一个不同意。 陈家的案子落幕时,叶明蓁便特地在京报给陈家留了一个大版面,好好总结了前因后果,把陈家的所有罪证都揭露的清清楚楚,让所有人又重心温习了一遍他们的可恶之处。 京城百姓们愤愤不平的同时,也全都意识到了,这样可恶的陈家人,还是豫王的外家。 豫王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名声,便是一下子被冲的一干二净,连带着长宁侯府的名声也跟着一落千丈。 没了陈家,豫王元气大伤,好一阵没缓过来,连原本想要对户部出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更是安分了好一阵子,不敢再来找齐承煊的麻烦。 唯独瑞王,他立了大功,可谓是春风得意。如今走在京城的街上,便是满京城的百姓都要与他道一声好,好似他干了什么救世济民的天大功德,让瑞王牛气的不得了。 夏日炎热过去,陈家人皆数流放,而秋闱也到了。 叶明蓁让京报继续刊登先生的好文章,而关于坊间逸闻里,也恢复了从前京城各处的家长里短,其中夹杂几个关于科举的逸事,百姓们看的津津有味。 而一直在京报上连载的《白狐缘》也终于到了结局时,白梦先生的新话本也接着在京报上连载,而长公主的书肆主动来合作,将白狐故事整合成话本,放在书肆之中售卖。书生们忙着科举,茶楼里也冷清下来,少了平日里辩论的书生,好几个茶楼都寻过来买了白狐故事的话本,由说书先生改编后,放在茶楼里说,也吸引了不少客人来。 虽然已经看过一回,可再听一遍,也是十分精彩,尤其是不识字的百姓,说书先生说的可比听其他人念得好听多了。 秋闱之后,天气转凉,秋闱放榜时,京城里又热闹了一回。听说楚怀瑾考中了解元,京城里的书生对他的夸赞又多了一些,他写的文章也被人到处传阅。 但叶明蓁无暇顾及这些。 入秋时,天气转凉,皇帝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皇帝身体本来就不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几日都起不来。 皇帝一病下,齐承煊就忙了起来,帮着处理公务,好在他上辈子已经做过很多年,也是驾轻就熟,但因为要为皇帝侍疾,却是没了出宫来找叶明蓁的时间,反而让他在信中又罗嗦了一些。 叶明蓁无奈,心中也很是担忧,只让他也多注意身体。 不只是皇帝,连虞曼音也病了,太子忙着照料皇帝,她也时常去丞相府看虞曼音。每到换季时,虞曼音都要病上一回,并没有皇帝那般严重,却是性情变得缠人的的很,叶明蓁向来好脾气,便都由着她的性子,她让读书就读书,她让作诗就作诗。让齐承煊知道,便又在信中酸了一回。 经由太医治疗,皇后的精心照料,皇帝的病总算好了,虽然身体大不如从前,可恰逢喜事,气色却是不错。 豫王要与长宁侯府的千金成婚,顾思凝也要嫁入豫王府做王妃了。 豫王大婚,叶明蓁也要前去参加,隔了许多日,她才总算是在豫王的婚宴上见到了齐承煊。只是离得远,这儿人多眼杂,太子也没来找她,二人只是隔着远远地看了一眼,见对方身上都带了同样的玉佩,这才心满意足的移开了目光。 虞曼音也来参加婚宴。 她的病好了,这会儿又精神起来,拉着叶明蓁偷偷摸摸地说:“唉,她日后可算是风光了。” 还不等叶明蓁说什么,她又嘀嘀咕咕地道:“不过……这也说不准。” 毕竟豫王元气大伤,还不知道豫王妃日后会不会风光呢。 叶明蓁心不在焉地应着。 另一边,齐承煊看着皇帝高兴的模样,再看看豫王身上的大红喜服,再远远看了一眼叶明蓁。 他在心中暗道:明年春天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第127章 第127章 豫王的这一场喜事办的极为盛大,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着这场热闹。 陈家一倒,长宁侯反而成为了豫王最重要的臂膀,豫王也不敢怠慢,与此同时,长宁侯府的诚意也十分足,给女儿备足了嫁妆,让不少百姓都开了眼。 等婚宴过去以后,连着京城里的贵女们也议论了许多日。 如今豫王还未倒台,豫王妃这个身份到底还算尊贵,更何况豫王这般看重,顾思凝虽名声不好,可嫁的却是不错,便让不少贵女心中羡慕。 但这其中定然不包括叶明蓁的。 自豫王大婚之后,太子不知道在哪儿受到了刺激,也或许是皇帝病好,他便忽然得了空闲,于是往定国公府送信送的更加频繁,更是三天两头出宫来,邀请叶明蓁一道出门去。 叶明蓁起先还应了,出去两回之后,便被叶夫人察觉。叶夫人当即竖起眉毛,拦了她的动作。 “蓁儿。”叶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娘知道你喜欢太子,可如今你们二人还没成婚了,天天见面也不合适。你只需要再忍一忍,等到明年开春了,你们二人成婚之后,便是想见多久就见多久,想见几回就见几回,难道还不好吗?” 叶明蓁被她说得有几分脸红。她心说:她哪是主动要去见太子? 分明是太子屡次相邀,她前去赴约,到了叶夫人的口中,怎么便成了她迫不及待了? 叶明蓁没有办法,乖乖应了下来,叶夫人这才满意,道:“你好不容易能回到娘身边,娘便想多与你待在一起,今日你爹出门办差事去了,你倒不如在家陪陪我,好不好?” 叶明蓁哪还能说什么。 她便在家中陪着叶夫人读了一整日的书。二人都是读书广博的人,对于书中文章各有深刻的见解,也不觉得枯燥,还颇有乐趣。 等到日暮西垂,定国公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家中时,国公府外面便又来了一个送信的人,被定国公正好撞见,而后转交给了女儿。在爹娘的注视之下,叶明蓁硬着头皮拆开看了,信中寥寥几句,但果然都是太子隐约透着几分抱怨的话。 叶明蓁默不作声地合上了信。 第二日,定国公出门办公,叶夫人也去出门赴宴,便只有叶明蓁一人待在家中。 京报那边送来了下一期要用的文章,她一一审阅之后,挑出其中几篇,定做了下一期京报的内容。方做完这些,便见管家急匆匆赶来:“小姐,外面来了客人。” “客人?”叶明蓁头也不抬,“爹娘都不在,你与客人说一声,请他下回再来就是了。” 管家躬身道:“小姐,客人是来找您的。” 叶明蓁抬起头:“找我?是哪家的千金?” 管家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丫鬟低眉顺目站在一旁,他才压低声音,悄声道:“是太子殿下。” 叶明蓁:“……” 叶明蓁哪里能想到,某位太子久等她没等到,便亲自过来找了。今日是天时地利人和,正巧叶夫人与定国公都不在家,谁也拦不住他。 叶明蓁出去见客,见着某个长身玉立的玄色身影时,心中还有几分无言。 她往太子身后看了看,疑惑问:“你今日一个人也没有带?” “带这么多人做什么,人越多,行迹越可疑,便越容易让人发觉。”齐承煊气定神闲地道:“只有我一人便足够了,你难道还想要见其他谁不成?” 那当然是没有的。 叶明蓁哑然:“你怎么这样大胆,也不怕被我爹发现……” “一时半会儿,叶大人回不来。他今日得了一件新差事,已经出城去了,或许要等到天黑了才能从城外回来。至于叶夫人……叶夫人不是出门赴宴去了?” “……” 齐承煊面色如常地接受了她的打量,好似在背地里偷偷动了什么手脚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他都做到这一步了,叶明蓁便只好引着他到了花园里,也没忘记吩咐下去,让今日府中所有的人都假装不知道有太子来过,定要瞒得死死的,不能让她爹娘知道。 入了秋,花园中的草木开始发黄,秋叶凋零落,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即便有下人每日勤勤恳恳地扫,可依旧有不少新叶被风吹落下。定国公府的花园很大,二人便沿着小道慢悠悠地走着。恰好今日天气适宜,秋风吹着也不觉得冷。 齐承煊道:“豫王大婚之后,可很是得意,我出宫前便碰见他要进宫,瞧着春风满面,很是快活。” “豫王殿下?”叶明蓁沉思:“陈家没了,豫王殿下如何能高兴的起来?陈家是豫王的左臂右膀,没了陈家,于豫王来说与断臂一般,难不成,京中又有谁偷偷向豫王投诚了?亦或是,豫王又谋划了什么新的要陷害殿下的事?” “都没有。” 那叶明蓁便想不出来了。 在她设想之中,豫王遭此重创,本应该是会安分一段时日,齐承煊也并未放松对豫王的穷追猛打,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在平日里太子送过来的信中,便已经透露了不少,在这种时候,豫王怎么会高兴的起来? 她虚心地问:“难道是殿下要陷害豫王,让豫王先高兴片刻,踩中陷阱?在等他毫无所觉时,将豫王及其下属一网打尽?” “也不是。” “那我想不出来了。” 齐承煊脚步顿住,微微侧过身来,目光幽沉地看着她。叶明蓁有些不解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中满是困惑。 便听太子道:“豫王大婚,有了王妃,人生四喜占了其中之一,如何能不高兴?” “……” 齐承煊意味深长都道:“自小一来,我与豫王事事都要争一头,却唯独此事惜败了他,身为长兄,竟让他抢先一步,你说,豫王高不高兴?” “……” 太子幽幽长叹一声:“只可惜了,我不是落后几日,却是落后了足足半年。如今才是秋日,还要等漫长冬日过去,等明年开春了,才能再议此事。礼部已经操持过一回,向来也十分熟练了。” “……”叶明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一言不发,闷头往前走。 她走得快,可齐承煊一步迈得大,几步便将她追了上来。 “此事可是您当初和我娘商定,如今也怪不得别人。”叶明蓁说:“我娘近日还在与我抱怨,怪日子过得太快,嫌明年开春也太早了一些,还想要再将我多留几年呢。” “那你呢?” “什么?” “这婚娶一事,是你情我愿,不止要看我的意愿,还得听你的。”齐承煊道:“你就没想过吗?” 叶明蓁猛然停下脚步,她抬头,便见太子站在她的对面,微微低下头,让她一眼便能望进他的眼中。叶明蓁轻轻吸了一口气,竟一下将自己的憋得脸颊微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周遭一眼,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也并未靠近。 叶明蓁微微错开他的视线,轻声道:“您也太得寸进尺了。” “这如何算得寸进尺。”齐承煊道:“情爱本就身不由己,我若能操控人心,便也不会日夜牵挂着你。也不会在豫王抢先一步后嫉妒他,开始为从前未多考虑而后悔。” 原来他只想着,能有机会重来一回,只要能够得到叶明蓁,便觉得心满意足。可人心本就不是能轻易满足的东西,只是从前求不得,他才只想要这些,当求了许多年的东西终于到手之后,他的欲望也随之而膨胀。 只恨不得能眨个眼便到春日,再眨个眼便能将叶明蓁娶做他的太子妃。可他并没有这等能号令时间的无上权力,便也只能忍着。 只是他从前无人能说,如今心中诸多想法,却有能宣泄的口,便是要将一切心意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让叶明蓁错过,也不让她小瞧。 他眼中的感情毫不掩饰,叶明蓁险些招架不住,她匆忙移开视线,只道:“只是豫王大婚,这几日便让你想这样多。京城里每日有多少姻缘,你若是一个一个都计较过去,怕是全京城都要被淹了。” 齐承煊想:他哪是只想了这几日。 他从上辈子想到这辈子,已经想了两辈子。 他道:“难道你见了,从不羡慕别人?” “……” 旁的男男女女即便是定了亲,可都是恪守礼数规矩,不敢多亲近,来往之间也都是小心克制,哪像是太子这般,一点也不避讳,只恨不得把人心都挖出来翻一遍,非要是将所有心思掰碎了,一点一点全都说给他听,这才罢休。 叶明蓁不知其他人是否如此,可太子却的确是她遇到的投一个。 她的感情鲜少外露,太子问得如此露骨,这会儿便让她有些难以启齿。 齐承煊低低说:“我羡慕的。” 他不知有多少回羡慕过出楚怀瑾,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难得动心,却偏偏喜欢的人是臣妻。可人心既非他能操纵,便也无法决定自己的感情,一开始便注定了是他求而不得。唯独将情意咽进肚中,不与外人提,所有苦涩心酸只叫他一个人尝,连羡慕也不能与旁人说。 叶明蓁闭了口,侧过头去,一句也不说了。 她耳朵通红通红的,藏在乌发之间,让齐承煊敏锐发觉。 他微哂,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指腹并不冰凉,却让叶明蓁打了个寒颤,好似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耳朵上,令她无限在意起来。叶明蓁感觉到,他的手并未移开,而是动作轻缓地抚摸着自己的耳垂,却是让她浑身僵硬,唯恐会泄出自己的异状。 未成婚的男女,鲜少有这般亲昵的举动,只是抚摸一下耳垂,便让她从头顶到脚趾头都觉得热了起来,好似全身滚烫,如冬日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的小火炉,唯有将木炭都燃尽了,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齐承煊含笑看她:“我只知道你愿意,可好似从未听你主动开口提过喜欢。旁人不能逼迫你做什么,婚娶之事也应当如此,你不说,我虽也知道,可我仍想听你亲口说一说。” “说、说什么?”叶明蓁镇定地问。 “你这样聪明,应当知道我想听什么。” “……” 齐承煊忽然道:“蓁蓁。” 叶明蓁一顿,恍惚感觉有人给自己的火炉子添了一把木柴。 “你我二人若是夫妻,称呼你为叶姑娘,未免太过生疏。”他说:“我知道楚怀瑾这样叫你。” 叶明蓁呐呐道:“你连这也要计较吗……” “你给了楚怀瑾什么,我便都想要,他从前有的,我也该有。”齐承煊上前一步,地上的影子将她的影子覆盖,二人靠的近,远远看去,好像是将她拥入怀中:“我会做你的夫君,做的比他更好。他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他拥有的,我也要更多。” “蓁蓁。”他的声音极尽温柔:“你要知道,我是最好的。” “……嗯。” 叶明蓁垂下眼眸,盯着近在眼前的玄色外衣上的暗纹,轻声道:“我没想过其他人了。” “嗯?” “从认识你起,便只想过你一个。”叶明蓁耳朵红的似玛瑙,颜色浓烈,若为宝石,便是最上乘的。她头一回说出如此大胆的话,可语气十分笃定:“你本来就是最好的。” 在一瞬之间,齐承煊的脑袋空了片刻。 等他回过神来,狂喜将他吞没,他的手放在叶明蓁的肩上,刚要说点什么,忽然有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椿儿半捂着眼睛,一边慌慌张张地道:“小姐,不好了,夫人回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二人齐齐变了脸色。 叶明蓁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了,连忙道:“你快离开。” 齐承煊眉头皱起:“我光明正大前来拜访,既为客人,也没有不可。若是叶夫人问起来,便说我是来做客的就是了。” “家中只有我一人,我娘怎么会信这种借口?”叶明蓁满脸的不赞同:“我娘这几日对你颇有意见,若是让她知道你趁他们不在偷偷过来,下回便是连你的信都要拦着了。” 齐承煊只好道:“我这就离开就是了。” 椿儿着急说:“不行啊,小姐,夫人一回来就找您,已经往花园这边来了。” 叶明蓁:“……” 叶明蓁环顾四周一圈,看到不远处的假山,顿时眼睛一亮。这假山很大,其中有条崎岖小道,正好能容纳一个成人通过。 “你藏在那里头,我去把我娘引开。”叶明蓁悄声道:“等我们走了之后,你就偷偷离开,我已经和府中下人吩咐过,无人会说你今日来了。只要不被我爹娘发现就好。” 齐承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可眼看着叶夫人就要来,他只能被推进了那个假山里头。假山里头有一处的确可以藏人,内里阴暗。他深吸了口气,阖上眼,便听脚步声渐渐远了。 齐承煊:“……” 叶明蓁难道就没想过,他可是个太子!还与她定了婚约的! 他当真说自己是来做客,难道叶夫人还能赶人不成?再不济,还能借口说自己有公务要找定国公,这会儿慌乱之下,她怎么就一点也想不起来? 虽是有婚约有名分,可齐承煊背靠假山上坚硬的石块,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上不得台面。 罢了。 他今日已经听到叶明蓁亲口表明心意,便已经足够了。 叶夫人一回府,便问了叶明蓁在何处,直奔着花园而来。 当叶明蓁快步走出去的时候,便见她面上怒气冲冲的。 叶明蓁心中一惊,险些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她发觉,她连忙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娘,怎么了?你今日不是出门赴宴去了?” “蓁儿,你可不知道。”叶夫人一见到她,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抱怨起来:“娘今日运气实在是不好,难得去参加一个宴会,竟然遇上了长宁侯府的人。顾家的姑娘嫁给了豫王,她便得意的不得了,比从前瞧着还讨厌。” 原来与太子无关,是在宴上遇到了顾夫人。 叶明蓁顿时长舒一口气,又忙问:“娘在宴上受委屈了?” “怎么会呢?”叶夫人当即得意地昂起下巴:“娘可会受什么委屈?她向来讨厌,也不是头一回了,娘可会轻易放过她?定然是将她教训的哑口无言,不敢再乱说话。” 气是出了,可有顾夫人在的地方,她待着就觉得不高兴,索性便直接回来了。 叶夫人这才想起回来的目的:“蓁儿,走,跟娘一起出门去。” “出门?” “长宁侯府到底是个有头有脸的,可家中的妇人却个个眼皮子浅,顾家的丫头嫁给了豫王,本是件喜事,可她却非在宴上说个数遍,好似京城谁家的姑娘都比不上她家的。娘心里越听越不痛快,要说京城里最厉害的,当然是我们蓁儿。”叶夫人道:“蓁儿那么好,却平白被别人一通暗贬,心中一定委屈的很,娘定是要好好补偿你。” 叶明蓁:“……” 都没传到她耳朵的里的话,她委屈在何处了? 可叶夫人只是想要一个拉女儿出门的理由罢了,叶明蓁也不推辞,直接应了,连忙引着她离开花园。 她一边附和叶夫人的话,一边偷偷摸摸给丫鬟使眼色,椿儿绷着脸,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小丫鬟刚转过身,便被叶夫人察觉,叶夫人忙问:“你去做什么?” 椿儿急急停住脚步,浑身僵硬,不敢转过身来。 叶明蓁不动声色地道:“我方才在花园中读书,书还摆在亭子里,椿儿替我将东西拿回屋中去,今日风大,小心被风吹坏了。她最是了解我的习惯,知道该放哪。” 椿儿连忙点头:“奴婢是要替小姐把书放好,马上就来。” 叶夫人也没有多怀疑,这才道:“那你快些跟上。” 挽着叶夫人的手出了花园,叶明蓁才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小丫鬟也急急忙忙跑回到了假山处。 她悄声道:“太子殿下,您可以出来了。” 齐承煊沉默地躬身避开头顶的石块,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了小丫鬟一眼,轻咳了一声,理了理外衣的褶皱,才抬起脚要往外走。 “错啦!错啦!”椿儿连忙说:“小姐与夫人要出门去,若是殿下您走正门,会被夫人发现的。” 齐承煊:“……” 他沉默片刻,目光幽深地朝着小丫鬟看了过去。 椿儿自知失礼,被他看得簌簌发抖,但还是大着胆子,鼓起勇气道:“请殿下随奴婢来。” “……” 齐承煊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带路吧。” 椿儿这才放心了。 她带着齐承煊走了另一条相反的路,绝对避开了正门,也避开了叶夫人与叶明蓁出门之后会经过的路线。最后她带着齐承煊在一道无人看守的小门前停了下来,悄声道:“殿下,您走这边。” “……” 齐承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大大方方从这个小门走了出去。 椿儿说:“殿下,奴婢便送您到这儿了。” “你回去吧。”齐承煊面无表情地道:“要不然,你家小姐该等急了。” 椿儿倒吸一口凉气,许是想到了叶夫人,急忙把小门关上,转身跑了回去。 齐承煊沉着一张脸,从这条偏僻地后巷,绕了一大圈,才到了自己马车停着的地方。 马车上的下人并未多问什么,低眉顺目,神色恭谨,等他坐稳之后,便一扬马鞭,驾马往皇宫的方向去。 齐承煊坐在马车之中,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能触到方才的滚烫。 而后很快的,他便又想到了被迫躲进假山之中的屈辱。 太子:“……” 这回是假山,还要他走小门。 他堂堂太子,明明是有婚约,再名正言顺不过,可走的却是这种不能见人的路。 总不能他想见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下回还得学着刺客一样翻墙吧? 第128章 第128章 叶明蓁果然又收到了好一通抱怨。 堂堂太子到臣子家中做客,还得避着主人家,若是说到外面去,说不定还要笑倒豫王大牙。 叶明蓁自知理亏在先,便好脾气地在信中安慰了他一番。她说了几句好话,便将齐承煊的那一丁点怨气给哄没了,又是在信中问,问她何时能避过叶夫人,能够与自己出门相会。 许是被豫王刺激了一番,原先说好的开春大婚,都让他觉得太晚,可这也并不能顺他心意而为,不说叶明蓁,光是定国公都不会答应。齐承煊没有办法,在心中醋了豫王一番,便可劲儿的将好东西送到定国公府上。 不说叶明蓁,连叶夫人都不禁侧目。 她如今也不拦着太子送礼的动作,那些东西便都送到叶明蓁院中,只是太子身份尊贵,出手阔绰,尽管叶夫人身为国公府主母,也不禁为之咋舌,仿佛自己被比了过去,愣是低了太子一头。 她道:“当初你爹对我可都没这样大方。” 定国公站在一旁,无言地摸了摸鼻子。 这天底下有谁的家底能比皇家还多?更别说太子刚整治了陈家,在其中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就算是没有,他年轻时,虽承了家中的爵位,可父母双亡,家宅破落,尚且自顾不暇,更比不得。 除了送东西之外,太子也再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如同先前那样趁着定国公与叶夫人出门时偷偷过来也不再有,许是怕失了颜面,倒是叶明蓁出门与他见了几回,这样也就足够了。 如今京城里最热闹的还是科举的事情,秋闱过去,考生之中也优胜劣汰,能考中的很是风光。距离春闱还有一段时日,京城里便很是热闹了一番,考中举人的书生在京城之中的茶楼中辗转,狠狠出了一番风头。 为赶这个流行,叶明蓁的京报也特地请楚怀瑾写了一篇文章。如今京报已经做到这种规模,便已经不需要她亲自写信邀请,自有底下人去办,听闻楚怀瑾不参与书生们这些风光事,安心准备春闱,闭门不出,只隔一段时日给书肆送去文章,秋闱之后,他写文章的价格也涨了不少。叶明蓁并不知道他是如何想法,直到底下人将文章呈上来才知道此事,她惊讶过后,倒还是用了。冲着楚怀瑾的名头,那期京报的销量果然上去不少。 天气转寒后,连街上的人也少了不少,大多人无事时都是待在家中取暖,不再在街上乱逛。连叶明蓁也有些惫懒,若非是叶夫人提出来,便也待在家中不乐意动弹。 倒是京报的新生意也该出来了。 因着豫王的事情,她的主意暂时按捺下来,等叶父叶母从牢中出来之后,叶明蓁的念头便重新冒了出来。 叶明蓁又去了一趟叶家,与叶父叶母说明了此事。 她打算让京报能够送货上门。每份京报只需要多花几文钱,便会有专人亲自把京报送上门,省了出门买京报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 送京报也方便,这不是什么热腾腾的食物,只要能够熟知京城的地形,带着一大摞京报出去,挨家挨户派送,送着也快的很。京城规划之下,宅子也都在一处,更是方便许多。 书肆开门的晚,京报铺子开的也不早,可在头一天夜里时,京报便已经印刷好。若是在铺子开门前便有人派送到家门口,也能省去不少功夫。 叶明蓁将其中利害都说给了叶父叶母听,叶父叶母听得晕乎乎的,只道:“我们也不懂这些,可蓁儿你说好的,便定然是好事,若是要你爹帮忙,便尽管开口就是。” 叶母忙说:“那驴车我们也已经抢回来了。” 叶明蓁一顿:“抢回来了?” 她忙着帮太子对付豫王时,只是把叶父叶母从牢中捞了出来,后面无暇顾及,也不知道二人心中有多少变化,更不知二人做了什么事。 因为驴车的事情进了大牢,便已经将叶家村的村民吓了个够呛,后来得知叶父叶母因故坐牢,连定国公也进去了,村民们唯恐会扯上关系,也避之不及,无人敢再质问他们采买的差事。后来叶父叶母从牢中出来,气势汹汹的来找他们算账,村民们本来还想以亲缘血缘压人,可两人却不像原先那样好说话。 他们原来什么都忍着,什么都不计较,可最后也没得到什么好,还连累了叶明蓁。与其这样,倒不如寸步不让,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可不连累便已经是帮忙了! 叶明蓁没看见的时候,叶父叶母和叶家村的人吵了许多回,如今才算吵出了结果来,叶家村的村民一时也不敢上门要他们做什么。 叶母像是炫耀一般,道:“你说的这送京报的事,便可以交给你爹了。” 叶父闷闷点了点头。 叶明蓁回过神来,莞尔道:“那就拜托爹爹了,我会开合适的价钱,不让爹娘吃亏的。” “这算什么,帮你的忙,怎么还要计较银钱呢?”叶母忙说:“我和你爹手中还有不少银钱,不要你的。再说了,你这京报也就是七日一送,耽误不少时候。” “这怎么是计较?爹爹往后要出那么多力,既是辛苦了,便应该得银钱。我娘在京报上宣传她的铺子,我可都和她算了银钱。” 叶母知道她口中提的是叶夫人,听说人家亲爹娘都这样计较,也就不说什么了。 京城那么大,只靠叶父一个人可送不完,叶明蓁当然也不止找了叶父一个人,她开的价钱足够丰厚,只需要对京城地形熟悉的人,很快便找齐了。除了送京报之外,叶父平日里还能驾着驴车去接其他活,赚头并未比从前少多少。 在新一期发行的京报里,便说明了这送京报的事。能派下人过来买京报的人家,大多也不在意这几文钱,若是舍不得,京报的价钱也并未减少。与此同时,这些订了送报上门的,也换了一种出银子的方式,改做一月一结或几月一结,若是一口气定得多,反而还能便宜一些。 这些送报上门得了不少称赞,叶明蓁出门与世家贵女往来时,不少人都高兴,夸是方便了不少。 唯独瑞王抱怨不迭,亲自到铺子里去找叶明蓁。 “你这送报上门,为何不能送到宫中去?原先是本王替太子跑腿买,如今还是本王替太子跑腿买,方便了那么多人,本王却还辛苦着。叶姑娘,你说这算是什么道理?” 叶明蓁诚恳地道:“瑞王殿下若是不满之处,与我说也没用,得与太子说去。” 瑞王:“……” 他……他这不就是不敢抱怨吗? 如今天气变冷了,前段时间又累着了自己,他也不乐意动弹,整日在府中悠哉快活。马车里也挡不住这冷风,进了皇宫也得自己走着,原先他还不觉得,可如今有了对比,这送报送的别提多辛苦了。 瑞王只好道:“那你能否告诉本王,那个花妖后来如何了?” 花妖说的是京报上如今正在连载的新故事。依旧是妖精与书生,上回是狐妖,这回是花妖,故事依旧精彩,不少人追着看。瑞王不爱读文章,就爱读这些话本。 叶明蓁也如实说:“白梦先生还未写完后面的故事,我也不知。” 瑞王只得含恨离开。 …… 入了冬,太后的寿宴也到了。 前几年太后不在京中,也并未操办过寿宴,像是要将前几年的都补过来一般,宫中早早就放出消息,今年要好好操办一回。 叶明蓁还未出嫁,便由叶夫人准备给太后的寿礼。叶夫人在库房里找出一件珍宝,便充作寿礼,半点也不用心。 但参加寿宴,便是要出现在无数人面前,叶夫人特地好好打扮了叶明蓁一番,衣裳首饰都是特地新作的,生怕让她失了光辉。 唯独腰间带着的玉佩,在叶明蓁坚持之下,看成色不错,叶夫人并未换掉。 这玉佩与太子腰上的一模一样,定国公盯了许多回,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参加寿宴那日,叶夫人带叶明蓁进宫,在马车上,她特地叮嘱一番:“今日太后寿宴,定然也是要给豫王抬脸,顾家的丫头嫁给了豫王,豫王又向来与太子不和,说不定还要借机敲打你一番。你若是受了气,也别憋着,只回来与娘告状,娘去找长宁侯府撒气去。” 叶明蓁连连点头,叶夫人才勉强满意,可只一想后面的麻烦,便也是头疼不已。 但这些麻烦即便是他们想避也避不得,也不能不搭理,便只能迎面而上。 才刚在位置上坐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小宫女前来寻叶明蓁。不用多说,便是太子派人过来,叶明蓁本想随之离开,却被叶夫人眼疾手快地拉住。 叶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蓁儿,如今不少眼睛都盯着你呢,你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在眼中,还是待在娘身边,别去其他地方。” 叶明蓁:“……” 叶明蓁假装没发觉她话中深意,倒也乖乖跟在她身边,陪着她一块儿应付前来搭话的夫人们。 那边,齐承煊等了许久没等到人,便只能闷闷不乐地回去了。 皇后一见他脸色,便有些无奈,道:“到底是太后寿宴,你摆出这样脸色,若是让太后瞧见了,恐怕是又要教训你。” “她要把这寿宴办的风风光光的,本来也就不是要看我好脸色。”齐承煊轻哼一声,道:“今日是她要给豫王造势,恐怕是巴不得我不出现才好。” 没了陈家,豫王与太后都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但过去了这么久,那两人到底是按捺不住,这会儿又跳了出来,开始蠢蠢欲动。 想到这儿,齐承煊眉目便有些阴郁。 前不久皇帝大病一场,病愈后身体更不如从前,许是因为这个,豫王便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在皇帝驾崩前将他扳倒。传位的圣旨早就写好了,放在“正大光明”匾额之后,齐承煊知道,那上面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坐了许多年的皇位,已经得到手的东西,尝过其中滋味,也并未贪念太多,只因皇帝在时,他照样可以施展拳脚。这辈子重生而来,也让太医尽心治疗,时刻提醒,想让皇帝活得更长久些。可生老病死是天数,上辈子,皇帝也这样大病一场。 皇帝早年亏空了身子,如今用再多好药也只是勉强撑着,反倒是太后,头发已经花白,可身体却好,瞧着比皇帝还要精神,还能可劲儿的折腾出事来,就是如此不公平。 齐承煊深吸了一口气,又听皇后问:“今日太后寿宴,你可准备好寿礼了?” “我让人在库房里寻了一对玉如意,不会出错。” 皇后道:“听闻豫王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今日便是要在寿宴之上出头一回。” “那又如何?”齐承煊轻描淡写地说:“由他折腾便是,反正是白费功夫。” 皇后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并未多说什么。 随着场中的人越坐越满,宫中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坐齐了,太后才姗姗而出。 太后来时挽着身边姑娘的手,有说有笑的,等走进了,众人才看得清楚,那姑娘便是如今的豫王妃,顾思凝了。 叶明蓁并未注意顾思凝如今是什么模样,跟着众人行过礼后,她远远地往齐承煊那边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否是她错觉,好像是与太子的目光对上。叶明蓁飞快地移开视线,重新落座,低眉顺目地坐到叶夫人身边。 齐承煊勾了勾唇角,见着了她,今日的心情便也好了不少。 他随着皇后落座,再看见豫王时,也没方才那般不快。也不顾远远的豫王似乎是在得意什么的模样,低头思忖起今日还是否有其他机会能与叶明蓁私底下见面。 今日宴席的主角是太后,众人一番寒暄道喜过后,便开始呈上贺礼。 叶夫人并未准备什么并未用心准备,混在众人之中,无功无过,太后神色淡淡,连一句夸奖的话也未多说。 直到豫王送上寿礼时,她才打起精神来。 豫王府送上了两份贺礼,豫王与顾思凝各准备了一份,先是顾思凝的送了上来。 她的贺礼装在一个木盒之中,看着像是一幅字画。还是由两个宫人徐徐展开,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一幅万寿图。 看见那万寿图的全貌,齐承煊方好了不少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那副万寿图很大,用了巧思,是由一万个大小不同的“寿”字组成的大“寿”字,这万个寿字还各有不同,有心人一眼便能认出,其中用了多种文字,常见或罕见,许多更是闻所未闻。 太后一见,顿时眼前一亮,忙拉着顾思凝道:“这是你亲手写的?” 顾思凝含笑道:“这幅万寿图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自写的,我特地翻阅典籍,搜寻来寿字的各种写法。皇祖母可还看出其中有何不同?” 太后闻言,仔细看了许久,却是摇了摇头:“其中可有什么深义?” 顾思凝面上笑意更深,道:“只是想请皇祖母帮一个忙,让殿中的灯都熄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转头看来。 今日是太后寿宴,不知点了多少灯火,火光一灭,不知有多少失礼。 但太后心中大悦,却没有拒绝,连忙吩咐宫人下去。 宫人们手脚麻利,很快,殿中各处的蜡烛便逐一灭掉,偌大宫殿很快便沉入了黑暗之中。当最后一点烛火灭去时,便是连身边人的面容也看不清了。 但众人却无暇顾及这些,而是被中央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副万寿图所在的地方,有一点光亮生起,是宫殿之中唯一一处明亮的地方,星星点点的光亮组成了一个“寿”字,众人一瞧,竟是那副万寿图在黑暗之中发出光来! 众人见之惊讶,议论纷纷。宫殿中很快重新亮了起来,太后面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她忙问:“凝儿,这是如何做的?” 顾思凝答道:“我将夜明珠捻成粉末,浸入墨水之中,那些夜明珠的粉末便与墨水一道写出了这幅万寿图。祝皇祖母万寿无疆!” 她说罢,看清太后面上藏不住的喜欢,更是能听到场中众人无数议论,心中得意不已。 唯独齐承煊面色阴沉。 这幅万寿图他不止见过一次。 在上一辈子,他成了皇帝,如今的皇后也成了太后。在寿宴时,叶明蓁便呈上了这幅万寿图,将夜明珠粉末溶入墨中,也是她的主意。 难度不高,但胜在巧思,让不少人惊叹,也让他母后甚是喜欢。可同样的,也极易模仿,如今便改头换面,成了豫王妃的主意! 齐承煊脸色难看,心中只觉滔天怒火起。 这豫王妃偷文偷诗还不够,怎么连万寿图都偷?!那是叶明蓁给他母后的,如今却是送到太后面前,让他几欲呕出。 他的脸色这般难看,身边数人都能看见。太后目光一错,看到他的面色后,面上的喜色一下淡了不少。 她出声道:“太子这是有何不满?” 连豫王也看了过来。 齐承煊握紧拳头。在场诸位中,也就他与顾思凝知道前因后果,他即便是说出来,便也无人知晓。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豫王妃的字写得倒是极为难看,伤了孤的眼睛。” 顾思凝面色一僵。 在场众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仔细一打量,果真瞧了出来。 原先她们是为这万寿图的创意惊叹,无人在意字写得如何,这会儿被太子指出来,众人也无法不在意起来。在场众人都是出身不凡,从小练字,写出来的文字各有风骨,如豫王妃这般写的那么丑的……实在少见。 顾思凝已经是苦练过一段时间,可练字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出来的。她写下这幅万寿图时,只想着亲手所作,心意深厚,哪想过这么多。更何况其中文字那么多,许多她都是第一回见,翻找典籍便用了许多时间,全抄写下来已经是辛苦,更来不及一个一个练到好看。原先还未觉得什么,如今被太子指出来,她顿时觉得难堪起来。 连太后的面色也淡了不少,顾思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太后,唯恐她会介意。 还是豫王站出来道:“王妃为这幅万寿图费尽了心思,正是因为出于孝心,才不借他人之手,太子未免太过苛责。” 太后的面色这才稍缓,她拉着顾思凝的手,笑着安抚道:“豫王妃有心了,哀家甚是喜欢。” 齐承煊冷笑。 若当真有孝心,何必偷别人的想法?若是让她偷东西也是煞费苦心,那可真是难为她了! 他又看了万寿图一眼,只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刚要移开目光时,忽然注意到什么,视线又落回到了画上。 叶明蓁将万寿图送给他母后之后,他借来看过数遍,几乎能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能默写出来。这上面的寿字用了多种文字,其中许多种生僻少见,更有的形如图画,难以辨认。他为了认出,还特地翻过典籍,一个一个寻找过去。 齐承煊哈了一声,面色忽然缓和,指着万寿图笑道:“若是豫王妃连这字的对错也不辨认,那倒真的是有心了。” 豫王一时没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豫王难道认不出来?”齐承煊摇头叹气:“也不乖豫王孤陋寡闻,寻常人认不出也是常事。” “你……”豫王咬牙道:“这万寿图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自然是有。” 齐承煊站起身来,步下殿中。 豫王提起心来,唯恐他会做出什么。他只在画前停了下来,指尖隔空轻点,点出了其中好几个字,道:“这些,豫王妃都写错了。” 顾思凝脸色一白,惊声道:“不可能!” “若是豫王妃不信,便将那些典籍找出,一个一个对比过去,看看孤说的对不对。”齐承煊似笑非笑地看了豫王一眼:“字也得丑也就罢了,连抄书都抄的不对,画成之后,更是连检查也不检查,看来为了皇祖母的寿礼,豫王当真是用了不少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回头与身边人对视一眼,目露惊讶,却不敢多言。 这亲手做的寿礼是孝心,若是其中出了差错,问题可就大了! 齐承煊指出的都是生僻字,豫王一眼扫过去,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他咬牙道:“太子莫要信口胡说,这些寿字都是王妃翻阅典籍找出,太子说不是就不是,难道太子认得这么多种文字不成?今日是太后寿宴,太子若是心中不痛快,也别坏了太后的兴致。” “豫王若是不信,只管去找典籍对比,看看孤说的对不对。”齐承煊气定神闲走回原位,他撩起衣袍,盘腿坐下,姿态闲适:“如果是孤说对了,豫王不妨好好想想,皇祖母今日大寿,你这寿礼还出了差错,该如何与皇祖母道歉。” 有了这一出,连太后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豫王沉着脸,刚要说点什么,忽然听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纷纷转头,朝那人看去。是一位御史的夫人。 御史夫人被那么多人看着,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其他字我认不得,但豫王妃用了九思族的文字,近日我对九思族有些研究,这图中的寿字……似乎是少写了一笔。” 众人哗然。 顾思凝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失。 第129章 第129章 御史夫人的话一出,全场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低眉顺眼,看着面前的桌案,不敢抬起头来。 今日是太后的寿宴,这样场合之下,谁也不敢出什么差错,可偏偏豫王妃做了。 那一万个寿字,其中大多文字,场中鲜少有人认出,只看一眼,便很是为其中巧思惊叹。若只是写错了字,多一笔写错一笔也就算了,太后不比较,便还能说一声心意深重。可怎么能少写一笔? 寿字少了一笔,那不就是要暗示太后减寿?今日可是太后寿宴,这送的可是寿礼啊! 众人可不认得什么九思族的文字,先有太子说起,又听御史夫人这样判定,便是一眼都不敢多看,更不敢去想太后的脸色。 顾思凝还坐在太后身边,如今只觉四肢发软,若非是坐着,恐怕她已经跪倒在地。 太后方才还握着她的手,这会儿却放了开来,神色冰冷。顾思凝脸色惨白,险些要昏过去。 她强撑起一口气,颤抖地道:“皇祖母……” 齐承煊笑了一声,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皇祖母可听到了,这也不用去查典籍,便有人发觉豫王妃这个贺礼中的问题了。今日可是皇祖母的寿辰,豫王妃特地送上一副寿字少了一笔的万寿图,也不知是何居心?” “太子!”豫王厉声提醒:“太子慎言!” “那便让豫王妃亲自解释。”齐承煊抬了抬下巴,“这收礼的可不是孤,而是皇祖母,便让豫王妃好生说给皇祖母听听,到底是何用意。” 豫王忙对太后道:“皇祖母,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太后面色阴晴不定:“误会?” 豫王看了顾思凝一眼,顾思凝也回过神来,忙道:“这万寿图每一笔都是我亲自书写,那些文字也皆是我翻阅典籍找来,许多字生僻难认,或许是……或许是赵夫人看错了。” 那位御史夫人便姓赵,被她一提,也暗道自己方才冲动。她的夫君只是一个小御史,可敌不过豫王报复。 豫王已经转过头去,咬牙对御史夫人道:“赵夫人可当真确定?九思族的文字如今已经十分少见,赵夫人离得远,或许是没看清,也或许是记错了。这寿字,怎么会少了一笔?” 赵夫人一噤,忙道:“应当的确是我记错了。” 至于实情如何,在场众人心中都有定数,但明面上,便只需要这一个遮羞布就够了。 豫王又转而对太子道:“太子也是,若是记得不清楚,可得谨言慎行,今日是太后寿宴,皇祖母正高兴,太子未免也太过扫兴了一些。” 齐承煊嗤笑一声,还想要说点什么,遭皇后远远看了一眼,他才道:“豫王还是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豫王妃,让她多翻典籍,好生练字吧。” 他多看那副万寿图一眼,便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 别说是上面字写得丑,便是寿字的排布也十分僵硬,虽说是拼成了一个大寿字,但中规中矩,排列的也没有美感,可远不能及叶明蓁前世所作的万寿图。 太后冷淡地道:“豫王妃,你下去吧。” 顾思凝脸色惨白:“皇祖母……” 太后视线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立时让顾思凝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她不敢再多问,连忙起身走回到豫王身边去,唯恐太后会多加罪责于她身上。只这几步的路,便走得她冷汗涟涟,几乎是站不稳,慌乱地坐了下来。 顾思凝六神无主地看着豫王,可豫王的面色也十分难看。 他面色阴沉,视线阴鸷地落到她的身上,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憋出了话:“你怎么……” 顾思凝缩了缩脑袋,怯怯道:“我也没想到……” 她如何能想得到? 那幅万寿图是她一个人所作,要翻典籍找出多种文字,又要将一万个寿字誊抄上去,还要分心排列,更不能有删改涂抹的痕迹,光这一幅万寿图,她就重写了许多回,平日里还有许多事,她很是精疲力尽。这幅万寿图上足足一万个字,她写完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太子的眼睛怎么这样尖,连这也找得出来?! 顾思凝心中咬牙,可她也的确是犯了大错,更不敢对豫王多说什么,便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也或许是顾忌如今场合,也或许是当真怜爱他,豫王脸色沉了半晌,最后当真没有发作。他抬起头来,再看太子时,面上便已经看不出半分阴郁。 豫王道:“不知今日皇祖母寿辰,太子又准备了什么贺礼?” 齐承煊不接他的话,直接让人将包好的贺礼拿了上来。他没用心,东西都是从库房里拿的,玉如意无功无过,但也并无出彩之处。 见状,豫王面上的得意便盛了几分。 只见他又上前一步,拱手对太后说:“皇祖母,孙儿还有一份贺礼要献给皇祖母。” 经过了方才的事,太后如今面上冷淡,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兴致。听豫王这样说,也兴致恹恹的。“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这份贺礼,恐怕是要辛苦皇祖母,走到殿外一趟。” “殿外?” 太后看了顾思凝一眼,拢了拢外袍,道:“豫王妃方才要熄灯,如今你又要哀家走到殿外,你们二人可当真是会折腾。” “不知皇祖母可否赏脸,亲眼看看孙儿的贺礼。” 太后的心中提起了一点好奇,便起身站了起来。非但是太后,在场众人都想见见豫王是卖着什么关子,连太后都动了,剩下的人也并没有还坐着的道理,便也纷纷往殿外去。 叶明蓁并无多大兴致,起身时慢了一些,落后一步,缀在了队伍最后。 宫殿之外,是宽敞的空地,外面有侍卫把守,只有屋檐下的灯笼给予星点光芒。 太后好奇环顾四周一圈,问:“豫王,你要给哀家看什么?” 豫王自得道:“皇祖母且看——” 他的话音刚落下,便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砰”的一声,数道火光划破天际,然后在漆黑的夜幕之中绽放开来,各色烟火在头顶绽出绚丽的图案,又转身消逝,烟火盛放的声音连绵不绝,将深夜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为这一场烟火吸引去了目光,纷纷仰头看去,目不转睛。 叶明蓁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到有谁碰了碰自己的手,她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连忙转头看去。便见齐承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的身后,眸色被明灭火光映得温柔,而后他伸出食指,悄声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叶明蓁张了张口,将自己的惊呼声吞了回去。 她有些慌张地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上烟火,而烟火绽放的砰砰声也将一切声音遮掩了过去。 叶明蓁动作轻缓地退了两步。 此处是在殿门口,除了几根柱子之外,并无能躲藏的地方,周围站满了人,随时都可能回过头来,看到她的小动作。 借着烟火的遮掩,她用气声喊了一句:“殿下?” 齐承煊见她方才看得入迷,便问:“你喜欢这个?” 叶明蓁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她不敢多言,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不得多喜欢,可那烟火漂亮,只欣赏其中美丽,她看着便十分高兴。 齐承煊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悄声说:“等我给你准备更好的。” 叶明蓁弯了弯唇,她今日也好好打扮了,方才离得远,也看不太清她面上妆容,如今凑近了一瞧,也不知是否是那绚烂烟火的映衬,衬着她面庞温柔,眉眼弯起时,就仿佛是冬日后的春花盛放。 齐承煊心中一跳,却也来不及多看,只仓促将东西塞到她手心之中,而后与她告别,匆匆回到了人群里。 也恰是正好,连绵不断的烟花盛放声停了,最后几朵烟花竟是拼成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字,令无数人发出赞叹声,连太后也目露喜悦。 当一切惊喜结束后,空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众人看着还有几分意犹未尽。被这烟花一哄,太后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如今面上满是喜色。 外面风凉,众人转身回到殿中。太后一路走,一路对豫王夸赞不止。 “豫王当真是有心了,这可费了豫王不少心思吧?” 豫王忙道:“若是皇祖母喜欢,孙儿多费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几句话便哄得太后心情大悦,已不见方才的冷淡。 瑞王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哥,你方才是不是不见了?” 齐承煊面不改色地道:“你看错了。” 瑞王还有些困惑,可还不等他问出来,便听豫王忽然提了他一句:“不知瑞王今日给皇祖母准备了社么贺礼?” 瑞王这就精神了。 他立刻道:“本王可准备了大好的东西!” 此言一出,无数人好奇看来,连齐承煊也不禁侧目。 等众人落座之后,瑞王便忙不迭地让宫人将自己的礼物搬上来。 叶夫人坐下后,还想要对女儿说点什么,转头便看见了叶明蓁通红的耳朵。她顿了顿,有些不解:“蓁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娘。”叶明蓁紧捏着手中的东西,镇定地朝场中看去:“娘,瑞王的贺礼送上来了。” 叶夫人一听,立刻转过了头去。叶明蓁松了一口气,这才低头看去,她松开手心,被太子塞过来的是一个纸团,她展开,里面果然又是太子的字迹。 上面写:明日未时,望春楼。 叶明蓁:“……” 这今日还未过去呢,便已经决定好她明日的去处了? 纸条上面字迹潦草,应当是临时匆忙写下。叶明蓁无言地看了半晌,又将纸条藏回到了袖中。 那一边,瑞王的贺礼也搬上来了。被一块布遮盖,瞧着神神秘秘的,众人伸长了脑袋,等着他得意地将布揭开,才发觉底下是一个万年松的盆景。 齐承煊咳了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太后面上方才还被烟花哄出来的笑意一下子没了。 “这便是瑞王送的贺礼?”豫王毫不客气地道:“拿一个盆景糊弄人,瑞王未免也太不将皇祖母放在心上。” “本王还未开口呢,话都让你给说全了?”瑞王没好气地道:“这是本王的贺礼,不应当让本王说?” 豫王不说了,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意思。 “皇祖母你瞧。”瑞王当即挺起了胸膛,介绍道:“这盆景是孙儿亲自修剪而成,全是孙儿的心意,这松树寓意也不一般,是要祝皇祖母松寿延年,还有呢,这盆景放在皇祖母寝宫之中,皇祖母一见到,便能想起孙儿,还能放的长久,可不像什么烟花,眨个眼就没了,好看是好看,可留不住。这一举多得,皇祖母说,我这礼物,是不是特别的好?” 豫王:“……” 瑞王得意洋洋:“孙儿可是为皇祖母的贺礼想破了脑袋,便是全京城也找不出更好的了。皇祖母说,孙儿是不是特别该夸?” 齐承煊瞅瞅那盆景,好像是有几分眼熟,前些日子他去瑞王府上时,好像是见到过这样一个盆景,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盆。那会儿瑞王是拿着大剪刀比划着,可没剪几下就不耐烦,丢给了王府的管家。 他收回视线,也没有拆穿。 太后收了这盆万年松,到底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夸了两句,反而让瑞王有些兴致恹恹。 他回头与齐承煊嘀嘀咕咕:“我本来在这松树和乌龟上选了许久,若非是乌龟不好带,我就带乌龟了。如今看来,似乎还是乌龟更好些?唉,但皇祖母要是以为我骂她王八怎么办?” 齐承煊:“……” 等寿宴结束后,豫王又带着顾思凝去见了太后。 “皇祖母。”他忙解释道:“凝儿当真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凝儿为了准备您的寿礼,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晚上,府中的典籍都被她翻遍了,每日紧赶慢赶,生怕赶不上您的寿辰。她对您的孝心,天地可鉴,一点也不比孙儿少。” 顾思凝跪在太后面前,深深俯下身子,不敢直面太后面容。 太后揉了揉额角,那幅万寿图便放在不远处,她初见时有多喜欢,如今便觉得有多膈应。若不是顾忌着豫王,她早就让人处置了顾思凝。 连太后都忍不住多想,明明是长宁侯府出来的姑娘,长宁侯看着也不是个蠢人,可生出来的姑娘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饶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长宁侯府先前的姑娘,如今的定国公千金,可比这个顾家的丫头好了太多。可偏偏,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若不是看……她怎么会答应让顾思凝做豫王妃。 太后闭了闭眼,才道:“回去吧。” 豫王闻言一喜:“皇祖母的意思是……” 太后冷声道:“让她回去禁足半月,把规矩抄百遍。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如今她嫁给你,出了门便是整个豫王府的颜面,她丢得可都是豫王府的脸!” 顾思凝脸色一白,却也不敢说什么,连忙应了。豫王也是感激不尽,忙说了几句好话,见太后面色疲惫,才带着顾思凝退了出来。 出了殿门,他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豫王快步走在前头,非得要顾思凝小跑才能跟上:“王爷,你等等我!” 原先不好说的话,这会儿便能说出口了。 豫王猛然停下脚步,回过神来:“你不是与本王保证,说定会办的妥妥帖帖?若非看在本王的面上,今日你脑袋都没了!” 周遭漆黑,只有宫人手中提着的灯笼放出光辉,只这点光辉,顾思凝也看清了他的脸色。她心中一紧,胆怯地道:“我也是没想到……” “你……”豫王猛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他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又转过身去,大步朝前走。 顾思凝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慌张地跟上他的步伐,直到出了宫门,坐上同一辆马车后,才又怯怯地喊了他一声。 豫王沉着脸问:“先前本王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顾思凝忙道:“王爷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 豫王面色稍缓。 他道:“你可得记着,如今你一切行事都代表着豫王府,你若是出了差错,连累的就是本王,本王也是看重你,才将此重任交给你。” 顾思凝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自从陈家倒台之后,豫王的脾气便比从前差了不少,也没有在大婚之前对她那般温柔。 可仔细想想,若是遇到这等大事,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顾思凝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重来了一回,都提点过豫王了,豫王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是陈家先没了?要知道,上辈子,陈家的倒台可是在太后去世之后,随着豫王一起落败。哪像是如今,豫王还好好的,陈家这个得力帮手却没了。 不过也没关系,这辈子的豫王还有长宁侯府。 顾思凝隐约知道,长宁侯与豫王联系紧密,可不只是关乎她这个侯府出身的豫王妃。 …… 第二日,叶明蓁用过午膳之后,借口是京报还有事情要处理,与叶夫人说了一声,偷偷来望春楼赴约。 未时,她准时踏入望春楼之中,齐承煊早就已经在雅间之中等着了。 桌上已经摆好茶点,都合她的胃口。叶明蓁微微笑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下。 她掏出那个小纸团,无奈道:“连在太后寿宴之上,你怎么还想这么多。” “这又有什么办法?”齐承煊给她倒了一杯茶:“我能见你的时候便只有这些,若是不抓紧机会,恐怕是连这一面都见不着。就算是给你送信,你也不一定能出来。” 二人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想见一面便只能费这么多工夫,即便是有书信往来,可到底不是真人,同在京城,一日不见也是如隔三秋。 尤其是天气渐冷,叶明蓁比从前更不爱出门,叶夫人也看得比从前更勤了。 叶明蓁轻笑了一声。 她将雅间小窗开了一条小缝,冬日的冷风便灌了进来,好在今日天色适宜,这会儿太阳也大,小风吹着也并不冷。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二人说了几句家常闲话,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舌尖品着茶香,偶尔有叫卖声从外面传来,十分闲适。 “京报——京报——新鲜出炉的京报——” 叶明蓁耳朵动了动,忽而转头往外看去。 她听得有些模糊不清,便将小窗开得更大了一些,微微探头往窗外看去。 外面的声音便更明显了。 除了行人路过时交谈的细语,还有小摊贩叫卖的声音,便有一道声音在其中十分明显。一个人抱着一叠纸从街上走过,挥着其中一份,一边挥一边喊:“京报——京报——二十文一份——” 叶明蓁顿住,面露不解。 齐承煊也注意到了这个声音,他朝叶明蓁看去:“是你的新主意?” “怎么会?”叶明蓁困惑地道:“如今京报的名气已经足够响,也不至于当街叫卖。再说了,三日前刚出了一份,如今还不到新一期发行的时候。若是底下人有这样的想法,没道理我不知道。” 齐承煊微微皱起眉头,吩咐身后侍卫去买了一份回来。 侍卫的动作很快,出去没多久,便带着一份“京报”回来了。 “京报”被放到二人面前,一看到那上面的大名,二人便同时哑然。 叫是叫京报,可叶明蓁的京报是京城的京,这份“京报”的“京”却是金子的金,成了“金报”! 再看内容。 标题之下,也有官方通报,第一页是京城一位出了名的先生——郑先生的文章,第二页,也是一个话本故事,不是白梦先生,却也是一个出了名的话本作者,再看第三个,还是一模一样的坊间逸闻! 若不是标题不同,又知道内情,只看内容,叶明蓁险些便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京报了! 叶明蓁沉默翻过三页,再盯着“金报”二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谁做的?”她不敢置信地道:“竟然……抄了我的京报?” 第130章 第130章 京报也不是第一份邸报,在此之前,官方邸报便有不少,偶尔民间也会传出不少小报。但内容一模一样,甚至名字也叫“京报”,都在京城里发行,让叶明蓁想不怀疑都不行。 京报名声甚广,不说所有人都知道,可绝大部分京城的百姓都已经知晓。若说这份金报不是背后人有意而作,无论怎么说叶明蓁也不会相信。 惊讶之后,她便深深皱起眉头来。 她将金报又翻了一遍,上面倒是并未透露太多。叶明蓁将郑先生的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色也更加难看。 “这位郑先生,我已经请他写了文章,就在下一期京报上刊登。”叶明蓁道:“他写了京报的文章,还……还给……” 还给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金报写? 叶明蓁很是不敢置信。虽说她并未有要将京中出名先生的文章都占为己有的意思,可既然是给京报写过文章,也该知道这金报来历不明,出乎情理,也该避嫌才是。也或许是给金报写的更早,可郑先生哪会不知道金报与京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给假的写了,又来给真的写? 可那到底是别人,她也无法强求旁人作为。 叶明蓁只能道:“这份金报究竟是谁的?” 齐承煊面上也不好看。 他想得比叶明蓁更多一些,还想到了一个可疑的人物。 豫王府。 豫王的王妃,可是个从后世回来的人物,先前便借着重生的优势偷了不少叶明蓁的东西,偷了诗,偷了万寿图,若是她来做这些,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再者,先前叶明蓁的京报帮了他不少忙,豫王早就有想要得民心的打算,看到京报效果好,难免不会惦记。 瑞王曾为京报出过面,京城这么大,可敢得罪瑞王的人却没几个,想来想去,豫王的可能性最大。 两人探头往窗外望去,底下那个叫卖金报的人已经跑远了,也有不少人因着京报的名头掏出银子买了一份,肉眼所及之处,街上有好几个人手中都拿着。 齐承煊道:“我让人去查查。” 叶明蓁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必由殿下来,此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也并非是没有火气的泥人,京报是她的心血,可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被人拿走。 叶明蓁拿起桌上这份金报,站起身来,道:“我去铺子里一趟,今日便要先告辞了。” 齐承煊颔首,知道她心中焦急,也并未挽留。只是等人走了之后,他沉下脸来,对身后侍卫吩咐道:“去,查一下豫王最近在做些什么。” 叶明蓁坐着马车一路到了东市,一进铺子,她便立刻问:“下一期的京报去印刷了没有?” “刚叫人送过去。” 叶明蓁长舒一口气,“快去派人知会一声,上面的内容有错,暂时别印了。” “有错?” “把郑先生的文章撤了,下期的京报不再登郑先生的文章了。” “撤了?!”伙计大惊:“一时半会儿,如何去找其他先生写文章?等其他先生的文章送来,可就来不及下印了。” 叶明蓁绷着脸,往后屋走去,沉声道:“我来写。” 伙计当即没了话。 铺子里有现成的纸笔,叶明蓁心中憋着一口气,提笔便洋洋洒洒写出一篇文章来,下笔如注,一气呵成,许是因为胸膛中一口闷气未出,言辞尖锐,笔锋锐利,藏着她心头怒火。 写完之后,她冷静地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确认了没有差错,才将文章交给伙计:“下期就登这篇。” 而后她又扯来一张纸,写了一则短短的告示,同样交给了伙计。 纸上墨迹还未干,伙计扫了一眼内容后,也是惊讶,不敢耽搁,当即快步出了铺子。 “椿儿。”叶明蓁拿出那份金报,指着上面如出一辙的宣传铺子的内容,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些铺子都是谁家的产业。” “好的,小姐。” 椿儿也快步跑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叶明蓁才又深吸了一口气,她出去与铺中其他伙计一一吩咐过之后,这才冷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顾思凝。 要做一份邸报,定价却与她一样,得贴上不少银子,京报明面上还有瑞王这个靠山,寻常商贾可不敢得罪瑞王,也不会有人为了这个利润铤而走险。如此一想,便只能是京城之中某个家族的小动作。 可但凡世家,也都要些脸面,凡是消息灵通些的,也知道京报内情,不会得罪瑞王,也不会得罪国公府,除非此人与她有过过节。 顾思凝也不是第一回抄她的东西了。 但毕竟没有证据,她也不能这样随便冤枉人。 一直到回家为止,叶明蓁的面色依旧有些不好看。 叶夫人见到,连忙问:“蓁儿,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谁还敢给你脸色?” 叶明蓁将金报的事情说给了她听,叶夫人闻言果然大怒:“这满京城的,有谁不知道京报,定是眼红你的京报厉害,才非要学着弄出一个来。连名字也起的这样膈应人!” “蓁儿,你说这假金报是谁做的?” 叶明蓁缓缓摇头:“如今还不知道是谁。” 叶夫人当即道:“娘去帮你打听打听。” “我已经派椿儿去打听,应当能问出结果来。”叶明蓁说:“当初我的京报发行时,便是给娘的铺子宣传,这份假京报也不知道发行了多久,可先前未听说过,或许是头一期,这上面宣传的铺子,定然也是与背后人沾亲带故的,等椿儿回来就知道了。” 叶夫人只得按捺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等椿儿回来后,她反而才是最好奇的人,拉着小丫鬟的手追问不休。 “是顾家。”椿儿愤愤不平地道:“那些是长宁侯府的铺子!” “长宁侯府?!”叶夫人勃然大怒:“他们欺人太甚!” “娘,应当是豫王府。” “豫王府?” 叶明蓁冷静道:“若我猜的没错,这份假京报应当是豫王的手笔。” “你说顾家那丫头?”叶夫人更气:“她被太后禁足了,怎么还不安生?” 当初她准备京报时,费了那么多工夫,一夜功夫也做不成这一份邸报来,估计是太后寿宴前就在准备。 叶明蓁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邸报并非是属于她一人,她能做,天底下其他人便也能做。若是假京报上的文字与真京报一模一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不一样,便只能膈应到她。 再说,牵扯到豫王,便已经不只是京报的事情,而是还与太子相关了。 “我已经让人在下期京报上提醒,等下期京报发行后,京城的人便都该知道真假了。”叶明蓁道:“京报已经在京城出了名,多数百姓都已经是回头客,即便是出了个新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这样轻易被替代。与京报相比,她并无更多优势,除非她将银钱定的更低一些,亦或是能做的比京报更好。” 可二十文钱已经是叶明蓁深思熟虑后的价钱,再降低,只会让京报赔本。而上面宣传的铺子,刊登的内容,都是经过她精挑细选,每一期刊登的内容便都是经由她点头之后才放上去,叶明蓁已经尽力做到最好。若这也能被人超过去,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叶明蓁皱起眉头:“也不知多少人买了这份金报。” 叶夫人安慰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都见过京报了,寻常人也不会去买那假京报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面上却依旧有些难看。 …… 三日之后,新一期京报如期发行。 刊登通告的那一栏上,写明了《京报》只此一家,铺子的地址在东市某处,并未提起太多多余的话,有些人匆匆扫了一眼就过去了,但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这三日之中,有不少人买了那份金报,如今一看,才知道了些什么。 京报的名声响亮,第一份金报卖出还不少,只看内容相仿,普通人也并未分辨出来,如今知道是假的以后,便有不少人愤愤不平,主动将金报丢了。 但同样的,豫王府也趁机将金报推行开来,反而一下子让金报名气大盛,让更多的人知道了金报这个新邸报! 虞蔓得知之后,愤愤找上门来。 “那顾思凝怎么这样可恶!”虞曼音气得不得了:“蓁蓁,你可不知道,我还刚得知她又被太后禁足的消息呢,转头便听说了这件事情。从前她抄你的诗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学你的京报?你瞧这名字……” 虞曼音一口气没喘上来,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中满是愤怒。 欺负叶明蓁,那与欺负她又有何区别! “你怎么知道是她做的?”叶明蓁纳闷:“是谁与你说的?” “蓁蓁,你还不知道呢!”虞曼音说起来更气。 她时常与京中贵女们聚会,也常常在聚会上提起京报,这回也是如此。原先她也没有在意上面的告示,直到她拿出京报之后,还没说几句,便听有人说起郑先生的文章。 说到郑先生,虞曼音还纳闷呢。 她早就像叶明蓁打听过,本来这期京报上会刊登郑先生的文章,可真发行了,却是叶明蓁的。当然了,她也并未说叶明蓁有何不好,至少她看的还是高高兴兴,心底忍不住夸叶明蓁的文章又进步了不少。 可郑先生也是出了名的先生,文章写得也好,京报上没登,又是哪里登了? 那人便拿出了金报来。 不看不要紧,一看,虞曼音险些背过气去。 顾思凝的名声虽然不好,许多贵女面上与她客气,背地里却也瞧不起她,但她毕竟是豫王妃,还是有不少与豫王府交好的人家的姑娘与顾思凝走的近,金报便是她们拿出来的。拿出来了不说,还将这假京报也夸了几句,透露了顾思凝的名字之后,还为她说了几句话。 京中贵女好风雅,也最是瞧不起这些盗名窃誉的行径,鄙夷之后,也再未提及金报。但虞曼音却记住了。 外面关于金报的消息越多,她便越生气。 “蓁蓁,你可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说的。”虞曼音生气地复述道:“她们说,这邸报也不是你想出来的注意,没道理你做了,别人就不能做的,这里面的内容与京报上一点也不一样,便是一点错处也没有。她们怎么这样不要脸!邸报的确不是头一份,可这京报却是头一份呀!你请人写文章,写话本,写坊间逸闻,她便也请人写文章话本逸闻,还敢说是不一样?!” 相比起她的愤怒,经过了几天后,叶明蓁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安抚道:“你小心气坏了身子,又得喝苦药。” 虞曼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自己抹干了眼角,才说:“她这个学人精,怎么连一点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净会偷你的东西,从前偷你的诗,这会儿还偷你的京报,她怎么一点也不知羞。” 她只觉叶明蓁实在是太可怜了,只要她一多想,眼睛便情不自禁变得湿漉漉的,险些就要落下眼泪来。 叶明蓁无奈地掏出帕子,替她擦干了眼泪。 “天底下有不明理的人,也有你这样知道黑白的。知道是假的,许多人也不会去买,若是卖的少,她的金报也维持不了多久。” 京报能有如今规模,又想要长久发行下去,不论是银子也好,还是名气也好,亦或是信誉也好,一样也不能缺少。但凡少了一样,京报也就没了。 虞曼音抽抽噎噎地应了。 …… 另一边,顾思凝却是得意的不得了。 她虽然被禁足,出不了王府,可还是有人会来与她汇报金报的事情。 第一期的金报卖的不算好,可也比预期之中高了许多,豫王派人将金报的消息散出去之后,第二期的金报就卖的更好了。 叶明蓁的京报如今是全京城都出名,她原来便名气不小,京报还让她的名气更加提升了不少,让顾思凝眼红的很。但之后,那些名气便都是她的了。 想到这人,顾思凝便高兴。 但等她翻开账本,一时半会儿便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要做一份邸报,投入实在是不小,印刷的成本昂贵,话本也要出银子买,文章也要出大价钱。为了请郑先生写文章,她开了比叶明蓁还要高的价钱,这一笔一笔掏出去的,全都是真金白银,主意是她提的,先前的银子虽然是豫王出的,但顾思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是金报经营的好,日后便会是她的产业,能挣多少银子,最后进的都是她的口袋。豫王说了,以后还得她自负盈亏,若是要她倒赔银子,这可就不太好了。 但她也知道,在京报刚办起来的时候,叶明蓁也贴上去不少。 二十文实在是太低,卖出去那么多份金报,却连请人写文章的成本也收不回来。让顾思凝很是着急。 正想着,底下下人又来汇报。 “王妃,杜先生拒绝了,说是永远也不会给金报写文章。” 顾思凝顿时沉下脸来:“什么?!” “不只是杜先生,还有吴先生,滕先生,都拒绝了。” “……” 顾思凝咬了咬牙,她特地打听过,这些先生除了刚开始拒绝了叶明蓁之外,后面便是其他人求着要在京报上写文章了,哪里是对她这个态度。她只能接着问:“那还有谁答应了?” 下人说了几个名字。其中有一些也有不少名气,但同样的,也狮子开大口,要了一个不低的价格。 顾思凝忍不住惊叫出声:“京报可都不开这么高的价钱!” “那几位先生说,若是与京报一样的价钱,他们便去京报写了,再说,王妃的金报……”下人顿了顿,声音一下子低了半截,弱弱道:“说是金报名声有些不好,他们若是写文章,也是付出不少代价……” “砰”地一声,顾思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杯盏震了震,里面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但顾思凝毫无办法。 她又问:“那王爷那呢?以王爷的身份,难道没有人主动写文章?” “有是有,但……”下人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说,要尊重几位先生,也得给银子。” 顾思凝脸色难看,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肉疼地应了下来。 她从中挑了一个名气最大的先生,让人去邀来写文章,而后连忙开始挑选主动上门介绍自己的铺子。 好在除了二十文钱之外,她还能有营生,便是给那些铺子打广告,赚取银钱。也幸好,叶明蓁的京报上给她留了这么一个挣钱的好机会。 金报如今也有了一些名气,便不用她去找,许多铺子主动找上门来,给的银钱还不少。那些经由京报宣传之后的铺子,纷纷生意大好,如今也是大家求着被京报宣传。顾思凝在这些铺子之中精挑细选,从中挑选出了价钱开得最高的那几个,让人刊登在下一期的金报上。 至于坊间逸闻,她也不亲自看了,只让人去搜集最能吸引耳目,写好后放上就是。 如此,一份金报便完成了。 只是不知她何时才能挣得银子。 …… 京报是七日发行一期,金报处处学了她,也是如此。 新一期金报发行时,叶明蓁也让人买来看过。 她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番。 哪位先生的文章刊登在上,她也管不着,话本精不精彩,也不是她说了算,坊间逸闻是真是假,她也一时无法辨认。 只是金报如它的主人那般厚颜无耻,也学着发了一则告示,言辞之中,与京报撇清了关系,却又对自己自得不已,明里暗里贬了京报一番,又将自己抬得高高的,写了好几个夸赞的词。要不知道,好像她们才是那个第一份。 可把叶明蓁气得够呛。 她将告示从头看到尾,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间铺子的宣传语上。 看清楚铺子名字之后,叶明蓁忽然扬了扬眉。 她把椿儿叫过来,问:“之前,是不是也有一个林老板找上门来,想请京报上宣传他的铺子?” “林老板?”椿儿努力回想了一番,却想不起来。 叶明蓁却是自己回想起来了。 为了京报的声誉,那些主动上门来求着京报宣传自己的铺子,她都会先调查一番。这位林老板开的是一个食铺,上门时将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也愿意主动开十分高的价钱,但叶明蓁调查之后,却还是拒绝了。 只因这个食铺是黑心商铺,她若是当真在京报上提了,吸引百姓去尝,若有个什么好歹,最后连累了百姓,也会让百姓对京报上的话产生怀疑。京报要的是公正与准确,不多夸大一分,也不隐瞒半分,内容是,宣传铺子的话也是。 若这食铺当真出现在京报上,只会出现在坊间逸闻之中。 可如今,却出现在了金报上。 叶明蓁唇角勾起:“这不就是上赶着送来把柄了?” 她立刻道:“椿儿,上回我查了一个林记食铺,可还有留档?替我找出来,我要写文章。” 椿儿应了一声,连忙去给她找。叶明蓁铺开新纸,磨好墨后,椿儿也带着先前的调查结果回来。她翻阅之后,思忖一番,便提笔写了起来。 无数百姓看京报,最爱看上面的坊间逸闻,众人对上面写明的恶事津津乐道,也最是义愤填膺。 但从前,上面的恶事说的都是旁人,第一回,他们还发现了与自己相关的内容。 坊间逸闻上某一则内容,写了京城里的一个食铺,其中用了化名,并未说明食铺名字,却将它的恶事揭露的干干净净。并非是铺子老板做的恶事,而是那食铺里头发生过的黑心事。 这可不得了啊! 京城里的食铺那么多,多多少少,他们也都亲自吃过某一家,说不准便是他们光顾过的食铺呢?! 百姓大惊,立刻开始打听起来,这上面形容的黑心食铺是哪一家。 第131章 第131章 从前百姓能够打听到京报上面那些坊间逸闻写的当事人是在何处,如今便更是能查到这个可恶黑心食铺是在何处。 便很快有人查到了林记食铺的身上。 林记食铺在京城里可不小,东市开了一家,西市也开了一家,平日里顾客盈门,更别提经由金报宣传之后,这几日的生意更比从前好了不少,到了饭点时,店中几乎连一个空位都找不到。 林记的食铺火了,非但是金报宣传,百姓们口耳相传之间,也会互相提起,读了京报的百姓之中,其中也有不少是尝过的。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其他食铺的后厨自然不是外人轻易能进去瞧的,但百姓们机灵,直接报了官,京报的读者之中不乏有城中的官兵,平日里最爱听这些不平事,一接到百姓报官,当即火急火燎地带着人去了食铺。那会儿可正是正午,店中坐了不少人,便见一大群人闯了进来,直奔着后厨而去。 林记食铺的老板也未想到这一切竟被京报拆穿,他看见京报上的内容时,也并想到自己身上,直到官兵闯进来时,一切都还来不及遮掩,就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食铺的后厨堆了不少食材,可其中许多看着都已经不新鲜,肉块发黑,鱼虾发臭,可那些食材却还是由厨子放入锅中翻炒。林记食铺的口味重,放了足够多的香辛料,将其中不好的味道掩盖,端上来时,便是色香味俱全,便是谁也没有发觉。 官兵哗然,有食客听见动静,好奇地放下筷子凑上来看,等看清之后,很快转身干呕,想要将刚吃下的东西吐出来。其余的也纷纷抗议,喊着要赔钱。 林老板满头大汗,店中怒骂声摔碟声叫喊声连绵不绝,可还不等他去安抚那些食客,官兵的动作更快一些,抓着他就往官府去。 不到半天的工夫,林记食铺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京城的百姓哪想过身边藏着这样一家黑心的食铺,纷纷怒骂不止,又十分感激京报,竟然帮他们拆穿了这样一个黑心食铺,让大家以后不用担心这些。 一时,夸京报的声音大了不少。 与此同时,也有人开始嘀咕起来。 “这林记食铺,是不是有些耳熟?” “好像是在哪儿听到过。” “想起来了,是金报!那个金报,上面推荐了林记食铺,我便是看到了金报后,才去那家食铺里尝尝的。” 有一个人提起来,便有更多人注意到。 无数人去将金报找了出来,果然在上面看见了林记食铺的内容,除了林记食铺之外,还有不少铺子。但有林记食铺的教训在前头,再看其他铺子,众人眼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怀疑。 有心人刻意去调查,竟然还当真查出了一些问题来。 虽然没有林记食铺那么可恶,可其他铺子之中,也有几个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尽管问题不大,平常听到了也会一笑而过,可如今却不一样。 有林记食铺的教训在前头,一时百姓们也不敢再听金报的推荐,再去光顾那些铺子。若是有了这个念头的,反而还会被其他人拉住,将林记食铺的事情说给他听。 百姓们对京报颇为信服,也常常见着上面推荐铺子,去过之后,发现那些铺子有些的确是不错,久而久之,京报宣传铺子时,百姓们也都信了上面的话。可金报却不一样,金报竟然是对那样一个坑害百姓的铺子大加赞扬! 林记食铺都能夸的出口,那其他夸赞的话中说不定还有多少水份,谁知道是不是如今还没被人发现呢。更甚至,连这都要说假话,谁知道上面的内容又是真是假? 果然还是京报好啊! 顾思凝在府中正挑着下一期金报上该宣传的铺子,这些人的价钱开得丰厚,她只恨不得让整个京报全刊登上。正选着,外面忽然有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王妃,不好了!” 顾思凝不满地抬起头来:“什么不好了?” “那些……许多铺子的掌柜都来说,说是不要在金报上宣传了,就当是先前……先前……”丫鬟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当是先前没提过……” “什么?”顾思凝顿时不满:“这些人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丫鬟不敢反驳,只小声地将外头发生的事情给说了。 “因着林记食铺的事情,大家便都觉得,咱们金报上提过铺子不好。那些掌柜怕坏了他们铺子的名声,便……”丫鬟不敢说了。 顾思凝面上已满是怒火:“京报?又是京报?叶明蓁为何处处与我过不去!” 她刚在金报上提了林记食铺,叶明蓁便在京报上说了林记食铺的不好,如今引得这些掌柜都主动上门来拒绝,不是特地与她过不去又是什么? 丫鬟不敢吭声。揭露是揭露了,到头来,当真出了问题的却是林记食铺,当初他们王妃点头时,可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呢。 顾思凝又问:“如今还有哪些铺子想要登在金报上?” 丫鬟便忙说了几个。 这些铺子开的价钱也不高,顾思凝有些不满,可想想如今金报的名气还不大,吸引不来人也是情有可原,她便勉强应了下来。 可林记食铺的影响却不是这样轻易便能消去的。 京报百姓们对这些事情最是愤愤不平,知道林记的可恶之后,因为自己也是被害过的一员,便也关注着案情的进展。好在此案处决的十分快,知道林记食铺关了门,老板也被狠狠处罚了以后,百姓们这才心满意足。而这时,新一期的金报又发行了。 林记的余波还未过去,有好事者便又买来金报,看看上面的铺子究竟是好是坏。 但这回,金报上宣传的铺子并不曾有任何问题,百姓们好奇之后,才哄然而散。 还没过去几日,便有人在官府门前击鼓鸣冤,状告金报。 百姓们才刚放下的好奇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一下子涌到了官府门口。 金报后面站着的是豫王,寻常百姓哪里敢与豫王硬碰硬,可今日来状告金报的人却是底气十足。当众人涌到官府门口后,才发觉,连瑞王也在场! 先前瑞王抓陈家人的时候得了不少百姓的好感,当即便有人问:“瑞王殿下为何在此处? “本王自然是给百姓撑腰的!”瑞王昂起下巴,拍了拍身边的少年——就是此次要状告金报的人。“本王向来热心肠,听说了这等不平事,自然是要为百姓出头了!” 这次还不是听了谁的吩咐,是他自己要来的。 知道金报之后,瑞王心里头也不痛快,在他心中,还将京报当成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可他也不能多做什么,便只能虎视眈眈地盯着金报的错处。前头林记食铺给了他灵感,凡是金报上刊登过的内容,他都让人去查了一遍。 对面可是豫王,他也不敢贸然行动,特地去请示了太子的意见。也幸好,当真让他查出了一点问题来。 问题就出在这少年身上。 直到金报的掌柜匆匆赶来,众人才听到了前因后果。 原先,在金报先前记载的坊间逸闻之中,说了关于少年的家事。坊间逸闻说的从来都是民间的不平事,众人听过许多,也习以为常,时不时便要因为上面的内容义愤填膺一回。金报也学了过去,可却并未做到公正。 照少年说,就在去年,他爹因为变故去世,只剩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可家中的祖母与叔伯却对他们十分无情,非但要占走他爹生前费了诸多辛苦挣来的宅子,还要强行将他的寡母嫁给一个好酒好赌的老鳏夫,只因老鳏夫出了十两银子,更甚是,还将爹事先为他交了的束脩拿回来,不准他去学堂读书,却又将这个机会强让给了叔伯家的弟弟,种种行径,论说起来,三言两语也说不完,却听得路人愤愤不平。 但这些事情,到了金报上,却是他的叔伯祖母占了理,反倒是他成了不听长辈话,辜负他们苦心的不孝儿孙。金报上的文章误导了一些不明真相的路人,跑到他的家中对他指指点点,金报的影响力不大,跑来的人也不多,可少年也忍受不了,便特地到官府来告状。 至于瑞王,那是意外之喜。 等少年说完前因后果,瑞王便已经高高挺起胸膛,义愤填膺地道:“这天底下有这等不公平的事情,本王如何能看着不管,定然是要还你一个公道,让那金报对你道歉!” 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昂,纷纷振臂应和。 “啪”地一下,惊堂木一敲,案子便开堂了! …… 叶明蓁待在府中,也听下人说了此事。 林记食铺是她揭发,可金报上写的真假她是当真不知道,听人转述时也兴致勃勃。 有瑞王在场,官府也不敢怠慢此事,豫王与豫王妃当然不能来,便将京报的掌柜请了过来,代表着金报。而后又派观察去少年老家打听,同村的村民也都知道他家发生的事情,甚至学堂那边也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为了防止出现纰漏,连那个老鳏夫都请了过来。 金报那边也连忙请了一个状师,为自己辩驳。 在京城百姓的亲眼见证之下,少年的叔伯与祖母跪地认了少年的话。原来,金报也让人去搜集坊间逸闻,写出内容的人与少年的叔伯并不相识,只是在喝酒时,听邻桌说了几句,觉得可以放进逸闻之中,便特地问了前因后果。话从少年叔叔口中说出来,自然是添油加醋,给自己说尽了好处。而金报的人也并未确认,回头便将此事写成文章,交上去后,也刊登了出来。 围观者纷纷称奇。 京报发行了那么多期,可从未出过纰漏,百姓们都为上面的不平事出过好几回的头了,可从未有过哪个是被冤枉。 当此案做出判决后,事情的前因后果便从百姓的口中传了开来。 知道金报上写的是假文章,宣传的是坏铺子,金报的形象本来就不好,如今更是一落千丈,原先还有一些买了金报的,这会儿便纷纷丢弃。 二十文钱也不是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多数人家中并不富裕,只是偶尔花银钱买个消遣。这上面本就说普通人的故事,若是真的也就罢了,还能为之真情实感愤怒一回,若是上头的消息还是假的,他们花了钱,还得白气一回,这算是什么道理?! 也不是所有人都爱看文章,所有人都爱看话本,爱读坊间逸闻的,便再也不光顾金报了。 听完前因后果,叶明蓁长叹了一口气,面上倒也并无太多喜色,她道:“她学去就学去,可连京报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也不明白,就是学也不认真一些。” 椿儿道:“小姐这京报这样厉害,让小姐费心这样多,岂是豫王妃想学就能学走的,她可没小姐这样厉害呢!” 叶明蓁摇了摇头,也就不多说了。 …… 顾思凝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记食铺的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连那些坊间逸闻都出了错? 她平日里看京报时,只爱看上面的话本,其他却是不愿意看的,那些坊间逸闻说的都是民间普通人的事情,她在叶家村长了十六年,知道自己是侯府千金之后,便已经不再和那些人平起平坐,半分视线也不多给,更没兴趣看那些人为几两银钱计较得鸡飞狗跳的事情。 再说了,管它是真是假,看这京报,不也就是看个热闹吗?叶明蓁的京报里写过那么多事,怎么就能确保没有一丝错处了?怎么轮到了她,便有这么多人挑剔她的金报? 照顾思凝看,虽然是叶明蓁先行一步,可她的金报也不输给谁,她与豫王都费了不少心思,怎么就能输给叶明蓁呢? 金报掌柜败诉了案子,又有瑞王提出来的蛮横要求,顾思凝还不得不掏出银子赔了那个少年银钱。银钱不算太多,只是她一件首饰钱,可这金报还没给她挣银子,便让她倒赔了银子,让顾思凝很是不平。 金报很快便出了新的一期。 出乎顾思凝意料的,这期金报的销量竟然大幅度减少,比七日前卖的更差不说,甚至是还不如刚开始的时候! 卖的差也就罢了,就连她去请来写文章的那些先生,也说什么都不愿意答应,京城里有些名气的文人都拒绝了她,唯一肯答应的,便是名气不大,还生活窘迫的书生。 若是没有有名气的先生,她该如何吸引那些书生来买? 顾思凝只能硬着头皮,又请豫王帮忙,舍出了大价钱去。好在话本是一早便商量好了,她早就直接将整本话本都买来,也不怕接不上。 可出乎顾思凝意料的,等到再下一期金报发行时,反而卖的比之前更少了! 她的禁足已经解除了,顾思凝亲自跑到了京报门口去看,便见京报发行那日,铺子门口人来人往,路过的人便都掏出银钱来买,再看金报门口,她特地将铺子选在人流更多的地方,却是门可罗雀,好半天才能卖出去一份。 等一月过后,她理了理账目,好哇,这一月卖金报挣的银子,连铺子的租金都不够呢! 非但是她想不明白,连豫王也是勃然大怒。 “本王将此事交给你,你不是与本王保证过了,定会办的妥妥帖帖?”豫王将账本摔到她的面前:“赔了那么多银子不说,这便是你保证的妥帖?本王要京报的名气,先前便已经帮过你的忙,你倒好,如今在京城里,金报可却是坏名!” 顾思凝不敢反驳,弱弱地道:“王爷,再给我一段时日……” “再过一段时日,恐怕整个豫王府都被你赔了进去!”豫王怒不可遏:“太子妃一手创办了京报,还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听她的话,先前帮了太子那么多。都是长宁侯府出来的,你们二人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顾思凝有心想要解释,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那账本上写的清清楚楚,自从金报开办以来,便从未盈利过,原先豫王说,这金报日后会成为她的产业,一直便是她出银子贴补,铺子平日运转,请先生的花费,一笔一笔全是银子,险些掏空了她的私房。 豫王寒着脸,最后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想要骂点什么,可想起长宁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好好待在王府之中反省,别再给我添乱了!”他甩袖离开,顾思凝忙让人打听他的去处,听说他去了后院一个宠妾那,心中更是委屈。 做了豫王妃之后,她本以为自己能得到豫王独宠,可豫王府后院的姬妾那么多,豫王的心分给了那么多人,虽有豫王妃的名头在,可除了身份之外,她的待遇却与上辈子做豫王姬妾时并未有太多区别。 反而是叶明蓁。 连豫王都夸了她。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她已经拿回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爹娘,这辈子已经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农户女,叶明蓁做的事情,她也都做了,她本该与叶明蓁一样风风光光的,为何叶明蓁能得到那么多赞扬,可她却是什么也没有? …… 金报在京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连那间铺子也在悄悄关了门,之后更是半点踪影也没有了。 知道金报消失以后,叶明蓁本还想去找顾思凝对峙。顾思凝抄她的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为此,她特地去赴了几个宴席,可顾思凝却是没出现在这些宴席上,后来听虞曼音说起,她才知道,顾思凝这些时日十分低调,连平日最爱的热闹都未凑,一直待在豫王府中没有出来。 找不到人,叶明蓁也就不强求了。 冬日过去之后,很快便到了新年,这是她回到叶家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叶明蓁十分重视,定国公与叶夫人也是如此。 从前的每一个新年,二人都要想着不知在何处,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女儿,别人家中是阖家欢乐,可他们却觉得冷清,如今却不一样,她们的女儿回来,府中只多了一个人,便好似整个府都满了。 新年之前,叶夫人便张罗着让下人将府中收拾干净,热闹的灯笼福字窗花都贴上,她还大手一挥,直接给下人发了翻倍的工钱。又拉着叶明蓁去做了好几套衣裳,配了好几套头面,他的满腔激动无处宣泄,直到了除夕前日,都高高兴兴的。 定国公府位高权重,除夕那日还要进宫参加宫宴,不待在府中。由叶明蓁提了一句,叶夫人便提前将叶父叶母请到了府中,与他们一块儿热闹。 叶父叶母哪想到还有这份殊荣,也特地换上了新作的衣裳,动作拘谨的很,可脸上也是藏不住的喜色。 他们住到了城里头,还与叶家村的人撇远了关系,本以为今年是要孤零零的过,还特地去买了好几刀肉,哪想到定国公府会邀请自己。 他们手头拮据,连年礼也准备不了太好的,只带了一些年节时作客常备的干果点心,又提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好在定国公府无人介意这些。 国公府的年菜丰盛,吃着叶母满脸红光,等酒足饭饱后,她才提起一句:“等过了年,开了春,蓁儿是不是也该出嫁了?” 叶明蓁动作一顿,筷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夹着的肉也落到了她的碗中。 叶明蓁冷静地道:“您多吃点。” 别说是叶母了。 就这几日,皇宫与朝堂都因为年节而忙碌起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偏偏东宫里的某人还天天打发侍卫给她送信过来。 几乎是每封信里头都要提一句,二人明年开春便要成婚,她便要嫁给太子,言语之中还带着几分催促。 叶明蓁心里头还纳闷。 太子莫非是忙昏了头了,此事催她有什么用? 催了她,难道她还能催着老天爷让时间过得快些,让他们早日成婚吗? 第132章 第132章 除夕这日,皇宫里举办宫宴,定国公入宫参加宫宴,定国公府便只剩下叶夫人与叶明蓁。 好在今年有叶父叶母陪着,国公府里依旧热闹无比。尤其是叶夫人,从前每到除夕日里,国公府便只剩下她一人,往往是要睁着眼等上一整晚,才能等到定国公回来。这也还不止,二人也说不了多久的话,定国公便要急匆匆出门去参加朝会。 往年这个时候,其他人家中多热闹,国公府里便有多冷清。 好在今年热闹了,光有女儿陪在身边,叶夫人便高兴的不得了。 她起了兴致,还把定国公私藏的酒搬了出来,自己偷喝了几杯,叶夫人不胜酒力,几杯便喝得满脸通红,懒洋洋地倚在叶明蓁身上,听着叶父叶母说着乡野趣事。 叶明蓁听得正入神,忽然听耳边叶夫人嘟囔了一句。 “蓁儿,娘可真不想你嫁出去。” 叶明蓁一愣,微微侧过头。她不敢乱动,怕叶夫人摔了,只垂眸看过去,叶夫人微微阖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但大家还要守岁,她怎么可能这么早就睡着,她向来睡相好,也从来不会说梦话。 既然不是梦话,那便是酒后吐真言了。 叶明蓁莞尔,环手将叶夫人抱住,亲昵地蹭了蹭,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即便是出嫁了,我也是娘的女儿。” 叶夫人好似被安抚了一些,面色舒缓不少,可没过多久,她又轻声抱怨:“太子真是个混账。” “……” 叶明蓁微微抬起眼,便见叶父与叶母都满脸惊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背着人骂太子,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可都是要掉脑袋的罪名了! 叶夫人向来端庄,第一回在二人面前露出这幅模样,叶父叶母诚惶诚恐,又不敢多看,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只恨不得捂住耳朵,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叶明蓁不禁失笑,道:“爹,娘,你们可会推牌九?我找两个人与你们一道玩吧。” 不管会不会,二人都忙不迭答应了下来,等出了这间屋子后,才长舒了一大口气。 人走了,叶夫人便越发不知收敛,她索性坐直了身体,大声说起太子的坏话:“当初我便不该答应他,你回到娘的身边也还没有一年呢,娘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还没有看腻你呢,等开了春,你出嫁之后,平日里就更难见到。蓁儿,你怎么就认得了太子,他怎么这般可恶,怎么就偏偏盯上了你?” 叶明蓁哭笑不得,好声哄了两句,才将叶夫人哄的平静下来。 她才心中擦了一把汗,心想:不知她爹平日里是否也是这样哄人的。 “明年开春,还是太早了一些。”叶夫人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叶明蓁心中一惊,忙道:“娘,礼部已经把日子定了下来,改不了了。” 闻言,叶夫人当即长叹一声,很是失望。 而宫中。 今年宫灯火通明,宫人掌着灯笼侍候在各处,殿中早已有桌案摆得整齐,虽是外面天寒地冻,大门开着,不时有冷风吹进来,可人聚在一块儿,霎是热闹,还有热酒入喉暖身,半点也不觉得寒冷。 宴上觥筹交错,舞姬乐师在场中献艺,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小声说着话,不时有欢笑声响起,即便是连豫王也没在这样的日子里刁难谁,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定国公正与身旁同僚说着话,旁边宫人端上饭食时,悄悄往他面前放了一个纸团。 定国公:“……” 定国公似有所觉,抬头看去,便见远处似乎是太子远远望着这边,这纸团是谁放下,自然也不言而喻。 他神色微动,将纸团捡了起来。 齐承煊刚要长舒一口气,便见他转过身去,抬手一扔,纸团在空中划过,稳稳落入不远处火盆之中,眨眼被火舌吞噬看,化为灰烬。 齐承煊:“……” 旁边同僚有些没反应过来:“叶大人?” 定国公冷静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热酒入肚,也让他心头火起。“没什么。” 非但是他夫人,他心中也是一肚子火。 当初给蓁儿和太子商定婚期时,怎么就没想到,一年过去的这样快? 今日是除夕,等今夜一过,便到了正月,正月到了,春天也到了。 等他的蓁儿入宫做了太子妃,便尽是让太子得意,这些时日,只要他一想到二人婚期将近,便怎么都觉得气不顺,憋了好大一肚子气。太子不离的远些也就罢了,眼不见为净,怎么还非要往他眼前凑? 还传什么纸条! 他可听夫人说过,从前蓁儿随夫人参加宫宴时,太子这手段可对蓁儿用了不少回呢! 也就是他的女儿年纪尚轻,见识的少,才这样容易被外男哄骗,他年轻时不知想方设法给他夫人传过多少纸条,不用打开都知道里头是什么。无非便是要接机与他说话,再趁机讨好叶明蓁。 正想着,宫人又端上一盘菜肴,一个新的纸团落到他的面前。 定国公:“……” 齐承煊目光炯炯地看去,视线紧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一眨眼便会错过什么。远远的,他看见定国公抬头与自己对视了一眼,而后拿起桌上纸团,反手又抛入了远处火盆之中。 齐承煊:“……” 他将宫人叫来,又要吩咐去送第三盘点心,却被皇后无奈叫住:“太子。” 齐承煊只能罢休。 他犹有些忿忿不平,自从上一回见叶明蓁,已经过去了许多时日,他给叶明蓁送了信,可叶明蓁却是一封也没有回,最后一封回信里,还埋怨他太过罗嗦,又借口说自己很忙,之后便再也不搭理他。 忙? 忙什么? 叶明蓁手底下也就只有一个京报铺子,年底到了,铺子也要盘账总结,但也不至于连一封信的时间也空不出来。他堂堂太子,有这么多公务在身,尚且还每日写信过去,听底下人汇报,前几日,叶明蓁还跟着叶夫人一道出门去逛街买胭脂呢! 这还未成亲,难道就开始嫌他碍眼了? 齐承煊不禁反思,自己最近似乎也没有这样讨人厌。 也幸好过了年,马上便是春天,他每日在东宫数着日子,礼部那边已经准备周全,只差着日子到来了。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看了定国公那边一眼。即便是日子快到了,他还是想亲眼见叶明蓁的真人,而不是在东宫空想。叶明蓁不理会他的信,他只能让其他人帮着催催。 “哥,你就别看了。”连瑞王都忍不住偷偷道:“你看再多少遍,定国公都在那边,不会跑,这脑袋转的我都快晕了。再说了,等到开春,叶姑娘就要嫁给你了,叶大人这会儿不知道还多生你的气,你还要自己凑上去让他打?先说好了,他这回若是再打你,是你自作自受,我可不帮你。” “……”齐承煊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连王妃都没有,岂会明白孤的心情?” 瑞王:“……” 没有王妃还是他的错吗? 皇后无奈出声:“好了,底下人都看着呢,你们二人若是吵起来,还让人看了笑话。” 瑞王:“就是就是。” 太子:“……” 等到宫宴过去大半,不少官员都喝得醉醺醺的,举着酒杯吟诗作对,皇帝也不计较,还不时插上两句话。官员们也开始走动起来,来往交际,而定国公身边的位置也空了下来。 齐承煊往豫王那看了一眼,豫王早就扎进了官员堆里,与那些官员攀谈。定国公独自一人饮酒自酌,他向来气势足,旁的官员也不敢随便接近。 他心念一动,又把宫人叫过来,送过去了第三个纸团。 他身边还有一个弟弟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齐承煊心不在焉地听着,压根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只不时地应和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第三个纸团也在空中划过,火苗猛地蹿高,又渐渐平息。 “……然后我就一个猛虎扑食扑了过去,嚯!哥,你可不知道,那只蛐蛐儿实在是厉害,竟然直接跳到了我的脸上!然后我又……”瑞王正说到兴起,忽然见眼前一花,等他定睛看去,太子已经急匆匆走了呼出去。 瑞王忙叫道:“我还没说完呢!” 齐承煊头也不回:“你找父皇去。” “这……好吧。”瑞王挠了挠头。 皇帝身体不好,平日里歇的早,可今日被年节的喜乐感染,这会儿天色已晚,却还是精神奕奕,瑞王凑过来时,他还乐呵呵的。 瑞王兴致勃勃地道:“父皇,我给你讲讲我斗蛐蛐儿的事。” 皇帝高兴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道:“说来听听。” 瑞王登时来了兴致,从头开始重新讲了起来。皇帝起初听着还笑眯眯的,越听越有些不大对劲:“等等……这蛐蛐儿怎么就一只?” “当然只有一只,是我在抓蛐蛐儿啊。”瑞王理所当然地说。 皇帝:“……” 皇帝的面色变了变,到底是顾忌着今日除夕,当着群臣的面教训也不好,耐着性子忍了下来。 他问:“太子呢?” “方才还在呢,这会儿也不见了。”瑞王转头往场中看了看,远远地指着齐承煊道:“父皇你看,在那儿呢。” 太子去找定国公了。 递纸条无用,他便亲自去找人,定国公总不可能将他也丢进火盆里去。 “叶大人。”齐承煊在他面前站定:“叶大人为何不理孤?” 定国公面不改色地道:“微臣不是今日第一回见太子?” 齐承煊:“……” 他只能道:“孤有事想请叶大人帮忙。” “不帮。” “……”齐承煊又道:“叶大人怎么不听听?” 定国公斜了他一眼,兀自饮酒:“不帮。” 齐承煊微微蹙起眉头,有些犯难,定国公对他这种态度,理由也是理直气壮,谁让他要娶别人家的女儿?可说动了定国公便能见叶明蓁,他想了想,又道:“叶大人,孤是太子,叶大人难道连孤的话都不听了?” 定国公:“……” 定国公心中暗骂一声,不得不放下酒杯,问:“不知太子殿下又需要微臣帮什么忙?” 齐承煊这才满意。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了定国公的面前:“劳烦叶大人将这份信交给叶姑娘。” 定国公:“……” 他沉着脸,十分不愿意接,可碍于太子身份,心中抉择半晌,却还是只能接了过来。 定国公将信揣入怀中,一边想:交是交,如何交却是另一种说法,至于交了之后结果如何,又是另外一种…… 齐承煊又道:“劳烦叶大人将此信交给叶姑娘之后,孤明日便派人去上门去收回信。” 定国公:“……” 他暗暗咬牙,即便是心中再不甘心,可碍着太子的身份,却还是只能不甘心的咽下。 回去之后他就要与女儿说! 让蓁儿日后不要再搭理太子了! …… 等到夜深,喝下去一杯浓茶,叶夫人才彻底的酒醒了。 自己在女儿面前说了这么多抱怨的话,实在是太失稳重,叶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可先前她说出口的,也句句都是真心话。 也并非是太子有何不好,换了任何人,她都得说出这番抱怨。 好在还有叶父叶母,二人出去一趟回来,四人围坐在一起烤着火,手边放着浓茶与点心,又开始说起平日里发生的趣事。 叶夫人与叶明蓁说的高门大户里发生的事情,让叶父叶母开了眼,而他们说的乡野乐趣也让叶夫人与叶明蓁十分好奇,你一句我一句的,半个晚上很快便过去。 直到外面钟鼓齐鸣,下人敲门进来说吉祥话,新的一年很快便到了。 叶夫人早就准备好了打赏的金银锞子,等给下人发了一波赏钱后,叶父叶母偷偷把叶明蓁拉到一边,也往她手中塞了一个钱袋。 叶明蓁一惊,忙要推拒:“你们给我这个干什么?” “蓁儿,你就收着吧。”叶母笑眯眯地道:“你还未出嫁,便是家里的小闺女,本该就是要收压岁钱的。我们俩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里头银子虽然不多,但是图个吉祥,你收着便是。明年你出嫁了,可就收不到啦。” 叶明蓁愣了片刻,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她隔着钱袋捏了捏,里头摸起来似乎是不少的样子。叶父叶母手头的银钱并不多,想要拿出这些也不容易。 叶母又悄悄道:“有国公府替你准备这些,本来也用不着我们什么,但我想着,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总归是要给你添上一点嫁妆。” 叶明蓁默默收入了怀中。 见她收了,叶母更加高兴,笑着笑着,却又是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她拂开叶明蓁的手,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这番丑态,伏在叶父的肩上呜咽出声。 生下一个女儿,尽心将她抚养长大,到最后送她出嫁。她的女儿虽然早早就没了,可她却也还能得偿所愿,感受到为人母的喜悦。虽不是亲生的女儿,可在除夕时一块儿守岁过年的,不是亲人又是什么呢? 在此时,她也便也感同身受,生出了与叶夫人一样的想法。若是她的女儿能在她身边多待一些时候该多好。 天亮之前,定国公才结束宫宴,回到家中。 叶明蓁连哄了两个人,见到定国公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未松完,一封信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信封上也并没有写什么,叶明蓁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 定国公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是熬了一夜的关系,他道:“是太子给你的。” 叶明蓁:“……” 她不敢吭声,把信收入怀中,也不敢当场打开,只在心里头埋怨了一番。平日里让侍卫送信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连她爹都成了送信人? 太子也不嫌害臊。 许是被定国公揣了一晚上,那信还温热热的,外表附着亲爹的怒火。 定国公沉声道:“太子还说,今日会派人过来收回信。” “……” “你不打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定国公闷声道:“可别到时候人来了,你的回信也还没写好。” 叶明蓁臊的不得了,忙道:“我过些时候再看。” “既然太子给你的,干脆现在便看了?”叶夫人忽然插嘴:“我倒是也想知道,这大过年的,太子还能出让你爹来传什么话,莫不是又要哄你出门见人吧?” 叶明蓁一惊:“娘?!” “你当我是个瞎子,什么也没有察觉不成?”叶夫人没好气地说:“你也不是第一回偷偷溜出去见他了,平日里,太子一送信过来,你就想方设法找借口跑出去,娘都看在眼里呢。” “……” 叶夫人又似抱怨地说:“这都没剩多少时候了,太子怎么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这日子都定好了,难道谁还会再拦着不成?” 虽然说的不是自己,可叶明蓁听在耳中,也不禁耳朵通红。 见叶夫人也不介意,叶明蓁这才重新从怀里掏出信,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打开看了起来。 太子便是如往常那般,先在信里头说了一些思念的话。叶明蓁看着有些脸红,好在她的爹娘并未偷看她的信,她咳了一声,十分艰难地将脸上的热度压了下去。而后再往下看,果然又是催她出门去的。 哪怕是婚期将近,太子也等不及,想要在大婚前多见几面。照他的话说,大婚前后,二人身份不同,以后见,是见他的太子妃,如今见,是见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见一面少一面,定要抓紧机会,多见几面。 若是太子此时人在此处,叶明蓁便是要当面指责他一番,可这会儿她不在,对面站着的是她爹娘,她便将满肚的话咽回去,神色自然地把信折了回去。 叶夫人神色紧张:“太子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叶明蓁面色如常:“只是一些关心的话,不是什么大事。” 定国公与叶夫人满目狐疑。 可看叶明蓁面色镇定,便也不怀疑她的话,只在心中嘀咕一番。眼看着婚期将近,太子倒是知道收敛了不少。 定国公没在家中待多久,等天微微亮时,又要出门去参加朝会。 趁他出门前,叶明蓁回屋写了回信,托他带回给太子。 朝会之后,齐承煊便接到了这封信。 他还吃了一惊,“孤都还未来得及派人去接回信。” 定国公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冷哼,转头离开。 不过这也不耽误什么。他收了信,再去定国公府接叶明蓁也是一样。原来他就打算好了,自己便是那个派去接回信的人,接了回信,顺便将叶明蓁也接走。 齐承煊唇角翘起,拆开了手中的信。 虽是一夜未眠,可他如今心中欢喜,只想着叶明蓁,便一点疲倦也无,脑子里已经想好了该带叶明蓁去何处。 过年时,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关了,街上冷冷清清,也不热闹,倒不如带叶明蓁到城外去,城外庄子的梅花开了,景致正好,叶明蓁应当也会很喜欢。 他这份喜悦,直到在看到信中内容时才戛然而止。 信里头,叶明蓁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又清楚说了,婚期临近,她也要在家中准备大婚的事宜,直到大婚之前,按照规矩,二人也不该再见面,让他日后都要注意一些。 客套完了,又忍不住埋怨了一番,他让定国公送信的举动。 叶明蓁鲜少在信中写那么多内容,可整篇看下来,竟全是对他的抱怨。 别说是今日出门见面了,恐怕是他亲自登门,定国公府三个主子都不会答应。叶明蓁注重礼数,婚期将近,二人也要避嫌,说什么也不肯再偷偷摸摸与他出来。 齐承煊:“……” 他将信放入怀中,不禁萧瑟。 好吧,等就等,他连一辈子都等过来了,难道还怕这几日吗? 过了年,到了立春,春天便到了,他们二人的婚期就在二月初,比春闱还要早几日,只要他再等过上元节,很快便到了。 话虽如此。 今日才正月初一,等到二月,还有一个月那么长的时间呢! 第133章 第133章 叶明蓁当真是说到做到,说是要安心准备大婚事宜,不再与他见面,之后无论太子在信中如何诱惑,她自巍然不动。 别说是城外庄子里的梅花,定国公府里头就栽了梅树,叶明蓁依旧看着高高兴兴的。她是当真在为大婚的事情忙碌,京报也不能落下,依旧是七日发行一期,过年也不耽误,她要将每一期的内容都全部检查看过,更不能松懈。这许多事情堆在一起,当真是让她抽不出空闲来,也就只能在信中回复太子的抱怨。 还是叶夫人怕她劳累,见她把京报事务处理完了,便做主与虞曼音联系,将其它事务揽过,赶着她在上元节时出门去凑热闹。 上元节夜里,全城的百姓都出来凑热闹了。街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面上都喜气洋洋的,孩童紧抓着大人的手,睁大了眼睛,满脸惊奇地看着街上游过的大型花灯。 虞曼音身体不好,往年这样的节日,便都被虞夫人拘在府中,今年好不容易得虞夫人点头,终于能够出来凑热闹,险些将她高兴坏了。 叶明蓁原本想带她去街边茶楼坐着,坐在茶楼上看街上的热闹,既看过了,也不怕会被行人冲撞。可虞曼音说什么也不乐意。 “茶楼里的茶水,平日里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回,可一年才有一回上元节,自然是要高高兴兴玩个痛快,我与蓁蓁认识了这么久,可先前却从未凑过这个热闹,也就只有今年才有机会与你一道出门,等到了明年……”虞曼音顿了顿,小声道:“你出嫁了,就更没有机会了。” 听她这样一说,叶明蓁便心软了,当即也不再说什么,带着她一块儿挤入人群之中。 虽说是先前从未在上元节出来玩过,可虞曼音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不少,对此了如指掌。她兴致勃勃地拉着叶明蓁到旁边摊上买了两个面具,面具制作粗陋,可她戴着却高高兴兴的。 这一日,所有百姓都从家中出来了,街上的小摊贩也趁着这个热闹将自己的摊子摆了出来。一路走过来,便闻到数种食物香喷喷的味道。 虞曼音的目光也落到了叶明蓁的身上。 叶明蓁答应其他,唯独面对这些有些犹豫。虞曼音的身体不好,入口的饭食也全都要小心谨慎,路边摊贩的食物虽然香,可到底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路上烟尘漫漫,到底不如食楼里的干净。 可是…… 虞曼音可怜兮兮地道:“蓁蓁,你看,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没了你,下回我娘肯定不会放我出门了。” 叶明蓁只好应道:“好吧,只准一个。” 一个也就足够了。虞曼音欢呼一声,连忙凑到那些摊子前仔细挑选,别的吃不了,她就仔细记住,等回府之后,让丞相府的厨子做给她吃。 她仔细挑选之后,最后站在一个油锅前,选了焦糙。 “蓁蓁,我要这个。” 叶明蓁便无奈地掏出银子给她买了。 焦糙在街市之中十分常见,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卖焦圈的小摊贩便有好多个,来往的行人中也有不少人买了一个。面粉裹着咸肉鲜菜,先丢进沸腾的大锅里煮熟了,再捞出来丢到油锅里煎炸,等捞出来时,表面色泽深黄,一口咬下去,外皮酥脆,内陷滚烫,香气扑鼻。 虞曼音只得了这么一个,实在是舍不得吃,捧在手心里吃的小心翼翼的,咬一口又怕烫到,呼呼小心地吹着气,等两人走过了半条街,才总算是吃完了。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可先前答应了一个,吃完了,便只能看着其他小摊垂涎,而后又带着叶明蓁,忙在其他摊上买了不少东西才肯罢休。 街上还有大型的花灯游过,花车之上,还有舞姬乐师,虞曼音也依旧挤了进去,等看完了,才意犹未尽地拉着叶明蓁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每年都能出来便好了。” 叶明蓁笑了笑,替她将在人群中挤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又转而提起:“你先前还说想要放花灯,如今还想不想?” 虞曼音眼睛一亮,当即应下。 河面原本结了冰,可过了年就是春天,近日气候转暖,河面只余一层薄冰,被人提前处理过,这会儿水面被周遭灯火照的水波粼粼,各色花灯飘在之上,煞是好看。 河边已经挤满了人,今日河上有画舫,画舫上美人无数,有丝竹乐声隐隐约约传来,吸引的无数人在河边驻足。这些人之中,又夹杂了不少来放花灯的人,男男女女占据了河边的各个位置,不时有新的花灯放下。 叶明蓁掏银子到旁边摊上买了两盏最好的,一盏交到了虞曼音的手上。虞曼音早有耳闻,拿到手中时,便先捧着观赏了一番,而后才去问店家借了纸笔,苦思冥想,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小心折好放入花灯之中,而后送入河中。 “蓁蓁,你也来写。”虞曼音将笔递给她。 “写什么?” “随便写什么,写诗也好啊。一年就只有这样一回,若什么也不写,实在是太可惜了。”虞曼音悄悄地道:“我听她们都在说,将愿望写在纸条上放入花灯里,若花灯不灭,来年便会心想事成呢。” 也不管真假,可在这时说,便是一个大好兆头,水面上的花灯明亮,承载着贵女们偷偷写下的小心愿,纸愿压在星河之上,随着夜风与水波在水面上游淌。 叶明蓁含笑接过,背过身去,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而后小心折好放入花灯之中。所有人手中的花灯都是在旁边铺子买的,多多少少都有相同之处,放入河中之后,各色花灯混在一块儿,便再也分不清哪一盏是自己的了。 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后面有人催促,才从河边退开将位置让给其他人。 虞曼音憋不住,偷偷摸摸凑到她耳边道:“我写了,想要明年身体变好些,而后找个与蓁蓁一样厉害的如意郎。” 同龄的贵女都陆续要出嫁了,连最交好的叶明蓁也要很快嫁给太子,便是如她都要开始在意起来。 叶明蓁莞尔,替她将披风拢好。河边风凉,若不多注意,恐怕明日她便要病倒在床上。 街上的人依旧不减,不时便有人与她们擦肩而过,虞曼音又想起上元节有灯谜要猜,连忙要去凑热闹。 叶明蓁刚要说点什么,却有一个人忽然冒了出来,挡住了二人的去路,对叶明蓁道:“叶姑娘,有人想请叶姑娘过去。” 眼前人身材高大,相貌看着也眼熟的很,好像是平日里跟在太子身边的侍卫。 叶明蓁:“……” 太子的侍卫在这儿,那太子他…… 虞曼音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上前一步挡在叶明蓁的面前;“你干什么?你是谁?好端端的,是谁要见蓁蓁,还得她亲自去?” 侍卫目不斜视,依旧看着叶明蓁,等着叶明蓁的回应。 叶明蓁轻咳一声,把人拉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这是齐公子的人。” “齐公子?”虞曼音一时没回过神来:“齐公子是谁?” 她说完,终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某位曾经以齐公子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虞曼音当即缩回了手。 虞曼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蓁蓁,我知道了,你去吧,我身边还有丫鬟在呢,让她们陪我就好了。” “你与我一块儿去吧。” “啊?这怎么好?” 上元节出来一块儿逛的男男女女可太多了,太子特地出宫来要见叶明蓁,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她若是在旁边碍事,岂不是要被太子视为眼中钉? 可叶明蓁却不由分说拉住了她的手,“你娘肯放心你出来,便是因为我在旁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外头。” 虞曼音这才没了话。 齐承煊就在不远处的茶楼里,一路上虞曼音心惊胆颤,等到了以后,却是连太子的面也没见着,便侍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隔壁雅间,一点可能会打扰的机会也不留给她。虞曼音这才长舒一口气,索性便趴在窗边看着底下的热闹。 隔壁雅间中,齐承煊把人挥退,开口便道:“要见你一回,可当真不容易。” “是殿下不好。”叶明蓁半点也不觉得心虚,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望进他的眼中:“我明明在信中与你说清楚了,眼见着婚期将近,我们理应避嫌,不能再见面。从前也就罢了,可再等十几日,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连最后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吗?” “你最是清楚我的心意,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着急?”齐承煊道:“距离上一回见你,已经过去了二十三日。我已经二十三日没有与你说话,只是书信往来,却见不到你的面,自然是要多找机会。若是非要等到大婚那日,那我便是几十天都见不着你。一个多月,还不够长?” “……” 叶明蓁无话可说了。 她垂下眼眸,在桌前坐下。桌上早就准备好了热茶,隔着壶壁还能感觉到滚烫。叶明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入肚,便是手脚也暖和许多。 齐承煊坐到她对面,见状,不禁笑道:“这会儿你倒不与我客气了。” “若是我与你客气,说不定你还又要责怪我太过生分。”叶明蓁捧着热茶,神色温和地道:“既然如此,这些客气倒也不必,再过些时日,我们二人便有成婚,如你所说,你我二人之间也不计较这些。” 齐承煊果真不反驳。 他道:“我只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些。” 叶明蓁摸到他的杯盏冰凉,便将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替他倒了一杯。 “已经很快了。”她悄声道:“过了年,就快了。” 掰着指头数数日子,只要再过十几日,从此太子便是她的夫君。 齐承煊觉得慢,可叶明蓁还觉得有些快了。 这一年的日子过去的飞快,一晃眼过去,仿佛还未过多久,她便经历了许多事,去年这个时候,她一个人出门过上元节,身旁连个陪着的人也没有,转了两圈便百无聊赖地回家去。可侯府也冷清,长宁侯与同僚一道应酬,顾夫人也与交好的夫人一道出门,偌大一个侯府,空荡荡却只有她一人,她给老夫人上了一炷香,最后早早就睡了。 眨眼一年过去,她身边的人便换了一批,她还换了好几个家。那时候她还是长宁侯府的千金,如今却是叶家的姑娘,出门前叶夫人还在殷切叮嘱,这会儿转眼她又要成家,再过些时日,她就要冠上齐承煊的姓。 去年开春时,她才刚得知自己不是长宁侯府的千金呢。 叶明蓁又饮了一口茶,微微笑道:“京城之中还有灯谜可猜,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看。” 齐承煊一愣,先前得了她这么多拒绝,这会儿主动相邀,他还有些受宠若惊:“灯……灯谜?” “是。”叶明蓁温声道:“你从前在宫中,应当从未猜过。” “的确没有。” 叶明蓁便简单与他介绍了一遍内容。 齐承煊沉思片刻,忽然问:“你从前可与其他人一道玩过?” 叶明蓁闻言一愣,她想了想,一时不知道是否该说出来。 不等她回答,齐承煊便飞快地道:“日后,你只记着与我在一起的时日就足够了。” 叶明蓁莞尔,轻轻颔首应下。 怕今晚路上人太多,会有人发现太子的身份,叶明蓁便打发侍卫去外面摊上买了一个面具给他戴上。 齐承煊也不恼,任由她动作,等出了茶楼之后,便紧紧牵住了她的手。叶明蓁挣了挣,没挣开来,她隔着面具斜了某人一眼,戴了一层面具之后,某人的脸皮好像比从前更厚了一些。 但今日街上结对牵手的也不止他们二人,叶明蓁耳朵红了红,也不再计较,暗中告诉自己,戴了面具,至少无人会发现。 虞曼音慢吞吞地缀在二人身后,看了看她们握在一起的手,嘴唇动了动,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京城中央的广场上,猜灯谜也是挤满了人,不少书生都聚集在此处。今夜的热闹已经过去大半,来得早的书生早就已经猜中了不少灯谜,还有的书生正借着这个机会比拼。 今日猜得灯谜最多的人,还能拿到彩头,十六面的花灯高高挂在台上,光彩夺目,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台上还有书生站着,不是在猜灯谜,远远看着,看不清是谁,可听旁边人的议论,应当是在辩论。而今日辩论的赢家,彩头也是一盏极漂亮的花灯。 齐承煊微微垂首,悄声问:“你想不想要?” 叶明蓁轻轻摇了摇头:“拿回去之后,放不了多少日便没用了。” 齐承煊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 还不等他找到一个新的目标,忽然听人群之中传来书生们的议论声。 “没想到楚公子今日也出来凑热闹了,我已经许久没在茶楼里见到楚公子辩论,今日好不容易,终于见着了!” “是啊,不出意外,恐怕今日的赢家便是楚公子了。” “楚公子先前还考中了解元,再过些时日,便是春闱了,楚公子说不定还能考中会员呢!我看今年科举,状元之位也非楚公子莫属!” “……” 齐承煊:“……” 叶明蓁也听到了那些书生的议论,她眼皮一跳,果然听身边太子沉声道:“即便是只有几日,只要一时能让你高兴,便也值得。”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道:“都……都这个时候了,你何必去与他争。” 她都要嫁给太子了,难道还会再多看旁人一眼吗? 齐承煊却不这样想,“你还为他说话?” 叶明蓁无奈,便只由他去了。 二人挤开人群,到了台前,上面的辩论才刚结束,果然是楚怀瑾站在了最后。齐承煊大步一跨,迈了上去。 “我来。” 他带着面具,楚怀瑾并没有认出他,好脾气地拱手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齐承煊冷冰冰地道:“不重要。” 楚怀瑾一愣,很快又定了定神,朝他拱了拱手,很快便又重新开始说起今日的论题。 叶明蓁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台上一来一回,虞曼音偷偷凑近她,道:“蓁蓁,不拦着是不是不太好?” “你能拦住?” “……” 虞曼音自觉地缩了回去。 二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观点都十分犀利,让底下的书生们全都十分激动,偶尔有人话音落下,底下便全都鼓掌欢呼,到了激动之处,也纷纷想要挤到前头来,看的更清楚一些。 虞曼音被身后人群推了一下,脚下没有站稳,踉跄着往前扑了过去,眼看着便要撞上高台。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慌张地乱挥着,却来不及抓住叶明蓁。虞曼音连忙闭上眼睛,本以为随之会传来剧烈地疼痛,可还不等她回过神,一道大力拉住她的手臂,直接将她拽了回来。 她站稳后,呆呆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高台上的辩论。 叶明蓁注意到,忙问:“曼曼,你没事吧?” 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叶明蓁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去看台上的辩论。 方才好像不是蓁蓁拉她的,那会是谁? 虞曼音反应迟钝地转过头去,便见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脸上带着一个眼熟的面具,方才她还亲眼看过。侍卫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方,视线紧盯着太子,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毫无半分表情,与她隔着不远不近也不会碰到的距离。她顿了顿,脑袋又往后转了转,便见一条长臂挡在自己后头,将她与叶明蓁身后的人群都隔了开,那些激动的书生往前挤,却被手臂稳稳拦在后面。 虞曼音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有说,缩缩脑袋,悄悄转了回来。 台上战况激烈胶着,好半天过去,连今夜的热闹都过去大半之后,才总算是分出了胜负。 当台下没有书生再来应战后,齐承煊接下那盏十六面的绚丽花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步走下台来,递到了叶明蓁的面前。 人群中发出激烈地鼓掌欢呼声,才子配美人,花灯赠佳人,也是好一桩美谈。 叶明蓁无奈接过,小声道:“你这下可满意了?” 齐承煊不置可否,可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唇角高高翘起,显然是心情愉悦,很是快活。 他正高兴着,忽然又一道嚣张的声音拨开人群,到了他们面前来。 “让开让开!” 瑞王带着打手挤到了前面来,看到了花灯之后,才眼睛一亮。而后他提起头来,朝两人看来。 “你们便是今日赢了花灯的人?”瑞王昂起下巴,道:“本王也想要,你们开个价钱,我们好商量。” 齐承煊:“……” 叶明蓁转头看了他一眼,隔着面具,仿佛都能看见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她想了想,将声音压低一些,不似平常说话的声音,问瑞王:“不知王爷想要花灯有何用处?” “你认得本王?”瑞王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在意,道:“这么漂亮的花灯,当然是要赠美人了。这位姑娘,虽然本王不知你长什么模样,可应当也是个好心人。只要你肯将花灯让给本王,这一切都好说。” 叶明蓁轻咳了一声。 瑞王可没什么王妃,这能送的美人…… 今日可有不少美人出来,都在画舫之中,以瑞王的脾性,最是喜欢在这些地方凑热闹,说不定就…… 齐承煊沉声道:“若是我们不答应呢。” 瑞王没由来的脖颈一凉。 他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才落到了齐承煊的身上,纳闷这人看着平平无奇,可声音听着却和太子像的很。 太子在皇宫里头,忙着准备大婚呢,哪里会出现在这儿。 他把这个念头抛到耳后,忙道:“这位兄台,有话好商量,你开什么价钱,本王都出得起,可错过这个花灯,小翠姑娘说不定便要跟着其他人走了。” 齐承煊不吭声。 他给了侍卫一个眼神,侍卫默不作声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瑞王只看了一眼,眼睛便瞪大了。 “你你你……”长得怎么这么像太子身边的侍卫?! 他意识到什么,眼睛瞪的更大,惊恐地朝着齐承煊看去:“你又……” 齐承煊不置可否,冷笑了一声。 瑞王背后一凉,脚底一软,险些跪倒在此处。 他扶着打手,艰难站稳了,才故作镇定地道:“这……既然你们这样喜欢,本王也不强人所难,就……就算了吧。” 瑞王说完,立刻转身扶着打手离开,半点也不敢耽搁,好像背后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齐承煊冷哼一声,他便逃得更快了。 第134章 第134章 一盏花灯到手,街上的人也回去了大半。 齐承煊亲自将人送到定国公府门口,他垂眸看着那盏花灯,每一面上的图案都十分精美,走了一路,烛火也没有灭,在黑暗之中便更加显眼,熠熠生辉。 他叹了一口气,仍然还有些不甘。 “只这一盏花灯,是不是太少了。” 叶明蓁忍不住笑道:“这还不够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若是他能做到,他便想要将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叶明蓁的面前。只一盏花灯也不够,他还想要给的更多更多。 齐承煊道:“下回见面,便是你我大婚了。” 叶明蓁轻轻应了一声。 国公府门口昏暗,挂在门前的两盏灯笼没法照亮全部,可花灯却照清楚了两人的面容。齐承煊注意到,叶明蓁的耳朵通红,便是一如往常,她害羞时向来如此,在暖黄的火光之下,尤为可爱。 原先他有多着急,多慌张,多手足无措,却在此时忽然冷静了下来。 到底是两辈子头一回,哪怕是他历经两世,真遇到能将心上人娶为妻子的时候,也还是手忙脚乱,静不下心。 盼了两辈子,想了两辈子,才终于能得偿所愿。与叶明蓁的大婚,他想象过无数次,本以为设想过无数次便已经足够让他镇定熟练,如今看来,想象便只是想象,到底与现实不同。 齐承煊轻轻一笑,道:“那时我再来接你。” 叶明蓁又应了一声。 “进去吧。” 叶明蓁乖顺点头,才转身往府中走。 她踏进门槛之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花灯走了,连那点光亮也没了,太子立于昏暗之中,可她还是准确地与他的视线对上。她顿了顿,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挥了挥手,便与太子告别了。 等下回再见,便是二人大婚了。 叶明蓁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她捏着花灯的长柄,手心犹然滚烫,仿佛还带着另一人的温度。与人牵手走街上走了一路,这大概是她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没有遵循半分礼规,也幸好是带着面具。 叶明蓁提着花灯进去时,叶夫人在家等了许久了。 她看见花灯,也很是惊喜:“蓁儿,这是你赢来的?” 叶明蓁没否认,也没承认,小心翼翼地提着花灯,道:“娘,我要挂起来。” 叶夫人喜不自胜,忙道:“好,当然好,这花灯这样好看,的确是该好好挂起来。” 等挂好了,叶明蓁又凑到叶夫人身边,小声问:“娘,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什么事情?”叶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然是她与太子的大婚了。 叶明蓁抿了抿唇,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牵手走了一路,她好似也被太子传染,开始满心满眼都惦记着此事。她有些羞赧,开口时,声音便更低了。 “就是……就是您最近在忙的事情。” 叶夫人一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最近在忙的,不就是她女儿出嫁的大事吗?! 叶夫人沉默片刻,才问:“你要看看你的嫁衣吗?” 叶明蓁便是连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她轻轻点了点头。 唯一的女儿出嫁,即便叶夫人口中说着多不情愿的话,可到底还是十分上心。只说叶明蓁的嫁衣,在她与太子定亲之后,叶夫人便让人着手制作,她特地请了最好的绣娘,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缝的十分用心的,历时数月,直到年前,才刚刚做成。 叶明蓁却是第一次看。 嫁衣火红,十分精细,每一处边角都表明了主人的用心。她的指尖从金线的绣花上拂过,仿佛也看见了十几日后,自己大婚时的模样。 叶明蓁看过豫王大婚,也见过豫王妃身上的嫁衣。对待顾思凝,长宁侯府也上了心,嫁衣十分精致,当时还吸引了不少贵女的惊叹。可到底不如她眼前这一身。 原先她心中满是欢喜,可想到叶夫人是这般上心,又开始觉得落寞起来。 便是叶夫人常常念叨的,她才回到定国公府,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转眼便要出嫁。虽说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是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可入住东宫之后,到底不能像如今这般日日陪在爹娘身边。 叶明蓁垂下眼,心中愁绪突生,脑袋忽然被轻轻敲了一下。 她扬起头来,便见叶夫人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是你要说看的,怎么到头来,又是你先委屈上了?”叶夫人说:“娘可都看着呢,你与太子是两情相悦,这样便足够好了,太子是个稳重的人,把你交给他,娘心中也放心。” 她摸了摸叶明蓁的脑袋,方才她敲得不重,也不疼。叶夫人又摸了摸叶明蓁的脸,见指尖干燥,这才放下心来。 她道:“你爹今日还在念叨着你,说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如今他在书房里……蓁儿,你饿不饿?” 叶明蓁乖乖点了点头。 她在外面逛了一晚上,可腹中空空,除了一杯茶水,什么也没尝到。 “你爹也该饿了。”叶夫人将她的嫁衣重新收拢好,仔细放好,道:“咱们给你爹送宵夜去。” 叶明蓁应了一声。 …… 忙碌时的日子过得飞快,过了上元节,便是眨眼就到了大婚之日。 满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了这场热闹,嫁妆从国公府抬出去,前头到了宫门里,后头还未出来,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唯一的女儿出嫁,叶夫人便是办的风风光光,只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让她陪嫁出去。 国公府就这一个女儿,好东西自然都是要留给叶明蓁的。这日之后,京城乐道了好长一段时日,每一位未出嫁的姑娘想起这日时,眼中都满是羡慕,即便是京城的贵女也是如此。换做是她们出嫁,家中也舍不得出这么多,更别说叶明蓁嫁的是太子,更是无上风光。 从盖上盖头起,叶明蓁便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尖,狭窄的视野范围里,地面变换过无数,唯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一直紧紧握着她,从未松开过。 她坐在喜床上,紧紧攥着衣裙,一辈子只有这一回,饶是她想向来冷静,这会儿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似乎并没有太久,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便觉得好似有一辈子那么长。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自己,身旁的宫人都退下,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殿门吱呀一声,身旁的位置微微陷下。 她眼前的红色被玉杆慢慢挑了起来。 叶明蓁的耳朵通红,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轻轻问了一句:“现在是何时了?” 齐承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道:“你我大婚之日,你却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叶明蓁闭了口。 她攥紧了衣裙,这之后的事情,在她出门之前,叶夫人便与她提过了数回。便是一想起来,她都觉得有些难为情,险些连本该有的规矩都忘了。 到此时,反而显出齐承煊的镇定。 他起身从酒壶里倒了两杯酒,又重新坐回到叶明蓁身边,一杯递到了她面前。 酒液金黄,盛在小酒杯之中,叶明蓁小心翼翼地接过,尽管知道不会,但她还是担心会洒了。 喝合卺酒时,二人靠的极近。 近到叶明蓁眼睫颤抖,不敢多看,可耳旁还是能听到他的呼吸,似乎听到酒液入喉,喉结颤动的声音。她放下酒杯,抬起眼,便落入齐承煊滚烫的视线之中。 然后眼前人慢慢靠近,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尝到了熟悉的酒香。 她娘已经教过她数遍。 她也偷偷想过数遍。 寻常姑娘都会期待着自己的大婚之日,期待着自己的如意郎君会是什么模样,她也不是例外。 可想象终归是与现实有些出入,她分明已经知道二人是两情相悦,知道太子是如何喜欢自己,知道他的感情浓烈,还以为二人的感情是不相上下,她便是也如太子喜欢她那般,心悦着太子。 但还是不一样。 叶明蓁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够多。 …… 足足两辈子。 他想念了两辈子的人,直到今日,才总算是嫁给了他。 上辈子苦求不得,从意识到自己对叶明蓁起了这个念头时,齐承煊便知道自己没了机会。除了背地里偷偷帮叶明蓁的忙,搜集她的手稿,搜集一切有关的东西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越是多打听,便越是能听到一些他不想知道的消息。 例如叶明蓁与楚怀瑾有如何恩爱。 他不想听,可这却是事实,他想不承认,可事实却摆在眼前。 他只能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藏于心底,不让人任何人察觉,便是谁也不会知道,他对自己的臣妻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苦求一辈子,他本以为自己想要的并不多。 只要能更早些时候与叶明蓁相识,能够正大光明对叶明蓁说出喜欢,能够与其他人一样,可以理直气壮地追求自己的心上姑娘。 可当真与叶明蓁相识,他却还想要叶明蓁倾心于他,爱慕于他,做他的妻子,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才是情深伉俪,与叶明蓁的名字待在一块儿的人,不是其他人,而是他。 他以为自己求得不多,可欲望这种东西,碰到手之后,本就会无限膨胀,最后贪心不足,只想要更多。 而如今。 叶明蓁总算是他的。 名正言顺地嫁给了他,得了天底下人的祝福,没有人说一句不好。 他克制了许久,终于可以将自己的贪婪全部摆在面前,积攒了两辈子的渴求,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 等第二日醒来时,叶明蓁恍惚睁开眼睛,模糊之中看见眼前人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迷迷糊糊之中,她想起来,昨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 她已经嫁给了太子,从今日起,身份便已经不同了。 等她意识回笼,才发觉自己被人揽在怀中,放在腰间的手动了动,齐承煊也醒了过来。 他眼睛还未睁开,便先下意识地先将人紧紧抱住,侧过身来,脑袋也埋进了怀中人的乌发之中。他闭着眼睛,闷闷道:“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叶明蓁挣扎着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才发觉殿内还有几分昏暗。 昨日她睡下前,恍惚见到天光微亮,如今一看,好似也还未过去太久。 难怪她这般疲乏,原来是没有休息好。 叶明蓁闷闷地缩回了脑袋,刚闭上眼,意识便要挣扎着沉入昏睡之中。好在她飞快地回过神来,强撑着眼皮,问:“今日是否要去请安?” “时辰尚早。” 齐承煊伸手,手掌盖住她的眼睛,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等到时候了,我再喊你。” 听他这样说,叶明蓁便安心了,她闭上眼睛,沉沉睡了回去。 等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也不用齐承煊叫,她惦记着这些,自己便醒了过来。 许是还未睡够,她仍然觉得全身疲乏,提不起劲来。 可规矩在,叶明蓁也不敢耽搁,忙换上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洗。有宫人帮忙,但打扮本来便是细致活,一时也快不起来。 齐承煊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些,早一步收拾好一切,便站在旁边等候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画面,好似是什么赏心悦目的画卷。 叶明蓁从铜镜之中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不回,仍由宫人替自己挽起发髻,一边道:“殿下今日这般空闲。” 齐承煊撑着下巴,欣然应下:“前些日子,我便已经将公务处理好,空出了好几日,至于其他,还有底下人做,这几日多的是时间。” 好不容易打扮好了,她站起身来,小宫女恭恭敬敬呈上了一个玉镯。 叶明蓁温声拒绝:“不必了,我不爱戴太多。” “娘娘……”宫女犹豫地往她手腕处瞥了瞥。 叶明蓁垂下眼,顺她视线看去,便见自己抬起手时,衣袖微微缩起,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块清晰的红印。 叶明蓁:“……” 她红了耳朵,乖乖接了过来,又趁着宫人不注意,偷偷瞪了太子一眼。 齐承煊自知理亏,轻咳一声,主动过来,替她将玉佩戴上。 玉佩自然是二人常戴的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暧昧来。从前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如今成了婚,她便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二人相携到皇后宫中时,皇后还有些惊讶。 “这么早就来了?”皇后笑眯眯地道:“我也没有这样多规矩,昨日大婚,你们二人都累着了,晚些时候再来也是一样。” 等敬了茶,该有的规矩都走完了,皇后才拉着叶明蓁坐下。 她和颜悦色地对叶明蓁道:“我盼了这么久,可总算是盼来了,蓁儿,你可不知道,太子有多烦人,从前我怎么劝他也不理会,等见着了你,他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时常来与我唠叨,我这耳根子都听出茧来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叶明蓁抿唇偷笑,偷偷看了太子一眼,齐承煊摸了摸鼻子,主动撇开了头。 寻常人哪个不是这样的? 这追姑娘的事情,当然得多听他母后的意见。 皇后絮絮叨叨地说起家常,说着说着,又说到昨日大婚,说到了瑞王身上。 “昨日太子逃得快,就把瑞王推了出来,让瑞王昨日被人灌了一夜酒,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道也走不动,如今还爬不起来呢。”皇后又没好气地看了太子一眼:“他这个做兄长的,倒是一点也不怜惜弟弟。” “等日后瑞王大婚,迟早也有这一日,他先尝过一回,日后自然也不怕了。”齐承煊半点也不脸红。 叶明蓁张了张口,到底是将替瑞王说话的话咽了回去。 她心中道:恐怕是那抢花灯的事情,太子还未消气呢。 眼看着时候不早,二人还要去给皇帝和太后请安,这才起身离开。 等回到东宫时,叶明蓁刚坐下,便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 齐承煊帮着捏了捏她的僵硬的肩颈:“累着了?” “宫中规矩多,我只怕我做错了。”叶明蓁如实道:“也或许是昨日未休息好,今日又走得多了。” 齐承煊唇角勾起,在她发觉之前,又飞快地按下。 他道:“那你便好好休息,今日便无其他事情了。” 他又把宫人屏退,仗着已经处理完公务,理直气壮地抱着自己的太子妃躺回去歇息,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勤恳模样。 等瑞王一觉醒来,捂着钝痛的脑袋过来告状,反而被东宫门口的侍卫拦住。他无言片刻,最后翻了一个大白眼,又去找皇后告状去了。 …… 做了太子妃,出宫便不如从前那般方便。 叶明蓁还有京报的事务要处理,若是出不得宫门,反而十分麻烦。好在齐承煊知道她要忙这些,每日让人将宫外的事务送进宫中来,一来一回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耽误事。 东宫有了太子妃,所有事务便要交给她来处理。出嫁之前,叶明蓁便已经学了一段时间掌家之事,如今管起一座宫殿来也是井井有条,出乎她意料的是,东宫之中并不复杂,翻遍卷籍,她竟然连一个侍妾存在的痕迹都没找到。 齐承煊说得轻描淡写:“要这些做什么?太子妃只有一个便够了,我也不需要靠侧妃来拉拢朝中其他势力,要来也是麻烦。至于其他,不都是你这个太子妃的分内之事?” 叶明蓁:“……”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太子的话中好像隐藏什么暗示。 等她将宫务全部梳理一遍,很快便上手起来,而京报那边也不落下。正巧春闱来临,她还让京报趁机又做了一期春闱特辑,在坊间逸闻之中,刊登了不少春闱的事情,就连刊登第一页的文章,也是请了前科状元来写。 所有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便是为了科举是能够一步登天,可先前秋闱时已经刷下了无数人,到了春闱,能参加的更是少数。京城里所有书生都盯着春闱,九天时间里,里面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他们便只能买来京报,看着上面的事迹,紧张地想着里面发生的事情,又为自己在贡院之中的好友捏一把汗。 等九日过去,京城之中又热闹了起来。 等到放榜那日,整个京城的视线都落在了告示栏上。 榜单贴出来那一日,无数书生蜂拥而上,想要从上面看到眼熟的名字,有人或喜或忧,京城实在是热闹了好几天。非但是书生们,就是百姓们也都关心着此事,茶楼里每日满座,但凡考过了春闱的书生,都很是风光了一番。 叶明蓁让京报连做了好几期的科举相关,让京报的销量也翻了不少。 唯有一件事情出乎她意料的。 楚怀瑾的才学向来不错,之前秋闱时,也考中了解元,许多人猜测他这回也能考中会元,说不定最后还能三元及第!可楚怀瑾这次失了手,险些落第,让人实在是震惊不已。 但这与叶明蓁并无关系,她惊讶之后,便将此事忘到了一边。 倒是齐承煊看了许久。 因为他知道,上辈子,楚怀瑾的确是三元及第,很是风光,可没有这险些落第了的事情。 但是想想,这辈子就已经有了那么多变化,楚怀瑾忽然失利,也说不定便在这变化之中,至于下回楚怀瑾能不能考中状元,也是无关紧要之事。考中了,楚怀瑾便还是要成为他的臣子,考不中,朝中少了楚怀瑾这个人,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没了叶明蓁相助,楚怀瑾能否有前世那些成就,可也还不好说。 齐承煊摇了摇头,也将他抛到脑后。 相比起楚怀瑾,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豫王。 春闱之后,豫王又蠢蠢欲动,先前陈家倒台,让他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最近他的念头又生了出来,在朝中开始动起手脚。 户部仍旧是豫王的目标,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豫王便又重新将主意打在了户部身上,开始偷偷摸摸在户部里头做小动作了。 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齐承煊的眼睛。 如今他娶到了心上姑娘,心情舒畅,再看这些惹人嫌的,便越发不顺眼了。 日子过得这么快活,当然也不能再让其他人来搅和。 与其等着人来,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第135章 第135章 东宫之中的关系简单,皇后也是个好说话的,还有太子护着,除了太后之外,整个皇宫也无人敢和叶明蓁找不痛快。 若说有什么事情不痛快,便是成婚之后,太子比之先前不爱出宫了,每日都待在宫中。东宫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可叶明蓁抬头低头都能见着人。 即便是叶明蓁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这会儿也还有些无奈。 在大婚之前,太子便想方设法出宫来见她,更是每日派人送信过来,这会儿成了婚,便更是让他方便,也不用出宫去,只在东宫之中便能见到叶明蓁。 叶明蓁看书,他在旁边陪着,叶明蓁处理京报的事情,他在一旁处理公务,若是叶明蓁得了空,那就更不得了,便是睁眼闭眼,眼前全是他。至于夜里头,更不用多说。 没几日,东宫上下便都知道了,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情谊深厚,若非是太子还有公务缠身,恐怕二人便没有分开的时候。 再次在看书时感受到了一道十分明显让人难以忽视的视线,叶明蓁沉默地将手中孤本翻过一页,可李曼的内容再精彩,她却是一点也看不进去了。 叶明蓁无奈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果然见太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姿态闲适,半点也不觉得无聊。 “殿下的公务处理完了?”叶明蓁问。 “处理完了。” 叶明蓁:“昨日瑞王可进宫来找臣妾抱怨,说是殿下将太多事务推给他,让瑞王殿下连着与人斗蛐蛐儿的时间都没了。” “他这般年纪,已经该成家立业,怎么能整日醉心玩乐?”齐承煊说着半点也不脸红:“我将事情交给他,便是有意锻炼他,日后他也能独当一面,做出大事。” “……” 叶明蓁心道:整日给豫王找麻烦,也能算是大事? 她是知道的,最近太子又与豫王针对上,非但是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便是在私底下,他也指使瑞王给豫王找了不少无伤大雅却又难缠的麻烦。 她如今已经是太子妃,夫妻之间,也没有什么更多能隐瞒的地方,齐承煊对她不避讳,将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说给她听。这些,她在从前也隐约有些察觉,但并未听说的那么多那么深,到如今才知道太子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豫王先前在处理户部的案子时,特地将定国公府拉下水,是存了那么多的心思。原来豫王私底下又偷偷觊觎着户部,还想要搅乱户部,将户部弄到手中。但豫王的一切念头,都被太子先察觉到,在先前处理陈家时,太子也偷偷留了不少后手,私底下更是斩断了豫王许多条后路。 这些,直到齐承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讲给她听,她才知道太子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齐承煊成年之后便入朝堂做事,这些年来已经培养了不少心腹下属,自重生回来以后,有先知之力,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仗着知道后来朝堂的变化,他行事更加大胆,或许连皇帝都不知道,自己看重的太子已经偷偷将手眼渗入整个朝堂之中。 其他人不知道这些,可齐承煊对叶明蓁没有隐瞒,全都说给了她听,并且掰扯的仔仔细细,恨不得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在哪个位置都和她说明白了。 豫王要动户部,听着有些情势严峻,可叶明蓁听他仔细分析来,却更像是太子挖了好大一个坑,只等着豫王跳下来之后,再把土填上,能埋得严严实实的。 其中心计,深谋远虑,让她也不禁咋舌。 与之相比,太子让瑞王去挑衅豫王,三番几次去找麻烦,倒更像是……单纯给他添堵。 叶明蓁温声说:“除了公务之外,殿下难道就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 齐承煊满脸正直:“陪我的太子妃,难道不算是正事?” “……” “春日一到,御花园之中的花都开了不少,可要我陪你去看?”齐承煊道:“若是你不爱赏花,我们二人一道读书作画也好,若是都不喜欢,那不如我们一块儿出宫去,宫外的热闹更多。” 叶明蓁迟疑:“那不如……”让她一个人待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太子仿佛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未尽之言,目光炯炯地朝她看来,愣是让她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叶明蓁心说:她娘可没教过她这些啊。 叶夫人从前可没与她提过,原来成婚之后,夫君是这样粘人的?虽说也并非是有什么不好,可叶明蓁却觉得有些难以招架。白日夜里,睁眼闭眼,她见到的都是太子,东宫中的宫人这么多,加起来都没太子出现在她眼前的时间长。 齐承煊索性坐到她身边来,两人挤在同一张榻上,叶明蓁半个人都倒在了他的怀里。 还有这个。 许是先前未成婚,不能动手动脚,二人之间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也就只有牵手,大婚之后,太子便愈发爱搂搂抱抱,好像是要将先前未抱的都一口气抱回来。 叶明蓁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靠在他怀里。宫人们低着头,都已经见惯不惯了。 “其他人新婚燕尔,只恨不得日日待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你倒好,整日想着赶我离开。”齐承煊下巴靠在她肩上,吐息皆在她耳边,叶明蓁的耳朵霎时变得通红。“我特地留出这么多空闲,好不容易成了婚,怎么能够与从前无半点区别?” 叶明蓁倒觉得已经足够多了。 她小声道:“寻常夫妻,也没有一直待在一块儿的……” 齐承煊眼也不眨:“旁人是旁人,我们为何要学其他人一样。” 叶明蓁无言以对,只好认真想了想。 她思索片刻,还是道:“那便去御花园里看看吧。” 齐承煊欣然应下。 御花园中百花争艳,各色花种诸多都十分名贵,今日天色又好,叶明蓁索性便让宫人在园中凉亭里摆出纸墨,趁兴作画。 齐承煊自然依她,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可,甚至还让宫人多备了一份,自己也陪在旁边一块儿画。 还未画几笔,便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齐承煊微微正色,等小太监在他耳边说了就,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叶明蓁好奇问:“发生了何事?” 齐承煊将笔掷进笔洗之中,脸色难看地道:“是瑞王。” 瑞王找了那么多日豫王的麻烦,豫王总算是忍无可忍,找个机会让瑞王吃了个大亏,如今二人还闹到了皇帝面前,争吵不休,让皇帝头疼不已。 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凑在此时,扰了他的兴致。 “你在此处等我,我很快回来。” 叶明蓁抿了抿唇,莞尔应下,见着齐承煊的人影匆匆消失在花叶之间,她才复又重新低下头,笔尖描绘着娇嫩的花瓣。 今日御花园中没有其他人,宫人也来去小心翼翼,并未弄出太大的动静,只有枝叶沙沙摇动,鸟啼婉转悠扬,很是悠哉。叶明蓁作完了画,回头打量一番,许是心情愉悦,今日发挥也很是不错。 她放下毛笔,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布巾,擦去手上墨迹,一边问:“太子殿下走了多久了?”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半个多时辰?”叶明蓁顿了顿。 从御花园到御书房,去劝几句话,来回也用不了半个时辰,想来太子应当是被那些琐事纠缠,抽不开身。 她温声道:“把东西收拾一下,去御书房看看。” “是,娘娘。” 御书房外,侍卫太监全都缩着脑袋,叶明蓁还未走进,便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动静。几道声音夹在一起,听着就像是在吵架一般。叶明蓁愣了愣,一时也不敢进去。 她制止了太监要传报的动作,凝神听了片刻,没听到太子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与门口的太监打听:“太子殿下进去多久了。” 太监当即苦了脸。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进去好一会儿了,原先两位殿下还未闹出什么动静,自从太子殿下进去之后,这里头的动静便一直没下去。”太监悄声道:“方才梁公公还出来,让人去请皇后娘娘了。” 叶明蓁迟疑:“那皇上呢?” 太监摇了摇头,也说不清楚。 几位皇子在里头闹出那么大动静,还连累着人请动皇后娘娘,说不定皇帝已经被气得不行。叶明蓁也不敢在此时闯进去,只在门口等着皇后来。 好在皇后来的很快,见着她在门口,也吃了一惊。但她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让太监传报,带着叶明蓁一道进去。 步入殿中后,趁行礼时,叶明蓁飞快地观察了一番周围情况。 豫王与瑞王两个王爷都鼻青脸肿的,在她进来时,好像还互相露出怒容。而皇帝则扶额坐在桌案前,看着像是不愿多理会的模样,都拿着折子批了起来。至于太子…… 叶明蓁的视线微微往旁边看,齐承煊气定神闲地坐着,手上还端着茶盏,看上去是整个殿中最轻松的人。 她跟着皇后一道直起身子,心中犹豫地想:她是不是不该来。 怎么太子不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更像是在其中搅和,让事态变得更麻烦的人。 第136章 第136章 皇后一来,肉眼可见的,皇帝长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折子,头疼地道:“这二人的事情,我是管不了了,皇后,你也不必来提谁说好话,便在旁边看着吧。” 宫人搬来两张椅子,叶明蓁在太子身边坐了下来,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她悄声问太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承煊不答,只给了太监一个眼神,太监也连忙端上来茶水。 借由茶盏的遮挡,他悄声道:“你不必多言,看着就是。” 叶明蓁困惑应下。 果然,就见瑞王先一步跳出来,义愤填膺地指着豫王道:“母后,你来评评理,是不是豫王做的不讲道理?我好心去他帮他的忙,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怪我添乱,母后,你说这可不可恶?” 皇后也不禁跟着扶额。 这边瑞王刚说完,豫王也不客气,当即便补充道:“皇上明鉴,儿臣的差事办得好好的,瑞王却是不由分说横插一脚,咋咋呼呼,坏了儿臣的差事。儿臣不与瑞王计较,反而是瑞王贼喊捉贼,怪罪儿臣的不是了。” 瑞王急得跳脚:“什么叫做贼喊捉贼?你倒是说清楚,本王何时成了贼了?我看你才是那个贼,形迹可疑,偷偷摸摸,贼喊捉贼的人是你才对!” 皇后愈发头疼。 她再看皇帝,果然见皇帝也已经低下头去,假装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情,拿起折子认真看了起来,对眼前发生的吵闹充耳不闻。 换做平常,只要皇帝训斥一声,二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可今日倒好,两人只差要当着皇帝的面扭打成一团。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初二人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打架时,可没顾忌着这么多。 皇后只得说:“太子,你也不管?” 此话一出,瑞王与豫王齐齐朝齐承煊看来,而叶明蓁也不禁坐直了身体。 齐承煊垂下眼眸,轻轻吹了吹杯盏之中尚还滚烫的茶水,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又随水波而摇晃漂荡。 要他说,那他可当真有话要说。 齐承煊放下杯盏,正色道:“在说这些之前,我倒是想问问,豫王见到瑞王时,那时是在何处?” 豫王面色微微僵硬,目光躲闪,避让开来,不敢与他直视。 连皇帝听见此话,也不禁放下折子,朝他们看来。 “豫王?你怎么不说话?” 瑞王当即就来劲了:“豫王不说,那我来说,我与豫王是在城南钟楼那遇见的,当时豫王形迹可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带,我心中好奇,便主动上去与他打招呼,还想问问他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豫王倒好,见着了我后,不由分说便将我先训斥一顿,我这心里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哦?”齐承煊又问:“不知豫王那会儿又在办什么差事?” 豫王绷着脸,道:“自然是朝中事务。” 齐承煊又说:“豫王也听到了,瑞王方才说了,他是好心想要帮忙,这好心办坏事,也实属人之常情,吵也吵过了,闹也闹过了,还惊动到皇上面前,实属不应该。依孤看,你们二人也该各退一步,便当此事了结了。” 他的话音落下,豫王便又上前一步,拱手对皇帝说:“皇上,此事也不该这样简单定论。儿臣正在追查朝廷钦犯,今日本该有机会将人抓住,可因为瑞王的缘故,却惊动了那人,反而让犯人逃走。此事可大可小,错过此次机会,下回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好端端的,瑞王无缘无故出现在城南,也着实奇怪,还望父皇明鉴。” 皇帝当即又扶额。 在皇后来之前,这话便已经吵过了数轮。瑞王说自己没错,豫王非要说他放走了朝廷命犯,若是追究了,瑞王也是无意为之,若说是不追究,也的确是牵扯重大。 这说处置了,瑞王便要又吵又闹,绝不答应。要是不处置,豫王便要义正言辞,拿着情理来劝说。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叶明蓁悄悄问:“此事是否与殿下有关系?” 齐承煊笑而不语。 怎么会没关系? 城南也不是瑞王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好端端的,瑞王为何会跑到城南去?自然是打探到豫王的踪迹,追着豫王前去。要说什么朝廷命犯不命犯,是真是假,瑞王当然不知,可他事先吩咐过,无论豫王在做什么,只要瑞王捣乱便足够。 这些时日,豫王烦不胜烦,直到此时,才终于忍不了了,特地进宫来告状。 齐承煊在这看了好一会儿的闹剧了。 他起初还记挂着叶明蓁,后来根本无法分心,才等到叶明蓁找过来。 直到皇帝再一次出声喝止,齐承煊才总算是开口。 “豫王说是自己在抓捕朝廷命犯,身边可还带了什么人?”齐承煊道:“听瑞王说,那会儿豫王身边可一个人也没有。” 豫王咬了咬牙,道:“我也是偶然碰见。” “既然是偶然碰见,先前既无准备,也无后手,即便是瑞王没有打扰,说不定也会让人跑了。孤倒是想问问豫王,既然是明知要抓捕朝廷钦犯,却无半分准备,让孤看来,豫王这差事办的也并不认真。怕不是眼看着要完不成了,便想将责任推到瑞王身上,好推脱自己的疏忽?” 瑞王当即道:“好哇!你竟然这样不要脸!” “父皇明鉴。”豫王连忙说:“儿臣绝无半点推脱之意,自接下这桩差事以来,便一直勤勤恳恳,不敢怠慢,先前便已经花费无数心力调查,不敢有半点松懈。” “既然如此,怎么这毫无准备,遇到朝廷命犯,一时不察让人逃了,便立刻要降罪瑞王,反而不怪自己先前准备的不足?”齐承煊摇了摇头,道:“这要孤说,孤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有些话,豫王便是想说,也不能说出来。 譬如他并未是毫无准备,也并非是运气好,出现在城南也不是偶然。可这些他都不能说,某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私事,更不能说给皇帝与太子听。 他便只能不甘心地咬牙低头,看着皇帝将人轻轻放过。 见没有自己的事情了,齐承煊才站起身来,与叶明蓁一道走了出去。 “你可是等久了?”他问:“一时没注意,的确是过了不少时候。你的画画完了?” 叶明蓁轻轻颔首。 太子面上顿时露出几分遗憾来。 若是能与叶明蓁一道画画,也另有一番趣味。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他又兴致勃勃地道:“等会儿也让我看看。” 叶明蓁点了点头。 余光瞥见豫王与瑞王从殿中走出来,二人面上依旧不和,互相摆着臭脸。齐承煊与叶明蓁输了一声,才去将豫王叫住。 “太子有何贵干?” 二人避开了侍卫与太监的耳目,身边无人,也能在此时说悄悄话。 齐承煊:“不知豫王最后抓到了周某没有?” 豫王面色一凝。 他不动声色地道:“若不是瑞王搅事,自然已经将人抓到。” “是这样吗?”齐承煊说:“即便是有瑞王在,豫王手下那些还未现身的人,应当也去追人了吧。只不过,看豫王这幅模样,便是没追到了。” 豫王看着他,面色惊疑不定,却不敢暴露太多,唯恐让他察觉。 这周某是豫王要抓的朝廷钦犯,可更重要的,他与户部有关,豫王要把人抓住,也还是为了户部。 齐承煊唇角勾了勾,道:“豫王的确是费了不少心,但恐怕动作是慢了一步。” “什……” 齐承煊却不与他多言,在豫王的震惊之中,越过他回到了叶明蓁身边。 豫王有心想要追问,可也不敢在御书房前问出更多的。他心中又惊又恐,满脑子都是太子与他说的这番话,稍稍深思,便觉得可怕。 难道太子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抢先了一步?把人抓到了? 太子会怎么做? 齐承煊对叶明蓁道:“蓁蓁,你可否想听个有趣事?” 第137章 第137章 豫王接下差事,抓捕一个朝廷钦犯,并且审问此人。犯人周某曾是朝中官员,与户部息息相关,若是让豫王把人抓住,他便能从周某口中问出户部的一切。 豫王意图将户部划作自己的势力,便是要搅和户部大乱,在其中浑水摸鱼。 只可惜,借着重来一回的优势,这个人已经被齐承煊先一步抓到。 原本到豫王面前这番炫耀也不是他的风格,但今日他却是故意所为,想要让豫王与他身后的人都知道此事,并且自乱阵脚。 原先齐承煊也只是有些猜测,但这次偶然交锋,却是让他的猜测有了切实的证据。 在暗地里,也有一股势力在帮豫王,豫王抓捕周某时,并非是孤身一人毫无准备,而是带着他的人手准备周全,只可惜万全的计划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瑞王打扰,惊扰了蝉,也让豫王措手不及,让蝉逃了出去。 豫王当然生气,这些时日被瑞王纠缠,早已让他积了不少怨气,准备周全的计划却又被打乱,他憋不住心头火气,才将瑞王带到皇帝面前,与瑞王对峙。可同样的,也多亏了此事,齐承煊才察觉到了另一拨人的存在。 他将这件事情仔细说给了叶明蓁听,最后才道:“我还是猜测,此人应当与长宁侯有关。” “长宁侯府?”叶明蓁顿了顿。 太子也不是第一回怀疑这件事情了,先前便问过一回,只是那时的叶明蓁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叶明蓁想了想,也并不反驳,只是道:“但我的确不知道,顾家是否有什么暗地里的势力,从前我在侯府时,也从未听说过这些,长宁侯从未与我提过这方面的事情,我也并未发现过什么。” “我当然不怀疑你。” 齐承煊往旁边挪了挪,身边空出一人的位置,叶明蓁顿了顿,明白他的意思。二人此时身在东宫之中,说起这些私事,便是连宫人也不在旁边,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叶明蓁坐了过去。 方一坐下,一双手便放在了她的腰上,紧接着,太子便靠了过来,下巴抵在她的肩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听见齐承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叶明蓁动作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殿下今日很累?” “我只是奇怪,你曾经在长宁侯府待了十六年,是作为长宁侯府的千金长大,却还不知道这些。长宁侯府只有一个女儿,却连这些都瞒着,连一点都不让你察觉。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还有势力能藏得这样深。如果不是我猜错了,那他是如何瞒过你的耳目?”齐承煊拧着眉道:“他要发展什么势力,必定会留下痕迹,那痕迹呢?” 他入朝参政多年,长宁侯若是有动这样的念头,他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觉。又或是长宁侯的动作还要更早一些,手下的那些势力早就已经成熟,并且已经能够藏匿自己的踪迹,不让任何人发觉。 更早之前?又是什么时候? “殿下为何会猜是长宁侯?”叶明蓁有些不解:“豫王在朝中经营许久,也或许是暗地里有其他人投靠了他,为何一定觉得是长宁侯呢?” 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一回,就是经历过,才会猜测是长宁侯这个唯一的变数。 他也不是头一回与豫王交锋,前世已经与豫王斗过一回,因而也最是了解他的手段,他手中的势力。他已经足够小心,不敢因为一时重来而放肆妄为,许多事情也都按着前世的路子走,照理来说,也不会有那个多的变数。这辈子,豫王与前世也并无太大区别,若说是唯一的变数,便只有长宁侯。 豫王得到了长宁侯的支持,手下却忽然多了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那不是来自长宁侯的又是谁的? 但这些,齐承煊不能说。 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别说叶明蓁信不信,说出来都十分荒诞。 他便道:“如果不是长宁侯,那豫王为何还能忍受他那豫王妃屡次三番犯蠢?” 叶明蓁一时哑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毕竟太子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即便是叶明蓁想要为顾思凝说几句好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来。饶是她不在背后论人长短,却也不得不说,只凭着从前的那些往来,她实在是想不出顾思凝身上有着什么能够让豫王不顾她名声扫地还有求娶进门的优点,办了错事也不予惩罚的宽容。 若说是真感情,那便更好笑了。豫王妃入了王府之后,豫王府里的那些宠妾也还依旧受宠,前些日子又抬进去了一个。若是有感情,怎么会这样不给正妃颜面? 便是只有长宁侯府了。 “如果不是长宁侯,那就是长宁侯夫人了?”齐承煊问:“她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叶明蓁仍旧摇了摇头。 顾夫人出嫁之前,母族在朝中还有几分地位,可这些年来,却是越来越低,倒不如长宁侯夫人的名头来的厉害。更别说,在侯府之中,向来都是长宁侯的一言堂,顾夫人即便是有不满,也向来不敢忤逆长宁侯的意思。她若是有这底气,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 “这长宁侯府藏得可真够深的,不声不响,便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 齐承煊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放到了她的腰上,双手环抱着她,整个人亲昵地趴到了她的身上,口中道:“不过,长宁侯也算是做过一件好事,至少养大了你,是我最合心意的太子妃。” 叶明蓁失笑,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朝自己压过来,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让她一下坐不稳,往后倒了下去。齐承煊的手垫着她的后脑勺,尽管底下是柔软的毯子,但他还是牢牢地护住了。 他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明蓁。 叶明蓁眨了眨眼,她感觉到后脑勺的大手放下移,迫使她仰起了下巴,微微垂下长睫,望着自己的夫君。他眼中的情绪并不陌生,她夜里总能瞧见,如今周遭无人,室内空荡荡的,安静的让叶明蓁听到了自己的吞咽声。 在寂静的室内尤为清晰。 齐承煊也注意到了,目光愈发幽深。但他并未多做什么,唯独轻抚她下巴的指腹火热,慢条斯理的,仿若对待珍宝。 他道:“蓁蓁,只要你开口,我便听你的去做。” 叶明蓁已知他本性,这会儿便又是心里头那点坏心思发作,故意等着自己开口求他。 她只当不知,无辜道:“我与长宁侯府也无太大恩怨,自然也不必请动殿下去害他们。” 齐承煊轻笑一声,在她唇边印下爱意。 “那我求你。” 低声下气的,当真是无一点太子威严。 叶明蓁知道他意图,都险些被他骗了过去,双臂在意识模糊之间攀上了他的肩膀,险些便要随他在白日时胡乱一回。好在她的理智及时回笼,礼数规矩及时将她拉了回来。 齐承煊握住她推拒的手,有些意犹未尽,正要继续哄骗,忽然听外面传来一道烦人的声音。 “哥——哥——你在吗?” “你在里头干什么呢?怎么还让人拦在外头?我可以进来吗?” “哥——哥——皇兄——” 瑞王在外头喋喋不休地喊,声音片刻不停:“你让人拦着我干嘛呀?我有事情找你呢,哥——哥!” 齐承煊:“……” 叶明蓁咳了一声,将他推开,坐直了身体。 她正色道:“瑞王殿下还在外头等您呢,别让他等急了。” 齐承煊:“……” 第138章 第138章 瑞王在外面等了好久,才见齐承煊沉着脸从殿内走了出来,面色还十分难看。 他方才叫得欢,这会儿忽然偃旗息鼓,气势一下矮了半截,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齐承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有话要说吗?” 瑞王这才想起来,忙道:“豫王那边,还需要我盯着吗?” “你就是想说这些?” “是、是啊。”瑞王挠了挠头,道:“哥,你瞧,原来我可都是听你的,你说让我去找豫王的麻烦,我便去找豫王的麻烦,可他都告状告到父皇面前了,这要不要继续盯着,我自然要听你的。” 齐承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往殿内走。瑞王不明所以,连忙跟了上去。 他还有些迷糊:“这大白天的,你将所有宫人都赶出去了,还不让我进来,是商量什么要紧事?也没见着什么人来啊。” 齐承煊沉着脸一言不发,他步子迈得快,很快便走到了内殿里,正好叶明蓁从内室里出来,与他迎面撞上。齐承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连方才被撞到歪斜的簪子都已经重新插好,眼中顿时露出几分失望来。 叶明蓁无言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朝着瑞王微微颔首,命宫人端上茶点,自己则到了常待的榻上,随手拿起放在旁边未读完的孤本看了起来。入了皇宫后倒是有一个好处,从前被太子用作借口来吸引她的孤本,这会儿便能想读就读,皇家书库里满是宝藏,让她找到了无数还未读过的书,这段时间一直爱不释手。 瑞王多看了一眼,便立刻感受到了旁边太子猛然锐利起来的视线。他连忙缩回脑袋,讨好地道:“哥,你与嫂嫂当真是般配啊!” 齐承煊略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弟弟虽然有些时候脑袋不太灵光,但拍起马屁来向来都是好听的很。 他倒了一杯茶,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瑞王迟疑地看了叶明蓁一眼,有些犹豫。 齐承煊看懂了他的意思:“避讳什么?有什么好避开的,太子妃比你可好用多了,便让她都听着,还能帮着出些主意。” 瑞王听得连连点头:“是,是,嫂嫂是比我聪明。” 叶明蓁:“……” 她慢悠悠翻过一页,虽说是眼前的孤本好看,可都听到这些了,也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太子与瑞王究竟要说些什么。若是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自然是最好不过。 二人商量的果然还是关于豫王的事情。 瑞王对朝堂的事情了解并不深,对于太子与豫王那些纠葛,豫王要做的那些事,或许知道的还没有叶明蓁多。但他胜在听话,向来都是太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指东不往西,这会儿齐承煊一边说,他一边点头,虽说是一点也没听懂,可模样却装的十分认真。 说到最后,齐承煊吩咐道:“你去找找工部的麻烦。” “工部?”瑞王挠头:“工部不就是豫王的地盘?那儿全都是他的人,这可不太好吧。” “无论是以什么办法,只要你让豫王将注意力放到工部上就好,之后的事情,我心中有数,也用不着你。” 瑞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叶明蓁全都听在耳中,等瑞王走了,她才放下手中的孤本,疑惑走过去。 “豫王要对户部出手,你便打算对工部下手,断了豫王的后路?”叶明蓁不解:“那户部呢?你不惯了?你在豫王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难道不是也要对户部的事情横插一脚?” “当然是。”齐承煊说:“户部有问题,无论是否有豫王,我便都要将它肃清干净。可豫王在工部待了那么多年,工部可也不干净,便是要让他火烧屁股了,他才会露出更多破绽。” 而先前,他暗示过豫王一番,豫王应当已经慌了。 …… 顾思凝这些时日,都很是不甘心。 自从金报失败之后,豫王便一直对她态度冷淡,是自己做错事情在先,顾思凝也没有办法反驳。但好在她是豫王妃,身后还有长宁侯府,也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但那之后,她便一直想要讨豫王的欢心,让豫王能够重新喜欢她。可还不等她想出办法来,王府后院的女人们便给她找了不少麻烦,即便她是王妃,也难免踩进勾心斗角的陷阱之中,因为这些事情,让豫王对她更加厌恶。 顾思凝十分慌张。 她见过了叶明蓁的大婚,看见她风风光光嫁给太子,而太子大婚这日的盛况还让百姓们一直津津乐道,更让她嫉妒不已。可如今叶明蓁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虽然都是皇子,可太子还比豫王的地位更高一些,听闻东宫之中连侍妾也没有,太子独宠太子妃,便更让她心中不甘,想来想去,便只能去暗自猜测太子是否有暗疾在身。要不然,怎么会只娶一个叶明蓁呢? 但越是听到那些消息,她就越是不甘心,只想到叶明蓁得太子独宠,而她却豫王府中与其他姬妾争风吃醋哦,便怎么都不甘心。 她重生而来,可不是要为了沦为与上辈子一样的境地,眼见着豫王对她日益冷淡,顾思凝便连忙催促自己回忆起来。 要知道,她先前借重生的优势,提点了豫王,让豫王注意到户部,便是让豫王十分高兴,给她送来了不少的礼物。她先前是做了错事,可要是能再想起来什么,再帮到豫王,豫王不就又喜欢她了吗? 顾思凝赶紧回想起来,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想起了一件大事。 前世豫王倒台,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工部出了乱子。工部在豫王的势力范围之内,他在工部经营多年,工部给他增添不少助力,可同样的,当工部出事时,豫王也难逃其咎。 当初便是工部出事,让豫王焦头烂额,才让太子抓住把柄,一举扳倒了豫王。因为她就在豫王府之中,之后待遇天差地别,她便最是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也对工部里那个害了豫王的家伙咬牙切齿,憎恨无比。 今生有她提醒,豫王一定能提前将工部的问题摆平,没了工部这个威胁,太子再厉害,也无法危及豫王分毫了。当豫王躲过这一劫后,不也会十分感激她? 顾思凝想到这个,便不禁期待起来,找道一个豫王有空闲的时候,立刻借着这个机会提醒他多注意工部。 “工部?”豫王皱起眉头,不信任地看着她:“你说工部会出事,如何能肯定?工部一直在我手中,他们都已经听信于我,如何会做阳奉阴违的事情?” 顾思凝着急地道:“王爷掌管工部多年,工部当然听王爷的,只是王爷信任他们,也并未亏待过他们,可架不住他们会生出别的念头。工部手中会经手那么多事情,难免有谁会动了歪念头呢?” 其实顾思凝也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工部出事,更多的,她一个没有身份也不受宠的姬妾一打听不出来。但这些就足够了,只要豫王将此事放在心上,去仔细盘查一遍,定然会发现她说的是真的。 豫王狐疑地看了她许久,仍然还觉得不相信。但顾思凝又拿先前户部的事情作借口,才让豫王勉强相信了她。 虽然他这个豫王妃做其他事情是样样不行,可在某些方面上,直觉的确厉害,便是经由她的指点,他才发现了户部这一条路。说不定工部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呢? 排查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工部如今都是豫王的手下,抱怨声虽然多,可也并没有什么人反对,翻开旧卷宗开始排查起来。 这一查,还当真让豫王查出了一点问题来。 工部掌管工程营造,这其中可是有大大的油水可图,在工程上偷工减料一番,便可以搜刮下一大笔。财帛动人心,难免不会有人因此而心动。 等豫王将卷宗全部查过,结果呈到他面前时,他又惊又怒,将手底下的人狠狠训斥了一通,而后忙不迭回府去找顾思凝。 他看顾思凝的眼中满是惊喜:“你怎么知道工部出了问题?” 顾思凝当然不能说自己是重生而来,她面上温婉地道:“若是能帮上王爷,自然是最好不过。” 豫王仿佛是第一回见到她一般,一时之间,也忘了她先前犯过的错误,连着好几日宿在她房中,很是温存。 顾思凝便愈发得意,连着出门在外也很是底气十足。 等过几日,瑞王来工部找麻烦,很是大闹了一顿,豫王神色阴郁地将他赶走之后,回到王府之中,便又是一阵对顾思凝嘘寒问暖,体贴关怀。 瑞王是为何来,自然是太子派来。若是他没有查出工部的问题来,说不定就要被太子抓住把柄。可如今倒好,因为顾思凝的缘故,却让他将这件祸事避了过去。 又有长宁侯帮忙,虽然让太子将周某劫走,可其他事情进展的也十分顺利。 豫王春风得意,对帮自己解决了大麻烦的顾思凝便更加好。他还主动把公事拿来问顾思凝的意见,虽然办其他差事不行,可在朝事这方面,顾思凝竟然意外的敏锐,有两个先例在先,让他十分信服。 顾思凝哪里懂这些,她能够指清楚,也是因为有重生先知的优势而已,换头猪都能指对。可豫王这般信任她,她得了好几日豫王的好脸色,这会儿也舍不得说自己不懂,干脆便胡乱指了一个。 指完了,以防万一,她还道:“这只是臣妾的个人想法,王爷可得深思熟虑,仔细定夺。” 豫王若有所思。 …… 没在工部的事情上坑到豫王,齐承煊也并不觉得意外。 豫王府里有一个与他一样重生的人在,他虽然不知这位豫王妃重生之前是什么人,可既然是从前世而来,理应也知道豫王发生过的事情。工部那么大的事情,满京城都知道,豫王更是因此而落败,若是豫王妃事先提醒,他也能轻松躲过去。 但豫王已经一脚踩入户部这趟浑水之中,便代表着他也逃不过去。 说起户部,齐承煊便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楚怀瑾。 春闱险些落第后,楚怀瑾发愤图强,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发挥出了他本该有的实力,一举博得头筹,成为了此次科举的状元。齐承煊还特地将他的文章拿来看过,惊讶的发现,两辈子,同一个题目,可他的文章却并不相同,若说前世是中庸随和,这辈子便是锋芒毕露,连观点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殿试之后,状元骑马游街,楚怀瑾丰神俊秀,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一路经过的地上,香囊帕巾落了一地,那日之后,楚家的门槛都险些被媒婆踏破了。 齐承煊还特地注意了一番,想看他今生又会娶哪家的姑娘。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楚怀瑾竟然依旧拖着未定亲娶妻,便是入了翰林院之后,也并未搬回楚家。 齐承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拧着眉头去寻叶明蓁。 “他是不是还对你有意?” 叶明蓁哭笑不得:“我与楚公子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可说不准。”齐承煊道:“我当然信你,你当断就断,从不犹豫,可我不信他,就是在你们婚约没了之后,他也还对你念念不忘,谁知如今是什么想法?” 叶明蓁只觉自己冤枉的不得了。“这又与我何干?若是我来说,自然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可他是如何想法,也并非是我能决断。” 的确是与她没有关系,可齐承煊却还是一个人介意的不得了。 叶明蓁可是他的太子妃了,换做是任何人知道,外头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妻子,恐怕是谁也不能甘心。可楚怀瑾这人又实在君子,半点逾矩的事情也不做,也只字不提叶明蓁,不让人很察觉他的心思,即使齐承煊想做点什么也找不到把柄。 他忿忿了一阵子,回来抱了抱自己的太子妃,又想到这辈子叶明蓁已经是自己的人,无论是谁也抢不走,就算是楚怀瑾也一样,他又不禁得意起来。得了叶明蓁好言宽慰几句,便是一点火气也没有了。 叶明蓁只能无奈。 太子行事向来稳重,无论面对何事都让人信任不已,严以待己,对待下属也是恩威并施,对瑞王这个弟弟更是十分纵容,无论何时何处,都展现了他的稳重大度。唯独感情一事,却是最爱拈酸吃醋,尖酸刻薄,小气不已,而且不针对其他人,偏偏只针对楚怀瑾一人。 叶明蓁也不知他这不安全感从何而来,明明与他认识之前,她就已经和楚怀瑾断了关系,可太子偏要盯着楚怀瑾,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表明自己的心意。说的多了,连叶明蓁都有些厌烦,索性便直接让宫人将自己的寝具抱到偏殿去,门一关,彻底将那些罗嗦的烦人话关在了外头。 东宫的宫人们可算是开了眼。 太子殿下向来威严,他们谁也不敢招惹,每日伺候时都是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自打大婚之后,太子便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是从前那般勤于政务,更甚是,太子妃发了火,太子不生气不说,还得低声下气地求和,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就这样,还得看太子妃的脸色。 东宫上下所有人亲眼看着,全都不禁对太子妃肃然起敬。 好在太子也要肃清户部,还有豫王捣乱,户部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越闹越大,连皇帝都开始注意,他很快便没空注意楚怀瑾了。就连叶明蓁,也开始偷偷在京报上帮着太子。 户部的事情一出,户部尚书锒铛入狱。 前世也有这样一回,但齐承煊知道他是无辜,也没太苛责,只让人盯着好生照料,至于其他,也得等户部的事情解决了以后,才能顾得上。前会今生已经有了不少变故,前世楚尚书安然度过大难,却也被贬职,今生可说不准,说不定就在大牢里头一命呜呼了。 谁让楚家没了一个能在这时站出来替他们四处求情的叶明蓁呢? 想到前世这些,齐承煊又拧着眉头去找叶明蓁。 “不说是楚怀新,楚家与你也算有旧情在先,如今楚家出了事,你可想替他们求情?” 叶明蓁面无表情地拿着孤本,已经见惯不惯,她道:“那太子看来,楚尚书是无辜还是有罪?” “虽无大错,可也有罪责。” “太子殿下也并未是公报私仇之人,我相信殿下会秉公处理,不会徇私半分,既然如此,又何必求情,只等着殿下将人放出来就是了。”叶明蓁翻过一页:“我与楚家,自然更无关系。” 齐承煊:“……” 他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酸涩。 前世叶明蓁为了楚家,亲自求到他面前,他一想到叶明蓁曾为其他人做到这种地步,心中不禁出海翻腾。可另外又想到自己便是因为此事而重新认得叶明蓁,清楚的知道她的厉害,因此深深迷恋而不可自拔,他又是有几分心中酸疼。 好在,他并无这么多心神去多想这些。 因为今生也有人为了楚家的事情,亲自求到了他的面前。 不是旁人,竟然是楚怀瑾本人。 第139章 第139章 楚尚书锒铛入狱,如今楚怀瑾是罪臣之子,想要见一回齐承煊可不容易。 便是前世的叶明蓁来求人时,那会儿他已经登基为帝,那一面见得更难,中间不知道辗转求了多少人。 可那会儿叶明蓁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才让齐承煊愿意见她一面,听她如何求情。这会儿轮到楚怀瑾……齐承煊还是见了。 他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也实在有几分好奇,没了叶明蓁相助,楚怀瑾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在齐承煊的记忆之中,楚怀瑾并非是个十分大胆的人,也或许是楚家从前把他护的太好,连妻子也比他果断坚强,便是连办差事时,手段也向来温和,楚家遇难,他想过最多的,便是楚怀瑾却无法承担,狼狈逃走,最后等户部的事情有了决断,再灰溜溜躲回来。 可今日他一见到楚怀瑾,便是先怔了怔。 齐承煊回过神来,道:“比孤从前见你时,你似乎长进了不少。” 楚怀瑾长身玉立,身姿挺拔,面容比起从前并无太多变化,唯独目光比从前坚定了不少,齐承煊恍惚间想到了上辈子。他见到叶明蓁时,也是被她的大胆与坚韧所打动,才肯坐下来听她为楚家求情。 他不知楚怀瑾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何有这番变化,之后寥寥几次碰面中,他也只想要争过一头,并未在意太多楚怀瑾的自身。这会儿他是当真有了几分兴致。 “孤知道你是为楚家的事情而来,是来为你爹求情。”齐承煊拿起手边的折子,随手拿起毛笔批阅起来,不再多看他一眼。“如今种种证据都指名是你爹有罪,户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别说是孤与你并无旧情,此案涉及甚广,无论是谁来求情,孤也不会帮他。” “太子殿下,家父是无辜的。”楚怀瑾跪在他面前,脊背挺得笔直,深深一叩首:“恳请殿下能给草民一个机会,能够查清楚此案的前因后果,还家父一个清白。” “楚大人才学出众,在翰林院中小有名气,前途本该大好,可若是楚家出事,你这条路也是走到头了。孤知道你的心思,可帮你,对孤无半点好处。”齐承煊头也不抬,在折子上飞快写下几字,又拿起另一份继续批阅:“此案是由樊大人审理,孤并未插手此事,你为何不去求樊大人,又或是去求豫王?” “樊大人刚正不阿,但家父入狱,樊大人更不会让微臣参与此事。而豫王……”楚怀瑾伏在地上的手用力攥紧,隐忍道:“若不是豫王,家父也不会有今日之灾。” 齐承煊顿了顿,毛笔尖晕染出一个深色的墨点。 他搁下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你知道些什么?” 楚怀瑾搬出楚家已久,但对于家中的事情,也并非是不知情。 他也在朝中,自然知道户部动荡,户部一出问题,他便立刻回家去找了楚尚书。楚尚书也知大难临头,便也没有隐瞒,在入狱之前,与他说了所有的推测。 身在户部,楚尚书如何能察觉不到豫王的狼子野心。楚怀瑾身在朝堂,也能窥得这场大变底下的暗潮涌动。 因此,此事不能去求豫王,樊大人那边也行不通,在朝中能与豫王抗衡,在此时能够帮他一把的人,他想来想去,便只能来求齐承煊。 楚怀瑾的前额贴在冰凉的石砖上,每日被宫人勤快擦拭的石砖隐约倒映出他的面容。他本应踌躇犹豫,可来前却未曾多想过半分,肩膀之上,他还担着无形又沉重的责任,胜过他的私心万分。 他爹入狱,楚家人人自危,连宅子也被查封,楚夫人当场昏了过去,被他安置在小院中,因为父子关系,他也被停职待查,这些时日,只为能见太子一面,他四处求人,用尽了人脉,才总算得来这个机会。 也根本无暇让他犹豫,除了抓住这个机会,他就别无他法。 楚怀瑾坚定地道:“微臣想与太子殿下做个交易。” “交易?”齐承煊饶有兴致地道:“你虽是今科状元,可也只是一个翰林院编撰,于孤来说并无太大用处。楚家遇到这样大的事情,是无辜还是有罪也不好说,若是当真有罪,孤若帮你,反而白惹一身腥。你用什么来担保,值得让孤帮你?” “微臣不求殿下帮忙,只求殿下能给微臣一个机会,让微臣亲自调查此事。”楚怀瑾直起身来,目光无半分迟疑,他道:“微臣以性命担保,家父是无辜的,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便全听殿下吩咐。” “亲自调查?” 齐承煊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还滚烫,他垂下眼眸,杯中氤氲出的雾气让他的眼前模糊不清,也没让楚怀瑾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这话听着耳熟,也让他心中有几分不快。 当初叶明蓁跪在他面前,为楚家求情时,说的是一模一样的话。 他惊诧于叶明蓁的大胆,也为她的坚韧而意动,也或许是当真想要一个真相,才点头准允了她的请求。后来他并未插手,只让底下人去打听叶明蓁的行动,知道她四处奔波,拿着他的手谕闯入许多地方,费心搜集来许多证据,抽丝剥缕,与他派其他人调查的情报结合,才总算是查到了真相,还了楚家的清白。 连他也惊讶自己的大胆,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到一个后宅妇人手中,好在叶明蓁并未让他失望。在这之后,他才将目光落到叶明蓁的身上,亲眼见着她绽放光彩,愈发夺目。 可如今,同样的话从楚怀瑾口中说出来,便让他沉寂许久了的嫉妒心又冒了出来,在胸膛之中翻滚着。哪怕是叶明蓁已经成为他的妻,可他几度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怎么想也想不平的不甘,也不会因此而消失,但凡发觉二人之中有一丁点的关系,又叫嚣着要冒出头来,提醒着他。 明知不该如此,却还是身不由己。 他索性便道:“那孤给你一个机会。” 事情结果如何,他早就心中有数。即便是没有楚怀瑾,最后也还是同样的下场。 他倒是要看看,楚怀瑾变了,又能改变多少。若他还是如上辈子一般,他也并无损失。如今他还只是太子,即便楚怀瑾拿着他的手谕,也比前世叶明蓁艰难许多,若是他最后还能查出真相,当真有了这等能力手段,那更好,从此以后,他便有了一个能干的下属。 楚怀瑾若是一个君子,便不会出尔反尔。即便是后悔了,他自有手段让楚怀瑾知错。 可他一路回到东宫,步伐又急又重,面色阴沉,路过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叶明蓁正要出殿门,脚还未踏出去,便见他绷着脸回来。 她收回脚,随着齐承煊到了内室之中,见他面色依旧难看,便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柔声道:“是楚大人让殿下生气了?” 出去之前,齐承煊便与她交代了,是去见楚怀瑾的。 楚家出了事,楚怀瑾会求到太子面前,也是情有可原。这一切都在齐承煊的计划之中,他出去之前,还神色轻松,心情愉悦。怎么转头回来,便像是憋了一肚子火? 叶明蓁想了想,道:“在这种关头,楚公子应当不会冒犯殿下。难道是豫王?” 齐承煊闷闷道:“你怎知不会?” 叶明蓁愣了一下,道:“楚公子不是冲动之人,到这时,更不会莽撞。” “你对他这样了解?”齐承煊板着一张脸,语气却是十分古怪:“他是没有莽撞,却是提出要我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彻查此事。” 叶明蓁怔然。 她早知太子打算,瞬间也能想通前因后果,也能猜到齐承煊已经应下。但她还是有几分惊讶,感叹道:“遭此大变,他也应当与从前有所不同了。” 齐承煊:“……”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春天过去大半,连着天气也慢慢热了起来,今日天色正好,阳光明媚,也不知是否因为气候缘故,让他也变得焦躁心烦。 他指腹摩挲着杯盏光滑的边缘,忽然问:“若有一日,我也遇到了难……” 叶明蓁有些没听清,疑惑地问:“什么?” 齐承煊转过头来,正色道:“蓁蓁,若有一日,我也遇到了难处,你可会想尽办法也四处为我求情?” 叶明蓁顿了顿,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叶明蓁在他身旁坐下,语气之中满是惊讶:“我是殿下的太子妃,夫妻本是一体,互相扶持,若是你遇到难处,我却坐之不理,如何能称作是夫妻?” “正如殿下从前帮我,我帮殿下也是情理之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至于担心这个?”叶明蓁满是困惑,“我或许不如你厉害,可无论如何,也能尽一份能力。若真有那日,难道你还打算让我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叶明蓁抿紧了唇,脸上满是不情愿,透过她眼中的倔强,齐承煊还发觉了一点难以被人察觉的委屈。她的情绪鲜少外露,只因二人是夫妻,才能知对方心意。 他顿时哑然。 也是。 若是叶明蓁前世不为楚家奔波,也不是他会欣赏的叶明蓁了。 她性情如此,本就是会为身边人尽心尽力,也从来不会坐以待毙,比起被人护佑,却是更爱自己亲自去踏上那些路。 只是从前楚怀瑾站在她的身后,他却是与叶明蓁同肩并进。 齐承煊柔和了目光,温声道:“那我有些事情想要找你帮忙。” 叶明蓁眼睛一亮,立刻应道:“殿下直说就是。” 齐承煊微微思忖一番,很快便提出,想要让她用京报来引导京中的风向。户部的事情一翻出来,他的计划也该收网了,非但是要肃清户部,也该让豫王在这回彻底翻不过身来。 齐承煊准备到如今,脑中已经有诸多设想,可他还是选了能让叶明蓁帮他的那种。 别说是夫妻一体,互相扶持。便只是想到叶明蓁为他劳心费神,真情实意为他打算,他心中就为之雀跃。 二人商讨了一番接下来的动作,分开时,叶明蓁双眸亮晶晶的,眼中斗志勃勃,跃跃欲试。 她没有耽搁,立刻出了宫,去京报铺子里准备接下来的事宜。 等坐上马车后,叶明蓁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太子方才是不是又吃了什么稀里古怪的醋? 她暗暗咬唇。 她应当也没那么好说话,可为何太子一张口,就被他糊弄了过去。太子当真是了解她,捏住了她的弱点,让她防不胜防。 叶明蓁去京报铺子里,与铺中的伙计商讨接下来要刊登的文章。等结束这些之后,连正午也都过了,齐承煊派人来催了好几次,问她何时回去用膳。 但叶明蓁想了想,便直接让人回绝了。 大婚之后,齐承煊也将放在她身边的人交代了,知道无时无刻都有人跟着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告知太子,叶明蓁并不意外,她早已察觉,相反,知道太子有这样一个暗地里的势力,她也借来做了不少事,许多给京报的命令便是经由这些人发出。而有的时候,连给齐承煊传消息也快的很。 入宫之后,出来一回都不容易,也是她难得的空闲,叶明蓁便将虞曼音找了出来。 虞曼音也是与她好久不见,见椿儿来寻,立刻闻声而来,急匆匆的,生怕自己来晚了。二人在一家食楼里见面,这是叶夫人手下的食楼,私密性极好,也不怕危险,桌上早就摆满了两人爱吃的菜肴。 她一见到叶明蓁,便立刻道:“蓁蓁,我可真是太久没见你啦!” “你若是想我,也可以进宫来见我。”叶明蓁柔声说。 她问了一番虞曼音的近况,没有听见她抱怨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样的,听说她在宫中过的不错,虞曼音也长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对你那么好,肯定会对你好的。”虞曼音拍着胸脯,庆幸之后,又八卦地与她道:“上回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又遇到了顾思凝,如今该称呼她是豫王妃了,她又说你坏话,暗地里偷偷说着你的不是,还说太子殿下一定对你不好——虽是没有明说,可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如今朝中那么乱,虽然我也不懂这些,但我听我爹提过几句,豫王好像在其中做了不少事,我还听见她得意着,好像是她帮了豫王不少忙呢。” 叶明蓁扬了扬眉。 “她帮了豫王的忙?” “她是这样说的,但我也不知真假。”虞曼音道:“她先前闯了那么多的祸事,也被罚过那么多回,我可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有何能帮上豫王的。” 叶明蓁很快便想起来,太子与她提起过的,长宁侯府的事情。 也或许是长宁侯帮了忙也说不定。 她没有与虞曼音细说,随口提起另一个话题,很快便将虞曼音的注意力转移走,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事。 例如连叶明蓁都成婚了,虞夫人终于也开始催促着给她相看对象,这些时日,许多媒婆上门,其中不乏有今年科举高中、才学出众的人。 虞曼音说着说着,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先前不就是说,要寻一个才学出众的人?”叶明蓁好笑道:“如今要寻到了,便后悔了吗?” “那……那蓁蓁你是为何会喜欢上太子呢?”虞曼音苦恼地道:“我将他们好多人的文章都找来看了,好看是好看,可京城之中才学出众的人也不少,倒也没有让我特别喜欢的。我娘说是让我挑个合心意的,可合心意的文章却十分难挑。” “谁让你挑文章了?”叶明蓁无奈道:“你向来以才取人,可读文章也只能读出学识深度,或知性情品性,可文字也会骗人,天底下也多的是不善诗文却品性端方的好人。” 虞曼音想了想,竟然是难得的赞同了她的话:“你说的有些道理。” 叶明蓁不禁纳罕。 从前她这样提起时,虞曼音总是反驳,她只喜好才学,自然是要寻喜好相同的心意相通之人,若是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那定然不是适合她的人。 却是头一回赞同她的话。 才学也会骗人,先见过了楚家将婚约转给他人,又见过顾思凝恶劣卑鄙,叶明蓁有些担心,是不是先前见过的不好伤透了她的心。 她刚要问,便见虞曼音支支吾吾地问:“蓁蓁,你知不知道……太子身边的那个侍卫……是哪家的公子?” 叶明蓁顿了顿。 而后她扬起眉,意味深长地看了虞曼音一眼,直将她看得眼神躲闪,脸颊绯红。 虞曼音急急忙忙地道:“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第140章 第140章 这句随便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叶明蓁与虞曼音相识已久,如何不知道她的性子,难得从她口中听到与才子书生无关的人,便是虞曼音已经将此人记住。 她并未反驳,也没有追问,只是慢条斯理地往她碗中夹了一个鸡翅,看着虞曼音品尝的时候,又随口提起了其他的话题。 反而是让虞曼音急得满脸通红,想要继续追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满脸欲言又止,连应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好不容易把那只鸡翅吃完了,她又支支吾吾地提回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叶明蓁不动声色,只听她说。 “蓁蓁,从前我向来只看人才学,我一直以为,若是文章写得好,那定然也是个好人……”她满脸通红,垂眸戳着碗中的米粒,甚至不敢抬头看叶明蓁:“只是我最近才发觉,也不是只要看才学而已。” 叶明蓁不置可否,颔首应道:“你说的是。” “那……那……”虞曼音吞吞吐吐地道:“那你觉得……” 叶明蓁故意提起:“虞夫人应当给你相看了不少人,不看才学,你可有了相中的人选?” “……” 虞曼音的连憋得通红,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叶明蓁莞尔,见她急得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这才没有继续作弄,主动提道:“太子身边有好几个侍卫,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个?” “就……就是上回我见到的那个。” 这可有点难倒叶明蓁了。太子身边侍卫有好几个,她哪知道虞曼音何时见到过哪个。 见她想不起来,虞曼音才小声说:“上元节时,陪太子殿下一块儿出宫了的那个。” 那日太子身边只有一个侍卫,叶明蓁仔细回想一番,总算是想了起来。 “那是薛家的公子。” 宫中的侍卫大多都出身不凡,尤其是在御前带刀侍卫,各个都是出身京城望族,太子身边的人也是皇帝赐下,自小跟在太子身边,也是太子的一大助力。 而那几个侍卫之中,又属薛侍卫能力最出众,最得太子重用。 薛侍卫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声不吭,不常让人注意,叶明蓁也没想到,他何时与虞曼音有了关系。 她心中困惑,便也直接问了出来。 虞曼音脸颊绯红,“上元节后,我偶然与他碰见过几回,他还帮了我的忙。” 叶明蓁好奇追问:“他帮了你什么忙?” 这说起来,还实在是巧合的很。那日她出门去买书肆买书,身边只带着一个丫鬟,回程时忽然想吃点心,便转道去自己最常去的食楼买,好不容易排了好长的队伍,可身上的钱袋却不见了踪影。也是正巧,薛侍卫领命出宫来跑腿,撞见了这一幕,还认得她是太子妃好友,便主动站出来为她解围,掏了银子。事后,她连一句感激的话也没来得及说,薛侍卫便飞快走了。 在那之后,她又碰见了几回。 许是因为记住了这个人,才发觉京城也不大,走在路上她也可以认出来。薛侍卫一如既往的沉默,随手帮了她的忙,从来不多说一句话,连她的道谢也不接,就是在路上遇见也会当做没看见,虞曼音的胆子也有些小,当她鼓起勇气想去搭话时,人早就走没影了。 她还欠了好几句道谢未说,也对薛侍卫这个人愈发好奇。 叶明蓁听罢,不禁沉默下来。 这…… 虞曼音出门的机会不多,能认得的人就更少了,可次次出门都能遇见薛侍卫,这是不是巧合过头了? 这走到哪好像都能看见某个人的事情,听起来好像耳熟的很。 叶明蓁将心中怀疑压下,又问她:“你若是对薛侍卫有意,不如请媒人提一提,若我记得没错,他应当也未定亲。薛侍卫身家清白,薛家在京城之中也不差,你爹娘应当也不会拒绝。” 虞曼音便更不好意思了,扭捏地道:“他又不认得我,说不定心中也不情愿呢。” 只看那几次见面,薛侍卫便一直寡言少语,冷淡无比,想来也应当是对她无意,只是看在她是叶明蓁好友的份上,才出手帮了几回忙而已。反倒是更像是她自作多情一些。 只是她却是越来越在意薛侍卫,便是连平时最爱读的诗文也不爱看了,常常捧着就发起呆来。虞曼音也读京报,上面还有书生与妖精的爱情话本,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同龄的姑娘都陆续出嫁了,她也会开始幻想自己未来夫君的模样,从前她想过的,向来都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只是最近每回想起,想到的都是薛侍卫的模样。 只有她一个人想,也不知道薛侍卫如何看她。或许薛侍卫早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也或许瞧不上她。 “你若是有意,自然要去争取一番,说不定薛侍卫也对你有意,心中也盘算着请媒人登门来说亲。”叶明蓁柔声道:“若是你觉得不好意思,不如我回去替你打听一番。” 虞曼音眼睛一亮,见着她仿佛像是见到恩人一般,眼中满是喜悦。 叶明蓁哭笑不得,又往她碗中夹了一块鸡翅。 她记着虞曼音的事情,等回宫之后,没有先急着去问薛侍卫本人的意见,而是先去找齐承煊打听。她进东宫之前,特地多留意了一番门口,今日薛侍卫当值,身姿挺拔,沉默地守在宫门前。叶明蓁只看了他一眼,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太子正在处理公务,手边堆了高高的折子,见着了她也没停下。 “薛侍卫?”齐承煊将手中折子合上,道:“他并未婚配,我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哪家的姑娘,你怎么忽然问起他来?” 叶明蓁狐疑地看着他:“你当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叶明蓁只好歇了那么念头,道:“我以为薛侍卫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应当也对你言无不尽。” “你打听的这些事情,我倒的确未听他提起过。不过……” “不过什么?” 齐承煊没答,只是抬了抬下巴,给她示意。他手边的杯盏已经空了,而原本在旁边侍候的宫人早就悄悄退了出去,叶明蓁愣了愣,提起旁边的茶壶给杯中沏满,见太子面上依旧没有满意的神色,索性放下茶壶,讨好地替他捶了捶肩膀。 她鲜少讨好人,动作生疏,也不分轻重,只怕敲重了,动作轻的像是小猫挠痒。齐承煊装模作样矜持了一会儿,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道:“不过,最近他常常向我告假,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告假?”叶明蓁眼睛一亮,连忙问:“你可知道他出宫后会去做什么?” “他的事情,我打听这些做什么,他家就住在宫外,或许是家中有事。”齐承煊狐疑道:“你今日特地待在宫外,连午膳也不回来与我一道用,一回来却打听其他人的事情,那薛侍卫难道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地方?” 叶明蓁摇了摇头,把虞曼音的事情告诉了他。 “曼曼难得对一位公子这样在意,我自然也得多上心一些。我原本还以为,他们二人时常碰见,是你教的。” 毕竟当初太子也是时不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混了个脸熟,二人又这样熟,难免不会有某人在其中做指点。若是薛侍卫也心悦虞曼音,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这有何难?”齐承煊知道她与虞家的姑娘是好友,当即便转头道:“去将薛侍卫叫来。” 叶明蓁连忙拉住他,“你可不能暴露了曼曼的事情。” “我有分寸。” 薛侍卫很快便接到传讯走了进来。 他朝太子行过礼,刚站直身体,便听太子道:“你家中可否为你定了亲事?” 薛侍卫站直了身体,沉声道:“不曾有。” “那你应当也没有私定终身了的姑娘?” “不曾有。” “这样便好。”齐承煊抚掌道:“你的年纪与孤相仿,跟在孤身边这么多年了,如今连孤都已经有了太子妃,你也应当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不如便由孤做主,给你介绍一个合适的姑娘,也省的薛夫人操心了。” 叶明蓁:“……” 这叫做分寸? 她面上不显,却在桌下拉了拉齐承煊的手,示意他多注意一些,却被太子反握住手,用力握了握,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薛侍卫方才还在应声,这会儿却是面露迟疑。 齐承煊仔细观察他的面色,见他犹豫,心中便有了一半的答案。 “怎么?你是信不过孤的眼光?还是不想成婚?” 薛侍卫面露踌躇。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晌久,他才道:“微臣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 “哦?是哪家的姑娘?孤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齐承煊道:“不如孤来做主,替你们赐婚。” 薛侍卫欲言又止,黯然道:“她应当不喜欢微臣。” “你与她说明心意了?” 薛侍卫摇了摇头,却是倔强地道:“她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那你不如与孤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让孤来给你出出主意。”齐承煊放下公务,兴致勃勃地道:“说不定听了孤的话,那位姑娘便喜欢上你了。实在不行,太子妃也能帮你说情,这京城里的姑娘,可没人不认得她的。” 薛侍卫面上露出几分犹豫,可又真情实意地心动起来。 好半天,他才摇了摇头,可心里头却是随着太子的话而动摇起来,又是期待又是激动,方泄出一点心思,又不动声色地按捺回去。 但齐承煊与他相识已久,如何看不出他那一点的动摇。 他微微一哂,转头对叶明蓁道:“恐怕你这说客也不能当了。” 此话一出,薛侍卫霍然抬头,目光如炬朝她看了过来,又顾忌着尊卑,迅速收回了视线。 太子妃就只有一个至交好友。 是虞丞相的千金。 第141章 第141章 殿中,薛侍卫端正站直了身体,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下颌紧张僵硬,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贴着衣缝,接受着二人的打量。 齐承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见着他额前都冒出了豆大汗珠,才总算收回了视线。 “这些时日里,你时常告假出宫,原来是因为已经有了意中人。”齐承煊给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孤也不是要来质问你,不必紧张。” 薛侍卫走到旁边位置坐下,仍旧不敢放松,脊背挺得笔直,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感觉到太子妃在打量着自己。 太子妃是虞曼音的好友,若是他在太子妃面前出了丑,势必也会传到虞曼音的耳朵里。也正是因为如此,薛侍卫一点也不敢放松,唯恐会让太子妃觉得自己有何不好的地方。 齐承煊张了张口,可瞧见薛侍卫那副紧张的模样,索性便道:“此事也不该孤来说,蓁蓁,还是你来吧。” 叶明蓁在桌下无奈地捏了一下他的手,齐承煊却不改口。正如叶明蓁要护着虞曼音一样,薛侍卫跟了他那么多年,情谊深厚,他自然也乐得薛侍卫能顺顺利利抱得美人归。 薛侍卫朝叶明蓁看来,神色看上去更加紧张。 叶明蓁只好问道:“既然你对虞家的姑娘有意,为何不请媒人上门说亲?” 丞相府在京城虽然厉害,可薛家也不差,薛侍卫跟在太子身边,日后等太子登基,他也会得重用,只要不犯差错,日后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虞家定然不会拒绝这门好亲事。二人互相对对方有好感,虞曼音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薛侍卫为何也不动? 此话一出,薛侍卫不禁黯然。 “虞小姐不喜欢。” 叶明蓁便更纳闷了。 “你没有上门提亲,怎么知道她会拒绝?”叶明蓁想起虞曼音扭扭捏捏向自己打听时的模样,若是薛侍卫早早上门提亲了,哪里还用得着虞曼音茶不思饭不想的。 薛侍卫:“臣打听过了。” 叶明蓁一愣。 “她亲口说的?” 薛侍卫摇头。 “虞家的意思?” 薛侍卫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叶明蓁心中觉得更加奇怪了。 她转过头与齐承煊对视一眼,两人都想不出所以然来,便直接开口问了出来,让他讲明前因后果。 薛侍卫说起来时还有几分失落,蔫嗒嗒地垂着脑袋,道:“虞小姐好诗文风雅,喜欢有才学的人,丞相府早就透出过意思,要为虞小姐寻才学了得的夫婿。舍妹曾与虞小姐有过几次往来,也是听虞小姐亲口所说,作不得假。” “……” 这下连叶明蓁都说不出话来了。 薛侍卫说的事情倒的确是真的,在这之前,虞曼音可一直是这样的喜好,她身子骨弱,又是虞家唯一的独女,虞丞相与虞夫人都十分宠爱她,也是由着她来。殿试之后,无数考生慕名前去丞相府求亲,可都被拒之门外,反而显得虞曼音眼光更高。 要不是亲口听她说起,连叶明蓁都要以为虞曼音以后会嫁给一个书生呢。 薛侍卫相貌堂堂,可却与书生不搭边。 他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姑娘,谁知打听之后,才知自己与虞曼音的喜好截然相反,正好藏了这么个念头,日后更是不敢多靠近虞曼音一步,只怕见得多了,她反而还会讨厌自己。 这些心思,他没有与任何人说,直到今日被叫来,才让其他人知晓。 齐承煊不禁摇头,道:“你们二人都未婚配,哪里需要在意这么多,这下倒好,什么都还未做,便已经打退堂鼓,孤从来不知身边还有这样胆小的人,说出去还要让人笑话。” 薛侍卫没有反驳。 叶明蓁道:“不如你今日回去之后,便立刻去寻人上虞家说亲。” “这不太好。”薛侍卫道;“虞小姐不喜欢我。” “你只管去了,再听虞家反应就是。”叶明蓁:“若是不去,难道你就要这样眼睁睁干看着不成?” 薛侍卫张了张口,本好像要再说点拒绝的话,但他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什么,霍然抬眼朝叶明蓁看来,眼中满是殷切。 叶明蓁没有拒绝,更没有反驳什么,但同样也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道:“薛侍卫应当大胆一些。” 这话听在耳朵里,便与肯定无两样。 薛侍卫眼睛一亮,倏地站了起来,还不等他说什么,齐承煊便道:“今日便放你一日假。” 得了准信,他更等不及,匆忙行过礼后,快步离开。 等着人走远了,齐承煊才说:“孤实在是没想到……” 叶明蓁:“什么?” 齐承煊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说。 前世也没有这一遭,只是他重来一回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二人会看对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也或许上辈子也有这一件事,也是与他一样,是阴差阳错错过,也从未与外人提起过。 几日之后,虞曼音递了帖子,跟着虞夫人一道进了宫。 虞夫人去寻皇后,她便来找叶明蓁。二人在御花园中碰面,见着面时,虞曼音面上还满是喜意。 都不用她说,叶明蓁便知道薛家应当是上门提亲了。 她主动问:“你的亲事定下来了?” “还没有呢。”虞曼音道:“我娘说了,还得再相看几日,我的终身大事都这样重要,得多熟悉熟悉,知道薛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好点头。” 她说罢,往左右看了看。二人身处一个亭子中,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宫人侍候,那些宫人恭眉顺目,只会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虞曼音这才凑到叶明蓁旁边,悄声问:“蓁蓁,你是不是威胁了薛大人?” “……威胁?”叶明蓁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我威胁他?” “若不是这样,薛大人怎么会忽然对我变了个态度?”虞曼音很是困惑:“从前他理都不理我,话也不吭一声,我与你说了之后,竟然还主动找人上门说亲了?是不是你和太子在其中做了什么?他得听你们的话?” 尽管这事都过去好几日了,可虞曼音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她说:“若是薛大人不喜欢我,强扭的瓜也不甜呀!” 叶明蓁:“……” 叶明蓁问:“难道他没有亲口与你说明他的心意?” 虞曼音托着下巴,很是苦恼:“他还要在宫中当值,虽是请人上门求亲了,可我们二人也还没见过呢。” 先前请了那么多回假,这些日子,薛侍卫便老老实实守在东宫门口,一步也不挪开。 叶明蓁暗叹一口气。 明明是太子的手下,怎么在这方面,就没多学学太子? 第142章 第142章 这边虞曼音与叶明蓁念叨完,回头叶明蓁便说给了齐承煊听。 夜深时分,万籁俱寂,白日里的辉煌宫殿被夜色笼罩,只有屋檐下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各个宫殿的主人都已经歇下,宫人垂首侍候在门外,不时点着脑袋,又急忙清醒过来。 叶明蓁将微湿的乌发拢到耳后,懒洋洋地靠进齐承煊怀中,只觉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她阖上眼,昏昏欲睡,耳边听着宫人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吱呀一声殿门关合,连着殿中也暗了下来。 清晖透过木窗照进内室,在地上投射出雕花的倒影。 夜色愈深,她闭着眼,脑子里胡思乱想,也不知过去多久,不但没有睡着,反而更清醒了一些。 叶明蓁一有动静,齐承煊便立刻睁开了眼。 他低头亲了亲怀中人的额角,“还不累?” “今日曼曼进了一趟宫,我便总想起殿下从前的模样来。” “我从前的模样?”齐承煊顿时来了兴致:“在你眼中,我从前是什么模样?” 叶明蓁想了想,说:“殿下是个好人。” “只有这些?”齐承煊有些不甘心。 “那会儿你隐瞒身份,来历神秘,举止也十分古怪,除了是个好人,我也不敢妄加揣度,胡思乱想。”叶明蓁眉眼弯弯,道:“如今看来,我想的也没有错。若非殿下几次好心帮忙,也不会有今日了。” 齐承煊轻哼一声,仍旧有些不满意:“除了帮你之外,难道就无其他优点了?” 叶明蓁心中觉得好笑,可太子吃起酸来,一时半会儿可无法平息,也幸亏室内昏暗,要不然,恐怕她还能瞧见某人憋着一口气,板着一张脸,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即便是没有,可放在她腰间的手这会儿也悄悄收紧了,好似她说出口的话不满意,便要借机再发一回脾气。 叶明蓁软声说了几句好话,她早已摸清楚身旁人的脾性,太子很快便放松下来,心满意足了。 “殿下身为太子,却屡次出宫来,招摇过市,也不怕被人发现身份。” “发现又如何?” “若是让其他人瞧见,太子殿下还要时时跑到谁面前献殷勤,恐怕是要吓一跳。” “有何不好?”齐承煊道:“若是他们都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觊觎你。” 别说是楚怀瑾了,叶明蓁的才学在京城出名之后,便有无数人记住她,只是那些人不往叶明蓁面前凑。从前有与楚怀瑾的婚约挡着,后来有农户女的身份挡着,再后来,若非是他下手快,恐怕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烂了。 也是到现在才好,所有人都知道叶明蓁是他的太子妃,那些人还想打叶明蓁的主意时,便只有羡慕他的份。 叶明蓁无奈:“话到了殿下口中,好像总是要严重几分。” “我这是实话实说。”他不满道:“你这样说,是在瞧不起自己,还是要看低我?” 叶明蓁无话可说了,话头才又转到了虞曼音与薛侍卫的身上。 薛侍卫与太子不同,不像某人脸皮厚,手段多,薛侍卫是个木头脑袋,也不会哄人,这几日老老实实在宫中当值,出了宫后也是回家,别说是与虞曼音见面了,更是连封信都没递过。 经历过太子的狂轰滥炸,花样百出的要来找自己见面,为了躲过叶夫人的眼目,不知道用过多少方法,再看薛侍卫的愚钝,叶明蓁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能让太子放心留在身边这么久,薛侍卫的为人自然是过得去的,如今只差两边点头定亲了,连虞曼音都期待着二人见面,偏偏薛侍卫不开窍。或许是开窍了,可早就歪到了不知什么何处,要不然,哪会这么傻? 叶明蓁不禁道:“薛侍卫日日跟在殿下身边,不说耳濡目染,可也没学去几分。他想要娶曼曼,却连封信都不知道递,我也不知是该说他笨,还是要怀疑他的真心。” “的确是笨。”齐承煊附和。他将被褥拉高,盖过叶明蓁的肩膀,怕她衣衫单薄冻着,而后大掌盖住她的眼睛,眼前便立时沉入黑暗之中。“明日我再帮你转告两句,天色已晚,你也别再想着这些事情了。” 叶明蓁轻轻嗯了一声,依偎进他怀中。她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覆在脸上的手才移开,但叶明蓁并未睁开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着从前的事,这回竟然很快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齐承煊果然与薛侍卫提了几句。 薛侍卫恍然大悟,他跟在太子身边耳濡目染,这会儿立刻想起了当初太子追人时的手段,得了空,立刻开始给人送信送东西,为了附和虞曼音读诗文的喜好,特地将家中书房里的书都翻了个遍,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一串串酸话来,等到休息时,也总算是知道学着去约人出来了。 等叶明蓁再见到虞曼音,便见她满口都是薛侍卫如何厉害,话里话外都是崇拜,光一个薛侍卫在街上随手救了一个险些被惊马误伤的孩童的事,她都能滔滔不绝说上许久。叶明蓁耐着性子听了许久,没听见抱怨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非但是虞曼音的事情,春日过去,天气渐热,到了盛夏时,户部的事情也终于有了决断。 齐承煊放手让楚怀瑾调查,可自己也没有松懈,他给豫王设了不少套,为了能尽快将户部换成自己的人手,豫王急功近利,也走了不少捷径,私底下露出了不少马脚,齐承煊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让他入了自己的套。 他只注意着豫王,一边给豫王下套,一边留意豫王手底下的奇怪势力,还有长宁侯府的蛛丝马迹,也没有顾及楚怀瑾的进展如何。等楚怀瑾将调查出来的证据放到他面前时,他也惊讶不已。 里面是什么内容,他早就已经清楚,这会儿随意看了两眼,见与前世八九不离十,齐承煊也不禁坐直了身体。 他将东西放下,多看了楚怀瑾几眼:“没想到你竟然当真找出来了。” 楚怀瑾可大变了模样,昔日俊雅风流的公子一时落魄颓唐,这段日子的忙碌让他消瘦了不少,为了找这些证据,他看着吃了不少苦头,连原本贴身的衣袍如今都变得有些空荡荡的,却也无暇顾及做新衣裳。 他好似变了个人,连眉目也比从前坚定,让齐承煊险些找不出前世的影子。 “这也多亏了太子殿下信任,能让微臣可以放手大胆去调查,才得以找出这些证据。”楚怀瑾深深叩首:“殿下见到了证据,也应当知道家父是无辜的,恳请殿下帮忙,救我爹一命。” 齐承煊不置可否。 楚怀瑾接着道:“楚家上下,也愿意听殿下差遣。而微臣……微臣愿意自请离京。” 此言一出,让齐承煊也不禁抬起头朝他看来。 “离京?”齐承煊重复了一遍:“你可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放他地,从县令一步一步做起,或许一辈子也回不了京城。”他冷静地说。 齐承煊:“你竟然知道,竟然还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此时无关感情瓜葛,单纯以仕途来说,楚怀瑾也不该做出这样的决定。楚怀瑾亲自搜集来的证据,自然也知道户部一事牵扯有多大,等事情结束后,朝中定然会空出许多位置,只要楚怀瑾抓住机会,只凭他此时表现的能力,即便是日后没有他偏袒,在朝中也定能有一席之地。这样大好的机会,他不留在京城,竟然还想要外放从县令做起? “微臣深思熟虑,已经下定了决心。”楚怀瑾道:“请太子殿下救家父一命。” 齐承煊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并未多说什么,他按在那些证据上,道:“孤向来说话算话。” 楚怀瑾长舒一口气,有他这句话,便放心了。 他并未久留,很快便告辞离开。自从楚父入狱以来,他一直精神紧绷,到今日,心中大石才落下,多日来的疲惫一块儿涌了上来,没走几步,便有阵阵疲意侵袭,楚怀瑾慢吞吞地停了下来。 他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便见太子也走了出来,却并未给给他多余眼神,很快便只剩下了一个背影。楚怀瑾沉默望了他背影许久,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在人为,到了今日,他也无话可说了。 齐承煊回到东宫时,叶明蓁正躺在软塌上偷闲。 今日天热,在外面走两步便要出满身大汗,她也没出宫门,在身边还放了一盆冰,有宫人在旁边打扇,冰霜的寒气随着凉风送来,冰盆里还放了新鲜果子,手中捧着孤本在读,很是悠哉。 齐承煊急匆匆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椿儿捧着托盘在他身后走进来,齐承煊刚想要说点什么,目光便被托盘里的东西吸引了去。 “这是什么?” “是刚做出来的吃食。”叶明蓁说:“我让人把羊乳混着果肉放到冰窖里,等冻成冰后,再重新拿出来打碎了。” 齐承煊来了兴致,让宫人拿来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羊乳冰入口即化,带着沁凉滑入喉咙,直达胃中,羊乳的腥味也被果香压了下去,尝起来十分清爽,他方才在太阳底下走过,此时恰恰解了暑意。 “这个好。”齐承煊对宫人吩咐道:“给皇后也送去常常。” “是,殿下。” 齐承煊又尝了两口,才想起自己回来时的目的。 他对叶明蓁说了楚怀瑾的事,提到他想要自请外放。 叶明蓁神色并不多大波动,只拿着勺子慢条斯理舀起一勺羊乳果冰放入口中,冰凉的羊乳与果肉混着入喉,带来一阵凉爽之意。她吹了小半日的凉风,这会儿也不贪多,舀了两勺便放下,重新捧起书看了起来。 叶明蓁的目光都未从书上移开:“他若是下定决心了,那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外放最能磨砺人,离开了京城,也离开楚家庇佑,哪怕是楚家大不如从前,但到了新的地方,连楚家都伸不到手,什么也没有,从头开始,若他能熬出头来,便已经能顶天立地,独当一面了。 叶明蓁反问:“殿下特地让他来调查此案,他既然能查出结果,难道殿下就舍得让他离开了?” 齐承煊想到那些证据,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我等他回京城。”他道:“如今京城里还用不着他,我也没兴致栽培他,就等他自己变得更厉害些,回到京城里来为我所用。” 楚怀瑾拱手将整个楚家献上,到了手边的东西,他自然也不客气。 但他手底下不缺人,若楚怀瑾想要出头,便只能靠他自己努力,他可不会再看谁的面子多帮扶一把了。 第143章 第143章 京城的百姓们隐约都能察觉到,这段时日的京城不太太平,朝中的形势紧张,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百姓们的生活,甚至是他们每天拿起京报时,上面也会刊登一些关于朝堂的消息。 这些消息本该是不能泄露出去,可架不住京报背后站着太子妃,明面上有个瑞王,背地里还有个护犊子的太子殿下。 去年大病一场之后,皇帝的身体就愈发不好,许多事务都交到了太子的手上。齐承煊已经对他提过长宁侯手中的奇怪势力,知道是要为逼长宁侯露出马脚,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京报上并未刊登太过越线的消息,只是一些含含糊糊的风言风语,即便是豫王心有不满,把状告到太后面前,也没有办法多做什么。 两人暗地里不对付,明面上,两边的关系也十分僵持,连着叶明蓁与顾思凝见面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同为皇子妃,二人见面的机会还不少,顾思凝时常进宫来陪太后,叶明蓁便时常能见着她。 这日不巧,她非但是碰到了顾思凝,还碰到了顾夫人。 叶明蓁正在去找皇后的路上,碰见二人后,她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避开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反倒是顾思凝在原地回过头来多看了她两眼。 她这些时日,日子过得依旧不太畅快,在帮了豫王之后,也是好长一段时间里,豫王对她有些另眼相待,但很快的,豫王又被后院之中其他宠妾吸引走了目光,而在朝堂之上,她也没有了能帮上豫王的地方,甚至还因为胡乱指给豫王惹了麻烦,在之后,豫王对她就更加冷淡了。 会有这个意外,顾思凝也是没想到。可她虽是重生而来,有先知的优势,却也并不知道朝堂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世豫王可没有牵扯进户部之中,即便是牵扯进去了,具体内情也不是她一个后院妾室能够知晓。她能知道工部的事情,提醒豫王避开,已经很不容易了,豫王为何要对她苛责这样多呢? 苛责也就罢了,叶明蓁的京报给豫王惹了不少麻烦,豫王便经常拿叶明蓁与她对比,提起叶明蓁时,虽是咬牙切齿,却也是对太子多有羡慕,羡慕太子妃有京报这种手段。叶明蓁越好,便显得她越发无能,让她实在是委屈。 好在豫王与长宁侯的合作顺利,顾思凝还在王府里看见了好几回长宁侯,顾忌着长宁侯的面子,豫王也没有对她太过冷落,仍旧给足了她这个王妃颜面。 “凝儿。”顾夫人催了她一声:“太后娘娘该等急了。” 顾思凝这才收回目光,与她一道继续往太后宫中走去。 他们照旧是进宫来陪太后说话的,太后在宫中并没有多少能说话的人,她离宫多年,皇宫里的人都换了一批,从前还有陈家人会进宫来陪她说话,等陈家倒了以后,就只剩下了顾思凝。 陪着太后说了一整日的话,二人才姗姗出宫。 “娘,你今日便与我一道回王府,我让厨子做你爱吃的菜,我们二人也说说话。”顾思凝说。 顾夫人笑着应下。 她话中又忍不住提起叶明蓁来:“娘,你今日见到叶明蓁了没,她实在是……”太风光了。 当了太子妃,叶明蓁连身上的气势都变了不少,三人碰面时,被叶明蓁看了一眼,她竟然是先被叶明蓁吓到了。若是要她来拿谁来作例子,就好像是见到了长宁侯一般,让她怵的慌。 不过是嫁给了太子,叶明蓁就有了这样多的变化? 更别说,叶明蓁的身上还不止这一个变化。她原先是国公千金时,便已经是锦衣玉食,叶夫人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但即便如此,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宫之中,如今又都在叶明蓁的身上。就说是太后娘娘平日给她的赏赐,都没有叶明蓁今日身上穿戴的好。 顾思凝原先还以为,二人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太子妃,也差不得太多。可最近豫王被太子穷追猛打,连她都知道豫王最近不好过,而她这个王妃说起来风光,可除了份例之外,手里头的东西也就只有自己的嫁妆,先前金报失败,还亏出去不少。就说是她的嫁妆,也比不得叶明蓁的风光。 到现在,京城里的百姓还会时不时的提起叶明蓁出嫁时的盛况呢。 “凝儿,你不必去管她,你忘了,今日太后娘娘对你说了什么?”顾夫人提醒。 说到这个,顾思凝便想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禁点头。 太后催她快些怀上孩子,豫王府后院的人姬妾虽多,可至今还无所出,若是她抢先诞下世子,在王府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日后也不怕自己的地位动摇。 顾夫人道:“若是娘能为你生一个兄弟,你便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还能有其他人为你出头,就是你爹也会多看重我们一些。” “爹?”顾思凝不在意地道:“爹怎么了?我看爹对我们挺好的。” 虽然长宁侯是凶了一些,侯府就她一个女儿,她要什么也从没吝啬过,她出嫁时,给的东西也不少,如今豫王看重长宁侯,因而也对她好。她能嫁给豫王,也全都是因为自己是长宁侯的女儿。她上辈子最是羡慕叶明蓁有侯府这样的靠山,如今这靠山是她的,她便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对了,娘,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一笔银子?” “银子?”顾夫人面色微变:“你要银子做什么?” 顾思凝道:“我日常要用银子的地方有许多呢,平日里出门总不能让其他人看低了去,衣裳首饰更不能穿旧的,再说了,如今我也是豫王妃,用的自然也不能差。” 顾思凝还格外爱出门赴宴,吃穿用度样样都要好,旁人有的,她也不能少。只是豫王不将豫王府的管家权交到她手上,连库房的钥匙也不给她。照豫王说,他在朝中经营,也要花不少银子,顾思凝知道分寸,便也就不为难他。 她一撒娇,顾夫人便立刻应了。 也是巧合,她们回去时,还撞见了过来与豫王谈公事的长宁侯。 四人一道用了晚膳,饭后,长宁侯与豫王一块儿去书房继续商谈公务。近日太子穷追猛打,两府的日子也都不好过,长宁侯与豫王的面色都不太好看,眼底也满是疲惫。 顾思凝与顾夫人说着闲话,说着说着,话题便到了公事上。 “娘,爹手上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顾思凝好奇地道:“王爷总爱找爹办事,可以爹在朝中的位置,许多事情也不一定办的成。” 顾思凝与这两人都朝夕相处过,也并非是没有察觉。 顾夫人悄声道:“你知道就好,可别说出去。” 顾思凝眼睛一亮,连忙问:“那是什么?” 顾夫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道:“此事不能与你详说,但是能告诉你,在朝中有不少人都听你爹指示,他手下还有一队人马,十分厉害……” 顾夫人唇角翘了翘:“最厉害的时候,就算是定国公府,也能来去自如。” 顾思凝当即惊呼出声。 定国公府可是重重把手,除了皇宫之外,京城里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定国公府了。能在这样的地方都来去自如,那得是多厉害的人手?! 顾思凝还注意到,她口中还多了一句,“娘,你刚才说是最厉害的时候,那现在呢,现在难道不厉害了?” “你爹手底下的这些人不能摆在明面上,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顾夫人悄声道:“的确是不如从前,可也不差,要不然,怎么会得豫王这般看重?” 顾夫人这话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顾思凝暗暗想,也不知前世的长宁侯为何没有与豫王联手。若是前世长宁侯与豫王联手了,说不定豫王也不会落败,她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一些。又或者是,还能将她从王府后院之中带出来。 话又说回来,前世她得知自己才是侯府真千金后,却也没过上多少好日子。她一得知真相,就去了长宁侯府认亲,便如今生一般,她爹娘都高兴地将她认了回去,顾夫人还抱着她大哭一场,与她保证,一定会将她接回去过好日子。只可惜,上辈子她连一日侯府真千金的好日子也没享受到,回到王府后,一睁眼一闭眼,就回到许多年前自己还是叶家女的时候。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 今生她已经拿回了自己的真身份,虽然还有太子与叶明蓁处处给豫王府添麻烦,可有她爹手中那些厉害的人在,豫王定然也不会败,她也不会如前世那般落魄。 豫王这样倚仗她爹,等最近的风波过去之后,她定要回去与长宁侯好好说说,让长宁侯从中求情,最好是将豫王府后院这些人都给赶走,只留她一个王妃就足够了! …… 夜里头,叶明蓁靠在齐承煊身上,如往常一般,说了几件今日发生的事情。她今日去见了皇后,还处理了不少宫务,又选好了京报要用的稿子。 齐承煊一直听着,不时应和几声,直到她提到京报时,才开口问道:“下一期京报是在何时发行?” “五日后。”叶明蓁仰头看他:“殿下?” 齐承煊道:“蓁蓁,又得辛苦你一阵了。” “殿下是要准备动手了?” “是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叶明蓁莞尔道:“那帮殿下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第144章 第144章 先前楚怀瑾找到了不少证据,再加上齐承煊原先准备好的一切,当他准备收网时,一切来势汹汹,让豫王都有些招架不住。 豫王原本信心十足,只觉得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趁着这次户部大乱,他已经拉下了朝中不少人马,将自己的人推了上去,如今天牢里可关了不少朝中原先的大臣,这些人无论是否当真有罪,他都已经不放在心上,户部只是一个由头,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借此铲除异己,暗中推行自己的计划。 直到太子忽然拿出了一叠证据,将楚尚书从大牢之中捞了出来。 那证据详细到几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能摸清楚,太子拿出证据,与樊大人一起联手,破了户部的整个案子。 除了楚尚书是冤枉的之外,进了天牢的官员之中还有不少是冤枉的,同样,也还有不少当真牵扯进其中的官员却躲了过去,这些证据一拿出来,让不少被关在大牢里的官员放了出来,也让不少人被关了进去。 豫王方寸大乱。 因为这些新被关进去的人之中,其中有许多都是他的人手,可偏偏证据确凿,他也无法把人捞出来,只能咬牙看着户部的案子被飞快地处理完,而他也失去了不少部下。 这些还不止。 为了快点掌握户部,豫王争分夺秒,一步一步来未免太慢,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强横的手段。这些若是没有人察觉,自然也就揭了过去,日后更不会让谁知道,可偏偏被太子发现了。 齐承煊将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一件一件揭发了出来,摆到了明面上,让所有人都知道。 皇帝刚为户部的事情大动肝火,又险些被他气晕了过去,一日连着叫了三回太医,第三回之后,更是直接卧床不起,喝了好几副安神去火的药。 皇帝寝殿之外,豫王跪在坚硬冰凉的大理石板上,如今是盛夏,头顶炙热的艳阳火辣辣地照在他的身上,豫王额前脖子上已经布满汗水,长衫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侍卫与太监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有皇帝发话,谁也不敢多做什么。 吱呀一声,雕花的木门被推开。 豫王连忙抬头看去,太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总管太监高公公。他忙问:“高公公,皇上的身体如何了?” 高公公:“豫王殿下,皇上说了今日不想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高公公,本王就在外面等着,若是皇上想要见本王,劳烦高公公出来说一声。” 高公公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回去。 殿中有不少人,皇帝躺在床上,皇后坐在旁边端着药碗给他喂药,齐承煊与叶明蓁也到了,连瑞王都匆忙进了宫,此时都陪在他的身边。 见高公公走进来,皇帝看了一眼,问:“他还在外面?” “回皇上,豫王殿下一直在外面跪着。” “跪着?那就让他跪着吧。”皇帝冷哼一声,话音刚落,又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润。皇后连忙将药碗递给旁边的叶明蓁,为他顺起气来。 等他平复下来,皇后才重新将药碗接过,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齐承煊道:“高公公,你没把人赶走?” 高公公忙道:“回太子殿下,奴才劝过了,可豫王殿下不听,非说要亲眼见到皇上才肯走。” “他做了那些事情,不打他板子都是顾忌他颜面,他倒是还有脸来见父皇?”瑞王愤愤不平地道:“平日里,父皇与太子治理朝堂,有多辛苦?有多不容易?他倒好,趁着大家都在忙着查户部的案子时,竟然在其中动了那么多手脚。父皇都被他气成这样了,他倒是知道错了?要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定是因为他做的这些事情被发现了,见逃不开责罚,才来向父皇求情!” 齐承煊淡淡道:“你少说两句。”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瑞王很是不服气:“你瞧,平日里我虽贪玩了一些,虽然也是闯出过不少祸事,但那些都是小事,从没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就这样,还老是被你们责骂。可豫王倒好,父皇是信任他,才让他帮忙,也放心将朝堂之事交给他,可他却在私底下做了那么多,要不是被查出来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大人被冤枉,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被他害呢!我就骂他两句,怎么了?” “好了。”皇后出声制止道:“你别说了。” 瑞王这才不甘心地闭了嘴。 他嘴巴是闭上了,可也没闲着,朝着太子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 齐承煊移开目光,并不理会,只是站起身来,道:“我去把人劝走。” 叶明蓁本来想跟上,可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刚抬起来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瑞王左右看了看,索性便凑到皇帝面前,拣着平日里发生的趣事来说,逗皇帝高兴。 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豫王抬起头来,见到是齐承煊,面上的喜色顿时消失殆尽。 齐承煊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最后在他面前站定,一下便成了豫王跪他。下一瞬,豫王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太子难道是来替父皇传话的?”豫王面无表情地道:“还是来看臣弟的笑话。” 齐承煊:“孤是来告诉你,父皇今日不会见你,即便是你今日将双腿都跪断了,父皇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太子……” “你莫不是还在等着太后来替你求情?”齐承煊道。 豫王面色微变:“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承煊不答。 后宫宫务皆由皇后管理,太后辈分虽高,地位也凌驾于皇后之上,可在这种关键时分,若是皇后要用强硬手段,连太后也不能如何,让几个人拦着太后寝宫的出入,也只能在之后斥责几句罢了。 再说,皇帝已经被气病倒,若是太后再来,恐怕是火上浇油。 豫王咬牙道:“太子这番行径,难道就不怕我告诉父皇吗?” “那你要如何告孤的状?”齐承煊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问他:“难道孤让你进去见了皇上,你还要与他说,你做下的那些事情都是孤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是你逼不得已,才想要搅乱这趟浑水,还威胁朝中官员的性命,甚至是,还打算将孤从太子之位拉下来?” 豫王变了变脸色:“这些只是太子一人之言,没有证据……” “倒打一耙的事情,你不是做的最擅长?”齐承煊说:“还有长宁侯手底下那些人在帮你,孤虽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可你们做过的事情,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豫王满脸惊骇,又惊又恐。 “朝中各个部门,每一个都有你们二人留下的痕迹,这回被处置的官员之中,有多少是你们二人塞进去的?”就在皇帝寝宫门口,在侍卫与太监无数人的耳目之下,齐承煊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你们二人的手伸得这么长,真当是以为无人察觉?孤倒是想知道,你们偷偷培养这些势力,又是作何居心?” “本王听不懂太子这番话的意思。”豫王强装着镇定道:“太子无凭无据,张口就冤枉别人,是否有些不妥?” 齐承煊:“若是你今日当真想要来为自己求情,倒不如亲口将手中那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坦白清楚,要不然,等到被发现的那一日,恐怕你就是想自救也回天无力。” 豫王闭了口,不再说话,犹豫再三后,竟是直接转头离开,也不再想着为自己求情,背影匆忙,显然是要忙着去交代手下那些事。 皇帝喝完了药,精神也有些不济,这会儿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瑞王说话。见到齐承煊回来,才强撑着身体要坐起来。 齐承煊快步走过去把他扶起。 “豫王呢?” “儿臣已经将他劝回去了。” 皇帝冷笑一声,他闭了闭眼,满是失望。 他抓着太子的手,又吩咐了几件事情。案子是结了,可朝中却没稳定下来,豫王在其中插了太多手,如今要梳理起来,实在麻烦的很。 皇帝的身体不好,这会儿又被气病,自己已经是有心无力,好在他还有太子帮忙,太子已经入朝堂办事多年,平日里也帮着他处理公务,尤其是他病倒时,便将所有公务接过去,处理的井井有条。太子行事向来稳妥,手段也不差,他一件件交代过去,看见齐承煊郑重应下,这才放心地阖上眼,安心睡了过去。 皇帝歇下,众人便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回到东宫后,齐承煊才拿出一篇文章,交到叶明蓁手中。 “下回京报刊登这篇。” 叶明蓁接过,从头看了一眼,等放下时,眼中的惊骇几乎藏不住。 上面写得竟然是户部一案的大事,这等大事,本该不能写在京报上,当然,文章写得也极其隐晦,若是普通百姓看到,也不一定会知晓内情,顶多只会愤愤不平,但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却能明白底下的暗潮汹涌。也不止如此,在这文章上,竟直将矛头指向豫王,豫王在其中搅了那么多浑水,做下的恶事那么多,文章里只差是指名道姓说出豫王的罪责。无论是谁见了,都得说一声豫王可恶至极。 京报上向来要求公正准确,叶明蓁知道事情内情,读这篇文章,也挑不出错处,可虽是挑不出来,可这文章从头到尾避重就轻,唯一的目的便是在针对豫王。 “皇上恐怕不会答应。”叶明蓁迟疑地道:“这些时日,京报上已经刊登了不少关于豫王的消息,百姓们已经对豫王多有不满,这篇文章是否太……”太过放肆了? 即便京报有着大靠山,也不敢乱登这样的文章。 “皇上将此事交给我,等他病好之后,我定然也要让他看到结果,只要结果能让皇上满意,那用了什么办法,皇上也不会过分追究。父皇他向来心软,若不这样,说不定等过几日,豫王再来求情,他便放过了豫王。”齐承煊道:“何必要给他这么多机会,就在这回,让他日后再无能出来翻身的机会。” “再说,若是不让豫王看到我的决心,如何能把他与长宁侯逼出来?” 齐承煊眉目温和:“蓁蓁,这一回我便要借一借你的口舌,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听我意愿。” 叶明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她的胸膛火热,只一想到太子口中那副场景,连握着文章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她听见自己冷静地说:“殿下的这篇文章,还有几处需要修改。” 第145章 第145章 京报如期发行,被修改后的文章也刊登在了上面。 如今满京城无人不知京报的名字,上面一有变化,便立刻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文章一出,果然让不少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户部与豫王身上。 在京城这种地方,路上随便拉一个人,说不定家中便与朝中哪位大官沾亲带故,更别说还有关心天下大事的书生们。这些时日,在京报先前的文章攻势下,便已经让无数人敏锐地察觉到京中的变幻,如今文章一出,便有更多人注意到了豫王。 普通人第一回接触到这种大事,对此议论纷纷,茶楼之中,书生们也不再谈论风花雪月,开口闭口说的斌都是近日发生的大事。户部一案牵扯到那么多官员,这么多人的升迁或贬职,也瞒不过大家的眼睛。 这么大的事情,豫王自然也知道了。 京报送到豫王府,亲眼看见上面的文章,豫王又惊又恐,直接打翻了杯盏。 顾思凝陪在他身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连忙道:“王爷,怎么了?” 豫王将京报重重拍在桌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思凝把京报接过来,才看到上面的文章。 上面写得内容隐晦,可知道内情的,也能看出点问题来。顾思凝把文章看过,才说:“不过是一篇文章,王爷何必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篇文章?”豫王指着京报道:“你可知道这篇文章是谁写得?” “这京报是太子妃的,这文章难道是她写的?” 豫王冷笑一声:“本王与太子同在上书房里读书多年,他的文章是什么模样,本王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篇文章是太子亲自写的,他特地登在京报上,让全京城的人都能看见,不就是为了坏本王的名誉,也是给本王下了战书,特地挑衅本王!” 顾思凝仍旧没放在心上,“太子挑衅王爷,王爷难道还怕太子吗?以王爷能力,还有我爹帮忙,太子又哪里比得过王爷呢?” 豫王:“……” 他回头看了顾思凝一眼,饶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这王妃脑袋空空,也只是因为拉拢长宁侯府才娶的人王妃,可这会儿亲耳听到顾思凝的这番话,也很是不敢置信。 他经由顾思凝提点,才注意到户部的那些事情,私底下也有了一番操作。可如今的情形,分明是他已经失败,私底下的动作暴露,如今皇帝还发了很大的火,也不是会如何处置他。太子显然是要趁着这次机会将他打倒,让他再无翻身可能,就这些,难道顾思凝还看不出来? 豫王很是失望,再看顾思凝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若不是为了长宁侯手中的那些人脉势力,他何至于要娶这样一个蠢妇! 豫王想了想,问:“你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先前户部和工部的事情,的确是顾思凝提醒,才能让他发觉。豫王期盼着,这回顾思凝也能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可顾思凝却很是尴尬。 她能知道的,便也是前世待在王府后院里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哪里会知道这么多?能记得户部和工部的事情便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犹豫半天,才道:“这京报敢刊登这些,实在是大逆不道,若是让太后娘娘出面,叶明蓁这京报定然也办不下去了。王爷,她这不是送了一个把柄到我们手上吗?若是京报没了,日后还少了许多威胁。” 提及太后,豫王面色更沉。 “别说是让太后出面,如今本王连太后的面都见不着。皇后把持后宫,拦着本王不能见人。要不然,本王早就去求太后出面施压。” 偏偏皇帝病倒,卧床休息,也无暇顾及这些。皇后与太子联手,把后宫前朝都掌握在手中,别说是太后无用,就连他手底下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皇上呢?” 豫王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能见到皇上,本王何至于受太子制约。除了这些,你就想不出其他主意了吗?如今的打算,是如何对付太子,京报是重要,可说到底,发号施令的还是太子,没有太子准许,京报怎么敢刊登这些文章。” 顾思凝讪讪道:“我只是一个后宅妇人,哪里会懂朝堂之事。王爷不如去找我爹商量?” 豫王:“……” 豫王深吸了一口气,甩袖而出。 顾思凝连忙把他拉住:“王爷今日不留下来吗?” “本王去找你爹商量!”豫王挣开了她的手,大步往外走,看那方向,却不是出门去找长宁侯,而是去后院找其他女人去了。 顾思凝心中顿生无限委屈。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依旧平坦,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顾思凝暗自咬了咬牙,愤愤叫上丫鬟:“随我出门去。” 今日首饰铺上了新货,她堂堂豫王妃,总不能在这些地方委屈了自己。 …… 长宁侯府。 长宁侯放下京报,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顾夫人小心翼翼地侍候在他旁边,提着茶壶给他续了一杯茶,见着他慢慢喝了下去,可脸色依旧没有缓和多少。 “情势很危急吗?”顾夫人问:“是不是先前动作太大,让太子殿下察觉到了什么?” 长宁侯道:“豫王与我说过了,先前办事的时候,的确是不小心,大约是让太子发现了什么。但太子如今也没有追查到,只要日后小心一些,定然也不会出问题。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豫王。” 顾夫人将京报接过,看过了上面的文章之后,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叶明蓁竟然敢这样大胆?” “叶明蓁?”长宁侯冷笑一声:“恐怕是太子的授意。” “那这京报……” 长宁侯道:“皇上病倒,将朝中事务交给太子,太子定是要抓住这次机会。如今京城里的人都瞧见了这份京报,上面的内容早就已经传开了,这篇文章,非但是太子在挑衅豫王,也是在警告我们。豫王这次疏忽,让太子抓住了把柄,太子铁了心要对付豫王,这回豫王是自身难保。” 顾夫人听着,手中轻飘飘的京报都险些没有拿稳。 她一脸惊恐地转头看向长宁侯:“那你的意思是……” “哪怕是豫王倒了,也不能暴露我们。”长宁侯神情冰冷:“若他能保住自己,当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行……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顾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确不是头一回了。 十几年前,他们也还在这间书房之中,商量过同样的事情。 可这回不同。 “那凝儿呢?”顾夫人着急追问:“凝儿可是豫王妃啊,若是豫王出了什么事,让凝儿可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长宁侯站起身来,“我方才不是说了,若是豫王能躲过这一劫,凝儿自然也会无事,好好做她的豫王妃,日后也能有机会做皇后。” 那万一……万一没成呢? 顾夫人肚子里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万一豫王失败了,那顾思凝这个豫王妃自然讨不着什么好。顾夫人嫁给长宁侯这么多年,也最是清楚枕边人是什么性子,在长宁侯心中,顾家是最重要的。 为了能延保长宁侯府的延续,牺牲一个亲女儿,也不是什么难题。 顾夫人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出去,脚步坚定,毫不迟疑。只要一想到豫王失势后,顾思凝会有的下场,她便眼前一黑,连忙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这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长宁侯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又折了回来。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顾夫人,警告道:“这回,你可别再背着我做什么小动作。” 顾夫人一噤,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本能地点头应下。等她恍惚从十七年前的旧事之中回过神时,书房里空荡荡的,也就只余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 叶夫人拿着京报进了宫,等听叶明蓁说完前因后果后,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忍不住道:“太子也实在是太大胆了一些。” “太子行事向来稳妥,敢这样做,也是做足了十二分的准备。”叶明蓁道:“娘,你还不放心太子吗?” 就是一直放心太子,她看到京报上的文章时,才吓了一大跳。 知道太子与豫王不对付,叶夫人也不奇怪。她与定国公年轻时辅佐当今圣上,那会儿还帮着将昭王扳倒,扶持皇帝登上皇位,该看的她早就已经看过了。如太子与瑞王这般关系这样好的兄弟才比较少见,而与豫王,也只能是看谁手段更厉害,成王败寇而已。 她不是头一回见到了,可叶明蓁却是头一回经历,让叶夫人总是忍不住多操心。 “但长宁侯府是怎么一回事?”叶夫人道:“长宁侯帮着豫王,以我看来,怎么太子更像是还在针对长宁侯府?” 就说那篇文章之中,的确有一大部分在针对豫王说事,但叶夫人多敏锐,从只言片语之中,也还看出了齐承煊的其他目的。在文章里,帮着豫王做了那些事情的,豫王的其他手下一个也没有提,唯独提了长宁侯府。 叶夫人很难不多想。 叶明蓁将宫人挥退,等到人都走光了,殿中空荡荡的,她才压低声音,与叶夫人说了齐承煊的怀疑。 长宁侯手中有一股势力,平日里藏得好,帮着豫王做了不少事情,齐承煊追查许久也没有追查出头绪来,追溯源头,怀疑这股势力藏了很久。 “长宁侯府?”叶夫人惊讶之后,摇了摇头:“蓁儿,你就是在长宁侯府长大,应当知道长宁侯府的过往才是。” “正是因为我在长宁侯府长大,所以我才奇怪。”叶明蓁道:“我在长宁侯府待了十六年,这十六年之中,却是一点奇怪也没有察觉到。娘,太子若非是有把握,也不会做出这样的怀疑。可连我都瞒了过去,那长宁侯手底下的那些势力,岂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藏好了?” 叶夫人若有所思。 “可从前长宁侯府是什么模样,您应当也知道的,起初,侯府的确是厉害,可到先前两代,顾家却是衰落下来,空有爵位在身,日子过得还不如京城其他世家,也是如今的长宁侯接手顾家之后,才将顾家重新振兴起来。那样的长宁侯府,如何偷偷摸摸培养这么多势力?”叶明蓁说:“只说长宁侯府有如今地位,也是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才慢慢发展成如今这样。” 叶明蓁说起来也有些感慨。 年幼时,她还跟着老夫人生活时,听过最多的便是顾家从前的辉煌,以及后来的衰落,她也算是亲眼见着侯府重振荣耀,见过长宁侯的辛苦,年幼时也才发愤图强。 也正是如此,她从前最崇拜长宁侯,最在意她的“爹娘”的一举一动。若是长宁侯当真做了什么,绝不会让她毫无所觉。 “要培养这样的势力,权利,财力,缺一不可。”叶夫人指道:“豫王与长宁侯能在朝中这么多部门都能插上一脚,如果不是豫王做的,长宁侯更做不到这些。” “娘,你是否知道什么?” 叶夫人无奈:“我怎么会知道什么?他的手段的确不差,要不然,也不能重振侯府,可要说是圣上登基之前,那时候长宁侯也还年轻,他可没有这样的手段。” “娘,你能否与我多说说。” 叶夫人回忆起来。 那些旧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回忆起来也还有些不容易。 皇帝与昭王的纠纷,说了那么多遍,叶夫人也不再多提。但要说起长宁侯,叶夫人也没有什么能多提的地方。 真要说起来,那时定国公的处境却比长宁侯还要更艰难些。顾家起码长辈健在,有爵位在身,面上虽有些落魄,可到底还是京中世家,处处留着体面。反之定国公,父母双亡,府邸衰落,家中只剩下几个老仆伺候,也是因为如此,才憋着一口气拼出一个前程来。与定国公相比,长宁侯便显得十分不起眼。 叶夫人年轻时并未多注意到他,真要说起来,也说不出太多的话。 “但要真说长宁侯厉害起来,还是成婚之后。”叶夫人含糊道:“虽然……当初是有些不太体面,可顾夫人的母族原先在京中也很是显赫,只是如今才衰败下来。” 叶明蓁想了想,也摇了摇头:“也不会是顾夫人。” “那娘也不知道了。”叶夫人道:“从前,皇上身边缺人,还想过拉拢他,但你爹不同意,说他心术不正。我不知他们后来是如何商量的,但皇上后来再也没提起过,或许是早就看了出来。” 叶明蓁若有所思。 椿儿在殿外敲了敲门,端着茶点走进来,母女俩也就不再提这些,就着点心说了许久的话,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叶夫人才起身离宫。 等回到国公府之后,她同样将这些事情说给了定国公听。 叶夫人不禁道:“原先长宁侯一点也不起眼,原来那时他就藏得这么深了,实在是让人没想到。这些年来,他能这样快往上爬,果然是手段出众深藏不露。” 定国公这些日子,也帮了齐承煊不少忙。 他若有所思地道:“你说他不起眼,倒有些不对。” “什么?” “他这人心思深重,在你我还未成婚之前,便已经是费了不少心机。”定国公道:“他害过我不少回。” 叶夫人目露困惑:“何时的事?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定国公闭口不答。 他心说:只是那会儿他没有说。 那会儿他还是个落魄小子,虽然是帮着当今圣上做事,可皇帝那会儿也在昭王的阴影之下,两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他哪里肯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丢脸的一面。 但没说,也不代表他忘了。 尤其是长宁侯当初给他使绊子的原因,他可还记着。顾家还曾经上门提过亲,但幸好他夫人没答应。他夫人没放在心上,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定国公思索一番,说:“他年轻时就心机深沉,这些年来不显山露水,可往上爬的速度却不慢。若是没有人帮他,也说不过去。以他一人之力,可无法让朝中这么多的部门都被他安插人手,也或许是他早就投靠了谁,得到了谁的提携。” “他能投靠谁?天底下能有这么厉害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太子了。” 二人顿了顿,想到了一个人,又同时摇了摇头。 东宫之中。 齐承煊也满脸苦恼地对叶明蓁说:“蓁蓁,你说,我在朝中经营多年,不说十分厉害,可人脉也有不少,还有谁能比我还要厉害?” 叶明蓁有些不确定地道:“皇上?” 齐承煊:“……” 还不等他说什么,叶明蓁便率先改口:“除了皇上与殿下之外,朝中上下又有谁能比得过你们二人呢?” 皇帝且不说,太子这个储君也不是白当的。 可齐承煊仔细查了一番长宁侯的底细,却是实在查不出他手底下的那些势力从何而来。以侯府底蕴,可培养不出这么多能够不动声色渗入整个朝堂的人手,更别说其中还有许多是老臣,若不是侯府,那又是谁? “昭王呢。”叶明蓁轻轻说。 齐承煊霍然转头看来。 叶明蓁面色平静地道:“虽然已经过去久远,但圣上登基之前,昭王鼎盛时权势滔天,足矣覆盖整个朝堂,那时昭王手底下那么多能人,如今朝中的老臣,又有多少曾为昭王效忠过。当年昭王造反,他的党羽虽皆数伏诛,剩下人也都歇了心思,可那个时候,谁知道朝中有多少人不甘心呢?” 叶明蓁也是知道自己的想法过分离奇。可仔细想想,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能在皇帝与太子的眼皮底下,将势力蔓延到整个朝堂,以长宁侯一人之力,根本是异想天开。若是长宁侯手中的人在她出生之前就存在,那个时候,皇帝与昭王斗的正凶,侯府式微,又凭什么来招揽人心? 除非那些人本来就是昭王旧部。 叶明蓁的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被她敏锐捉住之后,却是越来越心惊。 太后是昭王亲母,却对豫王十分纵容,豫王是陈贵妃的儿子,二人自然亲密。可顾思凝屡屡犯错,太后依旧忍了下去,总不能也是看在豫王的面上。若是为了豫王好,就更不会让豫王娶顾思凝了。 豫王要拉拢长宁侯府,可长宁侯府,又有什么值得豫王与太后都动心的地方?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殿下不如从昭王入手,查一查当年的事情。” 叶明蓁还想到更多。 叶夫人没有对她隐瞒过她的身世。 当年将她从国公府抱走,丢到城外山上,让她被叶父捡到,最后辗转成了侯府千金的,是昭王的旧部。 她感念侯府养育之恩,直到如今也没有忘怀。叶明蓁心中复杂,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言述。 第146章 第146章 虽然这个怀疑是凭空而来,没有根据,但齐承煊还是从昭王入手,将从前的事情查了查。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当年昭王逼宫失败,其余党羽皆数就地伏诛,鲜血流了一地,宫人足足刷了三天才刷干净。在那之后,谁也不敢提起昭王名字,十几年过去,众人也都快忘了曾经的事情。 要调查起来,齐承煊还费了不少功夫。 当年的昭王府已经败落,府中各处都结满了蛛网,已经没有人居住,伺候的老仆也全都跑光了。当年昭王并未留下一子半女,逼宫事后,皇帝也派人清理过,想要找起当年的事情便更加困难。 但架不住有些人知道内情,还会主动跳出来。 京报的文章发出去之后,豫王果然忍耐不住,太子那篇文章,无疑是往他脸上扇巴掌,他也不可能毫无一点反应。更别说先前他的诸多动作,已经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总得给自己扫平尾巴。 豫王一动手,难免也要牵扯到长宁侯。 长宁侯与豫王已经绑在了一块儿,豫王要做什么,都得经他的手。 齐承煊刻意让人留意朝中的那些老臣。当年追随过昭王的官员可不少,明里暗里,有无数人向昭王投诚,这些人之中,有的早已随昭王伏诛,还有的及时投诚,如今还藏得好好的,没让任何人发觉。可他们若当真是昭王旧部,长宁侯有所动作时,定然也会出手。户部一案后,朝中不少老臣落马,也对长宁侯手中的那些势力造成了莫大影响,再行动时,定然也不会如从前那般滴水不漏。 齐承煊在朝中经营多年,皇帝将他当做储君培养,十分信任他,而他也从未让皇帝失望过,更别说重生回来之后,借由当过一辈子皇帝的经验,他的手底下早就已经聚集了一批能人。而这时,他紧盯着那些老臣,竟然当真找出了问题来。 齐承煊亲自去了一趟天牢。 此时天牢之中,还关着不少因为户部案子而被抓进来的官员。这些人已经被革了官职,只等着秋后处决,这会儿整日恹恹地待在牢中,心中已经存了死志。 齐承煊抓了几个人出来,单独审问,他手中掌握了不少证据,此时尽数摆在这些人的面前,却也没让这些老臣变半点脸色。 可凡是人,总有一点软肋。 齐承煊在天牢里面待了不少时候,等他回到东宫时,天上已现繁星。叶明蓁等到他回来,才让宫人将一直温着的菜端了上来。 宫人本想端上茶来,却听齐承煊道:“给孤上一壶好酒。” 叶明蓁仔细看他面色,见并无郁色,便知道是好消息。太子面色很是疲惫,她给太子面前的酒盏倒满,殷切地道:“如何了?” “的确是打听到了不少。”齐承煊端起酒盏抿了一口,他揉了揉眉心,今日耗费了他不少心神,可回想起今日听到的那些,他将小酒杯握在手心把玩,也不禁出神。“昭王还在时,长宁侯曾去找过昭王。” 叶明蓁心中早有准备,但此时亲耳听到,也不禁怔住。 她猜到是一回事,可事实却是另一回事。到底是自己曾经生活过十六年的地方,她也不愿意把那往不堪的一面想,等待的这些时日,依旧是想要觉得是自己猜错了。可这回太子却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长宁侯曾去找过昭王,如此看来,便已经是他是昭王旧部的证据了。 “可即便如此,为何这些人,还要听长宁侯的?”叶明蓁问:“昭王已经去世,群龙无首,他们为何要听长宁侯一人的话?难不成,长宁侯还想要造反不成?” 齐承煊冷笑:“这不是还有豫王吗?” 叶明蓁闭了口。 至于长宁侯为何要支持豫王,自然也是想要那份从龙之功。 她曾经亲耳听长宁侯说过自己的目的,若能扶豫王登基,长宁侯府自然也能得到无上殊荣,便如如今的定国公府还要显赫,也或者是比定国公府更加厉害。可她却没想到,那时候敢狂妄说出这些的长宁侯,手中还握着如此了不得的东西。 叶明蓁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齐承煊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还有你的身世。”他说:“当初把你从定国公府带走的人是昭王旧部,既然那些人听长宁侯的,也不知道是否有他授意。” 叶明蓁不愿往那边想。 可桩桩巧合,她不愿意多想也不行。 晌久,她才面色复杂地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也不欠侯府什么了。” 就是那养育之恩,都成了仇。 齐承煊将她拥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轻声道:“还需要一些证据。” 还差一些证据,能让他将长宁侯与豫王一网打尽。 …… 顾夫人这些时日很是不安。 长宁侯与豫王的那些动作,还有太子的举动,她都看在眼中,可除了眼睁睁看着以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让她更担忧的,却还是长宁侯的话。 若是逼不得已,就只能放弃豫王。若是要放弃豫王,便是要同样放弃顾思凝。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放弃就放弃,谈何容易。可长宁侯的警告在先,她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一个人干着急,夜里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仿佛一闭上眼,就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一日。 那一日,昭王逼宫失败,无数个熟悉的脑袋被砍下,血在皇宫门口前流了一地,混在一起,谁也分不出来。 顾夫人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好像一转眼,那些没了脑袋的尸首就成了顾思凝的。愈是梦到这些,她就愈是睡不安稳,又因这些无法对女儿开口而愧疚不安。 当顾思凝来找她时,无论提了什么,她都一口应了下来。 顾思凝又从她手中得了一笔银子,心中高兴,喜滋滋地道:“娘,我们出门去看看,我给你买首饰吧?” 顾夫人哪里有什么不同意的,等到了首饰铺,二人都挑了首饰,她又拦着顾思凝出银子,自己又掏了钱袋。 她心中愧疚不安,只恨不得将顾思凝想要的东西都给她,好像就能弥补这些过错。 等候铺子伙计将那些东西包好时,便听掌柜热情地招呼一声:“叶夫人来了!” 顾夫人转头看去,正好与叶夫人的视线对上。 叶夫人没多将她放在心上,只对掌柜道:“我要的东西可做好了?” “做好了,做好了。”掌柜连忙从柜台拿出一个大盒子,动作小心翼翼,“叶夫人特地交代的,我们一点也不敢怠慢,叶夫人您看看,是不是您要的样子?” 顾夫人离得近,当盒子打开时,她也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副精致华贵的头面,用料尽是好东西,无一处不是精巧贵重。这是京城之中最好的首饰铺,能小心拿出来的东西也不用一般,贵重到便是顾夫人也要大吃一惊。 可叶夫人却是看过,目露满意,语气轻描淡写:“不错,替我送到国公府上去。这可是给太子妃的生辰礼,动作小心些,可别磕着碰着了。” “叶夫人放心,我们这的伙计最是稳妥。” 对话入了旁边人的耳朵,顾思凝再低头看看自己刚买的首饰,方才还十分喜欢的,这会儿却觉得有些看不上眼了。 顾夫人的心情比她还要复杂。她的目光紧盯着叶夫人,只见叶夫人随手掏出一叠银票,那厚厚一叠,也不知道有多少银子,却只是这一副头面的价钱。 定国公得圣宠,国公府不知道有多风光,从前她见到叶夫人时,尚且有一争之心,如今却是还未行动,便知道自己争不过。 顾夫人眼睁睁看着叶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一眼也没有多看她。 顾夫人收回视线,心情却是更加晦涩。 她与叶夫人的母族相差不大,二人在闺阁时,常常被人拿来比较,可她总要输叶夫人一头。好不容易叶夫人自甘放下身段嫁给定国公那个破落户,定国公都能因为从龙之功而翻身成为天子跟前重臣。更别说定国公对她爱护有加,上面也无婆婆苛刻,好像天底下的所有好事都到了她身上。 若是当初昭王逼宫成功了,哪里还有定国公府如今的辉煌。 “娘。”顾思凝在旁边叫了一声。 顾夫人回过神来。 有那副头面对比,她再看顾思凝,便更加心疼。 她的女儿与她这样像,处处都要被叶明蓁压一头,就是嫁了人,也还要被叶明蓁压过风头。她的女儿都已经这样可怜了,如今却还被蒙在鼓里,若是豫王失败了,还要被豫王连累。 想到长宁侯的冷漠,顾夫人咬咬牙,道:“掌柜的,将你们这最好的首饰拿出来。” “娘?!”顾思凝惊喜地看着她:“这……这太贵重了,娘已经给我买了不少了。” 顾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凝儿,这些算是什么,不过是些银子,哪里有你重要。” 她看着顾思凝的笑脸,心中便却更加愧疚,几次想要话说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说不定豫王不会败呢? 顾夫人的声音更加轻柔:“凝儿,你还想要什么?娘难得与你出门一趟,你想要什么,娘都买给你。” 第147章 第147章 顾夫人今日花了大笔银子,她对顾思凝几乎是有求必应,凡是顾思凝要的,皆都点头应允。花钱时并未发觉什么,等到回府之后,见着了长宁侯的脸色,她才意识到今日过分夸张。 一看见长宁侯的黑脸,顾夫人便气虚了半分,但心中想着顾思凝,她还是大着胆子,对长宁侯道:“凝儿在王府过的并不顺,日后恐怕还要受豫王连累,我这个当娘,什么也做不了,便只能多花点银子,让她高兴一些,也是弥补她。” 长宁侯手中拿着一叠账目,“你要弥补,为何要走府中的公账?” “凝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对她好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侯府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一些银子。”顾夫人道:“我们只这一个女儿,为她多花一点银子有何不可?难道你连这点都要小气?” “若是换做平时,我自然不和你计较,可这会儿时局紧迫,处处都要花银子,难道你不清楚?”长宁侯冷冷道:“小气?从她回家之后起,我可曾亏待过她?她如今已经是豫王妃,已经嫁给豫王,当了一府主母,却还半点也不知道懂事,还需要娘家接济。” “凝儿年纪还小……” “已经是嫁了人的姑娘,我也不需要她多厉害,只要她好好待着,不给我和豫王添乱,就已经是万幸。满京城那么多的姑娘,与她年纪相仿,可已经能反过来帮上不少忙。就说原先那金报,若是没被她毁了,这会儿更能帮上多少忙。”长宁侯将账单在她面前放下:“这些银子,公账上不会出,你自个儿填了吧。” 顾夫人一听他提起京报,便觉得不好了。“凝儿都已经受了那么多委屈了,你还拿叶明蓁与她比较?若不是叶明蓁占了她的身份……” “若不是你背着我做了小动作,叶明蓁也会好好待在国公府,做她的国公府千金。”长宁侯语气冷冰冰的,“你别是忘了,当初国公府的女儿丢了,是因为谁多嘴?也幸好没有因此追查到我们侯府,要不然,难道你还以为此事能像如今这般瞒下来?” 顾夫人一噤,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嗫嚅地说:“可凝儿……” 长宁侯摆了摆手:“你要当真为她好,就别像如今这样纵容她,教她多长进些,别整日只会添乱。” “若是豫王失利,凝儿也要受牵连,如今还要她这样辛苦做什么?若是老爷当真为凝儿好,就该将凝儿保住。”顾夫人忍不住说:“我们就这一个女儿,难道老爷就一点也不心疼她?” “与侯府相比,只牺牲她一个,就能保住侯府,有何不可?” 顾夫人还想说点什么,可长宁侯却无意与她多说,很快便转身离开。顾夫人沉默地一个人坐了许久,最后却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若是长宁侯府追随昭王,暗地里掌管昭王旧部的事情被发觉,那别说是顾思凝,就是整个侯府都只有死路一条。相反,即便是豫王败了,早些时候撇开关系,侯府便只会如十七年前那般短暂沉寂,日后还多得是能够重新崛起的机会。 顾夫人一个人静坐了许久。 她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今日在首饰铺里遇见的叶夫人。叶夫人给太子妃一个生辰礼,出手便是一套贵重到价值连城的头面,虽说是只要花银钱就能买来,可要能拥有那么多银子也不容易,更别说,叶夫人掏出银子时眼也不眨。要权势,定国公府也有的是。 怎么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情。权势钱财,相貌才能,就是连她们女儿未来的命途,都差了那么多。 当初……若是当初她能再狠一些…… …… 在皇帝病好之前的这段时间,齐承煊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他便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让人盯着长宁侯府,也盯着朝堂中的每一步变化。 长宁侯府一有动静,齐承煊便立刻知道了。 他回来与叶明蓁说起,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恐怕是长宁侯也知道,豫王此次定然翻不了身,如今还没有出结果,他便开始想方设法与豫王撇清楚关系了。”齐承煊说:“也不知道豫王知道自己被岳父背叛,心中会如何想。” 叶明蓁神色复杂:“顾家的姑娘不是做了豫王妃?” “你在侯府待了十六年,他们尚且对你无情无义,更别说这刚找回来的亲女儿。”齐承煊面露嘲讽:“若是他有情有义,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当做筹码送给豫王。在这方面,豫王倒是更天真一些,恐怕还以为捏着侯府的姑娘,便能把长宁侯也捏在手中。” 可豫王哪能想得到,他的好岳丈如今已经在背地里开始准备对他下手,与他甩脱干系,把自己保全住。 说不定当初昭王也是这样被他出卖过,这动作倒是熟练。但长宁侯估计也没有想到,他的底细已经早一步被其他人发觉,他的动作也在人看在眼中,而齐承煊也没有忘记在暗中推波助澜,能将两人一网打尽,狗咬狗一嘴毛,也不失为一场好戏。 叶明蓁道:“若真如此,豫王妃怕是那个最倒霉的人了。” “倒霉?我看不见得。”齐承煊道:“她有如今这下场,走到这一步也是她自作自受。” 要说运气不好,摊上这样的爹娘,可她又运气极好,能有重生占得先机。恢复身份得到富贵,本已经占尽了优势,能够重来一回,却半点也没为自己打算过,就是到如今也还没心没肺,身在局中,反而半点也没发觉。 分明有先知之便,却未靠这份先知做半点好事,这等蝇营狗苟之人,就是老天爷再偏爱她,到最后也只会厌弃。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心中想着顾思凝。事到如今,她说再多也是风凉话,她与顾思凝的夫君对立,她更不会因此同情她而多做什么。 叶明蓁淡淡地道:“她若是能早些时候发现,身为豫王妃,她也还可以多做些什么。” “她若是发现的了,也不会乖乖去做豫王妃了。”齐承煊说:“你管她做什么,她可不会觉得你好心,说不定还要以为你不怀好意。” 叶明蓁应了一声,也就不再想这些。 …… 顾思凝近日的快活也是时有时无。 她出了豫王府,她娘对她百依百顺,要什么都愿意给她,从未如此大方过,她心中别提多高兴。可回了豫王府,近日豫王又因为朝堂的事情心烦意乱,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即使是在王府里,也是宿在其他人屋中。 顾思凝心中十分不高兴,却也没有办法。 她想着还是太后的话,若是她能早日怀上豫王的孩子,生下王府的世子,自然能讨豫王欢心。只是在此之前,她却还是要想方设法先让豫王多看看她。 照旧是出门归来,顾思凝心情愉快地让下人将买回来的东西都送到自己屋中,转头便问府中的管家:“王爷呢?” “王爷正在书房会客。” 顾思凝眼睛一亮:“是我爹来了?” “小的也不知。” 顾思凝便道:“那我亲自去看看。” 管家本想拦着,可她是王妃,便是想拦也拦不住,只好任由顾思凝去书房寻人。 书房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往常本还会有人守在外面拦着,而门窗紧闭,顾思凝心中奇怪,伸手敲了敲,“王爷,你在里面吗?” 里面并未传出回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顾思凝想要再敲一回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豫王脸色不善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顾思凝一噤,心中的轻快褪了少许。 “王爷……” “你来干什么?” 顾思凝立刻道:“今日我出门之后,见到一块玉佩极为适合王爷,特地买了下来,拿来送给王爷。” 她说着,掏出那块玉佩递给豫王,甜蜜地道:“王爷可喜欢?” 豫王只冷淡地看了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这些时日,他对顾思凝的态度一直不太好,顾思凝想到他遇到不少麻烦,正在气头上,也就不敢任性,但即便如此,今日的豫王却比往日还要更加冷淡不少,看着她的目光也尽是冰冷。 “王爷?怎么了?” “你倒不如去问问你爹,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豫王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头走了进去。 顾思凝连忙跟了进去:“我爹怎么了?” 书房里头乱的很,看上去是被人狠狠发泄过一番怒气,桌椅倾倒,博古架上的东西也全都摔在地上,屋中的瓷器更是变成了一地碎瓷片。顾思凝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这些东西,她跟在豫王身后往里走,豫王越是不出声,她才越是心惊。 书房里唯一完好的书桌也乱成一团,摆在最上面的是一份京报,但上面的内容也依旧是那些对豫王十分不利的文章。这些时日,京城里的风向全变了,满京城的百姓都在声讨着豫王的不是。 豫王在桌子后面坐下,让顾思凝也不敢上前。 她看过四周,怯怯地道:“王爷……” 豫王移开视线,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王爷,你方才说,我爹怎么了?”顾思凝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爹在朝中做错了什么事情,给王爷添了麻烦。若是如此,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我爹下回一定……” “下回?”豫王冷笑一声:“恐怕下回就是他送我上断头台了!” “什么?” “你还不知道你爹做了什么?”豫王说:“眼看着我就要因户部的案子而受牵连,你爹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还想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只当做他什么也没做过。好,好一个长宁侯!” 豫王咬牙切齿。 他本也是不信,长宁侯唯一的女儿就在王府之中,再说,如今还不能说是到了最后,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怎么就觉得他一定会输了?若是好好运作一番,说不定就能避过此次劫难。可长宁侯倒好,事情还未有结论,便上赶着翻脸不认人了! 太子亲自把证据送到他面前来,他也不敢相信,觉得是太子的挑拨离间,可回来调查一番,却是千真万确。长宁侯竟然当真背着他做这些动作! 豫王怒不可遏,如今看顾思凝,眼中也满是迁怒的恨意。 唯独顾思凝不敢置信:“我爹怎么可能会这样做?!王爷,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本王亲自查过,怎么会错?若是本王输了,你这个王妃自然也不会好过。亏你还是他的亲女儿,他竟然半点情面也不留,当真是狠心。”豫王恨恨道:“你问本王,倒不如去问问你爹,怎么就对你这个亲女儿这么下得了狠手?” “我……”顾思凝下意识地道:“我爹应当不会那么对我……” 豫王冷笑道:“他这么绝情,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长宁侯要将事情推到他一人头上,难道他就不会吗? 要知道,二人合作这么久,知道对方不少底细。光是一个昭王旧部,就足以让长宁侯彻底无翻身的机会。 他无意与顾思凝多说,只把顾思凝赶了出去。顾思凝神情恍惚,竟也没有挣扎。 等她回到了自己的院中,才恍惚中惊醒过来,等她将方才听到的那些重新想了一遍,顿时脸色煞白。 怎么能这样?! 她爹怎么和豫王闹翻了? 豫王最近遇到了麻烦,她是知道的。朝堂之中也没有简单的事情,可麻烦是麻烦,熬过去了不就好了,她爹怎么能和豫王闹翻呢? 还……还在背地里害豫王? 难道是豫王必输无疑了?竟然这样,那豫王府不就得走上和上辈子一样的路吗? 一想到前世豫王倒台之后,她在王府之中过得凄凉的那些日子,顾思凝便眼前一黑,摇摇欲坠。上辈子,她只是王府妾室,都过成了那个模样,这辈子,她还是王妃,岂不是还要更惨?更何况,她爹背叛了豫王,豫王肯定会要迁怒于她,她哪里有好日子能过?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爹怎么会不管她?就说看在她的面上,也不该与豫王翻脸才是。上辈子的豫王是失败了,可长宁侯府不是一直好好的,风风光光的吗? 那她呢? 顾思凝陷入莫大的恐慌之中。 她爹从未和她提过这些,就做了这种事情,难道是真的放弃她了? 豫王要是再失败一回,那她该怎么办? 上辈子她还能得知自己是长宁侯府的真千金,去找侯府,虽说最后还没来得及认回侯府,便回到了许多年前。可这辈子呢?她上哪再找一个长宁侯府? 第148章 第148章 要说起知道自己是侯府千金的契机,对顾思凝来说,也是一场意外。 那时侯府已经十分鼎盛,叶明蓁……不,在上辈子,应该是称作顾明蓁。她已经在京中有了一席之地,得太后青睐有加,京中的世家夫人都得卖她几分面子,而她的母族也跟着水涨船高,很是风光。 顾思凝从前只从别人那儿听说叶明蓁的厉害之处,心中多有羡慕,她在王府之中过的越差,越是受轻视,便越是羡慕风光得旁人敬重的叶明蓁。但她也清楚,二人是天上地下云月尘泥的区别,一个是侯府千金,一个农户之女,并不能放在一块儿比较。 直到叶母重病,药石无医,心中愧疚不安,在临死之前,才将身世透露给了她听。 原来她并不是农户的亲女儿,或许是一个高门大小姐。顾思凝从此上了心,回去之后,便开始畅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也就是在这时,或许是看着侯府日子过得越好越好,顾夫人也越来越风光,偷换了侯府千金的下人终于没忍住,将真相说了出来。顾夫人连忙派人去寻自己的亲生女儿,才从下人口中,查到了叶家村的叶父。 叶父再上城中,将这件事情说给了她听。 而后她去了长宁侯府,踏进那个威严大门时,唯恐自己的爹娘会不认自己。但她说清楚来意后,顾夫人很快便抱着她大哭一场,再然后,她还见到了长宁侯。 长宁侯也十分威严,但对她的态度十分和善,让她很是受宠若惊。 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前,她便听说过长宁侯府,更多的是在听人说起叶明蓁时一块儿说的。叶明蓁出身高贵,嫁的又好,无一处不顺利,便是她的爹娘也对她宠爱有加。侯府尊贵,长宁侯和善,顾夫人温柔,比她的农户爹娘好上太多,只待了小半日,顾思凝便飘飘然。 她还想到了叶明蓁。她那么羡慕叶明蓁,可叶明蓁的人生本来该是她的。也好在现在还不晚,她找回了自己的亲爹娘,马上就可以被接回侯府,过上她想要的富贵日子。顾夫人与长宁侯对她都极好,听她说过了自己的过往之后,得知她是豫王府的妾室,也并未说什么不好,只说让她回去等上几日,会风风光光接她回家。 若是她没有重生回来,便该是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重生回来以后,她也立刻上长宁侯府来认亲,如愿以偿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为何会这样呢? 上辈子,长宁侯对叶明蓁那么好,对她也好,为什么到了这辈子,对她却是这样狠心绝情? 顾思凝想不明白,可心中却十分惶恐。 她十分清楚,自己若是没有了长宁侯府的支持,无论豫王能否赢过太子,她的下场都不会好。 只是她重生回来,是为了要过上好日子,她好不容易做了侯府千金,当了豫王妃,满京城那么多的人羡慕她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那她重来一回又有什么意义? 顾思凝坐不住,在院子里想了数遍,索性便直接回了长宁侯府,想要与长宁侯说清楚。 只是运气不好,她回去的时候,长宁侯并不在府中,只有顾夫人在。 顾思凝也没有客气,直接便问了出来:“娘,你知不知道爹最近打算做什么?” “凝儿?怎么了?” “娘,我听王爷说,爹对王爷出手了?是不是真的?”顾思凝紧张地问:“爹原先不是正在和王爷合作的好吗?为何要忽然背叛王爷?那我呢?爹是不管我了吗?” 顾夫人听她句句逼问,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于顾思凝来说,却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夫人,仿佛是第一日认得她一般:“娘,你也不管我了?” “这是你爹的主意。”顾夫人嗫嚅道:“凝儿,你也知道,太子不可能放过豫王,若是你爹什么也不做,我们侯府便是死路一条。” “那你们就不要我了?”顾思凝惊恐地道:“你们保全了侯府,可曾想过我?爹这样做,以后王爷会祖怎么看我?娘,你就我一个女儿,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侯府便一个人也不剩了。” “你爹也提过这些……” 顾思凝瞪大了眼睛,只听顾夫人小声道:“你记不记得许夫人,她年纪比娘还大些,去年刚生了一个……” 顾思凝猛提了一口气,险些背过了气去! 她如何能想的到,她的亲爹娘竟然当真对她一点也不留情,连他们的后路都安排好了,是宁愿多生一个,都不愿意保全她! “当初可是你们劝我嫁给豫王的!”她慌张地说:“别说王爷还没出事,就是出了事,你们怎么能不管我?……娘,你不是说爹手中有一股势力,十分厉害的吗?我们怎么就赢不了太子了?” 顾夫人忙劝她:“如今事情还未有结果,说不定便是豫王赢了,你爹也还没下定决心呢。” “若是没下定决心,爹又何必要害王爷?” “等等。”顾夫人忽然回过神来:“凝儿,你是从哪里得知了此事?” 顾思凝冷笑地看着她:“自然是王爷亲口与我说道,爹做出了那些,难道还以为王爷不知道吗?” “什么?!”顾夫人面色大变。 她霍地站起身来,一时也顾不得顾思凝的问题,追问道:“豫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你爹他向来做事隐蔽,不可能会让豫王发现才是。” “你们做都做了,还怕人不知道吗?”顾思凝脸上满是怒意:“若不是王爷说,我还当真不知道你们这样可恶!” 顾思凝很是失望。 她的爹娘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明明她记忆之中的长宁侯与顾夫人,对叶明蓁都是极好,明明上辈子见到时,也并未嫌弃她是豫王的妾室,对她那样好,这辈子竟然这样轻易地便放弃了她,半点情谊也不留。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凝儿,你不懂。”顾夫人慌张地说:“若是让豫王知道了,我们侯府就完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将豫王劝住,让他莫要冲动。” 顾思凝却不理会。侯府都已经决定让她做弃子,她的心都被伤透了,这会儿恨着他们,哪里肯多听顾夫人一句劝。 她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带着丫鬟离开。 顾夫人六神无主,勉强镇定下来,立刻让人去将长宁侯叫回来。 等长宁侯一回来,她便说明了顾思凝带来的消息。 长宁侯的眉头紧紧皱起:“豫王为何会知道?” 他的目光狐疑地朝着顾夫人看去。 顾夫人连忙摇头否认:“我当真是什么也没有做,也哪里敢多做什么,只怕毁了你的计划。只是你行事向来小心,这回也只是刚动手,还什么都没有多做,豫王怎么会发觉?若不是凝儿跑过来与我说,恐怕我们都不知道此事。” 长宁侯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之中。 顾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凝儿怎么会知道这些?” “是豫王告诉她的,她恐怕还知道我们的打算了。”顾夫人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凝儿毕竟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是不是……” “那你又是如何说的?” “什么?” “你大可好言安抚她,让她莫要慌张,难道你什么也没有说?” 顾夫人一噎,一时竟也忘了。 长宁侯深深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后,道:“罢了。” “那凝儿那边……” “你好生安抚,让她放心,我自有打算。” 顾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这样说,那便是愿意救顾思凝吧? …… 叶明蓁在东宫之中,听齐承煊说完了前因后果。 便是长宁侯先在暗地里做了一些小动作,被太子告状告到豫王面前,等豫王得知之后,如今连豫王也开始回头对长宁侯下手。 狗咬狗,一嘴毛。 齐承煊幸灾乐祸地道:“蓁蓁,你说,到底是豫王先被长宁侯害死,还是长宁侯先被豫王揭发?” 叶明蓁无奈地说:“照殿下的意思,自然是将二人一网打尽。” 齐承煊抚掌笑道:“照我看,也不必由我动手,只让他们二人互相打起来,我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他这个渔翁要是想做得好,还要火上浇油,让这火烧的更大,更加猛烈。 第149章 第149章 顾思凝离开侯府之后,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去哪儿。 京城那么大,可侯府她不想回,王府里,豫王也要迁怒她,她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好在如今天色还不晚,她便去城中找了一间茶楼,点了茶水点心,等在雅间之中坐定之后,才总算是开始去思考今日发生的事情。 可愈是静坐,她心中就愈发恐慌。 无论是侯府还是王府,在他们眼中,她的命都不值钱。她好不容易能够重来一回,怎么能就这样没了性命?是他们先放弃了她,不将她放在眼中,若到紧要关头,她也不愿意被他们连累。 可她还能去哪? 还能干什么? 不管是跟着豫王去死,还是被豫王厌弃,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更别说她爹娘都已经决定再生一个。可顾思凝想来想去,却是怎么也想不出结果来。 忽然的,她想到了叶明蓁。 不是这辈子的叶明蓁,而是前世的叶明蓁。 叶明蓁虽然厉害,可前世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事,就比如户部出事时,那会儿楚尚书入狱,楚家遇难,叶明蓁是楚怀瑾的夫人,定然也逃脱不了。楚家后来安然度过劫难,虽然是楚怀瑾厉害,可叶明蓁在其中,应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吧? 顾思凝时不时就要听豫王提起京报,听豫王说太子妃是个多大的助力,久而久之,即便是她再不愿意承认,可连她自己都要每期京报追着读,到底是放进了心里头。 顾思凝犹豫再三,只是想到绝情的长宁侯,和多情的豫王,还是一咬下下定了决心。 她得为自己打算一些,可不能被两边连累! …… 京城之中风云诡谲,朝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缩着脑袋,唯恐会波及自己。 太子行事滴水不漏,可豫王与长宁侯联合起来,手段也不差。那些经历过不少风雨的老臣哪边也不站,旁观朝中动荡,先是见太子与豫王计谋手段频出,而后又睁眼看着豫王与长宁侯内斗起来。 这可当真是开了眼了。 长宁侯府的千金嫁到豫王府做王妃,二人原先合作紧密无间,可不知怎么的,如今却忽然反目。 其实长宁侯也不敢这样光明正大,只想偷偷摸摸的来,可是齐承煊却不管他意愿,将他的小动作都摊到了明面上,不但让豫王能看见,更是让所有人都瞧见。反而是让他骑虎难下。 至于豫王那边,也同样是如此。 豫王还想要借长宁侯手中的势力,原本还想要碍着情面,利用完后再处置,私底下,他也偷偷摸摸做了一些事,但同样被太子摆到了明面上,反而是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豫王,手中还握着不能见人的势力,到底还是长宁侯先低头,忙不迭去找豫王商量。 相比起两败俱伤,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太子更可恨一些。豫王也是如此想法。二人私底下是如何想法,自然藏在肚子里,至少表面说和,一齐对付齐承煊。 二人来势汹汹,连着齐承煊也变得忙碌了不少。 叶明蓁帮着皇后处理宫务,白日里无事时,就在东宫之中偷懒读书,偶尔会见客人。但她听到是豫王妃求见的时候,还当真是吃了一惊。 听着宫女传报,叶明蓁不禁坐直了身体。 “是来找我的?”她不敢置信地问了一遍:“豫王妃来找我?” “回太子妃娘娘,豫王妃就在外面等着呢。” 叶明蓁思忖片刻,道:“就说我在忙着,不方便见客,请她回去吧。” 宫女躬身退下,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豫王妃说,若是您有事,她就在外面等着,等到您有空见她了为止。” 叶明蓁觉得稀奇。她何曾见过顾思凝这样低声下气主动求她的模样,更别说太子与豫王的关系,两人每回见面,可连好脸色都没有。 她放下手中的书,“让人进来吧。” 顾思凝果然来的很急迫,步子也迈得极大,等到了她面前,先主动行了礼,竟是一副低眉顺目,难得乖顺的模样。 叶明蓁心中好奇更甚,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你特地进宫来找我,而不是去找太后娘娘,是有何要事?” “我……”顾思凝犹豫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注意到她的眼神,叶明蓁微微颔首,将宫人挥退,只留下几个贴身宫女。顾思凝忍了忍,到底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不好,她心中急切,也就当面坦白说了:“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帮忙?”叶明蓁动作一顿,险些连手中的杯盏都没有拿稳,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椿儿,见椿儿也是同样的震惊,才定了定神,道:“我可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地方。” 顾思凝着急说:“不是的,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找你帮忙了。” “豫王妃这话说的不对,你若有难处,可以去寻豫王,也可以去寻长宁侯府,再不济,京中还有许多人愿意为豫王妃出谋划策。”叶明蓁好笑地道:“你怕不是忘记了,如今我们二人又是什么关系?” 顾思凝咬了咬唇,也觉得有些难堪。她一直与叶明蓁针锋相对,可这回却不得不低头。但与其他相比,这些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就是因为我们二人的关系,我才要寻你帮忙。”顾思凝道:“如果我说,我愿意帮你和太子扳倒豫王呢?” 叶明蓁:“……” 她迟疑地上下打量了顾思凝一番,好似是第一回认得她,又怀疑是不是今日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才将别人看成了顾思凝。 是这豫王妃做的不舒服,还是今日顾思凝被谁打了脑袋,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是说真的!”顾思凝恼羞成怒:“今日我是认真来与你商量此事!” 叶明蓁诧异地道:“你找我帮忙,对付豫王?” “没错。” 顾思凝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爹和豫王都不要我了,我可不想就这么白白送死,如果我愿意帮你的,最后你和太子能不能救我一命?” “……” 叶明蓁回头与椿儿对视了一眼,也从椿儿眼中看到了茫然。 “我为何要帮你?”叶明蓁道:“你能说出这些,也应当知道如今朝中局势,不管你今日来不来,太子都不会放过豫王,你也帮不到什么忙。更何况,你我二人水火不容,我怎么知道你话中是真是假,我也没有理由帮你。” “你……你也别瞧不起我,我可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顾思凝咬牙切齿地道:“我是离豫王最近的人,我可以偷王府的机密给你,难道这还不算帮忙?” 叶明蓁沉默了片刻,无语地说:“你当真知道这些?” “……那、那还有我爹呢!”顾思凝忙说:“我爹可厉害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有他帮豫王的忙,谁知道最后是否是太子能赢?” “既然如此,那你应当去找顾大人才是。” 顾思凝深吸了一口气,却是颓然弓起脊背,整个人失魂落魄。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何同样的爹娘,他们对叶明蓁那么好,对她就那么差? 为何同样是做了侯府千金,叶明蓁能做的那么好,她却那么差? 她倒如今也还是想不明白,为何她好好的爹娘,说放弃就放弃了,一点也不将她的性命放在眼中。难道她不是他们的亲女儿吗?血肉至亲,如何能这样狠心? “我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了……”顾思凝喃喃道:“我爹娘都想我去死了,我还能怎么办?” 叶明蓁微微侧目。 思及近日长宁侯的动作,根本就没有顾忌她这个亲女儿,顾思凝会有如何下场,不用想就知道。叶明蓁早就知道长宁侯冷酷无情,唯利是图,却不曾想连顾夫人都这样狠心绝情。 她可还记得清楚,当初顾夫人是如何护着这位真千金,待真千金又是如何的好,好像顾夫人这辈子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了顾思凝的身上。但如今看来,好像也并非如此。 长宁侯府是个吃人的地方,也或许那个地方从未有过温情。只是她及早抽身看明白了,而顾思凝却还被表面所迷惑,到如今却是深陷泥潭,也无法抽足。 叶明蓁道:“若是当真如此,你应该为自己多打算。” 顾思凝饱含希望地抬起头来。 “你不该来求我,你心中应当也十分清楚,我帮不了你什么。”叶明蓁冷静地说:“你身为豫王妃,身为长宁侯府千金,身份这样方便,不至于来向我求助。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会骗你?你爹娘都不能信,何况我一个外人。” “可……可这是你欠我的。”顾思凝口不择言地道:“当初你占了我的身份那么久,要不是你,我怎么还会吃那么多苦头!你先前欠我的,这会儿也该补偿我,所以该帮我才是!” 叶明蓁又沉默下来。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 “……” “我不知你的话是真是假,在这种关头,更不能给太子多添麻烦。”叶明蓁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会说话算话?” 光是顾思凝能想到来找她,叶明蓁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她忘了?她们二人可还算得上是仇敌。 顾思凝小声嘀咕:“我也不要你帮太多,只要能救我一命就好了。” 叶明蓁想了想,道:“你本来也不会有性命安危。” “那……那还不止。”顾思凝又说:“他们对我这么狠心,我一定要亲手报复他们。” “那就更不用来找我了。”叶明蓁无奈说:“你在他们身边,难道不是能做的更多吗?” 顾思凝一噎,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才道:“那不一样,他们这么坏,我怎么能受他们连累?我不能再过一回那样的日子,我定要过得风风光光的。” “即便是你要离开王府,日后也得隐姓埋名,也得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只是那样要过的辛苦些,也无人会护着你。” “这怎么行?”顾思凝急切道:“我一个人离开京城,哪里能过得下去?” “备足银子,也不用担心生计。” “那也不够,要花银子的地方可太多了。再说,只有银子怎么够?” 她可是当过了侯府千金,当过了豫王妃,身份带来的荣光,可是再多银子都买不来的。更何况,银子还有花光的一天呢! 叶明蓁叹了一口气,无言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思凝想了想,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第150章 第150章 夜里,齐承煊回来后,叶明蓁将今日顾思凝来找自己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她说起来时,仍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即便是大半天过去,只想到顾思凝的这个行为,叶明蓁仍然还为此震惊。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哪里有人会去找自己的仇敌求助的? 齐承煊听罢,问了一句:“那她最后想要什么?” 叶明蓁无奈道:“她说不出来。” 顾思凝既想要尊贵的身份,又想要优渥的生活,不愿意离开京城,却也不想受其他人连累。若说她最想要的,还是豫王与长宁侯府无事发生,变回原来的日子。再更好一些,便是豫王能够登上皇位,两府之间没有芥蒂龌龊,她也能舒舒服服地当皇后。 可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叶明蓁道:“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她却还是只想着从前,难道这日子还能倒回从前不成?” 自然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要倒回从前,她也仍旧要经历这一遭,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齐承煊目光暗了暗,说:“哪怕是当真有这个机会,她也把握不住。” “她既然已经被豫王与长宁侯伤透了心,若是当真能想明白,也该早日为自己多做打算。哪怕是离开豫王府,也比在王府之中因此受牵连的好。”叶明蓁道:“若是她能想到这些,也算是比从前聪明了一回。” 齐承煊嗤笑一声:“她若能想得到,又何必来找你。” 叶明蓁想了想,也没有多说什么。 长宁侯府与她没有了关系,或许还与她有旧仇。顾思凝日后会如何,无论是好是坏,更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殿下呢?”叶明蓁温声道:“殿下今日又去做了什么?” 齐承煊来了兴致,便将今日一整日的事情说给她听。 在成婚之前,太子每日送来的信中,便常常要说上不少事情,等成婚之后更是如此,二人离得近了,一日过去,夜里头便要常常凑在一块儿说起家常。更别说如今朝中局势紧迫,一日便有不少变化,叶明蓁也不愿意错过一点消息。 二人用过晚膳,便各自到桌前处理今日事务,屋中静悄悄的,连宫人的动作也都小心翼翼的,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多余声响。桌上堆积的事务才处理到一半,外面便有宫人快步走了进来,附到齐承煊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叶明蓁停下笔,抬起头朝他看来:“出了什么事?” 齐承煊若有所思,面上倒并无多少焦急之意,他道:“无事,是太后那儿出了事。” “太后娘娘?”叶明蓁说着,又低下头来,果真是半点兴趣也无。 太后那儿的事情,东宫管不着,齐承煊也无意去管。可皇后处理后宫宫务,却是必须要走一趟。 等到第二日,叶明蓁照旧去皇后寝宫,帮皇后处理宫务,便见皇后眼底青黑,面上满是疲倦,好像是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觉。 她关切地道:“母后怎么了?” 皇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看了她一眼,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抓着她,殷切地道:“蓁儿,若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有你这般省心该多好。” 叶明蓁满头雾水。 听旁边大宫女说起,叶明蓁才知道,原来昨日是顾思凝跑去太后寝宫之中大闹了一通,扰得太后大发雷霆不说,还连累着皇后也被太后迁怒。说及缘由,皇后却是哭笑不得。 她压低声音对叶明蓁道:“她说是在豫王府受了委屈,想要让太后为她做主。” 叶明蓁哑然,问:“豫王妃可说了是什么委屈?” 皇后摇头,又道:“在这种关头,她还这样拎不清,回去之后,豫王更不会好好待她。” 叶明蓁暗想:恐怕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出这种昏招。 豫王府与长宁侯府都靠不住了,顾思凝甚至还寻过她帮忙,这样稀罕的事情都有了,再去找太后,听起来奇怪,但也没有那么震惊。 说不定最后还又要站回两府之中的某一边了。 …… 顾思凝只觉自己受了好大委屈,回头又被豫王训斥一番后,她被豫王禁足在家,连家门也出不了了。 出不了门,她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要是让她回长宁侯府去认错,她便更加不情愿。是她的爹娘有错在先,主动放弃了她,不顾她的性命安危,她如何能主动低头?这不是把自己的脸放在地上踩吗? 她咬咬牙,最后还是主动去讨好豫王。 至少豫王是个王爷,还不到最后,谁知道最后是谁赢呢?即便还是原来的那个下场,她是个王妃,总不能日子过得比上辈子还差吧? 她刚在太后面前丢了大脸,豫王对她没有半点好脸色,原先至少还顾忌着长宁侯,对她维持着表面温柔,到如今,便是最后这点柔情也没了。豫王府中有不少宠妾,可这些宠妾又都能爬到她这个王妃的头上,更别说豫王的侧妃也都出身不低,心计手段也比她出众,趁着这个机会,更是想要将她踩在脚底下。 顾思凝心中委屈,却也无法对其他人说。她不能出府,长宁侯府也未递过来什么消息,至于说给豫王,豫王更不愿意听,她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多藏起一些银子。 豫王如今在忙着对付太子,根本无暇顾及她。 也许是先前和长宁侯生了嫌隙的关系,他也没有办法如从前那般信任长宁侯,做起事来,也小心提防,唯恐长宁侯会冷不丁地在背后陷害自己,更不敢将手中的事情大胆交到长宁侯做,他行事变得畏手畏脚,小心谨慎。可他愈是如此,太子却愈是穷追猛打。 非但在朝中受了好几次陷害,太子更是将他从前办差事时的差错全翻了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更别说还有一个京报在推波助澜,太子这边一有动静,立刻便会出现在京报上,而民间,关于豫王的负面传闻也越来越多,让豫王压力颇大。 直到他与长宁侯暗中联手,想要给太子下绊子,却被齐承煊率先察觉,反抓着这次机会,让豫王折损了手下的一个得力下属。此人受他重用,当初为了拉拢,他特地让出了一个侧妃之位,此时无疑是断掉他一条臂膀。先是陈家,后来又有那么多事情,豫王手边能用的人也越来越少。 他怒不可遏,事后去寻长宁侯,心中满是怀疑:“难道你已经暗中投靠了太子?要不然,太子为何会发觉我们的动作?” 长宁侯同样脸色难看:“豫王殿下何出此言?” “本王将事情交给你办,你是怎么做的,你我都清楚,太子也不可能会知道。可偏偏太子察觉到了”豫王冷笑道:“难道你还要说,太子还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连你手中有什么都知道了?” 长宁侯面色阴沉。 他当然不知为何从前做事那般顺利,这回却这般不顺。可就像豫王不信任他一般,他也不太信任豫王,行事也不敢再如从前那般大胆,唯恐豫王会在背后暗害自己。 如今豫王怀疑他,可他也怀疑豫王。只有豫王知道他手中有着昭王旧部,太子更不可能知道,可这次的失利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让他也很难不怀疑,是否有其他人透露了自己的动作。 长宁侯道:“豫王殿下不如去查查身边人,也或许是其他人透露了消息。” 豫王勃然大怒:“你在怀疑本王?!” “此事我已经尽力而为,并无一点愧疚,只是不知道豫王殿下如何想。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对付太子。” “本王当然知道此事!”豫王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可即便如此,他们之后的行事也颇为不顺,愈是想要做什么,就愈是不顺利,非但是豫王,连着长宁侯私底下的动作也是如此。太子好像在他们身边安了眼睛,能察觉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时间一长,受挫的次数一多,二人都变得有些急躁起来。 人一急躁,便越容易出错。 这一日,叶明蓁帮着齐承煊整理好所有文书,她亲眼看着手中的那些证据,一页页看过去,最后尽数交到齐承煊手中。 叶明蓁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是该结束了。”齐承煊放下手中这些证据,应道:“在你生辰之前,这些事情就该有个决断。” 叶明蓁心中有诸多复杂,她亲眼见过这些证据,也知道太子并没有手下留情,证据一放出来,便是断了长宁侯府的所有后路。她在长宁侯府待了十六年,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宴宾客,最后却是亲手将它送上绝路。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多犹豫。 甚至太子带着这些证据去寻皇帝时,她还陪同前往,亲眼看着皇帝发怒,下令将人捉拿,直到传令的侍卫都出去了,她心中诸多思绪一闪而过,最后竟只余下几分轻松。 官兵带着皇帝诏令冲进长宁侯府,长宁侯府里的主人措手不及,半分准备也无,一干人等直接被抓入天牢,静待三司会审。 长宁侯府刚入天牢,消息便立刻传遍京城,众人皆哗然! 定国公府,叶夫人听到消息,呼吸一滞,险些气昏了过去。 第151章 第151章 长宁侯府位高权重,竟然是从前那个造反的昭王的旧部。 京城上下,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文武百官,全都震惊哗然。距离昭王逼宫已经过去十七年,当年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些年来,也无人再敢提起昭王的名字,谁能想得到,竟然还有一个昭王旧部藏得这么深? 齐承煊搜集的证据十分齐全,让长宁侯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有皇帝诏令在,三司也不敢耽搁,迅速提审长宁侯,而关于此案的一切动向,也被无数人关注着。长宁侯出了事,朝中也有不少人人心惶惶。 担忧有,惧怕有,旁观有,只有定国公府两位主人心头满是怒火。 在听到长宁侯府是昭王旧部时,二人便不可避免的多想了一些。 女儿被偷是他们的心结,即便后来已经把女儿抓了回来,也将那个偷走女儿的昭王旧部抓到,可他们仍然耿耿于怀。足足十六年的牵肠挂肚,不是一日两日,而是足足十六年,女儿尚在襁褓之中时就被人抢走,即便已经团圆,可忆及此事,他们心中的愤怒也从未减少过。 可当初掳走叶明蓁的人是昭王旧部,齐三被关在定国公府暗房中时,他们已经仔细盘问过,齐三一口咬死了只是他一时念头兴起,才做出这般行动。昭王故去十六年,其余党羽皆就地伏诛,他们的恨意也无从宣泄,只能动用私刑将人折磨一遍,再将人交到皇帝手中。 从抓到齐三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一年多,谁还能想到能冒出一个长宁侯来?! 他们的怒火无处宣泄,这会儿尽数迁怒到长宁侯府。 齐三在江南躲藏这么多年,是否背地里还有长宁侯相助?亦或是当初他潜入国公府偷走叶明蓁,是否又是长宁侯府授意? 叶夫人很难不多想。 她与顾夫人素来不和,年轻时,顾夫人便处处针对挑衅,二人的关系便如现在的顾思凝与叶明蓁,同处一室时都不会给对方好脸色。以顾夫人性情,做出这等恶毒之事,也是在常理之中。 若真是如此,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在被仇敌养大,叶夫人如鲠在喉,只恨不得当面与顾夫人质问清楚。 但这会儿长宁侯府上下所有人都被押入天牢,事关重大,更不让任何人探视。叶夫人想来想去,便直接进宫去找叶明蓁。 一见到女儿,她便立刻迫不及待地问:“蓁儿,长宁侯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叶明蓁了然,应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关于你的事呢?”叶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目光紧盯着她的面庞,不愿意放过一点一丝的异样。“当初你被偷走的事情,可是他们做的?” 叶明蓁摇了摇头。 与她的事情相比,自然还是昭王旧部的事情更严重一些。至于当年的真相是否与长宁侯府有关,一时也查不出来。齐三已经被秘密处死,当时盘问时,也只问了关于昭王的旧事,至于她被偷走的事情是否另有隐情,也就只有国公府关心而已。 可国公府早就用尽了手段,也没有问出一点多余的线索。 “我不知道,娘。”叶明蓁安抚她:“也或许当年的事情与长宁侯府无关。” 叶夫人却不这样想。 她只觉女儿已经吃尽了苦头,因而也并没有多追问,只是好言安抚了一番,又反过来担心叶明蓁会多想。 可出宫后,她也对这件案子最为上心,任何风吹草动,都被她紧张的看在眼中。 长宁侯的案子,三司会审,太子督办,先前证据已经搜集齐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齐承煊原先准备充分,这会儿也并没有觉得焦头烂额,甚至还能分出闲心来去恐吓豫王。 而叶夫人心中的困惑,他自然也清楚。 等到长宁侯的案子审的差不多了,他便带着叶明蓁,进了一趟天牢。 “此事还是交由你亲自来问最合适。”齐承煊替她拉好兜帽,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叶明蓁轻轻颔首应下。 天牢里阴冷潮湿,各间牢房之中,被关押的犯人或躺或靠,当叶明蓁经过时,他们也只是冷淡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毫无反应。 这儿被关押的都是重刑犯,长宁侯的牢房在最深处,顾夫人与他被关押在一起。时隔多日,二人已经不复先前光鲜亮丽的模样,明白大势所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以及连日来的审讯折磨,他们迅速颓败,死气沉沉的,与周遭的死刑犯并无任何区别。 当叶明蓁在他们的牢房前站定,还是顾夫人先有了反应。 顾夫人抬头看来,叶明蓁身穿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一个姑娘。顾夫人殷切地喊了一声:“凝儿?” “豫王妃还在王府之中。”叶明蓁伸手摘下兜帽,露出藏在底下的面容,眉目冷淡地对她道:“是我。” 顾夫人面上的热切迅速消失,退回了原位。 反而是长宁侯抬头朝她看来:“你来做什么?”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顾大人,还有顾夫人。” 长宁侯冷冷地道:“该说的,太子应当早就问完了。” “我想问的,不是关于昭王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叶明蓁看着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到了顾夫人的身上。顾夫人靠在墙边,哪里还能瞧出半分原先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看来,整个人没了生气,更不见从前世家夫人的端庄气度。 隔着一道木栅栏,两边却是天差地别。一边是落魄死囚,蓬头垢面,一边是当今太子妃,尊贵光鲜。 叶明蓁恍惚想起自己离开长宁侯府时,也是一个光鲜落魄的落差。只是在那个时候,顾夫人视她如蚂蚁,不将她放在眼中,哪能想到,还会有今日这番遭遇。 叶明蓁问:“十七年前,昭王逼宫失败,他的旧部偷偷潜入国公府之中,将我从国公府偷走,丢于城外山上。此事,是否是你们二人授意?” 牢中二人皆无反应。 叶明蓁想了想,又道:“当年之事,也幸亏是我命大,才被叶氏农户捡到,又辗转到了侯府之中。不知在那个时候,顾夫人是否想过,豫王妃会与我交换身份,阴差阳错过了十六年。” 长宁侯神色未变,顾夫人闻言却是恶狠狠地抬起头来。 她看着叶明蓁,目光之中毫无半点掩饰,尽是恨意。 “若我早知会有这样一日,当年便该对你狠心一些。” 叶明蓁问:“果真是顾夫人做的?” “不是我做的。”顾夫人撇开头去:“你要怪,就怪你们国公府太过招摇,才招惹了昭王旧部,我只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指使昭王旧部吗?” 叶明蓁又转过头,朝长宁侯看去。 长宁侯:“我什么也没做。” 顾夫人冷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你如今来指责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二人已经是死路一条,你便是再恨我们,终究也无法多做些什么。” “我只求一个真相,并非是要多做其他事情。”叶明蓁说:“无论当年的事情是否是夫人所为,你们二人都是昭王旧部,如今事情已经败露,只待皇上做出决断,我在其中无足轻重,并不能更改皇上想法。” “你倒是好。”顾夫人讥讽道:“没了国公府,也能混入我侯府之中,在侯府里占尽了便宜,离开时倒不沾半点荤腥,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尽了,竟是半点苦头也未尝到,到如今侯府出事,你竟也只会落井下石,说几句风凉话。侯府养你十六年,终究是养出了白眼狼出来。” 叶明蓁静静地看着她,面上并无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半分动摇。 顾夫人死死盯着她的面容,见自己的话没让她露出一分犹豫迟疑,才冷哼一声,却是打从心底认同了自己的想法。 她又道:“可怜我的凝儿,先前受了那么多苦,连好日子也没过上多久,这回便又要受牵连。她从未犯过错,竟是吃尽了苦头,哪像是某些人……”顾夫人说着说着,险些要落下泪来。 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顾夫人的眼泪悬在眼眶之中,一时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她抬起头来,狠狠地道:“你又笑什么?” 叶明蓁敛起唇边笑意,道:“在顾夫人心中,自己应当是个极好的人。” “什么?” “夫人若是当真担心豫王妃,做事情时,也该多想想豫王妃,侯府利用昭王留下来的势力帮豫王做事时,夫人可曾为豫王妃考虑过半分?” “……” 叶明蓁停了停,继续道:“侯府急着与豫王甩脱关系时,怕是从未想过豫王妃的安危。” 若非如此,顾思凝又何必求到她面前来。 长宁侯原先帮豫王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侯府出事,豫王自身难保,更何况是顾思凝。这些日子,非但侯府的日子不好过,顾思凝的日子更加难过,只因如今她是豫王妃,才暂时免了牢狱之灾。可等侯府的事情决算清楚之后,豫王府自然也逃脱不了。 顾夫人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辩驳道:“你在胡说什么!凝儿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不管她?” “顾夫人如何想,这话说给我听无用,倒不如说给豫王妃听。” “你……!”顾夫人站起身来,她扑到叶明蓁面前,却被木栅栏挡住了动作。顾夫人用力抓着木头,目光阴狠,“你到这儿来,就是想方设法来给人添堵?昭王的事情,该问的,该说的,公堂之上早就说了,你想要知道更多,便回去问太子,何必来这儿说风凉话。” 叶明蓁扯了扯唇角,并不为所动。 “我今日来,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叶明蓁说:“只要顾夫人告知当年的事情,我自会离开。” 顾夫人冷冷看着她。 十七年前,昭王逼,前一日,那些鲜少让人知道的暗卫皆聚集在长宁侯府,他们没有名字,只有数字称呼,暗中商讨逼宫的事宜。 在那时,皇帝登基,嘉赏了定国公,叶家一步登天,相比起来,长宁侯府实在落魄。 顾夫人如今还记得清楚,那日还有另一道消息传来,说是定国公夫人生下来了一个女儿,无数赏赐赐下,国公府喜气洋洋,她却是颇为不甘,连生孩子都让叶夫人抢了先。顾夫人心烦意乱,便忍不住去探听书房中的议论。 那一日大雨滂沱,雨水被大风吹进屋檐下,地上潮湿一片,她有身孕在身,肚子高高隆起,很快就要临盆,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她走到书房门口,只听到了最后几句动静。 定国公是皇帝的左臂右膀,于昭王来说,也是心腹大患,书房里的人便在商量对付定国公的策略。 昭王逼宫是放手一搏,若是赢了,长宁侯府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定国公府的那些风光,就都是她的。 她想起定国公府的热闹,想到叶夫人诞下女儿的喜讯,才刚听到消息没多久,她胸口中的嫉妒也还热乎着。 她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为人母后,她与肚子里的孩子连在一起,也最是清楚母子连心。她顺口提了一句:“定国公府刚传来喜讯,要对付定国公,动他的孩子不是更快?” 那会儿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竟然被人听去。 京中乱了好几日,眼看着昭王就要敌不过皇帝,长宁侯府迅速与昭王撇清了关系,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将一切罪证抹除,当昭王兵败的消息传出,长宁侯府也蛰伏下来,不敢乱动。 她心慌了好几日,有这结果,最后难免失望,却又听说了定国公府孩子被偷的事情。大起大落之间,动了胎气,也在同一日生下了女儿。 虽然是个女儿让她有些不满,但起初的确是满怀慈爱。可侯府里还有个严苛的老妇人,命人将她的孩子抱走,不让她看,由下仆照看了好几日,等再见到时,孩子一日一个样,她也没有认出来,那已经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之后种种,更是让她凉透了心。 可兜兜转转,侯府养了十六年的姑娘,竟然是仇人的女儿!她得知叶夫人丢了女儿时心中有多快活,再得知两人是亲生母女时就有多不痛快! 哪怕叶明蓁当真是个农户女,也比是国公千金来的好! 顾夫人闭了闭眼,将恨意尽数咽下,恨声道:“我方才就说了,我不知道。” 即便当真是昭王的人潜进国公府把人偷走又如何,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难道她还能使唤的动昭王的暗卫不成?是那人听走记在了心中,怎么会是她的错? 顾夫人倔强道:“我们侯府是做了不少事,可你被偷这件事,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长宁侯静坐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叶明蓁久久地凝视着她,久到连顾夫人面上都差点生出了心虚。她挺直了脊背,昂着下巴,在此时,忽然便有了身为世家主母时的高傲。 叶明蓁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我明白了。” 至少十六年的假母女不是白当。 她曾费尽心思讨好顾夫人,顺着顾夫人的喜好摸清楚她的性情习惯,后来也学会察言观色,能分得清顾夫人话中是真心还是假意。 虽然结果她早已有猜测,可真正得知,却还是怒火中烧。 藏在宽大斗篷底下的手用力握紧,复又松开,叶明蓁目光沉沉地看着顾夫人,道:“我也向顾夫人说一个消息。” “什么?” 叶明蓁朝着她身后的长宁侯看去,看着长宁侯沉静的面容,一字一句,缓缓道:“顾大人派去保护儿子的人手已经抓到,那些也是昭王旧部,也按律法处置了。” “什么?”顾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儿子?” 她身后的长宁侯却是立刻变了脸色,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你说什么?!” 叶明蓁却没有多说,重新戴上兜帽,转身往天牢出口走。天牢阴湿,遍地脏污,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快,直到看见天光从大门外透进,齐承煊背着光站在门口,她快走几步,握住了太子伸过来的手。温暖干燥,反过来将她冰冷的手包裹在其中。 齐承煊低声疑惑:“怎么这么凉?” 叶明蓁弯了弯唇角,紧握着他的手,与他相携走出天牢。大锁在她身后重新落下,咣当一声,将一切污秽关在了里头。 顾夫人却是快疯了。 “什么儿子?!我们只有凝儿一个女儿,怎么会有儿子?!”顾夫人不敢置信,形态癫狂:“你瞒着我,背着我与其他人有了儿子?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派人去保护他们?!” 长宁侯沉着脸,一声不吭。 他越是不吭声,顾夫人就越是无法接受,她扑到长宁侯身上,用力攥起他的衣裳,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先被长宁侯伸手拂开。 “够了!”长宁侯厉声道:“事已至此,还多说什么?” 顾夫人却是更加难以承受。 “当初你是如何与我说的?你说没了凝儿,我们二人也还能有孩子,你却……”顾夫人呼吸一滞,话语忽然停住。 她想起长宁侯从前说过的话,先好言将顾思凝安抚住,让她放下警惕,但却另有打算。也非但是对他们的女儿,长宁侯行事向来如此,虽然无情,可却能省去许多麻烦,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办法还会被用到自己身上。 顾夫人只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长宁侯扑过去:“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吃了多少苦头,你竟然这样对我?!” “滚开!” …… 叶明蓁没想到,自己去了一趟天牢,反而是让顾夫人把什么都说了。 顾夫人嫁给长宁侯多年,她向来听长宁侯的话,也从来不敢违抗长宁侯的意愿,也因是如此,或许是出于轻视,也或许是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长宁侯许多事情都没有瞒着她。 如今顾夫人心灰意冷,知道已经是死路一条,干脆将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处都说了出来。 这些细节,就是齐承煊也没有查到。 长宁侯手中握着昭王留下来的残余势力,这些年来,他掌管着府中银钱,暗地里做了不少事,他偷偷将剩下的势力发展开来,甚至也还培养出了类似于昭王暗卫一样的人手为自己所用,但一切要在暗地里偷偷来,因此也并不如当年昭王手下的厉害。尽管如此,这些人手也帮着他做了不少事情。 他身为昭王旧部,又偷偷发展势力,本就已经是死罪难逃,如今顾夫人将他的底细全都揭开,把一切全都吐露干净,却只要换得一个生机。 换顾思凝活下来。 也是侯府事发,顾思凝才知道,原来她娘口中的势力竟然是昭王旧部。顾思凝前世并未听说过这些,今生得知这些事,直接昏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她被豫王关在府中,只看着豫王府中越来越乱,自己也惶恐不安,唯恐会受牵连。 她如今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她还不如偷偷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回来。哪怕是日子过得穷苦一些,只要她藏好银子,至少命还在啊! 她担惊受怕了许久,也或许是看在她先前流落在外,的确不知道这些事情,也许又是因为她已经嫁给豫王,顾夫人说出了那么多,竟然当真保了她一条性命。 行刑那日,顾思凝躲在王府之中,不敢去看。 叶夫人倒是去了。 她坐在马车里,隔着拥挤的人群,远远地看着刀光一闪,鲜血迸出。她闭了闭眼,反手用力紧紧握住定国公的手。 定国公想要捂住她的眼睛,却被她拉了下来。 叶夫人恨声道:“为何不看,看他们这般下场,我心中才解气!” 顾夫人将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说出来了,其中也包括了她那句无心之言。 与跟随昭王谋反,却又在最后关头背信弃义,与昭王撇清关系相比,昭王手下暗卫最后无路可退铤而走险深入定国公府抱走国公千金,反而不是一件大事。 叶夫人冷眼看着,等到围观百姓看尽热闹,三三两两散开,她才闭上眼,放下了车帘。 “去宫里。”叶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和缓轻柔:“我想去找蓁儿说说话。” 定国公应了一声,并无不可。 第152章 第152章 长宁侯倒了,接下来就是豫王。 叶夫人心中憋了一口气,可长宁侯府的消亡却与她没有关系,因而在对付豫王的时候,叶夫人也卯足了劲想要添把火。 非但是她这样想,连定国公都是这样想。 因为长宁侯的事情,豫王已经受了牵连,此时惶恐不安,可太子仍然步步紧逼,如今再加上一个定国公,只让豫王手忙脚乱,难以招架。长宁侯府与他牵扯颇多,因为事发突然,他甚至来不及与长宁侯撇清关系,连着自己也折损不少。 皇帝被气病倒的身体总算是养好了一些,长宁侯的事情过去之后,他的目光便落到了豫王的身上。 都不用齐承煊多做什么,皇帝便已经对豫王颇有意见了。 两府联手时,关系这般紧密,长宁侯有不少事情可都是为豫王做,即便是他如今想要否认都不行,只是看在他的身份上,先前才并未多做什么。 可尽管如此,豫王府最后的结局如何,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豫王开始频频入宫来,每日跪在御书房门前,试图向皇帝求情,以求得皇帝宽容。齐承煊去御书房时,便时时都能看见他。 皇帝心知肚明,却并未多说什么,不让豫王起来,甚至也不让宫人送去垫子,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任由豫王跪在门口。 当然,豫王也并非什么也没有做,可他做再多也是徒劳。顾思凝也被他从豫王府里逼出来,去太后面前求情,试图让太后帮他们一把。可后宫不管前朝之事,太后即便是想要求情,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如今皇帝也对太后颇有意见。 当太后像从前那般,到皇帝面前,想要借着长辈的威势说动皇帝,轻饶过豫王。可她才刚提起来,就被皇帝冷淡的打断。 “母后可知道长宁侯府的事?” 太后一噎,剩下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当然是知道。 就是因为长宁侯府握着昭王留下来的势力,她才点头允许顾思凝加入豫王府,之后也对她多有纵容。她帮着豫王,何尝又不是想到曾子。 可如今长宁侯府的事情败露,面对皇帝质问,她也无话可说。 皇帝淡淡地道:“母后回京已久,宫中杂事繁多,让母后劳心伤神,不如再出宫去休养,母后这般年纪,也是时候该好好颐养天年,不必再操心这些事情。” 太后瞪大了眼睛:“你是要赶哀家出宫?!” “是让母后好好休养。” 这与变相软禁她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又惊又怒,可皇帝难得如此直接的说明自己的意思,更不像是从前那般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愿,亦或者含糊其辞打圆场,这回竟是连理由都为她找好,也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太后还想要说点什么,皇帝却挥了挥手,他身边的大太监很快上前来,将太后请了出去。 任凭豫王如何挣扎,结果也是无力回天。 太子亲自调查,没有给他半分留情面,非但是与长宁侯纠缠,还有他平日里那些所作所为,凡是恶劣之事,尽数被翻了出来,成为了压垮豫王的稻草之一。 叶明蓁的京报同样配合他,从长宁侯入天牢起,便一直控制着京城之中的舆论,凡是豫王做过的恶事,也尽数都刊登在京报之上。在民间,豫王的声誉已经达到最低,京城之中人人唾弃,寻常百姓不敢做到明面上,可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坏话,就说是豫王府的下人,走出去都要招来不少白眼。 最后是皇帝亲自下了决断,革除豫王身上所有事务职位,他手中的工部也交给其他人,又罚俸两年,软禁在府中,轻易不得外出。虽是未涉及性命,却已经是绝了他所有后路。 从长宁侯府出事时候起,顾思凝便一直惊惶不安,她躲在豫王府中,偷偷为自己藏好了银钱,有心想要逃出去,却也久久找不到机会。直到豫王被软禁府中,没了外出的机会,豫王府大乱,许多人开始寻找出府的办法,她悬在空中的心才重重落下,在地上摔得一塌糊涂。 顾思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落到这般境地。 她前世长于乡野,后来入了豫王府,所待所见的也就只有豫王府的方寸之地,更多她所触之不及的,却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听说,那时候,她听说的最多,最厉害的,便是叶明蓁。而再睁开眼睛,回到许多年前,她登上侯府大门,认回自己身份时,也满心觉得,自己日后定然能变得与叶明蓁一样厉害。 本应当是如此。 若非是老天爷要弥补她前生的遗憾,又为何要让她重活一回? 可今生豫王府的下场却比前世更加凄惨,顾思凝眼睁睁豫王府败落,府中人跑的跑,逃的逃,连着伺候的下仆都没有剩下几个,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前世豫王虽然没争过太子,豫王府没落,可到底还是个王爷,府中还有不少人,哪像是这辈子,因为与昭王旧部牵扯上,连豫王都被软禁在府中,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连她的王妃之位在此时都成了催命符,反而不如前世还是王府妾室时,那时至少还有叶家那对农户夫妇时常进京来贴补自己,哪像是如今,农户父母早就被她舍弃,如今跟着叶明蓁,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而长宁侯府更是已经没了。 顾思凝反而还是怀念起上辈子来。 何必要让她重来一回呢?只要上辈子能够认回侯府,她便有好日子可过。 可现在不同,豫王被软禁,又遭逢府中大乱,整个人性情大变,变得暴躁易怒,顾思凝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也最是容易被他迁怒。更别说,豫王遭长宁侯府连累,如今无处撒气,也全都怪罪到了她身上。 顾思凝有苦难言,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仿佛再无了盼头。 她仍是有些不甘心。如今王府上下空荡荡的,连下人都没有几个,她却还要伺候豫王。成婚之前觉得豫王如何温柔深情,这会儿便觉得有多么面目可憎。顾思凝忍了好几日,到最后却还是忍无可忍。 趁着某日豫王待在书房时,她将自己原先藏着的银子找了出来。 只是她运气不顺,还没走出王府,就被豫王抓住。 “你要去做什么?”豫王阴沉着脸,目光不善地看着她手中的包袱:“拿着包袱想去哪儿?” 顾思凝讪讪道:“我……我只是在府中待着无聊,随便走走。” “你那包袱里是什么?” “是一些旧衣。”顾思凝忙说:“丫鬟们偷懒,我就想要去自己丢了。” “是吗?打开看看。” 顾思凝哪里肯打开。 可她只是一个姑娘家,手无寸铁,哪里敌得过豫王一个男人,在推攘之间,包袱的绳结松开,整个包袱都掉在了地上。里面全是顾思凝积攒下来的首饰与银钱,却是让顾思凝脸色煞白。 豫王冷冷地哼了一声,面色比方才还要难看:“你也想要逃?” 她整个人都害怕地发起抖来,抖得像个筛子,不敢抬头去看豫王的脸色。 但出乎她意料的,豫王竟然没有多做什么,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便离开了。 顾思凝摸不清楚他的意思,可被他抓住,也不敢再有多余动作,连忙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抱着自己的包袱小心跟了上去。 她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夜里,睡梦之中,顾思凝迷迷瞪瞪梦起上辈子,她恍惚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正在囫囵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人抚摸过她的手脚,让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屋中黑漆漆的,静悄悄的,什么也瞧不见。 顾思凝迷蒙地闭上眼睛,正想要翻过身换个姿势继续睡去,才刚抬起手脚,却感觉手脚好似被绑住了一般,行动受到阻碍,让顾思凝彻底清醒过来。 她想要抬起手,却发觉不知何时有几根布条将自己的双手双脚绑在床柱四周,令她挣脱不得。 “什……!”顾思凝刚想惊呼出声,抬眼便看见一道黑影坐在床边,让她吓了一大跳,剩下的话也一下咽回了肚子里。 那道黑影缓缓起身,去桌前点燃了蜡烛。 她这才看清,原来此人是豫王。 豫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眉眼中满是郁色,也或许是灯光昏暗,竟衬着他像是地狱阎罗,只让顾思凝魂都吓没了半条。 “王、王爷?”她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要往后退去,这个念头才刚升起,就被布条束缚了动作。顾思凝更慌了:“王爷?你……你怎么了?是你把我绑住的?” “是本王。” 豫王缓缓朝她靠近,他走进了,顾思凝才看见,他手中拿着一沓湿漉漉的纸。 顾思凝没由来的心中慌张,她奋力挣扎起来,可那四根布条绑的很紧,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豫王靠近自己,手中湿漉漉的纸也朝她靠近。 “王……呜!”她才刚张开嘴巴,便有一张湿纸落下覆在她的面上,将她口鼻糊住,她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只有一嘴湿意。 “唔……唔!唔!” 窒息的感觉霎时传来,顾思凝说不出话,更无法拿下脸上的湿纸,只能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呼救声也越来也急,越来越微弱,数不尽的痛苦将她淹没,她只感觉眼前一阵阵的黑暗涌上,努力挣扎,却无法改变分毫。 豫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只看着她的挣扎,没有动容,心中只有快意。 “你也想逃走?” “长宁侯府与豫王府都没了,你却还想要置身事外?你爹把本王害成这样,若非是他忽然反悔,几次加害本王,本王如何会落到这种地步?” “唔唔!” 顾思凝想要开口说,那是长宁侯的决定,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她说不出口,什么也没有办法说,只能听着豫王冰冷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话中没有一丝情意,只有满满的恨。 “长宁侯府没了,你倒是活了下来,他们把本王卖了个干净,就为保你一条命。你这贱命一条,是他们赔给我的,竟然敢不听我的意愿,想要逃走?” “当年可是你们长宁侯府要攀富贵,那么想逃,你就留在这儿,哪都别去了。” 不!不是这样的! 无数的痛苦将她吞没,顾思凝逐渐失去意识,可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仍然挣扎着,还想起上辈子来。 她带着满心欢喜,从长宁侯府回来,睡前仍然惦记着自己亲爹娘的温声细语,只等着再过几日,自己的亲爹娘就要将她接回家中。 一睁眼一闭眼,她就从前世到了今生。 她重来一回,本该是要过上好日子。 怎么能落到这种地步! 怎么能…… 就这么没了…… 绑在床柱上的布条紧紧地绷直,将床柱拉的吱呀吱呀响,晌久,那声响却忽渐渐停息,布条也软软的垂了下去。 再也没了生息。 …… 豫王府的日子过得如何,与叶明蓁一点关系也没有。 豫王被软禁,顾思凝这个豫王妃也没法出府来,一夜之间,京城里所有关于她的消息便都没了,无人再多分注意力给他们,众人赴宴聚会时,也没有人再提起曾经如何风光的豫王妃,仿佛此人从未有过。 只有虞曼音在与叶明蓁见面时习惯性地提了一句,才刚起了话头,后面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她愣了好半天,才道:“我已经好多日未听到她的消息,也不知道过的如何了。” 叶明蓁笑了笑,反问她:“你与薛侍卫相处的如何了?” 听她提起这件事情,虞曼音的注意力便立刻被吸引开。她的脸颊羞得通红,女儿心事被这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让她十分不好意思,但即便如此,她面上依旧满是欣喜。 “下月初二,我就要与薛公子定亲了。”虞曼音双眸亮晶晶的,悄悄与她说:“我爹娘都说,薛公子是个大好人,若是让我嫁给薛公子,他们都放心,也对薛公子十分满意呢!” “这样就好。”叶明蓁也为她高兴,“薛公子是个靠得住的人,虽然有些迟钝,可粗中有细,家中人也简单,与你再适合不过。” 虞曼音听着,便更加高兴,忙不迭拉着她说起薛侍卫的好话来。二人就在东宫之中,说话时也没避开外人,薛侍卫今日当值,他耳力灵敏,只听着从大开的窗户里传出来的好话,虽是身体站得笔直,面色绷得正经,但露在外面的耳朵和脖颈却红成一片,所有心思都飘到了屋中去,只恨不得能够多听一些,再多听一些。 等到齐承煊从外面回来,便看见自己的得力下属浑身上下僵硬的像块木头,甚至连反应都慢了好几拍,他喊了一声,好半天,薛侍卫才回过神来,连忙向他行礼。 齐承煊:“……” 他满腹狐疑,可屋中二人的话题早就换了一波。 齐承煊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进去之后,只对叶明蓁说了一声:“豫王妃没了。” 叶明蓁与虞曼音正在说着平日里的趣事,骤然得知这样一个消息,一时也愣了半晌。 她下意识地问:“怎么没了?” “豫王府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不慎跌入湖中。”齐承煊漫不经心地道:“豫王府如今变成这样,下人照顾不周,没有人在旁边看着,也没有及时救上来,就这样去了。” 叶明蓁怔了半晌,才道:“可惜了,顾夫人说了那么多,才保住她的一条命。” “许是老天爷后悔了。” “什么?”叶明蓁一时没听明白。 齐承煊不答,又问:“蓁蓁,你的生辰打算怎么办?” 第153章 第153章 叶明蓁的生辰是在冬日。 她刚出生,就遭逢昭王逼宫,连抓周满月都来不及办,就被奸人掳走,后来更是丢了十六年。去年找回来后,国公府大大操办了一场,可也只有这么一回,她就嫁进了皇宫之中。 叶夫人觉得亏欠了她,可只办一回生辰宴,哪里能够将前面十六年的都补回来。叶明蓁去年的生辰宴办的极为风光,叶夫人可劲儿的想要将好东西都给她,这回也不例外,早早就已经备好了她的生辰礼。 齐承煊自然也不例外。 前年他寻来了稀罕难见的珍宝,虽是贵重,可却被叶夫人的心意比了下去,让他颇为不甘心,今年便是早早就在做准备,想要在叶明蓁面前争足面子,压过所有人一头。虽然因为长宁侯府与豫王的事情分走了不少注意力,可他抽空时也在偷偷准备,只是瞒着叶明蓁,要给叶明蓁一个惊喜。 也因是如此,他反而比叶明蓁还要更加期待她的生辰宴。 叶明蓁反而并未有太多想法。 叶夫人与太子的心意她都明白,只是去年已经热闹了一回,她就心满意足,相比起大操大办,只要爹娘与爱人都陪在身边,她便十分满足。只是太子一片心意,她也不好拂了去,便只好跟着点头,无论齐承煊提出什么,她都点头应下。 京城入了冬,白雪洋洋落下,给红墙朱瓦覆上一层霜白。 临近叶明蓁的生辰,非但是齐承煊上心,连皇帝皇后也在意起来。一年就这一个日子,皇帝也愿意多一日热闹,至于皇后更不说什么反对的话,后宫事宜皆是由她操持,她也十分上心,与底下人对了好几回细节。 其他人都这样上心,反而让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生辰都过了这么多年,哪里有这样大了,还越办越是热闹? 反而齐承煊还有几分理所应当的模样:“这可是你嫁给我后的第一回生辰宴,为何不能办得热闹?一年仅有这么一回,第一年也就只有这么一年,当然是该多上心些,若是错过了,往后哪里还能再有一回第一次?再说了,也只是在宫中,把你爹娘和瑞王叫进宫中,只是家宴,热闹就热闹了,旁人还能多说什么?” 几句话说的叶明蓁哑口无言,索性便任由他去办。 她的生辰前几日,宫人送来生辰宴上要穿的衣裳,有两套,一套是她的,另一套是太子的。叶明蓁听椿儿说,这竟然还是太子吩咐下去,命人特地做出来的。宫人将两套衣裳挂起来,只看一眼,便立刻能看出其中的相似之处。 叶明蓁:“……” 好吧,太子也不是第一回这样高调了,鸳鸯佩都还挂在她腰间呢。 叶明蓁好奇转过头去,问宫人们:“这几日太子行踪神秘,今日又去了何处?” 宫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最近朝中无大事,齐承煊本该悠哉待在宫中,叶明蓁一个人将书读完了,还想要与他探讨一番,可这几日,太子好像是在忙什么大事,每日到夜里才回来,白日里,叶明蓁遍寻不到他的身影,问起来时也是言辞闪烁,神神秘秘的。 似乎是在为她准备着生辰礼。 这般神秘,让叶明蓁都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日子眨眼便到了她的生辰这天。 天儿一早,齐承煊率先醒了过来,他轻手轻脚的,等收拾整齐了,才去将叶明蓁叫醒。 皇宫上下所有人都已经动了起来,为今日的宴席准备,虽是家宴,可却一点也不简单,御膳房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今日的膳食,每一道都十分精细,也处处照顾着宫中几位主子的口味。 叶明蓁睁开眼后,便想着要去寻自己的生辰礼。 宫外也送了不少东西进来,全都是平日里交往密切的夫人贵女相赠,叶明蓁从中挑出虞曼音与叶夫人的,却遍寻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她心中困惑,又重新找了一遍。 齐承煊走过来:“怎么?” “这里面没有殿下送的东西。”叶明蓁疑惑地转头看他:“今日是我生辰,殿下还不打算将礼物拿出来吗?” 这些日子,太子一直神神秘秘,不愿意与她透露一点消息,叶明蓁好奇了许久,谁知道等到自己生辰却也没找到。 齐承煊微哂,道:“我的贺礼这会儿还不能拿出来。” “是什么?” 齐承煊依旧摇头:“也不能说。” 叶明蓁抿了抿唇,有些固执地看了他许久,可太子守口如瓶,她也只能放弃,只是心中好奇更盛。 皇帝皇后也给她准备了生辰礼,二人拿出手的,也都是好东西,倒是瑞王的贺礼别出心裁,他小心翼翼地捧进宫来,用布盖着,叶明蓁还未打开,就听见了一道叽叽喳喳的悦耳叫声。 把布掀开,里面果然是一只雀鸟,玲珑小巧,羽毛绚丽,活泼可爱。叶明蓁认不得这是什么鸟,看着是少见的很。 瑞王得意洋洋:“嫂嫂,你别瞧这鸟长得好看,来头也不小,我花了百两银子才买来这一只,非但是价格昂贵,要买还得费不少功夫,稀奇的很呢!我守了一个月,才守到这么一只,刚到手就给嫂嫂你送过来了,也幸好没耽误时候,放在嫂嫂身边,平日里嫂嫂一个人在宫中,还有它陪着逗趣,也不会觉得无聊。” 叶明蓁莞尔,动作小心地接过鸟笼,与他道了谢。 瑞王伸出手指,当着她的面搓了搓,然后嘿嘿笑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神之中充满了暗示。 叶明蓁无奈道:“你又缺银子了?” “这距离上回给银子,可过去不少时候了!”瑞王急忙道:“我这银子可都花在了正当用途上,可没到处乱花。” “太子殿下上回还说,不能再纵容你,你再想要银子,给不给,还得看他的意思。” 瑞王深深叹出一口气。 等到了晚上,叶夫人与定国公也进宫来。她一见到叶明蓁,便立刻问道:“我特地让人早些时候将你的生辰礼送进来,怎么没有见你戴上?” 叶明蓁也见到了那套精致的头面,起初还吃了已经,听她这样问,便也去换上。那头面是叶夫人特地定做的,匠人花费数日才制成,无一处不精美,巧合的是,竟然也与新做的衣裳搭配,相辅相成,更是艳色无双。 等二人相携赴家宴,她忽然换了一副打扮,众人皆眼前一亮,连声夸赞。 御膳房忙活了一天,整桌菜肴模样精致,味道鲜美,也都合叶明蓁的口味,众人坐在一桌,还有瑞王在旁边逗趣助兴,其乐融融。 等酒足饭饱后,众人放下筷子,皇后才提起一句:“蓁儿生辰,太子今年送了什么?” 此言一出,桌上其他人都朝二人看来,叶明蓁也期待地朝齐承煊看去。太子藏了一天,到如今总该说了吧? 却见齐承煊转过头去,问了一声旁边的太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殿下,酉时七刻了。” “那是时候了。”齐承煊站起身来,朝着叶明蓁伸手,温声道:“还得要你随我出去一趟,亲眼见见你的生辰礼。” “什么礼物要到外面拆去?”皇后纳闷:“夜里天寒,小心冻着了。” “必须要到外面才能拆。” 叶明蓁心中好奇,自然没有拒绝,随他一块儿走了出去,皇帝皇后也好奇不已,想要一探究竟,连着瑞王也兴致勃勃,一路上念叨个不停,兀自猜测了不少。 出了宫殿还不止,外面已经停好了步辇,众人一路到了宫门前,按照齐承煊的意思,登到城楼之上。如今是冬日,夜里更深露重,城楼之上更是寒冷,众人身披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可夜风刮得冷冰冰的,张口便呼出一团白雾。 连皇帝都忍不住问:“什么东西,非得到这儿来看?” 齐承煊又转头问太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殿下,快到戌时了。” 齐承煊垂下眼眸,借着城楼上火把的光,他看了叶明蓁一眼,然后往旁边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住寒风吹来的方向。 他道:“快到了。” 叶明蓁抬起眼来,刚想问一句是什么快到了,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火光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竟是无数道明亮火光划破长空,到达天际最顶点后怦然盛放,大朵大朵的烟火将夜幕遮掩,一时天上亮如白昼,满城都是绚烂火光,连星夜光辉都被盖过。 叶明蓁话还没说出口,就先愣住。 非但是她,连城门上的其他人都看呆了,京城里的百姓也闻声从屋中走出来,仰头看着天上盛况。 他们占据着一个好位置,能将整座京城景色览入眼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愈是震惊。 非但是前方,便是四面八方,肉眼可及之处,竟全都有烟火盛放,或远或近,眼前只剩下烟火缤纷,璀璨多彩。京城之中的各个角落都有烟花接连不断升起,转瞬即逝,又迅速被新的替代。 漫天烟火连绵不休,满城的烟火同时盛放,叶明蓁也不知道太子究竟准备了多少,直到她的震惊渐渐褪去,意识回笼时,那些烟花仍然还在绽放个不停。 她转过头去,在明灭火光中,去寻太子的面庞。 齐承煊就站在她的身边,没有看天上绚烂,低头注视着她,目中只有满满柔情。 叶明蓁与他的视线对上,一时失了言语。 她有几分不好意思,也满是激动感怀,心中有许多的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先说哪句才好。 还是齐承煊凑到她耳边,轻声问:“蓁蓁,你可喜欢?” 叶明蓁轻轻点了点头。 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即便是城门上的守卫,都被天上盛景吸引。可叶明蓁还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问:“是否太浪费了一些?” 太子给她放烟花,即便是只有一束,她心中也会高兴,可太子给了她整座城,反而让叶明蓁受宠若惊。 “它们只是要为了讨你欢心,若是你高兴,便也不算浪费。” 叶明蓁哑然,过了半晌,她才道:“殿下这份心意太重了。” “只要你喜欢,便是正正好好。” 叶明蓁仰起头来,齐承煊微微一笑,低下头,轻柔地在她唇边印下,动作小心翼翼,一触即分,无人察觉,却是让她的脸颊耳垂都染上绯红,明火辉映间,在齐承煊眼中尤为可爱。 他心中想:怎么会过重了。 他只恨不得让叶明蓁知道自己心意的每一点重量。 他从上辈子爱到了这辈子,再重也不嫌多,只怕还不够。 叶明蓁本是还有话说,后面的话却咽回了肚子里。 她与太子心意相通,就是不开口,也能从眉眼流露的情意中知道太子心意。无需多言,她只要默默接了这份深重的情意,再回报以他,仅此便足够了。 他们的往后还有几十余年,这份情意也只会更深更重,更加绵长。 等到夜里头,只剩下他们二人,叶明蓁才小声埋怨,语气里满是苦恼:“今夜之后,定然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恐怕也会给殿下招来不少非议。” 齐承煊唇角勾起,将她揽入怀中,问:“那若是明日有御史上奏折来指责我,你可会帮我?” “那是自然。” 叶明蓁靠在他的肩上,神色跃跃,“过几日京报发行新一期,我已经想好了上面该写什么文章。” 齐承煊唔了一声,又微微皱起眉头,带着几分不满,小声抱怨道:“除了这些,你就没有什么更好听的话想与我说吗?” 为了今日这场生辰礼,他费了不少心思,不知道跑了多少关系,说了多少好话,只为尽善尽美,不留下遗憾。想听的,自然也不只那些担忧的话。 叶明蓁沉默片刻,忽然撑起身子,动作之间,却也往他怀中深处钻了钻。齐承煊下意识地把人搂得更紧,而她主动凑过去,与爱人亲吻,交换未开口言明的爱意。 她从未言说。 曾以为要风雨独行时,有人为她筑起安墙。 (正文完) 第154章番外一 前世真千金死后的后续,没有太子 第154章番外一 前世真千金死后的后续,没有太子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在长宁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早知今日顾明蓁要来,侯府的下人早就等着了,一见马车停下,守门的下人便立刻殷勤地凑了过来,帮着拉好缰绳牵好马,也将她下车时要踩着的小凳子放得稳稳当当。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夫人都等着呢!” 顾明蓁淡淡应了一声,她抬头望了一眼长宁侯府挂得高高的匾额,快步往里面走去。 她已经出嫁多年,平日里鲜少回来,也很少再管长宁侯府的事情。可前些日子,顾家派人来告知她,说是家中的老仆在多年前偷换了孩子,原来她竟不是长宁侯府的亲女儿。 事情一出,举府震惊,消息传到楚家,楚怀瑾安慰了她一番。虽然起初有些失落,但她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如今她已经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在府中内外都有说话的分量,她的身份也已经是楚怀瑾的夫人,而不是长宁侯的千金。 刚得到消息的时候,顾明蓁不在京中,陪着太后娘娘出门去城外别庄小住几日,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日,昨日夜里才刚回到京中,今日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就这几日的工夫,侯府已经查清楚了当年调换孩子的真相,可府中上下对她的态度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她得太后娘娘青眼,夫君是天子跟前重臣,当年楚家出事时,更是她四处奔波来为楚家平反,还得皇帝亲口夸赞过,到如今,在京中世家夫人之中都是其中佼佼者,长宁侯府都十分看重她,偶尔也要借她名气。即便是没了侯府千金的身份,可府中上下谁也不敢小瞧她。 顾夫人躺在屋中,怔怔地望着床幔,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顾明蓁到时,看见的便是她这番模样,她心中一跳,几步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娘。” 顾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转头看来,见是顾明蓁,眼中一时有诸多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可还不等顾明蓁仔细辨认其中深意,她就已经坐直了身体,像是埋怨似的说了一声:“你怎么到如今回来。” 顾夫人的语气与平常并无不同,顾明蓁忙道:“太后娘娘的别庄离得远,听到消息后,我就立刻赶回来了。” 顾夫人冷淡地应了一声,模样好似与平日里并无区别,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又仿佛觉得顾夫人好像比自己未出嫁前还要冷淡。自她出嫁后,屡屡为楚家与侯府争脸面,让顾夫人也跟着脸上有光,这些年来,顾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和善了不少。顾明蓁心中有些困惑,可想想,却也是情有可原。 身世大白,顾夫人心中会有芥蒂,也是情有可原。 她轻声地道:“爹呢?” “你爹在书房。” 顾明蓁把人扶起来,问:“那位叶姑娘呢?可在府中?” 她听人说了,长宁侯府的真千金原来长在农家,那户农户姓叶。 顾夫人面色愈发冷淡,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去见你爹吧。” 顾明蓁应了下来。 长宁侯正在书房之中看书,见着她来了,立刻将手中的书放下:“你不是随太后娘娘出去了?” “家中出了事情,我与太后娘娘说了一声,太后娘娘准我提前回来。” “家中的事情,我都处理完了,早知如此,当初便该让人说一声,让你安心陪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宁侯道。 顾明蓁不置可否,问:“爹,那位叶姑娘呢?” 长宁侯面不改色地道:“出了些意外。” “意外?” “她突发急病,忽然就去了。” “急病?!”顾明蓁惊讶:“怎么会这样突然?” “许是原先日子过得不好,又忽然得知这种大事,心中难以接受,大起大伏之下,才忽然没了。”长宁侯叹了一口气,道:“这大概也是她的命吧。” 这么一说,反而更让顾明蓁不知该如何是好。 家中下仆调换了孩子,本非她本意,但做了长宁侯府千金的事却是货真价实,听旁人提起,那位真千金在乡野间过的日子并不好,本是该早日把人接回来好好弥补,不成想却是这样快就去了。 她安慰了长宁侯与顾夫人一番,很快又问起其他事宜。是否要将真千金的名字写入族谱,那位真千金去后,后面的事情又该如何处理,一桩一件,件件都不能落下。 长宁侯也都一一回答了她。 人是要接回来的,在顾明蓁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处理好了亲女儿的后事,连牌位也接了回来,动作很快,一点也没耽搁,件件事情都有条不紊,顾明蓁听罢,也挑不出错来。 长宁侯还温和地道:“虽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这么多年来,我与你娘一直将你当做亲女儿来看待,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你只管放宽了心,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日后还将我和你娘当做你的爹娘就是。无论何时,你都是我们二人的女儿。” 饶是顾明蓁已是当家主母,要撑起门楣,此话听在耳中,也不禁眼热。她也并未是没有慌张,可亲耳听到长宁侯这样说,才彻底放下心来。 长宁侯还和颜悦色地问她:“你是否要去看看你的亲爹娘?” “自然是要去看的。” “你娘也得了病去了,如今只有你爹一人留下,就在城外的叶家村里。”长宁侯仔细与她说了地址,才道:“剩下事情,你娘和我都会处理好,你只放下心便是,至于你的亲爹娘那,如何处置,也只看你自己的打算。” 顾明蓁点了点头。 她好言宽慰了长宁侯与顾夫人两句,又陪着二人用了一顿午膳,直到饭后才拿着叶家村的地址姗姗离开。顾家二人一直送她到门口,直到她的马车驶出去很远,掀起车帘回头看去,还看见两人站在门口远远望着这边,像是在依依不舍。 顾明蓁坐回原位,听自己的丫鬟椿儿道:“老爷夫人待小姐真好。” 顾明蓁轻轻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直到马车的影儿都看不见了,长宁侯才转身回去书房,顾夫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越是走,面上的神色便愈发不好看。 等回到书房后,门一关,她险些就要落下眼泪来。 “好了。”长宁侯有些不耐烦地道:“人都走了,你哭给谁看?” 顾夫人捏着帕子,暗自垂泪:“我们的亲女儿死了,难道你连让我伤心一回也不行?那丫头再好,到底也不是亲生的。” “一个给豫王做了妾的女儿?”长宁侯冷笑道:“豫王府中那么女人,她在其中连点水花都翻不出来,更别说如今豫王是什么下场?在你眼中,难道楚怀瑾还没有一个失了势的王爷厉害。” 顾夫人当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哪边更厉害,即便是傻子也能分得出来,她只敢小声道:“那倒也不必要了她的性命……” “难道要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们长宁侯府的姑娘,在豫王府做妾?”长宁侯瞪了她一眼,冷声道:“别说是如今豫王失势,即便是在豫王还风光时,做妾也丢了侯府的脸面。难道你还要全京城的人看你的笑话?” 顾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前开始,顾明蓁就给她挣足了里面,在她未出阁时,就已经是京城贵女中的领头人物,从前还不显,等嫁给楚怀瑾后,才显出她的手段厉害,就说太后去别庄小住几日,只点了顾明蓁一人陪同,就足以见得殊荣。如今她出门与其他夫人来往,旁人提起她时,都是先提顾明蓁,再提长宁侯府。 要说这些风光没了,她也不舍得。 “可……”顾夫人嗫嚅道:“她到底是我们的女儿……” “也幸好是豫王失势,王府之中防守不严,才能得此机会。若非如此,如何让她憋住话,再也不提这个消息,才真是件难事。”长宁侯冷漠地说:“侯府可以有个遗落在外的女儿,她能是农户女,但不能是豫王的妾。” “……” “日后你也别将此事乱说。”长宁侯警告道:“我们的女儿是养在农户家中,突发急病没了,我已经与那户人家交代过,日后可别说漏了嘴。蓁儿才是我们的女儿,她嫁到了楚家,说出去也是楚家人,若她不是我们的女儿,往后可就与我们没关系了。” 顾夫人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 …… 顾明蓁的马车出了城,一路到了叶家村中。 叶家村难得有贵人来,村民们纷纷探头好奇地看,顾明蓁向村民们打听过去,一路找到了叶家。 叶父恰好在家中,见到她时,愣了片刻,想起近日的大事,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有些局促不安:“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顾明蓁轻轻颔首:“好。” 与侯府与楚家相比,叶家的日子过得实在落魄,但好在收拾的整洁。顾明蓁随他到叶母牌位前上了香,二人虽是父女,可几十年没有见过面,如今面对面坐着,也仿佛是陌生人。 顾明蓁轻声向他问了一些叶家的事,关于叶家,关于叶母,也关于那个在叶家养了多年的真千金。叶父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不善言辞,话也说的干巴巴的,停停顿顿,竟也说了不少。 同样的,顾明蓁也与他说了自己的近况。 她长于长宁侯府,嫁到楚家,夫君是三元及第,当年科举的状元,如今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撇去那些不好的,说出口的尽是欢喜事。叶父听得连连点头,也很是为她高兴。 说到日暮西沉,到了不得不归家的时候,顾明蓁才关心地问:“您一个人在这儿是否有些不便?不如我在京中置办一处宅子,将您接到城中去,如此也方便不少。” 叶父摇头,道:“我就在这儿挺好的。” 顾明蓁又劝了几句,见他坚持,才没有再劝,只道:“那我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叶父点头,这才应了。 怕夜里行车太危险,顾明蓁踩着黄昏的余晖与他道别,等回到家时,天也已经黑了下来。 楚怀瑾知道她今日回家是为了什么,见她回来,也多问了几句。顾明蓁没有隐瞒,事无巨细,皆与他说了一番。提起那个真千金时,她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她受了那么多苦,倒是可惜了。” “有这种意外,也是没有办法。至少找回了真相,也不算遗憾,也好过定国公大人,至今还未找到他们的女儿。”楚怀瑾温声道:“有这事情,岳父岳母应当更加难过,既然事情已经如此,你便只能代替她,好好孝顺两家人。” 顾明蓁点点头,也是这样想。 她忙吩咐下去,让人好好置办了一些东西,叶家简陋,她今日看过,许多东西都是旧物,甚至连屋子也十分破旧,她的亲爹要一个人住着,不肯搬到城中来,至少也要让人住得舒坦。 叶家顾家,还有楚家这些时日堆积的事宜,让她忙到夜深时才疲惫地睡下。等到第二天一早,她便带着连夜置办的东西又出门去,给叶家填充好事物,又找来工人修缮房屋,周遭人情都打点过,回京后又去了顾家一趟,追问真千金的后事,而不少夫人听闻她回京,也来下帖子相邀,顾明蓁也挑选着赴宴前去。 至于回到家后,楚怀瑾也常要拿朝中事务来与她讨论,这是二人的习惯,楚家风波之后,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二人便要凑到一块儿讨论,顾明蓁会提不少意见,有些楚怀瑾应了,有些却没应。二人的性格不同,遇事时也有两种反应,相比起她的直接,楚怀瑾则会更加温和一些。 真千金的事情逐渐淡了下去。 此事并没有在京中掀起多少波澜,外人听说了,也只是唏嘘一声,转头便忘到了脑后,连长宁侯府之中也鲜少有人提及,顾明蓁偶尔会想起,可除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之外,也没法多做什么。 人都已经去了,即便是她想要弥补也做不到。 在此事过去了大半年有余,顾夫人着急地将她叫了回去。 长宁侯竟然领回来一个半大的少年,说是他的儿子。 顾夫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冷淡什么疏离,她不敢违逆长宁侯的意思,便连忙把顾明蓁叫回来,让她为自己出头。 顾明蓁也很是惊讶。 少年已经十几岁,算算年纪,那会儿连她都没有多大,可长宁侯一直瞒得好好的,直到今日,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顾夫人善妒,容不得其他人,从前长宁侯的妾室都被她赶走,更因此招惹来下仆偷换孩子的祸事。但这么多年来,府中一直空荡荡的,她还以为是长宁侯对她好,如今忽然有这事,只觉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但好在长宁侯虽不听她的主意,却还要在乎顾明蓁的想法。 顾明蓁皱起眉头,看着那个与长宁侯有七八分像的“弟弟”,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即便是要认回家中,他已经这般年纪,不是襁褓中的幼童,也不该记到母亲名下,更不能有嫡子身份。” 顾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木,连连点头。 长宁侯对她时态度和善,先前与顾夫人争了许久,无论顾夫人如何哭诉也不改口,此时却欣然松口:“那就记庶子。” 话虽是如此,原先长宁侯府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忽然多了一个儿子,即便是庶子,日后也会继承侯府。顾夫人恨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她有一个得力的女儿,日后但凡有了什么矛盾,她便可以把她的女儿叫回来,为自己出头,看在顾明蓁的面上,长宁侯总归是会站在她这边。经此这事,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女儿的重要性,竟是一改常态,对她嘘寒问暖起来,又百般讨好长宁侯,想要再生一个嫡子,不愿将偌大长宁侯留给其他人。 唯独顾明蓁觉得有些心累。 她是出嫁女,可侯府那些事情却还是令她日日烦心,楚家虽不大,可事情也不少,连带着她还要忧心朝中事务,唯恐楚家再身陷囹圄,皇帝常将重要的事情交给楚怀瑾,可楚怀瑾性情温和,总缺了那一点狠心的手段,为人虽好,办差事时却成了缺点,她还需要维持着体面,让自己能够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能堕了“顾明蓁”的名声。府里府外,全是些琐碎要务。 反而是时不时去看叶父,陪着叶父说说话,什么也不用管,于她来说放松不少。 有父慈母爱,与夫君举案齐眉,若说起来,并无缺憾。她想要撑起侯府荣耀,护佑楚家安危,明明已经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可她有些时候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自己最想要的日子。 第155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1 第155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1 齐承煊重生回来以后,一直让御医好心照料皇帝的身体,可皇帝早年亏空了身体,这些年也大病小病不断,虽说比前辈子活的长久一些,可到底也没有撑过太久,就撒手人寰。 皇帝宾天,太子继位,而叶明蓁这个太子妃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前世齐承煊已经经历过一回,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伤心之后,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忙着朝中内外一切琐事。皇帝驾崩,最难过的就属皇后——如今她便是太后了,叶明蓁便每日陪着她,瑞王也时时进宫来伴在她身边孝顺。 身边有人贴心陪着,太后也很快便振作起来,走出了先帝驾崩的阴霾。 前世齐承煊已经做过许多年皇帝,今生再做皇帝,也驾轻就熟,他接触朝堂政务已久,先前也显出不少手段,也让朝臣信服。他早早就为自己培养了不少人手,如今这些人便全都被放到了重要位置上,为自己效力。 起初的忙碌之后,很快便步入正轨。 反倒是叶明蓁,做了皇后以后,太后也将后宫宫务交到她的手中。好在原先身为太子妃时,叶明蓁便帮着处理过,很快便上手起来,但处理这些宫务,也依旧要花上她不少时间。叶明蓁特地提拔了几个女官来帮自己,有人帮忙,她便轻松不少,更多时候仍然是在忙着京报的事情。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那便是太皇太后了。 皇帝宾天,太皇太后却还身体硬朗,她被皇帝送出宫休养,等皇帝驾崩之后,便借口这件事情搬回到了宫中,俨然成了宫中辈分最高的老太太。 这日,叶明蓁还正在挑选着京报上该刊登的文章,便听着宫女过来传报,太皇太后那边请她过去。 只听宫女说完,叶明蓁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她问:“今日可是有谁去见了太皇太后?” “回皇后娘娘,今日徐夫人递牌子进宫,还带了徐小姐。” 叶明蓁面色淡了下去。 这徐夫人当然也不简单。 齐承煊刚登基没有多久,徐夫人便常递牌子进宫来,在太后的面前露个脸熟。徐家在朝中的位置并不低,徐夫人也是命妇,若仅是如此,叶明蓁也不会觉得不好,偏偏这位徐夫人每回进宫都要提起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儿,其心可见。她在太后面前提了几回,见太后不为所动,便又跑去寻太皇太后。 若说起徐家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太后皇后的母亲是徐家女,与张家还能攀上一门姻亲,张家没了,徐夫人便入了太皇太后的眼。 自齐承煊登基以来,后宫便只有她一人,难免会有其他人动这些心思。 可太皇太后都派人过来找她过去了,她也不能不去。叶明蓁心中有些不太情愿,特地拖着,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才姗姗前往。 可她运气不好,等到了太皇太后寝宫之中,徐夫人与徐小姐还未离开。 叶明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受了二人的礼。 太皇太后面上颇有几分不满:“皇后怎么来的这般迟?难道是不将哀家的话放在心上?” “皇祖母多虑了。”叶明蓁恭谨地道:“方才听人汇报宫中事务,一时抽不开身,动作才慢了一些,还望皇祖母见谅。” 太皇太后立刻起了话头:“这后宫这么大,只交给皇后一人打理,的确是辛苦皇后了。要哀家看来,宫中事务繁忙,便该让其他人来为皇后分忧才是。” “多谢皇祖母,臣妾身边有女官协助,也不算辛苦。” 太皇太后又道:“皇帝登基时,本该大开后宫,广收秀女。可当初皇帝以先帝刚驾崩做借口,回了此事,如今半年过去,皇后是否也该好好操心此事。” 叶明蓁低眉顺目:“都听皇上的意思。” 听皇帝的意思? 听皇帝的意思,那便是后宫之中一个人也不要有,只要一个皇后就足够了! 前不久,就因为这事,齐承煊便亲自对着太皇太后明里暗里指桑骂槐说了一通,将她意见全部驳了,如今她一回想起来,便只觉胸闷气堵。 可太皇太后又想起,这皇后虽然看上去没什么脾气,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皇帝还站在她后面呢。 殿中一时沉寂下来,谁也没有开口。叶明蓁感受到一注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她侧过头追着来源看去,便见徐小姐惊慌失措地低下了头,模样很是慌乱。 这位徐小姐的年纪比她还小两岁,与旁边的徐夫人有些像,脸圆圆的,模样看着有些可爱。叶明蓁看了她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 太皇太后问:“依皇后看,徐家的姑娘如何?” 叶明蓁不答,反问:“皇祖母此话是何意?” “但凡是皇帝,后宫如何能少了人,皇帝忙着前朝政务,此事,皇后也该识大体些。”太皇太后一副为她考虑的慈祥模样,可笑意不达眼底:“这些事情,皇帝想不到,皇后也该多想想。皇帝这般年纪,膝下却没个一儿半女,也实在是寂寞。哀家年纪大了,便是想听听这孩子的欢笑声,这后宫才不显得冷清皇后,你说是不是?” 叶明蓁不答,又朝徐小姐看去。这会儿不偏不倚,徐小姐偷看的视线被她抓了个正着。她的目光之中满是慌乱,尽被叶明蓁收入眼中。 瞧着看上去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不像是有那么多歪心思。 叶明蓁依旧道:“臣妾回去便与皇上商量一番。” 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哀家看徐家的姑娘不错,不如便留在宫中。” 旁边的徐夫人喜形于色,险些就要跪下谢恩。 “皇祖母,这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徐小姐的身份不妥。”叶明蓁从容不迫地道:“宫中不留外人,徐小姐想留在宫中,恐怕就是得从宫女做起。以徐大人的身份,徐小姐若是做个宫女,做那些粗使活计,实在是有些不妥,不知该如何向徐大人交代。” “……” 她……她哪是要收什么宫女! 就连是徐夫人也是白了脸。 她是要让女儿做皇帝后妃的,哪里是做什么宫女!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又想起什么,道:“哀家是说,哀家看徐家的姑娘很有眼缘,让她留在哀家身边,陪着哀家,平日里也能够说话解闷。” 叶明蓁皱了皱眉头。 “怎么?哀家这太皇太后,连这点权力都不能有了?” 这当然是有的。太皇太后这样说,连叶明蓁也反驳不得。 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徐小姐今日便留在宫中陪着太皇太后,至于其他东西,自有徐家从宫外送来。 等齐承煊忙完一整天的朝务,夜里回来后,便也听说了此事。 他当即沉下脸来:“上回我已经驳过她一回,怎么她又提起此事?” “即便是太皇太后不提,其他人也要提的。”叶明蓁反而是十分冷静。她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摘下头上的首饰,乌发如瀑披散在肩上,她拿起桌上木梳,慢慢将其梳理整齐:“不说是太皇太后,恐怕是朝中的大臣们,也在催着你。” 齐承煊抿了抿唇,的确是如此。 可他也并无觉得这般有何不好。 前世他又不是没当过皇帝,后宫也照旧空荡荡的,现在至少还有个皇后呢。那时候朝中上下催得更加厉害,连太后都来催他,他不也还是扛住诸多压力,只守着心中一人。现在他都已经有了叶明蓁,是得偿所愿,何必再要其他人。 可他这样想,却挡不住其他人的念头。 后宫空着,便有数不尽的人想要打这些注意,非但是前朝,连宫中也还有个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非要留徐小姐在后宫中,说不定明日便要将他叫去,想方设法制造些姻缘。 只要一想到这些,齐承煊便烦不胜烦。 他凑到叶明蓁身边,道:“你别管其他人是如何说,左右待在后宫里,母后不会说什么,宫人也不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旁人的话也传不到你面前。” 叶明蓁抬起头来,目光透过铜镜,看见了他面上的认真。她不禁失笑:“那朝中大人们催着你,可不就是扰了你的耳朵?” “我就不应,反正心急的也并非是我。”齐承煊漫不经心地道:“瑞王府中还空着,与其来催我,不如去催瑞王。” “那……” “大不了,我去寻太医。” 叶明蓁愣了一下:“寻太医做什么?” 齐承煊微微昂起下巴,自得道:“让王太医为我作证,说我子嗣艰难,那些人便更不会盯着我了。我就瑞王这一个弟弟,他这做弟弟的,我平日里帮他瞒了这么多祸事,难道不是该为我分忧解难?” 反正这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叶明蓁:“……” 第156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2 第156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2 今生与前世不同,齐承煊已经有了皇后,倒也不必再把瑞王拉出来做挡箭牌。 但不管他们情不情愿,徐小姐还是住进了宫里头,她倒是乖巧,进宫时是以陪太皇太后的名义,连着好几日便一直待在太皇太后宫中,没有走出宫门,更没有出现到其他人面前。 过了几日,连叶明蓁都将她忘到了一边。 寻了一个天色好的日子,她让宫人将画具搬到御花园中,研墨赏花作画。后宫人少,御花园中也清净,叶明蓁平日里也爱往景致好的御花园里去,而太皇太后与太后则常待在寝宫之中,鲜少出来。 平日她作画时,周围的宫人也皆是小心翼翼的,屏气凝神,唯恐会惊扰了她。今日叶明蓁的话才画到一半,便听到几道说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她并未抬头,笔尖也未有停顿,反而是那个人注意到她,先闭了口。 当叶明蓁停下笔时,才发现徐小姐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她扫了一眼,便轻飘飘收回视线,从椿儿手中结果湿帕擦拭。 徐小姐这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连忙向她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叶明蓁语气淡淡的:“起来吧。” 徐小姐松了一口气,等站直身体后,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桌上画作上看去。这画也只是叶明蓁即兴而作,她平日里就有这般爱好,寝宫中也放了不少,即兴而来,并未费太多心思,因而与那些名家画作更比不得。可徐小姐频频投去目光,好似那上面当真画了什么了不得内容。 叶明蓁看着有几分好笑。许是徐小姐的模样看着不像是个有心机之人,脸圆圆的,惹人可爱,她便好脾气地问了一句:“这画上有什么?” 徐小姐好像是吓了一大跳,连忙站直身体收回视线,忙说:“民女只是随便看看……”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张口又说出一长串夸赞的话,只将这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流利的好似早有准备,让叶明蓁也不禁侧目。 “到了你的口中,这画好似就成了名家画作一般。” 徐小姐忙道:“皇后娘娘本就是十分出名,民女仰慕已久,早就想要亲眼见见皇后娘娘的作品。” “是吗?”宫人将石桌上的画纸画具收拾好,端上茶点来,叶明蓁拢起衣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说:“你仰慕什么,说来听听。” 叶明蓁只是随口一说,可徐小姐竟是张口就背出她从前做过的诗来,一首背完了还不够,一首接着一首。她越是背,便越是激动,只差着连从前叶明蓁写过的文章都要背一遍。 叶明蓁起初没放在心上,等她背完,面上也不禁露出了惊讶。 “娘娘若是想听,我还会背不少呢。”徐小姐背完,分外的不好意思,含羞带怯地看着她:“民女在闺阁之中,听说最多的便是娘娘的厉害,当年娘娘出过的诗集,民女每一本都买了,您在望春楼里写过的文章,民女也花了银子买得一份原稿,就说娘娘的京报,也是期期不落,每一份都看过了!” 叶明蓁:“……” 她端着茶盏,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缓慢地眨了眨眼。 “娘娘?”徐小姐忐忑地看着她:“民女是否逾矩,惊扰了娘娘……” 叶明蓁定了定神,放下杯盏,怕自己打翻了,她问:“你认得我?” “认得,当然认得,在京城之中,有哪位不认得娘娘呢?”徐小姐说起来,不禁心驰神往:“娘娘年长两岁,从小的时候开始,民女便一直听说娘娘的厉害,从前也在宴上偶然见过几回,只是民女平庸,娘娘或许不记得。不曾想,今日竟有机会,竟能与娘娘当面说话。” 叶明蓁:“……” 她张了张口,却是无话可说。 太皇太后把人带进宫,这徐家的姑娘进宫一趟,究竟是要讨好皇帝,还是来讨好她的? 叶明蓁百思不得其解。 可见着一个能对自己作品如数家珍的人,态度还这般热切,她被徐小姐夸得有几分脸热,也不好意思再摆出冷脸来,便邀着徐小姐一块儿坐下,一块儿喝茶说话。这之后,徐小姐果然三句不离她,好话层出不穷,夸奖的话也从未停过。 反倒是让叶明蓁又几分不好意思,临走之前,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夜里,她又和齐承煊提起徐小姐。 话还没说两句,齐承煊便皱起眉头:“可是她今日跑到你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倒也不是……”叶明蓁迟疑半晌,道:“我今日在御花园碰见了她,她……她倒是挺会讨人欢心的。” 齐承煊有些不解:“讨人欢心?” 叶明蓁羞赧道:“还是再看几日吧。” 世家贵女们多是矜持端庄,即便是喜欢谁,也都克制着自己,至多言语之间多几句夸赞,如虞曼音那般爱才如命以才取人的还是少见,如徐小姐这般直言濡慕的,就更少见了。 许是御花园碰面给了徐小姐不少勇气,又过了两日,竟是敢主动来寻她。拿着一首自己新作的诗,上门来请她指点。 她的态度恳切,叶明蓁便顺着她的意思指点了一番。徐小姐十分顾忌分寸,指点后,很快便起身告辞,半点也不留恋。等过了几日,又带着新作上门来。 如此这般,她在宫中待了大半个月,与叶明蓁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可齐承煊倒是一回也没见过她。 皇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若是当真别有用心,只会想方设法出现在皇帝面前。更别说叶明蓁没有刻意避开她,而齐承煊有空就回来与叶明蓁待在一块儿,可这大半月里,两人都往叶明蓁面前跑,却连一次也没有见到,这才是罕见。 几次下来,反而让齐承煊对这些徐姑娘生出了不少好奇。 这日,他正好有空闲,便留在宫中陪着叶明蓁一块儿看书,二人就书中的内容开始讨论起来,兴致正高时,宫人小步进来传报。 “皇上,娘娘,徐小姐求见。” 叶明蓁看了齐承煊一眼,见他目光没从书上移开,才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徐小姐便带着一首新作的诗走了进来。 她来过好几回,已经轻车熟路,人还未到眼前,便听见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娘娘,我今日又做了一首诗……”踏过门槛,见着了里面的人,徐小姐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匆忙停住脚,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民女不知娘娘今日繁忙,不敢多叨扰,这就离开。”说着,当真是一副要转身离开的模样。 叶明蓁眼尾微挑,将人叫住:“不是说写了一首新诗?” 那张纸战战兢兢地被送到她面前,纸页颤抖,抖出一道轻不可闻的哗啦啦声。徐小姐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谁也不看。 叶明蓁如往常一般提了两句,徐小姐连连点头附和,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没有,等诗重新回到她手中,她更加不敢耽搁,立刻告辞离开。这回叶明蓁没有阻拦。 亲眼见着人跑了出去,背影看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隐约仿佛还能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叶明蓁看了好半天,才笑了出来。 齐承煊:“你笑什么?” 叶明蓁说:“心中猜测的事情有了结果,我自然高兴。原来我并未想错。” “是那徐家的姑娘?”齐承煊放下书:“你是嫌她屡次跑来打扰太过碍事?我的后宫中不需要多一个人,若是嫌恶,便赶她出宫,也不必看谁的脸色。” “那怎么会是冲着陛下来的?”叶明蓁微哂,道:“那是冲着我来的。” “什么?”齐承煊不解。 第157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3 第157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3 知道徐姑娘进宫来并无其他意图后,叶明蓁再看她,便比从前还要喜爱不少。 任谁耳边有个人天天说着不同的夸赞的话,也难以生出厌恶之心。徐小姐非但夸人的话说的好听,模样也讨人喜欢,也注意分寸,几乎找不出让人讨厌的地方。 虽是得太皇太后的命令进了宫,可因着她时时往中宫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对太皇太后说的,反而让太皇太后也不再找叶明蓁的麻烦,好像笃定了她如今深受其扰。 如此一来,反而是叶明蓁变得快活不少。 连见着徐小姐时,她的态度和善,让徐小姐如沐春风,受宠若惊。非但是徐小姐主动来找她,甚至偶尔叶明蓁还会派人去寻她,邀她一块儿去御花园中赏花,或一起品鉴宫中孤本。好不快活。 次数一多,连着齐承煊见着徐小姐的次数也变多了,他起初困惑二人的关系为何越来越好,后来也觉出了不对劲。 叶明蓁从前爱与他研读诗书,有了这徐小姐,徐小姐就将他的位置顶了去。他新寻来一本孤本,有时候政务繁忙,还未来得及看,叶明蓁便先与徐小姐一块儿看了。 齐承煊十分纳闷:“你先前不是还觉得她碍眼,怎么转头便与她关系好了?” 叶明蓁含笑道:“徐家的姑娘也是好的,也未做过什么坏事,与我也算兴趣相投。” 齐承煊重复了一遍:“未做过什么坏事?” “不错。” 那可是太皇太后特地叫进宫中的人,居心叵测,即便是没有做过坏事,怎么能这般放心了? 齐承煊犹有些不信,等下一回他再撞见徐小姐来找叶明蓁时,他也没有再如往常那般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反而是留心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还当真看出了一点不同来。 至始至终,徐小姐也从未看过他一眼,圆圆的眼睛便只看着叶明蓁,每说几句,便要提及叶明蓁从前的厉害。那些厉害不用多说,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可从徐小姐口中说出,却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好不容易等她们二人说完了话,徐小姐离开时也依依不舍,除了朝他行礼,竟没有多说一句,更没有多看他一眼。 齐承煊总算是明白那句“冲着叶明蓁来”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人走了许久,他沉思片刻,对叶明蓁道:“果然还是将人送出宫吧。” 叶明蓁哭笑不得:“她又是如何得罪了皇上?” “平日里你在宫中,多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不好。”齐承煊淡淡道:“可她却不会看眼色。” “看眼色?” “明知我在此处,她也不知避开,不是不会看眼色又是什么?”齐承煊说:“她又是被太皇太后叫进宫来,徐家居心叵测,难保不会借此机会利用她来做什么。也或许是欲擒故纵。” 叶明蓁哑然。她道:“那就再看几日。” 可再看多少回也是如此,徐小姐对待皇上的态度一如既往,平日里只恨不得躲着走,对着叶明蓁却是越来越亲近,她眼中的濡慕与崇拜,便是连宫女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连瑞王都知晓了,宫中出了一个叶明蓁的崇拜者。 瑞王带着京城之中最时兴的小玩意儿,兴冲冲地跑进宫里头来看望太后,话还没说两句,便提起了那位徐小姐。 太后有些惊讶:“你又不在宫中,是如何知道的?”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瑞王掰着指头数:“薛夫人进宫来陪皇嫂嫂说话,见到了这位徐姑娘,她出宫后,便将此事说给了薛大人听,薛大人听了,当然要保守秘密,但我是什么人呀?我和薛大人套近乎的时候,他便将此事告诉我了。母后,那徐小姐当真是一颗真心向皇嫂,半点也不爱皇上?” 太后哭笑不得:“话到了你嘴中,好像都有了别的意味。” “左右都是那个意思。”瑞王摆了摆手:“这徐小姐进宫来,不是皇祖母的意思?说起来,徐家还是京报的大主顾,每次京报一出,底下人就要先往徐家送,前些日子,京报做了个合集,也是徐家买的最多。” 京报的生意,瑞王如今也掺和了一些,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这话刚说到一半,叶明蓁便带着徐小姐过来了。瑞王早有耳闻,这会儿看见本人,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倒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来,唯独这紧跟着叶明蓁的模样,比贴身宫女还亲近。 徐小姐见着他,还往叶明蓁身后躲了躲。 “今日怎么有空,都往我这跑来了?”太后笑说:“方才还正说着你们呢。” 叶明蓁含笑道:“瑞王殿下又在外面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 “可不是风言风语,本王是听薛大人说的。”瑞王急忙解释,话说着,眼睛便往她身后的徐小姐瞟,他嘴巴快,当即便将心里头的话问了出来。“本王心中可好奇着呢,太皇太后那边难道就没说什么不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朝徐小姐看去。 徐小姐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说啦,催过好几回。” 她抬起眼,飞快地看了叶明蓁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我娘让我听太皇太后的……” 徐家想要争个妃位,可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也不敢不听她娘的意思,在太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只能阳奉阴违,来找了叶明蓁后,回头还要绞尽脑汁地说着谎话弥补。可说再多,连宫人都能瞧出不对劲来了,太皇太后自然也能看出,因而这些时日,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不少。 旁人不提那些事,她也就不主动说,直到今日被瑞王心直口快的问起。 等回头,只剩下二人时,叶明蓁便问:“那你想不想出宫去?” 徐小姐怯怯点了头。 皇宫虽然尊贵,可到底不是常人待的地方,她也不敢和别人说话,只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开口,可多说几句,皇上看她的眼神就颇为不对,回去她就要吓出一身冷汗来……能与皇后娘娘亲近虽好,可到底是命来的重要些。 叶明蓁安抚她:“你放心,你若不想留在宫中,也无人敢逼你。” 徐小姐惴惴不安地回去了。 过了没几日,她就被送出了皇宫。 太皇太后对此颇为不满,可却是让其他人看到了机会,开始动着脑筋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入皇宫里去,非但是去太皇太后面前讨好,连太后也得了不少暗示,还有群臣上奏,请皇帝下旨选秀,广收后宫。 让齐承煊烦不胜烦。 他回去便抱着叶明蓁抱怨:“说到底,便是我们二人还未有儿女,才让人抓着这个念叨。但凡朝中已有太子,便不会再有人以子嗣做借口多说什么。说到底,你我二人感情和睦,他们自己后宅还拎不清,便要管上别人的家事,实在聒噪。” 叶明蓁叹气:“此事又强求不得。” “的确强求不得。”齐承煊正色道:“可事在人为,只要我们尽了人事,老天爷定会听见这么多人的心声,送下垂怜,等储君一立,这些人定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也让我们耳根清净。” “……”叶明蓁狐疑:“这也是努力便可办到的?” “多试总不会错。” 如此,努力数番。 …… 过了几日,瑞王又惊恐的进宫来。 “哥,我这几日连做了一个怪梦。”瑞王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我竟梦见你没有娶嫂嫂,整日催着我成婚生子,让我把孩子过继给你。你说可不可怕?我这是多想不开才去成婚啊!” 齐承煊沉默片刻,道:“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瑞王一愣,继而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定是这些时日上早朝时听人念叨的多了,都怪那些人整日在上朝时说这些,害得我夜里做这种怪梦。哥,你等着,我这就去找那些人的麻烦,让他们再无心思管你的事。” 他说罢,转头又急匆匆地出了宫。 好长一阵子,瑞王横行霸道,寻衅滋事,京城鸡飞狗跳,就是宫中也不安宁,尤其是太皇太后宫中,热闹了好些时日,连宫人都避之不及。 第158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4 第158章番外二 蓁蓁的皇后日常4 虽是有瑞王捣乱,可后宫无所出,便一直让人乱嚼舌根。 连着叶夫人都特地递牌子进宫来,因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特地来宽慰叶明蓁一番。 叶明蓁哭笑不得:“娘,我不着急。” 叶夫人却有些不信。 她是过来人,虽然嫁给定国公时,上无公婆,可她平日里出门赴宴,也听到不少闲言碎语,最是清楚高门之中对子嗣有多看重,更别说是皇宫之中。朝中百官抓着这个借口想要皇帝广开后宫,她清楚二人感情有多深,如此才更加着急。 入了深宫,许多事情便是身不由己,叶明蓁说是不慌,在她眼中,却是强颜欢笑。 叶夫人道:“即便是你不慌,皇上恐怕还要着急呢!” 叶明蓁想了想,道:“皇上也不慌。” 叶夫人:“……” 这话是真的。 虽说是朝臣每日都要上奏来请齐承煊选秀收后妃,可他们无论说再多句,齐承煊却是一句也不松口,完了回来还要再劝叶明蓁一番,让她千万别将这些放在心上。在叶夫人来之前,叶明蓁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即便是有再多心慌,都已经被皇帝给念叨没了。 朝堂后宫,只怕她才是唯一一个不着急的人。就是瑞王都还比她着急,生怕自己真的如梦中所见的那样被催着成婚。 要叶明蓁说,她每日要忙的事情可不少,宫务与京报,还有御书房中数不尽的珍藏孤本,她只恨白日里的时间还不够长,哪会有这么多闲心思去管别人如何说,即便是太后娘娘也没有与她提过一句。 叶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半晌,见她面上当真半点异状也看不出来,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有剩下那一半还悬着,非得要从宫中听到了好消息才能落下。 可这些事情便是着急也急不得,好在叶明蓁没有放在心上,只随缘分自己到,便是只由瑞王在京城狠狠放肆了一回,招惹到数个世家内外都不安宁,又有皇帝态度坚定,这才歇了这个念头。 许是越不放在心上,某些事情就来的越快。 这日一早,她起来时,便觉得身体欠恙,后与齐承煊一道用早膳,宫人呈上鱼片粥,那鱼片粥煮的鲜香味美,叶明蓁平日很喜欢,可今日才刚端起,鼻尖闻到香味,却觉空荡荡的胃中一阵翻滚,她立刻放下,撇过头掩住口鼻,好半天才将那股感觉压下。 齐承煊立刻关切地道:“怎么了?” 叶明蓁迟疑,她看了一眼碗里的粥,鱼自然是最新鲜的,为皇帝皇后掌厨的是御膳房的大总管,手艺更不会差。她摇了摇头,道:“许是天热,不爱吃热食。” 齐承煊微微皱着眉头,“是否要王太医过来看看?” “前两日王太医还来诊过脉,并无大碍。”叶明蓁柔声劝道:“许是天气燥热,才食欲不振。陛下不必担忧,小心耽误了早朝。” 她说着,又拿起桌上的冷食,果真入口顺利,饭量也不比从前少,齐承煊这才放心。 用过早膳以后,他去上早朝,而叶明蓁则留在宫中。今日她不用处理宫务,也不用管京报之事,倒是难得的轻松。桌上还摊着昨日未读完的书,叶明蓁读了一会儿,人端上茶点,她一边读一边吃,不知不觉就吃了半盘子。 这可是刚用过早膳没多久,半盘子的糕点分量也不少,远超出了她平日里的食量。还是椿儿在旁边说了一句:“娘娘今日是否吃太多了?”叶明蓁才犹豫地停了手。 她迟疑地道:“当真吃多了?” “可不是嘛。”椿儿指着那个盛糕点的盘子,手中比划了一圈:“方才这盘子还满满的,如今就只剩半盘了。寻常娘娘吃了这一盘,便是连饭也吃不下,方才可是还用过了膳,今日娘娘实在是胃口大开。” 糕点是酸枣糕,尝起来酸酸甜甜,这会儿天气燥热,糕点却是分外开胃。 但叶明蓁对自己的食量心知肚明,她向来克制,礼仪规章刻在了骨子里,像这般放肆更是少有。想起今日一早的事情,叶明蓁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去将王太医叫来。” …… 齐承煊下早朝回来,今日他又被几位老臣上奏请开选秀,他骂了一通,最后不欢而散。一个早朝结束,心情却是坏了不少。 那些老臣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他知道的清清楚楚,虽说后宫不能干政,可若家中当真有人在后宫之中才,便能多一个筹码。可于他而言,这些却是让他烦不胜烦。 那些人没催到叶明蓁,却是让齐承煊暗生焦虑。但凡有一个孩子,其他人便没有办法再以下一任皇帝为借口要挟他。 齐承煊带着这样的烦躁回到了寝宫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宫殿之中竟然还有些乱,宫人进进出出,往里面走,竟然还听见了太后与叶明蓁的说笑声。 齐承煊大步走进去:“这是有什么喜事?” “皇帝来了?”太后抓着叶明蓁的手,脸上满是笑意:“来的正好,当真是一件大喜事。” 王太医就跪在旁边还未离开,齐承煊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而后又移到了叶明蓁身上。叶明蓁面上也是有些几分茫然,不似寻常时冷静,她的手下意识地轻放在肚子上,抬起头朝着齐承煊看来。 齐承煊一愣,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面上也跟着露出几分紧张:“难道是……” “这事还是让蓁儿亲口与你说吧。”太后笑着道。 他快步走到叶明蓁身边,动作之间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可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面上已经先一步地露出了几分喜色来:“难道说……” “王太医说,是有了。”叶明蓁轻轻回答,她也才刚被这惊喜砸中,如今一时也无法冷静下来。“才刚怀上,所以前几日诊脉时没有发现。” “好,好事啊!”齐承煊连声,面上已满是喜色。很快的,他脸上的神情又被紧张所替代:“你今日可有什么不适?王太医可为你检查过了?是否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旁边的王太医适时开口:“皇上放心,皇后娘娘身体向来健康,日后只要小心注意些,定然不会出差错。” 太后也道:“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将崔嬷嬷借给你。” 崔嬷嬷是宫中的老人,陪着太后一路从皇子妃到太后,当年太后有了身孕时,也是她一手照料。太后不过是随口一说,故意打趣,谁知皇帝竟然毫不犹豫地应下:“就这样吧。” 太后:“……” 皇后有喜,那可是件大喜事! 非但是子嗣绵延,皇后有喜,朝中的大臣便更不能以子嗣为借口逼着齐承煊开后宫收秀女,连着太皇太后也收敛了动作。于他而言,是喜上加喜。连着好几日,旁人都能看出皇帝心情愉悦。 就是瑞王进宫来掏钱,他也没有计较,大手一挥,给了一笔足够丰厚的银钱,让瑞王受宠若惊。 叶明蓁有了身孕,她便一跃成为了宫中最值得小心翼翼的人。恰逢天气炎热,齐承煊怕她有了身孕后更加难熬,索性将自己份例的冰都拨了过去,唯恐她会热着。更别说是御膳房,可劲儿的给皇后做好东西,只怕皇后会食欲不振,又怕因为她忽然变得挑食而营养不均。 消息传到宫外,有多少贵女暗自咬牙不说,叶明蓁却是仗着有了身孕,难道放肆了一回。许是因为肚子里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她的胃口也比从前好了不少,食量渐长,饿的也快,口味却是变得十分挑剔,先不食鱼腥,好酸甜香辣,等过个几日,御膳房摸准了她的胃口,她又忽然一变,闻不得酸辣重口。 宫中无任何人说不是,齐承煊只怕她多受苦,只恨不得事事都依着她。 前世他并无子嗣,后宫也无妃子,唯一能见识的,便是小时候瑞王出生,可那会儿他的年纪也不大,时候久远,更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女人生产如在鬼门关前试探一回,叶明蓁自己还不担心,他便先是辗转反侧担忧地睡不着觉。 非但是夏日所需的冰,他只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送过去,唯恐叶明蓁除生产之苦外还要多受一点委屈,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御膳房的珍馐美食,内务府也都是有求必应。这些还不止,他又听闻孕妇身心敏感,特地早早将政务处理完,时时陪在叶明蓁的身边。 时间一长,让叶明蓁都看烦了他。 “王太医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每日都要过来把脉,我身边还有这么多人陪着,皇上政务繁忙,倒也不必时时与我待在一起,徒生紧张罢了。”叶明蓁将手中的京报翻过一页,在读新一期的内容。 即便是有了身孕,她也没有停下京报的事情,除了比从前容易疲惫,开始变得嗜睡,于她而言,倒是与从前并无太大的区别。 齐承煊忧心忡忡:“是否会累着你?” “这些我早就已经做习惯了。”叶明蓁无奈地道:“京报在我手中已经这么久了,没有一日落下来过,就是宫务,如今也有太后娘娘为我分担不少,已经比从前轻松许多,实在没有什么累人的地方。是皇上想太多了。” 齐承煊勉强应了,但该做的事情依旧没有减少,照样是可劲儿地将好东西送到她这儿。 他这般殷勤,甚至连太后都有些看不过眼了,特地将他叫去:“你是皇帝,还有朝堂政务,这么多事情要你处理,蓁儿还偷偷与我抱怨,嫌你太过缠人了。” 齐承煊皱起眉头:“我已经将全部政务都处理完了,不是正好陪她?” 太后:“是嫌你太碍眼了!” “母后,话不能这样说。”齐承煊一本正经:“不说皇后要辛苦十月,她不能出宫,所见所闻也就只能在皇宫之中,那些宫人她都看不腻,她怎么会看腻我?” 太后无话可说。 太皇太后也把人叫去。 她倒不是要帮着叶明蓁说话,而是要旧事重提。 对着她,齐承煊倒是没有那么客气。 “朕只要皇后一人足矣,不需要有其他人。” “胡闹!”太皇太后板着脸道:“这历来的皇帝,有哪个像你这般。” “不说从前有,即便是没有,那朕就做第一个。”齐承煊面不改色地说:“若是皇祖母要子嗣,子嗣已经在皇后腹中,若是皇祖母要平衡朝堂,如今朝堂之中的势力已经平衡,朕胸有成竹,不知道皇祖母还想要什么?” 太后一噎,一时竟无话可说。 “可若是皇祖母还想要多做些什么,那朕可就不一定听皇祖母的话了。”齐承煊冷声道:“无论是张家的姑娘,还是徐家的姑娘,朕的后宫之中有谁待着,可全由朕一个人说了算。” “你……” “皇祖母许是在京中住的厌了。也是,皇祖母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再好看的风景,看了那么多年也该腻了,想要也还是更喜欢住在外头一些,也比在宫中少许多担心的事。”齐承煊道:“依朕看,不如皇祖母明日便启程吧。” 太皇太后瞪大了眼睛,险些背过气去。可是她身体硬朗,这会儿只能胸膛剧烈地起伏,手指哆嗦地指着皇帝,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要赶哀家离开?!” “皇祖母说笑了,朕这是请皇祖母好好休养。” 如今叶明蓁有身孕,他可不敢放太皇太后这样危险的人在宫中,唯恐太皇太后会生一个念头,想要对叶明蓁做些什么。 他行事向来稳妥,自是要扫清障碍,不给旁人留一点可趁之机。 叶明蓁怀胎多久,他就忙活了多久。白日里处理完了政务,就会立刻赶去陪在叶明蓁身边,怕她觉得无趣,还要拿着书念给她听,也不敢让她多读,只怕她劳心伤神。 到了后来,月份大了,连行动都有些不便时,齐承煊只恨不得连饭都要一口一口喂给她吃。好在叶明蓁还有些理智,好言把他劝住,只按照太医的吩咐,还有崔嬷嬷的经验,如从前一般处理事务,每日去御花园中走走,肚子里的孩子也一直十分健康。 等好不容易十月过去,婴儿哇哇落地,是一个男孩。 孩子刚生下来,齐承煊便立刻将他立为太子。 他站在产房之外,将里面的动静听完了全程,心惊胆战提心吊胆,更不必说,等孩子生下来了,他动作笨拙地抱着软乎乎的小太子,又是松了一口气,心底却又是一片柔软。 前世今生,他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这孩子也不普通,是他与叶明蓁的孩子,是他与叶明蓁血脉的延续,在他眼中,更是还有一层深意。便是他今生费尽心思,终于与心中所爱情投意合的见证。 齐承煊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凑到床前,将他放到叶明蓁怀中。 他心底软的一塌糊涂,再看叶明蓁,即便是她历经辛苦,汗水打湿了鬓角,面容疲惫,他依旧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满是心疼。他想要把叶明蓁护住,让她不受一点委屈,不吃一点苦头,可即便如此,这孩子就已经让她尝尽了辛苦。 他心中欢喜,却也忍不住为之愧疚。抱着小太子,柔声道:“只要这一个,一个就够了。” 他会护住他们的孩子,将之好好教养长大,等到太子成年,也能承担重任,继承大统。这样的辛苦,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叶明蓁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并无意见。 别的都好说,只是这十月以来的日子,她也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都说生产可怕,可与这十月来皇帝的过分小心缠人对比,她也不知哪个更为可怕一些。 第159章番外三 小太子的忧郁日常1 第159章番外三 小太子的忧郁日常1 小太子懂事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尤其不一般了。 宫中有太后,皇帝,皇后,第四个厉害的便是他了。从生下来的时候起,他就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上有皇祖母护着,下有宫人捧着,只有他的皇帝爹爹和皇后娘亲对他严厉许多。 叶明蓁还好说,念着小太子年幼,甚至还不到去上书房读书的年纪,她便放任太子玩耍,只有偶尔管教一番,只怕在太后的纵容与宫人的吹捧之下,让小太子养成骄纵的性子,后来等他开始读书,才在学问上要求严苛一些,怕他疏忽惫懒。但齐承煊便不同了。 从记事起,小太子便时不时听他念叨,年纪小的时候,还不懂太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便每日听他说起,等他日后成人,就要继承皇位,承担重任。他连责任二字也还不知道如何写,便知道自己未来十分辛苦了。 等他再长大一些,进了上书房,得太傅教导,知道的便更多了。 他的父皇母后只有他一个孩子,从刚生下来起,他就被立为太子,被寄予厚望。他的皇祖父是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他的父皇更是青出于蓝,等传到他手中,这份江山家业已经是十分的大。这些且不说,唯独有一件事情令他忧愁。 是他的瑞王叔叔。 他的瑞王叔叔不学无术,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年轻时便是京城一霸,仗着自己的兄长撑腰,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好不威风。现在更是不得了,连他都开始上骑射课了,还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纨绔王爷,比从前有过之无不及,威名甚至比从前还要更加厉害。 仗着兄长能干,瑞王的日子向来快活,到如今还是只会玩乐,齐承煊与他说了了许多次,要他好好置办产业,他依旧不听,照旧是隔着一段时间进宫一趟,伸手拿银子花用。 偶尔他犯了错事时,伸手讨银子的对象便成了太后,可到底一把年纪,不好再腆着脸朝老母亲伸手,等小太子长大一些后,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小太子的身上。 小太子可也有不少私房呢。 从小到大,他吃用就有份例,但逢年过节能收不少礼物,时不时的就有赏赐,更别说还有一个疼孩子的外祖父母。他年纪小,不懂什么花钱的地方,那些东西便全都攒了下来。但瑞王上门打秋风打了几回,他的小私房便全都空了。 饶是小太子不计较,望着空荡荡的盒子,也不禁发了几回呆。有没有这些,对他来说无伤大雅,又得瑞王叮嘱,因此也从未去找谁告状过。 瑞王犹如一只吞金兽,他的新赏赐还没得来,没过多久,便又乘着秋风来了。 一望他空荡荡的盒子,瑞王也不禁撇了撇嘴,很是失望:“怎么你没银子了?” 小太子如实道:“近日在上书房读书不太认真,母后罚我抄书,父皇也觉得不好,因此也没有赏赐。” 瑞王砸吧砸吧嘴巴,又道:“那你何时抄完?” “大约还需三日。” 瑞王不禁失望:“三日?还要这么久?” 小太子顿感委屈。他已经十分努力的抄书了,白日也抄,晚上也抄,可就是抄不完。要说起他近日为何懈怠,还是因为瑞王从宫外给他带了玩具,让他一时贪玩,分了心…… 小太子又眼巴巴地道:“瑞王叔叔今日可带来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你不提,我都快给忘了。”瑞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不行,现在还不能给你。” 小太子顿时急了眼:“为何不行?” “你已经是不认真读书了,若是我再给你这些,你玩物丧志,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些书抄完?”瑞王毫不客气地道:“你没有抄完书,皇兄就不会松口,他不给你赏赐,我不就没有银钱花了?” 小太子想了想,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瑞王又道:“我这就是要让你好好用心读书,等你抄完了书,好好用功了,重新攒好了银钱,我再将此物给你。” 瑞王可半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他也不是白拿的银钱,就说小太子宫中那些新奇玩意儿,不全都是他送进宫来的?礼尚往来,有来有往,才好长久嘛! 瑞王故意给他翻:“你瞧,这里头可还是带画的,讲的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呢。” 这是民间流传的画本,瑞王带来的更是最好的,用了最好的纸,请了厉害的画师,每一幅都画的十分精细,因此也立刻将小太子的目光吸引走了。 “你记着,想要这个,就得好好读书,拿银子来换。” 小太子郑重地点头应了,想着方才看见的那几眼,心驰神往。 三日后,他抄完了书,拿去给叶明蓁过目,见叶明蓁点头后,才长舒一口气。而后又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是期待。 叶明蓁将他抄的这些东西递给宫人,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也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好了,这回母后不骂你。”她摸了摸小太子的头,柔声道:“你既是已经知道错了,日后也不要再偷懒疏忽读书就好。” “那……那……”小太子扭扭捏捏地道:“我做的好,母后不该奖赏我吗?” 叶明蓁一愣,继而失笑,她让宫人端来一盘小太子最爱的糕点,呈到了他的面前。 小太子年纪小,平日里的吃食也注意着,这点心是他最爱吃的,可平日里却不能多吃几块。叶明蓁道:“今日便奖赏你一回,你想吃几块都行。” 谁知小太子看了一眼,却是毫无兴致地收回了目光。 “母后,能不能换一个?” “你不爱这个点心了?”叶明蓁疑惑:“前两日不是还缠着要吃?” 小太子道:“这回我想要银子。” 叶明蓁:“……” “银子?”叶明蓁眨了眨眼,悄悄坐直了身体,神色严肃地问:“你想要银子做什么?” “我……我有大用处呢!”瑞王千叮咛万嘱咐过,让他千万不能说,这会儿他也不敢随便乱说。 “有什么大用处?”叶明蓁:“你若是不说,我就不给你了。” “那……那下回再说吧。” “说起来,从前给你的那些赏赐,你是否有好好留着?”叶明蓁不动声色地看了椿儿一眼,椿儿心神领会,去找小太子身边人调查。才对他说:“你如今年纪还小,也并无能花用的地方,这些年来,应当积攒了不少。” 小太子目光慌乱,应得毫无底气:“应当是……应当是好好留着吧。” 他这般反应,叶明蓁如何能看不出来。 只怕那些上次早就空了。 太子年幼,宫中也没有能花银钱的地方,说不定是底下人偷奸耍滑,胆大地从太子手中骗走钱财。 叶明蓁认真起来,她套了几句话,小太子哪里敌得过,很快便道:“给瑞王叔叔了。” 他刚说完,立刻懊恼地捂住了嘴巴,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 叶明蓁却是愣了一下。 “瑞王?” 见是已经暴露,他索性便破罐子破摔,直接认了。 小太子垂着脑袋,很是失落:“瑞王叔叔给我带了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画本,可是我没有银子,就不能换。” 叶明蓁是知道的,太子宫中有不少从宫外来的东西,她知道瑞王向来疼侄子,每回进宫来都会带上给太子的小玩意儿,她也从未拦过。 可银子是怎么回事?! 联想起前些日子,瑞王在上青楼,本该是偷偷摸摸的,却在青楼之中与其他人家的纨绔为一个青楼姑娘争执起来,还被御史发现,狠狠参了一本,惹得齐承煊大怒,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狠狠训斥责罚了一通,让瑞王连着好几日缩着尾巴,他的确是犯了错,因而在齐承煊消气时,也不敢做什么敢触怒他的事情。叶明蓁在心中算了算日子,瑞王已经许久没有来要过银钱了。 瑞王花钱大手大脚,每隔一段时日就进宫来,这么多日,叶明蓁敢笃定齐承煊还在生气,而太后这回也没有纵容他。她原本还以为瑞王是当真学乖了,没成想原来是偷偷打了其他主意? 叶明蓁无奈地看了小太子一眼,小太子垂着脑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反而让她也生不出气来。 她知道:“银子暂且还不能给你,今日的奖赏便是点心,若是你还想要其他,便得日后在太傅面前表现的好些。若是太傅夸你了,我再给你奖赏。” 小太子小心翼翼抬起头来:“那瑞王叔叔……” 叶明蓁一口应下:“他定然也不会怪你。” 小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看点心,又高兴起来。 瑞王当然不会怪罪,反而是叶明蓁要到皇帝面前去告状。 齐承煊几日没见弟弟,以为他当真是在府中好好反省,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谁知道竟然从叶明蓁口中听说了这样的,他当即大怒,将瑞王叫进宫中来。 瑞王一听人传报,便知道事情不简单,来时还心惊胆战的,特地将孙悟空放到了怀中,想请齐天大圣来保佑自己。 但他刚进御书房殿门,一看皇帝脸色,便知道大事不好,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跪下:“皇兄!你听我解释!” 齐承煊险些气笑了。 他将折子扔下,在桌上发出重重一道响声。他没好气地道:“你哪错了?” 瑞王抓耳挠腮,小心翼翼地道:“我不该上青楼……” “此事已经过去许久,朕早就教训过你一回,说几遍你也不听,难道还会特地把你叫来,旧事重提?”齐承煊冷冷地瞪着他:“除了此事,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瞒着朕的事情?” 这…… 瑞王迟疑地问:“这得看什么时候了?” 从小到大,他可瞒了不少事呢。 齐承煊险些将折子扔到他头上去。 “你哄骗太子银钱的事情,怎么说?” 瑞王心中暗道一声大事不好,但他从第一次做此事起就早有准备,当即便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齐承煊如今想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只看他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便只剩下了无语,“朕平日里可曾短缺了你银子?不过是让你待在家中几日好好反省,你竟然还不安生,还想到要去骗太子的银子?你……太子这般年幼,亏你还想到这些。” “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瑞王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是骗呢?我与太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正经做生意的。” “做生意?” 瑞王从怀中掏出画本,看了看,自己不敢靠近,让太监转交了上去。 齐承煊翻了翻,里面有不少图画,配上简短的文字,整本书只讲了一个大闹天宫的故事。 “就这?” “不错。”瑞王颇为自得:“我从宫外给太子带这些,太子给我银子,银货两讫的生意,怎么会有错呢?” 这在宫外常见,可在宫内可不常见啊。他带进来的,独一份!这定价多少,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他也太有做生意的天赋了! “就这?”齐承煊还想到他平日里带进宫的那些东西,不禁沉下脸来:“只是这些民间玩意儿,你就将太子的钱财扫荡一空?朕原先还以为你是好心,原来你这叔叔当的还是别有居心。” 瑞王张了张口,还想要解释几句,可他看看兄长的脸色,踌躇片刻,又慢腾腾地跪了回去。 他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道:“我还能……解释?” 齐承煊从鼻腔中发出一道冷哼。 御书房外。 小太子探头探脑,隐约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动静,却听的不太真切。 他心中担忧的不得了。 瑞王这个叔叔虽然贪玩了一些,可对他还是好的,那些钱财,方才他手中也是无用,给瑞王叔叔也没有什么不好。说起来,瑞王交代他要好好保密,却是他先透露了这个秘密…… 他只怕瑞王会出什么事,说起来,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就在小太子提起勇气,正要进去帮人求情时,脚下却凌空而起,被人抱了起来。 叶明蓁抱着他走离御书房,见他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去,还有些哭笑不得。 这对叔侄俩十分亲近,瑞王虽然是长辈,可天玩乐,齐承煊对他严厉,从小便全靠瑞王来带着小太子玩。瑞王虽然平日里不着调,可也知道分寸,哪想到会做这样的事情。 把小太子抱回去后,见他面上仍是满满的担忧,叶明蓁才叹了一口气。 她一叹气,顿时将小太子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母后?” 叶明蓁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可知道瑞王做错了什么事情?” 小太子犹豫地道:“他骗了……骗了儿臣的钱财。” “不错。” “可那些东西给瑞王叔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太子着急说:“瑞王叔叔还会给我孙悟空呢!” 叶明蓁摇头:“那你知不知道,你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小太子懵了。 从得知此事起,齐承煊虽然生气,可也只是把瑞王叫去责骂一通,可没有说过他一句不好。 叶明蓁道:“你对瑞王太过纵容了。” 小太子听得迷迷糊糊。 叶明蓁便给他举了几个例子。京城之中,败光家业的纨绔不少,一举就能举不少例子。 “儿臣知道!”小太子忙说:“父皇平日里便教导儿臣,万万不可像那些人一般。可父皇还说了,瑞王叔叔虽然不爱读书,不知上进,但也不是坏人。” “瑞王是皇上胞弟,如今尚且有皇上纵容他,但瑞王犯了错,皇上依旧会罚他。比之其他给家中拖后腿的人,瑞王虽然会犯小错,却也不会动摇根基。瑞王行事大胆,偶尔不知分寸时,便有皇上约束他,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能保他能够到如今还能快活过日子。”叶明蓁将他抱到膝盖上:“你是太子,日后要继承皇位,瑞王未来便是你的臣子,约束瑞王的事情,便也迟早要交给你。” “瑞王是你长辈,却看你年幼欺瞒你,哄骗你的钱财,便是做了不该做的过分之事。你若是多加纵容,只会让瑞王越来越大胆。你若是觉得瑞王好,便更该约束他,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唯有这样,瑞王才能一直像现在这般,他过得快活,你也会一直觉得他好。” 叶明蓁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如今还年幼,不懂这些,也是正常。日后还得好好读书,可不能学瑞王那般偷奸耍滑,不知上进。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要变得很厉害,才能做想做的事,像你父皇那样。” 小太子听得呆了。 继承皇位的话从记事起听到如今,他已经听习惯了,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平日里不敢松懈,可他今日才知道,自己非但是要继承皇位,竟然还要继承这个纨绔叔叔! 他还是个孩子啊! 第160章番外三 小太子的忧郁日常2 第160章番外三 小太子的忧郁日常2 自从得知日后自己还要对瑞王负责之后,小太子看瑞王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瑞王哄骗小太子钱财的事情被发现后,齐承煊骂了他一通,又克扣了他之后的零花钱,命令他将那些钱财全部补上。可该花的能花的,瑞王早就花的一干二净,只能捏着鼻子给小太子打了一个欠条,日后慢慢还。 满满一盒的金银珠宝只换成了一张薄薄的的欠条,对于小太子来说,却是分外沉重。 等瑞王抠抠索索地从自己新得的零花钱中抽出一部分,过来还第一笔银子时,还犹豫地与他商量:“不如,你把这银子再借我一回?” 小太子面色大变,绷紧了小脸蛋,警惕地看着他:“还要借?” 这话瑞王就不爱听了。 “平日里叔叔难道对你不好?” 小太子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瑞王说:“既然是对你好,那向你借一点银钱怎么了?我们叔侄二人之间的关系,难道连一点银钱都比不过?” 小太子摇了摇头,可叶明蓁的话还在他心中记着呢,他不敢忘,此时便谨慎地问:“皇叔拿了银钱,要去做什么?” 这能做的事情,当然是太多太多了。瑞王摸了摸下巴,可最想要做的事情,他当然不能和小太子说了。 “自然是去做高兴事。只说皇叔平日里给你买的那些东西,哪样不要银子?若是没有银子,下回也就没有办法再给你带那些玩意儿了。不说先前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画本儿,宫外还有孙悟空的泥人卖呢,你就不想要?” 小太子果然心动,见状,瑞王又一鼓作气数遍了京城里的有趣玩意儿,眼看着他马上就要点头答应时,叶明蓁的话浮上心头,他又慌慌张张地晃脑袋。 “不行。”小太子一本正经地道:“母后说了,日后我也要管着皇叔的。” 瑞王自讨没趣:“你年纪还这样小,这有什么意思。” “父皇说了,我身上担着重任,如今父皇是如何做的,我也要如何做。所以皇叔想要的银子,我日后再也不会借了。”小太子忍不住道:“母后还说……还说皇叔带进宫里的那些东西,都不值钱。” 瑞王心虚,当即也不再与他纠缠,忙不迭地跑了。 他担上了债务,可总算是开始觉得压力沉重起来,在齐承煊手中拿了几回的钱,到底觉得这样有数的银钱太少,更别说还要抽出一部分拿去还债,剩下的那些还不如从前的多,连花钱都变得扣扣索索的。瑞王心中暗想:他可不能这样。 于是他在京城里转悠了几圈,又转悠进了宫中。 小太子护着自己刚得到的赏赐,如临大敌:“皇叔?!” “这回我可不是来找你借钱,是来与你说正经事。”瑞王把人拉过来,说悄悄话:“你可否愿意投资我的生意?” “生意?”小太子不禁困惑。父皇母后说了,不能再借钱给皇叔,那这投资生意是否算是借钱呢? 他年纪小,也听不懂这生意是好是坏,能否长远,能否给他挣来更多的银钱。他只知道瑞王说的天花乱坠,信心十足,好像他不掏银子,就是要错过这天上地下独有的好机会。 但这回他认真一些,要瑞王写了欠条,摁了手印,这才把刚到手的银钱给了瑞王。 等过了些时日,连薄衣裳都变成了厚衣裳,叶明蓁才随口提起:“瑞王这些日子可否有好好还你银子?” 小太子点了点头,“还了。” “那就好。”叶明蓁说:“这大半年里,你应当攒下了不少,可得好好放着,别再被瑞王骗走了。” 小太子面如难色。 敏锐如叶明蓁,只听他应得迟疑,便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细节。 她眉毛一挑,亲自去了太子居住的东宫,命人将太子收放财物的箱笼拿了出来。里头竟是空荡荡的,反倒是多了不少欠条。 那些欠条皆出自一人,摁了瑞王的手指印,债多不压身,竟是积攒了不少。 叶明蓁:“……” 这些欠条,自然又呈到了齐承煊的面前。 叶明蓁都快没脾气了。“皇上先前已经教训过瑞王一回,可瑞王却还是不知悔改,我还当瑞王已经改过自新,没成想,竟还是学会了用做生意的借口来骗银子。太子年幼,如何分得清瑞王的花言巧语。” 齐承煊也是头疼不已。 瑞王再被传唤入宫,这会儿都不用齐承煊说,他自己就麻溜地跪了下来,举起双手捏着耳朵,垂眉顺目,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朕还当你知道悔改了,不成想你竟然还是得寸进尺,想出了新手段!”齐承煊也险些被气笑:“太子手里头就这点钱财,你骗了一回还不够,竟然还骗第二回?骗了不说,当真是雁过拔毛,什么都没剩下!” 只剩下了一堆欠条! “这回,我可有好好的写借条。那如何是骗得?是借的!”瑞王狡辩地道:“我迟早是要还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 齐承煊脸一沉,他便立刻没了话。 另一边,叶明蓁也在教育孩子。 “不管是手头紧也好,还是做生意也好,更甚是拿去买画本泥人也好,说是不能给,不论用什么借口都不能给。”叶明蓁道:“若是瑞王说几句,你便全信了他,日后岂不是谁的话都要听了?” 小太子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他人小,手短脚短,衣服穿得厚,坐到椅子上,双脚悬在半空乖巧地并在一块儿,看起来就只有小小一团。也不知道瑞王是如何忍心开口口骗他。 他这副模样,叶明蓁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之后便将他抱在怀中柔声安慰。 好不容易等他心情好了一些,齐承煊教训完瑞王回来,又将他带到御书房里来了一场父子与君臣之间的谈话。 他虽是年幼,可身为太子,出生时肩上便担上重责,齐承煊对他期望颇高,从小便对他要求严格,等到了年纪到上书房读书后,也时常过问他的功课。他已经偶尔与小太子提及功课,虽是年幼,可小太子直觉敏锐,说出口的虽然是天真之言,偶尔却能与他有同样见解,上书房里的太子太傅时常夸赞。一直以来,小太子做的都十分不错,唯独在瑞王身上屡次栽跟头。 等他谈完,叶明蓁再把人接回来,小太子整个人失魂落魄,眼泪汪汪的。 二人向来是严父慈母,每回谈完话,小孩儿都要跑来找她要安慰。叶明蓁心中失笑,却照常把人抱在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小太子泪眼婆娑地问她:“母后,儿臣当真是个蠢蛋吗?” 叶明蓁愣了一下,眼尾余光朝着门外瞥去,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这样说?” “皇叔骗了儿臣不止一回,可儿臣却总是记不住教训,一而再再而三,若不是笨蛋,如何会上皇叔的当?”小太子唉声叹气:“皇叔一事无成,还总被父皇教训,应当也不是个聪明人,可儿臣还被皇叔骗,岂不是比皇叔还不聪明?” 叶明蓁哭笑不得。 她自认自己不算蠢人,齐承煊当然也不是,太子也常得夸赞。可他到底是年幼孩童,难道还要他与大人一般圆滑世故?要说也只能说瑞王太过无耻,仗着太子与他亲近毫不设防,便抓着他的天真屡次三番骗他。 她柔声安慰了许久,可小太子却仍是失落。 连下回瑞王带着诸多宫外玩意儿来赔罪时,他也高兴不起来。 瑞王反省了两回,可下次还敢,赔完了罪,又搓手问起:“皇叔近日手头有些紧……” 小太子严词拒绝:“不借就是不借!” “……” 小太子又叹气:“皇叔也该学会为自己打算,皇叔这样笨,日后若是连我也掏不出银子了,该如何养活皇叔呢?” 瑞王一时不知道该先质问他哪一句话才好,憋了好半天,他才问:“你可是太子,为何会掏不出银子?” “我不如父皇聪明,日后定然也没有父皇这样厉害,说不定……说不定……我还会做亡国皇帝呢!”不能与父皇母后说的,这会儿他终于悄悄和瑞王说了。 瑞王大惊失色:“什么亡国皇帝?谁在你面前这样乱说?” “是我自己想的。” “你……你怎么就想成这样了?”瑞王不可思议地道:“好端端的,谁会想着……”谁会想着这种事情呀! 小太子悄悄说:“因为我太笨啦。” “怎么说?” “皇叔这样笨,我还被皇叔骗了,那我岂不是比皇叔还笨?”小太子捧着肉嘟嘟的小脸,十分忧郁:“若我是个笨蛋,如何能做个厉害皇帝呢?” “……”瑞王忍辱负重地道:“皇上这么聪明,嫂嫂也这样聪明,你怎么会是个笨蛋?” 小太子看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瑞王当即撩起袖子,与他说了一番,何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且不说他从小跟在齐承煊后面,见识多了兄长的厉害之处,就说是登基之后的那些政绩拿出来,便已经十分出色。不说齐承煊,只说叶明蓁,从前她就是京城之中才名远播,后来办的京报更是厉害,如今已经在京城之外开了分报,在京城之中,哪个人不多夸一句? 小太子听着,嘴巴也不禁张大。 “母后这样厉害?” “那是当然?”瑞王与有荣焉地道:“这京城里头,有谁不知道你母后的厉害?有这样厉害的爹娘,你又怎么会差?本王见过那么多孩子,可没一个比你聪明的!” 小太子听罢,也不禁昂首挺胸,自信不已。 他缠着瑞王说了不少,听闻了那京报的厉害,只恨自己认的字不够多,还想要亲眼瞧一瞧。被瑞王这样一安慰,他果真很快高兴起来。 但他又很快察觉到不对:“既然如此,那皇叔为何比父皇笨那么多?” 瑞王:“……” “这……这怎么能说是我笨呢?”瑞王不服气地反驳道:“本王天资聪慧,英武非凡,哪里有一点与蠢蛋相关?” “若是皇叔不笨,那为何到如今还是一事无成?”小太子说着,眼泪便情不自禁涌上眼眶:“难道皇叔与父皇不是亲兄弟吗?” “自然是亲的!” “那皇叔……” 瑞王只觉得头大,见说不动他,忙道:“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哥和嫂嫂这样聪明,他们二人生出来的你,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小太子想了想。 他的父皇与母后都这样聪明,可唯独他是个笨蛋。 既然天赋会遗传,那……那难道…… 难道他是瑞王叔叔生的吗! …… 叶明蓁接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子时,还有些茫然。 瑞王十分心虚,此时都不敢抬头看她,见她把人接过去了,自己忙不迭地跑了,生怕叶明蓁会怪罪。 等叶明蓁问清楚缘由,更是哭笑不得。 小孩儿的脑袋里充满了奇思妙想,若是让皇上知道,恐怕又要把瑞王训斥一顿。 叶明蓁柔声安抚了一句,见他的哭声渐渐止住,才抱着他到了书桌前。 桌上摊着一份邸报,是新做的,小太子已经听瑞王提起过,此时亲眼见到,也好奇不已,连忙探头去看。 出乎他意料的,自己竟然能够看懂全部内容。上头写的也不是什么过分深奥的内容,而是一个个小故事,与上书房里那些之乎者也相比,分外童趣,也让小太子读的津津有味。 他很快看完第一页,仰头问道:“母后,这就是京报吗?” “这不是。”叶明蓁笑道:“是我打算出的一份新邸报。” 京报已经出了京城,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非常厉害,并且已经稳定下来,手下也都是熟手,有不少可靠能用的人。叶明蓁的想法当然不会止于京报,如今她又冒出了一个主意,想要有一份面向孩童的邸报。京报面向的范围广,可唯独孩童读不懂,有了小太子后,叶明蓁才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因而这份新的邸报,太子也能读的十分顺畅。 上面有许多寓教于乐的故事,也用简洁易懂的文字讲解四书五经,既有乐趣又能启蒙,如今还未正式发行。可小太子读的眼睛亮晶晶,显然十分喜欢。 “儿臣听皇叔说过。”小太子自豪道:“母后的京报十分厉害,满京城的的人都在读呢!” 叶明蓁莞尔。 可小太子很快又失落起来:“父皇母后都这样厉害,可偏偏儿臣却这样笨。” “是谁说的?”叶明蓁问:“是瑞王在你面前多说了什么?” “与皇叔无关。” 小太子耷拉着眼尾,垂头丧气地把亡国皇帝的那一番话说完了。 他苦着脸说:“母后,不如您再生一个比儿臣还要聪明的弟弟吧。” 叶明蓁:“……” 自她生下太子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这些,哪想到会有朝一日被几岁的稚童催促这些。叶明蓁哑然许久,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她安慰起人来,也向来有一套,非得要摆出实据来一样一样验证。小太子的聪慧之处也不少,齐承煊的夸赞,太后的夸赞,外祖父母的偏爱,会被蒙蔽双眼而盲目的亲人不说,只说是上书房里的那些先生,他们向来严厉,可暗地里也是赞赏有加。小太子是一个聪明的小孩,不说宫中,就是宫外世家中的同龄孩子,都没有他厉害。 叶明蓁的语调轻轻柔柔的,仿佛是天上的绵绵云彩,将小太子飘乎乎地拖了上去,被夸得一时找不到北,好像是偷喝了埋在御花园里的陈年佳酿,整个人已露醺态。 非但是他的母后。 等到了第二天,齐承煊来考校他的学业时,竟也比平日里多说了许多夸奖的话,甚至是宫女太监,太子太傅们,也皆是如此。 等几日过去,瑞王再见到他的时候,小太子已是信心十足,走路时也昂首挺胸,小小的身体愣是有了几分未来帝王的傲气。 瑞王琢磨一番,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想开了?” 小太子想了好几日,如今看他的眼中满是同情:“皇叔,我想过了,非但是父皇不容易,皇叔也不容易。” “什么?”瑞王有些听不明白。 小太子心中却想:他只有几日以为自己是个笨蛋,便这样难过失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皇叔都当了二十多年的笨蛋啦,这得多难过呀! 一想到这个,他便情不自禁主动提起:“皇叔可是缺银子了?” 瑞王颇为受宠若惊。 就这几日,小太子又积攒了不少钱财,如今也不顾皇帝的警告,主动要拿给他。 拿了不止,还要叮嘱一番:“皇叔可千万要节俭一些,我只有这么点,用完就没啦。” 瑞王:“……” 也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小侄子看他的眼神,好像与看野猫野狗并无分别,带着童真的同情。瑞王晃了晃脑袋,又觉得应当是自己看错了。 小太子只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别说是继承皇位,光是养叔叔就已经很不容易啦! 可是没有办法,谁让他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小孩。 也就只能多担待点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