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DG 濒危物种少女》 第一章 泉水子 台版 转自 reo(weibo./2013358561) 一 四月下旬,刚进入新学期不久。 校园里的樱花树上已长出嫩叶,冬季几乎不见枯黄景色的群山也绽放出了鲜绿色彩,暗示着针叶树花粉纷飞的季节已然结束。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班导师中村可南子发给了所有同学「升学谘询双方会谈」的通知单后,铃原泉水子才忽然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三年级了。一旦毕业升上高中,原本国小、国中时班上一成不变的脸孔,今后也将出现变化。 座落深山的粟谷中学正是一个步调如此缓慢的地方。即使升上高中,多数班上同学仍是就读附近走路不到十分钟的县立高中。虽然也有少数学生为了考上县里北边的私立高中,严阵以待地准备入学考试,但此外的学生几乎都不担心考不考得上学校。 (但还是要参加双方会谈吗……) 双方指的是监护人和班导师。每当有活动必须请监护人出席到校,泉水子都会闷闷不乐。因为她的父母都无法出席。 班会时间结束后,三田春菜走到渡边步实的桌前,很快聊起高中这个话题。 「你果然会去念外津川高中吧?」 「因为现在就算垂死挣扎也太晚了嘛。」 「你觉得有多少人报考私立高中?」 「学生会长肯定报考了吧。另外还有万里奈、上冈同学……」 泉水子心不在焉地听着步实一一列出人名,步实冷不防转头看向她问道: 「泉水子会去读高中吧?」 听见步实问的是自己会不会去,而不是要读哪一所高中,泉水子相当惊讶。 「当然会去啊。」 「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要是你说毕业后要修行当巫女该怎么办呢。」 「怎么可能!」 泉水子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步实瞧,但对方似乎是半认真地如此担心。泉水子畏畏怯怯地说道: 「我才不会当巫女呢。小步你明明知道,我们神社原本就没有巫女这个职务呀。」 「我知道,可是因为泉水子的头发留得很长嘛。所以我才担心如果你真的要当巫女,那升学就有困难了吧。」 步实摸向自己狠下心剪短的头发笑道。 泉水子的头发确实是女同学中最长的,编成了麻花辫的发尾依然长达腰部以下。自懂事起,她就一直蓄着长发,也始终将头发编成两条辫子。虽然很无奈,但泉水子也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大家暗地里都戏称她的辫子是「注连绳」(注1:挂在神殿前表一不禁止入内的一种稻草结绳。)。 「我只是一直没有剪头发而已。而且也没有其他适合的发型。」 泉水子摸着自己的辫子小声地说。由于长期以来都维持这个发型,她迟迟没有剪头发的契机。况且留了这么长以后,想剪短也需要不少勇气。 春菜安抚地说: 「因为你住在神社的院落内嘛,就算不是巫女,留长还是比较不突兀吧?不过,真是意外,我也以为泉水子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才不剪头发呢。」 「不是的,外公说过我可以不用帮忙神社的工作,至今我也没有帮过任何忙。」 泉水子回答,同时也对和朋友间的这层隔阂感到哀伤。尽管泉水子与渡边步实及三田春菜是自小学起同班八年以上、交情又最为要好的朋友,她的处境还是和她们不一样。 步实神色开朗地说: 「啊,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去念外津川高中吧。升上高中以后,我也打算继续打篮球。小春呢?」 「我想找个男朋友。粟谷中学的男生都太土气了。」 见春菜说得毫不留情,步实和泉水子都咯咯笑了。 「泉水子呢?升上高中以后,还要每天从神社上学吗?外津川高中有学生宿舍喔。」 「学生宿舍?」 「如果泉水子也住进宿舍,不但能参加课后的社团活动,我们也能陪你做很多事情唷。」 泉水子屏住气息。她当然知道高中都有学生宿舍,但一直笼统地以为那是提供给无法住在家里的学生,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住进去。 「我也能住进去吗?」 「你家应该远得足以申请到宿舍吧?因为那里甚至位在无法搭公车上学的地方啊。」 步实说完,春菜也倾身向前说道: 「就是说啊。都已经升上高中了,不要再请人每天从山里接你上下学了。现在的泉水子什么都没有尝试过吧?」 什么都没有尝试过——被春菜这么一说,泉水子当下心里深表赞同。泉水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无法加入其他同学的交友圈,除了往返于学校与神社外,未曾绕道去过其他地方,放假时也不曾去朋友家游玩。 步实直爽地说: 「到时候,你的视野一定会变得比现在开阔喔。不但能和我们一起玩,只要你有心,多多运动的话,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害怕上体育课了。」 「对呀对呀,泉水子太害羞内向了。应该要多出来走走,多与人接触。」 春菜摇摇食指。 「我认为不论是泉水子的辫子还是你看起来和普通人有所不同,都是因为你住在神社里的关系喔。毕竟玉仓神社座落在四周一片荒芜的深山中嘛。真亏你忍得住,一直住到现在。」 泉水子有些不知所措。由于自懂事起她就住在玉仓神社,从未考虑过这是否是件需要忍耐的事情——今后该思索看看吗? 「太远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父母都在县外工作,只能由外公来照顾我。」 「我不认为你有理由非得待在深山不可喔。接受义务教育的这段期间,确实不得不和监护人住在一起,但升上高中以后就另当别论了。你父母曾要求你这么做吗?」 泉水子摇摇头后,步实就不容分说地斥道: 「既然如此,就鼓起勇气踏出神社,努力像个普通的女孩子,改善自己的害羞内向吧。如果连和班上男同学说话都不敢的话,绝对不会有明亮璀璨的青春喔!」 泉水子无法反驳。她确实很害怕和男生说话。即便是同性,只要在场有几个人她不认识,也会迟迟不敢开口。 踌躇了一会儿后,泉水子询问两名好友: 「……你们觉得我能变得敢和男生多说话吗?」 步实伸长手摸了摸泉水子的脑袋, 「放心放心,我和小春会陪着你的。泉水子慢慢改变你自己就好了。」 春菜也点点头说: 「是啊,真想改变的话,就先从外表着手吧。光是改变发型,肯定就会变一个人喔。泉水子的两条辫子早已成了根深柢固的注册商标,反而让人很难注意到你本人呢。其实在近距离下仔细看,泉水子也意外地长得算可爱喔。」 「是……是吗?」 不知这番话究竟是褒是贬,泉水子支吾应声。 她也一直觉得自己除了两条辫子外,没有其他特征和优点。既不像步实一样身材高跳,英气勃勃;也不像春菜一样皮肤白皙,有着红苹果脸颊。真要形容的话,泉水子算是身高偏矮,手脚也十分小巧,但又没有纤细到削瘦羸弱的地步。 五官也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眼睫毛虽然长,却总是低低地往下看,所以根本不算优点。墨水晕开般的淡淡眉毛和水润的大眼睛又强调出了她的胆小怯懦,更是没有任何加分效果。 「你也换副眼镜吧。现在不流行那种红色镜框的眼镜了喔。」 「啊,因为这个原本是妈妈的眼镜……」 泉水子推起镜框,春菜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要换眼镜的话,就换隐形眼镜吧,换隐形眼镜啦。」 泉水子走出校门,垂头丧气地心想。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连在小步和小春眼中也是一个怪人罗。) 尽管泉水子希望至少不要低于标准,但班上同学对泉水子的评价似乎也是如此。不论是家庭环境、本人的能力还是容貌。 与校门衔接的水泥围墙转角旁,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光论没有参加社团或是委员会,以自家专用车接送上下学这件事,全校就只有泉水子一个人如此。因为很不好意思,泉水子都要求车子避开校门停在不显眼的地方,但今天她的心情格外沉重。 学校之所以答应泉水子以自家专用车接送上下学,并不是因为她是千金大小姐,而是因为她只能利用这种方式通学。想必没有半个学生羡慕她,这也是泉水子与众人形成隔阂的象征。 (原来大家一直都以为因为我来自深山,才会是一个怪女孩吗……) 泉水子当然也隐约察觉到了,但明明白白当面听到后,仍是大受打击。但同时,她也觉得这是当头棒喝。因为从现在起,她还是有机会成为普通的女孩子。 体型壮硕的野野村慎吾一如往常,耐性十足地坐在驾驶座上。他并非受雇的司机,而是在玉仓神社工作的神官之一,无法专为泉水子一人腾出时间。光是定时接送她上下学就已是极限,因此时间上也难以请他通融。 「让你久等了。」 泉水子说完,便坐进后车座。野野村不发一语地颔首,马上发动引擎。野野村并不是心情不好态度冷淡,而是天生就非常沉默寡言。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人,因此泉水子从不觉得自己不爱说话。 她在躺向座椅前拨开辫子,重新审视起已理所当然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长长麻花辫——如果我能剪掉这头长发,个性也会跟着改变吗? (……就有勇气不回到山上,在山脚下过生活,住在学生宿舍里吗?) 泉水子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外公竹臣会答应她住进学生宿舍吗? 「那个,野野村先生,妈妈现在的工作地点是冈山吧?」 「是的。」 问向驾驶座的方向后,野野村以低沉的嗓音回答。虽说沉默寡言,但只要与他攀谈,他就会回应。 「学校要举办升学谘询,如果妈妈在冈山,不晓得能不能来。」 「我也不清楚,但听说她很快就会回东京。」 「应该不可能来吧。」 泉水子自己做出了结论。这件事原本的可能性就很低。母亲任职于警视厅公安部,工作结束后,当然会返回东京。 铃原紫子的户籍自泉水子四岁之后就一直在东京。紫子已是警视厅的资深能手,据说隶属于需要卧底搜查的极特殊部门,经常改变名字和居所跑遍全国,几乎不回东京的住家,因此有时就连自家人也掌握不到她的行踪,相当神出鬼没。 玉仓神社的宫司(注2:神社的最高神官。),铃原竹臣是紫子的父亲。泉水子会寄养在神社,紫子的职业正是主要原因,有时甚至一年才见得到母亲一面。 泉水子对母亲不在身边早就习以为常,也坦然接受了两人无法见面。在女儿眼里看来,母亲的确不是宜室宜家的女性,所以泉水子反而与父亲大成比较亲近。 父亲大成的职业是电脑程式设计师,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虽然也不多,但由于与父亲比较了解彼此,偶尔不在家,她也不觉得难以忍受。但是父亲两年前被一间大型企业挖角,前往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矽谷,现在仍在国外工作。 即便想偏袒,但大成的个性确实有些少根筋,就连在公共场合也喜欢穿和服,还穿着和服外褂去机场,常常被误认为单口相声演员。据说他连在加州的公司也做这副打扮。但是,只要一碰到电脑,大成的工作能力就会变得无懈可击。 (爸爸妈妈一定都远比一般人优秀吧……) 如此大放异彩的双亲却生下了她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女儿,说来还真是不可思议。连在山里的偏僻中学当中,泉水子的学科成绩也是普普通通,体育更是惨不忍睹。 她也早就知道原因何在——因为自己极度内向怕生。 「玉仓神社座落在深山里吧。就连对这附近的居民而言,也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地方。」 泉水子边深思边近乎自言自语地对野野村说。 「要是外公的神社建在热闹一点的地方,妈妈也比较方便回来啊。」 野野村的沉默寡言令泉水子大胆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因此当过了一会儿野野村回话时,她不禁吓了好大一跳。 「玉仓山是个好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灵山之一,也被指定为世界遗产。这世上也有一些事物是必须在深山当中才能获得。」 (……世界遗产吗……) 野野村带着自豪所说的话都是事实。 但是,也因为被列为必须保护的世界遗产,今后更不可能有巴士会在玉仓山中行驶吧——泉水子默默地如此心想。 车子往前奔驰,窗外可见并排得井然有序的扁柏人工造林和矗立着椎栗树与橡树的山坡往前延伸。浓厚茂密的绿叶贪婪地汲取着阳光与水分,密密麻麻地遮覆了山棱线。 渡过桥进入玉仓山后,随着开始爬上弯道极多的山路,视野不时会豁然开朗,可以眺望到远方色彩浓淡不一又前后相叠的群山。这正是环绕着白色雾霭,山脊连绵不绝的纪伊山地。 在泉水子眼中,这些是再寻常不过的光景,但今天她稍加留意后,不得不意识到,在山地众多的纪伊半岛中,玉仓山更是地处深山间的中心地带。 名列世界遗产的熊野古道就绕行穿梭在纪伊半岛的海岸线与山峦之间。与玉仓神社衔接的,则是正中央的大峰奥骚道。这条古道地处高山,南北向贯穿了吉野直至熊野,是修验道(注3:将日本自古以来的山岳信仰与佛教密教、道教结合的宗教信仰。)的圣地。直至今日,仍有信仰虔诚的信徒会走完整条奥骚道以展开入峰修行。 玉仓神社就建在玉仓山山顶下的不远处,神社院落内建有泉水子的住家和修行者的宿舍。自山脚下的村落举目仰望,确实会觉得此处是与世隔绝的山巅。神社的海拔甚至高达一千公尺,越往高处,气温也越是在转眼间下降。 一到四月下旬,即便学校附近的花花草草都转变成了初夏的色调,泉水子住家周遭的树木仍是新绿色彩。由于大自然的一切事物都属于神,所以玉仓山上没有半点人造树林,也无人会动手修剪整理树木,各种落叶树上的嫩叶都带着缤纷的色泽,闪闪发亮。 泉水子在建于高地上的停车场下车,风中的凉意立即渗入她的肌肤。每天往返于山脚下和山顶的泉水子总会注意到风里有着天空和霞霭的气味。对泉水子而言,这阵风就像在对她说「欢迎回来」一样。 (为什么呢……只要回到山上,我就不觉得这里讨厌。明明待在学校的时候,都会埋怨是家里的关系害得大家疏远我……) 泉水子如此心想,走在杉树林间的小径上,感觉山上所有一切看来都很不一样。 站在山里往四周望去时,这里并不是一个寂寥荒芜的地方。冬季期间虽会封山,但接下来进入春季后,就有不少修行者来来往往,前往神社参拜,在此借宿。纵使位在深山之中,这里的人潮却也络绎不绝。 由于泉水子的住家是改建自一栋修行者宿舍,因此才会位在神社院落内。外观上,房屋的构造古色古香得仿佛能列为江户时期的文化遗产,但其实大成已将内部大幅翻修,改建成使用隔热建料的最新型房屋。竹臣甚至还咕哝抱怨说 :「这也太过舒适了。」 费了一番心思在山上建好一栋舒适的住家后,大成却去了美国。不过,自泉水子四岁起就照料她生活起居的佐和至今仍和他们住在一起。泉水子一拉开玄关拉门,喊道:「我回来了。」末森佐和就带着一贯的笑容自厨房走出来迎接她。 「你回来啦。我正好做了芝麻布丁喔。我马上拿出来让你当点心,顺便试试看味道。」 佐和是在玉仓神社工作的唯一一名女性,除了担任管家之外,主要负责修行者投宿时的伙食。比起工作,佐和更喜欢下厨。 待在厨房里煎煮炒炸是佐和最幸福的时光。同时佐和也有着与厨师非常相称的圆润脸颊与丰腴体态。 「这次的芝麻布丁和上次不一样喔。我在网路上找到了十分别出心裁的食谱。」 佐和一年当中只下山几天,长年来都住在诸事不便的山上,却从未听她开口抱怨。也许是因为一起生活的佐和从未发过牢骚,所以泉水子也不曾想过住在神社是件需要忍耐的事。 坐在桌前喝着茶,相互发表完对新口味布丁的感想后,泉水子问佐和: 「你从来没想过在这里以外的地方生活吗?住在这里的话,做菜的食材也很有限吧?」 「就是因为有限,才更能突显出我的厨艺啊。」 语毕,佐和笑了起来。 「像是上山采野菜、摘香菇,或是制作大量腌渍食品以防遇到恶劣的天候等等,我很适合做这些事情。这里就是因为四周什么也没有,做起菜来才会非常有成就感呀。服务每一位修行者也是一样。」 「你不觉得辛苦吗?」 「这个嘛,像是因为暴风雨导致道路无法通行时,我也会担心。不过,大成先生将这栋房子翻修之后,不仅能自行发电又有净水器,真是帮了大忙呢。近几年又因为网路的关系,一切都变得很方便。既不会跟不上社会新闻,也能在网路上订购这里没有的东西。」 佐和从未考虑过离开这里,加入都市的喧嚣。她和泉水子不同,已能熟练地操作家中的电脑。即便大成将家中的用品过度电子化,佐和好像也不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泉水子想,佐和真是一位适合住在这里的女性。 「我在这里什么忙也没有帮,就只是住在这里而已呢。」 「泉水子小姐用不着帮忙喔,因为你还是学生啊。」 迟疑了几秒后,泉水子问: 「今天有朋友对我说,她们一直以为我毕业后会当巫女。但外公总说我不帮忙也没关系,这样子真的可以吗?」 佐和用沉稳的嗓音回答: 「那当然啊。紫子小姐和大成先生不也都从事与宗教无关的工作吗?竹臣先生更不可能会要求泉水子小姐留在神社帮忙喔。」 泉水子鼓起勇气说: 「如果我离开这里过另一种生活也没关系吗?」 佐和意外干脆地点头。 「竹臣先生也认为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喔。」 泉水子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抽出通知单递给佐和。 「学校要举办升学谘询会谈。我——希望可以住进外津川高中的宿舍。」 晚上九点过后,泉水子才见到外公竹臣。 泉水子的住家和神社办事处都在神社的院落内,但竹臣早上六点出门后,都会在神社办事处待到这么晚,期间也绝对不会回家。 似乎是因为个性守旧的竹臣待在大成改建好的住家时,总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的确,在这栋只有竹臣的卧室是榻榻米房间的屋子里,整天都穿着和式裤裙的竹臣应该相当住不惯吧。还说暖气太强了,身体会变钝。 (仔细想想,我根本当不成巫女啊……) 晚上吃着奶油炖饭时,泉水子感慨甚深地这么想。虽说住家位在神社院落内,但她都是对着桌子坐在椅上过生活,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是睡在床铺上。和外公不一样,她也经常摄取大量的鱼和肉。这栋屋子是与神社有所区隔的一般住家,相对地,在神社举办定期祭祀时,泉水子与佐和两人就会关上门窗,尽可能保持安静。 大成当初的设计就是考量到了这一点,竹臣也答应了。他们想必都打算不让泉水子接触到宗教下抚养她长大。话虽如此,她却不觉得自己长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但这点今后也会慢慢改变吧。 知道竹臣已经回来,人在起居室后,泉水子便抓准时机走到外公面前。 「外公,关于学校的升学谘询会谈……」 竹臣拿着茶杯,眯起双眼看向孙女。他有一头花白的短发,黝黑脸庞的眼角旁刻着许多皱纹,是个沉稳随和的老人。当他露出微笑,看起来就像从未发过脾气的样子。虽然会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不过撇开他人不说,至少他鲜少对泉水子动怒倒也是事实。 「嗯,佐和管家已经拿给我看过了。双方会谈的话,应该是大成会去吧。」 泉水子双眼圆瞪。 「爸爸可以从美国回来吗?」 「他说虽然企画案还没完成,但目前已经排好了回国的行程。去了美国的相乐也联络说大成会回来。如果真的按照预定时间回来,应该赶得上这天的会谈吧。」 「真的吗?」 「因为大成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考虑你该读哪一所高中啊。」 泉水子双手合握。大成虽然少根筋,却很为女儿着想,即便隔着一片太平洋,仍然挂念着泉水子的未来动向。 「爸爸能在家里待多久呢?真想快点见到爸爸,和他聊天……」 「泉水子想念外津川高中吧?」 竹臣确认性地询问后,泉水子点点头, 「是的。另外可以的话,我想住进高中的宿舍。」 「你会主动要求住进学校宿舍,是一件好事喔。我也认为时机差不多了。再继续将你留在神社里,对你也没有好处。」 竹臣语气沉重,其中又带着有些为难的音色。泉水子耳尖地听出来后,察看外公的表情。 「外公觉得我无法适应宿舍生活吗?」 「当然不是……」 踌躇了一会儿后,竹臣说: 「其实……听说大成已经决定了你该去念的高中。」 泉水子不由得再一次瞪大眼睛。 「我该去念的高中?那究竟是哪间?」 .  「听说是东京的高中。」 「东京?」 泉水子立时抬高音量,因此竹臣显得难以启齿。 「听说那所高中也有学生宿舍喔。所以,泉水子决定住进学校宿舍这个决心,也许算是帮了大忙呢。」 「外公,这两件事情根本不一样!」 泉水子错愕得身体朝桌子一倾。 「你觉得我能突然搬到东京,在那里生活吗?」 「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妥当……」 竹臣用一种像是死心般的口吻说: 「可是,既然大成为了这件事打算特地回国一趟,直到亲耳听见他的说明之前,我也无法擅加评断。」 泉水子断然宣告: 「我绝对不要!」 竹臣喝了口茶,态度很显然想将结论往后拖延。 「总之,先等大成回国吧。」 二 一见到走进教室的泉水子,步实和春菜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剪了头发吗?」 「只剪了一点浏海而已。」 虽然朋友一同投来的注目礼让泉水子很难为情,但同时她也在心里大喊:「万岁!」甚至还有勇气露出腼腆的笑容。 「因为我想我必须一点一点改变才行。」 但两条麻花辫依旧原封不动,称不上是大变身。不过,泉水子也觉得长及眉毛的齐浏海可以自由摆动的那种触感很新鲜。她边伸手抚平浏海,边怯生生地问: 「会很奇怪吗……」 「不不,不奇怪。给人的感觉变了很多呢。」 「远比之前有现代感多了。这样子比较好喔!」 步实和春菜异口同声地说。 「不过,没想到泉水子有自然卷呢。我一直以为你的头发跟日本人偶一样笔直。」 其实这点泉水子也大感意外。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发尾竟会四处乱翘,不肯老实地往下垂。至今之所以洗发时都很笔直,是因为长发本身带有的重量将头发拉直了吧。 「其实啊,我很想剪像小春一样的发型喔。」 泉水子的理想是春菜那种长度及肩的发型。因为可以利用形形色色的发饰别住或是绑起部分头发。只是,泉水子很清楚那一定要在美容院剪才行,所以目前对她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春菜开心地笑了。 「泉水子也很有眼光呢。嗯嗯,如果你假日可以出来的话,我就能带你去我常去的那间美容院了呢。」 「我再拜托野野村先生看看,问他六日能不能开车。」 泉水子以下定决心的嗓音说: 「虽然截至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和他商量过这种事,但也许这是我能办到的事情。」 步实也兴高采烈地提议: 「如果六日能出来的话,下次泉水子也来看篮球比赛,替我们加油吧。之后还可以一起去逛街呢。」 步实和春菜都是篮球社社员,周末都有比赛。当中步实又是队长,干劲比其他人还要旺盛。泉水子颔首。 「我再商量看看。」 「哇啊,好积极!泉水子,就是这股气势!」 泉水子决定了,要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为此,就只能自己慢慢努力。 (我才不要去念东京的学校……) 她根本无法想像没有了步实和春菜这两个了解自己的朋友后,学校生活该怎么过。就连和她们两人,她也是花了八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能够互相谈心。 若是知道泉水子可以交到朋友有多么不容易,即便是大成,也不会提出那种建议了吧。大都市的学生只会觉得泉水子是个怪人,对她冷眼相待吧。她也不可能主动交朋友。 (结果,就连爸爸也不了解我呢……) 「泉水子,你手机的电子信箱呢?我记得你有吧?」 步实询问后,泉水子恍然回神,捂住嘴角。 「啊,对不起……之前的手机坏了,我还没换新的。」 「既然如此,你的下一个任务就是手机罗。」 春菜开玩笑地说。 「没有手机也没关系这一点,正是泉水子像古代人的地方唷。如果假日可以见面,到时候就必须可以联络到彼此才行。」 (手机吗……) 不知道为什么,泉水子与手机很不合。拿到新手机后总是两、三个月后就故障。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泉水子也变得不好意思向佐和开口,请她再买新的手机给自己。 「那么,我会尽快请人帮我办新的手机。」 泉水子对两人这么说,但内心有些过意不去地回想起佐和的脸庞。 今天早上见到泉水子剪短的浏海后,佐和哑然失声。她们没有交谈几句,泉水子就出门上学了,但很明显可以感觉到佐和不太高兴。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找她商量就擅自决定剪发,让她很生气吧。 (可是,这是我的头发呀。不过是发型而已,我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吧……) 泉水子如此说服自己,却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她会有这种自作主张的愧疚感呢?可能是因为以前不论是洗头发还是洗完后编麻花辫,都是请佐和代劳的关系吧。 回想起来,至今只有佐和一个人看过泉水子放下头发的样子。泉水子只能让别人看见她编得整整齐齐的辫子,甚至到背地里被人戏称为注连绳的地步,也许就是佐和潜移默化间灌输而来的想法吧。 在粟谷中学三年级的班级中,最横行霸道的男生就是三崎洋平。他的嗓门极大,做事肆无忌惮,又很讨厌上课,总是在上课时径自说起笑话。 虽然还称不上是班上的老大,但总是畅所欲言,力气也不输给任何人,因此大家都忌惮他三分。三崎洋平还与小川智也及濑谷和人等臭味相投的男生组成小团体,是泉水子最避之唯恐不及、既粗鲁又吵杂的一群男生。 为了前往专科教室,泉水子自座位上起身,好巧不巧刚好与洋平正面对上,脸庞近得几乎要碰在一块。洋平低头看向倒抽口气的泉水子,冷不防做出评语: 「现在注连绳上又多了屋檐啦。真土。」 由于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对泉水子说过:「你剪头发啦?」所以她已经不太在意自己的浏海,因此听到这一句话后,猝不及防地深受打击。她不由得抬手遮住浏海后,跟在洋平身后的智也与和人也同样边哈哈大笑边走过她身旁。 (只是这点程度的嘲笑而已,我不能放在心上。反正他们已经不再像小学时一样,会拉我的辫子了……) 泉水子在心里喝斥自己不能气馁,这时走在他们最后头的娇小男生和宫悟在教室门口回过头来,看着泉水子露出微笑。 (甚至连和宫同学也笑我……) 是自然卷太奇怪了吗?泉水子再次介意起来。但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和宫的笑容看起来和其他男生很不一样,莫名地令她印象深刻。可能是因为和宫是个不太起眼的学生,自己才会至今都没有注意到他吧。 (……这么说来,和宫同学从来没有欺负过我或是嘲笑过我呢。) 泉水子虽然极少与男生说话,但毕竟学校里的同班同学成员自小学起就没再变过,所以包括像刚才男生单方面对她说话在内,她不可能从未与男生接触过。尽管如此,泉水子却完全没有和宫悟对自己说过话的记忆。 (为什么我现在会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呢……) 为什么她的目光会突然被一个至今很少注意到的男生吸引住? 还是说,是和宫的笑容中隐含了某种全新的含意? 泉水子怔怔地放下手后,在风的吹抚下,感觉到浏海轻轻摇动,于是再一次伸手触摸。发现浏海好像翘得比想像中还严重。 下一堂课是在三楼的电脑教室学习如何查资料。 专科教室里并排着许多电脑,供学生一人一台,是三年前学校进行整修工程时设置的,也是粟谷中学自豪的设备之一。由于教室内设有电脑器材和空调,再加上铺了毛毯的地板,看起来与校舍的其他教室截然不同,令人有踏进了某间企业办公室的错觉。 泉水子入学时,这间教室就已经完工了,还曾经偶然耳闻大成在中学引进电脑设备一事上帮了不少忙。多半是这个原因吧,泉水子每每走进电脑教室,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主要原因是基于歉疚,因为她明明是大成的女儿,却不善于操作电脑。 因为只要泉水子一碰,电脑就经常当机,最后不得不重新开机好几次。因此最近在家也好在学校也好,她都尽可能不碰电脑。 不断战战兢兢地接触电脑后,现在泉水子只要听到电脑的启动声,或是待在电脑一齐运作的室内,就会充满压迫感。一想到父亲大成从早到晚都待在这种空间里,感受更是益发强烈。 这天上课,必须利用泉水子最不擅长的网路进行搜寻。不过,因为是分组学习,她还有退路。明白个中原由的春菜与她同组,因 此泉水子马上就能拜托她。 「拜托你……抄写的部分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写的。」 「没问题。」 春菜反而喜欢搜寻资料,非常爽快就答应了。 「泉水子明明很会打字,却不会上网或是发送邮件,真是奇怪呢。明明只要按一下滑鼠,就能连到网页了呀。」 「如果是我自己来,就会耗上很久的时间。」 学生会长越川美沙听见两人的对话后,转过头来说: 「你们两个,都把不会的事情推给别人做吗?」 听了她的口气,春菜显得大为光火。 「有什么关系,分组就是为了互相帮忙啊!」 「明明铃原同学就连报告也绝对不肯自己上台。」 泉水子无法反驳。的确,上台报告也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 见泉水子默不作声,美沙轻蔑地哼了声,再次转向电脑萤幕。 「你们就尽管混水摸鱼吧。虽然我完全无法明白这种偷懒的人脑袋里在想什么。」 春菜小声地对泉水子说: 「随便她去说吧。就因为要报考私立高中,会长她们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了。」 泉水子也自很久前就发现,越川美沙和她那群交情良好的朋友一直在排挤自己。 美沙在三年级里成绩最为优秀,又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是男女生都公认的领袖级人物。但是美沙面对害羞内向的泉水子时,只会感到不耐,不曾对她伸出援手。也可能是因为在班上的女学生之间,与美沙各据一方的渡边步实是站在泉水子这一边的关系吧。 (偷懒……吗?) 对方说得似乎也没错。在旁人眼中,对每件事情都畏畏缩缩不敢去做,和偷懒不去做该做的事情,两者没有什么分别吧。 泉水子出神地环顾教室,隔着电脑可见不喜欢上课的三崎洋平反倒在这里上得很认真。萤幕上不晓得跑出了什么画面,一群男生聚集在他身旁热切地讨论着。和宫悟也混在其中。 (今天一直注意到和宫同学呢……) 即便觉得不可思议,泉水子还是悄悄观察他。和宫为人很谦虚自律,绝不会抢在别人前面出风头,是个也难怪容易让人忽略的男生。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被洋平他们摒除在外,与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泉水子忽然痛切地反省自己。她希望自己最起码也要像和宫悟一样,当一个不引人注目,却又能融入人群的学生—— (就是因为我认定自己不会操作电脑,更是不想主动去碰,也因此变得更加没用吧……) 「小春,我还是自己试试看吧。」 告知自己的决心后,春菜眨眨眼回望泉水子。 「是因为在意会长的挖苦吗?」 「毕竟她说的是事实嘛。」 大概是突然觉得紧张,泉水子心生一种仿佛风忽冷忽热的怪异感,电脑教室的窗户全都紧紧关上,这时浏海却晃动了一下,因此她抬起目光。但是,她无法肯定是不是空调送出的风。 (现在没有时间管风了……) 泉水子摇一摇头,鼓起勇气敲打眼前的键盘。没来由地,她觉得手边的事物仿佛位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周遭的景色像处在水底般摇摇晃晃。滑鼠仿佛要往上飘起,她慌忙捉住,却发现自己有些头晕。她等着头晕平复下来,然而这阵晕眩不仅没有平复,甚至往四周扩散。 泉水子感觉电脑教室里逐渐涌起了透明的水。那些水和空气一样澄净透明,虽然无法马上看见,但可以看到隔着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因为这些水折射得弯弯曲曲。在透明汹涌的清水包围下,电脑的运作声也跟着变质,听来像是溪涧的流水声。 春菜和其他学生都没有发现异状,继续安静上课。正确地说,是泉水子根本没有心力去确认大家是否察觉到了。摇曳的波光非常刺眼,她几乎看不见周围的景象,仅能清楚看见眼前的电脑萤幕。 泉水子再也憋不住气,试着慢慢吐气。因为水涌上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不想溺水。接着她再试着吸气,发现可以顺利呼吸。这是幻觉吧?这个想法隐隐出现在脑海里。抑或者,上课这件事本身是在作梦呢? 电脑液晶萤幕的画面忽然切换,出现了大成的脸部特写,一头蓬松乱发,滑稽的圆框眼镜,和深褐色的和服领口。大成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马上绽开悠然自得的笑容。 「哎呀,泉水子,你现在会用视讯聊天啦?」 「我才不会用呢。」 泉水子东张西望,心想如果这是视讯电话的话,那收音麦克风在哪里? 「爸爸?真的是爸爸吗?你现在在哪里?」 「啊,嗯,我在公司喔。」 大成说完,将右手插进头发里。 「不好意思啊,泉水子。我本来打算回日本一趟,行李也打包好了,却遇到了麻烦,计划泡汤了。我这里的工作出了一点状况。」 「你不能回来了吗?」 由于这听起来很像父亲会说的话,泉水子便坚信自己确实正与大成交谈。 「你不能来双方会谈了吗?」 「对不起啊。不过,相乐已经出发回日本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就算相乐先生来,他也不是我的监护人啊。」 「嗯~不行吗?」 听了父亲少根筋的回答,泉水子鼓起腮帮子说: 「既然如此,要我去念东京的高中这件事也不算数罗。」 「啊,我真的很希望你愿意去念那所学校喔。名字是凤城学园高中。」 「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我都不去。」 「可是啊,泉水子。」 大成气势矮了半截地开口。似乎是因为无法回国感到愧疚。 「那所学校可说是为了泉水子才存在的喔。今年才刚创校,所有设备都是最新的,学校也非常漂亮。师资方面也聚集了优秀的人才,爸爸和校长聊过之后,很赞成那所学校的教育方针喔。妈妈也很赞成……」 「爸爸见过妈妈了吗?」 「不,她一定会赞成吧……」 努力冷静下来后,泉水子宣布: 「爸爸,我已经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了。你这样无视我就自作主张,我会很困扰。况且你也没办法出席双方会谈向老师表明你的意愿吧?总之,我会进入这里的高中就读。」 画面上大成的影像倏地晃动。 「泉水子?」 (可是,我为什么会和爸爸在说话呢……?) 泉水子忽然恢复理智,背脊不寒而栗。她不晓得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法与过去衔接在一起。 「泉水子,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大成还在说话,但她越来越感到恐慌,溪涧的流水声也随之变大,盖过了父亲的声音。泉水子害怕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拼命地动着脑筋思索,该怎么做才能停止这份恐惧。 (对了,关机……必须快点关闭电源才行!) 关机! 然后泉水子只听见噗滋的关闭声,同时一道闪光掠过眼前。她闭上眼睛缩起身子,好一阵子动弹不得地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久之后,她终于再次感受到空气的温暖,教室内的气息与喧嚣也恢复原状。 泉水子油然升起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张开眼皮后,发现眼前的电脑萤幕变成了一片漆黑。真的关机了。 接着在四下的喧哗声中,洋平大声报告: 「老师,电脑关机了,完全没有反应。」 「老师,我也是。」 「完全没办法重新开机耶。」 摆放在电脑教室里的三十台电脑全都无法再次启动。同一时间,教职员室里连上校内区域网路的电脑也都停摆,导致成绩和其他资料悉数消失,酿成了极大的骚动。 三 班导师中村可南子当然是脸色铁青。 电脑专家赶来检查了电脑与线路,宣布电脑再也无法使用之后,她急忙开始寻找犯人。她借着班会时间严厉地训斥全班同学,说如果这是恶作剧的话,实在太过火了,并且要曾经在电脑故障之前有过可疑举止的人自己老实招认。 如果有洞的话,泉水子真的很想钻进去,但她还是老实招认:「好像是我用坏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犯人是你吗?」 中村困惑地看向站在讲桌前意志消沉的泉水子。看样子,她本以为凶手会是洋平那群爱恶作剧的学生。 「那么,三田同学看到铃原同学做了什么吗?」 跟着站在一旁的春菜耸耸肩。 「不,那个,我觉得她就跟平常一样啊。」 「可是,铃原同学认为犯人是自己吧?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做什么……」 泉水子只能反复如此回答。她确实在心里命令电脑关机,但没想到全校的电脑都坏掉了。 中村叹一口气。 「总不可能没有理由就故障吧?更何况不是一、两台,而是全部的电脑喔。请铃原同学和我去一趟校长室,仔细地向校长说明自己做的事情吧。既然现在得换掉所有电脑,再加上所需的费用,这已经不是我们能自行解决的问题了。」 (……我竟然变成了一个会被叫去校长室的学生。) 相较起来,这件事更让泉水子大受打击。迄今她从未惹出过这么大的麻烦。明明她才刚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学生,却马上摇身一变成了被校长训斥的问题儿童。 中村领着无精打采的泉水子敲响校长室的大门,再站在校长与学生指导主任唐泽面前,好不容易才与泉水子一起有条有理地重新叙述电脑教室里发生的情况。校长和唐泽都没有怒气冲天地责骂泉水子,语气也不激动,但被自己闯下的大祸吓得六神无主的泉水子,却觉得这和责骂没有两样。因为他们反复好几次问了自己事情发生时的状况。 (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点奇怪呢……) 如此开始思索之后,她发现自己有很多地方都符合,大吃一惊。自己为何会被寄养在深山上的玉仓神社里呢?就是因为发生过了什么征兆,才需要像这样将她隔离起来吧?她不是因为住在神社才被当作是怪人,而是因为原本就不寻常,才会让她住进外公的神社以远离人群吗? (怎么办……如果我其实是个原本就该被关在山上的人……) 在教师们的包围质问下,泉水子渐渐地陷入负面思考。其实不仅是东京的高中,无论是哪一所学校——就连这里的外津川高中,她也不应该就读吧。 这次电脑故障的事,学校一定会通知家长。听了这个消息后,竹臣不会再赞成让泉水子离开神社了吧?虽然外公很鼓励她住进学校宿舍,但闯下这个滔天大祸后,他想必会重新考虑吧?越是思索,泉水子越是如此认定。 「铃原同学,这没什么好哭的唷。」 大概是因为泉水子低垂着头,中村遂出言安慰。泉水子还没有哭,但听到这一句话后,眼泪就不由自主掉了下来。她本想忍到走出校长室后再哭,却失败了。 「你不用这么自责喔。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大致上都了解了,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吧。」 就在校长这么说时,连向教职员室的门扉打开,教务主任神色有些慌张地自门缝探头进来。 「校长,我刚刚接到电话,有架直升机请求在这里降落。」 「直升机?我们学校吗?」 「是的,对方指定我们学校的校园。」 「怎么了吗?是为了运送急症病患吗?」 校长讶异询问,教务主任迟疑了一瞬后,答道: 「那个,对方说是为了迎接我们学校的学生。」 校长起身,与教务主任一同走进教职员室,数分钟后又返回校长室,脸上带着和方才教务主任一模一样的表情。 「呃——铃原同学,听说从南纪白滨机场起飞的直升机要接你回玉仓神社,那个,你之前有接到通知吗?」 中村双眼圆瞪地看向泉水子。 「什么?难不成那是你家的直升机?」 「不过,我能问你,为什么是以直升机接送吗?」 校长掩藏不住困惑地问。 泉水子只是不停摇头。她很明白校长他们会觉得这不合常理,因为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机场飞机库中停有一架铃原家拥有的直升机确是事实。 当大成或是紫子可以回来时,他们就会搭乘直升机回到玉仓山。但是,至少在与玉仓神社有关的人当中,应该没有人会做出开直升机到学校接泉水子这种过分招摇的行为。 校内广播中传来了教务主任的声音。他向全校师生宣布有直升机将紧急降落,请所有同学不要离开校舍,也请在户外的学生暂时进入校舍。不久之后,云层下真的开始响起大鼓连击般的旋翼旋转声。 校长与其他老师都坐不住似地走到面向校园的窗户旁,只有泉水子一个人不去观看直升机降落。从二楼发出的欢呼声都传到了一楼这点来看,教室里的学生们似乎也全都挨在窗边参观这幅景象。 (虽然应该不可能……但听起来好耳熟……) 泉水子将手帕贴在脸上,迟迟没有抬头,但渐渐地还是在意起周遭的情况。直升机降落发出的噪音令泉水子感到十分熟悉。虽然不曾与其他机型比较过,但听起来与泉水子自己也乘坐过数次的贝尔206b的涡轮引擎声一模一样。 (应该不会吧……) 竹臣真的会派直升机到学校吗?毕竟他长年来一直教导泉水子,她的学生生活目标就是变得和其他学生一样,随时随地都不起眼地与同龄孩子和睦相处。 (怎么想都不可能这么大阵仗吧……) 也不可能是野野村。他也总是小心谨慎,以免泉水子显得与众不同,同时竭力不引起他人注意。自泉水子小学起开始接送之后,野野村就不曾主动踏进校园一步。纵使泉水子被男生欺负得哇哇大哭,他也坐在黑色轿车里不动如山。 震得玻璃窗摇摇晃晃的轰隆巨响骤然中断,直升机似乎已顺利地在校园里降落了。教师们边兴奋激动地议论纷纷,边走回教职员室,留下泉水子一个人在校长室里。这会儿泉水子也不好意思哭泣,擦了擦红色镜框的眼镜后重新戴好,不久,有人用力推开校长室的大门。 「泉水子,你在这里啊!」 跃入眼帘的是一头染成栗色的发丝和一张少年般明亮的阳光笑脸。 「我已经赶过来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啦。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全都听说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男子显得洋洋得意又自信十足,口吻简直就像前来拯救她的白马王子。相乐雪政从以前起就是这样一个人。由于他的出现太过突兀,泉水子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但刚从美国回来的相乐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到。 「相乐先生……你回来啦。」 「我才刚抵达喔。时机掌握得刚刚好呢。」 相乐雪政是神社的旧识,以前曾经住进修行者的宿舍,大成还在家的时候,也经常登门造访。最近他也远渡重洋去了美国,泉水子这半年来都没见到他 ,但竹臣和佐和仍然经常提起他的名字,不知不觉语气也变得亲昵。相乐确实是个会在所有人心中留下强烈印象的人。 「那个,相乐先生,搭直升机来学校不太好吧……」 「不行吗?现在不是事态紧急吗?」 满脸狐疑的班导中村自相乐的身后往前跨了一步,询问泉水子: 「铃原同学,这一位……真的是你们神社的熟人吗?」 泉水子点点头,但中村似乎还是无法相信。 「之前听说是代理监护人会来接你,可是看起来,他比起监护人……」 中村犹豫不决地看向相乐。相乐穿着一身黑色飞行夹克、紧身牛仔裤再加上薄荷绿色衬衫,笑容可掬地回望老师,像在说:「有什么问题吗?」班导师中村顿时和泉水子一样不知所措。遇上相乐散发出的绝对自信,大多数人都会不知所措。 校长咳了一声,走到相乐身旁。 「我是校长关根。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校方为了预防意外发生,若不是监护人的亲人,我们就不能答应让您带走学生。当然,我也很清楚铃原同学的双亲都在遥远的外地……」 「您是校长吗?泉水子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我是铃原大成的友人,敝姓相乐。」 相乐明亮的大眼望向校长,彬彬有礼地寒暄。 「铃原拜托我好好照顾他的女儿。我没有带任何证明文件,这下子该怎么向您证明才好呢……需要我打电话给铃原吗?但这里和美国有时差呢。」 「不好意思,相乐先生,请问您今年贵庚?」 校长打断相乐发问后,相乐霎时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啊,原来您是担心这件事啊。我想我具备监护人的资格喔,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 「您真爱开玩笑。」 「别人经常说我看起来很年轻。」 相乐有些志得意满地说。他的表情很孩子气,泉水子也觉得他看来才二十岁左右而已。包括不算特别高挑的清瘦身材在内,相乐整个人就和少年没两样。 「我和大成只差四岁。别看我这样,我还有一个和泉水子同年的儿子喔。这样一来,您就愿意相信我了吧?下次我一定会换上监护人应有的服装再过来,但今天是因为情况紧急。」 相乐热情洋溢地滔滔不绝,校长和中村都惊愕地看向泉水子,于是泉水子缩起肩膀应道: 「是真的……相乐先生真的已经三十三岁了,还有个儿子。」 「既然泉水子也替我做担保了,那么代理父亲这件事就解决了呢。」 几乎算是被迫接受后,校长也不得不答应让泉水子搭乘直升机返家。校长仍与相乐交谈之际,中村压低音量悄声向泉水子确认: 「他年纪真的比我大吗?还有个国三的儿子,太令人不敢置信了吧?」 「但是,是真的喔。他儿子叫做深行。」 「太太比他年长吗?」 泉水子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还是回道: 「这方面我就不清楚了。因为相乐先生现在单身。」 中村显得有些激动。 「单身吗?真的吗?」 泉水子也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相乐雪政身上散发出的独特光芒令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同时也魅惑住周遭所有人。光是搭着直升机白天空翩然降落,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相乐本人的容貌更是让人不由得行注目礼的最大原因。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泉水子边惊讶于事情的发展,边跟着相乐走出校舍玄关,可以明显感觉到全校学生都聚集在面向校园的窗户旁边。走进太阳底下后,相乐极其自然地戴上原本挂在胸前口袋的太阳眼镜,就连泉水子也觉得他的动作很像是大明星。校舍某处传来了高亢的尖叫声。 走在一旁的泉水子内心一片愁云惨雾。 不但害得学校自豪的电脑设备无法使用,又以这种方式回家,就算她想坚称自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也是枉然。泉水子备觉剌痛地感受着来自校舍的无数目光,沮丧万分地跟在相乐身后。情况变得好奇怪——期望中理所当然该有的女孩子生活正以惊人的速度远离自己。唯有这个令人害怕的预感在她心里汹涌翻腾。 旋翼开始转动,直升机自校园往上浮起两公尺后,滞空停悬,保持着毫不摇晃的稳定性,再让机首转向逆风,接着维持前倾的姿势向上起飞。相乐的驾驶技术无可挑剔,所以泉水子对此并不会感到不安。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下搭上直升机这件事让她羞得仿佛浑身都要着火,最后她只觉得非常疲倦。 泉水子好一阵子都靠在椅背上动也不动,确定校舍已在遥远下方后,才闷闷不乐地问: 「外公真的答应你开直升机来学校吗?」 「当然是真的啊。因为事态紧急。」 相乐看向仪表板,反射性地回答。 「事态紧急……是指我弄坏了电脑吗?」 「泉水子,你刚才哭了吧?老师们对你大发雷霆了吗?」 相乐反问。方才见面时泉水子已经停止哭泣,但他大概是注意到了她双眼的红肿。泉水子局促不安地答腔: 「不是的,并不是因为老师们对我生气。」 「如果是电脑赔偿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原本校方就是看在大成的面子上才会设置电脑,分公司也会处理电脑替换和资料修复等问题。这点小事我也能安排喔。」 相乐瞥向邻座的泉水子。 「话说回来,我真是太后知后觉了,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泉水子害怕操作电脑。你之前就这样了吗?」 「我不知道。但爸爸在家的时候,好像还不会这样……」 泉水子吞吞吐吐地说完后,赫然发现眼下能够印证自己在电脑教室里所见所闻的人,就只有相乐了。 「相乐先生,你是因为爸爸没办法回国,才代替他回来的吧?」 「是啊,原本我们打算一起回来。但大成突然有急事,只能遗憾地取消行程。怎么了吗?」 「爸爸希望我去的那所高中,难不成叫做凤城学园?」 「没错,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是今天在电脑教室里,爸爸亲口告诉我的。」 泉水子沉着声继续说: 「我本来还以为是作梦,但如果我们真的曾经交谈过,那就更奇怪了,根本可以算是超自然现象了。而且我和爸爸说完话后,电脑就全部坏掉了。」 相乐好一半晌没有回话,但是表情显得并不惊讶。 「其实大成也联络过我喔。听你这么一说,看来是真的呢。你们两人借由电脑以外的某种力量即时连上了线。」 「明明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啊。就连家里的电脑,也只是我一碰就当机而已。」 相乐可能是专心在仪表板上,过了一会儿后才说: 「大成和以前没有两样。所以如果有人突然改变,那应该是你吧。好比说剪了头发这一点。听说你自己剪了浏海?」 真是出人意表的论点。泉水子抬手抚摸乱翘的浏海。 「你是说——都是我剪了浏海的关系吗?」 「我不能肯定。不过,也许有这个可能。毕竟常言道,头发是灵力的源头。」 「你的意思是我有灵力吗?」 「我只是比喻而已。想剪头发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你不同于以往的证据。只是半年没见到你,你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呢。自古以来,剪发也是一种象征性的行为。我之前总觉得你还只是个孩子,看来也该改变一下自己的看法了呢。」 由于泉水子不想和相乐谈论自己的容貌 ,或是她开始在意起自己容貌这些事,话锋一转回到原来的话题: 「我是不是有点奇怪,和别人不一样呢?我完全没办法变得像大家一样。我今天还突然心想,搞不好就是因为我太奇怪了,才会被隔离在神社里。」 「泉水子并不奇怪喔。」 相乐说,又趁着泉水子还没反驳前接着道: 「但就算我这么说,也无法安慰到你吧?所以这种时候,就不能放着不安不管,而要着手调查。请中山医生替你检查一下吧。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再请她告诉你。」 听了相乐明快果断的结论后,泉水子连连眨眼。 「我们现在要去瑞穗小姐的医院吗?」 「是啊,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驾驶直升机。」 相乐让直升机往北飞行,干脆地回答。 其实泉水子也不晓得中山瑞穗研究室所在的大学医院究竟在近畿的哪一带。因为他们总是搭乘直升机前往。 不过,瑞穗的专攻领域是脑生理学,泉水子也知道自己看的是脑神经科。至今她都毫无疑问地前往瑞穗的医院接受定期检查,全是因为瑞穗是紫子学生时代的好友。 由于友情深笃,紫子并不在乎专攻领域,总是熟络地请瑞穗为泉水子看诊,因此泉水子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对于害羞内向的泉水子而言,学校举办的身体检查可说是一大酷刑,她也宁愿在相识已久的瑞穗这里进行检查。 从儿时起,泉水子就在瑞穗这里测量过几次脑波。直到今天她才猛然惊觉,也许以前那些检查都是有目的的。 医院是一栋大厦,屋顶上有私人停机坪。不论是画着红白线条的停机坪,还是下楼的专用电梯,都是泉水子打以前起就很熟悉的景象,但她从未像这一次一样,没有预约就造访。泉水子频频觎向相乐,但他似乎不觉得有任何不便,泰然自若地没有先至柜台报到,就径自走向诊疗室,貌似已经通知过瑞穗了。 (……瑞穗小姐是不是以前就预料到,我会像个急诊病患一样突然请她帮我看诊呢?) 一思及此,她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变得沉重。 「啊,泉水子,你来了呀。」 中山瑞穗穿着白袍,一如往常,神采奕奕地迎接泉水子。她的个子高跳,身材纤瘦,用孔雀石长条状发夹固定住紧紧扎起的头发,心境变得不同的人仿佛只有泉水子。 请泉水子说明完电脑教室发生的情况后,瑞穗做了一些笔记,接着嗓音明亮地说: 「表情不要这么严肃嘛。接下来我想做个还原现场的实验,目的就是减轻你心理上的负担。倘若能以科学数据为根据,就能给你更恰当的建议了吧?但我认为基本上最重要的,就是倾听你说话喔。」 紧接着,三人移动至检查室,瑞穗没有请助手帮忙,独自一人准备着测量仪器。见状,泉水子问: 「瑞穗小姐是科学家吧……你不会觉得我的经历是无稽之谈吗?」 「嗯,我不觉得喔。即便发生了『中山医生』不能说出口的事情,但对你来说,我只是『瑞穗小姐』呀。」 瑞穗笑吟吟地道: 「你不要害怕,再试着坐在电脑前面吧。我和相乐都会在这里守着你,确保你平安无事,而且我准备的电脑也已经设定好了,就算当机也不会出现任何故障喔。」 于是泉水子坐在检查室的一隅,戴上状似安全帽的测量脑波装置,身体上也连接着好几条测量心电图和脉搏的导线,和白天一样开始操作电脑。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泉水子知道中山瑞穗是位勇敢坚毅的人,下意识地也认定她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有错,所以成功压下了自己的恐惧。 然而,电脑教室里突然与大成连接上的那种现象没有再次发生。泉水子也全然回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操作电脑、又是在何种状态下才导致那种结果。但相对地,在检查室里,泉水子再次明明白白地验证了自己只要一操作电脑,就会当机这个事实。电脑就只是不停当机或强制关机。 实验结束后,泉水子又接着做了内科检查和抽血检查,之后才又回到瑞穗的诊疗室。她招手指向会议桌,请泉水子与相乐两人坐在长椅上。 「我先说结论吧,那就是泉水子并未被测出任何疾病上的异变喔。脑波数值也在正常范围内,也不是脑部过度兴奋。不过,你的确一坐在电脑前就会过度敏感,太过紧张呢。」 相乐问: 「光是因为太过紧张,就会导致电脑当机吗?」 「有可能是她产生了某种电磁波,干涉了电脑吧。不过,我们医院里的仪器无法对此进行测量,所以终究只是假设。」 瑞穗穿着白袍翘起腿,看向泉水子。 「你自己对这个结果有什么想法呢?」 「我也不知道……会觉得爸爸出现在萤幕上这件事反而比较奇怪,到了现在,我只觉得像在作梦。」 泉水子小声回答。但在做检查的期间,她确实越来越觉得这不过是一件不合逻辑又不值一提的小事,却闹得鸡飞狗跳,还劳烦优秀的大人们倾巢出动。 「嗯,太过烦恼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将事情抛在脑后也不好。要是这么做,就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被反将一军喔。」 瑞穗语气沉稳地接着说: 「尽管在科学上无法认同,但我认为你真的有和父亲交谈过喔。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吧?大成那边似乎刚好备齐了某些条件,你似乎也前所未有地在意着某些事情。」 泉水子眨着眼睛。若说头绪,她只能想到一个。 「可能是高中升学的事情。当时我和爸爸意见不合。」 「自己的未来很重要嘛。」 见瑞穗颔首,泉水子豁出去地问: 「我是不是与生俱来就和大家不一样呢?妈妈和瑞穗小姐也都知道这一点,才会让我在这里接受检查吗?请你告诉我真相。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现异状,但要是将来出现了的话……」 瑞穗摇头。 「所有医生都无法保证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如果发现了不好的征兆,我就会诚实地告诉你,绝对不会隐瞒。现阶段,我只能说你也许有些特殊体质,但还在正常人的范围内,不需要额外治疗或是矫正喔。」 「我……就算有特殊体质,还是能过着一般正常人的生活吗?」 「当然。你现在不就正这么做吗?」 「我可以离开山上,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生活吗?」 「啊,原来如此,这些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吧?」 瑞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重新端详泉水子。 「你会开始在意世人的眼光也是当然的。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开始意识到自我,这对本人来说算是一种极为巨大的冲击呢。这次的知觉异常说不定也是『恐慌症』引起的过度反应之一。」 「恐慌症……吗?」 「这个症状好发于青春期的男女。有些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会爆发出不合常理的能量,甚至还在超自然现象中留有纪录呢。不过,这不会持续太久。一旦过了混乱的时期,不久就会适时地恢复正常。紫子也是喔,现在她也变成了一个正常的社会人士——而且还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才呢。」 泉水子不禁倒抽一口气。 「妈妈也像我一样发生过奇怪的现象吗?」 「她也有一些特殊体质喔。不过,倒是没听说过她曾经让电脑故障。」 「妈妈曾经引发过什么事情呢?」 「这就请你去问本人吧。不能由我告诉你。」 瑞穗说完,就不肯再透露任何消息,但泉水子的心情 确实轻松了不少。她终于能够笔直地抬起头来说话: 「我虽然不优秀,但至少可以和现在的同班同学念同一所高中吧。」 「就是这股气势。不过,今后还是要定期回来我这里做检查喔。如果有什么私人的烦恼,也可以找我商量。」 中山瑞穗最后以亲切的话语作结,结束了这次会谈。 走出瑞穗的诊疗室,坐上直升机之后,相乐才确认似地询问: 「这么说来,泉水子不想去凤城学园高中吗?」 「没错。」 泉水子斩钉截铁地回答,也对自己能这么果断心存感激。 「在我心目中,粟谷中学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大成还要求我说服泉水子呢……」 「我才不会被说服呢。况且我也当面拒绝了爸爸。」 泉水子噘起嘴唇。 「既然爸爸没有亲自回国说服我,那就表示我今后要读哪所学校,对他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吧?就算他很喜欢那所学校,他却完全没有考虑过适不适合我啊。爸爸根本就不关心我。」 泉水子原先还猜想相乐会立即反驳,但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说话。就喜欢自信满满妄下定论的相乐而言,也许相当罕见。 「大成无法回国,果然很糟糕呢。」 相乐以沉思的口吻说: 「我知道他为什么抽不开身,但是,你会有这种想法,我也觉得很正常喔。就连我隔了半年后再见到你,也很惊讶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泉水子没有应声。但她暗忖,如果是指她剪了浏海,今天大成见到画面上的泉水子,应该也注意到了吧,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相乐先生和爸爸很不一样。如果是他,或许可以理解我吧……) 直升机以采照灯照亮山坡斜面,降落在玉仓神社的停车场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竹臣与佐和都一脸忧心忡忡地在家中等着他们归来。 泉水子试着第三次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时,由于稍早已在瑞穗那里重振了精神,这次不再垂头丧气地哭哭啼啼。吃着佐和替她重新温热的晚餐时,也不觉得食不下咽。 和相乐及瑞穗的反应一样,竹臣与佐和听到泉水子以超乎常理的方式与大成交谈的事情后,看起来都不太吃惊的样子。转速了瑞穗表示这是青春期常发生的现象后,他们也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泉水子顿时觉得,除了自己以外,周遭所有人似乎意外地都很习惯这种事情。她既觉得卸下了心口的大石,也觉得看到了其他人出乎意料的另一面。 泉水子暗暗心想: (这一定是因为妈妈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下次见到妈妈,我一定要问问她……) 听完了大致经过后,竹臣说: 「关于学校的电脑,看来交给相乐处理就好,泉水子也不用再担心这件事了。那么另外一件事,就是大成无法回国,关于泉水子的升学谘询……」 「双方会谈的话,就由我代替大成出席吧。」 相乐打岔。他正久违地品尝着佐和亲手煮的料理,夸大其辞地盛赞有加,因此佐和不停为他添加份量惊人的饭菜。 「我也和学校的老师们说好了,下次会穿上监护人应有的服装去学校。我想必须再去打声招呼才行呢。」 泉水子急急忙忙说: 「我想去念外津川高中,请你向中村老师转达我这个意愿吧。外公,这样子可以吗?」 竹臣沉思了半晌后看向相乐。 「相乐,我知道你和大成从一年前开始就在讨论要让泉水子上哪一所高中。我也很想尊重你们的用心良苦,可是在我看来,要让这孩子一个人去东京,我还是完全无法放心。紫子总不可能一直陪在女儿身边吧?这孩子也不习惯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 竹臣将手塞进两边袖子里交叉手臂,接着又说: 「如果是这里的外津川高中,不仅大家都是熟面孔,若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也能照顾到她。最重要的,是泉水子自己如此强烈希望。紫子虽然十岁就离开了山上,但泉水子到现在都留在玉仓神社生活。这孩子绝对没办法突然就到都市去吧?既然她想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过日子,自山脚下开始当然是最好的。我希望泉水子能过着令她心满意足的学生生活喔。」 泉水子绽开笑餍。 「外公,谢谢你!」 「您一直照顾着泉水子,您的意见自然非常重要。」 相乐雪政点点头,平静地说: 「我也亲眼见到了泉水子,听到了泉水子的请求。既然她本人表示无论如何都想就读这附近的高中,我也不能强行反对。我就这么向校方说明吧。毕竟我们当然也是以泉水子的幸福为最优先考量。」 第二章 深行 一 一进入五月的连续假期,到玉仓神社院落内享受山林野趣的香客也多了起来。 这是因为玉仓山的野生石楠花盛开着硕大的花朵,为覆盖着绿油油嫩叶的山脊涂上了鲜红的色彩。现下是玉仓山最绚丽多姿的季节,也是百花齐放的时期,远足的游客纷至沓来。 由于要举办祭祀,神社的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泉水子试着向野野村提及休假期间步实她们有篮球比赛,但他实在无法在连假期间抽身下山。如果想请野野村开车载她一程为步实她们加油打气,只能寄望七月两人的退休赛了。 虽说哪儿也不能去,但接连几天都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连泉水子也觉得一直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泉水子对所有的运动项目都不在行,却相当喜欢跳外公教她的神乐舞。不过,她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自己跳舞的样子。现在这个季节随时会无预警遇见登山客,所以白天都不能使用山顶上的空地。因此她决定在神社四周的山路上散步就好。 (连假期间柑乐先生都不会来吗……) 不知不觉间,泉水子在心里惦记着他。自从直升机在学校降落以后,数日来班上的谈论话题都围绕着相乐打转。泉水子弄坏全校电脑的事似乎早在相乐登场之前就遭到众人淡忘。步实和春菜也都兴奋地七嘴八舌说相乐很像会在电影或电视剧里出现的大帅哥。 面对众人的问题轰炸,泉水子只因自己太过受到瞩目而感到胆怯退缩,心里一个劲儿地祈祷着这些闲言闲语能赶快平息。但是,相乐雪政确实具备某种令人为之疯狂的特质。他在神社住了一晚离开后,泉水子也觉得吃饭时间变得格外安静。 双方会谈是在连假结束过后,但相乐也是一个大忙人,所以就算只有当天能够出现,她也不能埋怨。不过,泉水子总想再和相乐多说说话。 (是因为我太寂寞了吗……) 遍地可见石楠花花团锦簇的这个季节,也代表着神社的工作人员会非常忙碌,所以泉水子每年此时都是孤单一人,但她今天却产生了这种想法。明明耀眼的阳光和鲜艳的花朵都如此欣欣向荣,却只有自己一人郁郁寡欢也真奇怪。 泉水子在熟悉的山路上绕了一圈,正要走下山坡前往神社时,在并排着杉树古木的坡道下方,见到了一名倚着古木而立的陌生少年。 泉水子十分讶异,因为现在明明是连续假期,少年却穿着制服。虽然没穿外套,但那显然是某间学校的制服,白色衬衫上系着细长的红色领带,下半身是深绿色与蓝色交错的格子长裤。体型清瘦修长,看起来应该是高中生。 如果有岔路,泉水子会绕过去避免与对方碰面,但不巧的是,这里只有这条下坡。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开启手机的相机功能,在树干旁弯着腰,专心地拍着某个东西。依那角度看去,拍的应该不是风景和花朵,因此泉水子也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 走到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背后附近时,泉水子总算看清楚少年感兴趣的是昆虫。在满是裂痕的杉木树干表皮上,停着一只背部色彩鲜艳花俏的大型昆虫。 当然,栖息在玉仓山上的昆虫多不胜数。但是,泉水子对昆虫不感兴趣。虽没有到嫌恶的地步,也不觉得亲切。分辨昆虫种类的能力和昆虫名称这方面的知识,她也和一般人差不多。看清楚之后,泉水子顿时兴致全消,加快脚步想从少年后方经过。 然而少年察觉到气息后回过头,挺直弯曲的腰杆。 由于泉水子站在比对方高的位置上,因此少年必须抬头仰望她。泉水子急忙想别开脸,但少年的目光就像被吸住了般停在泉水子身上,害她无法避开视线。 「铃原……泉水子?」 少年非常怀疑地开口。察觉到对方不是单纯的香客后,泉水子也不由得停住脚步。但是,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少年有张看来不苟言笑的清秀脸庞,尤其眉毛和眼神特别冷冽锐利。不经意垂落至额头的浏海和传统的制服穿着,都显得凛然毫无瑕疵。整体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排名数一数二私立学校里的品行端正好学生。 「那个,请问你是哪位……?」 出于无奈,泉水子只好小声询问。少年在举目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脸上掠过了一丝阴郁,显得不太友善。但是,这可能单纯只是反映泉水子自己的心境。少年的神情自认出人之后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别说是阴郁了,反而非常露骨地表现出错愕。 「真的吗?你真的是铃原泉水子?」 少年仿佛不禁脱口而出般反复确认。泉水子不知所措地默不作声后,少年又接着说: 「真不敢相信。你这样子——这种家伙怎么可能是女神?」 (女神——?) 泉水子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少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泉水子的辫子、眼镜和居家运动棉衫及牛仔裤有多么土气。原本这点就让泉水子感到无地自容了,少年又接着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泉水子心想她才不是女神呢。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种蠢话……) 「你跑去哪里了?不要擅自在神社院落里乱跑。」 匆地传来相乐的声音。泉水子和少年转过头,望着相乐雪政朝他们走近。相乐的脚步轻快,米色夹克底下是黑色t恤,看起来依然只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啊,泉水子,你还记得这家伙吗?他是深行。我第一次住在这里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他对吧?」 相乐笑嘻嘻地看向泉水子,但泉水子完全无法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只依稀记得当初相乐的确有带着孩子来到神社,佐和他们也经常提及他与孩子在修行者宿舍里度过的生活点滴。然而,听到眼前的少年正是相乐的孩子后,泉水子只觉得十分吃惊。乍看之下,少年的气质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 「我……我不记得了。」 「当时你不晓得上小学了没有,这也难怪。不过,这家伙也在玉仓神社生活了三个月左右喔。倒是深行马上就认出来了吗?」 「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辫子。」 儿子语气粗鲁地应道。相乐一走到少年身旁,他的表情就变得分外僵硬。 「真没想到她现在还是留着辫子,还穿着一身只会在山上看到的打扮。」 「深行,注意你的口气。」 相乐开口训斥,但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父子两人近距离站在一起后,可以看出深行的身高已经追上父亲,不久之后还会超过吧。两人看起来实在不像父子,反倒像是兄弟或朋友,但都很醒目突出。 雪政的头发染成栗色,笑容可掬,仿佛是名年轻的男演员。深行则像是品学兼优的高材生,老成地板着扑克脸。不过,无论深行再高或是表情再臭,与雪政并排站在一起时,还是略显青涩。原因不单单是制服而已。 「泉水子,我和深行先去神社办事处打声招呼,之后再去找佐和管家,麻烦你先替我知会一声吧。」 语毕,相乐便转身迈开步伐。高个子的儿子默不作声,脸色难看地跟在他后头。泉水子依然十分惊愕地目送两人。 虽不明白相乐为何突然带着儿子前来,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深行相当不高兴。泉水子知道国三的男孩子说话都很别扭倨傲,但他对泉水子的态度,还是让泉水子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佐和迫不及待地出门迎接相乐父子,在大门口频频发出惊叹: 「哎呀,深行—真教人吃惊,你都长得这么大了,而且变得很成熟呢。完全看不出来你和泉水子小姐同年。真难想像你是当初那个一刻也静不下来的顽皮小男孩呢。」 深行走上前,判若两人地露出谦恭有礼的笑容,模样 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到令泉水子暗暗目瞪口呆。 「真是好久不见了。其实我现在只记得一些片断的记忆,但我想以前来这里叨扰的时候,一定为末森管家添了不少麻烦吧?当时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 「说什么承蒙我的照顾……真没想到会有从你口中听到这些话的一天呢。来,快进来喝茶吧。还有刚做好的蒸蛋糕喔。」 听了佐和的话后,深行更是用兴高采烈的口吻说: 「啊,我倒是清楚记得当时都很期待末森管家做的点心喔。因为我小时候是个爱吃鬼。」 接下来深行的礼仪始终堪称是模范生。他不会在大人面前过度坚持己见,对长辈的遣词用字也应用得宜,交谈时也懂得察言观色。明明是国中生,待人处事却圆滑到了令人狐疑他究竟是从何学来,佐和高兴得眉开眼笑。 「我听说深行就读那所很有名的慧文学园吧?」 佐和坐在并排着茶杯的桌前,从这个问题打开话匣子。深行稍显谦虚地回答: 「是因为我们学校的名字很常出现在甲子园,所以才有名吧?能够加入高中棒球社的只有体育科的学生,我并不是其中一员。」 「就算不说棒球,你们学校在国、高中一贯制的升学学校里也很有名喔。入学考试的竞争率一定很高吧?考上之后,课业还是很辛苦吧?」 「是啊。这么说来,我最近好像真的一直都在读书呢。」 「真是优秀。没想到相乐先生的儿子是这么一位优等生。」 佐和频频感到钦佩地问: 「爸爸不在日本的期间,你平常都怎么生活呢?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喔。」 一旁的相乐插嘴: 「因为从小我就将深行教育成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 佐和仿佛想要分享佩服的心情般看向泉水子,泉水子慌忙低下头看着蒸蛋糕,假装没发现佐和的视线。 「对了,听说深行国一的时候就在羽黑完成了入峰修行吧?明明这里的熟人比较多,为什么特地跑到那么远的东北地区呢?」 佐和说的,是位于山形县的出羽三山——月山、羽黑山和汤殿山。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泉水子多少也曾耳闻。入峰修行是连续好几天都在山里徒步行走,进行传统修验苦行的修行。此处大峰奥駈道也是修行的场所之一,修行者会花费七天以上的时间翻山越岭自古野走到熊野。据说出羽三山也一样有着入峰的修行方法,称作羽黑修验。 深行用非常轻快的语气答道: 「那是因为千石先生恰巧成了我的前辈。」(注4:入峰修行是修验道修行的中心,都是在前辈的带领下前往灵山修行。) 「啊,千石先生吗?你当初不曾想过请爸爸当前辈,带你进大峰奥駈做人峰修行吗?」 深行瞥向一旁,温文微笑。 「我爸爸就喜欢装年轻,所以不喜欢和我以父子相称在外走动。」 相乐也扬起看来不像是苦笑的笑容。 「不愿意的人是你吧?不过,修行原本就是个人的意志,你不需要和我做一样的事情喔。」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我打算超越老爸。」 佐和哈哈大笑。她大概觉得这是亲子问特有的斗嘴吧。在泉水子看来,她也觉得面带笑容的两人处得和乐融融。深行笑的时候,也比认知中长得更像父亲。那种圆滑世故的笑脸简直和雪政如出一辙。 「看到深行变得如此独当一面,让我深深觉得自己老了呢。明明以前还是个调皮又爱恶作剧的孩子,常常惹哭泉水子小姐,害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呢,竟然变了这么多。」 佐和感慨万千地表示后,深行毕恭毕敬地说: 「啊,这些话刚才铃原宫司也说过呢。他说我小时候是个教人束手无策的顽皮小鬼头……」 「就是说啊。你一会儿爬上神木下不来,一会儿又一个人跑进山里,所有人全都脸色铁青地四处找你呢。」 接下来直到相乐开口辞别之前,好长一段时间佐和都在诉说往事。泉水子完全记不得了,佐和却都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听佐和叙述过往的期间,有些画面也曾隐晦不明地浮现而出,但泉水子还是没什么印象。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曾被惹哭,这也真是不可思议。 父子两人道别后,泉水子在佐和的吩咐下送两人到停车场。她内心多少有些哀怨,好不容易相乐来了,却几乎无法聊到自己的事情。 三个人好一段时间都沉默不语地走在小径上。连相乐也不说话,泉水子觉得很稀奇。正当她心想相乐是不是在儿子面前很少说话时,深行忽然率先开口: 「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相乐装傻地反问: 「你指的是什么呢?」 「突然把我介绍给大家,这也太奇怪了吧?还摆出一张父亲的嘴脸,真是让人作呕。」 深行的语气极度不悦,仿佛刚才和乐谈天的画面只是场幻觉。泉水子暗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吧。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当然是因为现在有介绍的必要,我才会这么做啊。」 相乐冷静从容地答腔。 「我本就打算总有一天将你介绍给泉水子认识,只是时间突然提早了而已。」 「我已经见到她了,也亲眼确认过了。所以呢?」 相乐倏地转过身,嗓音轻柔地询问泉水子: 「泉水子见到深行又有什么想法呢?你觉得能和这家伙好好相处吗?」 (……不觉得。) 泉水子早已得出结论。一旁的深行还目光凌厉地瞪着自己,更是没有可能。但她还是犹豫不前,没有勇气坚定回答。 「呃,那个……」 泉水子支吾其词后,相乐将视线投回深行身上说: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深行也明白了吧?」 深行的话声变得不耐。 「不要说得好像我们在相亲一样。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相亲?真是不像话,你最好抛掉那种愚蠢的想法喔。」 相乐简洁有力地说: 「你们的身分相差太悬殊了。你要有自知之明,自己顶多只能当泉水子的仆人。」 闻言,深行不禁满脸问号。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个与时代非常脱节的单字,是我幻听吗?」 不知何时,三人已在停车场的出入口停下脚步。当然泉水子也不认为相乐是认真的。站在愕然无语地望着自己的两名国三生面前,相乐耸耸肩说道: 「的确,现在没有人会使用这个单字了。不过,文字就算消失了,关系仍会继续存在。泉水子有选择权,但我们没有。要你有自知之明就是这个意思。」 深行指向泉水子。 「你是指因为这家伙是女神这件荒谬的事情吗?」 「会叫她女神只是因为方便称呼,总之泉水子是个在守护下养育长大的命运少女。而且不只是一、两个人,是在很多人的守护下。」 「你说这种家伙?」 泉水子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张口说话: 「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相乐用一如既往的明亮大眼看向泉水子。 「泉水子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喔。因为这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深行即刻打断。 「等一下,你说的我们这边也包括我在内吗?」 「那当然。因为你是我儿子啊。」 「你真的是我父亲吗?」 「打离婚官司的时候, 我就已经做过dna鉴定了。」 顷刻间就让深行闭上嘴巴后,相乐开朗愉快地接着说: 「原本我们预定让泉水子和深行都进入东京的凤城学园就读,再让你们在那里见面认识就好。但后来发现,事情似乎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呢。既然泉水子无论如何都想就读这里的高中,我们也必须尊重,深行也就变成要就读外津川高中了吧。既然如此,就算留在慧文学园读书也只是浪费钱,泉水子又怕生,为了让她早日习惯,我认为最好现在就让深行转学过来。」 相乐意气风发地面带笑容,在最后做出了爆炸性宣言。 「就是因为这样,今天才会先过来打声招呼。这下子你明白了吗?」 「喂,雪政!」 深行倒抽口气后,直呼父亲的名讳。 「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啊?你要为了这种女人白白葬送自己儿子的未来吗?」 「深行的一生,可说是为了跟随在泉水子身边才会存在喔。和泉水子在同一年出生,正是决定你命运的关键。」 「别胡说八道了!我死也不干!」 深行飞也似地与相乐拉开距离,怒声大吼。 「不可能会有人乖乖地遵从你那愚蠢至极的自作主张吧!如果对方是个每个人都想跟随的大美女也就算了,但事实上……对象却是一个这么不起眼的黄毛丫头!」 「我也不愿意。」 大概是被对方毫不留情的话语刺激到,泉水子也突然能毅然决然地开口: 「我也不希望深行转学。现在他就读的学校是完全中学吧?请让他继续往上升学吧。」 「听到了吧?刚才你说过铃原有选择权吧?铃原都这么说了喔!」 深行连忙提醒,相乐寻思般地看向泉水子。 「难不成你是在替这家伙着想?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有些搞错方向了喔。」 泉水子恍然惊觉。如果自己照大成所说的进入凤城学园就读,就不会发生这种问题了——相乐的言下之意正是如此。但是,就算听出来了,泉水子还是无法接受。她紧紧握拳说: 「总之,我也不愿意。不仅是深行,我也不希望别人擅自决定我要就读的高中。」 「嗯~瞧泉水子说得这么坚决,真是有点头疼呢。」 相乐捻着栗色发丝。 「争论就先到此为止吧,况且这件事也不适合在停车场讨论。我大致上明白两位的感受了,今天就先散会吧。」 深行在一旁咕哝抱怨: 「在让我们见面之前就应该猜到了吧?明明稍微动脑想想就会知道。你每次都是临时兴起,给周遭的人添麻烦。你以为听了这种提议后有人会高兴吗?」 说得没错——泉水子也发自内心深表赞同。她甚至还暗暗怀疑,总是突发奇想的相乐该不会其实连思考方式都很孩子气吧?父子两人乘坐的车子呼啸而去后,她在心里无奈叹气。山林间的静谧气氛仿佛都被相乐父子搅乱了。 (……这些事情不会真的成真吧?) 泉水子抚着胸口吁一口气,庆幸自己能开口拒绝,但相乐说过的话语,仍有许多地方令她在意。泉水子心想,晚点再问问竹臣吧。 竹臣自神社办事处返家后,与佐和聊天的主题也始终以深行为中心。 虽然隐约猜想到了,但不光是佐和,连竹臣也对深行的彬彬有礼和聪明伶俐称赞有加。 「相乐的儿子资质很好。至今都听说是个不用让人费心的孩子,不愧是十三岁就进行过入峰修行的孩子。很少有国中生小小年纪就这么成熟稳重呢。」 「头脑聪明这点是遗传到香织小姐吧。从当时我就在想,深行会那么调皮不听话,应该是因为父母离异的关系吧。这孩子一定很想念母亲。现在,他却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孩子,和以前判若两人呢。」 泉水子好一阵子都默不作声地倾听,暗想这是因为两人都没有看过深行的真面目。随后她才慢吞吞地问: 「外公,为什么相乐先生说我是在许多人的守护下养育长大的女孩子呢?」 竹臣和佐和都震惊地看向她。 「相乐其他还说了什么吗?」 被反问后,泉水子迟疑不决地又说: 「他说了一些很落伍的单字,像是身分相差悬殊,还有仆人之类的。然后又说想让深行念外津川高中。我当场就拒绝了,深行听了以后也非常吃惊。相乐先生怎么能说得出那种话呢?」 竹臣叹了口气,说: 「这个嘛……因为相乐是山伏啊。」 「山伏?穿着山伏装束的那个山伏吗?」 泉水子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进行入峰修行的修行者必须穿的服装就称作山伏装束。 在与奥驮道接壤的玉仓神社里,每年都能看见穿着山伏装束的修行者,但是一般社会上却很少见。修行者会穿着仿佛歌舞伎或狂言戏剧里才会出现的古代服装,头戴名为兜巾的黑色坚固圆帽,再绑上手背套和裹腿,身上再披着缀有圆形流苏的结袈裟等特殊道具,手上也会拿着法螺贝或是锡杖。 竹臣口吻肃穆地说: 「有些人即便没有穿着山伏装束,或是不处于进行入峰修行的时期,也始终都是山伏喔。他们大多数不会暴露自己的身分,在旁人眼中也与常人无异,但现今依然存在着一定数量的山伏。另一方面,山伏代代皆会暗中守护某个家族——也就是你继承的这条血脉。」 泉水目不转睛地注视外公。 「这么说来,外公也受到了他们的保护罗?」 「不,我不包括在其中。因为这是女子才会继承的血统。」 泉水子陷入沉思后,竹臣安抚似地又说: 「不过,你不用担心。既然你想像个普通的女孩子过生活,那就去做也没关系。紫子也一样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于警察机关任职。重要的是做你自己。因为一旦心生动摇,也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啊。」 泉水子虽然还无法全盘理解,仍旧点点头。 「我应该没有做错吧……」 在这个当下,她觉得这样子就好了。但最终泉水子仍领悟到,想让一切顺利划下句点而毫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事。 三天后的夜里,相乐雪政打电话到了铃原家。 竹臣起身接了电话,回到原位后,略显困惑地向泉水子宣布: 「他说深行答应转学到粟谷中学。星期一就会转过去了。」 二 (明明深行当初那么极力抗议,不可能愿意转学啊……) 周一,泉水子心神不宁地到校上课。然而直到最后,相乐深行都没有在粟谷中学现身。 班上同学也一如往常,没有出现任何关于转学生的传闻。泉水子大大松了一口气。果然,那种不合常理的事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相乐虽然在电话中那么说,但看来是哪里搞错了。 这天也是升学谘询的会谈日,但由于谘询与上课同时进行,所以到校的监护人不一定能与学生见面。 相乐遵照约定,以泉水子的代理监护人身分出席会谈,但因为是上课时间,他似乎在会谈室与老师讨论完后,没有来露面就直接离开了。泉水子会知道他早已到校,是因为当已经坐进车里的相乐准备离开时,被看着窗外的数名女学生注意到而吱吱喳喳地兴奋讨论,她才发现。偷听了她们的对话之后,泉水子只知道相乐今天穿着崭新笔挺的西装。 (……从他没再找我说话这点来看,转学那件事果然取消了。) 泉水子如此心想,同时卸下心中大石。这样一来,关于自己想就读哪所学校的这场闹剧总算落幕了。尽管要违背大 成的计划,相乐内心可能千百个不愿意,但他还是尊重了泉水子的意愿。泉水子暗暗发誓,在神社见到相乐时,要再一次好好向他道谢。 回到家后,泉水子并未见到她以为已经先回来了的相乐身影。但是他已经致电给佐和,表示稍后就会来访。 天色开始暗下之际,穿着西装的相乐终于现身,身后还跟着深行。泉水子大惊失色,将原本准备对相乐说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但这也是无可厚非。因为深行的右手臂上缠了好几层绷带,最后在肩膀上方打结,脸颊上也贴着ok绷,模样与之前大相径庭。 佐和也一样震惊地大喊: 「深行,你怎么受伤了?」 这回父子俩都不再面带微笑,深行脸色也十分苍白。 「……我只是骑脚踏车时被车子撞飞,没什么大碍。」 「你出车祸了吗?真的没问题吗?」 相乐的表情还有些忧心,但口齿清晰地说: 「我很想说是他太不小心了,毕竟是在办完转学手续后才出事,还真有点伤脑筋呢。医生说两个星期左右都不能使用右手,所以这阵子不能放他一个人生活呢。虽然又要给各位添麻烦,但在深行手臂痊愈前这段时间,能劳烦你们从这里接送深行到粟谷中学吗?」 接到消息后,竹臣也自神社办事处赶回家,在起居室与相乐父子相对而坐。关于深行答应转学一事,竹臣当初也和泉水子一样吃惊。竹臣没有看向父亲雪政,而是看着深行问道: 「离开慧文学园这样的升学名校,转到这种深山内地来,你真的愿意吗?我也不是不明白相乐的顾虑,但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学生,不需要不惜舍弃学业转到这里来喔。决定转学到粟谷中学,真的是你本人的意愿吗?」 「是的,我也和爸爸好好商量过了。」 深行语气平静地回答。尽管绷带和ok绷都让人怵目惊心,但他的神情举止却很坚毅。泉水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冷静沉着的模样,但深行无视于她的视线。 「我会就读慧文学园的国中部,只是凑巧考上而已,但我觉得在那里除了读书,什么也不能做。因为那所学校会在头两年就先上完中学课程。即便不待在那样的环境里,我还是能考上我想念的大学。」 「你想说你比慧文的学生还要优秀吗?」 竹臣说完,深行甚至从容地露出微笑。 「我认为接下来在因为修完课程而空出来的这一年里,见识一下大峰的奥饭修行也不错。自从国一做过入峰修行以后,我都没有机会再上山。不过,我不希望住在玉仓神社叨扰诸位。我打算在学校附近租间房子,自己生活。」 由于他说话时表情非常真诚,几乎没有人能看穿他只是做表面工夫。泉水子如果不是曾在停车场见识过他的本性,也会盲从地相信他这番优等生的说词吧。但是,她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知道这只是假象。深行脸上挂着微笑时说的话,绝不是真心话。 但毫不知情的竹臣顿觉过意不去,表情变得无比感佩。 「既然你想学习这里的修行,那我也不能强行反对了呢。」 佐和打岔说: 「不过,你得先好好养伤才行。我绝不允许你在没有任何人的照顾下一个人生活喔。直到深行彻底痊愈之前,我都会负起责任好好照顾你。大成先生住的房间现在正好空着,你就住他的房间吧。」 相乐面露犹豫地转向佐和。 「怎么能让您为深行这么费心呢?如果你们愿意,我本来打算就和以前一样,让他住在宿舍里的一间小房间就好了。」 「深行可是伤患,你在说什么啊?既然有一只手不能动,光是换衣服就不能自行解决吧?与其一直来来往往关心他有没有哪里不方便,不如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竹臣先生,您说对吧?」 见佐和向自己征求同意,竹臣也颔首。 「国中生怎么能自己一个人住在宿舍呢?如果是因为没地方睡还另当别论,但旁边明明就有一栋舒适温暖的房子。」 泉水子不禁寒毛直竖,事态的发展令她感到一阵晕眩。 (我……我要和男孩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还要一起到粟谷中学上学?接下来两星期都要从早到晚朝夕相处吗……) 泉水子很想大喊不要,但实在提不起勇气。毕竟深行是伤患,伤患需要有人照顾。自己大声抗议的话,大家反而会觉得她小心眼。 (竟然会变成这样。简直就像某种阴谋一样……) 如果真有幕后黑手,那铁定是相乐雪政。泉水子观向他的表情,却看不出所以然来。深行的落脚处决定后,相乐也恢复了往常的开朗活力,脸上带着任谁看了都觉得神清气爽的灿烂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那么我就接受各位的好意,让深行留在这里叨扰各位了。这下子我也能安心上班了。」 晚餐时气氛非常热闹。这天竹臣也一起共进晚餐,相乐和佐和眉飞色舞地天南地北闲聊。深行用左手似乎不好吃饭,自我解嘲后,几乎没有动筷,却仍是加入谈天的阵容。泉水子既没有食欲,也没有心情开口说话。 就连泉水子也没有注意到,深行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有多么费尽千辛万苦。 泉水子与佐和两人送相乐出门后,回到屋里一看,只见留在房里的深行像是再也无法正襟危坐般,在沙发上蜷成一团。佐和慌忙冲上前问: 「深行,很痛吗?我刚刚还在想你根本没有吃东西呢。」 深行微微撑起背,但脸色惨白,表情非常僵硬。 「……我已经吃过止痛药了。」 「你不用咬牙硬撑,刚才直接说就好了啊。我应该在你来之后就让你躺下才对。你等一下,我现在马上去整理床铺。」 佐和冲向大成的房间。泉水子和佐和的寝室都在二楼,大成的卧室则在一楼,是间相当宽敞的房间。 泉水子无事可做,呆站在一旁,深行则坐在沙发上,脸部朝下低垂着头。泉水子头一回对他心生单纯的同情,然后才察觉到,深行至今是因为相乐还在场,才会倔强地不肯示弱。 泉水子不由得小声问他: 「深行,其实你根本不想来粟谷中学吧?」 深行低着头直接答腔: 「别问了,这不是废话吗?」 「那你为什么决定转学呢?」 「因为总比被杀掉来得好。」 回以令泉水子悚然心惊的答案后,深行嗓音低沉地又说: 「雪政根本脑袋有问题。不管是那家伙,还是跟那家伙在一起的那群人。可是,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我一定要起身反抗。」 他究竟想起身反抗什么呢?泉水子暗自思索。这时深行抬起头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但意外地没有因此失去意识。虽然看起来像在逞强,嘴角还是勾出了冷笑。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你也是我的敌人。请多指教了。」 现在这名少年内心燃烧着的熊熊怒火,连泉水子也看得出来。他察觉到泉水子在同情自己,无情地将她一把推开。听到他直截了当的敌对宣言后,泉水子惊慌无措。自深行出现后,她一直觉得他很蛮不讲理,现在也依然如此认为。 (我明明也说过请相乐先生不要让你转学啊……) 不一会儿工夫,佐和又跑回来,手忙脚乱地将深行带往大成的房间。然而,泉水子却觉得潜藏在深行体内的怒火余焰还在沙发一带徘徊燃烧。一想到自己成了这些怒火的标靶,明天之后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她就打了个冷颤。 (难不成我现在处在一个不得了的立场上……?) 深行一躺在大 成的床铺上后,竟然直到隔天早上都无法起身。他实际上的伤势比所有人料想的都还要严重。 佐和对此大感吃惊,非常难得地在电话上训了相乐一顿,说男人就是这方面太过粗心,才教人伤透脑筋。深行不仅发烧,除了右手臂外全身也发疼,听说这几天几乎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泉水子认为,问题应该是出在什么都不说的深行身上,但从佐和的口吻听来,她可不这么认为。她在深行身上发现了需要人照顾、还像个孩子的另一面后,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十分开心。由于佐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深行,泉水子一步也没有靠近过大成的房间,但感觉得到家中的平衡很快出现了变化。 「外公,深行受伤会不会跟他要转学到粟谷中学有关呢?」 泉水子在吃早饭的途中,试着向竹臣开口。佐和去察看深行的状况,不在位置上。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详情我不清楚,但我只是觉得,会在这种时间点发生车祸,是不是因为他不想转学呢?」 「相乐和深行本人都没有对我这么说过,但深行曾在你面前说他不愿意吗?」 竹臣询问后,泉水子点点头。 「深行和我都明明白白拒绝过相乐先生了。可是,不知不觉间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我只觉得深行是被强迫的。」 竹臣深思似地咀嚼着酱菜,好一阵子没有回答,所以泉水子又接着说: 「等深行的伤势痊愈后,能不能替他办手续,让他转回原来的学校呢?依外公的能力,这件事情办不到吗?」 竹臣面有难色地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等深行的身体状况好一点,我再问问他吧。我也知道这次事情是相乐的计划。可是,既然深行都说了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我也无法插嘴干涉。」 「我没有办法选择吗?相乐先生明明说过我有选择权的。」 泉水子控诉后,竹臣不疾不徐地摇头。 「没错,这是你也无法选择的事情。你选择的,是你自己的道路,而相乐父子也有依自己的想法去选择道路的权利。」 「可是……」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相乐想要锻链深行。深行不仅是他儿子,同时也是具有山伏资质的稀世人才喔。」 竹臣的语气让泉水子沉默下来,不由得思考山伏究竟是什么存在。 (这算哪门子的锻链方法嘛……) 三天后,深行总算能到新学校报到。 深行的右手臂还悬吊着,虽无法穿上外套,但仍穿上了粟谷中学的藏青色制服,出现在早晨的餐桌前。大概是休息充足,疼痛缓和多了吧,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爽朗又充满自信。差别之大,连泉水子也能明白看出他来的那天夜里真的非常不舒服。 竹臣没有违背与泉水子的约定,问向深行: 「我想再问你一次,如果你真的不想转学,我可以出面替你说情喔。照现在这样去念粟谷中学,真的好吗?」 「当然好啊。我已经决定了。」 让泉水子大失所望的是,深行用开朗的语气如此回答。 (为什么不说出真心话呢……) 她用责难的眼神看向深行,但深行视而不见,用同样开朗的语气对泉水子说: 「难不成你告诉铃原宫司我不想去吗?我想你误会了。我对你就读的学校很感兴趣喔。」 「骗人……」 泉水子几乎嘴巴合不拢地低喃后,深行毫不脸红地宣告: 「是真的,今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请多指教。我很期待你帮我介绍班上的朋友喔。」 佐和也在认真不过地表示同意,为深行帮腔: 「是啊,泉水子小姐。这里的环境和之前的学校完全不同,深行若有任何不熟悉的地方,你要多多协助他才行。」 泉水子此刻终于明白,深行完全不打算卸下优等生的面具。不过,当他们两人单独走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时,泉水子再也忍不住开口: 「你如果对外公说出真相,他也许就能替你改变这一切了。为什么要自己放弃呢?这明明是最后的机会了。」 「撤回自己说过的话,不符合我的作风。况且,就算宫司愿意替我说情,结果还是会徒劳无功喔。因为策划这一切的人是雪政。」 深行沉声回答。 「你也不要多管闲事。我不想再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更糟。」 「可是,再这样下去……」 「总会有其他可以反击的方法。我自己也不想默不吭声地对雪政言听计从。可是,只要那家伙还是我的监护人,又握有权限,我就算明目张胆地忤逆他,也只会反被他扳倒在地。我必须更加机灵地四处打探消息,找到那家伙的弱点。」 深行似乎趁着躺在床上的这三天,好好重振了自己的精神。尽管如此,一提到相乐的名字还是会语带怨恨。 「完全把我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谁要鸟他啊?在现今这个时代,他怎么能这么无视人权?我要更深入地了解那家伙究竟隶属什么组织,再好好拟定对策。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算装作视而不见继续留在慧文读书,也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 泉水子回想起自己向竹臣问过的问题。 「外公说……相乐先生是山伏喔。」 「那又怎样?」 「我不久前才知道。」 「你过得还真是无忧无虑呢。明明雪政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全都是因为你啊。」 被对方一针见血地指责后,泉水子不禁闭口不语。深行边走边看向泉水子,冷冷地又补上这一句: 「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承认这件荒唐的事情。」 泉水子心想,就算深行表面上能开朗地与她交谈,但他绝不会忘了这一切都是泉水子造成的,也绝不会原谅她。 (这个人的敌人是父亲相乐先生,还有我……) 不再对她迁怒之后,深行的态度相对地也变得更加恶劣。 泉水子忽然觉得,没有人会比深行更让自己心力交瘁了。 三 想当然耳,来自慧文学园的转学生在粟谷中学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当个子高跳的深行以悬吊着右手臂的模样走进教室时,全班同学瞬间目瞪口呆,但转眼又变得热闹非凡。转学生本身就很少见了,在场更是没有人亲眼见过就读那所知名慧文学园的学生。 更何况这名学生还是前阵子搭乘直升机、受到万众瞩目的人的儿子,更引起了大家旺盛的好奇心。步实看向在班导师的介绍下站在黑板前的深行,戳了戳泉水子悄声问: 「他看起来就很聪明。泉水子之前就认识他了吗?」 「不是……没有。」 「长得和搭直升机的王子殿下不太像呢。不过,那位王子殿下原本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爸爸了。他的儿子看起来也比国三生还要成熟。你看,反而是可南子老师手足无措呢。」 深行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却比一旁的中村还要冷静,看起来也比平常还要稳重。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一学年只有一个班级的偏僻学校学生放在眼里。 不过,他巧妙地没有露骨表现出这一点,一有人问问题,也会适度地微笑回答。泉水子暗想,别说无法融入班级里了,他根本从第一天就笼络了大家的心。不管横看竖看,她都没有出面协助深行的必要。 发现转学生一点架子也没有,有问必答后,一到休息时间,班上同学就争先恐后地聚集在深行身旁。深行坐在靠窗那排的最后一个位置上,四周形成一道人墙。深行 一一问了每个人的名字,两三下就记住了班上所有成员。 当中最积极向他攀谈的,是学生会长越川美沙。她领着其他女同学,摆出一副班级代表向他提问的姿态,同时也不掩饰个人的好奇。 「你为什么会离开慧文学园来到这种深山内地呢?」 「因为家庭因素。」 深行干脆地答。 「因为父亲破产,我们被讨债的人追着跑,为了隐匿行踪才会躲到这里来。」 「咦咦?骗人的吧!」 「是骗人的没错。不过,原因类似这样。慧文的学费很贵呢。」 「相乐同学的父亲,就是前阵子出席铃原同学双方会谈的那个人吧?之前他还搭直升机来到学校呢。」 「是啊,但你们觉得他看起来像父亲吗?」 「完全看不出来!」(同意的声音占大多数) 「我也不觉得他像父亲,况且我们很少住在一起生活。可以不要太常提起我爸吗?而且我家是单亲家庭。」 深行一派轻松地回答,没有打算坚决隐瞒,但也没有全盘托出。口吻听起来仿佛正冷眼旁观地欣赏着周遭同学的好奇心。 「听说相乐同学是坐铃原同学家的车一起上学,这是真的吗?」 「真的啊。」 关于这件事,深行也没有刻意隐瞒。他将一边手肘支在桌子上说: 「因为我直到手臂的伤势痊愈之前,都没有地方可住,所以会借住在玉仓神社。那里真的就在深山山顶上,感觉就像来回护送囚犯呢。多亏这样,我在铃原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围绕住深行的班上同学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泉水子。尽管泉水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还是情不自禁缩起身子。又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深行话中有话,更是僵硬瑟缩。 美沙仔仔细细端详了泉水子后,又转回身子问深行: 「所以相乐同学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欺负铃原同学,你不会轻易放过他罗?」 深行面带笑容地回望美沙。 「铃原同学有受到欺负吗?」 「当然不是。可是,我觉得相乐同学这样好可怜。」 美沙虽然没有明白地表现出来,但深行还是了然于胸。 「你是越川同学吧?看来,领导这个班级的人是你吧?我会铭记在心。」 听到深行这么说,美沙红了脸颊。 「别说领导这种话嘛。我只是担任学生会长而已。如果是相乐同学,一定比我更适合当学生会长喔。」 「才没有这回事。」 「你打算就读哪所高中呢?」 「要读哪一所呢……我还没有决定。」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结束后,春菜边看着美沙再度向转学生攀谈,边在步实耳边窃窃私语: 「会长马上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呢。相乐同学真是个不可小觑的男生。该怎么说呢,格调就是不一样,超有菁英气息。」 步实看向泉水子。 「这下子泉水子也很不得了呢。居然有那么杰出优秀的男孩子借住在你家。等一下还会感情和睦地一起坐车回家吧?」 「是吗?很不得了吗……」 泉水子说,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志消沉。 「我原本还希望小春能带我去店里呢,但看来在相乐同学借住的这段期间,又好一阵子不能变更接送时间了……你们不要抛弃我喔。」 春菜瞬间愣了一下。 「啊,什么,你是指美容院吗?没关系啦,而且你也不需要剪头发了吧?就算维持现状,还是出现了一个这么聪明又帅气的男生啊。我也好想在神社出生呢。」 「你在开玩笑吧?」 泉水子吃惊反问,但春菜显得很认真。 「难道你都没发现到大家很羡慕你吗?自从直升机在学校降落以后,你就一直发生让人羡慕的事情。」 「羡慕?」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泉水子是非常特别的女孩子啊。」 泉水子慌慌张张转头看向步实。 「小步也这么觉得吗?」 步实微微耸肩。 「毕竟泉水子是神社的女儿,一想到你认识这么多特别的人,多少会罗。」 泉水子猛力摇头,连两根辫子也跟着跳动,辩解道: 「我才不特别呢……不管相乐先生他们有多特别,但我一点也不特别。他们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况且,我希望自己以后能变得像你们一样。我现在也很努力在向你们看齐啊。」 「我们都只是很普通的平凡人喔。」 「才没有这回事呢。如果没有小步和小春,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拜托你们,不要去下我……不管是从今以后,还是去了外津川高中。」 看着泫然欲泣向她们恳求的泉水子,步实有些仓皇失措地说: 「你不要这么担心啦。我本来想说,要是你能趁这个机会多熟悉男生就好了,但既然不行,我们还是会陪着你的。」 见泉水子松了一口气,春菜深有所感地说: 「的确,依泉水子的个性,可能还是从乖巧老实的类型开始熟悉比较好吧。不管是搭直升机的王子殿下还是慧文秀才,对你来说负荷可能太大了。明明在一般人眼里,你的立场很让人羡慕呢,这个世界还真公平。」 步实看着泉水子莞尔一笑。 「小春的个性就是这样,她说完就没事了,但泉水子你最好小心一点,别招来其他女生的嫉妒喔。尤其要是会长对你怀恨在心就麻烦了。」 「没错没错,那家伙从以前对泉水子就很尖酸刻薄了。」 泉水子点点头,但现在的她光是挽留住眼前的两名好友就已竭尽全力,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其他女生。如果深行对自己很亲切也就罢了,但眼下就算要她小心别招来会长的嫉妒,她也无法理解。不过,今天她再度切身体会到,只要相乐父子在她身边,就会产生连朋友也将离她远去的危险性,同时,她也会越来越偏离成为平凡女孩的这条道路。 泉水子在校门外坐上自家用车的光景,众人都已司空见惯,也不会特意回头,但多了深行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们一起离开教室时,不仅被同学揶揄调侃,就连直到坐进车里,后头都跟着一大票女生。似乎是好奇心旺盛的低年级生。 野野村发车之后,泉水子这才松了口气,但与不发一语的深行并肩而坐,又让她呼吸困难。上学时也是如此,深行在车子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野野村又沉默寡言,若要开启话匣子,就只能由泉水子主动开口,但坐在心情不佳又默不作声的深行身旁,她也鼓不起勇气与野野村交谈。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内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好不容易抵达神社的停车场,泉水子抱着如坐针毡的心情逃也似地下了车。忽然,深行自身后叫住她。 「铃原,你随时随地都这么畏畏缩缩吗?」 趁着回头的泉水子还没有想到答覆,他又继续说道: 「难不成你是班上的残渣?」 「残渣是什么意思?」 「就是多余的人,无法对等相处的家伙。」 深行自顾自地恣意回答,泉水子咬住唇瓣。一想到转学第一天就被深行看穿她的地位,泉水子狼狈地烧红了脸。 「我并不是……」 「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不会找你说话呢。也就表示你是可以轻易无视的存在。」 深行老大不客气地一针见血,又以分析的语气接着说: 「其实我也料 想到了,但到了学校以后,我更加确定。你为什么会想就读当地的高中呢?就是因为你不仅辫子奇怪,眼镜也很奇怪,此外,根本上就是属于那种会被人欺负的类型吧?的确,有些家伙真的就老是畏首畏尾,反而让人想踹他一脚。这种人不管去了哪里,都是被霸凌的角色。所以你才不敢去念东京的高中吧?满脑子只考虑着不用离开这里,一味躲在宫司和其他人的背后。」 泉水子全身僵硬地呆立在原地,泰半也是因为深行直接触及了事实。这不是教室里男同学会对她说的那种肤浅挖苦——正因为是她无法反驳的真相,这些话听起来才会如此残酷刺耳。竟然会有人当面对别人这么说,泉水子也感到不敢置信,脸上血色尽褪。 深行追过泉水子后,又在前方不远处转过身来,目光依然非常冰冷。 「你这种个性就是会被别人随便当成出气筒。但是雪政却仿佛在处理一件大事般,如此看重你这种女人要读哪所高中。要是能嘲笑你的话,我早就笑了,但既然不能笑,我也只能生气了吧。我完全看不出来你有值得令人那么做的价值。」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 「……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 「那么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意见一致呢。」 深行撇开脸丢下这句话后,就将书包扛在肩膀上快步离去。 (这就是人人称羡的立场吗……) 目送他离开后,泉水子感觉血液又逆流回到了一度惨白的脸颊。 深行只要一踏进玄关,又会挂上优等生的笑脸,和颜悦色地与佐和打招呼吧。在家里也会一派若无其事,温和爽朗地与泉水子攀谈,绝对不会露出马脚吧。 (我才没办法长时间和这种双面人住在一起。更不可能和他上同一所学校……不管是哪一所都一样。) 泉水子下定决心,必须再抱着更加坚定的意志与相乐谈判才行。 泉水子原本还担心,如果相乐接下来半个月都不到玉仓神社露面,那该怎么办才好?他看起来的确不是会体贴关怀儿子的父亲。 但是,即便是相乐,也不会将受了伤的儿子托给他人照顾后,半个月都置之不理。星期六一到,他就带着深行的新衣和随身物品现身。 但他登门造访的主要目的似乎是与竹臣闲聊,而不是与儿子谈心。深行收下东西以后,也待在房里没有出来。 与佐和喝完茶后,相乐对泉水子说: 「我听说你们学校六月有毕业旅行,会去东京参观。这是泉水子第一次去东京吧?深行应该还跟班上同学不熟,但我想这是学校难得举办的活动,想让他也参加呢。到时候,他手臂的伤应该也好了。」 「相乐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和我出来一下吗?」 泉水子的口气郑重其事,但相乐显得并不惊讶地起身。总觉得不想让佐和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因此泉水子走出大门,自神社再往上走了约十分钟,将相乐带到玉仓山山顶的空地。 不巧,天空似乎快要下雨,由山顶上眺望的景致都被山谷间涌起的白雾覆盖住了。尽管如此,相乐还是心情愉快地环顾四周说道: 「这座山的山顶不管什么时候来,都很舒服宜人呢。听说泉水子都是在这里练习宫司教给你的舞蹈,是真的吗?」 「那只是一种代替社团,活动身体的运动罢了。」 「真想请你跳一次给我看看呢。」 「不说这个了,相乐先生。」 泉水子打断他,语气肃穆地开口: 「我真的很希望你答应我的要求。请你再重新考虑深行的事情吧。你究竟是基于哪种我不知道的理由,要求百般不愿意的深行这么做?我的血缘又跟你这么做的原因有什么关系呢?」 相乐带着笑容注视泉水子,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穿着浅紫色衬衫和黑色牛仔裤,一如往常看来非常年轻。但泉水子忽然发现,他显得漫不经心的站姿其实并不如外表那般漫不经心。 大概是因为泉水子是站在练舞的地方往他看去,这才猛然发现。相乐的站姿中没有使出任何力量,但由能够瞬间变换成各种姿势这点来看,跟准备开始跳舞时的动作很相似。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困惑,我就把我能说的都告诉你吧。正好省得我再说明一次,深行也一起过来吧。」 相乐说,头也不回地喊道: 「出来吧。你也有话想对我说吧?」 泉水子暗想怎么可能,但抬头望向相乐的身后,深行竟真的自树荫中出现,她又吃了一惊。 相乐问: 「你躲在那里想做什么?难不成想伺机从背后刺我一刀吗?」 走上前的深行一脸认真地回答: 「如果我右手能动的话,早就动手了。」 「能动的时候还是不可能得手吧?」 泉水子不禁心想:这到底是怎样一对父子啊? 「相乐先生是山伏吗?所以想让深行成为山伏?外公曾这么说过,但我完全听不懂。究竟山伏是什么?」 「山伏指的就是在深山里修行的人喔。也就是修验道的修行者。」 相乐答道,但这点基础知识泉水子也知道。 「我知道相乐先生以前曾在这里修行过。」 「所谓的修验道,是指信仰山林大自然的宗教。修行者会深入山中,前往他界,汲取山的灵力后再下山。在山里感应巨岩上充盈的灵力这项能力,是早在人们发现神佛这种具体的神灵前,就已经存在许久的古老能力。所以修验道的修行者并不是佛教徒,也不是神道家。我们虽然结合了两者以宣扬教义,但存在方式自太古以来都不曾改变,严格来说,与现今的宗教并不同。」 由于相乐的说明太过艰涩难懂,泉水子皱起眉。 「呃……所以也就是说,山伏也和玉仓神社没有关系罗?」 「玉仓神社是经历了明治政府的神佛分离令后,仅留下神社的地方。在那之前,这里原先也存在着兼作神殿与寺院使用的修验道道场。」 相乐看向深行,问道: 「关于修验道的历史,你已经稍微调查过了吧?」 显得有些不太情愿之后,深行才背台词般地说: 「在明治维新中诞生的新政府,决定将存续至今的修验道连根拔除。全国各地的灵山道场都不得不选择要以寺院或是以神社之姿存留下来。千石先生告诉过我,当初出羽三山也是一样。山伏这个存在以当时这件事为分水岭,就此消失在世人眼前。在此之前,山伏原本会行遍全国,为人加持祈祷或是分送护身符。」 相乐轻轻颔首。 「以现代用语来说,用紧密的联系网络串连起全国的正是山伏。他们早在奈良、平安这些时代之前,就一直化身为治世者幕后能够驱使的力量,推动着历史喔——因为他们是一群能够穿梭在深山间的特殊能力者。所以呢,我们可说是他们的后代子孙。是明治之后,自所有世人眼前消失的存在。」 深行的嗓音忽然变得急躁。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铃原会这么一无所知!如果她是很重要的人,这样子也太奇怪了吧?」 泉水子也赞同深行的想法。这些事情她都是初次听说。紧盯着相乐瞧后,他笑容可掬地说: 「泉水子的血缘与山伏代代口耳相传的极重大机密有关喔。所以只要本人不主动开口询问,我们也认为保密比较好,尽可能不让你染上任何色彩。」 「可是现在我也想知道啊。」 泉水子殷切地恳求。 「外公也总说我不需要知道,结果却 变成了这样,深行也转学过来,怎么想都很苦恼。」 「喔……深行让你很苦恼吗?」 相乐交叉手臂后,沉思地看向深行。 「这就表示深行的人品不好罗。你真的如你自己所说的那般优秀吗?」 「你真是一个差劲透顶的父亲。」 深行再也隐忍不住似地反唇相讥: 「况且你也几乎没有告诉过我任何事情!事到如今有什么资格把事情都推给我!我一直对千石先生说,我一定要考上东大让那个混帐父亲刮目相看。我原本可以成功的!」 「啊,嗯。我承认——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让深行接下这个任务喔。」 相乐像是现在才察觉般点了点头。 「毕竟你们看嘛,不管任谁看,都想不到我已经有个儿子,所以不小心连我自己也忘了呢。而且你也和千石先生走得比较近,又在不知不觉间长得这么大了,我才在想那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修行者是谁啊?没想到就是深行呢!」 「你还真敢说……」 「不过,深行也必须认真思考自己受到提拔这件事喔。不只是我,这是基于全体山伏的意志所做的安排。由此可知,大家都认定你拥有极高的能力。」 「提拔?这哪里算是提拔了啊?」 深行猛力挥舞可以自由行动的左手。 「铃原根本是个平凡到极点的女孩子嘛!不管横看竖看,她都没有值得一提的可取之处,搞不好比平凡还要糟糕。既没学过任何东西,又胆小得不敢走出户外一步。为什么我非得陪着这么普通的女人不可啊!」 「深行,你太不守规矩了。」 相乐平静地说,面带微笑。 「快点道歉。」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深行立即道歉,泉水子感到相当意外。但是,这一瞬间,泉水子也在相乐的笑容中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她不禁来回望着两人,相乐又郑重其事地对泉水子说: 「只要这家伙的态度不好,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叫他好好改进。虽然他是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但现在我的本领和力量还是凌驾于他。只不过,我无法让深行离开你身边。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见相乐说得坚决果断,泉水子不知所措。 「那到底是谁决定的呢?」 寻思了一瞬后,相乐回复道: 「就某方面而言,算是你自己决定的。你之前剪了浏海吧?因为只是一小部分,所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你的头发是紫子小姐非常重要的封印喔。」 「封印?」 泉水子瞠大双眼,相乐神色自若地说: 「没错,就是封印。最开始将你的头发绑成麻花辫的人就是紫子小姐。她还在上头施加了暗示。」 相乐说的话始终在耳边萦绕不去。他回去之后,泉水子就待在自己的床上,努力回想小时候的记忆。 (妈妈将我的头发绑成辫子……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吗?) 不论她怎么动脑回想,都只记得是佐和替她绑头发。况且母亲紫子几乎不曾在身边照顾过她的生活起居。紫子的容貌十分清秀,个性却像个大男人一样,说白一点,就是很粗枝大叶。 每次趁着工作空档回到神社,紫子大多时候都是和神官们通宵达旦地喝酒。更是没见过她下厨煮饭,佐和为她做的料理也都是下酒菜,全是泉水子不喜欢吃的辣味食物。 包括这些事情在内,紫子在泉水子心目中是有些疏远的存在。不会絮絮叨叨发牢骚这点虽让泉水子很感激,但紫子的个性太过大而化之,与女儿之间完全不曾有过情感交流。 (封印是什么意思呢……) 泉水子查了国语辞典,却也不可能因此茅塞顿开。但是,一想到相乐仿佛是在说都是因为泉水子剪了头发才会导致这些事情发生,她就坐立难安。剪浏海的日子与电脑教室发生异变的日子是同一天,这点也让泉水子很在意。 到头来,泉水子还是没能回想起绑辫子的记忆,但她卯足全力回忆往事这件事,却成了唤醒其他记忆的契机。 那是在上体育课时发生的事。 由于体育老师唐泽出公差,代课老师便提议这堂体育课打躲避球。这就好比是一种消遗娱 乐,因此多数学生都高兴得手舞足蹈。步实与春菜也跃跃欲试,随后发现泉水子一脸不安。 「今天只是打好玩的而已,你应该没问题吧?不会算成绩啦。」 「你只要到处逃跑就好了喔。打躲避球很轻松,我们一起玩吧。」 两人热情邀约,但泉水子还是不停摇头。 「不了……我还是在旁边参观吧。」 步实和春菜两人都知道泉水子有多么害怕球类运动。力邀过一递得知没用后,两个人就径行走进球场。一旦比赛开始,她们也随即将在远处参观的泉水子抛在脑后。 几乎每堂体育课泉水子都是这样度过。 起先,体育老师唐泽还会费尽心思想让泉水子一起上课,但升上三年级后,他已经彻底死心,本人如果表示要在一旁参观,他也默默允许。因为不论花费多久时间,都无法让泉水子像正常人一样打球。 泉水子害怕飞向自己的每一颗球。她原本就非常不擅长与他人竞赛,但重点是她根本不敢接球。如果是器械体操、垫上运动或是田径等项目,她还勉强可以参加,但是一到纪录或评分的阶段,她就必然会僵在原地。光是意识到大家都在看她,她就会变得极度紧张。 泉水子也很清楚只有自己这么没用。好比现在,单纯看着开心地打着躲避球、发出欢呼声的班上同学,她还会有余力心想大家看起来真开心呢。但只要球朝自己丢过来,她的身体就会率先僵住不动。 (……真羡慕小步。) 泉水子心想,同时目光追逐着在球场上格外活跃的步实。她认为渡边步实个性中拥有的温柔和大姐姐特质,是源自于她的高个子和卓越的运动能力。这也是泉水子再憧憬不过的事物之一。 「铃原。」 蓦地有人出声叫她。回过头后,一颗黄色的橡皮球骤然逼近眼前。泉水子发出尖叫声护住头部,橡皮球就撞在她的手背上弹飞开来。虽然打中时的撞击力道不会很痛,还是吓坏了她。 「是事实呢,你真的不会接球。」 深行受不了地说,用左手捡起弹开后滚落在地的球。 泉水子知道深行无法上体育课,却因为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就疏忽大意了。因为深行认为在旁参观也只是浪费时间,之前都留在教室看书。 深行走上前,低头看着抱住脑袋的泉水子。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的想法到底是打哪里来的啊?」 「一般人不会突然丢球过来吧!」 「我有先叫你的名字。」 深行看向忘我地打着躲避球的学生,又说: 「你为什么这么没有运动细胞啊?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你这种家伙要是进行入峰修行,八成一下子就会掉下悬崖一命呜呼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是啊,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做,也不曾自己主动做过什么。所以也不曾自己主动思考。」 深行冷静地再补上这一句。 「我最看不惯这种人了。」 「你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没关系吗?」 「想向雪政打小报告的话,你就去啊。」 泉水子鼓起勇气发动反击,深行却只是眯起眼满不在乎。 「你要是以为雪政的威胁对我有效的话,就大错特错了。那家伙根本什么也 办不到。如果他愿意代替我一天到晚都跟在你身旁,那倒另当别论。」 (……想打小报告的话,你就去啊。) 这句话赫然在泉水子的脑海里不停回响,她禁不住倒抽口气。 很久以前,深行也说过一样的话。一样用这种语带轻蔑的口吻,但声音比现在还要尖细。紧接着一个犹如小恶魔,脸蛋和衣服都脏兮兮的男孩子像黑影般浮现至眼前。 「想打小报告的话,你就去啊。」 那大概是七岁左右的深行。 在犹如小恶魔的男孩前方,泉水子正嘤嘤啜泣。哭泣的原因——正是男孩一直拿球丢自己。 (为什么我至今都没有回想起来呢……) 泉水子茫然失神地看向深行,他身上的确已没有半点当年的影子。但是,泉水子恍然大悟,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深行都是欺负人的角色。当泉水子遇见他,永远只会演变成这种关系。 (都是这个人害的……) 泉水子多半是自那时起才会如此害怕球。因为深行让她留下了惨痛的回忆,她的身体才会不由自主瑟缩。这项经历更痛苦到被泉水子尘封在记忆的底层。 「我想起来了。」 泉水子握紧两只拳头说: 「以前你住在神社的时候,曾三番两次用球丢我,欺负我。」 「嗯,我记得喔。」 深行的反应出人意表。 「当时我心想这个辫子丫头真是没用,要好好锻链她才行。会有只要锻链就会变好这种想法,表示我还是个小鬼头呢。现在的我可就没有那么好心了。」 泉水子还在张口结舌地回望他的时候,深行就已转身离开。泉水子再一次单方面被批得一文不值。 (我绝对无法忍受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回到家后,泉水子突然想尝试看看自己至今一直提不起劲做的事情。她决定利用电脑,直接向大成抗议。 自从电脑教室的电脑故障以后,泉水子就再也提不起劲触碰周遭的电脑。家里的电脑她更是碰也不敢碰,因为她知道一旦故障,要请人上山修理会非常麻烦。但是,如今泉水子已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觉得顾不了那么多了。 电脑放在大成的房间也是她一直远离的原因之一。打从深行住进那间房间,那里就有如成了禁地,她再也没有踏进去过。不过,既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她起码能预估深行暂时有多久不会回来。 (因为我一直都在观察他嘛……) 泉水子闷闷不乐地想。深行来了以后,泉水子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偷偷观察他,以避免遇到他。由于担心他会突然出现,她甚至不敢在山顶上练舞。除了自己的房间以外,她在所有地方都会全身紧绷,这种生活也快到达忍耐的极限了。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间,探头偷看大成的房间,见深行果真不在,松了一大口气。泉水子带着仿佛潜入他人住宅的心情,睽违已久地再次走进房内。 环顾四周后,发现房间比预想中还要有条不紊。大成是个爱乱丢东西的人,但只要佐和一打扫,他又会叨叨碎念,因此他出门的时候,房里依然杂乱一片。于是大成出国之后,佐和就展开地毯式的大扫除,但现在房里的景象几乎就和刚打扫完一样,仿佛无人使用。 不论是衣服、文具,还是书本杂志类的物品,都没有拿出来后就丢着不管。泉水子正要心生佩服时,忽然惊觉,在这个家里深行其实并不如她想像中的轻松自在。在泉水子看来,深行甚至已笼络佐和与竹臣的心,让自己的地位变得举足轻重,但也许他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桌上型电脑已经开机了。佐和不时会来这里上网找资料,深行可能也会使用。泉水子有些犹豫地凝视着画面,但没有放弃尝试,坐在椅子上。 (爸爸……如果是爸爸,应该可以改变相乐先生的决定吧。相乐先生根本就不明白我与深行有多么水火不容,让他陪着我,我只觉得非常困扰。请你想想办法吧……) 想向大成抗议的念头比先前还要急迫。但现在她才知道,做了实验的瑞穗为何会说这是极少发生的现象。看来这跟泉水子自身意志的强度没有关系。电脑就只是停止不动,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也没有出现半点动静。 (需要的时候却不发生,就跟没发生过没有两样嘛……) 大失所望的同时,她也觉得想用如此不确定的方式与父亲交谈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极。她为什么无法像常人一样,用简讯、电话或是真正的视讯电话这种通讯方式与大成取得连络呢? (因为一直到今天,我一次也没有想过要这么做。所以连爸爸的电子信箱和电话号码,我都不晓得……) 就在泉水子重新开机,恍惚出神地等待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话声: 「你在干嘛?」 泉水子霍然弹起般自椅子上飞快跳下,僵在原地。 深行就站在房门口。 他狐疑地看着泉水子,头发湿答答的,肩上挂着毛巾,身上穿着运动棉裤和t恤。泉水子彻底失算了。 对泉水子而言,深行能这么快就从浴室回来实在很不可思议。明明还无法灵活使用右手,真想问问他,究竟都在浴室里做了什么。泉水子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她自己入浴都要耗上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接着她终于想到了原因。因为其他人不像泉水子,必须耗费时间清洗一头长发。 「你想用电脑的话就用啊。」 深行看向呆立不动的泉水子,用不怎么带刺的语气说。似乎不觉得自己的房间遭人闯入。 「对了,你家有没有游戏片啊?那台电脑里什么也没有,说真的,我很无聊。」 深行边问边拉起毛巾擦拭头发。泉水子摇了摇头。 「因为我没有玩过游戏。」 「一次也没有?」 「我不擅长操作电脑……它又会当机。」 深行大大叹了口气。 「连电脑也不行吗?你真的没用得很彻底耶。」 话虽这么说,深行还是走上前观看桌上型电脑的萤幕。虽然不确定是否是因为刚洗完澡,但他白天的冷漠气息缓和了许多。毕竟他也无法从早到晚都在生气吧。 「那么,你现在想干嘛?上网吗?」 泉水子一时语塞。于是深行边操作滑鼠,边自言自语似地对泉水子说: 「大成先生真不愧是电脑专家。这台电脑里头的设定都是方便佐和管家使用,几乎没有留下半点他使用过的痕迹。我虽然不觉得自己有办法骇进他的电脑,但至少可以找到一点线索吧,结果完全不行。」 「找什么线索?」 「就是雪政与大成先生的联络管道……山伏组织的成员以及他们实际上都在做些什么。」 泉水子抬头看向深行。 「你调查这些想做什么?」 他耸耸肩。 「没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很特殊,想了解一下而已。这次雪政还潜进了麻省理工学院呢——说因为他的外表很像学生,所以没有问题。不晓得他是怎么调度资金才能四处行动,因为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拥有正当的职业啊。」 听着深行这番话,泉水子倏地惊觉他会骂自己没用也是理所当然。接着不知为何,她迫切地想向他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没用。 「我正在尝试联络上爸爸。」 泉水子原先压根不打算向深行坦诚,却脱口而出: 「如果是爸爸,一定可以说服相乐先生。因为相乐先生本来就只是代替爸爸处理我的升学事宜。只要能再见爸爸一面,和他商量……所以我才会过来这里试 第三章 雪政 一 「现在这种时代还写信给母亲?」 深行边朝停车场迈进,边讶异地反问。 泉水子点点头。 「对啊,写信。如果要和妈妈取得联系,这是最确实的做法喔。她的电话号码和邮件信箱会随着工作而改变,唯独信件可以经由东京的住家转寄给她。」 由于深行表示能够改变相乐决定的人只有紫子,泉水子便写了封抗议的信寄给母亲。 「紫子小姐现在不在东京吗?」 「我也不太清楚。」 还以为他又会出言挖苦,但泉水子等了一会儿后,今早的深行却没有对她冷嘲热讽。 「嗯,算了。虽然听起来好像要等很久,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深行的好心情是因为前一天去医院拆了右手臂上的绷带吧。他的神情开朗许多。这个变化在他戴上优等生的假面具时不甚明显,但不得不与他的本性相处的泉水子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起也能上体育课了。是转学以来第一次呢。」 时至今日泉水子才知道,对男生来说,不能自由行动是一件多么令人郁闷的事情。他会佯装漠不关心地留在教室看书,或许也是他耍酷的假象之一。 「这下子我总算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既能在山上散步,也可以跟着野野村先生学习古武道。」 「古武道?」 「你不知道吗?野野村先生是古武道的名门喔。」 尽管深行回答时仍夹杂着一贯的轻蔑语调,但已不再带有囤积已久的怒气。 「野野村先生说他要教我,我也就感激地接受了。如果想打败雪政,我无论如何必须学习武术才行。」 泉水子曾耳闻野野村的本领,也见过他拉弓锻链的模样。但她从不曾请野野村在自己面前实际演练比划。泉水子暗暗吃惊,深行是什么时候和沉默又难以亲近的野野村变得这么亲密了呢? 「你想用武术与相乐先生对抗吗?野野村先生也知道这件事情吗?」 「没有必要隐瞒吧?」 深行满不在乎地说,但过了几秒后又补充道: 「你不用担心啦,我暂时还无法与雪政对抗。这点野野村先生也心知肚明。况且山伏学习古武道,本来就是精神修行的一环。」 泉水子心想这么说来,野野村也是山伏罗?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感觉真是奇妙。深行对于能够成为野野村的弟子,显得相当自豪。 「野野村先生也说他愿意在放学后的一、两个小时抽出时间教我。反正一直住在这里的话,也不可能参加社团,所以这样也算刚好。」 泉水子忽然惊觉。 「等一下,你这么说……」 意思不就等于就算手臂上的伤口痊愈了,也不打算下山吗?泉水子始终深信只要这半个月一过,这样的生活也会结束,顿时慌了手脚。 「那个,你之前不是说过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吗?」 「比起一个人住,野野村先生带来的好处更多啊。」 深行瞥向泉水子,豪爽俐落地说: 「我不打算继续赖在你家,放心吧。伤口好了以后,我就不会再像先前一样需要人照顾了。我今后会搬到宿舍,再帮野野村先生的忙。只要说明原委,佐和管家他们应该也会同意。」 「是吗……」 泉水子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看来深行早已经看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让她有多么不自在了。 (……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帮他什么忙。反正他还是一样觉得我很差劲,我也觉得他很差劲。稍微保持距离对彼此才有好处。要是近在身边的话,只会觉得无法呼吸。) 泉水子如此心想,心中却又有种无法以松了口气解释的感觉,莫名有些难以释怀。她忽然狐疑,度量狭小的人该不会其实是自己吧? 对于深行想搬到宿舍的请求,竹臣和佐和——尤其是佐和相当不以为然。但是,深行不需要父亲相乐的帮腔就能说服他们两人。如今右手臂康复之后,深行展现了自己具有说服周遭众人的能力。 他既能有条有理地举出自己为何想搬出去的依据,也能巧妙地打动两人的心再三恳求。他也主动帮忙做事,以实力彰显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即便是佐和,也不得不承认深行确实能自己生活,同时也认为至少比让他住在山脚下的公寓好,结果这件事就这么顺利地敲定了。深行没两三下就打包好了为数不多的随身行李,意气风发地搬出大成的房间。 但是,佐和坚持唯独三餐深行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吃,因此坐车上下学和早晚吃饭时,泉水子和深行仍然照常会碰到面。从深行会答应这点来看,就表示国三男生还是觉得饮食非常重要,不至于好面子到拒绝佐和亲手烹煮的料理吧。 可以随心所欲活动身体后,深行在学校的模样也一百八十度大改变。 粟谷中学的班上同学全都意外地发现,深行那成熟的秀才形象只是他的其中一面。如今深行根本无法安静地坐在窗边的位置上。 一到午休时间,他就会跑到户外加入踢足球的阵容,就算游戏规则有些粗暴,他也毫不退缩。眨眼间他粟谷中学的制服就变得皱巴巴的,也不再像之前一样,一站在人群中就格外醒目。 他的学习态度也一样。许多老师和学生都期待着他展现自己的绝顶聪明,但论及他上课时的态度,可说是跌破众人眼镜。 「我这两年来读书都读腻了。难得转学过来,我要做些一直以来都不能做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能解开教科书上的题目,向深行讨教如何解题的学生也是络绎不绝。经过几次小考后,即便深行上课没有打开教科书或是打瞌睡,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数学与英文课,纵使深行前一秒还在睡觉,他还是能马上回答问题。 三崎洋平、和人与智也等人也觉得慧文的转学生处事变得圆滑了,休息时间开始和他一起玩耍。其他同学都对这样的组合感到有些意外。 洋平那帮人非常讨厌读书,总是百玩不腻地重复着无聊至极的试胆游戏和比腕力。但即便报考私立学校的同学露出错愕的表情,深行看起来还是非常开心地与他们玩在一起。 也就是说,深行是判定在粟谷中学扮演优等生也没有用,便替换掉了脸上的面具。泉水子如此猜想,而且这点程度的见风转舵他应该也能切换自如。反倒是真正的深行太过难以捉摸,显得不真实,但他确实每一方面都很优秀。 某日午休时间,步实从体育馆跑回来,兴冲冲地对春菜和泉水子说: 「相乐同学的篮球打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好!他竟然没有加入运动类社团,真是太可惜了!」 教室里的两个人都回望满脸通红的步实。在篮球方面,步实的眼光确实有目共睹,两人也知道她只会在这个领域上佩服他人。 春菜微微耸肩。 「我知道排球队队长正力邀相乐同学帮忙上场参加比赛啦。篮球社也想拉拢相乐同学吗?」 「他比较适合打篮球啦。他应该打篮球才对。」 「身高够的话,不论打什么都很适合呢。」 步实连连摇头极力主张: 「不只身高,这也关系到比赛的敏锐度喔。相乐同学的反射神经非常好。他一拿到球,就会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防守也做得比谁都好。有些人就算每天练习,还是达不到这种地步呢。」 春菜噘起嘴。 「喔……看来他不论做什么都很有才华呢。」 步实气势十足地转向泉水子。 「泉水子,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参加社团活动吗?能不能 想办法延后发车的时间,让他留下来练习呢?」 泉水子游移不决地回答: 「我想没有办法吧。他现在每天放学回家都会跟着野野村先生练习。」 「练习什么?」 「弓箭……之类的。」 这回轮到春菜往前倾身。 「什么什么,那太帅气了吧!我好想看相乐同学拉弓的样子!」 「比起弓箭,他更适合打篮球啦。太可惜了。」 对于还在强力主张的步实,春菜说: 「这么说来,小步也承认相乐同学很帅罗?」 「在打球上啦。」 「只有打球而已吗?」 「其他方面我又不清楚……啊,对了。」 步实像是临时想起什么,岔开这个话题: 「今年我也两边跑,参加了田径大赛的预赛。后来我借了报名名单一看,发现上头也有相乐同学的名字喔。唐泽老师还说,如果相乐同学没有代步工具去会场,就算开自己的车也要载他去。也就是说,不论由谁看来,相乐同学都很有运动能力呢。」 春菜唉声叹气,同时以手托腮。 「……小步,敷衍也没用喔,都写在你脸上了。啊啊,终于连小步也沦陷了吗?」 泉水子听不懂春菜在说什么,诧异地看向步实。步实一阵不知所措之后,朝春菜投去类似责备的目光。 「小春,你太爱乱猜了吧?你会这么说,是因为自己也对相乐同学有意思吧?」 「那当然啊。谁想得到竟然会在粟谷中学遇到那么高级的男生嘛。」 「既然如此,向他告白不就好了?」 「情敌太多了啦。」 泉水子怔怔地来回看着两名好友。她当然知道深行非常受欢迎,但没想到连她们两人也认真起来。 (小步和小春,两个人是什么时候……) 接着步实与春菜不知为何同时看向泉水子。 「欸,泉水子对他又有什么想法呢?」 「什么想法……为什么要问我?」 「那还用说吗?因为你是最靠近相乐同学身边的女孩子啊,泉水子如果有那个意思,可是遥遥领先的有利喔。」 什么有不有利,泉水子不禁浑身无力。就这方面而言,无知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只是和他一起上下学而已。」 「真的吗?如果相乐同学有了女朋友,你不会介意吗?」 「完全不介意。那和我又没有关系。」 由于泉水子的语气比平常还要强硬,步实瞪大了眼说: 「你还是一样跟男孩子处不来呢。现在至少可以找个喜欢的人了呀。」 「我也这么觉得,你要加油喔,但除了相乐同学以外。」 春菜机灵地补上这一句。 泉水子胸口一阵刺痛。无论再怎么努力,自己与她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远。如今,深行转眼间成了班上的中心人物后,泉水子再也无法逃避她的地位与步实及春菜并不相同这个事实。 深行越是变得比以前活泼,泉水子就越是萎缩,强烈地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角落,被迫意识到自己比以前更加遭到孤立,成了班上多余的人。这也是因为曾这么说过的深行自己在班上也刻意忽略泉水子。 既然现在全校学生都知道他们一起坐车上下学,泉水子也知道只要他们之间一有亲密的举动,瞬间就会传出流言蜚语。在学校,泉水子一次都不敢向深行攀谈。但是,尽管其他学生感觉不到泉水子有多么努力在无视深行,深行的一举一动却早已影响到了全班同学。 其实最近,深行也很少直接对泉水子进行人身攻击。自从能够透过运动发泄怨气后,他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暴躁易怒。相对地,两人不再交谈,就算保持沉默,深行还是一派神清气爽,很期待每一天的生活。但是,粟谷中学的学生发现他完全不理会泉水子后,都开始以他为榜样。 原本截至目前为止,步实和春菜以外的学生,还会稍稍体谅不敢主动加入谈话阵容的泉水子。如今他们的体谅不仅消失无踪,学生会长与她的跟班们似乎更是积极地想让泉水子认清自己的地位。 泉水子常常明显感受到她们的冷若冰霜,如果现在步实和春菜也与她疏远,她连在班上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要是深行没有出现就好了——泉水子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 深行确实就连运动能力也在同龄男生之间出类拔萃。 由于学校规模小,粟谷中学没有田径社,深行在唐泽热情的邀约下报名参加了地区性的田径大赛,与同样自篮球社选出来的步实一起投入特训。唐泽有时甚至会自己开车送深行回玉仓山。 惊觉同样是远距离上下学,但只要有能力,待遇就有如天壤之别后,泉水子非常难过。她一直不断被迫认清自己什么也办不到。就算回到神社,野野村也都热心指导深行。尽管有些难以释怀,泉水子还是不得不承认深行确实具备吸引旁人的魅力。 就连远比春菜还要对男生没兴趣的步实,现在也经常和成为练习伙伴的深行谈天,周遭的人逖纷纷谣传说她也许会成为深行的女朋友。迄今泉水予一直依赖步实,因此更是备觉孤单。 今天体育课打排球,泉水子依然在旁参观。当她孤伶伶地坐在体育馆的角落,愁眉苦脸地思索这些事情时,一道含蓄有礼的声音叫住她。 「铃原同学。」 泉水子一惊,放下托腮的手转过头去。因为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走到她身旁。但是,穿着运动服的和宫悟就站在她眼前。 和宫有着仿佛在笑的细长凤眼和细挺的鼻梁,以男生而言皮肤偏白,浏海如帽檐般厚重。身高略矮,但今后应该还有长高的空间。温文的五官散发出了和善的氛围,但眯起的双眼中隐隐泛着称不上稚气的光芒。 和宫保持着略微倾头的姿势说: 「你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呢。」 「是……是吗?」 泉水子结结巴巴地回答。因为和宫至今从来没有特意主动向她攀谈。她飞快地动着脑筋思索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自从转学生来了以后呢。」 「是吗?」 「你讨厌那家伙吗?」 「咦……」 原本不敢正眼看和宫的泉水子不由得盯住他的脸庞,但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意图。他的语气非常漫不经心,听来也像没有深层含意的问题。 但是,这么说来——泉水子仔细回想。打从洋平他们让深行加入小团体后,她就很少看见和宫与他们在一起。 犹豫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泉水子下定决心点头。 「……嗯,讨厌。」 「我想也是。和我一样呢。」 和宫徐徐微笑。 「相乐同学不适合待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对吧?」 泉水子十分吃惊,但对方一说:「对吧?」她不禁跟着颔首。 「嗯……」 「铃原同学,我们一起去念外津川高中吧。」 和宫说。适时唐泽吹响了胸前的哨子。打球时间宣告结束,他正召集学生做收身操。和宫迅速冲上前集合。对话虽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但和宫大概是不想被同学看到自己与泉水子交谈吧。 早一步回到教室后,泉水子的惊讶仍然尚未平复。和宫向她搭话让她很意外,但最令她吃惊的是,自己竟然直觉可以告诉他真心话。这是泉水子第一次对男孩子有这种感觉。 (……要是我也能主动问他一些问题就好了。) 事后回想起来,没能说上几句话令泉水子无比懊悔。在班上,和宫是个非常谨言慎行的人,即便没有做些引人注目的举动,也会细心观察周遭众人.他能够与自己有相同的感受,让这阵子来都备感受到孤立的泉水子心情开怀许多。仿佛被迫站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寒冷地方时,有人伸手分给了她温暖。 (我一直都不晓得,可以分享心事的对象也许并不只局限于女孩子。可能是因为我都只注意同性的朋友,才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吧……) 如此开始思索后,泉水子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和宫这个男生。 班上所有同学都是自小学起就同班八年以上,大部分的女孩子泉水子都能马上想起对方家里在做什么、有几个兄弟姐妹和喜好等背景。但是,大概是因为泉水子迄今对男孩子都没有多大兴趣,所以关于男生的详细背景她就一无所知到了惊人的地步。和宫从以前到现在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又在想什么,刚才才会对泉水子说出那番话?所有详情她一概不知。 (……真想再和他多说点话。) 和宫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想亲口听他说。当然,他的出生、成长背景肯定和大家一样,她也不是期待听见与众不同的回答,但即便是非常琐碎的芝麻小事也可以,她想亲口听他说。泉水子总觉得这样一来,她也能够说出至今不曾在学校里对他人倾吐的心声。 (总觉得如果是和宫同学,我就有勇气告诉他……) 纵然只是作着虚幻的美梦,也起了安慰的作用。泉水子边如此心想,边感受着不期然下诞生的暖意。 毕业旅行的日期逐渐逼近,班上同学开始一凑在一起就谈论这件事。 大多数学生都是第一次前往关东。搭乘飞机飞往羽田,再住在东京都内的饭店,参观东京都厅和前往迪士尼乐园玩耍这一连串三天两夜的行程,可说是前所未有的长途旅行,也是集国中生活之大成的一大活动。 学校也很早就在课堂上安排事前勘查,利用电脑搜寻网站。但是多数学生仍然觉得很不真实,直到距离出发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开始涌现要外出旅行的真切感受。 「毕业旅行?我不去喔。」 被询问后深行即答,因此一群女生发出惊叫: 「咦咦!为什么?」 「怎么可能转学第二个月就去毕业旅行啊?我也没有缴过毕业旅行的公积金啊。」 深行的口吻相当冷淡果决。 「有那笔钱的话,我还比较想去自己喜欢的地方。这是自由参加的吧?」 他看来似乎真的不觉得可惜,班上同学都惊讶于他的豁达。因为所有人都未曾想过深行不会参加。 「怎么这样……大家都很期待可以和相乐同学一起出去旅行耶。」 「我不喜欢团体参观,也对观光没有兴趣。」 深行说,但越川美沙不可能就此放弃。 「你已经去过东京了吗?」 「参观倒不至于,但前往东北一带的时候曾经路过。」 「我可以当你的向导喔,而且我也已经去过迪士尼乐园了。」 美沙自豪地提议。 「到时候会分组行动,不会要求大家都排在一起喔。只要小组人数足够,迷路了也能找到人就好。好嘛,我们一起去逛逛嘛。」 春菜侧眼瞥向热情说服深行的学生会长,悄悄戳了戳步实。 「让她说那种话好吗?」 步实佯装视而不见。 「无所谓啊。只要相乐同学因此答应就好了。」 「你还真悠哉呢。」 「反正相乐同学又不是那种有人陪就会去的人。」 (……深行应该可以去毕业旅行吧。) 在旁倾听的泉水子暗想。她忆起相乐曾说过会让他参加。但是,由于泉水子自己会不会参加还是未知数,所以这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泉水子当然平时就缴交了旅行公积金,名字也列在参加的学生名单里。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应该去不成。因为她截至目前为止,都没能顺利参加任何一场校外活动。 即便是近距离的远足或是校外教学,泉水子也从来不曾和班上同学一起坐上巴士出游。尽管直至出门前一天都在为此做准备,但她几乎每一次都会发烧或是呕吐,结果到了当天早上只好向学校请假。 就算知道东京是母亲居住的地方,对她还是无法起到激励的作用。在电视上曾看过的彩虹大桥和高楼大厦,泉水子并不觉得自己能走在其中。光是中间隔着玉仓山,东京就和美国加州没有两样,同样都要搭飞机出远门。 春菜打开贴有便利贴的东京导览书。 「我们也一样预习了啊。因为在旅行时可是不同于平日的好机会呢。不晓得相乐同学会和谁一起走在迪士尼乐园里,说不定会因此决定胜负喔。」 「就是因为大家都这么说,相乐同学才不想参加旅行吧。」 步实一脸没好气地说,但春菜气势十足地反驳: 「到了这种地步,就算不是一对一也无所谓!只要别被越川那组捷足先登就好了。」 (……不同于平日的好机会……) 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层面的泉水子不由得记下了春菜说的这句话。 泉水子在心里试着想像后,脑海中便浮出了和宫与自己。自体育馆那次以来,他们完全没有 机会交谈,但如果是在这种一整天都共同行动的旅行途中,也许偶然碰面的机会就会增加。 但是,纵然只是作梦,泉水子还是深深觉得和宫与自己走在迪士尼乐园里的画面很格格不入。她无法在心里想像出实现后的情景,悄悄叹一口气后,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一回到家,佐和就兴冲冲地拿着一个小包裹上前迎接泉水子。 「啊,泉水子小姐。紫子小姐寄了宅急便给你喔。是前阵子寄信的回复吧。」 「宅急便?」 确认收据后,收件人写着铃原泉水子,但寄件人栏上没有地址,只写着「y·s」。另外,品名栏上圈起了「精密仪器」。 泉水子当场拆开包裹,在塞得密密麻麻的缓冲材料里发现了一支红色手机。佐和见了笑呵呵地说: 「哎呀,真是刚好!我才正想要买支新手机给泉水子小姐呢。」 「可是,为什么要寄手机给我呢?」 见塑胶袋里头有张折起的白纸,泉水子抽出一看,发现是紫子写的信。泉水子当初选了有着花纹的信封与信纸,毕恭毕敬地亲笔写信给母亲,紫子却仅在一张白纸上打字,单调乏味的回信非常有紫子的风格。 我已收到来信。总之见你一切过得安好,我很欣慰。 我充分感受到了泉水子想改变现状的决心。不过,有些事情无法透过书信传达,因此我认为应该见面详谈。你的文章太过冗长没有内容可言,必须多加磨练自己的表达能力才行喔。 最好的做法是我亲自回玉仓神社一趟,但很遗憾,依目前的工作进度,我实在无法抽身。 不过,我听说你会在参加粟谷中学的毕业旅行时来到东京。如果是在东京都内,我想我能拨出时间见你一面。 如果泉水子真的想要改变现状,那么抵达羽田机场后,再传送简讯到已输入在手机里的邮件信箱,说一声你到了吧。我没有办法接电话,但可以发简讯告知你碰面地点。 与我见面一事,请别对学校里的任何人说。我会挑个不给旁人添麻烦的时间,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现在的行踪。 那么,很期待与你见面。 紫子 「妈妈真是的… …」 读完信后,泉水子低声抱怨。紫子果然也非常不了解女儿。她完全没有考虑过泉水子无法参加毕业旅行的可能,似乎也没想过泉水子无法打手机简讯。 (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泉水子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下书包,凝视着金属红的手机捧住脑袋。 虽然觉得很单方面被牵着鼻子走,但紫子知道毕业旅行的日期令泉水子万分诧异,甚至还提议利用这趟旅行见一面,就紫子而言可说是相当体贴。紫子的确感受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光是如此,就已是丰硕的成果。 (我很清楚……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可以实现的事也会无法实现。) 只要能让紫子理解深行不该待在这里,相乐也不得不答应吧。泉水子就能摆脱这种因愤怒和不满而内心大起大落的日子,回归到原本平稳的生活吧。 泉水子很明白这种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就连和宫也对全班被深行要得团团转的这种情形表达了不满。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非得去一趟东京不可。 泉水子又陷入苦思好一阵子。该怎么做才能达成这项任务呢?她开始思索具体的行动方式。 光说结论,那就是她一个人不可能办到。倘若没有他人的协助,一开始传送简讯这项任务就有失败的风险。另外,这项行动也攸关到深行的自由,他也该负责做点事情吧。于是泉水子握着手机下楼,走到屋外。 这天深行没有留校参加田径练习,和泉水子一起坐车返家。这种情况下,他一回到神社就会立即换上练习服,首先练习拉弓,之后再向野野村学习体术。由于泉水子都会趁着这段时间使用山顶上的空地,所以很清楚深行与野野村两人的动向。 泉水子很轻易地就在宿舍旁的树木底下,找到了身着陈旧蓝色裤裙的深行。见到野野村还没出现,泉水子吁了口气,急忙走下坡道。正检查着弓弦的深行抬起头来,狐疑地看向她。 「干嘛?」 「妈妈寄了手机过来。这是她给我的回信。」 泉水子递出那张白纸。 「我可以看吗?」 见泉水子点头,深行便迅速看完信上的内容,然后露出困惑的表情。 「怎么觉得……紫子小姐真是与众不同呢。」 「是吗?她向来都是这样。」 「居然会有父母想在毕业旅行期间私下见面,一般而言这样很奇怪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如果只有这个方法能见到妈妈,就只能照她说的去做了。是你说只有妈妈可以改变相乐先生的决定喔。」 「我的确说过。你说得没错。」 深行承认,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你打算直接找紫子小姐谈判,请她对雪政下命令吧?」 「就是因为我办不到,才这么伤脑筋地找你商量啊。」 泉水子将红色手机举到深行眼前,说: 「这是和信一起寄来的手机。我想,里面应该输入了只有这支手机能使用的邮件信箱。可是,我没有办法打简讯。」 深行接过手机,打开萤幕确认联络人。 「真的耶,只输入了一组邮件信箱。可是,为什么你没办法打简讯?」 「因为会故障。」 泉水子据实以告,但坦承这件事又让她觉得自己真是悲惨。 「我一用手机,手机也会像电脑一样变得怪怪的。要是在机场打完简讯就故障,也不会再有后续发展了吧?」 深行惊讶地注视泉水子,似乎领悟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也就是说……你至今不管是电脑、手机、传真、电话还是游戏机,每一样都无法使用而活到了今天吗?」 「我曾经打过电话啦。只要不是手机就行。」 「你的等级根本是昭和前期嘛。」 大概是极度吃惊吧,深行反而用不带一丝挖苦的口吻说。 「难怪,我老觉得你看起来就像来自另一个时代。你真的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耶。」 泉水子不禁心想早知道就不说了,但如果现在就气馁退缩,她可以预见到时候一定会后悔。她提高音量说: 「反正我就是这种人啦。既无法使用新颖的机器,也不曾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自信可以在东京那种地方与妈妈会合。所以我只能思考该怎么办才好。深行,请你带着这支手机,代替我去见妈妈吧。」 「代替你?」 「因为我可能无法去毕业旅行。如果真是那样,也不能浪费这个好机会。」 泉水子咬住嘴唇,又说: 「而且你比较擅长说服别人,妈妈如果看到你,也更能明白我们的处境吧。我已经写信收到了回复,你也该做点什么吧?」 深行紧盯着手上的手机半晌,最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攸关我自己的死活,我当然会竭尽所能。而且,我也想见见紫子小姐。以前来玉仓山时我曾见过她一眼,她真的是个非常漂亮的人。不过,紫子小姐是为了女儿才打算特意过来一趟吧?不是为了我。」 「可是,我……」 泉水子支吾犹疑,摸向自己的麻花辫。深行挥了挥手机。 「既然现在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我就非常想见紫子小姐一面。但是,如果只有我以代理人的身分前往,结果不会太乐观吧?再说,你真的要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别人做吗?」 泉水子抬眼问道: 「如果要两个人一起去见妈妈,你愿意陪我去吗?」 「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但这大概是最好的做法吧。」 「既然如此……」 我可以做出这种宣言吗?泉水子很快就心生疑虑,但还是开口说了: 「我一定会参加毕旅,所以深行也参加这次的旅行吧。相乐先生曾说过会让你参加喔。」 「可以啊。」 深行颔首,回望向泉水子一本正经地说: 「你可别临阵脱逃喔。要是这个机会因为你没去而泡汤,我这一辈子到死都会欺负你。」 看来这下子得抱着殊死的决心参加毕业旅行了。 二 由于南纪白滨机场的路程遥远,巴士几乎是在黎明时分就驶进了学校校园。在这个平常校门还未开启、天空云朵仍略微泛红的时间聚集于此的学生们,都为了这趟远行兴奋得情绪激昂。大多数学生的父母都前来送行,让即将启程的雀跃氛围变得更加热烈。 「咦?和宫?」 步实也一脸兴奋期待,带着无意义的傻笑反问。 「啊,你不知道吗?那家伙不会参加喔。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报名了。」 「和宫同学不来吗……」 泉水子不禁颓丧地咕哝。 「这么说来,和宫好像也很少参加活动呢,和泉水子一样。这次你很了不起喔,这是你第一次能在出游的一大早出现吧?」 泉水子默不作声后,步实又开朗地说: 「以前也是啊,只要你鼓起勇气过来,说不定就能办到呢。能够赶上中学最后一次旅行,真是太好了。接下来我们就好好玩个尽兴吧!」 其实若不是深行那句话,泉水子绝对不会参加。今天她也是一早就浑身无力,头痛欲裂。 倘若是平时,佐和绝不可能没有发现到泉水子的坏气色。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今天早上一片手忙脚乱,佐和才没有注意到。因为佐和在最后一刻要求查看深行的行李,为了少这少那而忙得人仰马翻。 在野野村的催促之下,佐和终究没有确认泉水子的体温就让她出门了。本来泉水子还心想一刖温度计测量绝对会被发现, 因此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但并不代表身体的不适也会就此好转。一想到接下来的漫长旅途,泉水子就开始后悔自己出门了。 (我都强忍不舒服了,和宫同学却不来……) 对毕旅残存的最后一丝期待被浇熄,泉水子感觉仿佛被和宫背叛了一样.非常哀怨。泉水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的活动,就在非常糟糕的开端下拉开了序幕。 不论在巴士还是机场,泉水子都无法像班上同学那般兴奋。她全身发热,头部一带像被白云笼罩般昏昏沉沉,甚至迟迟无法对步实和春菜说的话做出回应。但由于泉水子向来文静少言,两个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尽管如此,在南纪白滨机场等候登机时,泉水子顶多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但一坐在飞机上的座位后,她就真的开始觉得难受。 (……不认识的乘客也和我们坐在一起。) 从小到大,泉水子都不曾搭过公车和电车,所以没有过「共乘」的体验。一意识到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和自己坐在一起,她就不安得难以自拔。 (这种事情大家都在做,会害怕才奇怪吧……) 她的脑袋很清楚,也能判定自己这样子很愚蠢,但是情感上却无法平复。不仅如此,还一分一秒地越来越陷入恐慌。 与这种不适比起来,起飞根本算不了什么。当飞机飞离地面的那一瞬间,机上的同学都喧哗鼓噪,但不可思议的是,泉水子并不觉得飞行很可怕。只是,一旦飞到了半空中,与不熟悉的陌生人被关在同一个空间里根本无路可逃这件事,让她直打寒颤。 (为什么呢?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泉水子无法克制地觉得自己被某种不能被对方发现、被看见就会形成威胁的可怕骇人事物盯上了。从小,泉水子就害怕他人的目光,大家的视线一集中在自己身上就会缩成一团,但竟然会难受到这种地步,连自己也始料未及。 粟谷中学的学生都乖巧地坐在位置上,泉水子的机位靠窗,邻座是春菜和步实。在狭窄的机舱内,不可能有其他乘客会注意到泉水子,但泉水子仍觉得后方座位的视线贯穿了椅背投在自己身上。那阵凝视令泉水子如坐针毡,连泉水子细小的动作也不放过。仿佛只要动动身子就会给予对方力量般,所以泉水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不停冒出冷汗。 (我果然不应该出门……) 这下她才痛切地领悟到,原来学校也还位在玉仓山的保护范围里。如今泉水子自己跑出了安稳的保护区,将神社抛在遥远后方,赤裸裸地暴露出了自己,完全无法与自以前起就觉得不能被发现的某样事物对抗。 「泉水子,你怎么了?」 春菜终于察觉,探头察看泉水子的脸色。 「空服员在问你要喝什么饮料喔。你要喝什么?」 泉水子无法发出声音,好不容易才摇了摇头。 「你想睡吗?冷气很强,我请空服员拿毛毯给你吧。」 她确实冷得直打哆嗦。泉水子自春菜手中接过毛毯裹住自己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种身体表面发热,内部却发冷的不快感不断袭来。 飞机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抵达羽田机场。机场设施之巨大与旅客的人数,都与他们登机的南纪白滨机场有着天壤之别。 走过有着自动走道的长长通道,进入入境大厅后,熙熙攘攘的人潮充斥在大厅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小型学校的毕旅学生们全都有些受到震慑地挨在一起。班导师中村扯开嗓子召集学生,确认人数。 泉水子总觉得自己无法再往前跨出一步。 她的身体比待在飞机上时更不舒服。令人头晕目眩的大批人潮都自顾自地匆匆忙忙往四面八方移动。每一个人都没有闲暇将目光放在渺小的泉水子身上,但泉水子却在他们身后感受到了一团体积比人还大,盘踞在一起的模糊黑影。威胁着泉水子的事物就在那团黑影当中,紧盯着她瞧的冰冷视线似乎也随着人群增加而变多。 泉水子甚至害怕得想吐,在惊讶的步实与春菜陪同下,踉踉舱舱走进入境大厅的厕所。 由于泉水子几乎没吃早餐,所以吐的东西不多。但是,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后,随着胸口的作呕感逐渐平息,她的大脑也变得清晰多了。如此一来,尽管全身还是虚弱无力,却也恢复了足以鼓励自己绝不能被打倒的力气。 (……其实你也很清楚,东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但你还是决定一定要见妈妈一面才行,不是吗?) 泉水子洗着手看向镜子,镜中映照出了一张白纸般的骇人脸孔,但泉水子坚定地对那张脸这么说。不过,当步实和春菜一看到自厕所走出来的泉水子,就吓得连忙让她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我们去叫保健老师,你先坐在这里休息吧。我们之后还要坐电车,你还是先吃点药比较好喔。」 步实与春菜飞奔离开。泉水子脸庞低垂,但马上孤单不安地抬起头。接着她发现深行就像与两人交接般站在自己面前。 深行在短袖的制服衬衫底下穿着淡蓝色t恤,下半身是学生裤和帆布鞋,打扮和其他毕业旅行的学生没有两样。尽管如此,深行的态度还是显得目中无人。这意味着即便站在羽田机场里,他的态度还是和在学校里一样。 「我还以为你想装病以逃避团体行动。真的身体不舒服吗?」 深行低头看向泉水子,说道: 「就你这副德行,还能和大家一起去参观吗?距离去新宿都厅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喔。」 才不用你多管闲事。泉水子心想。更何况泉水子自踏出家门后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深行的口气却仿佛现在才发现,真是太迟钝了。 「你传简讯给妈妈了吗?」 「嗯,她也已经回复了。」 深行打开红色手机,将萤幕举至泉水子眼前。 「她指定的会合地点,是今天三点半在都厅的北展望室。看来紫子小姐很清楚粟谷中学的参观行程呢。这样一来,就算脱队老师也不会担心,非常容易喔,还是说你可能无法同行?」 「不,我要去。」 泉水子边大口喘气边答腔: 「只要再习惯一下……我一定没问题的。」 深行蹙眉,看向泉水子苍白的脸蛋。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因为适应不了东京的人山人海才身体不舒服?」 「别说得那么简单。」 泉水子回嘴,却几乎使不上力气。 「不懂的人根本不懂。明明……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你太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玉仓山的确是个清净的所在,但那个地方原本就十分特别。连这点也不明白的话,你无论去哪里都无法生存喔。」 由于他的语气太过狂妄自大,泉水子涌起了动怒的力量。 「深行是看得见那个东西,还觉得毫无所谓吗?」 「那个东西是什么啊?」 「就是紧跟着我的坏东西。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类,像是一团不祥黑色块状物的东西。」 泉水子说完,深行有些不知如何反应。 「……真有那种东西的话,就问问看紫子小姐该怎么解决吧,毕竟她就住在东京。」 「用不着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泉水子起身,感觉到身体某处涌出了力量。此时她才深深体会到,原来愤怒也能化为行动的能量。 而后参加毕业旅行的学生利用单轨电车和jr山手线移动到下一个目的地。尽管电车拥挤的情况不比尖峰时刻壮观,但乘客还是相当多。 其他同学都开心地欣赏着单轨电车窗外一览无遗的海滨地区景致,泉水子却完全 没有闲情逸致观赏。也因为她的脸色十分惨白,连其他乘客都注意到了,于是将座位让给了她。 为了中学生起身让座的是一名貌似上班族的男性,泉水子心想都市人也不全是坏人呢,但其实这种事情她理智上早已了解,唯独感性就是不听使唤。 坐在电车里,泉水子充其量只能竭力自制,不再让自己陷入恐慌——也就是努力不去思索空气怎么这么糟。一不留神,她甚至有可能无法呼吸。 暴露在威胁中的感觉依然没有消退,即便泉水子低下头只紧盯着他人的双脚和鞋子,还是明明白白领悟到那股视线不会消失。但是,既然无法逃避闪躲,她只能尽量鼓起勇气面对自己正被紧盯住这个事实,并且克制住自己。 电车内开着冷气,悉数关起的车窗导致空气十分沉闷。但是一走出电车,车站月台上感受到的闷热空气更是让人不快到了极点。六月以来,东京每天的湿度都居高不下,尽管在一片白雾雾的阴天里,气温一旦上升,也依然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多雨的纪伊半岛夏天同样炎热,但大都市的酷热中带有无法比拟的黏腻。仿佛有某种尽情吸纳脏污的事物就此淤塞沉积,定在原处动也不动,泉水子以外的学生也对这种差异大感吃惊。在新宿车站内迈开步伐前进后,老师和学生都一脸吃不消的样子。 「我不行了,好想出去外面吹吹风……」 春菜神色疲倦地发着牢骚。但是,一走出车站通道,外头就是西新宿的高楼大厦群,称不上是走到户外。大厦之间一点流动的风也没有,遥远屋顶上方的白亮天空令人很难想像与山脊棱线上看见的是同一片天空。 到了这种地步,反而是不抱任何玩乐期待的泉水子较能忍受。因为纵然不舒服得快要倒下,但她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参加苦行的心态,一个劲儿地往目的地前进。 新宿车站的喧闹人潮宛如一场梦魇,但泉水子只是紧盯着友人的背影,边移动边小心不要走散。总觉得就算开口说自己有多难受也只是浪费体力,所以她紧紧抿着嘴唇,没有抱怨过一句。虽然不曾回头,即便泉水子没有看一眼,那个影子般的东西仍没有迷失方向,紧跟着她。 但是,会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也就表示她能感觉到彼此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个东西一直在人群后方寻找着泉水子,并未近到能够触碰到她的身躯。泉水子隐隐明白到了这个事实——但是,也只是现在还没碰到而已。 泉水子有种感觉,就是不要害怕得想主动回头寻找、想看清楚对方真面目,才不会刺激到对方。她也有种预感,若是真的看见了对方的真面目,她的心脏说不定会吓得停止跳动。 走到一处铺有石板的半圆形广场时,前头的数名学生停下脚步,班导中村再一次吩咐大家集合。泉水子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抵达东京都厅。 眼前的建筑物有着宽敞的门廊和整面都是玻璃的玄关,正是耸立着犄角般两座高塔的都厅第一本厅。但是,由于泉水子截至目前都不曾抬头仰望过,因此没能看见都厅独特的外形,现在在门廊的遮挡下,已经无法看见全景。话虽如此,泉水子内心仍是油然生起了抵达目的地的些许安心感。 (只差一点点了……) 中村宣布两点开始团体参观。只要顺利结束这个行程,就能在三点半见到与他们相约的紫子。自离开机场后,这是泉水子第一次搜寻起深行的踪影。 深行与洋平笑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看也不看女生一眼。越川美沙则与她的朋友频频偷瞄深行互相窃窃私语,十分在意他。看来她们没有成功将深行拉进自己的小组。 (……先不说我了,深行这样子根本无法脱身吧?) 深行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班上同学关注,但泉水子转念一想,这样子其实也没关系。都来到这里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去见母亲也没关系。 都厅这栋建筑物非常巨大,怎么看也不像政府机关。暗色的大理石墙壁高耸入云,极具现代艺术感,玻璃制的空中回廊贯穿往上挑空的大厅。 但是,一旦远离了观光客熙来攘往的一楼,人潮就忽然遽减,泉水子上楼之后心情也轻快许多。感觉黑影与自己拉开了一点距离。似乎是大楼的坚固高墙和冰冷沉稳的空间稍微起了保护的作用。 粟谷中学的学生先是参观了宛如电影场景的防灾中心,又在都议会议事堂的视听室里观看了说明影片。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后,一行人再度回到第一本厅的大厅,在展望室的直达电梯前宣告解散。 「接下来是自由时间,请大家四点回到这里集合,绝对不能跑出都厅喔。老师们会在大厅待命,如果有任何状况就来找我们。大家都明白了吗?」 听完中村的指示,原地解散的学生们便争先恐后地抢着搭上直达电梯。泰半观光客都是以展望室为目的造访都厅。 泉水子也和步实及春菜一同等待电梯。泉水子心想,既然大家目的地都一样,一同前往也未尝不可。但是,就在泉水子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即将走进电梯的前一秒,有人自后头拉住了她的辫子。泉水子吓得险些停止呼吸。 拉她辫子的人是深行。 「你这个笨蛋,那是直达南展望室的电梯啦。」 「咦?」 步实和春菜没有察觉到泉水子停下脚步,与其他同学一起搭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时她们铁定会发现吧,但一切为时已晚。 「我就在想你一定会搞错。紫子小姐指定的是北展望室喔。这边。」 深行说完,率先开始移动。 在隔着入口大厅的另一头,可以看见犹如镜中倒影般形状相同的另一座直达电梯。泉水子完全没料到两边的高塔各自有自己的展望室。她目瞪口呆的同时,与深行并肩重新等待电梯。的确,这边明白写着「北展望室」四个字。 好一阵子默不作声的深行开口了: 「你挺有毅力的嘛。我本来还听见保健老师说你恐怕无法参观,要送你直接回饭店喔。」 「现在的话我还撑得住,直到见到妈妈以前。」 泉水子别开视线回答。偏偏深行是拉了她的辫子叫住她,这令她有些恼怒。最近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做了。 「铃原很害怕他人呢。」 深行不带一丝感情,单纯像在描述观察结果地说: 「我不知道你这是对人恐惧症还是其他疾病,但你总是觉得自己不认识的人都有害。可是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不熟悉的陌生人喔。」 「我才没有这么觉得……我也不觉得大家都有害。可是,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泉水子的嗓音有些颤抖。她想,深行是不可能明白的。要求他明白反而才是天大的难题。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妈妈一定会知道这是什么。妈妈为什么能够住在东京呢?我一定要在今天问出答案。」 参观时拿到的导览手册上写着展望室离地高达两百零二公尺。 话虽如此,搭乘电梯还不到一分钟就抵达终点了。在还未涌出自己正往上攀升的真实感时,电梯门就已经敞开,引领他们来到了有明亮的大玻璃窗围绕四方、面积比一楼大厅小上许多的展望室。 泉水子定睛寻找紫子的身影,但展望室也没有狭小到足以一眼望穿。里头有咖啡厅也有礼品区,视野遭到了阻挡。由于距离会合时间还有几分钟,深行与泉水子便表现得和普通的观光客一样,在楼层里绕了一圈。 地平面上覆盖着污浊的雾霭,称不上是适合眺望的好日子。导览看板上的全景图映照出了蓝天白云、富土山和丹泽山地的棱线,以及横滨的跨海大桥等景物,但泉水子只 注意到了密密麻麻填满平坦土地的无机高楼大厦群。 吸引住她目光的,是设计别出心裁的超高大楼,它们傲视群雄般地林立于地面之上,此外的建筑物都黯然失色地蹲伏在脚边。行驶于马路上的车辆看来就跟芝麻一样大,电车则犹如蚯蚓,也难怪根本看不见人类的身影,但跃入眼帘的一切事物却又都是人类创造而出。 见到这幅光景,泉水子其实也称不上非常吃惊。纵使泉水子来自深山,但也曾由电视等途径见过眼前这些景象。就只是她一直在心中描绘的景象,确实如她所想地延展在眼前。 但是,亲眼目睹后,心里还是产生了新的感受。泉水子早已见惯的纪州群山不论是否由雾霭层层包围,她都能在每一座山的山顶上感受到一道像是直立柱子的东西,那些柱子全都直入参天。但是,似乎需要有大地岩石的高度和覆住岩石的树林,才会产生那些柱子。建于平原的超高大楼无论如何朝天耸立,都没有出现相同的柱子。 放眼望去,即便景致中有着无数高楼大厦,她却没有看见任何直立的澄净之物。相对地,却看见了在地面上并行,并且持续往外延伸的淤塞色块。色块与泉水子感受到的黑影十分相似,隐晦不明地隐藏起了实体。这样子也难怪无论身在何处都没有保护,泉水子暗自豁然开朗。 「紫子小姐似乎还没来呢。」 深行绕了一圈回到电梯前方后,停住脚步确认时间。 「看来也没有在咖啡厅……已经三点半了。」 才刚说完,手机就出现了反应。由于近在眼前,即便是静音模式,泉水子也听得见手机振动的声音。 「有简讯。」 深行旋即看起寄来的简讯内容,然后紧皱起眉。 「……不行,她说她没办法过来都厅了。」 「怎么这样,为什么?」 泉水子忍不住大口喘气。都来到这里了,紫子怎么可以爽约呢? 「她说:『你们也快点离开展望室。那里已经被发现了。』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发现了啊?」 泉水子倒抽口气。她确信母亲指的必定是同一个威胁。紫子也很清楚那些黑影,那些不计其数的视线。 「就是那个啊,不能被发现的东西。他们肯定也一直牢牢监视着妈妈。可能是被对方发现了我们要在这里会合……」 「怎么可能?」 深行一脸困惑无措。 泉水子立即感觉到恐惧得到了反作用力后,开始膨胀扩张。就连母亲也想避免当面对峙的某种骇人事物确实存在。泉水子原以为如果只是被盯着瞧,只要咬牙隐忍置之不理就好了。但她错了,倘若她们大意轻敌地抵达同一个地点,将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必须快点离开展望室才行。妈妈都这么吩咐了。」 泉水子心慌意乱地走向电梯,这时手机又响起了收到简讯的声音。 「紫子小姐传来第二封简讯了。我们都还没有时间回复呢。」 深行打开手机萤幕,念出内容: 「『知道我的住处的话,就赶来我家吧。这里设有结界,所有人都会很安全。为防万一,地址如下。』……嗯,在中野区中央二丁目吗?」 「竟然要我们赶去住处……妈妈真是太强人所难了。」 泉水子感到一股想哭的冲动。母亲说得简单,但自由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十分钟,老师也规定学生不能离开都厅,都在一楼大厅守着吧。 深行毫不明白泉水子的焦急心慌,并不认为紫子的提议强人所难。他看着简讯,寻思说: 「搞不好距离很近吧。这里是西新宿,中野区就在旁边。导览看板上也列有几个中野的高楼大厦名称。从窗户看过去,就在附近而已。」 泉水子吃惊地抬起目光。 「你知道怎么去吗?」 「我查查看地图……你等我一下。」 走出电梯后,深行先躲进老师们看不见的死角,在大厅的角落里不停操作手机。 「果然不远,顶多坐一、两站而已。徒步应该也走得到,但考虑到有可能在都市里迷路,坐电车比较保险吧。」 「难道你想去妈妈的住处吗?」 泉水子不可置信地问,深行回望向她。 「都来到这里了,你甘心不见紫子小姐一面就回去吗?」 「可是这样子会违背老师们说的规定啊。」 「反正现在我们早就跨过一般常理的那条界线了吧?」 如果真要形容,深行的语气像是对眼下的事态乐在其中。突然冒出难题后,深行反倒显得神采奕奕。 「如果眼前有老师的规定和紫子小姐的规定,那么我会选择遵从紫子小姐的。现在放弃的话我一定会后悔,你也是吧?」 泉水子咬着嘴唇点点头。身为参加毕业旅行的学生,这算是违反校规的行为。虽然一想到之后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她就非常害怕,但被黑影紧迫在后这点更令她感到恐惧。如果非得要她二选一,她根本没有余力犹豫。 既然在东京只有紫子的住处是安全的所在,她也只能前往那里了。同时,靠她自己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抵达的,所以她只能与深行一起逃离都厅。 三 对于要在初来乍到的地方寻找紫子的住处,深行看来并未感到特别不安,还鄙夷似地对泉水子说他可以使用手机的卫星导航功能。尽管又多了一个会让他瞧不起的话柄,泉水子仍是相当感激他的行动力。 然而,事情并未如深行预期地顺利进行。 两人背着老师偷偷溜出都厅后,预计先返回新宿车站,再转搭总武线前往东中野站,最后再靠地图找到紫子的住处。但是,他们很快地就在买票这个步骤上遇到麻烦。 拥挤的人潮依然让泉水子惴惴不安。在她眼里,只觉得如同巨型蜂窝般聚集着大批人群的新宿车站仿佛浸泡在黑影当中。同时泉水子也能感受到无数存在身后的可怖目光,不停落下冷汗。 泉水子不禁站在售票机前僵立不动。其实她在刚碰到售票机的操作萤幕时就惊觉到了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已经来不及了。 已买好自己的车票先行走开的深行又心急如焚地折回来。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会买票喔,这样也太离谱了吧!」 泉水子羞傀难当地点头。 「机器好像……故障了。」 即便深行按下取消键,售票机仍是没有反应。这是泉水子最想避免发生的情况,但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请出车站的站务员。 等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站务员才好不容易打开售票机的进钞口,取出千圆纸钞归还给泉水子。深行于是在另一台售票机买了泉水子的车票。走向剪票口时,这回却变成自动剪票口发出了错误的警铃声,只有泉水子一人无法通行。最后又只好请站务员出面检查。 川流不息的乘客皆狐疑地看向两名国中生,同时转而移动至两侧的剪票口。即便是深行,呆站在原地挡住了大量涌入的人潮,也令他感到万分尴尬。站务员拆开自动剪票口的面板后找到了车票,两个人这才狼狈不堪地走进jr国铁的车站内部。 在绵延不绝往前延伸的走道上,路线多达十种以上的月台一字排开,但张贴着总武线下行的黄色标示与山手线一样都位在西口的剪票口附近。只要走上旁边的阶梯,预计搭乘的电车便会每隔数分钟就到站。 「不过要搭两站而已,看来会浪费掉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呢。」 深行看向时钟叹了口气,但他的预测甚至还太乐观了。纵然搭上了返抵月台的列车,那节车厢却超过五分钟以上都无法关上车门。 「敬告各 位乘客,百忙之中为诸位造成莫大的困扰实在非常抱歉。」 车厢内响起了男人说话的广播,为了安抚月台上的鼓噪,广播简洁地报告: 「由于警示灯显示系统出现异常,现在工作人员正赶往确认。在发车前,请各位乘客暂时耐心等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深行傻眼地悄声嘀咕,看向身旁的泉水子。 「简直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挠我们移动嘛。」 泉水子只是一味摇头。她很想回答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却无法随心所欲发出声音。她紧抓着车门旁的铁栏杆立定站稳。如果不抓着什么东西,她可能就会恐惧得双脚无力瘫软,身体也开始瑟瑟发抖。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会接二连三遇到麻烦啊?还是说,这是你造成的?」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张开双唇,细声说: 「……说不定被发现了。」 深行心浮气躁地皱眉。 「所以,你说的到底是指什么?你从刚才讲话就非常含糊不清。」 「要是知道,我就不会这么害怕了啊。」 泉水子紧攀在栏杆上屏住呼吸,终于就快要哭了出来。现在她的脑袋不仅一片混乱,又被人斥责,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是,我就是感觉得到呀。视线比之前更明确地盯着我瞧,来到了很近的地方……」 深行霎时紧闭上嘴巴。无论如何,他很清楚如果现在泉水子被惹哭,将会很麻烦。泉水子也觉得自己一旦哭了,一切就再也无法补救。附近的乘客频频觑向穿着制服的两人。 深行没有笨拙地出言安慰,可说是明智的判断。因为不管他说什么,泉水子都会哭出来吧。但是,深行却非常安静地等待。眼见泉水子终于克制住自己后,深行干脆果决地宣告: 「下车吧。没有必要搭这种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发动的电车。」 泉水子慌忙跟上。深行大概是不想走同一个剪票口吧,找到了与来时方向不同的出口标示后走上楼梯,来到了新宿车站外。 走到大马路上后,深行终于停下脚步,说: 「太过引人侧目也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发现了,但是,毕竟是两个国中生在外闲晃,要是过度醒目而被叫住接受辅导,也不奇怪。」 泉水子点头。其实她不懂辅导是什么意思,但也赞成不该在车站招来那么多人的注目。 「总之,你的辫子太显眼了。如果我是站务员,过了三天还会记得你吧。如果不先处理你的头发,不管去哪里都会备受瞩目。你明白吗?」 深行说完,泉水子眨了好几下眼睛。这点真是令她始料未及。 「我的头发?」 「就连我也在想你的头发那么长,肯定总有天会在哪里被夹住吧。你的辫子不适合出现在都市里啦。」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也没办法处理啊……」 泉水子慌慌张张地拉过辫子后,深行看向转角的行人穿越道。 「走这边。」 「你要去哪里?」 「既然不可能变装,最起码可以买顶帽子吧?」 这又是泉水子全然想不到的点子。她怔怔地呆站在原地不动,行人穿越道的灯号开始闪烁。 「快点啊。」 大概是急了起来,深行朝她伸出一只手。待回过神,泉水子已经被深行牵着手,小跑步地渡过行人穿越道。泉水子险些往前摔倒,同时如遭雷击般地看着被走在前头的深行握住的手。 即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几个月来又都坐同一辆车上学,她也不曾与深行有过肢体接触。彼此甚至会留心避免碰到肩膀,太过接近。直到现在这个瞬间为止,与深行牵手根本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由于太过震惊,泉水子甚至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不得不为自己说明眼下的情况。 (这个人是深行,我来到东京后,现在我们正一起渡过我头一次见到的都市十字路口……) 泉水子的手比平常还要热,但深行掌心的温度仍是传了过来。他的手掌强而有力,大得足以包覆住她的手,指节分明的手指也十分纤长。深行的自信仿佛透过他的体温流向了泉水子。那种「至今我都是靠自己一个人生活过来」的自信——当中又有着支撑这股自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的乐观。 (深行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真的不害怕。) 比起与深行激烈争辩,他的掌心反而透露出了更多讯息。泉水子忽然觉得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深行就在这里。 尽管深行很后知后觉,也不代表泉水子感受到的威胁就会减少,她也不认为他们能够互相理解。但是,泉水子仍然发现原本害怕得全身发抖的自己稍微平静了下来,也能正常呼吸了。截至前一秒她始终以为只能自己一个人加油忍耐,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单独面对紧逼而来的事物。 (并不是这样……至少在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里,我不是一个人。深行也在这里……) 深行只是瞎子摸象地四处乱走,但一走进前方不远处的商店街后,他们就看见了好几间门口展示着t恤和牛仔裤的青少年服饰店。 泉水子在其中一间店选了一顶形似棒球帽,有着帽檐的白色帽子。覆住头部的部分比棒球帽遗要膨松,店员称作鸭舌帽。 泉水子将辫子盘起塞进鸭舌帽里,再按着帽檐紧紧戴在头上后,连她也觉得映照在镜中的自己判若两人。虽然与蓝色的制服裙子不太相衬,但这样的打扮走在市中心还是好得多,这点她的意见与深行一致。 「深行都自己买衣服吗?」 戴着帽子走出服饰店后,泉水子仍觉得刚光顾过的店家很新奇,边回头察看边发问。 「你都不是自己买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店里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深行付完钱后,将泉水子的钱包归还给她。 「另外,这个钱包里钞票太多了。像你这种家伙看起来就一副很容易在路边被人洗劫一空的样子,真亏佐和管家敢让你带这么多钱呢。」 「是吗?」 「早知如此,我就不会节省计程车费,一开始就找计程车了。」 深行环顾四周寻找计程车搭乘处,忽然又说: 「如果我有那么多钱,会毫不迟疑地去找在山形的千石先生吧。现在去说不定还不算迟。」 泉水子大吃一惊。她既未意识到自己身上带着一大笔钱,也对洗劫一空这个词汇感到陌生。 「这些钱足够去山形吗?」 深行似乎叹了口气。 「其实离家出走也解决不了问题。千石先生肯定也是山伏的一员吧,而且会被带回家这种结果也早就验证过了。」 「你曾经离家出走吗?」 「不只一次呢。」 好几个人在车站前的计程车搭乘处排队。跟着排队之后,泉水子小心翼翼地问: 「难道你说过曾在羽黑修行,其实就是离家出走?」 「嗯,有一半是顺其自然变成那样。」 深行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答道。 「所以我已经累积了不少诀窍,可以协助自己去想去的地方。就连紫子小姐的住处,我也会找到的。」 这也是泉水子第一次搭计程车。 设置在车上的计费表跳表时,也让她觉得非常新奇。由于野野村车上没有装设汽车导航器,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汽车导航器。她也生平头一遭知道只要告知地址 ,司机就算不知道目的地,也能载着乘客前往。 「客人,就在这附近喔。」 司机这么说完后,两人下车一看,只见道路两旁是一整排高度全都轻松超过二十楼的公寓大厦,看不见半栋独栋住宅。周遭净是钢筋水泥大楼。 「原来妈妈住在公寓大厦里啊……」 「奇怪了,如果是公寓,住址应该会再加上房间号码啊。」 深行望着手机萤幕,纳闷地说。 「我传了简讯说我们现在就过去,但没有回复呢。算了,去了就知道了吧。」 两人走进最近的一栋公寓后,立即发现地址有误。这里并不是中央二丁目,而是一丁目。两人向管理员低头致谢后走到外头,深行偏头不解。 「看来是司机搞错下车地点了。真奇怪,明明用汽车导航确认过了啊。」 接着深行半一笑置之地说: 「这该不会也是妨碍之一吧?像是为了不让我们抵达,甚至让汽车导航故障之类的。」 泉水子却无法把这句话当成开玩笑。一股冷意窜上她的后背。 折腾了好久还是无法抵达母亲的住处——怎么想都很不寻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仿佛有人想挡住泉水子的去路,在她逃进安全的场所之前找到她一般。 (已经来到附近了……错不了。对方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已,现在正试图来到我的身边,硬是找到我。) 由于夏至将近,白昼较长,所以尽管时间已是傍晚,距离日落还有段时间,然而四周却已显得阴森幽暗。在并排着时髦公寓大厦的道路上几乎不见行人。是因为远离了繁华的街道,进入住宅区的缘故吧。 但原本都市的街道不论有无行人,都显得冰冷淡漠。地面略显凹凸不平的巷弄左弯右拐,难以一眼望穿,再加上一字排开的大楼,也无法看见远方的地标。 深行默不吭声地搜索地图,接着用轻快的语调说: 「放心吧,只差几条巷子而已。一想到原本我们还打算从东中野过来,走这点路根本不算什么。顶多五到十分钟。」 泉水子很想抱着头蹲在地上,但她努力重振精神。现在还没有彻底绝望,说不定可以赶在被发现前就逃进紫子的住处。应该要趁能动的时候尽量移动。到了现在,深行的乐观竟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但才开始行走不到五分钟,路边的街灯忽然明灭闪烁,泉水子吓得差点纵身跳起。抬头一看,是街道两旁的街灯开始一一亮起。 泉水子这才察觉四周已经昏暗到必须开灯的地步。但如黄昏般的昏暗并非是因为时间晚了。站在大楼之间抬头仰望,不知何时,天空已被蓝黑色的乌云层层笼罩。只有一处小角落选是朦胧的淡黄色,但也很快就遭乌云吞噬埋没。 「时机真是不巧,看样子会下雨呢。」 深行同样抬首看向乌云,话才说完,雨水就像受到召唤般从天而降。 「快点,应该就快到了!」 两个人拔腿狂奔,但在等待红灯的时候,雨势很快地越变越大。 起先两人还心想稍微淋湿也不打紧,但当大雨如瀑布般倾盆落下,昏暗的天际有两、三次都亮起了泛紫的闪光后,他们不得不承认想强行突破太困难了。 于是深行与泉水子先躲进路旁阶梯上方的门廊避雨。此处也是一栋豪华公寓的玄关,往上尖锐突起的屋顶十分醒目。能够躲雨让泉水子松了一口气,但天空紧接着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看来直到这片乌云大致散去之前,他们都无法继续前进了。 两个人全都淋成了落汤鸡,也无法就地坐下。但由于泉水子戴着鸭舌帽,还不至于太过狼狈,深行却是头发不停滴下水珠,衬衫与t恤也都湿透地紧贴在身体上。 「都市的高楼大厦真要说优点的话,就是不用担心闪电会打在自己头上呢。」 深行边嘀咕边撩起发丝,看向泉水子。 「习惯住在山上的家伙应该不会害怕这点程度的闪电吧?」 泉水子咬住嘴唇后,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 「……这些闪电……」 「你现在还害怕那个要来找你的东西吗?」 「已经很近了。」 泉水子犹如坠入绝望深渊,嗓音沙哑。她终于顿悟到自己不可能不被发现而成功逃脱。 「就在附近了。」 泉水子才刚说完,只见天空亮起一道闪光,贯穿天际般的轰隆巨响同时直冲耳膜。泉水子还没来得及缩起脖子,冲击的余韵就沿着地表往四面八方扩散,脚底下残留了一种酥麻的触感。察觉到这是落雷时,视线范围内的街灯和身后玄关大厅的灯光已经逐一熄灭。 站在万籁俱寂的灰色景致当中,唯有打在水泥上的雨声变得比先前还要清晰。专心倾听雨声好一阵子后,深行慢吞吞开口: 「就连我也开始觉得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不可能全是偶然吧?紫子小姐在简讯中说家中设有结界这点也令我很在意。而且……」 深行先行打住,看向泉水子。泉水子正环抱住自己似地捉着自己的双臂,但仍然无法遏止全身的颤抖,甚至已经无法咬紧牙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是真的害怕得浑身发抖。这种情况如果一口咬定是你的妄想,也未免太不寻常了——而且我也感觉到真的有什么要来了。」 「要来了。」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就是知道。现在就要出现了。」 深行深锁起眉头。 灯光悉数熄灭,大雨持续落下,四周的压迫感增加了也是事实。虽然红绿灯在停电的状态下仍正常运作,但车辆的引擎声听来却非常遥远,也不再见到有人走在前方的马路上。泉水子深切地感受到两人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下。 「如果能让你安心一点,我可以咏唱加持祈祷文喔。」 深行的发言非常没头没脑,泉水子的牙齿依然不停打颤,闻言,吃惊地看向他。 「加持?」 「只是安心用的,就是恶灵退散那种祈祷文,」 深行语气粗鲁地提出建议,但泉水子可以感觉到深行走向自己。他正努力接受紧逼而来的反常事物,接受泉水子的恐惧。虽然现在泉水子没有余力挤出微笑,但深行这番非常讲求实际的发言令她感到莞尔。 「不……我不认为对方会因此就离开喔。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连泉水子也意想不到的话语自她的口中说出: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手?」 「因为刚才牵手之后,我比较没有那么害怕了。」 深行不发一语地伸出右手。 泉水子握住深行的手,仍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还在不停颤抖。深行大概是发现到了,稍微施力重新握紧她的手。泉水子想,这样子就足够了。 她用力吸一口气,伴随着颤抖的吐息说: 「来了喔……终于。」 那个东西撑着廉价的透明塑胶伞,在黄昏般的幽暗中朝他们走来。 雨势依旧猛烈,水珠在人行道的石板上飞溅。走近的人影形单影只,不见其他往来行人。 ……诵咒五遍,缕七色,结作三结,系痛处,此大神咒乃是过去。 四十亿恒河沙诸佛处说,我于过去从诸佛处,得闻说此大神咒力。 从是以来经七百劫,住阎浮提,为大国师,领四天下 众星中王,得最自在,四天下中,一切国事,我悉当之若… 在雨声中可以听见非常低沉的经文朗诵声。 第四章 和宫 一 对泉水子而言,毕业旅行可说是在紫子家就划下了句点。 在相乐的护送下,泉水子平安无事地抵达饭店与学校的友人会合,但之后再也无法参加任何参观活动。 由于自己做出的举动让泉水子大受冲击,她根本记不清楚到达饭店的经过,但也难怪她的脑袋会昏昏沉沉。因为一量体温,她竟然发烧到将近三十九度,因此被直接送往保健老师的房间,隔天早上就与大家分开行动,前往医院。 论及发高烧昏睡不醒的唯一好处,就是老师们对于她溜出都厅的违规行为不予追究。深行应该就没有这种特权了,但老师们都没有质问泉水子,她最终也没能听见深行是如何解释这件事。 毕竟当时相乐也在,深行不可能捏造过于荒谬的借口,势必会想些煞有其事的理由搪塞过去吧。泉水子只要努力噤口不语,别让自己露出马脚就好了。 班上同学对于这件事的谈论也几乎没有传进她的耳里。不论他们在背地里说了什么,当确定泉水子连最后一天的迪士尼乐园也无法前往后,所有同学都对泉水子抱以同情。因为这等同于特地来到了东京却什么也没做就打包回家,还有谁比她更倒霉呢?的确值得同情。步实与春菜自然不用说,其他同学在泉水子面前也只是出言安慰鼓励她。 说不觉得可惜是骗人的,但泉水子自身并未如同大家所想的那般懊恼。她认为现在的自己比较需要吊着点滴,躺在床上昏睡,体力也确实在这段时间内一点一滴恢复。 所以这趟毕业旅行比起去程,回程时她感觉轻松多了。虽然旁人不这么认为,老师和同学都将泉水子当作病人看待,但她本人倒是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很稳定。 现在即使走在羽田机场的混杂人潮当中,她也不会心慌意乱。她依然看得见黑影,当中也存在着视线,但自从遇见相乐后,他们就一直待在远处,不再刺激到她的情绪。那些东西的确骇人,但泉水子好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另一方面,尽管身处在同一座机场大厅,但光是目的地是自己的家园,泉水子的心境就截然不同。随着一分一秒逐渐靠近玉仓山,她就觉得仿佛取回了遗失的力量。 飞机返抵和歌山后,天空正在下雨。 巴士行驶的期间,雨也不停歇地下着,但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班上最吵闹的学生也已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因此没有半个人在意车外的坏天气。在充斥着均匀呼吸声的巴士中,只有泉水子一人的头脑远比先前都要清醒,品尝着归来的喜悦。她凝视着不断淌下细小水流的玻璃车窗,反复地想: (……我平安无事回到了这里呢。终于能回来了……) 最后巴士驶进学校的校园,昏暗的校园内和出发当天的早晨一样停着好几辆车,都是前来迎接学生的父母。当然野野村也在这群人当中,等待着泉水子和深行走下巴士。 「欢迎两位回来。泉水子小姐,老师已经事先联络过我们了喔。您身体感觉如何?」 泉水子坐进后车座后,野野村随即发问。 「我没事,已经没有大碍了。」 「嗯,那真是太好了呢。」 野野村似乎看出了端倪,没有再多说什么,爽快地应道。 「深行应该也很累吧?」 「嗯,东京果然很远呢。」 一旁的深行答腔。自紫子家返回饭店后,泉水子就彻底与深行分头行动,因此她不禁觉得好久没有在耳边听到他的声音了。 深行躺在椅背上后,混杂着叹息说: 「回到这里以后,突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仿佛所有沉重感都被清除掉了,真是不可思议。」 (深行也会说这种话啊……) 泉水子总觉得有哪里异于往常。虽然身体很疲惫,但心情好像变轻松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与深行共乘一辆车。接着泉水子忽然发现,就算深行坐在身旁,她也不会感到不快了。 隔天早上,泉水子尽情地睡了顿饱觉后,在明亮的阳光中张眼醒来。 自己的床真是教人放松呢——因此泉水子好一阵子还恍若置身梦境当中,等到身体回复到了原本的状态,她才惊觉自己肚子饿了。试着用温度计测量体温后,如今已是正常体温。 时间已过九点,她换下睡衣走到一楼后,家中一片悄然无声。佐和似乎也外出了,桌上只有泉水子的碗朝下倒扣着,厚烧煎蛋和浸煮过的青菜上覆着保鲜膜。 (……这样看来,深行早上一如往常地起床了呢。) 泉水子边心想只有自己睡过头吗?边独自吃着早餐,但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由于想向佐和报告这件事,泉水子吃完饭后,就走出家门寻找佐和的身影。 历经雨水的洗涤后,这一天是清爽宜人的大晴天。 晶莹的日光钻过树梢绿叶往下洒落,在六月的季节里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昨夜降雨不停,似乎还刮起了强风,但看来在黎明到来前乌云就已悉数散去。泉水子仿佛亲眼看见了清晨自己还在梦乡之际,白蒙蒙的雾霭自深幽的山谷间袅袅升起,再逐渐在大气之中消散,破晓时分的天空也璀璨耀眼地缓缓照亮山脊。 由于没看见任何人,泉水子直接往下走到宿舍,在建筑物的另一头发现了深行的踪影。他穿着褪色的蓝色裤裙,独自一人练习拉弓。 看样子是因为旅行期间无法练习,他一回来就着手练习努力找回手感。泉水子不得不承认,表面上每个人都会称赞深行十分优秀,但背地里他也确实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努力不懈,而且都能持之以恒。 (……他的个性确实很一丝不苟,讲话也很苛刻,但相对地,他对自己也很严格。) 泉水子如此心想,接着回顾自己,稍加反省。 深行察觉到了走近的泉水子后,放下原本拉紧的弓箭。 「你已经没事了吗?」 「嗯……好像一回来就好了。」 「我想也是呢。」 深行说,但他的语气中没有挖苦之意,因此泉水子放下心来。 「那个,今天早上搞不好能从山顶看见大海喔。夏季期间通常会被白雾遮掩住,但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应该看得到喔。要去看看吗?」 泉水子迟疑不决地提议后,深行显得相当感兴趣。他没有犹豫太久就放下弓箭,跟在泉水子身后登上山顶。 泉水子对玉仓山了若指掌,因此没有猜错。来到山顶上的空地后,在朝南的山谷间可见闪耀着银光、蜿蜒曲折的熊野川,更前方是朦胧的蓝色大海。寒冬期间天空万里无云时,有时甚至还能见到罂粟种子般的船只黑影,但现在无法看得那般分明。 站在山顶上后,吹动浏海的微风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夏季的风自绿意盎然的山谷间迎面吹来,其透明的指尖抚过人们微微渗汗的额头。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呢。」 深行入迷地望着这幅景色,用以往相乐也曾有过的语调这么说。 「既然站在这座山的山顶可以看见大海,就表示在海上也可以看见这里吧。对船上的人而言,这里就是地标呢。所以这座山才会自古就受人景仰。」 泉水子忍不住露出微笑。 「太好了,幸亏在深行还在的时候,遇到了看得见大海的日子。」 「在我还在的时候?」 「因为相乐先生改变心意了啊,你很快就会再度转学吧?相乐先生不会再命令你去就读外津川高中了。」 泉水子面向他方,怀抱着再也不用敌对的感激心情说: 「相乐先生愿意重新考虑,真是太好了呢。深行会回慧文学园吧?」 深行望 着大海,一时半刻没有接话。开口回答时,目光依然紧盯着大海。 「我大概没有办法回慧文了吧。毕竟那里是私立学校,都已经办了退学手续,要回去没有那么简单。就算可以再次参加入学考试,我自己其实也对那间学校没有太深的留恋。」 「可是,这样一来……」 泉水子支吾其词后,重新改口: 「但你不是以东大为目标吗?」 「其实只要能让雪政刮目相看,以什么为目标都无所谓。」 深行就地蹲下,将手支在膝盖上托腮,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俯瞰眼下的风景,半发牢骚地接着说: 「一直以来,雪政都在给我制造麻烦。他看起来的确不像个父亲,我也不会想叫他有点父亲的样子,但是只有他那种根深柢固的自我中心思想让我难以忍受。他总以为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是自己的道具,身边的人也都任他为所欲为。我不晓得看过多少女人都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傻乎乎地被那家伙利用了。」 泉水子不禁可以想像女人甘愿被相乐利用的画面,这还真是不可思议。泉水子如此思索时,深行更是絮絮不休。 「我母亲一定也是被他利用的女人之一吧。光是和他离婚就已经是一大创举了,却把我的亲权留给了那家伙。多亏如此,害我莫名其妙地不停转学。读小学的时候,每次转到新学校,我总是和别人打架,因为我的名字很容易被人取笑。为我取深行这种鬼名字(注6;深行的日文发音miyuki,在日语中通常是女生的名字。),也是那家伙制造的麻烦之一。」 「你很习惯转学了呢。」 难怪他如此处之泰然,泉水子在心里暗暗点头。 「我本来心想如果进入有名的私立中学就读,他应该就无法再随意移动我了吧,结果这次又是这样的下场。不过,虽然至今我始终搞不懂雪政在想什么,但现在,我想我至少明白了他其中一个想法。」 深行移开托着脸颊的手,终于转头看向泉水子。 「铃原,你已经想起姬神的事情了吗?」 「呃……嗯。」 突然被问及此事,泉水子顿时支吾语塞,但即便深行触及这个话题,她也不觉得讨厌。说不定泉水子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今天才会出声叫住深行。 「大概隔天我就想起来了。可是,真的很难想像那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感觉上我比较像是站在旁边,听着别人说话。」 「这样子算不错了吧?好像有很多人完全回想不起来被附身时发生的事情呢。」 「附身?」 「灵附在人身上就称作附身喔。不论是神灵还是亡灵,具有能让这些灵附在自己身上能力的人,世人都称之为灵媒。虽然也有可能当时讲话的不是神灵,而是你有双重人格……」 深行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不,应该不可能吧。雪政很清楚她的事情。岂止是清楚,那位姬神正是雪政至今一直追求的事物——甚至不惜为此抛弃我的母亲。」 泉水子踌躇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开口: 「我也总算明白了相乐先生至今对我说过的话,以及他为什么将我当成特别的人物看待。还有为什么自己异于常人,爸爸和妈妈又为什么想将我藏起来。现在的我稍微可以明白了。不是因为我,是因为那个人很重要吧。」 深行沉思似地说: 「将姬神想成不同于你的另一个人比较好呢。在我看来,也觉得根本是换了一个人。」 「我倒觉得她有点像妈妈呢。」 泉水子说完,深行微微笑了起来。 「我也这么觉得。我曾在这座山上见过她。」 深行起身,眺望与玉仓山山脊衔接的大片灌木林。 「我以前曾在玉仓山上迷路。就是佐和管家先前说过的,所有人都焦急地四处找我那一次。当时我刚来这座山,非常热中于捕捉昆虫,也不晓得自己走到了哪里……然后我看见了她。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紫子小姐。」 像在说给自己听一般,深行低声嘀咕; 「我也早在很久以前就遇见她了,又不是只有雪政。」 「既然如此。」 泉水子深吸一口气。现在她终于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可以指望你不会再说我是没用的人,把气出在我身上了吧?」 深行噗哧大笑。 「这又不好笑!」 泉水子旋即抗议,深行还是笑个不停,话声中的音色听来明朗许多。 「不不……说得也是呢,关于这件事,你说的确实没错,不过接下来你不用再担心了。因为我很快就会转学到东京。」 「东京?」 深行点点头,语调依然爽朗地说: 「虽然雪政还没有对我这么说,但接下来是我的预测。他八成会按照当初的预定计划,让我插班进凤城学园吧。从他们这么执著于凤城这点来看,那所学校肯定对山伏而言具有某些意义。所以我认为转过去也没关系。」 泉水子也想起来了,原先一切的开端就是大成推荐她前往凤城学园就读。 「……照相乐先生的话去做也没关系吗?」 「我决定放弃一直东奔西跑,避免与他站在同一个势力范围了。我想以我自己的方式,习得山伏应有的力量。真正想让雪政刮目相看的话,我就只能与他站在同一个立场、用同一种方式超越他。我知道现在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赢不了那家伙。所以我暂时会听从他的命令,再加紧脚步修行。」 见到深行能够毫不逞强地说出这番话,似乎已经摆脱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执拗。泉水子怔怔地心想,看来这趟东京之旅也对深行带来了莫大的影响。 「我也明白了铃原不想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的心情喔。的确,如果你身上存在着那种东西,会希望尽可能不被任何人看到吧。只是,就算去了外津川,雪政也绝对不会撇下你不管喔。搞不好除了他以外的家伙们也是,这一点你最好做好觉悟。」 深行的语气就像离别前的叮咛。正因为他要离开了,他才能亲切地说出这些话。泉水子总觉得胸口怪怪的,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纳闷边点头。 「嗯,我想我知道。」 「待在这里以后,我也很能明白你为何会觉得东京的空气很糟呢。」 深行伸长手做了一个深呼吸,神清气爽地说: 「就连我也觉得自己跟山很合得来呢。难得野野村先生开始教我武道了,转学之后一有长假,我也希望自己能尽量来山上喔。」 (我当初是为什么不惜反抗爸爸也想就读外津川高中呢……) 泉水子倏地回想起这个问题,然后愕然无语。 事到如今,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理由。既然泉水子自己接受了姬神的出现,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她念哪一所学校,成为普通女孩子这条道路都已彻底与她无缘。 补假结束后的星期二,教室内依然弥漫着浓厚的毕业旅行余韵。 一发现走进教室的泉水子,步实与春菜随即等候已久般朝她招手。 「啊,来了来了!泉水子,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泉水子感到好奇,走向两人后,步实她们却特意移动到家政教室,泉水子有些畏缩不前。 「那个,怎么了吗?」 「这是不能在教室里说的事情。」 家政教室里已经来了数名女学生,满脸期待地凑着头聚在一起。见状,泉水子犹疑着不敢走进教室。 「你放心吧,不怕不怕。我们不会问你奇怪的问题啦。」 「我们真的一点也不介 意你在毕业旅行第一天,就和相乐同学两个人一起消失这件事喔。」 听见她们这么说,泉水子更是只能瑟缩起身子。但步实绕到泉水子面前说: 「你别担心,我们真的不是要问你这件事。听我说,其实我们找你过来,是为了和宫喔。」 泉水子眨着眼睛看向步实。 「和宫同学?」 「毕业旅行出发那天早上,泉水子向我打听了和宫吧?」 「是没有错……」 「关于这件事,后来我才终于发现到呢。一直到泉水子问我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到和宫的事,真的觉得非常惭愧。明明有个同班同学无法和大家一起参加毕业旅行,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 「半夜聊天的时候,小步提到了这件事,我们也都这么觉得呢。因为和宫这个男生总是非常不起眼,不由得就忘了他,也没将他放在心上,但这样子是不行的呢。」 其他女孩子也聚集在泉水子身旁,互相点头如捣蒜。 「大家都在饭店里反省过了喔。一直以来,我们好像都忽略了和宫。」 步实用全然不带半点调侃意味的语调说: 「我觉得泉水子很了不起喔。你很仔细地观察班上所有人,真是善解人意呢。」 「没有这回事……」 泉水子手足无措,但还是稍稍安下心来,松开僵硬的肩膀。 「可是,泉水子在旅行途中生病了,根本无法前往礼品区好好逛一逛吧?所以我们一起出钱,买了要送给和宫同学的礼物。」 看似在机场买的点心盒连同手提袋递到了泉水子眼前。 「啊……那么,我也帮忙出钱吧……」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希望泉水子当代表,将礼物交给和宫喔。」 「我当代表?」 泉水子大吃一惊,女孩子们动作一致地用力点头。 「因为最先注意到和宫的人是你呀,泉水子有这个资格喔。」 「你不用客气。」 「要不然干脆顺势告白吧。」 「你放心,你没有任何情敌喔。因为还没有人订走和宫呢。」 惊惶无措的泉水子真想现在拔腿就跑。 「不是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操之过急。毕竟这对泉水子来说是划时代的进步呢。」 步实制止住其他女同学,自己却也让泉水子的手牢牢握紧点心盒的手提袋。 「由泉水子交给和宫,我想他也会最开心喔。试着鼓起勇气交给他吧。他不能一起来,你是真的觉得很可惜吧?」 「嗯……」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轻轻点头。 既然自己是女生的代表,就不能白白浪费这份礼物。泉水子的境遇与和宫十分相似,因此她很能明白旅行回来后无法加入话题是什么心情。 (起码要将班上所有人在旅行期间都还想到了和宫同学这件事告诉他……) 泉水子之所以能下定决心,也许是出于愧疚。因为泉水子自己自从启程之后,待在东京的期间全然没有余力想到和宫。 放学时在校舍的出入口,站在鞋柜前方,学生几乎都已走光之际,泉水子才终于鼓起勇气叫住和宫。 「和宫同学,这个……是全班女生送你的。」 「咦,给我的吗?」 和宫悟撑开了细长的单眼皮。 「我可以收下吗?」 「希望你能收下。」 卸下了心中大石后,泉水子不禁露出微笑。因为和宫虽然讶异,却也意外干脆地伸出手,接下了泉水子递给他的礼物。 「那个,你没能参加毕业旅行吧?真是可惜。」 「嗯,其实我也很想参加呢。铃原同学觉得幸好参加了吗?」 和宫大感新奇似地来回端详点心盒,这么问道。 「我也不晓得。因为发了高烧,我几乎没有参观到景点。」 「不去比较好吗?」 泉水子缩起肩膀,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称不上玩得很开心……可是,也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幸好自己有去呢,虽然我不太会解释。」 「你不去比较好喔。」 和宫断然地说。泉水子吃惊地抬起目光。 「咦?是吗?」 「是啊。铃原同学不应该去那么污秽不洁的地方。连有想去的念头也不行。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了。你跟旅行前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吗?」 泉水子目不转睛地注视和宫。她完全想不到他也会用这么强硬的口吻说话。 「你不会离开这里吧?」 和宫再次确认般地询问。 「你没有想去东京的念头吧?」 「你为什么这么问?」 泉水子不由得反问。和宫更是接着说: 「铃原同学,你之前说过你讨厌相乐同学吧?」 泉水子惊讶得畏缩。她清楚记得自己曾对和宫这么说过。 「我是说过……可是……」 「你的想法改变了呢。」 要反驳说「并没有」很简单。可是,泉水子总觉得说了也没有意义。不知不觉间,深行确实成了泉水子至今说过最多话的男生。她甚至还对他说了不能告知他人的事情。 忆起之后,泉水子倏地脸蛋绯红——再加上,他们还牵过手。 「……那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 「你的梦想,是待在这片一起成长茁壮的土地上,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升上高中吧?」 和宫连珠炮似地打断泉水子说,往常那种察言观色的谦虚气息消失无踪。与泉水子差不多高的纤瘦身躯也忽然显得莫名魁梧。泉水子忍不住怀疑起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和宫同学?」 「如果是那家伙改变了你的梦想,就非得排除掉那家伙不可。因为铃原同学会和我一起去念外津川高中。」 和宫双眼深处泛着幽光,注视着泉水子,如此宣告之后,换上帆布鞋。紧接着又在泉水子准备唤住他的时候转过身来说: 「我会一直默不作声,是因为你很排斥他。那样一来,我也不必对他出手,只要等他离开就好了。但现在不能袖手旁观了呢。」 泉水子屏住呼吸,在她还无法动弹的时候,和宫很快走出了大门。 和宫的发言怎么想都不像他平常会说的话,因此泉水子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这种情况该不会就称作附身吧?难道和宫同学也是吗……?) 二 深行手上拿着书包,环顾四周的学生。洋平、智也和其他两名男同学已经在校舍后方的体育仓库前等候,连同带深行过来的濑谷和人一起将他团团围住。 「怎么了吗?怎么这么突然?」 「才不突然,我们已经忍你很久了。」 三崎洋平率先开口。 「去毕业旅行后我终于想通了。你这家伙太过分了。」 深行连肩膀也没动一下。 「我倒认为自己分寸拿捏得很好呢。哪里让你们看不顺眼了?因为有三个女生跟我告白?」 「就是你的态度太目中无人了!」 洋平青筋暴露地怒吼。深行了解他发脾气的模样,因此皱起脸庞。 「我还是觉得很突然呢。直到回来以前,我们都还相安无事吧?」 「你少自以为是了!」 「你以为靠打架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不会再让你瞧不起我们了!我 要将你这种家伙赶出这所学校。和宫也这么说过!」 「和宫?什么啊?」 深行纳闷反问,但洋平充耳不闻,往前跨一大步,朝深行挥去拳头。深行先用书包挡下后,又问一次: 「你真的觉得像小鬼头一样用拳头解决事情也无所谓吗?」 「少罗嗦!」 洋平毫不理会,抡起拳头,这回更是瞄准了深行的脸部。 深行一把丢开书包。 「很好,先动手的人可是你喔。现场还有很多证人。」 宣告般地说完后,深行大出所有人的意外,显得兴致高昂地接受挑衅。在多人的包围下,深行全不退缩,目不斜视地冲向洋平,因此其他男学生难以出手助阵,暂时只能观看两人的对决。因为在团体中,洋平是众所公认的第一打架好手。 打斗持续了一阵子,两人扭打在一起,互相绊住对方的脚后滚倒在地。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喊痛,在双方的衬衫全都裹满了泥土时,深行终于将洋平压制在自己身下。 深行捉起洋平的后领勒住他,自己也是气喘吁吁,边等着洋平投降边问: 「幕后黑手是叫和宫的家伙吗?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洋平正要回话,但在听到回答前,深行的侧腹就遭人狠狠一踢,整个人往旁滚开。这记飞踢毫不留情到让他怀疑自己的肋骨是否断了。深行痛得呼吸困难,眼冒金星地抬起头后,面无表情的和人正站在眼前低头望他。 「你……」 深行惊讶地低喊。真要说的话,濑谷和人算是一名单纯又善良的少年。就算心怀怨恨,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为了班上的小斗争就认真使用暴力的类型。这时和人却慢条斯理地自口袋中掏出折刀,竖起带着黯沉光芒的刀刃。 「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消失吧。」 和人用非常低沉的嗓音喃喃地说着。 「你这样的家伙真是太碍眼了。」 见和人脸上真的没有任何表情,深行这才领悟到这个局面恐怕没那么轻易摆平。这不是单纯的学生打架——而是直到有人伤亡才会宣告结束的生死斗争。 只有和人一个人手上拿着刀子,其他人却都一声不吭,这点也令深行感到毛骨悚然。其他人围住奋力起身的深行,不留给他逃跑的空隙。 就在和人往前举起刀子,深行心想这下无法彻底避开时,围绕住他的男同学后方响起了一道声音: 「天清净,地清净,内外清净,六根清净:心清净则诸秽皆无。吾身以六根清净与天地诸神合而为一……」 是野野村在咏唱祓词。身穿深蓝色西装的司机身手矫捷地欺近,扭起和人的手腕打掉他手上的刀子。和人丝毫无法抵抗。因为野野村用旁人看来只觉得是轻轻敲打的一记手刀击向和人的脖子后,他就像睡着一般地倒下。 其他学生也都是同样的命运。明明野野村的动作看起来没有非常迅速,却连最后一个人也无法成功逃跑,教观看的人无法置信。野野村像照顾病人般让每个人都横躺在地后,眨眼间,校舍后方就并排躺着五名男学生。 深行看得目瞪口呆,野野村这时终于开口问道: 「深行,你没事吧?」 「……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应该不是这些孩子自己的意志。」 深行有些松了口气地看向和人与洋平后,抬起脸庞。 「你怎么会赶过来?连老师他们都还不知道。」 「是泉水子小姐前来呼唤我……她说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野野村整理好最后一位学生的衣领后起身。 「这些孩子很快就会恢复意识吧。我们之后再向学校说明,现在最好赶紧离开这里。我比较担心让泉水子小姐一个人留在车上。」 一直等得心惊胆颤的泉水子见到野野村与深行出现后,总算安心地吁了口气。但是当深行打开车门坐进来,泉水子才发现到他的惨状超乎她的想像。 深行的衬衫钮扣不仅弹开,全身上下的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都沾满了泥土。脏兮兮的脸蛋与手肘,以及两手掌心都蹭破了皮,四处渗着血丝。泉水子实在很难想像怎么会在学校里变成这副德行。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啦。」 「你和别人打架了吗?」 深行搓搓鼻子,发现自己流血后皱起脸庞。 「我也清楚自己很容易树立敌人,不过很久没有彼此大打出手了呢。我还以为已经过了那种时期了。」 「你跟谁打架了?」 泉水子更是忐忑不安地问: 「那个,难不成……是跟和宫同学?」 深行好一会儿没有应声,抽出面纸按在鼻子上。 「和宫是谁啊?」 泉水子眨了眨眼看向深行。 「和宫同学就是和宫同学啊。同班的和宫悟同学。难道你还没记住他的名字吗?」 野野村发动引擎,坐在驾驶座上以比往常焦急的语气问道: 「我要发车了。深行,没问题吗?」 向野野村回答「我没问题」后,深行对泉水子说: 「我不认识他。三年级的班级里没有和宫这个人吧?」 泉水子正想说和宫的模样不太对劲,但在进入这个话题前,两人的牛头不对马嘴令她愕然。 「你在说什么啊?你们经常和三崎同学那群男生玩在一起吧?和宫同学确实很文静,但你无视他到了这种地步吗?」 「粟谷中学的三年级里没有和宫悟这个人喔。」 车辆开始前进后,深行斩钉截铁地说。 「自从听到女生在谈论他,我就一直很在意了。刚才洋平也说了一样的名字。可是,这家伙的名字甚至没有出现在点名簿上。我今天早上确认过班级名册了。」 「咦?」 「如果他叫和宫,依照五十音的顺序,他的名字会排在最后一个吧?可是,渡边步实之后就是我的名字。就连点名的时候,渡边之后接着就是叫我。你都没有发现到吗?」 泉水子感到不可置信,试图回想一成不变持续了好几年的早晨点名情景。她无法亿起确切的情况,但还是觉得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因为我们自小学起,从来没有人转学进来,成员全都没有变过喔。大家都认识和宫同学超过八年了。」 「这只是你自己这么认定而已吧?」 深行毫不客气地一语道破。 「所以像是毕业旅行他才没有参加啊。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中村老师根本没有将那家伙算进班级人数里。自然也不可能为那家伙准备机位以及饭店房间。」 「虽然你这么说,但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定啊。全班同学也知道班上有和宫同学这号人物喔。如果他不存在,怎么可能大家去了东京以后还会想到他,还买了礼物要送他呢?」 泉水子越说越激动,深行嗓音低沉地冷静说道: 「明明没有任何人发现,无意间却多了一个人……这种现象就称为座敷童子(注7:一种日本传说。座敷童子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耍,因此有时数小孩子的数目时,会发现多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孩。)。」 「怎么会……」 泉水子哑然无语。 正当她怔忡无措,脑袋开始打结之际,驾驶座上的野野村出人意表地插嘴问道: 「泉水子小姐,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今天为什么会认为深行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泉水子一惊,想起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因为和宫同学的 感觉跟平常不一样,简直就像另一个人在说话。那个,他还说……要排除深行。」 正在开车的野野村没有回头,但瞥了一眼后照镜。壮硕的背影似乎显得比平常紧张。 「那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说,泉水子小姐有头绪吗?」 「呃……」 泉水子吞吞吐吐,非常迟疑,不晓得该从何说起,又该老实说到哪种地步。 「那个,前阵子和宫同学曾经问我讨不讨厌深行,我就回答讨厌……」 深行浑身无力地抗议: 「什么啊?」 「因为你之前真的很坏心眼嘛!」 泉水子不由得回嘴后,身体忽然倾斜,紧接着被安全带勒住。因为野野村冷不防踩下了车子的油门。 「两位都系着安全带吧?不好意思,我要稍微加快速度了。」 身为司机,野野村预先提醒两人后,接着对深行说: 「深行,看样子对方展开报复了呢。有东西紧跟在车子后面……两位指的大概就是他吧。可以肯定,他确实不是人类。」 深行与泉水子扭头看向后挡风玻璃。 在泉水子眼中,她看见了一名骑着脚踏车的少年。但当她试图定睛看清楚对方时,少年的身影却反而变得朦胧模糊。另外,即便野野村加快了车子的速度,少年依然不费吹灰之力,穷追不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寻常少年。 「深行……你看得见吗?」 「看不见。可是,我感觉得到不太对劲。」 深行注视着后方,最后死心地转过头问: 「野野村先生又看见了什么?」 「那里聚集着灵气,形成了一团模糊的人形,但看不清楚容貌。」 约莫一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接着深行打破沉默: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欺负铃原,所以要报复我吗?」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子吧……」 泉水子也说得没有自信。她现在还无法消化和宫悟并不是人类这个事实。 「和宫同学明明收下了大家送的礼物,也如常地出现在学校。我还是无法相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坐在驾驶座上的野野村说: 「也许是因为您贡献了供品给他,增长了他的生命力。泉水子小姐,您最好接受这个事实喔,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同班同学,甚至还拥有能够操纵其他学生的力量。」 「那么,和宫同学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他是神灵,有些神灵也会作祟。」 听野野村的语气,似乎对这件事情感到不太乐观。 「究竟是什么触怒了他,依我们人类的标准是无法衡量的。有些事情在人类看来非常微不足道,但对他而言可能刚好相反。更何况,看样子深行确实已经冒犯到他了。」 深行往后躺在座位上。 「反正我的个性就是容易树敌啦……」 泉水子回想起和宫说「你的想法改变了呢」的语气。他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就生气了。他的目标并非只有深行。是自己让和宫失望,改变了和宫。 「深行,我这样说可能安慰不了你,但是……」 泉水子话声颤抖地开口。 「和宫同学会追过来,不只是因为深行喔。也是因为我。」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那家伙会一路追到神社吗?」 深行反问,但泉水子也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也一样惹怒了和宫同学。都要怪我,他才会生你的气。」 「说得再具体一点啦!」 「因为我们去了东京。」 深行不明所以地思索时,野野村开口说话了: 「可能无法甩掉对方,但总之我会尽力逃进神社。只要进入神社的圣域,说不定就能在神的庇佑下与对方当面对峙。」 如今他们已经驶进弯道极多的山路。野野村向来都是谨慎过度地操控方向盘,现在却像在发挥所有看家本领般不停加速。 泉水子益发感到不安后,野野村多半是察觉到了,放松了一瞬说: 「泉水子小姐,您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胆怯畏缩。接近姬神的人,都会被要求奉上自己的性命。即便是您本人,这点也是一样的。」 (今天的野野村先生跟以往相比,不可置信的多话呢……) 泉水子突然间心想,虽然自己一直以为野野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或许这也只是很表面的看法。 (截至目前为止,我都只看到事物的表面。不论是和宫同学、我自己,还是身旁的人……) 只要不主动了解,就不会看到半点真相。奉上性命这件事也是,要在知道的情况下自己也付出努力,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部托予他人,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我想多为自己负起一点责任。即便是件非常令人沮丧的事——好比说就算会失去普通的朋友,我还是想知道应该知道的事情。) 就在泉水子如此思索时,车辆忽然伴随着巨响出现冲击,某样东西猛力撞在前挡风玻璃上。是一只鸟。 一瞬间,鸟儿焦褐色的翅膀仿佛覆盖住了整片挡风玻璃。是只如鸢般体型巨大的鸟。野野村倒抽口气,慌忙旋转方向盘,但已经来不及了。 护栏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三人乘坐的车辆直接冲出柏油路,以骇人的高速滑下山坡。 「铃原……你还活着吗?」 听到深行的声音后,泉水子张开双眼。 安全带不仅紧紧勒住了胸口,肩膀和腰部等全身都很痛。泉水子试图移动身体后,安全带却勒得更紧,她「呜」地屏住呼吸。车辆座位正大幅往前倾斜。 「好痛……」 「伤势如何?」 尽管问得很制式,但泉水子感觉得到深行是在担心自己。既然还能担心他人,也就表示深行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 「虽然会痛,但勉强还可以移动。」 「感觉呢?」 「很想吐,但我会忍住的。」 深行像是大大松了口气般地说: 「要是引擎着火,我们就全都完了。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要说位于前方,倒不如说处在下方的野野村隔着车座抬起头来。现在他的姿势像是匍匐趴在因冲击而打开的安全气囊上。 「两位都没有大碍的话,真是再好不过。请两位多加小心,动作放轻地离开车子吧。汽油应该外泄了,所以请审慎行动。」 「野野村先生,那你的伤势呢?」 「我也没有大碍。只是如果想要离开驾驶座,可能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前面两扇车门都开不了了。」 车体应该扭曲变形得相当严重,泉水子和深行迟迟无法打开后车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引起火灾,他们的动作都很小心翼翼。最后深行与泉水子宣告放弃,将车窗完全打开,从车窗的空隙爬到斜坡上。 抬首仰望,发现他们冲出了护栏的道路位在遥远的上方。从那里一路往下滑后,撞断了不少杂木林的树木,更留下了令人怵目惊心的车轮痕迹。繁密茂盛的罗汉松也自左侧剌进了车辆的前半部。看来是罗汉松的坚硬树干没有被撞倒,反而挡住了他们,车辆才好不容易停下来。车辆是倾斜坠落这点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引擎和驾驶座上的野野村肯定不会只有这点损伤 站在车外目睹到车祸的骇人惨状后,深行与泉水子都不禁心想,幸亏他们能够得救。好一阵子,两人都恍惚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撞到车子的是一只鸟呢。」 深行终于打破沉默。 「你觉得是追在我们后面的那家伙干的好事吗?」 「只有这个可能吧……一般情况下,鸢根本不可能朝车子飞过来。」 泉水子有气无力地说完后,深行大叹口气。 「鸢吗?鸢跟天狗有关,该不会其实和宫也是天狗的一种……」 「你的联想还真诡异呢。」 泉水子以外的一道嗓音出声批评。两个人都吓得往上一跳,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回过头。 和宫悟正以单手支在罗汉松的树干表皮上,站在那里。 深行瞪大眼睛打量对方。 那是一名穿着粟谷中学夏季制服的娇小少年,上半身是看似新买的短袖白衬衫,脚上穿着一双没有半点污渍的白色帆布鞋。厚重浏海下的细长双眼显得平易近人,仿佛带着笑意。以男生而言肤色偏白,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半点不自然的地方,是个随处可见的寻常国中生。 「真教人吃惊……你就是和宫吗?」 「你终于看得见我了呢。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国中生。」 「我的确是普通的国中生啊。」 大概是看出了深行脸上写着「你这个骗子」,和宫接着说道: 「是真的喔。在铃原同学希望我是普通国中生的期间,我就只是普通的国中生喔。」 「和宫同学……」 泉水子鼓起勇气开口: 「我一直以为我从小学就认识你了,原来不是吗?」 「我始终都和你在一起喔,不论是小学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和宫用温柔的语气回答。 「可是,我从来不曾和你说过话。没错,这几个月来,多亏你剪了头发,才能看到我呢。」 「啊……」 泉水子捂住嘴角。的确,她首次注意到和宫的笑容,就是在自己剪了浏海去上学的那一天。 「我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于这座山上。那里一点,这里一点,没有定所地四处飘荡。但是后来渐渐因为铃原同学的心愿而聚集在一起,然后诞生出了我。」 泉水子只是哑口无言,提心吊胆地反问: 「我的心愿?」 「你想要朋友吧?可以了解你的朋友。」 和宫更是眯起双眼露出微笑,但眼睛中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锐利。 「我可不准你说不是喔。因为就是你的心愿,才塑造出我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我也不准你随便就说不要我了。」 深行捏了一把冷汗,认真倾听和宫说话,但忽然间听见有人压低嗓音呼唤着自己,于是他转过头去。是困在车里的野野村在呼唤他。他魁梧的身体如今反而成了阻碍,现在仍然无法逃出驾驶座。 「深行,抱歉,我无法出手帮忙。现在只能由你保护你们两个人了。」 野野村降低了音量,但焦急的心情还是传了过来。 「后车厢里放有我的锡杖。你就使用那把锡杖吧。」 深行看向车内,见到野野村脸上流露出了急迫的神色,但还是犹疑未决。 「野野村先生,可是我……」 「没时间犹豫了。在那里的,是真正具有力量的东西。稍有不慎,所有人都会被消灭喔。」 两人间的对话似乎都被和宫听见了。和宫看向深行,非常干脆地说: 「你以为你能降伏我吗?想试试看的话我也不介意,但不会那么顺利就让你得逞喔。」 顷刻间,山谷上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这种明显感觉到气压变化的气候骤变,先前也曾经出现过,但不如这次变化得如此快速。 「这里是我的地盘喔。变得比在外地的时候强,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你说外地?难道是指东京……?」 深行半信半疑地脱口而出。直到此刻,他都未曾想像过对方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在东京我们也遇上了打雷。你是想说那也是你的杰作吗?」 和宫露出微笑。光是微笑就够了。 「虽然『和宫悟』无法参加毕业旅行,但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必须维持人形不可啊。」 三 四周光线急速暗下,闪电的电光照得山头与树木时黑时白。雷鸣自远方的天空逐渐逼近,余音缭绕地从这座山峰传到另一座山峰。 和宫站在树荫下,身上的白衬衫显得更加澄亮,看来也像是发出了苍白色的磷光浮在半空中。车内的野野村不再压低音量,直接力劝道: 「深行,快拿锡杖!」 深行察看周遭的变化,但没有将手伸向后车厢。 「我做不到……我的修行还不到那种程度。」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我办不到。因为我至今从未打从心底相信验力,进而咏唱过经文或祭文。」 「深行,快点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吧。」 深行自暴自弃似地回道: 「我已经接受了。所以我很明白,我办不到。」 和宫神色从容自在地望着这一幕。接着见到深行终究不会展开行动后,重新看向泉水子。 「这下子一目了然了吧?我与那家伙之间的力量相差有多么悬殊。光从你一开始就和他划清界线这点,可以说明你很聪明喔。铃原同学不会离开这座山吧?不选我而选择那家伙,也是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吧?」 泉水子默然地呆站在原地后,他又继续说道: 「就像现在这样,你和我都会去念外津川高中。这样一来,你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能照自己的期望开心过日子。现在的我,有很多事情都能帮上铃原同学的忙喔。因为一旦你的力量增加,我的力量也会跟着增加。你不用再觉得寂寞了。从今以后,大家都会亲切地对待你喔。」 泉水子终于重新打起精神,小声地问: 「如果我改变心意的话,会怎么样呢?」 「你在东京什么也得不到喔。」 和宫冷冷答腔。 「既没有人会帮你,就算遇到难过的事,也没有人会了解你的心情。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允许,你没有这个选择。」 抬起右手在空中笔划之后,他接着说: 「如果铃原同学要抛弃我,我想呼唤雷电到这里来可是易如反掌喔,然后就会点燃汽油吧?一旦被卷进爆炸里,所有人都不可能平安无事吧?」 见泉水子再度陷入沉默,深行代替她开口: 「你偏离自己原本的目的了吧?要是因此杀死了铃原,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必须请她付出力量的代价才行呢。」 和宫无动于衷。他的五官神奇地看不出任何表情。 「事情一旦开始,我就无法中途改变。无论何时,就只有做与不做,杀与不杀。虽然要是铃原同学死了的话,我也不会开心,但这样也无所谓。」 深行看向泉水子,但从她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可以说与和人拿着刀子时的面无表情十分相似。 「喂,铃原!」 深行捉住泉水子的手臂摇晃,悄声说: 「你先敷衍他吧。他说如果不答应,就要杀了我们啊。」 泉水子吃惊地瞠大双眼,看向深行。 「你要我听和宫同学的话吗?」 「只能这么做了吧?他是这座山的神灵,现在我们的死活都掌握在那家伙的手上。」 深行在捉着泉水子的手指上施加力道。 「你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野野村先生也还无法逃出车子 喔。」 泉水子看向树荫下的和宫,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接着她冷不防甩动肩膀,挣脱深行的手。 「深行,你在说什么啊?你这样还算是优等生吗?」 被当面这么喝斥的深行还眨着眼睛时,泉水子就往和宫踏出一步。 「请你不要擅作主张。不允许的人是我才对吧?」 泉水子朝相对而立的对手大声宣告。她自己也无法判断这股怒气从何而来,但泉水子的内心就像着火的汽油般骤然怒火中烧。她几乎不曾这么气愤过,涌出了岩石般绝不退缩的坚定决心。 「既然你说你是因为我的心愿而诞生的,那么就该遵从我的想法。我不许你这么恣意妄为。还想让雷电击中这里,真是太差劲了。你不可以再威胁我。」 和宫好一半晌注视着泉水子。但是他看来并不退缩,话声平静地问: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又会如何呢?」 「我会讨厌你。」 泉水子毫不犹豫地断然表示: 「如果我讨厌你了,我就再也无法来这座山。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你这么说真是自私呢。不管你讨不讨厌我,都会离开这座山吧?」 「但是,这两件事情还是不能混为一谈。请你好好考虑。」 泉水子不改疾言厉色,和宫也不再回嘴。不晓得是不是正听话地深思熟虑,他默不作声地伫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 他动了动身子时,看起来只是非常不起眼的小动作。他单纯只是将一只脚稍稍往后退,罗汉松树荫下的人影就凭空消失了。但是透过残留的气息,可以感觉到和宫并不是消失,而是离开这里了。 不知不觉间,天空恢复了原先的澄澈明亮。深行与泉水子两人抬头仰望这片蓝天时,才领悟到与和宫之间的对决已经结束了。 之后又费尽了一番千辛万苦,他们才从车祸现场获救。 野野村既无法自行脱困,车辆又坠落在所有人都难以接近的悬崖下方,因此最后发展成了由山脚下的救护队出动直升机的大骚动。只不过,之后没有再发生任何更甚于山区车祸这种紧急事态的异常状况了。 在数人合力下才被救出车子的野野村尽管嘴上说没事,脚上的伤势却颇为严重,直接被送往医院,深行与泉水子也一同前往。不单是野野村,诊疗室中的医护人员也处理了泉水子和深行两人身上细小的伤口,深行打架受的伤还贴上了ok绷,想必相当有必要接受治疗。 野野村拄着丁字拐杖走出来后,泉水子向他低头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意志坚定,就不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反而是我必须向您道谢才行。因为都是多亏了泉水子小姐,我才能捡回一条命啊。」 野野村容光焕发地说。伤口应该很痛,他看起来却显得心满意足。 「您表现得非常出色喔。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连我也想不到原来泉水子小姐这么勇敢。」 「当时我只能那么说嘛……和宫同学也说他是因为我的心愿而诞生的……」 泉水子缩起肩膀。她最不擅长态度强硬地面对他人,虽说是因为一时气愤,但并无法维持长久。和宫如果再不退让,她的气势肯定会当场委靡吧。 野野村深思地说: 「和宫这个人大概是使者吧。」 「使者?」 「就是姬神的使者。嗯……算是侍奉主神的从属神吧,有时也称作式神。简而言之,他就像是侍奉稻荷神的狐狸。」 「和宫同学是狐狸……?」 泉水子呆愣住,野野村又接下去说: 「但是,只要泉水子小姐还没有产生这种自觉,他就是一个拥有难以掌控力量的强大神灵。既然栖息于玉仓山,非常强大也是理所当然。虽然是键而走险,但泉水子小姐在千钧一发之际让两人回复到了应有的主从关系呢。」 泉水子片刻不发一语地思索这件事。 「也就是说,和宫同学是……我将他塑造成了和宫同学这个人,又将他消灭了吧?既然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今后就无法继续当普通的同班同学了。」 「您不需要懊悔。因为和宫与人类不同,可以自由变幻成各种形体。他并没有被消灭,想必正等着与您缔结新的关系吧。」 野野村以不足为奇的口气说。从语气中可以感受到他身为山伏的阅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带医院里的三人返回玉仓神社的,是相乐驾驶的直升机。虽然时间确实很晚了,但神社持有的车辆不只出车祸那一台,所以怎么想都是相乐自作主张开了直升机过来。 深行照例一看到相乐就臭起整张脸。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你持有直升机的执照?」 深行坐上直升机后,用老大不高兴的语调说。 「我以后也绝对要取得飞行员的执照。」 相乐自驾驶座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微笑说: 「真是不巧。想在国内取得这张执照的话,费用可是高得吓人喔。起码要有能力进入美国的飞行员训练学校才行呢。」 「留学这点小事我也一样办得到。」 「等你拿到奖学金再来讨论这件事也不迟喔。」 泉水子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边深有所感地想: (深行真的只会一直顶撞相乐先生呢……) 反过来看,不也表示他的眼里只有相乐先生吗? (……我知道他本人并不这么想,可是他虽然一直抱怨东抱怨西,但其实本质上可以说是个很黏爸爸的孩子吧……) 泉水子又想到深行面对和宫时,倒是毫不逞强地当机立断投降,更是忍不住暗暗失笑。深行只有面对相乐的时候无法像平常一样聪明。 和宫说的话大概都是事实吧。只要与和宫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泉水子就能得到强大的守护,与世无争地过日子吧。相较之下,倘若离开了这里,身旁就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依靠。 她也不能一味仰赖深行。况且对泉水子来说,再也没有比深行更不想遇见的人了。纵然是现在,这一点也不过是稍有好转。 尽管如此,泉水子心中还是诞生了一个决心。奇妙的是她也不打算推翻。 (我也不能自顾自选择轻松的道路,我还不能放弃磨练自己。不舍弃现在的自己也没关系,因为我不可能永远都是现在这样,深行也一定不会维持现状吧……) 他们都还不够成熟,尚未定型。虽然不晓得接下来会与什么起冲突,又会被迫面临何种难题,但都要从开创新的世界开始起步,不能裹足不前。泉水子如此心想。 「你什么时候想去念凤城学园了?我好像都没听你提起过喔。」 深行有些不满地控诉。 「直到和宫同学对我那么说以前,我也还不确定。应该是和宫同学先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听见他那么说,我才会下定决心。」 泉水子回答。两人送相乐离开后,现在正从停车场折回。 相乐之所以造访神社,是为了告知深行转学的事情。两个人对此都已不感到惊讶,因为那与深行先前的预测相同。为了从第二学期插班进入凤城学园国中部,深行将会参加考试。 深行唉声叹气地说: 「都是因为你突然改变了心意,才会害得野野村先生和我险些没命吗?」 「我也一样啊。」 泉水子微噘起嘴,反驳道: 「我也差点就要没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啦。就算是自作自受,但最后我也成功阻止了和宫同学啊。」 深 行似乎也承认最终是泉水子救了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仰望蓝天低声呢喃: 「姬神吗……」 午后的阳光非常刺眼。两人都被吩咐车祸后的三天内必须静养,因此向学校请了假,现在这个时间才会如此悠哉惬意。虽说受伤,但其实也只是擦伤和淤青,没有留下众人会担心的后遗症,也根本用不着向学校请假。但正好适合整理思绪,厘清迄今的遭遇。 「没想到姬神竟然是如此棘手的存在。我也忽然间豁然开朗了呢。随便接近的话,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假使用一般人的方式对抗的话,根本是螳臂当车。所以山伏修行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吧……」 泉水子哀伤地抚着自己的麻花辫。如今她已彻底学到了教训,不敢再试图剪头发,只能乖乖地继续绑着辫子。能够自由决定自己发型的那一天,想必还在非常遥远的未来。 「如果我也能修行,说不定多少也会有些改变吧……」 发生意外后,泉水子很严肃地考虑着自己也需要修行。但是深行听了,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说道: 「对你来说,修行太勉强了吧?你这样的运动白痴从一开始就会在岩石区动弹不得,没两三下就投降吧?」 「只要不是运动类竞赛,爬山这点运动我也办得到啊。」 「入峰修行跟爬山不一样喔。你必须抱着死过一次后会再重生的觉悟面对。更何况,如果没有前辈照料,初学者绝对不可能走完全程。你很害怕被人盯着瞧吧?」 说得没错,因此泉水子闭上嘴巴。深行转念一想,改变语气说: 「你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关系吧?难得你什么都不用做,天生就拥有高于修行者的能力。」 「我才不觉得这样很好呢。姬神会附身在我身上,我只觉得困扰。我也明白自己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也不会做,也没有任何优点。」 泉水子说着说着有些闹起别扭。 「其他人都是自己决定留在姬神的身边吧,可是只有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却唯独必须奉上性命这一点和大家一样,我觉得很不公平。」 深行诧异地看向泉水子。 「说得也是呢,其他人都是自愿接近姬神。的确,就算因此而死,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决定就读凤城学园吗?」 「能请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想杀死每个人一样吗?」 泉水子回嘴,蓦地兴起说明的冲动。 「我只是真的觉得,我不能去念外津川高中而已。虽然我很想变成步实和春菜那样的女孩子……真的很想很想,但是不可能。就算和宫同学用他的力量让我能够变成那样,那也只是逃避现实罢了。所以我才想,既然如此,倒不如去念爸爸说的那所学校。」 「你能够做出这种决定,也算是很了不起了吧?」 深行尽可能公正地说。 「经过这次的毕业旅行,可以肯定你若去东京会过得很辛苦。老实说,我认为你会百般不愿意也是正常的。我从没想过你会愿意离开玉仓山。」 「因为我已经知道那间学校里,不是所有人我都不认识啊。」 泉水子没有看对方的脸,继续说道: 「之前是因为没有半个认识的人,我才不想去凤城学园。可是,既然深行会先过去,那里就不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了吧?所以,我才想去念那里也不要紧。但我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你照顾我喔。」 深行没有立即接话,走了几步路后小声嘟哝: 「……结果还是按照雪政当初的计划了吗?」 「很困扰吗?」 「不会。」 这次的回答倒是十分迅速。 「这样也没关系,况且也发生了一些那家伙意料之外的事情。例如他竟然自己一手培育出了竞争对手。」 「什么竞争对手?」 深行假装没有听见,突然开朗快活地说: 「我也搞清楚了很多事情,决定不再绕远路了。我既要学到修验者的力量,也会累积必要的知识。我要变成一个就算遇上姬神神灵,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丧命的人。」 「所以你决定将来要成为山伏了吗?」 泉水子询问后,深行点点头。 「算是吧。凤城八成就是一所聚集了这类人的学校。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不是,但学校的环境是个适合修行的场所吧。听说凤城不完全是所私立学校,国家也有给予赞助,但大成先生他们大概也在创校时出了点力吧。」 深行看向泉水子,以毫不虚伪造作的语气说: 「所以,那个地方一定也很适合你喔。等我了解里头的情况,再说给你听吧。既然我先进去就读,我会多记住一些容易融入环境的诀窍等你来。」 「嗯……那就靠你了。」 泉水子小声地说,忽然感到羞赧地垂下目光。因为她明明心想不能仰赖深行,却发现自己听到他这么说以后觉得很开心。 「在这之前,可以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就在两人身后附近,无预警地有人开口说话。 两个人会吓得往上跳起也是当然。倒抽口气后回头一看,和宫悟正面带狡黠地站在那里。 立于哑然失声地注视着自己的两人眼前,体型清瘦的和宫微微一笑。由于深行与泉水子身上的便服是t恤和牛仔裤,和宫的白色衬衫在耀眼的日光照射下显得更加白亮,看起来就像是个谦恭有礼的温和少年。 「哎呀,你们以为我已经不在了吗?真是无情呢,这么想也不算有错啦,但真希望至少先说声再见呢。」 泉水子竭尽所能地重新站好,但颤抖着声音问: 「你……你是来道别的吗?」 「既然你不再需要『和宫悟』了,我来请你解开他。」 和宫说完,满怀期待地等着泉水子的回复。泉水子从未听过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啊……你说解开是什么意思呢……」 「你并非什么也没有做过喔。你会在山顶上跳舞吧?」 和宫正经八百地公布解答。 「因为铃原同学跳的舞,我才会被吸引过来喔。所以应该可以借由相同的舞蹈解开才对。」 「跳舞?」 泉水子的反问语气太过惊讶,因此反倒是深行急了起来。 「难道你都是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跳舞吗?」 「因为我跳舞单纯只是在锻链体力啊。完全不是正式的舞蹈,而且也是外公叫我练舞代替运动……」 「不过,那家伙都这么说了,应该不是骗人的吧。是你跳的舞操纵了山上的神灵。」 深行说完后,和宫点头。 「是啊,请铃原同学为了我跳舞吧。如果你真有心送走和宫,应该就能在我面前跳舞吧?」 见他说得喜不自胜,泉水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目前为止,泉水子不曾让他人见过自己跳舞。就连外公竹臣也是教完一整套舞步后,就不再看泉水子跳舞了,更遑论跳给其他人看。她并不是为了跳给别人看才练舞,也不曾想过这是能在人前跳的舞。 「你不肯为我跳舞的话,我就无法脱离这个形体。我也会明白原来铃原同学的觉悟只有这点程度而已喔。」 在回答之前,泉水子又犹疑了好一阵子。但是,她很清楚不能拒绝和宫的要求。假使这时候的应对失败了,恐怕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泉水子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他: 「……既然如此,我就跳给你看吧。我要回家换运动服,你先到山顶上的空地等我吧。」 和宫微笑颔首,迈步走向坡道。 深行目送他离开后,忧心地看向泉水子。 「照他说的去做,真的没问题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泉水子一点自信也没有,但她认为现在自己只能负起责任。如果道别的代价是跳舞,就只能跳给他看了吧。 但纵然做好了觉悟,泉水子仍有些局促不安。不管什么都好,她想要一个可以协助自己完成任务的支柱。就在如此心想时,泉水子屏着气息说了: 「深行可以陪着我一起上山顶吗?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深行皱眉。 「我是无所谓,但你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瞧吧?」 「没关系。既然都要在人前跳舞,对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一样。」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这个当下,泉水子是真的这么觉得。 没多久,见到换好衣服自屋内走出来的泉水子后,深行瞪大双眼。 「你不是说运动服吗?那是巫女服吧?」 泉水子穿着红色裤裙,上半身白色的夹衣上穿着两边肩头开有小口的宽袖薄上衣。 「是吗?对我来说这就是运动服啊。」 泉水子并不觉得奇怪,忐忑紧张地回答: 「其实穿运动服也没关系,只是因为有袖子的巫女服比较方便跳舞,我才会这么穿。」 由于不打算盛装上阵,她脚上还穿着袜子和帆布鞋。两条麻花辫和眼镜也原封不动,看起来非常不协调,但全身的装扮却又不可思议地融为一体。深行决定不再多说什么,跟着泉水子一起登到山顶。 和宫遵照指示在空地等候,一见到泉水子现身,便露出万分期待的表情。泉水子再一次在他的笑容背后感受到了挑衅的意味,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庞。她面南而立,照着往常的顺序先由调整呼吸开始。 在正式开始跳舞之前,似乎会等上一点时间。尽管如此,这片空地依然具有令人心情澄净透明的功效。站在山顶上的凉爽一如往昔。 今日的景致蒙上了一层白雾,无法一眼望见大海。然而,辽阔的天空和风的流动让肌肤感受到了往四面八方延伸的无垠空间。大地屹立之处与天空互相结合,非肉眼能辨识的欢愉羁绊直接传进了泉水子的身体。 边回想着不知已在这里持续练舞了多少年,泉水子边静静思索: (无论何时,只要在这里跳舞,我总能感到安心。我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人知道是最好的。可是,我无法说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所以,我当然会感到寂寞……) 因为她害怕被注视,害怕被伤害。会觉得被人看见很难为情,是因为她自己否定了自己。她并没有发自内心承认这样的自己就存在于此处。因为她不想成为如此消极阴沉的铃原泉水子,而是想成为另外一个人。 (尽管脑袋这样想,会不会其实我心里暗暗藏着渴望呢……希望有某个人可以了解存在于此处的我。就是因为这样,和宫同学才会说他被吸引过来了吧。) 泉水子抽出事先插于胸前的白扇,缓缓摊开扇子。 她感觉到,现在可以跳了。比想像中还要流畅地起脚踏出了第一个拍子。 天地相依之极,此情不绝, 我心系之若缕,遥望伊人。 顺利合上了拍子后,泉水子也自然而然地知道该带着什么心情跳舞才好。 不需要特意去感受,也用不着刻意培养,只要泉水子敞开心胸理解,就能请和宫接下这番感谢的心意。察觉到这一点后,她的心情变得平静,随着不断起舞,逐渐进入心无旁骛的境界。也不再介意有人看着自己跳舞。 梓弓之弦,或张或弛,为君之思,实劳我心; 梓弓之弦,或缓或急,君子来兮?君子不来? 深行与和宫靠在登山口的岩石上,肩并着肩观看泉水子的舞蹈。 虽说是空地,但场地不大,除此之外没有地方可供站立。 知道了和宫的真面目以后,如今和宫就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这让深行不时冷汗涔涔。但是,当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对方,忍受着肌肤不停冒出鸡皮疙瘩的恶寒后,偶尔也会忽然间遗忘对方的存在,觉得身旁只是一位粟谷中学的同班同学,这种感觉十分古怪。 但无论如何,深行都不打算离开自己现在站的位置。因为他无法将目光从泉水子的舞蹈上移开。深行对舞蹈一无所知,却也十分清楚自己看见了非常罕见的光景。脖子寒毛直竖,但不仅仅是因为和宫。 (……她哪里是什么也不会的女孩子啊……) 在心里暗自咕哝后,和宫冷不防开口: 「这下子,我终究是输给你了呢。她正在你的面前跳舞。」 深行不由得看向对方。由于看起来就像国中生,他顺利地发声说话: 「你还没有放弃吗?真是往生得不干不脆呢。」 和宫回望向他浅浅微笑。 「我一次也不曾往生喔。」 眼前和宫的身影霎时变得朦胧模糊。泉水子仍专心一意地跳着舞蹈,但深行在和宫身上看见了类似袅袅烟霭的白雾摇曳。 摇曳的白雾飘向天空,一瞬间幻化成某种姿态。逆光下,显得黑漆漆的巨大身躯昂然立于眼前。倒竖的头发与愤怒的异相,肩膀肌肉向上隆起。 (藏王权现……) 掠过眼前的那副姿态与山伏祖先所雕刻的愤怒守护神像有几分神似。但是,山顶的风转眼间就吹散了那副身影,深行眨了一下眼睛后,和宫已如遭到抹去般不留半点痕迹。 第一章 真响 台版 转自 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图源:琉璃 +修图:raj +录入:86 +校对:86; ことみちゃん; 游离子 一 最先走下计程车的是铃原大成。 现在是三月下旬,但车外的空气侵肌透骨。即便染井吉野樱的细枝上已经结出了绛紫色的花苞,早春之际仍然有些日子十分寒冷。大成围着围巾,脚步轻快地离开计程车。 一名中年男子穿着成套的藏青色羊毛外褂与和服,戴着滑稽的圆框眼镜,脖子又围着贵族学校风格的格子围巾,可以说是相当引人侧目的存在。泉水子迟疑着是否要跟在父亲身后下车,最后决定先等末森佐和付完车资。 大成一派怡然自得,朝躲在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后头下车、畏畏缩缩的少女笑道: 「泉水子,我们终于到了呢。这里就是凤城学园喔。」 大成身后是一扇敞开的锻铁制大门。铺着柏油的和缓斜坡前方是有着青灰色墙壁的大群建筑物,以设计成桥梁状的通道相互连接。 泉水子身着黑色大衣,戴着红框眼镜,蓄着长长的麻花辫;佐和则穿着粗花呢套装,揣着名牌提包,两人一同环顾四周的景色。凤城学园的校地由洒着落叶的树林山坡密密围起。泉水子不禁暗暗赞叹,原来自新宿行驶一个半小时车程后,会到达这样一个地方。 佐和率先开口说了: 「这里真的是东京吗?我还以为来到了邻县呢。」 「这里的确是东京喔,不过,算是西边的尾端了。这里也正好位于高尾山的北边,佐和管家知道高尾山吧?」 「那当然,因为高尾山也是修验的灵山之一嘛。」 回答大成以后,佐和看向泉水子。 「泉水子小姐,真是太好了,这个地方的自然景观保留得比预期中多呢。再怎么听别人描述,还是无法得知东京实际上的模样嘛。」 「嗯……我也有点吓一跳。」 泉水子也小声同意。看来东京并非只有高楼大厦并排林立的灰色街道。当然,这里清净的程度还是无法与玉仓神社比拟,但也依稀感觉得到群木包围下的那种安心感。冰冷的空气中也有着水泥大楼群没有的气味。 泉水子虽然来自纪伊山地,但位居中心的玉仓山海拔高达一千公尺,因此不如他人所想象的是在气候温暖的地方长大,对冬季林木枯黄的景色早已司空见惯。即便是纪伊半岛,但一到了神社这样高海拔的地区,落叶树也随处可见,也不可能温暖得足以令橘树结果。隆冬一到,还会接连几天气温都在零度以下,山路也会结冰以致无法通行。泉水子甚至可以说比东京长大的人更习惯寒冷的天候。 「这下你终于能明白我用心良苦了吧?爸爸怎么可能会推荐一所环境恶劣的学校给你呢?」 大成春风得意地说。 「你在这里一定可以安心读书喔。环境既清幽,也不至于偏远到交通不便。凤城学园也正在广大招收外国留学生呢。肯定能培养出泉水子的国际观。」 的确,这在泉水子生活的山上是很难获得的经验吧。 「留学生都来自哪里呢?」 「来自世界各地吧,包括亚洲、澳洲、欧洲和美国。相较于来自国外的学生,泉水子来到东京,也许只算是细小的生活变化呢。」 不知大成是否明白泉水子是抱着多大的觉悟才来就读东京的学校,极轻快地补上这一句话。 (……毕竟爸爸自己很轻松地就跑到美国,还在那里生活嘛。) 泉水子不由得暗暗如此心想。前往硅谷,任职于资讯科技产业的大成完全不将生活型态的差异放在眼里,在加州也一样过得舒适惬意。但是,泉水子很想说那是因为父亲的个性原本就不在意周遭旁人的眼光。 就连在国内,穿和服的男性也很少见。前往东京迪士尼乐园玩耍时,大成也招来了众人的侧目,本人却无动于衷,甚至还说自己也是穿着这副打扮去美国当地的迪士尼乐园。 泉水子打从心底感激佐和如今也陪在自己身旁。得知母亲紫子无法陪同后,佐和就从玉仓山一路陪泉水子到了东京。多亏这样,泉水子不再像上次来东京一样,紧张害怕得身体出现不适。 佐和陪在身边后,泉水子既能平心静气地面对拥挤人潮,当大成提议再去一趟迪士尼乐园以弥补毕业旅行的缺憾时,她也能真心感到高兴。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完成了在市中心的百货公司挑选衣服这项创举。 佐和自泉水子四岁起就住在神社,已融入深山的生活,但见到东京的种种事物时,却也都不为所动,让泉水子暗暗瞠目结舌。泉水子一直以为她会和自己一起手足无措,但不论是入住饭店还是使用交通工具,佐和都远比大成还要可靠。 如今佐和化着淡妆,戴上了耳环,整体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论去哪里都不失体面的女性。明明直到决定前往东京之前,泉水子都不曾在家中见过口红和粉盒,佐和却早在不知何时都已备妥。新订作的套装也很适合拜访东京的学校。 (佐和如果没有在玉仓神社工作,就是一个理所当然能够融入现代社会的女性呢……) 一想到只有自己是乡下土包子,泉水子就有些受到打击。但是,这也无可奈何。因为佐和与大成活过的岁月都是泉水子的两倍以上,累积了各式各样的经验。 (我也必须累积经验才行。) 泉水子抿着嘴唇抬起头来。但是,一见到锻铁大门前方的景色,不安又再度一涌而上。为了增广见闻,与更多的人交流,她才会果敢地来到首都。但是,泉水子仍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拥有着其他学生没有的极大隔阂——而且还是非常特殊的隔阂。 「姬神附身体质」的人究竟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活?又该如何寻求这个社会的理解?她不认为有多少人能够明白。 凤城学园自国中部开始招生之后,今年已迈入第四个年头,高中部则是才第二年而已,是所新成立的学校。国中与高中部一学年的学生人数都才一百出头,刚落成的校舍林立在同一块校地上。据说凤城今后也预计成立一贯制的大学与研究所,但校地会盖在其他地方。 学园的占地十分辽阔,在连向高尾山的丘陵原野上呈三角形往外延伸。大门左手边立着大礼堂,右手边是三层楼高的国中部校舍和高中部校舍,与管理大楼之间以桥梁互相衔接。大礼堂后方略高的山坡上是分成了好几栋的学生宿舍。中央坡道上方是围起了绿色球网的操场,可以看见体育馆的屋顶。根据校内导览图,若循着操场旁的坡道再往上走,就是马场和马厩。 大型建筑物由钢筋建成,但外观模仿了西式建筑。设计师并未采用新颖的设计,从一开始就将经费投在古色古香的设计上。因此建筑物在自然的群木之间才不显得突兀,也与周遭景色融为一体,这点值得表扬。校园四处都设置着修剪过的灌木丛与花圃,如今种着三色堇和白色雏菊。也有几栋独立的建筑物与校舍区隔开,令人仿佛置身在陌生国度的街角。 泉水子一时半刻也能沉浸在这股新鲜感当中。但是,胸口深处还是盘踞着阵阵冷意。因为如果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还是觉得太过格格不入。 三个人眺望了沓无人影的操场后,折返回头,前往管理大楼的来宾专用玄关。大成打头阵穿过玻璃门后,旋即「嗨」地高举起手。 「不好意思啊,还把你叫出来。深行,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在一楼玄关的正面,站着一名身材高?、穿着白色v领毛衣的少年。那是泉水子睽违了半年不见的相乐深行。 若说毫无预期,当 然是骗人的。国三第二学期就转学进来的深行前来迎接铃原一家人,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当深行站在眼前,泉水子还是瞬间心跳快了一拍。 深行依然个子高?,以同龄的男生而言站姿相当端正,不卑不亢的优等生模样也一如往昔。他谦恭地面带微笑,但那道笑容却是专对大成展现。深行一开口,就接连说出了沉稳的句子: 「铃原先生,好久不见了。家父一直以来都承蒙您的照顾。他也托我向您转达,今日不能见面实在是非常遗憾。不嫌弃的话,要我带领各位参观学园还是有其他吩咐,都请尽管跟我说。」 大成推起眼镜注视深行,然后喜孜孜地笑了。 「真不愧是雪政的儿子呢。有你在的话,我就放心多了。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泉水子也不会答应来就读这所学园吧。」 泉水子顿时惊慌失措。她不记得曾对大成说过这件事。 「爸爸!」 责难地大喊一声后,大成只是露出傻乎乎的笑容看向她。深行则装作没听见,又对大成说: 「其实国中部的校长也托我向您致意。该从哪里开始呢……先介绍理事长室比较好吗?」 「嗯……理事长的话,我之前就已经看腻了呢,所以希望你能带我们看看校园。机会难得,我想去最尽头的马场看看。」 大成说完,深行就点点头。 「没问题。但马场不是尽头,更前面的林子里还有研习小屋。」 「不,我想看看马。别看我这样,我这个人很喜欢动物喔。」 深行也穿上夹克走到户外,一行人悠悠哉哉地登上坡道。然而,泉水子不敢出声向并肩而行的深行攀谈。 (爸爸是大笨蛋,都怪他说了那种话……) 泉水子本来心想,现在两人应该不再不和到连声招呼也不打,却完全想不起来他们以前是如何交谈。泉水子局促难安地走着,深行忽然开口: 「铃原一点也没有变呢。你现在还是一到东京就害怕所有的东西吗?」 他的语气很冷淡。但是,当中存在着泉水子快要遗忘的个性本质,使她在思索回答之前就脱口反驳道: 「才没有呢。这一次我还很顺利地去了迪士尼乐园喔。」 深行继续面向前方。 「喔——那很好啊。」 泉水子感觉两人之间的疙瘩消失了。一旦惧于他的优等生模样,吃亏倒霉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回想起这点后,她霎时觉得轻松许多。 抵达马场之后,场内不见有人骑马,平地机专用车的引擎正高速运转,卷起漫天沙尘,趁着春假期间修整场内。一行人走向马厩,向职员请示过后进到内部,走道侧边并排着约莫十间马房,当中几乎各有一匹马。 写有名字和品种的名牌挂在每间马房的门口上。绕了一圈以后,有些马会对陌生人视而不见,有些马会刻意上前探出头来,反而观察起他们,态度各不相同。 大成心情极佳地说: 「活生生的马匹果然是最棒的呢。深行想不想加入马术社啊?」 深行露出苦笑回答: 「我现在光是照顾自己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听雪政说,你又去了一趟羽黑山吧?不过,接触人类以外的生物,其实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修行喔。尤其对象又是身体比人类还要魁梧巨大的生物。」 大成壮起胆子,向探出马房栅栏的那张偌大长脸伸出手,抚摸马儿的鼻梁眯起双眼。然后像在对马匹说话一般,他接着又说: 「我们都是凭借科学文明的恩惠,才能过着现在的生活。而这份文明,是基于人类立于其他生物之上的思想所形成。然而,即便是文明发祥地的西方,在最一开始的时候,都市当中都还存有马匹的踪影。纵然只是视为家畜,但生活当中仍是残留着要接触大型动物的观念,就像从前日本人认为牧牛者拥有接近神明的力量一样。接触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生物时,有时候会有一些体悟喔。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是相对过于大型的动物,有很多事情总会不小心就遗忘呢。」 深行注视着大成的侧脸。一旦卸下了和善可亲的面具,深行的目光就判若两人地变得非常锐利。但是,他的语气还是相当客气。 「铃原先生的意思是,您是因为历经了这样的修行,现在才会成为电脑方面的权威吗?」 大成倏地仰头哈哈大笑。 「你切入的论点真是不错呢。的确,这些话并非是出自于我个人的经验,单纯只是希望自己可以这样子罢了。」 深行含糊微笑,似乎不打算继续追究。反倒是佐和插嘴问道: 「大成先生,您刚才这些话该不会是在讲赛马吧?」 「真过分呢,佐和管家。当然不是啊。」 「不然您与马匹之间还能有什么交集?」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大成匆匆走出马厩,话题不曾再拉回到马匹身上。 一到了女生宿舍,佐和就显得精神百倍,大成则是变得乖巧安静。担任舍监的教师名为西条,是年纪与佐和相仿的女性。两人站着闲聊的时间长了以后,大成就嘀咕说着「我去休息区等吧」,与深行一同逃离现场。 西条笑吟吟地继续说道: 「……是啊,的确也有学生是每天来回上下学,但高中部的八成学生都住进了学生宿舍喔。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虽说是住宿生活,但不代表一步也不能离开宿舍,只要提出申请,也会通融学生在外留宿。不过,我们还是希望学生可以理解,这所学校是为了什么才设有学生宿舍,进而善加利用集中学习的优点呢。学校也尽可能提供了便于生活的各种设备。」 西条面露自豪地点一点头。 「现在大部分学生都返乡了,但也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像铃原同学这样的学生,略微提早入住以习惯宿舍生活呢。开学典礼前一天,所有住宿生才会到齐吧。」 宿舍内出没的学生极少。她们站着谈天时,也只见到一、两名少女行经出入口而已。泉水子虽然不想一下子就遇见一大群人,但要在人烟稀少的巨大建筑物里过夜,也让她心情沉重,暗暗后悔早知道自己也前一天来就好了。 「这孩子真的很不习惯团体生活,所以我才想最好让她尽早过来熟悉环境。因为她也几乎不曾出外旅行过呢。」 「大多数学生也都不习惯团体生活喔,两位请放心吧。」 西条轻快地带过佐和的担忧。 「宿舍全都是双人房,目前在这一方面还没有例外。虽然这么说,但为学生分配室友时,我们都会经过审慎的考虑,还请两位不用太过担心。像铃原同学这样远道而来的学生,我们会挑选从国中部升上来、已经相当熟悉学园的学生搭配当室友,所以铃原同学一定眨眼间就会习惯新环境的喔。」 佐和迟疑了一会儿后才问: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能先问问您,泉水子小姐的室友贵姓大名吗?」 「当然可以。」 西条掏出手机,打开页面进行确认。 「铃原泉水子同学住在208号室。同寝室的是宗田真响同学。她的故乡位在长野,现在她也回去老家了。」 前往208号室一看,泉水子的行李箱和其他行李都已经送到了,但还看不见另一位室友的行李。房内有清理整洁的木制双层床铺,尽头是一扇能够俯瞰大礼堂的窗户,窗户两边则是附有书架的书桌背对而立。床铺另一边的墙壁是收纳区,线条花纹的壁纸直接成了衣柜的门扉图案。尽管空间不大,却很干净整洁,内部装潢很适合作为女孩子的房间。 四处察看之后,佐和问: 「泉水子小姐,如何呀?你觉得能够在这里生活吗?」 「……我好像想回去了。」 「哎呀,都会这样想的吧?但请你先尝试一阵子看看吧,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届时再回来也没关系喔。」 泉水子咬住唇瓣。她并不认为自己现在就无法忍受,只是非常不安。察觉到她的心情,佐和说道: 「你会觉得不安害怕也是当然的。一想到要将你留在这里,我也觉得心如刀割呢。可是,泉水子小姐必须离开神社学习才行。趁你还有时间的时候。」 佐和低头端详泉水子的表情,接着又说: 「你不用害怕,姬神现在还在紫子小姐的身边。我知道在东京她曾一度附在你身上,但是,只要紫子小姐还平安健康,这种事情就几乎不会发生。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锻炼自己。等到你的心灵与身体都变得坚强以后,再准备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这大概是在泉水子坦白后,佐和首次跟自己提及「姬神附身」的话题。对众人而言,将姬神的事情挂在嘴边都是一种痛苦。对于外公竹臣也是。一旦说了,能够安稳笑着的世界就会瓦解消失吧。 泉水子吸了一口气,说: 「佐和,我……想再多了解姬神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告诉我呢?妈妈也不来见我。」 「因为你必须找到你自己的姬神才行呀,没有人可以告诉你。认识紫子小姐的我,不能灌输你多余的先入为主观念。」 叹了口气后,佐和压低嗓音说: 「不过,只有这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就是你不能再试图剪头发了喔,也不能解开辫子的封印。如果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现在绝对不能改变发型。」 泉水子听话地点点头。基于肤浅的想法而剪了浏海,却遭受到惨痛的代价,这点她已经切身体会过了。更何况,剪短的浏海也只是发尾乱翘而已,半点好事也没有发生。 很快地黄昏时刻到来,大成与佐和该回去了。深行也一起目送两人,打算彻底尽到义务。 泉水子有很多事情想问大成,但不得不承认最终还是开不了口。 (爸爸,现今这个社会的山伏是什么样的存在呢?爸爸都在那个组织里做些什么?相乐先生明白表示过自己是山伏了,但爸爸为什么一次也没有说过呢?对于姬神与山伏的关系,爸爸有什么想法呢?关于妈妈和我都是「姬神附身体质」,又有什么想法呢……) 这些问题在脑海里反复盘旋,但泉水子也明白自己为何说不出口。因为她总觉得一旦问了,就会失去父亲。失去这个总是悠悠哉哉地傻笑、既是个电脑狂又对佐和低声下气、最喜欢游乐园和蛋包饭的,泉水子最爱的父亲。 (爸爸为什么会和妈妈结婚呢?对于这种两个人完全不会一起生活的婚姻,爸爸究竟有什么想法呢……) 泉水子当然问不出口。她很害怕听到随着询问而揭晓的真相。和几乎放弃了育儿责任的母亲不同,大成总是尽可能陪在泉水子身边,所以起码在可以见面的时候,她希望能开开心心地和父亲相处到最后一刻,也能为了无聊的小事而笑得开怀。 「爸爸,那个……」 「泉水子,我已经拜托过深行了,在开学前,你可以先向他请教学校的课程喔。凤城学园的自由度很高,有很多科目可以藉由学分制选择,有点类似大学的制度呢。」 「嗯,就是啊……」 「你要好好认真读书喔。不只是课业,也要趁现在鼓起勇气,多多尝试自己办得到的事情。你也不需要害怕电脑,下次我会送一台泉水子专用的电脑给你。」 大成单方面自顾自地说话。原本他的个性就不太听别人说话了,现在也是一个劲儿地将想对泉水子说的话统统说出来,根本无法插话。 (……说得也是呢。每次跟爸爸聊天,总是在讲我的事情。爸爸从来不曾提到自己的事。)泉水子终究什么也问不出口,计程车载着挥手道别的两人,扬长而去。由于天色已经暗下,车尾灯的鲜艳红光分外刺眼。泉水子一直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见灯光,扎在脸颊上的风十分寒冷。深行大感无趣地叹一口气。 「结果紫子小姐没有来呢,亏我还那么期待。 「不要期待啦。」 泉水子莫名地不太高兴。 「妈妈很忙的。」 「不过,既然都在东京,以后总会见到面吧。前提是如果你没有从凤城逃回家的话。」 深行说得一副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与在大成面前展现的「是的,请交给我吧」的态度有很大的落差,让人不得不心想这个人果真是深行。 「我也不是抱着那么随便的决心才来的。」 「你最好不要太小看这所学园喔。」 我才没有——正想这么反驳,深行却快了一步。 「你是免试入学的吧?」 泉水子心中一惊。自从泉水子决定就读凤城学园以来,不曾有人向她提起过入学考试的事。连老师也没有提到考试,她还以为只要申请就能进来。 深行神色严肃地说: 「能够免试入学的学生并不多。甚至还有学生是就读国中部,却无法升上高中部。这里的学力水准可是相当高喔。」 泉水子过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开口问道: 「为什么我不用考试呢?」 「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姬神吗?) 泉水子并未具有值得受到推荐的学力或是运动能力,因此她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但是,深行也没有直接说出口。由此可知,他也一样不能随便谈论这件事。 「我也还未完全掌握到这所学园的方针,顶多觉得不太对劲而已。自高中部才进入这所学园的学生中,说不定有几个人都是免试入学。」 泉水子不晓得该怎么理出头绪,但寒风刺骨,总之她先跟在返回宿舍的深行身后。默不作声地走了一阵子后,深行忽然开口: 「明天九点我会去图书馆。你有空的话就过来,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吧?」 「啊,嗯。」 小径分成了两条岔路,再往前走就是男生宿舍。深行脚也不停地径自走远。泉水子则是微微停下步伐,目送他离开的背影。然后像要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般,对自己说: (现在我认识的人只有深行而已。知道我秘密的人也只有深行。不论他是怎么样的人,我都只能依靠他了……) 二 第一天夜里,泉水子几乎睡不着觉。 她站在双层床铺前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睡在下铺,但还是对自己的选择没有自信,钻牛角尖地兀自苦思。不晓得宗田真响是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不能请她先选择真是教人悔恨。 在餐厅吃饭也让泉水子备觉沉重。在有着淡绿色壁面的自助式餐厅里,她不知道该如何取餐。餐厅绝大多数的座位都是空的,乍看之下,零星坐在位置上的学生也都是高年级生。 一位学姐亲切地指导不熟悉的泉水子如何拿取食物。但是,见到泉水子非常胆小怕生,对方也没有多加攀谈。从不会多管闲事这一点,可以感觉到都市人的作风。 泉水子也很感激可以不用勉强与人交谈。但是,一个人吃饭也并未比较轻松。她耿耿于怀地心想对方是否觉得自己的态度很差,结果放在餐盘上的吐司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到了这个时候,泉水子才开始觉得深行叫自己去图书馆真是非常亲切。因为眼下看来,她只能缩着身子度过一整天吧。深行提议的时候,泉水子脑海里已经塞满了其他东西,无法多想。但直到今天早上,她才有余力去想,深行其实已 经算是很有责任感了。 确认了校内导览图后,图书馆位在校舍与操场之间,在独立的建筑物中算是大型设施。一楼是开架书库和阅览室,二楼是电脑教室。泉水子急急忙忙赶往图书馆,却发现图书馆九点才开放,整个人非常沮丧。不过,她坐在花坛的边缘等待后,九点整之际深行就现身了。 「早安。」 「……嗯。」 深行连笑也没有笑一下。 「看来你不至于连图书馆都找不到呢。」 (他的本性真的很冷漠呢……) 泉水子相当失落,但并未就此打退堂鼓。这一方面算是在去年就已经受过训练了。 「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啊,怎么了?」 「因为没有遇到你。」 深行略微放松表情。 「你去了高中部的餐厅吧?毕竟你一开始就住进高中部的宿舍,去那里也是当然。不过,我还是去国中部的餐厅。直到开学典礼之前,我都还不想换。」 泉水子恍然大悟,难怪都只看见高年级生。她也没有注意到有两间餐厅。 「国中部与高中部这么壁垒分明吗?」 「也不是。顶多只有宿舍、餐厅和学生会吧。国三之后,甚至有几堂课会一起上,也有些社团是国、高中合并的。」 深行说完后,又补充道: 「不过,听说今年与去年不同,有许多学生都是从高中部才进入这所学园。不少学生对这件事相当反对。今后成员会有很大的变动吧。」 泉水子心想这对自己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如果只有少数人加入大家都彼此熟悉的班级,感觉会过得很辛苦。 「深行加入了哪个社团呢?」 「不要在学校里头叫我深行。」 对方不耐烦地答腔。 「之前是因为玉仓神社的人很照顾我,我才会咬牙忍耐,但我在外面不会让人叫我『深行』。虽然无法阻止笨老爸叫我的名字,但相对地我也会反叫他雪政。」 泉水子缩起肩膀,都不晓得深行会直呼父亲的名讳有这层原因。她乖乖改口: 「……那相乐同学呢?」 深行回到方才的问题。 「我还没有加入社团。国三第二学期才转进来,不管要做什么都无法专精。」 「今天要在图书馆做什么呢?」 如此询问之际,图书馆也已开放,玄关的玻璃大门往旁敞开。深行边走边反问: 「你认为图书馆是做什么的地方?」 「调查资料?」 「我说你啊,多念点书吧。我可是非常怀疑你的智力水准能不能跟上凤城的课业喔。」 泉水子瞪大眼睛。 「深——不,相乐同学春假期间一直一直在念书吗?」 「并不只有读书而已,我也会锻炼体力。早晚我都会出去跑步,也一直持续练习野野村先生教我的锻炼方法。」 走到放置书架的区域后,深行转过身,从正面低头看向泉水子。 「不想念书的话,不念也没差喔。这单纯只是先来凤城学园的我,可以给你的第一个建议而已。好不容易来到东京的高中,如果你想藉由不会念书来引起他人的注意,我也完全无所谓。」 泉水子努力别开了目光,却无法无视深行的正论。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话: 「……我会念书。」 「学习这件事情,并不是要在他人看得见的地方进行。在他人都在玩耍的春假期间读书,更能够拉开差距。尽管从现在起还是慢了一步,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你有干劲念书的话,我可以帮你选参考书。」 「……我有干劲。」 简直就像老师在对自己说话。 (这一点就完全不像与自己同年呢……) 见他展现出秀才的面貌,泉水子直想叹气。当然,她从一开始就不期待会与深行一起玩耍,但仍是暗暗心想,起码可以为刚来的自己着想一下,再让她多放松休息一会儿嘛。 (对他而言,这些事是理所当然的吧……这么说来,他都是什么时候和朋友出去玩呢?)就泉水子在国中见到的情况,他并不是交不到朋友的类型。看起来反而是会融入班级,八面玲珑地加入团体当中。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许不会结交真正知心的朋友吧……) 泉水子看着深行找书的背影,恍恍惚惚地思索。听说他去了羽黑山修行。这应该是他第二次入峰修行了。深行也是山伏——所以当然不可能是个普通平凡的少年。 她无预警地朝他的背影问道: 「你在羽黑山上明白了什么吗?」 深行纳闷回头。 「咦?」 「我在想,你又去了一次羽黑山,那么关于山伏,你明白了什么呢?」 泉水子说,同时发现正因为对方与自己同年,又都处在还在摸索的阶段,她才能如此坦率地开口发问。她回想起了佐和对她说过的话。 深行沉思了半晌后,万般无奈地回答: 「我觉得我比之前更了解修行的意义了。」 「修行的意义?」 「就是山伏是为了追求何种力量才会特意窝在山里修行。」 「那么是哪方面——」 是哪方面与姬神有关呢——泉水子本想这么问,却被深行打断。 「天机不可泄漏。」 「咦?」 「也就是修行的内容不能跟别人说。泄漏的话,我会遭到开山鼻祖的天谴。」 装腔作势地说完后,深行又改成较为浅显易懂的说法。 「况且每次一想到你用不着努力,就能拥有山伏必须经过重重修行才好不容易获得的能力,我就很火大,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啊,突然变得好幼稚……) 泉水子不由得闷闷不乐。明明他都如此看不起自己了,非得要全方面都处于优势才满意吗?最起码在这一点上,承认是泉水子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想回嘴时,泉水子发现了一道人影,连忙噤口不语。有名学生正自同一条书架间的走道迎面走来。深行也察觉到了,投去目光,但没有别开。泉水子顿时明白那是深行认识的人。 「哎呀,我打扰到两位了吗?因为我没有见过这位女同学。」 对方率先开口。是名男学生,但蓄着现今少见的齐浏海。身高中等,体型清瘦,显得有些娇小。似乎有哪里与常人不同,但衣服穿戴整齐,感觉得出家世相当良好。嗓音听来有些尖细。 「是四月才入学的新来女同学吗?既然一起行动,应该是相乐的同乡或是亲戚吧?」 泉水子缩起肩膀,一点一点地躲到深行背后。一见到陌生男孩子就会紧张退缩这一点,现在仍是没有改善。 「她是我父亲认识的小孩,准备进入高中部就读。」 深行说得不假思索,但现场气氛却很奇妙。因为深行不喜欢被人看见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接着他意兴阑珊地对泉水子说: 「这家伙是高柳。和我一样是从凤城国中部直升高中的学生。」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铃原……」 「喔……你的头发真长呢。」 高柳发表评语,但他说的时候笑容可掬,因此并不唐突。泉水子抬起目光悄悄觑向对方,浏海底下的细长单眼皮令人印象深刻。鼻梁细挺,以男生而言皮肤算是偏白。 (……总觉得这个人……) 「掰掰啰,铃原同学。新学期开始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高柳懒洋洋地说完就离开了。眼见他的背影远离,泉水子才看向深行。 「刚才那个人,总觉得……」 「你要说他很像和宫吧?我就知道。」 深行的口气有些不太高兴。 「不过,高柳一条是活生生的人类喔,这点我可以保证。虽然他的成绩确实好到不像正常人啦。国中部的全学年第一名就是那家伙。听说这三年来,他从未让出过第一名的宝座。」 「我并不觉得他不是人类,只是感觉上……」 「单纯只是因为他有一张文官脸吧?听说高柳的老家在京都……好歹春假可以回老家啊。」 深行无视于自己也是一样,嘟哝抱怨。 「我对那一类的长相最没辄了。」 「长相怎么了吗?」 泉水子没有听清楚,反问之后,深行充耳不闻地自顾自说: 「铃原,新学期开始之后,尽可能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的家庭背景喔。只说住在玉仓神社的话倒还没关系,但在学校里不能提到大成先生和紫子小姐。关于山伏也是。还有这件事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铃原的能力更是提也不能提。」 泉水子怔怔地看向深行。 「我当然不会说,但你为什么要这样告诫我呢?」 犹疑了一会儿后,深行回答: 「在现今这个时代,越是隐藏起真面目,对山伏越是有价值。山伏的组织,是在人们无法看见的地方遍及全国。被发现的话就输了。因为会从被发现的地方起遭到吸收吞噬。」 「被什么吸收吞噬?」 「就是被这个国家肉眼可见的事物啊。好比说国家、企业或是宗教团体。」 相当难以理解。深行望着泉水子诧异的表情,接着又说: 「我不会要求你明白,因为就连我也不敢肯定自己真的明白。可是,这大概就是情报战吧。在这所学园里也有互相刺探的间谍,最好不要毫无防备。」 泉水子好一阵子沉默不语,然后微微撅起嘴唇。 「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有你自己知道,却要我做这做那,不论是谁都无法接受吧?」 深行用力叹一口气。 「你也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凤城学园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吧?这里蕴含着大成先生和雪政愿意给予援助的某种秘密。我并不是说这所学园的所有学生都与山伏有关。可是,来这里就读的学生都有些与众不同。虽然表面上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也没有人会主动提起。」 「既然不会表现出来,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气味吧。因为我转学过好几次了,所以嗅觉相当灵敏。」 深行说得简单,散发着能为泉水子指出差异的自信。 「我也不想一开始就吓唬你,所以本来想保持沉默,但既然都说这么多了,我还是说明一下吧。组成山伏的组织其实有很多,并非所有山伏组织都会与大成先生他们互通有无。也有一些人是早在很久以前就自成一派,只是徒有虚名。一旦流派不同,有时也会产生对立,当然也会互扯后腿。毫不提防警戒的话可就糟了。」 泉水子只是满脑子问号。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吗?」 「我的意思是小心为上。说不定那些成年监护人都不晓得学校内部的真相,有些事情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所以要我抱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度过这三年吗?) 深行正在这么做吗?泉水子不由得观察他的神色。但是,无论面对任何事都不松懈大意,或许就是深行平常的行动模式。 和在备受呵护下长大的泉水子不同,深行大概一直是以这种模式生活至今。 陷入沉思后,深行忽然将好几本书一股脑地叠在泉水子手上。 「总之,先准备基本学科吧。原本学校就是读书的地方了,既然大家都是学生,课业成绩也能形成一种武装。你不擅长数学吧?」 「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总觉得深行讲了非常失礼的话,但泉水子决定不反驳。因为他猜得没错,自己确实不擅长理科和数学。 「还有英文,凤城相当致力于提升外语能力。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再教你,你先看参考书,再写完问题集看看吧。」 泉水子在阅览室的位置上坐下,发觉距离中午还有好几个小时,顿时萎靡不振。但她重新打起精神,翻开数学的参考书,试着专心在例题和练习题上。但是,她当初的担忧完全被抛在脑后,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泉水子抬起往下趴着的脑袋瓜,发现深行就站在眼前。 「中午了。」 「咦!已经中午了吗?」 听了泉水子吃惊的反问,深行只是不发一语离开座位。泉水子慌慌忙忙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阅览室。 「我不打算睡觉的。只是……因为昨晚完全睡不着——」 「不用再说了。」 深行用死心放弃的口吻说: 「我本来就不抱期待,但麻烦睡的时候小心别让口水滴在公共图书上。」 虽然感到非常羞愧,但能够与深行一同前往国中部的餐厅,坦白说令泉水子大大松了口气。因为早上几乎没有进食,她现在肚子饿扁了。 国中部餐厅的宽敞程度与高中部相差无几,但内部装潢和菜单都比较简单朴素。餐点也不像高中部一样可以自行选择,主要都是以餐盘盛好的整套定食,而且还有时间限制。其他单点的菜色也只有五、六样而已。 依据深行的看法,给予高中部较多特权的这种制度,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必须的。因为现在是春假期间,连定食也停止供应,两个人点了咖哩饭。 由于饥肠辘辘,泉水子觉得咖哩饭非常美味。另外,在国中部的餐厅吃饭,也令她放松许多。因为四周空旷得半个人也没有。 深行边吃边说: 「也有很多学生早上和中午都是在福利社买些东西就草草解决,像是面包或是泡面。虽然老师也想制止学生,但要规规矩矩地穿上制服到餐厅吃饭,果然大家都嫌麻烦吧。」 「佐和跟我说过,只有泡面绝对不能吃呢。」 「是吗?」 「好吃吗?」 「嗯。」 泉水子回想起以前一起在家吃饭时,深行完全不挑食,胃口又好,佐和开心得合不拢嘴。但这么说来,很少听到他说喜欢吃什么。基本上,他对食物的味道和内容都不挑剔。 (习惯独自生活的人,吃饭都这么随意吗……) 这时,泉水子忽然想起了该问深行的事情。 「国中部应该有一位叫宗田真响的女生吧?。」 「有啊。」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今年我和她同寝室。」 「你和宗田同寝室?」 深行惊讶地停住汤匙。泉水子不禁防备地绷起身子。因为她觉得深行的反应很不寻常。但是,深行随即又放松身躯,再次动起了汤匙。 「什么嘛,既然如此,我也不用替你担心了吧。你请宗田教你读书吧。宗田可是国中部的全学年第二名。」 「全学年第二名……也就是说,她比你还要聪明啰?」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成绩比我还好的女生。」 「她很可怕吗?」 深行寻思了一会儿。 「应该不算吧。看起来不是那种顽固拘谨的女学者类型。她的个性既开朗又通情达理,也很热心助人,我想在女生之间的人缘也不错。」 泉水子心想, 那么暂时可以放心了。但是,她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总觉得对方是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女孩子。 「她很漂亮吗?」 「这种事情你自己看啦。不过,她好像很受欢迎。不只是国中部,也有高中部的学长会向她搭讪。」 深行的语气显得漠不关心,但真心话是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又接着继续说: 「听说宗田总是单方面地拒绝所有邀请。还说:『我有宣誓终生的对象了。』听到这句话,一般人都会很吃惊吧?」 「你知道得真清楚呢。」 「因为这件事情很有名啊。」 泉水子渐渐地越来越没有自信。 (……宗田真响同学和我住在同一间寝室,能够好好相处吗?听起来是一个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少女呢……) 白天变暖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半硬着头皮每天都到图书馆报到的泉水子,忽然注意到女生宿舍旁的染井吉野樱终于开始盛开了。 淡色的五瓣樱花开了以后,整株樱树仿佛也为之一变,绽放出绚丽的光芒。泉水子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心想初开的樱花也非常美丽。至今她都只注意到樱花盛开时的景象。 再回到房间时,宗田真响已经入住了。 一打开208号室的房门,泉水子顿时有种错觉,仿佛在樱花树上看见的光芒也出现在了这里。原因来自于从其中一张椅子上起身的少女。少女身穿鲜艳的牡丹色宽领毛衣,房间一口气变得光彩明亮。 少女远比泉水子要高,手脚都优美修长,穿着蓝色的合身牛仔裤,头上绑着马尾,因此比起端庄娴淑,看起来更像会在户外活蹦乱跳的少女。另外,她的五官也很适合清爽俐落的马尾造型。熠熠生辉的双眼和直线状的眉毛也显得英气勃勃。 泉水子总算明白,为何深行会叫她自己看了。宗田真响或许不是那种仿佛自画中翩然走出的美女,但看起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电视上的偶像明星。 「宗田同学?」 「你就是铃原同学吗?」 响起的嗓音比泉水子低沉些许。但是,对方一点也没有像是才女的地方。在大力吸一口气后,她的音调倏地上升了好几度。 「呜哇啊!好可爱!泉水子好可爱喔!没想到新室友是这么可爱的女生,太幸运了!」 真响又接着快速地说: 「啊!你不要吓到喔。朋友也常常都说我像男人一样,我觉得我只是忠于自己而已。泉水子是那种不喜欢同性称赞你可爱的人吗?」 「啊,不会……」 泉水子几乎招架不住,答道: 「但是我一点也不可爱啊。反倒是宗田同学比较可爱……」 真响嫣然微笑,称不上娇小却形状姣好的嘴唇往两边弯弯勾起。 「如果你也能喜欢我,我会非常开心喔。因为我第一眼看到泉水子,就迷上你了呢。接下来这一整年一定可以过得很开心。」 三 宗田真响占据的桌上放着一台最新型的轻薄笔电,以及两支疑似是手机的机器。泉水子看向那些东西,说了声「好多喔」之后,真响显得相当惊讶。 「这些配备基本上是常识了吧?因为校园内禁止使用手机,所以几乎都是利用电脑和朋友互传邮件喔。虽然这么说,我想现在根本没有人不带手机吧?不过明目张胆地使用还是不好呢。毕竟这部分的校规是由学生大会制定的。你没有带电脑来吗?」 泉水子难为情地颔首。 「因为我不太会用电脑……平常几乎不碰。啊,可是爸爸说过会送我新的电脑就是了。」 「你平常不用吗?真稀奇呢,你之前念哪一所国中呢?」 真响问,但手也没有闲着,不停地将衣服收进衣柜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当然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但也能由此看出真响的能干。 「……这样啊,泉水子来自奈良县。奈良是有着浓郁古都风情的地方吧?」 「我家虽然在奈良,但比较靠近和歌山。因为在深山里,我想跟你的想象有很大的出入。」 「靠近和歌山的话,是在吉野那一带吗?」 「不,要再往南一点。真的是穷山僻壤。」 泉水子说话变得小声。 「所以对于来到东京以后能不能和大家好好相处……我实在没什么自信。」 「我们家也在深山里头喔,因为在长野嘛。」 「我不觉得长野在深山上喔,因为就在东京附近。」 「少来了,没去过就这么说。」 真响爽朗地笑了。但是,在泉水子眼中,真响确实很有都市人的感觉。带来的衣服品位也截然不同。 真响的衣物数量并不算多,但都远比泉水子的衣服还要丰富多彩又漂亮时尚。泉水子看得入迷时,真响又从行李中抽出了某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折得厚厚的布料。 「你知道吗?床铺周围可以挂上床幔喔。上头有帘轨吧?」 泉水子猛然想起来地说: 「对了!因为我先搬进来,就睡在下铺了,如果你想睡下铺的话,可以跟我说。」 「不管是上铺还是下铺,我都无所谓啦。」 真响豪爽地一语带过。 「床幔可是出乎意料地好用喔。因为就算和合得来的人同寝室,有时候还是会吵架,也会觉得气氛尴尬,或是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光是把床围起来,感觉就会差很多喔。我认为为了维持长久的良好关系,这是必要的私人领域。」 真响摊开那条淡绿色的床幔。 「如果你不讨厌这个花色的话,要不要也试着挂在你的床铺上?」 「当然不讨厌。」 坦白说,泉水子觉得如释重负。真响与人同居时,很懂得如何保持适度的距离。只要全权交付给她,一切应该就会很顺利。 泉水子试着将床幔挂在床铺四周后,发现床幔用的是遮光布料。真响的声音自上铺传来。 「只要在床上摆张小书桌,不管做什么都很方便喔。宿舍规定十一点熄灯,但只要拉上床幔,就可以将书或是笔电带到床上了。」 「谢谢你。我都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呢。」 「所以才会安排住过宿舍的人当你的室友嘛。」 真响脚步轻盈地走下梯子,目光停驻在泉水子置于桌上的书本,兴致勃勃地上前观看。 「哇,真了不起。你现在就在写高中的问题集啦?」 泉水子自床铺探出头,慌慌张张地说: 「我并不是自己想写才写的。是因为不早点开始准备的话,会跟不上学校的课业……那个,因为我没有参加入学考试。」 真响瞪圆了双眼。 「你是免试入学吗?」 泉水子瞬间后悔自己的多嘴。因为她想起了深行说过的话。 但是,真响的语气旋即变得无比开朗。 「什么嘛,那就和我弟弟一样呢。我弟弟今年起也就读凤城喔。是个压根就不念书的家伙,所以之前才会考不上东京的学校。」 泉水子松了口气,觉得听到了好消息。免试入学的人原来不只有自己一个。 「你弟弟几年级呢?」 「一年级。那家伙才是会跟不上凤城课业的人吧。因为他和你不一样,打算玩到开学前一刻。我现在已经可以预见他开学之后会过得多凄惨。」 泉水子不禁莞尔。 「宗田同学之前在国中部是全学年第二名吧?好厉害喔。哪像我,一提到宗田同学的名字,人家就说既然同寝室,就请你教我读书吧。」 「是谁这么说了?」 「呃……是相乐同学。」 真响显得相当开心地眨了眨整齐浓密的长睫毛。 「喔……是转学生相乐同学啊。你跟他彼此认识?」 泉水子支吾迟疑地回答: 「我们不算很熟,只是因为双方的父母是朋友。」 「他头脑很好喔。」 真响爽快地发表评语。泉水子不由得往前倾身。因为她产生了好奇心,想知道在真响眼里,深行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也这么觉得吗?」 「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了喔。他好像也会不露声色地避免自己太过突出。毕竟在三年级的第二学期转进来,实在很不寻常,所以十分引人关注,但他为人行事一直都很低调。」 思索了一阵子后,真响又说: 「不过,我想班上多数的人都知道他会升上高中部。因为有些人想上也上不了,常会觉得被转学生捷足先登了,但相乐这方面处理得很好。他今后应该会毫不顾忌地发挥出真本事了吧。」 暗自佩服着真响敏锐的观察力时,真响也饶富兴味地注视着泉水子。 「是相乐同学要求你读书的吗?真意外。他看起来不像会照顾别人的人。不管横看竖看,都算是个人主义者吧。」 深行确实不习惯照顾人——泉水子也点点头。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他是在教我读书。明明说要教我,但只要一去问他,他就会很不高兴。好像是不喜欢自己读书时被人打断。」 真响仰头大笑。 「哎呀,完全想象得到呢!」 泉水子转念心想,搞不好深行其实也在勉强自己。这时真响直爽地说: 「泉水子,反正我最后还是要教我弟弟读书,不如我们就一起念吧。有别人在的话,我想那家伙也会比较有干劲。在姐姐的鞭策下读书,通常都会觉得很无趣吧?」 泉水子讶异地抬起头。 「这我当然很高兴,可是,你弟弟是国中生吧?」 「我有这么说过吗?真夏今年高一喔。」 「你们同年吗?」 泉水子眨了眨眼。 「宗田同学是双胞胎呀?」 「不,不是双胞胎喔。」 泉水子顿时不知所措。因为她不晓得这可不可以问。 「……那么,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我们千真万确有血缘关系喔。真夏出生的时间比我晚了两个小时。」 见到泉水子陷入沉默,真响笑了起来。 「我老是玩这种让人一头雾水的猜谜游戏,但还是早点说出正确解答吧,我和真夏是三胞胎。不过,另一个人小时候就过世了,所以现在剩我们两个。」 「原来是这样啊。」 泉水子终于露出笑容后,真响莫名正经八百地又说: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与双胞胎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根本就不一样喔。我们原本就是三个人,是三个人中的两个人。不管今后我和真夏长到几岁、身在何处、在做什么都一样。」 泉水子犹豫不决,思索着该说的感想。 「……真好呢,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因为我是独生女,很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 真响噗哧一笑。 「竟然是这种反应!泉水子真是太有趣了。好想快点将你介绍给真夏。」 窗外的天色逐渐变暗后,真响邀请泉水子一同前往餐厅。泉水子也正有此意。光是可以自然而然地产生想与她一起吃饭这种念头,就让泉水子开心不已。 离开寝室前,真响先察看了电脑,然后微皱起脸。 「我明明寄了邮件说要介绍朋友给他,真夏却没有回信。我也另外寄到手机了呢,竟然连手机也没有看。」 泉水子倒是在心里暗自祈祷和真响单独吃饭就好了。一听到是同年的男生,她就有些紧张戒备。真响也不特别坚持,随即关上了电脑。 「走吧走吧,才不等他呢。我肚子饿了。」; 真响极其自然地走向高中部的餐厅。泉水子有些踌躇,确认性地询问走在前头的真响。 「这里只有在学的高中生才会使用吧?」 「没这回事喔,老师们也经常来这里。」 说了出乎泉水子意料的答复后,真响接着又说: 「而且我从国中部的时候,就常跑这边呢。因为经常和学长姐一起吃饭。」 当擦肩而过的学生出声叫她时,真响也都笑着回打招呼。 「日本史研究会虽然是高中部的社团,但我偶尔也会参加。」 真响熟练地挑选食物放进餐盘。仔细观察后,发现真响意外地是和食派。她选了烤鱼、羊栖菜沙拉、珍珠菇味噌汤和糙米饭。泉水子则挑了奶油炖鸡肉、绿色蔬菜沙拉还有法国面包。 「因为我爸爸在大学教书,家里又收藏了不少快要发霉的古文献,学长姐大概是在其他地方听说了这些事吧,所以就邀请国中部的我入社。」 真响就座后,没什么大不了似地说明。 「好厉害喔,从一开始就参加了高中部的社团。」 「我并不是例外喔。原本这所学校国高中部的交流就很频繁。不过,最常出入高中部的人或许只有我吧。也因此我跟同年级的学生处不太好,也惹来了奇怪的闲言闲语。」 泉水子不想说自己也知道那些闲言闲语,于是另辟其他话题: 「宗田同学家是历史悠久的名门吧?我外公虽然喜欢古文献,但神社里自古流传下来的文书几乎所剩不多。我记得是在明治初期,因为一些事情消失不见了。」 「光凭古文献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了吧?我们家是乡下地方喔。」 「才没这回事,我才不相信比我家还偏僻。」 两个人边天南地北闲聊边悠悠哉哉吃饭,在真响的弟弟始终未露面的情况下吃完了晚餐。泉水子以为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了,因此身后突然传来开朗的话声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吓了好大一跳。 「抱歉~!我来晚了。」 坐在对面的真响似乎老早就发现了对方,但假装没有看见。 「才不理你。我们现在准备要回去了。」 「别这么说嘛~我已经道歉了不是吗?」 「你刚才跑去马厩了吧?」 「宾果!」 「洗过澡了吗?如果还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家伙,我可没脸介绍给人喔。」 「就是因为洗过澡了,才会这么晚到嘛~」 真响大叹口气后,看向泉水子。 「真是没办法……泉水子,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待一会儿吗?」 双眼圆瞪的泉水子点一点头后,真响就站起身,与弟弟一同走向取餐区。是要教他如何拿取食物吧。 (看起来不太像双胞胎呢……啊,说错了,是三胞胎。是个气质与宗田同学相当不一样的男生……) 泉水子边看向他们边心想。宗田真夏仅比真响高了一些,但肤色明显比真响黝黑。头发剪得短短的,看起来就是一名精力充沛的运动少年。尽管体型偏瘦,但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了活力,也难怪无法安静待在宿舍狭小的房间里。是名很适合户外空旷空气的少年。 两人再次回到座位时,真夏手中的餐盘上放着泉水子和真响两人份的菜肴。泉水子对此又瞪大了眼睛,真响无奈地说: 「抱歉,请先让他吃饭吧。因为这孩子不先吃完饭,就没办法好好跟别人说话。」 「啊,你好。那我开动啰~」 真夏坐在泉水子旁边的位置上,以惊人的速度吃了起来,完全不将一旁还坐着一名素未 谋面的女孩子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全神贯注地吃饭。) 由于对方丝毫不顾虑自己,泉水子也不由得抛开胆怯观察起对方。他的吃相教看的人也觉得非常痛快。仿佛正注视着原始的幸福——也就是生物的本能。 坐在对面的真响双手交叉,慢吞吞地开口: 「真是的。明明同一天出生,为什么食量会相差这么多呢?我都要很小心自己的体脂率呢,真不公平。」 大概是因为快要吃完了,这句话似乎也进到了真夏的耳朵里。 「是运动量不一样啦,运动量。而且我今天也做了苦工啊。 「为什么刚到学校第一天,你就跑去照顾马匹啊?」 「因为休假期间人手不足,对方说我帮了大忙啊。」 真响转向泉水子说: 「他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宁可留在家里选择马,也不选择姐姐喔。」 真夏也回嘴: 「彼此彼此吧。倒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面子了,竟然想减肥。要减肥的话,不如骑马吧,整个人会焕然一新喔。」 「我敬谢不敏。在真夏擅长的领域里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嘛。」 「你这就叫做爱面子啦。话说回来,你根本没必要减肥吧?」 泉水子暗暗同意。她也不觉得依真响的比例需要减肥。真响的身材苗条,前后凹凸有致,教人非常羡慕。 「女孩子就是要努力自我控制嘛。」 真响仰起下巴说完,真夏就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明明从以前到现在都算是肌肉型的体质。女孩子就是要有点圆滚滚的才可爱喔。」 「我说你啊,不要讲那种变态大叔说的话啦。神经大条这一点最容易惹人厌了。」 泉水子仿佛在看网球连续对打一般,注视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真响看似一直想对弟弟展现自己姐姐的威严,但似乎也不特别拘泥于辈分关系。 但是,尽管争论不休,还是能感受到两人血缘的相近。泉水子本觉得真夏与真响长得不像,但仔细比对后,眉毛的形状和轮廓等地方有几分神似。由于真夏黝黑的肌肤及散漫的气质与真响对不起来,起初不觉得像,但骨架还是相当类似。真夏的五官以男生而言,好像也偏俊秀精致。 (我也好想要有兄弟姐妹喔……) 泉水子边频频觑向两人,边如此心想。真夏冷不防转向泉水子。 「你真是安静呢。呃,我记得你是……铃原同学?」 真响皱起小脸。 「你在说什么啊?是谁的错啊?」 「啊,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吗?」 真夏爽朗地搔了搔头。 「那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宗田真夏。由于骑射师傅原本在神奈川,这次跑来这间学校,我也就莫名其妙进入姐姐的学校就读了。我喜欢马,讨厌读书。」 泉水子也有礼地低头致意。 「我是铃原泉水子。呃,并没有什么特长……」 「是吗?看起来像有呢。」 「不不,我不会做的事情多得很。」 泉水子垂下眼睑支支吾吾地说完后,真夏就神采奕奕地说: 「铃原同学真不错呢。看起来圆滚滚的!」 「你这家伙,我刚才都叫你别这么说了!」 真响怒斥后,真夏解释道: 「可是,当第一次见面对方心生警戒时,如果不主动敞开心胸称赞对方,就连马也不愿意亲近你喔。」 「你这是把女孩子当成马了吗?」 「那个……」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有办法插话。 「你说的骑射,是指一边骑在马上一边射箭吗?神社的祭典上也有喔。」 「没错,就是那个!你很清楚呢!」 真夏高兴得向前倾身。 「就算参加再多的骑马倶乐部,也无法进行骑射呢。很少有人将日本古代的马术传承下来,就算想学,可以讨教的地方也很有限——」 「停!」 真响毅然打断。 「怎么可以第一次见面就聊自己的冷僻专长啊?没有更贴近生活的话题了吗?」 遭打断之后,真夏好一阵子陷入沉思。 「……那么,来聊家里的泰比吧。」 「禁止聊马。」 「……那其他还能聊什么呢?」 真响大力地叹一口气,看向泉水子。 「不好意思,我弟弟神经这么大条,但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不管你跟这家伙说什么,他都不会回嘴,所以想说什么就尽管跟他说吧。」 真夏也一脸真诚地看向泉水子。 「不好意思啊,我姐姐这么任性,但还请你多多指教了。跟她同寝室很辛苦吧?想说什么就尽管跟我说喔。」 进入图书馆后,泉水子便寻找深行的身影向他报告: 「宗田真响同学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总觉得跟她同寝室应该可以相处得很融洽。人既亲切又知识渊博,还说今后会教我读书。」 「不错嘛。」 深行继续按住敞开的书页,意外坦率地答腔。 「宗田的个性本来就落落大方,我也觉得应该没问题。室友这么优秀,你运气还真好呢。而且又都是女生,一些小事也能互相帮助吧?」 (深行会这么高兴,是因为终于可以把包袱交接给下一个人吗……) 这个想法瞬间掠过脑海,但泉水子决定不深入追究。 「对了,你知道宗田同学的弟弟也要进入高中部就读吗?宗田同学他们是三胞胎喔。不过其中一个人已经过世了。」 「三胞胎?真的假的?」 见深行连连眨眼,看样子他是初次耳闻。发觉自己获得的情报量比较多后,泉水子开心得挺起胸膛。 「她弟弟叫真夏,听说也是免试入学。所以,我稍微安心了。也许我以外的免试入学学生还不少呢。」 「是吗?」 深行没有反驳,陷入沉思。 「高中部有不少学生都是靠关系入学……到底是在策划什么?为什么要先过滤掉国中部的学生,再从外部引进免试入学的学生?」 「这样子很奇怪吗?」 泉水子问。再加上真响先前说过的话后,她也隐约可以感觉到国中部的竞争相当激烈。 深行突然结束这个话题。 「开学之后就会知道了吧。而且搞不好你们是以外国留学生的身分进入这所学校。」 「你的意思是我是留学生?」 「以铃原你来说,视为异文化交流不是很合理吗?」 泉水子鼓起腮帮子看向深行,但对方又已径自看起了书。 第二章 一条 一 开学典礼的早晨来临了。 泉水子穿上高中部的制服,看向附在衣柜门板后方的镜子。纵长形的镜子里映照出了一脸紧张的泉水子。上半身是白色衬衫系着深红色蝴蝶领结,和胸前口袋上绣着校徽的深绿色西装外套,下半身则是苏格兰格纹制服裙,再加上藏青色的及膝袜。 除了冬季规定的西装外套以外,底下的衬衫和裙子另外都有多种款式,可以依照气温和个人喜好调整。自由度比国中穿的制服要高,感觉可以尽情打扮自己。 (可是……不适合我。) 正想叹气时,泉水子又转念一想。自己长年来都留着及腰的两条麻花辫,又戴着红色粗框眼镜,不管穿上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耳目一新,跟以前穿着藏青色制服时没有两样。 房门赫然猛力打开,真响冲了进来。一早醒来就冲去淋浴的她也已经穿上了制服。 「现在几分了?啊啊,太好了,还有一点时间。」 真响也打开自己的衣柜,与泉水子并肩站在一起,检查自己的仪容。见到真响那一头刚清洗过的柔顺头发,笔直地垂在西装外套的肩头上,泉水子不禁讶叫出声: 「你要把头发放下来吗?」 「从今天起我要改变形象。很奇怪吗?」 「不不,没这回事。」 不绑马尾的真响仿佛忽然变身成了高贵优雅的少女,好强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更强调出她知性又冷静的那一面。 「真响同学看起来好像千金大小姐喔。」 「嘿嘿嘿,不过本性还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改变呢。」 真响笑道,用天鹅绒细绳在一般系发带的位置上绑了个蝴蝶结,然后再次用梳子梳理头发。 「现在真夏也念同一所学校了,为了今后与他有些区别,我想就当个可爱的女孩子吧。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好像一跟真夏分隔两地,就会不由自主一人分饰两角呢。」 真响将脸蛋凑向镜子,涂上护唇膏后又接着说: 「可是,那家伙却老是我行我素地扮演着男孩子,总觉得我真是吃亏。」 「原来是这样子啊……」 但不论如何,一定很快就有很多人会被真响吸引住吧——泉水子想。真响早已具备着许多可以令人如此断言的特质。 (这所学校的女孩子都既漂亮、活泼又成熟呢……不只是真响同学……) 「我要不要别戴眼镜了呢?」 听见望着镜子的泉水子如此低喃,真响转过脸庞。 「你要戴隐形眼镜吗?」 「我的眼睛不适合戴隐形眼镜。」 泉水子摘下眼镜,稍稍揉了揉鼻梁。 「其实就算不戴,我也不会看不见。这副眼镜是妈妈给我的……有点算是护身符吧。」 真响眨眨眼皮后看向泉水子。 「这么说来,你一直以来都是戴没有度数的眼镜啰?会有人为了这种理由就戴眼镜吗?」 「不,我有散光喔,也有点远视。」 露出腼腆的笑容后,泉水子说: 「不过,我真的觉得这个镜框不适合这所学校的制服。而且也突然觉得有这种想法好像不是一件坏事。」 「是喔,那很好呀。可以不戴的话,不戴比较好喔。」 真响也轻快地表示赞同。 「老实说,我一直偷偷觉得泉水子的脸蛋戴眼镜无法加分。不戴绝对比较可爱,而且你那种柔和的甜美气质也会被眼镜掩盖掉。要不要稍微试试看,不戴眼镜就去上课呢?」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试试看吧。反正等到眼睛酸了,再戴回来就好了。」 「我们两个人都是升上高中后,就新学期新气象呢。」 泉水子与真响相视而笑,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 在布置成开学典礼会场的大礼堂公布栏上,张贴着新学年度的分班表。为了按照学号坐进会场的位置,四周形成了一道人墙。分班表贴得高高的,因此可以清楚看见一学年分成了abc三个班级,以及每个班级底下列出的学生姓名。 泉水子的语调变得心灰意冷。 「我们没有在同一班。真响同学在a班,我是c班。」 「你已经看到了吗?真的有远视呢。」 真响一脸惊讶。两个人加入公布栏前的学生人潮后,停下脚步。泉水子继续察看a班的名单,发现相乐深行的名字也在其中,还有前阵子曾在图书馆打过照面的高柳一条。 (……该不会这个分班表,是依照成绩由上往下排?) 宗田真夏也和泉水子一样是c班,但这只让泉水子加深了自己的疑虑。见到泉水子垂头丧气的模样,真响安抚地说: 「虽然不同班,但凤城这所学校的上课情形,并没有区分得那么彻底喔。可以选择的学分数很多,所以也能选同一门课。等听完选课说明之后,我们再一起讨论课表吧。」 泉水子还无法重新振作精神时,一旁响起了开朗的话声。 「嗨!你在a班啊?」 真夏一脸神采飞扬地拍了拍真响的肩膀。对于跟姐姐不同班,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打击。 「那很好嘛。有我在你旁边的话,你肯定会露出马脚吧?」 「不用你多管闲事。」 真响反射性地回嘴后,转变话题看向弟弟。 「既然你也在c班,可要替我多多照顾泉水子唷。因为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晓得。」 真夏只是哼笑一声。 「她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对吧,铃原同学?」 「跟这家伙说这些也没用呢……」 真响发出叹息后,转向泉水子。 「那么,我拜托泉水子吧。能请你在班上多多注意真夏,别让他在同学之间太过突兀吗?另外,你也可以观察一下这家伙无论身在何处都很厚脸皮的处事态度,稍微向他看齐喔。」 泉水子点点头。被真夏说是幼稚园小朋友,她暗地里十分受伤。的确,因为这点小事就害怕不安也太奇怪了,况且即便只有真夏一人,但光是c班里有自己认识的人,她就该庆幸了。 「宗田同学……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泉水子规矩有礼地寒暄,真夏却直接带过,结束了这个话题。 「铃原同学,多说点有原创性的台词吧。走,我们进去吧。」 不久之后,开学典礼开始了,内容与国中大同小异。校长致辞、理事长致辞和来宾致辞等流程枯燥乏味地持续着。 一年级新生被安排坐在最前面,但c班的泉水子坐在第六排,让她心情轻松不少。对于来自小规模国中的泉水子而言,一学年一百出头的人数可说是人山人海。听说当中还有十七名外国留学生。平均分配的话,一个班级会有五、六名留学生,她也觉得数量相当多。 致欢迎词的在校生代表,是堪称知性美女的学生会长。无框眼镜看起来更为她添加了几分聪颖的气质,泉水子终于明白什么是「戴眼镜反而加分」的容貌。紧接着,代表新生上台致词的是高柳一条。 (虽然长得与和宫同学很像,但是个性截然相反呢。跟所有一年级生相比,最快让在场众人记住长相和名字的新生就是他呢……) 泉水子边听着高柳无可挑剔的演讲,边出神地如此思索时,一股微小的冲动忽然袭向她。好想现在立刻站起来逃离现场——她闷不吭声地压下冲动后,侧腹传来刺痛,背部泛起冷意,是陷入恐慌的前兆。 泉水子以前参加毕业旅行第一次前往东京时,曾经陷入极度的恐慌。她在机场和车站的拥挤人潮里看见了黑影,感觉当中有 无数的视线盯上了自己。那是一种冷汗完全停不下来、令人感到无能为力的恐惧。 但是,自从听到雪政说的那些话以后,她就冷静下来了,今年就算走在都市的熙攘人群里,大多时候也都能平心静气。因为她必须习惯,而且只要有足够的胆量不去在意,就不会构成真正的威胁。 现在这座大礼堂里确实聚集着好几百人,可是,所有人都与这所学园有关,身分背景也很明确。既然我已经不介意大批人潮了,待在这里也不该感到害怕啊——泉水子拼命说服自己。 在心中默念好一阵子后,强烈的不安才终于远离,泉水子松开紧绷的肩膀。 (我居然这么容易就变得神经兮兮……) 接着她对自己感到恼怒,咬着嘴唇,心想这样子下去不行。 听说自高中起才进入这所学校的新生将近有三分之一,再加上还有留学生,想必不只有自己还不习惯新环境。 (我得振作一点,以免被人说是幼稚园小朋友。不过是和真响同学不同班而已,我就是太过胆小畏缩,才会这副样子……) 开学典礼结束后,便是各个班级分别带开的第一次班会时间。 教室大楼的三楼是三年级,二楼是二年级,一楼则是一年级,非常简单明了。c班在校舍的尾端,a班前头是一整排的专科教室。 泉水子在走廊上看见了深行,但对方没有注意到她。由于她现在并未想对深行说些什么,所以也没有想与他四目相接。 (……就算来到东京的学校,深行真的在人群中也不会突兀呢。) 深行边走路边与一旁学生谈天的模样显得游刃有余。山上国中的男学生与学园的男学生看起来大相径庭,但深行都怡然自得地融入了他们。 来到凤城学园以后,泉水子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即便是男生,多数学生都很注重穿着与发型。不论男女都打扮得非常时髦,紧跟着时下流行。但深行并未刻意注重穿着打扮,真要说的话,算是中规中矩的保守派。由此反而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实际上,看起来也的确很清爽帅气。 (深行的优秀在凤城的高中部也行得通呢……) 泉水子不由得叹一口气,走进c班的教室后,剎那间僵在原地。 教室内散发着远比大礼堂还要强烈的恫吓气息。 这股气息浓烈地直接扑鼻而来,再也无法一口咬定说这是错觉。 由于身后还有学生,泉水子被推着走进教室后,并排着约三十张桌子的教室却让人觉得狭窄到仿佛落入了陷阱。泉水子边安抚着怦怦狂跳的心脏,边茫然失神地坐在空位上,好一半晌全身上下的脉搏都飞快跳动。 (c班……这个班级里有什么东西……)。 泉水子的座位是从前方数来第二排,但她没有勇气转头环顾身后。希望只是错觉、希望恐慌很快就会平息——她拼了命地祈祷,但冷汗还是不停淌下。 只是,她没来由地可以肯定,这个存在与去年看到的黑影不一样。对方并未注意到泉水子——她并不是因为被盯上才感到害怕。只是待在同一间教室时,距离实在太过接近了。她不晓得如果被对方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其他学生似乎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彼此熟识的人已经开始聚在一起聊天,其他人也慢慢与左右邻居攀谈。就在说话声逐渐变得激昂之际,级任导师出现了。 「如同方才校长介绍过的,我是级任导师笹本。」 站在黑板前头的笹本是个身材中等,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他的五官平淡无奇,穿着还不至于皱巴巴的西装和领带。是个既平凡又沉稳,仿佛随处可见的老师。 「我的任课科目是数学。如果在我担任班导的这一年里,害怕数学的学生可以跟着减少一点,我会非常开心。那么,我们马上请各位同学开始自我介绍吧。从国中部升上来的同学,应该也觉得有很多新面孔吧。因为高中部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而且还有新的留学生喔。」 笹本翻开学生名簿,接着说: 「嗯,留学生共有五位,分别来自澳洲、英国、韩国,其中两位是来自巴西。他们都还不习惯说日语,所以请各位同学积极与他们做朋友,帮助他们尽早适应学园的生活。我想相对地,你们也会有许多收获喔。那么,今天自我介绍时,请至少说出自己的姓名、出生地、国中时期的特长、为什么想就读凤城学园,以及往后的抱负。」 笹本为了留学生又以英语重复了一次。他的发音虽然称不上完美,但也确实足以毫无窒碍地进行日常对话。 「那么第一棒,就由你开始吧。」 从坐在最前面的学生开始了自我介绍。由于泉水子完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所以反而不怎么怯场地就结束了自我介绍。因为她既无暇苦思该说什么才好,结束之后也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就算站在教室前头,她也一直低头往下看,声音又细若蚊蚋,中途笹本还提醒她再大声一点。在周遭众人眼里,其实已经算是怯场了。 介绍完自己后,泉水子也慢慢地能够集中精神在其他同学的自我介绍上。那些坐在泉水子身后,她害怕得不敢转头去看的同学们依序上台。 截至目前为止,自我介绍的学生都很正常。 新班级成员一个个地站到台前,但泉水子皆无法看出他们有什么奇特之处。所有学生肯定怎么想也想不到,单凭很正常这一点,就会令泉水子心生好感。但是,光是不用对新同学感到恐惧,泉水子就非常感激了。每轮到下一个学生走到台前之前,她都会紧张得面无血色。 (这个人没问题。太好了,这个人也很正常……) 宗田真夏的座位也在泉水子后面。当他精神奕奕地站在黑板前方时,身体四周似乎比其他同学还要明亮。 「我来自长野县长野市。由于有亲戚在北海道培育赛马,我从小就开始骑马。会读凤城,是因为姐姐也在这里。以前我的梦想是成为赛马骑师,但其实当不上也无所谓。因为长太高的话,想当骑师就很困难。不过,我很想参加看看东京的马术比赛呢。」 班导笹本打岔道: 「我们学校的马术社去年甚至还出场参加关东大赛喔。既然如此,你是为了加入马术社才就读这里的吧?」 真夏露出笑容,但回答意外地慎重。 「不,我还不晓得会不会加入。不过,我喜欢照顾马,如果只是照料马匹的话,我倒是完全可以接受。」 内容始终都绕着马匹打转这点,倒是跟在餐厅时的自我介绍一模一样。真夏那种直爽坦率的个性,具有着吸引旁人的魅力。泉水子也感觉c班的气氛变得祥和许多。大家都认为喜欢动物的人不会是坏人吧。 (自我介绍说得真好呢。真响同学也能放心了吧……) 泉水子的心情也轻快许多,第一次有余力猜想自己班上以外的情形。 (现在a班自我介绍的情况又是如何呢?大概可以猜到深行会怎么自我介绍呢……) 就像蜗牛缓缓伸出了触角一般,她的身体总算开始放松。但是,却只持续了十分钟。见到了继真夏之后,第三个走到台前的男同学后,泉水子这回彻底地僵在原地。 泉水子无法注视在黑板前转过身来的那位同学。 因为在他脸上,她看不见五官,仅看到黑漆漆如污渍般的东西浮在半空中,轮廓模糊,也看不清楚他的唇形。心脏的疯狂跳动声在耳畔嗡嗡回响,她完全听不懂那名同学说了些什么。 「铃原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有人在身旁呼唤自己,泉水子抬起脸,班会时间早已经结束了。真夏正 站在泉水子的桌旁,低头看她。 「你不太对劲呢,没什么精神。」 「啊……我没事。」 她下意识地立即否认。因为一看到真夏小麦色的脸庞,她就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毕竟他如此泰然自若,班上也没有半个人大呼小叫。 「我没事,只是在发呆而已……」 「那就好。」 真夏没有继续追问。 「再不快点走的话,就占不到好位置了喔。接下来是联合选课说明吧?」 教室内大多数的学生都已离席。泉水子察觉后连忙起身,接着鼓起勇气询问真夏: 「那个……坐在宗田同学那一排,最靠近走廊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 「你是说瑞嘉尔德?」 泉水子咬住嘴唇。 「瑞嘉尔德……」 「就是那个巴西的留学生吧?」 「因为我听不清楚那个人在说什么,所以才会问问你。」 泉水子用不自然的嗓音掩饰带过,但真夏没有特别留意。 「嗯,他的音量的确很小呢。有些人比较怕生也是当然的。只要我们亲切一点,不久之后就会融入我们了吧。」 (原来是外国留学生……) 泉水子张口结舌。由于目击到的景象太过震撼,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是留学生。 「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我真的没事。」 泉水子边摇头,边跌入谷底深渊般地思索。 (害怕外国留学生这种话,我根本说不出口。就算对象是宗田同学也一样。不论是谁,如果听了我这种带有成见的话,肯定会瞧不起我吧……) 真夏轻声笑了。 「我总觉得,多少可以明白真响为什么会那么说铃原同学了喔。」 学生再次聚集在大礼堂后,开始了选课说明会。根据学年主任的说明,英文、数学和国文课都是按照原来的班级。包括班会时间在内,总课堂数相当多,因此泉水子暗暗意志消沉。不过,体育课是同年级的男女分开,再各自一起上课,其他就分成了不限班级的自由选择科目。 泉水子刚看起厚厚的一叠说明时,真响便自对面的座位走来。似乎比起自己的班级,她更在意真夏与泉水子所在的c班。见状,泉水子十分开心。从真响身后的情况,可以看出a班当中也有很多学生想引起真响的注意,但她撇下了他们。 「怎么样呀?哎呀,泉水子,你很没有精神呢。」 一看到泉水子,真响就这么说。 「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瞬间,泉水子很想对她坦白一切。但是,这些事情她还是不能对真响说。真响谴责地看向一旁的弟弟。真夏恰巧正伸长双手打着呵欠。 「她应该是因为进了新班级,太紧张了吧。」 「你也稍微紧张一点啦。你有认真听选课说明吗?」 「好想睡喔~」 真夏说,一骨碌起身。 「反正选课这件事都是交给真响嘛……这部分是真响负责的吧?」 「真受不了。你连有兴趣的科目都没有吗?」 「有啊,体育课。」 真夏大方地表现出获得解脱的喜悦后,挥挥手径自离开了。 「真是的!」 目送他离开后,真响气呼呼地对泉水子说: 「就跟之前说好的一样,我们一起上课吧。真夏那家伙,之后就算向我哭诉也没有用。不管是家政科还是艺术科,全让他和我们修一样的!」 泉水子不禁莞尔失笑。现在她总算可以明白真响为何会变成一个这么善于照顾他人的人。 「我想宗田同学很快就会跟班上同学打成一片喔。」 「天晓得。」 真响忽然将注意力拉回到泉水子身上。 「泉水子,是不是因为突然不戴眼镜你才会这么无精打采?有些人会因为眼睛不舒服而出现头痛的症状喔。」 泉水子伸手摸向脸庞,这才注意到总是戴着的眼镜不在脸上。连她也惊讶于自己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但当时的情况,她也的确没有心思去注意自己的仪容。 「不是的,我眼睛没事。我甚至还忘了自己没戴眼镜呢。正如同宗田同学说的,我是太紧张了……」 尚未说完,泉水子就心头一惊。她真的能够断言没戴眼镜之后,看到的东西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明明遇到了那种事情。 (……难不成是因为我没戴眼镜,才看得见那个画面?) 泉水子终于联想到,今日的异常可能是没戴眼镜的缘故。虽然她总说妈妈的眼镜是「护身符」,但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习惯这么说,也不曾考虑过是否不能随便摘下眼镜。 (我是几岁开始戴眼镜的呢……) 当晚上床之后,泉水子反复思量。虽然无法确切回想起来,但似乎在升上小学之际就已经戴着了。 很久以前,泉水子就在瑞穗的医院里诊断出有散光。但是,对日常生活几乎不构成障碍,有时戴眼镜,也是为了安抚哭泣的泉水子。 (每当我哭个不停,佐和就会拿出眼镜,说妈妈的眼镜就在这里,要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我每次都是在妈妈回去后,任性地大哭大闹……) 在警视厅工作的紫子鲜少有机会可以回到座落于纪伊山区的深山中。现在泉水子早已习惯见不到母亲,甚至还怀疑母亲是不是不想见到自己,但小的时候还是会想念母亲。每次母亲都刚来不久就离开,让她非常伤心。 「因为你的眼睛和我很像,看得太清楚了。」 泉水子也依稀忆起了紫子曾笑着这么说。她一直以为母亲是指远视,但如今知道了自己自母亲继承了姬神附身的体质后,也许该重新思索其中的含意。 (假设妈妈经常看见的就是那些奇怪的东西……) 据说泉水子的麻花辫是由紫子所编,还加上了封印。去年自己试着剪短浏海后,也导致发生了各式各样奇怪的现象。看得见和宫的身影和黑影,都是在剪了刘海之后。母亲会送给自己眼镜,说不定也有她的理由。 从小泉水子就很胆小,经常哇哇大哭,在小学也被人嘲笑是爱哭鬼。所以母亲也许是为了让泉水子尽量不看到可怕的东西,才会给了她自己的眼镜。 (我会不会因为在意外表,又重蹈覆辙了呢……) 泉水子紧捉着被子思索。 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反省,一切都为时已晚。 翌日早晨,泉水子这回重新戴上眼镜走进c班的教室,却领略到这是徒劳无功。看样子既然已经看见了,就无法再恢复原样。 的确,就算隔天看不到黑影,也不代表她就不会再警戒。既然已经察觉了有可怕的东西存在,也许看得见还比较好。话虽如此,只要对方一进入自己的视野,泉水子就会吓得缩成一团。自己究竟能否与诡异的同班同学一直待在同一个班级里,泉水子半点头绪也没有。 二 日复一日,泉水子越来越肯定母亲的眼镜失去了防护功效。 大概是受过了一次震撼,让泉水子变得过度敏感,如今她就算戴上眼镜也毫无意义。教室外也存在着一眼看去就令她毛骨悚然的学生,不论有没有戴眼镜都会遇见,不单只有c班的巴西留学生。 泉水子时而会在走廊上与这种学生擦肩而过,当并班上课,对方坐在自己附近时,她就仿佛有人冷不防朝自己倒了一桶冷水。令人困扰的是,这种学生大多是外国留学生。泉水子甚至不由得心想,自己这样子根本是种族歧视。 他们什么 也没有做,也不曾向泉水子搭话。是我自己在害怕他们而已——泉水子再三说服自己。但是,她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到了最后,光是外国人一跃入眼帘,她就坐立难安。 (……我果然不该来读凤城学园吗?) 真想回到可以不用这么痛苦,又十分静谧的玉仓山。她也很想念佐和煮的家常菜,也很怀念在神社度过的每一天和山上的空气。 新生欢迎会结束之后,如今是新生暂时入社、体验社团活动的期间。一到放学时间,高年级生就会积极举办活动拉拢新生。就在所有人都开心地参与热闹非凡的交流活动时,泉水子却觉得这是一种折磨。她逃离校舍,仿徨无措地想尽可能躲到看不见他人的地方。 (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交不到朋友吧……) 真响依然热心助人,邀请泉水子一起四处参观。但由于她自己太过抢手,泉水子压根无法待在她身边。据说学校现在还展开了宗田真响争夺战,当事人也正四处逃窜。 不知何时,环绕住学园的山坡已被鲜艳的新绿色覆盖,先前泉水子都不曾注意到盛开的樱花与群木的嫩芽,此时才发现季节的脚步已经往前走了不少。 泉水子睽违已久地想要站在树荫底下。闭上眼睛,也许就会觉得自己回到了玉仓山。 她本想拨开树丛走进树林,但途中的马场吸引了她的注意。马术社的学生正骑在马上绕着圈子,数名学生在栅栏外观看。想当然耳,这里也举办着新生的参观活动。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绕了远路,但没有感受到任何可怕事物的气息,因此又稍微靠近栅栏偷偷参观。她本以为真夏应该也在,却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泉水子生平头一次观看马术社的活动,停下脚步后,难得地好一阵子看得入迷。骑在马上的学生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高。泉水子暗暗赞叹,马匹真的是很巨大的生物呢。 马术社的骑手戴着安全帽和手套,穿着长统马靴,操纵着缰绳的模样威风凛凛,但马匹跳跃奔驰的身影更令泉水子看了心旷神怡。健美的肌肉线条在富含光泽的赤褐色身躯上时隐时现。脚部直至马蹄的骨头和肌腱修长纤瘦,仿佛其存在天生就是为了奔跑。当行进的速度逐渐加快,前后交错的四只脚也优雅得宛如在演奏音乐。 (这是什么感觉呢……让人好安心。) 不单是阳光的缘故,马匹正绕着圈子的马场看起来格外明亮。泉水子试着摘下眼镜。自从知道了眼镜不再有效之后,泉水子仍是徒劳地继续戴着眼镜,此时却不由得想以裸眼观看。 (为什么呢?我一点也不觉得它们可怕……) 迄今,泉水子不曾想过自己喜欢还是讨厌马。但是,它们却没来由地让她感到安心。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回头之后,深行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以诧异的目光注视着泉水子。 「你想入社吗?我是不会阻止你,但也太有欠考虑了吧?」 泉水子也一样感到意外。深行不管出现在哪个运动社团都不奇怪,但泉水子料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你想加入马术社吗?」 「怎么可能。」 深行立即否认后,看向马场。 「我才不可能加入马术社。因为我讨厌马。」 「明明讨厌马,还特地过来参观吗?」 「我不是过来参观,只是有点事情。」 嘴上这么说,深行倒是相当感兴趣地看着马匹。泉水子忍不住开口问: 「你为什么讨厌马?」 「因为它们不会说谎。」 深行凝视着马场回答。 「我不想在那种假笑派不上用场的地方与人一决高下。虽然我有点在意大成先生说的话,但整体而言并不适合我。」 泉水子悄悄缩起肩膀。 (……原来他也很清楚自己是双面人嘛。) 直到现在,泉水子也亲眼见识过了深行的假笑确实十分有效。看样子本人也是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运用自如。 「你升上高中部以后,也打算加入社团吧?」 「不晓得,搞不好我最后哪个社团也不会参加。虽然一直有学长姐来邀请我。」 深行貌似不怎么在乎,也不显得志得意满地说。闻言,泉水子心想,跟没有任何学长姐前来邀约的自己真是南辕北辙。 深行忽然开口: 「那个,既然你不戴就看得到,为什么至今都要戴着?」 他是指泉水子还拿在手上的眼镜。泉水子支吾以对。一瞬间犹豫了该不该坦白,最终还是不自觉挑起其他轻松的话题: 「小时候你在玉仓神社遇见我时,我就已经戴着眼镜了吗?我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 「那时候你还没戴,但辫子倒是没变。」 深行立即回答。记忆力通常是他比较好。 「不能用足球丢戴眼镜的人的脸,这点分寸我还懂。」 「你那叫懂分寸吗?」 泉水子错愕地反问时,身后响起真夏的声音。 「咦?铃原同学。」 一回过头,穿着破烂不堪运动服和橡胶长靴的真夏就站在眼前。和骑在马上的社员不一样,这身打扮完全不注重外表,还很配合地十分肮脏。泉水子瞪大了双眼。 「宗田同学,你在做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 真夏似乎是前来拿取工作用的单轮推车。将车子推出来后,真夏笑道: 「其实社团的人还不准我出去露脸呢。因为参观的新生以为加入马术社会很帅气,但一看到我都会落荒而逃吧。」 深行站在泉水子身旁,目不转睛地打量真夏。 「你就是宗田的弟弟?c班的?」 「我是宗田真夏,你呢?」 「我是相乐,a班的。」 「啊,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 深行报上姓名后,真夏不假思索地说,但当中似乎不带半点好奇。 「你对马有兴趣吗?只要报名,就可以让你体验骑马喔。」 「不,不用了。其实我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找我?什么事?」 真夏看起来相当意外。泉水子也惊讶地看向深行。然而深行却在他们两人面前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不,今天就先算了。我下次再找你谈吧。」 无法启齿说出来意的深行真是前所未见。泉水子呆楞地盯着深行瞧。深行正想旋身离开,但转念一想又停下脚步,问向真夏: 「你听过smf吗?」 「没听过呢~」 「那就算了。下次再说吧。」 深行挥起单手致意,快步走下坡道。真夏看着他走远。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还特地跑来这里。」 泉水子默不作声。真夏大感新奇地看向她。 「你跟那家伙很熟吗?」 「不,没有。」 泉水子回答,同时心想,就算深行与真夏在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上有所交集,也不需要大惊小怪。就只是泉水子被许多同学的小团体排除在外而已。 (因为我一直以来都胆小畏缩,又四处东躲西藏……) 泉水子低头陷入深思后,真夏冷不防提议: 「铃原同学,你要不要试着照顾马匹呢?好比说清洁马房或是喂它们吃草料,马就会变得很可爱喔。一旦它们愿意敞开心房让你抚摸,光是这样,就能够忘却讨厌的事情。」 泉水子眨着眼睛抬起头。 「我能和马好好相处吗?」 「至少比起人类容易啰。」 真夏大大方方地说,仿佛心思被看穿般,泉水子心跳漏了一拍。但是,真夏的笑容非常直爽真诚。 「马对声音和影子很敏感,偏偏视野又非常辽阔,虽然身体庞大,却很胆小。也会一直记得很久以前天敌曾躲起来那时候的事。我觉得跟铃原同学很像喔。」 泉水子望着马匹,所以她才会看到马就觉得安心吗?但是,如果要承认这一点,内心又会残留下近似不甘心的烦躁。 (我就是因为畏惧他人,才会这么没用吗?始终不明所以地害怕别人,我再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即便自己会在依然无法适应外国人的情况下就离开这所学园,也该厘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泉水子终于做好了觉悟。 (我的眼睛就算有多么不寻常的散光,也有些留学生看起来很正常啊。一定要搞懂为什么无法清楚看见瑞嘉尔德才行。如果就这样回到玉仓山,我会变成一个哪里也去不了的人……) 她不能再一味闪躲,避免对方进入自己的视野,必须试着正面看清楚瑞嘉尔德才行。不论再怎么寒毛直竖,一定要先将对方的长相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再决定是否要退学。 然后—— 上第一堂课时,泉水子终究对目睹到的景象哑然失声。她紧紧握住笔盒,里头的东西甚至喀答喀答晃动起来,她慌忙塞进抽屉。 (那个人根本不是来自巴西,也不是外国留学生。那个人……其实……「不是人类」……) 目前为止不管再怎么害怕,泉水子也不至于坚信对方不是人类。但是,一旦正视,看穿了这件事之后,对方也察觉到了泉水子。 不论如何凝神细看,瑞嘉尔德都没有脸。她只能看见污渍般的黑点浮在半空中。定睛一瞧,穿着制服的手脚也有些褪色变淡。动作也虚幻飘渺,仿佛是色彩略微晕开后留下的残影。 然而,这样的瑞嘉尔德却能发现泉水子正盯着他瞧。可以感觉到对方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积极地想找出自己。 (难不成,我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由于国文老师走进了教室,泉水子只能压下冲击就座。但是,她的手不停颤抖,甚至无法顺利从笔盒中拿出文具。前所未有的强烈视线扎在背上,对方已经盯上了泉水子。 她必须竭尽所有的努力,才能不发出惨叫,冲出教室。泉水子还没有足以促使他人为此展开搜查的证据。倘若主张留学生不是人类,大家只会谴责泉水子。 泉水子从不觉得在钟响之前的时间会如此漫长。她打算钟声一响,不论要捏造什么理由都不再回到教室。但泉水子原本动作就不算敏捷,行动还是慢了半拍。这几秒却成了致命伤。明明没有感觉到对方移动了,瑞嘉尔德却已经站在泉水子的桌子旁。 泉水子完全没有勇气转头面对他。她也已经起身了,但动弹不得。颈上的汗毛似乎都往上竖起,泉水子屏住呼吸,紧接着瑞嘉尔德的话声首度传进她的耳中,但含糊不清得仿佛是直接在脑海里讲话: 「午休时间,视听教室,你能过来吗?」 虽然听起来断断续续,但意思很清晰明确。见泉水子闷不吭声,对方又毫无抑扬顿挫地问了一次: 「你·能·过·来·吗?」 泉水子再也忍受不了对方站在自己身旁,沙哑地开口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请你走开……」 瑞嘉尔德向后退了几步。于是泉水子头也不回地直奔向教室门口。 在看穿瑞嘉尔德真面目的同时,泉水子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能够直接目睹真相——但是,却完全无法处理这种状况。 至今泉水子不曾主动前往a班。真响经常跑到c班见泉水子,但泉水子始终畏畏缩缩地不敢去a班。她也隐约知道真响察觉到了自己最近的模样很奇怪。她真是讨厌如此优柔寡断又提不起勇气与对方商量的自己。 泉水子趁着这股气势直接冲到a班教室,用力吸了一口气。 「相乐同学!」 出声叫唤之后,她本人却对此最为震惊。因为泉水子直到前一秒都打算呼唤真响,但最先跃入眼帘的却是深行。 深行吓了一跳地看向她,周围的a班学生也一样。真响也在同一个区块,讶异地唤道: 「泉水子……?」 恍然回神后,泉水子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见到真响的表情,她才惊觉自己做出了大胆到不可置信的举动。她竟然跑到其他班级,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定要找某个男生。 但是,深行似乎也因此警觉到了这是非比寻常的事态。他走向泉水子,低声问道: 「紧急状况?」 泉水子捂着嘴拼命点头。深行回头瞥了一眼班上注视着他们的同学,仍是直接走出教室。 「跟我来吧。我听你说。」 站在专科教室大楼的楼梯间底下,泉水子吞吞吐吐地道出所有经过。 她慌得无法有条有理说明,说到一半,连自己也觉得就算对方说这是妄想也无可厚非。因为这些都只是她的想法与感受,并未发生任何具体的事情。 最起码深行没有笑。泉水子说完,他更露出了寻思的表情。 「外国留学生吗……我确实也觉得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家伙来呢。」 「我并不是每位留学生都害怕喔。我承认我还不习惯,但不是对所有人。」 「单凭对方是男生,就算是日本人你也害怕吧?」 深行一针见血地吐槽,泉水子不禁浑身乏力。她无法否认,但该怎么做才能让深行明白,这回恐惧的程度与性质截然不同呢? 深行进一步问道: 「午休时间会被那家伙叫出去,你真的没有半点头绪吗?也许是你的态度带有其他暗示,或是你说了什么。」 「其他暗示?」 泉水子困惑地反问后,深行却略过说明。 「我直接去c班看比较快吧。告诉我瑞嘉尔德是哪个学生,我要用自己的双眼确认。」 泉水子边追上在走廊上迈步的深行,边语带不满地说: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吧?一定想是我自己搞错了吧?」 「没这回事。」 深行的回答却出人意表。 「要嘲笑你很简单,但是,去年我也看见了和宫。那家伙曾经存在于这世上——倒不如说,一旦自己承认了他曾经存在的事实,就算有奇怪的东西在你四周徘徊打转,我也不会打从一开始就全盘否定。」 (……仔细想想也是呢。) 泉水子突然发觉,正因为对象是深行,他们才能在短时间内相互沟通。之所以都不曾想到,是因为她之前认定深行一定会嘲笑她。 泉水子无法鼓起勇气再度进入c班,躲在门后指出瑞嘉尔德的座位和他本人后,深行就堂而皇之地走进去。见到真夏,还开口和他打招呼,过了一、两分钟后又走回来。不管怎么看,他的行为举止都非常自然,令泉水子深感佩服,真不愧是扑克脸。 「你看得见那个人的脸吗?」 泉水子压低音量询问后,深行点点头。 「看见了,长得称不上奇怪呢。不知道是不是有日本血统,轮廓不算特别深邃,看起来是个很乖巧的学生。」 果然是这样吗?泉水子消沉地垂下肩膀。 「既然班上没有半个人发现,我想在大家眼里,他也很正常吧。可是,我真的看不到他的脸嘛,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奇怪。」 该怎么做才能证明呢?泉水子绞尽脑汁思索,深行却不知不觉间紧盯起手机的萤幕。泉水子不自 觉说: 「校内不是禁止使用手机吗?」 「那只是象征性的规范吧?」 深行脸不红气不喘地反驳后,微微蹙眉继续盯着萤幕。接着慢吞吞地将手机举向泉水子。 「好像被你说中了呢。那家伙不是普通人类,他没有出现在手机拍下的相片里。」 泉水子倒抽口气,也探头看向萤幕。 相片中映出了教室内的真夏和其他几人,但下方覆着一层薄雾,隔着薄雾可以看见真夏他们。假使前方的薄雾就是瑞嘉尔德,这已不仅仅是看不见脸的问题了。泉水子不寒而栗地往后退。看见真的有人提出证明,她还是非常震撼。 「怎么办……这样子……」 「他要你去视听教室吧?」 深行开口确认后,泉水子咬住嘴唇。 「我根本不敢去……」 「明明是刚进来的留学生,指定的场所还真明确呢。」 深行还在沉思时,钟声就响了。他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下定决心地说: 「距离午休还有时间。我会在上课期间想想对策。你不敢回c班的话,就去图书馆待着吧。午休前我会去找你。」 「能想办法让我不用去视听教室吗?」 「没办法吧。面对这种对手,最好不要违背已经订下的约定,否则肯定会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喔。」 语毕,深行又补上一句: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对方不是人类,我也有对应的方法。说不定能揭穿他的真面目。」 令人提心吊胆的午休时间来临了。 来到图书馆的深行再一次说服泉水子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前往视听教室。虽说现在不用再单独一人与对方对决,但见到深行莫名的干劲十足,泉水子反倒觉得危险性增加了。 视听教室在三楼尽头,远离了成排的教室,也没有见到半个行经专科教室走廊的学生。由于在楼梯就与深行分道扬镳,泉水子不得不独自一人走在静悄悄的走廊上。 来到教室前头,泉水子忆起了教室内都是黑窗帘,更想临阵退缩。但是,她已经无法回头了。泉水子鼓起勇气打开教室大门,窗户果然都拉上了黑色窗帘,日光灯照亮了内部。 手边前方就是大型银幕,座位往深处形成了阶梯状。瑞嘉尔德正站在踏上了一、两阶高度的正中央楼梯上。 「谢·谢·你·愿·意·过·来。」 泉水子不禁大口喘气。因为她见到了对方怯生和善的笑脸,也清楚看见对方是有着黑色卷发和小麦色肌肤的留学生。尽管讲话有些结结巴巴,但声音很普通。 「为什么……」 泉水子目瞪口呆,端详着如今首度见到的五官。瑞嘉尔德是个温文儒雅的男生。泉水子的脑袋顿时打结,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瑞嘉尔德又开口了: 「我·有·问题。你·是·人类·吗?」 (为什么是你问我这种问题……?) 泉水子张口结舌之际,被人自后方猛力一推。她险些被撞倒地踉跄跌进教室后,耳畔响起了奇异的咏唱声: 「东海神名阿明,西海神名祝良,南海神名巨乘,北海神名禺强。四海大神辟百鬼,荡凶灾,急急如律令!」 泉水子才想抬头看声音的主人,一把类似细小石粒般的东西就迎面朝脸上洒来。 「散供,恶鬼退散!」(注1:散供为撒米或撒钱以驱除恶灵之意。) 泉水子发出尖叫声,跌坐在地。但比起疼痛,主要是因为惊吓。看向散落一地的颗粒,她却发现那不是石头,不知为何竟是生米。 「你做什么?」 「没有效吗?那么,你真的是人类吧?」 对方停下动作。泉水子脑袋一片混乱,只见眼前是秀才新生代表,高柳一条。做出了如此怪异动作后,高柳那张文官般的脸庞却纹风不动。就和在讲台上致词时一样,覆住额头的笔直刘海底下,细长的双眼泛着冷若冰霜的光芒。 「你的头发长得异于常人,给人的印象也很薄弱,又老是躲在别人背后,我还以为你铁定不是主体呢。算了,既然是人类,我也有对应的做法。」 他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掏出了数张裁切成千圆纸钞大小的纸,上头以朱砂细线画着象形般的图案。泉水子不曾见过这种东西,但一样觉得毛骨悚然。她无法起身,一点一点地向后退,但高柳毫不在乎她的恐惧。 「麻烦说明一下,你为什么会识破瑞嘉尔德吧……」 他的态度就像面对害怕畏缩的患者也面不改色的外科医生。泉水子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但是,就在高柳准备蹲在泉水子面前时,响起了深行的声音: 「看这情形,就是所谓的霸凌现行犯吧?」 深行就站在门口。见到现场这幅诡谲的画面,他也一样冷静沉着。泉水子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也很想对他说「你应该再早一点出来吧」。 高柳一条回过头,薄薄的嘴唇浮出冷笑。 「真是有趣的笑话呢。我和瑞嘉尔德做了什么吗?我想就算问她,她也回答不出什么吧。反倒是你,如果老师来了会很不妙吧?还带来了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打算使用暴力。」 深行手上直立地拿着原木弓,具有相当长度的和弓已绷上了弦。 「我没有带来半根箭矢喔。不论是老师还是别人看了,都会觉得单凭弓没有箭就想伤人,未免太困难了吧?只不过,如果对方不是人类,情况也许就另当别论了。」 深行转向站在教室正中央的瑞嘉尔德,伸直执弓的手,问道: 「要试试看吗?」 高柳受不了地抬头看他。 「蠢毙了。想试的话就试啊。」 「啊,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泉水子冷汗涔涔地看着深行拉开原木弓。既然对方接受了挑衅,还是作罢比较好吧?深行还不知道现在泉水子已能看见瑞嘉尔德的五官。但是,泉水子还无法告知时,深行便已低声吟唱: 「曩莫,萨缚,怛他蘗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他,呾啰吒,赞拿,摩诃路洒拿,欠,佉呬佉呬,萨缚尾观南,吽,呾啰吒,憾……」 吟唱完毕后,以指尖拨起的弓弦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泉水子不禁以为深行真的射出了箭矢,也仿佛看见某种东西呈直线飞了出去。 瑞嘉尔德一脸处变不惊。他毫不在乎站在门口的深行打算做些什么,面带笑容望着高柳所在的方向。 但下一秒,教室正中央不见半个人。连一丁点气息也没留下,瑞嘉尔德仿佛最初就不存在一般消失了。 这种有如关掉画面、凭空消失的方式令人不寒而栗。被消灭以后,泉水子才终于惊觉她接触的对象并不是活生生的人类。日光灯照亮的室内弥漫着一种虚幻不实的气氛。三个人好一半晌都注视着空空如也的空间。就连消灭了对方的深行也是不发一语。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高柳。他边按着耳朵附近边说: 「我是故意让你消灭他的。既然已经被识破了,不可能再让他维持同一名学生的样貌。反正我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下一次会做得更好。」 泉水子也总算明白了。高柳就是躲在幕后操纵瑞嘉尔德的人。会如此轻易就消失不见,不大可能是独立自主的存在。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这么轻易就消灭他没关系吗?」 泉水子忍不住发问,却被直接无视。高柳面对的对象是深行。 「在我发现这名女孩子是人类时,我就知道你们的底细了,用不着再刻意展现自己的 本事。验者与凭坐吗……真是低俗的配对呢。」 深行听了只是面无表情。 「那又如何?」 「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呢。我的意思是要你有自知之明,滚到一边去。」 高柳稍稍抬高音量。 「因为她是第一个识破我法术的人,我才会稍加留意,结果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个女孩子只是看得见这些东西,却什么也做不到。相乐似乎才是修行中的人,但看你只能使唤活人当作手下这点,根本就不值一提。我们的等级相差太多了。」 高柳边说边走向门口,中途曾短暂与深行互相瞪视。但深行默不作声地避向一旁,腾出供人通行的空间。高柳离去前又留下这么一句话: 「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冷漠喔。如果你也领悟到了自己能力的价值,我们也能成为朋友。这点你就考虑看看吧。」 高柳就这么无视泉水子的发问,走出了视听教室。泉水子其实也不是真的希望对方回答。高柳的身影消失之后,她只觉得如释重负。 泉水子总算自冰冷的地板上起身,生米纷纷自身上往下掉落。她皱起小脸,以手拍了拍裙子后,看着门口的深行用力吁一口气。 「高柳那家伙,就当作他是死鸭子嘴硬吧。而且我也没料到那东西会在我眼前消失无踪。」 (高柳同学是好面子的类型呢……) 深行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目送他离开,而没有惹恼他吧。因为一旦消灭了瑞嘉尔德,就表示是深行赢了赌注。 但是,这种结果真令人良心不安。泉水子并不觉得瑞嘉尔德消失后,心情就畅快了。她小声询问深行: 「如果他没有消失,结果会怎么样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子使弓。」 深行面有难色地看向手上的弓。 「我临时打电话给了野野村先生,请他传授我几招。野野村先生说这是一种驱魔法术,但大半仅具威胁的效果。」 泉水子想起了以前深行说过,他从不曾认真地咏唱经文或祭文,也不肯拿起野野村的锡杖。由此可知,修行之后他的能力比当时提升了许多。 「你刚才咏唱的是什么?」 「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经文,是不动明王的火界咒。」 深行回答后,皱一皱眉。 「高柳似乎听得懂呢。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人也咏唱了我不曾听过的咒文……」 (他以为我和瑞嘉尔德是一样的存在……) 泉水子心想,轻轻咬住嘴唇。 「你背上粘着东西喔。」 深行朝泉水子的西装外套伸长手。回头一看,深行撕下了一张方才高柳拿在手上的纸,上头以朱砂画着像是文字又像绘画的图案。泉水子想起刚才高柳曾用力推了她的后背。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灵符吗……」 深行也歪过头。 「我没有看过这种灵符呢。似乎不是山伏会有的东西……」 就在这时,从教室的高处传来了话声。那是清脆悦耳的女低音,口齿清晰字句分明。 「我说啊,那当然是符咒呀。这么简单的东西应该要马上就发现吧?」 真响倏地自阶梯状教室的最上方站直身子。 三 泉水子和深行都震惊得僵在原地,注视着走下阶梯的真响。真响一头长及肩膀的发丝与格子短裙微微晃动,从容不迫地走向两人。然后好一会儿紧盯着描有朱砂的符咒。 「放心吧,这张符咒对于是人类的泉水子无害。是那家伙搞错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里了?」 深行拧眉质问。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要来视听教室?是你问高柳的吗?」 眼下的情况会这么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但见到深行露骨地表现出戒心,泉水子还是有些意外。深行表面上总是很冷静,但看来内心并非如此。 真响似乎没有因此感到不快,爽朗地应道: 「我才不可能和那家伙说话呢。因为我讨厌那个男人。」 泉水子不希望再次出现刚才与高柳对峙时的紧张情势,竭力以一如往常的口吻说: 「我完全没有发现到你。你从一开始就在教室里了吗?在我进来之前?」 真响对泉水子颔首,温柔微笑。 「抱歉,我没有出来救你。但如果事态变得太过奇怪,我会跳出来阻止他喔。可是,我想尽可能不出现在高柳面前。因为他还没发现我已经知道了,这样子今后对我们比较有利嘛。」 看来她的好心情是因为瞒得很成功。 「我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想设法知道高柳私底下的真面目。不过,他读国中的时候非常小心谨慎,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很难不暴露出自己的企图就问出情报。进入高中部以后,我也一直觉得高柳在策划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呢……」 泉水子不知所措地望着真响。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之前就知道c班留学生的事了吗?」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晓得!」 真响捉住泉水子的手臂,钦佩万分地说: 「泉水子真是厉害!竟然能识破那家伙的式神,你肯定是头一个人喔。高柳可是慌得手足无措呢。」 深行干咳一声。 「这么说来,你都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 「因为泉水子脸色大变地冲进a班嘛,我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你就偷听?| 「你们都没有发现吧?」 深行先是做出责怪的表情,最后死了心地露出无奈的苦笑。 「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这一点,可是很重要的呢。」 真响说得明快果决。 「多亏你们,我才知道高柳一条是式神术者。但就算知道了,那家伙依然是全学年最不好对付的人。不过,还是跟完全无法看穿敌人的能力差很多喔。」 泉水子小声询问: 「式神术者是什么?因为瑞嘉尔德是式神才会消失吗?」 「没错,才那么一击就被消灭了,表示他的法术还太嫩了。泉水子,所谓的式神术者就是阴阳师喔。」 深行立即插嘴: 「你也是阴阳师吗?」 「我不一样。」 「那么,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很了解式神吧?见到学生消失还如此泰然自若,躲起来偷看更是非比寻常。」 真响干脆地岔开话题: 「相乐果然还没融入这所学园呢。根本不会有人当面质问别人这种问题,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喔。如果是暗地里打听出消息,那倒另当别论。」 闭上嘴巴后,深行露出同意的微笑。 「我一直觉得这里的气氛很奇特呢。不明白大家为何都一副怀有秘密的样子,又互相试探彼此的想法。只不过,没想到连非人的存在也混进来了。」 「相乐同学是山伏吧?我倒是很快就看出来了。」 真响说,脸上浮现了无意间展露的真正笑容,既率真又充满魅力。接着她像是改变了主意,又继续道: 「我并不讨厌你,所以就告诉你这一件事吧。我的底细比起阴阳师,更接近山伏唷。我虽然无法像髙柳那样操纵式神,但也不想像他那样。长久下来,他的人格迟早都会扭曲吧。」 深行也不避讳地表示同意。 「我想他已经扭曲得够彻底了。高柳的全学年第一名,是操纵式神动 了什么手脚吗?」 「大概是吧。」 真响看着泉水子说: 「聪明反被聪明误……指的正是这种情况呢。高柳因为自己就是采用这种做法,暗中展开行动,才会误以为泉水子是他人的式神而露出了破绽。他这一点还挺粗心的呢。」 泉水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就表示在他人眼里,她的存在感薄弱到甚至被人怀疑不是人类。但是真响又说: 「泉水子,你竟然对术式这么敏感,这可是很珍贵的能力喔。所以你这阵子的态度才会这么奇怪吧?我一直觉得你很没有精神。」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想向你坦白,但又觉得不该说外国留学生的坏话。」 泉水子回答后,真响笑着点头。 「这点正是高柳的高明之处呢。如果是留学生,即便行为和说话有点奇怪,大家也不会在意。反而越是显得格格不入,周遭的人越会努力让他融入班级。高柳设想得真是周到。」 「让式神混进学生当中,高柳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啊?」 深行嘀咕之后,看向真响提醒道:「我不是在发问喔。」 「他的目的是什么?维持住第一名的宝座?还是想表演给某个人看?」 思索了一会儿后,真响审慎地开口: 「既然如此,接下来只是我的自言自语喔。在这所学园里成为全校第一,对高柳而言似乎有着重大意义。然后,我一点也不想处在他的支配之下。可以的话,我想摧毁他的野心。」 深行倏地放松身躯,不再维持着自一开始就对真响展露的戒备态势。 「现在这样子就够了。我可以支援你的立场喔。我也看那家伙不顺眼。」 真响好像也在此时确定双方都各退了一步。 「那么,我们达成协议了呢。」 这句话莫名地适合这个场合。泉水子松了口气后,深行看向手表。 「先就此打住吧,否则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了。我可不想因为高柳的关系,导致只有我们吃不成午餐。」 (啊,我肚子饿了……) 突然间,又回复到了日常生活。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泉水子不觉得还吃得下饭,但回过神时,确实已饥肠辘辘。 「现在才去餐厅,赶得及上课吗?」 「我还是要去。我对自己吃饭的速度有自信。」 「我也说什么都要去。光吃果酱面包我可撑不住。」 「我也是。」 泉水子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彼此都还是肚子饿扁了的高中生,仿佛都可以不用去在意。 (不只有我和深行是不平凡的高中生。现在就算只有明白这一点,也就够了……) 与其追根究柢质问真响,泉水子更想为此感到高兴。既清楚明白了真响的立场与高柳不同,包括深行在内,朋友间的情感也变得更加深厚,这样的发展令泉水子非常开心。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明明遭遇了那些冲击,现在却还能有食欲吧。 三个人一同走向餐厅,但深行必须先收起原木弓。在楼梯间下方互相道别之际,深行忽然问真响: 「宗田,你要加入学生会执行部吗?」 真响大出意料地看向深行。 「你是指神崎学姐那边?相乐打算加入学生会那一派吗?」 「我正在考虑。」 「是他们叫你拉我进去的吗?」 深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作为交换,我可以加入smf。同时兼任学生会应该不成问题吧?」 「那种事情就饶了我吧。但基本上我会考虑看看。」 真响说完就不再作声。但是,走在她身旁的泉水子,可以看出真响的脸颊略微泛红。 (学生会执行部……) 深行曾说过也许哪里也不会加入,但从未听他提过学生会。依他与真响的对话,可以推敲出他们已在一年a班里讨论过了某些事情。 泉水子要自己别放在心上。因为她现在一点也没有心情提出问题。 这一天,泉水子和真响大半天都没有谈论到式神这个话题。因为午餐时间光是匆匆吃饭就分身不暇,晚餐之际,同桌的学生又加入了聊天的阵容。但是晚餐过后,当真夏带着作业来到大礼堂休息区时,真响终于压低音量开门见山地说: 「你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情况吗?明明都发现泉水子最近很奇怪了。亏你们还同班,真是太丢脸了,巴西的留学生只是骗人的假象喔,是高柳施了法术,让大家以为他是留学生而已。你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你在说什么啊?」 真夏一派气定神闲,即使听完了详细说明,态度还是不变,似乎不觉得这值得大惊小怪。 「我知道铃原同学一直都很害怕,但想说她迟早会习惯吧。毕竟对方好像也一样战战兢兢的啊。」 「战战兢兢?式神吗?」 「我也有点同情他呢,因为非人类的存在,如果待在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应该很辛苦吧。」 真响和泉水子都瞪大了双眼注视真夏。 「你想说你早就知道他不是人类了吗?这是好强嘴硬吧?」 真夏搔了搔剪得短短的头发。 「不,我只是觉得不管他是不是人类,都不重要嘛。」 「怎么可能不重要!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啊。只是,我也很少注意他就是了。」 「真是够了。为什么你老是这副样子?」 真响摔下手中的自动铅笔,泉水子则是仿佛发现了崭新的地平线般望着真夏。 (宗田同学……真是有趣的男孩子。) 对他而言,泉水子、马和式神也许皆是予以同等对待的对象。他不会区分对象是否是人,进而立下藩篱。意识到真夏的宽容大度后,泉水子不禁觉得害怕至今的自己真是心胸狭窄。 「突然觉得生气的自己真像个笨蛋。泉水子也这么觉得吧?」 真响发牢骚后,泉水子点点头。 「老实说,我在视听教室里看到了瑞嘉尔德的脸喔。那个时候,也觉得自己这么讨厌他实在太过分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不过是式神,只会反映出高柳的意图喔。既不具有半点真实的个性,也不是正派的神灵,同情他你就输了唷。这样子就真的中了对方的圈套了。」 真响说得再正经不过。这些话泉水子是头一回听见,但部分内容也能理解。瑞嘉尔德很轻易就被消灭了,因此感觉上是勉强被创造出来的存在。但是,泉水子认为真夏主张的对方也表现得战战兢兢这个说法,比较让人可以坦然接受。 真响边沉思边接着说: 「这就表示高柳选择了非人的存在当搭档呢。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所以我承认他的能力确实很优秀,也承认他已经受到了特别礼遇。可是我在想,同意学生采取这种做法真的好吗?」 真夏靠在椅背上,轻快地插嘴道: 「单方面指使的关系称不上是搭档吧,这点才是症结所在。如果没有消灭他,继续观察情况的话就好了。应该可以藉此得到更多的情报。」 「都说了,消灭他的人不是我啦。当时的情况是非不得已。」 泉水子想起了一直惦记在心里的疑问。 「瑞嘉尔德消失之后,高柳同学说过『验者和凭坐』。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的意思应该是想问相乐和泉水子是不是一对吧。」 泉水子不知所措后,又补充说: 「可是那个人还说我们很低俗。 」 真响间隔了几秒后才回答: 「关于这个呢……虽然只是耳闻,但这是因为阴阳道和修验道追本溯源,源头都是一样的吧。先是吸收源自中国大陆的道教咒术,日本再加以自行发展,这一连串过程据说都是相同的。如果要论有哪里不同,就是阴阳师皆被朝廷拉拢集中,修验者则是在与中央朝廷无缘的深山里修行。还有,修验道是受了在山中修行的真言密教的影响,阴阳道则是对宫廷的神道产生了影响。那家伙在这方面上有着可笑的自尊心呢。」 真响轻轻哼笑。 「低俗的阴阳师也比比皆是,其实他根本没有资格说这种大话。民间的阴阳师也和山伏一样,都是游走全国各地,靠着驱魔或是占卜维生。两边都变得和游艺人士没有什么两样,也同样都在明治时代的神佛分离令(注2:一八六八年,日本明治政府颁发「神佛分离令」,以禁止天皇所遵从的神令与佛教混合,造成佛教衰退,神道教成为国教。)时期遭完全废除。」 泉水子面露难色地看向真响。 「可是,那个,凭坐……是类似于式神的存在吗?」 「这倒是不太一样。」 真响终于明白了泉水子想问什么。 「怎么,原来泉水子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啊?所谓的凭坐,是指驱除附体之物时,让灵附在自己身上的人喔。验者即是山伏,山伏会先将附在患者身上的灵移转至凭坐身上,再降伏驱除那个灵。日本中世的时候,游走各地告知天启的巫女,与驱除邪灵的山伏结为夫妻,再一起携手合作的情况好像很常见呢。」 (夫妻携手……) 这些事情泉水子都是头一回听到,她顿觉一阵头晕目眩。尽管内容和以前雪政向泉水子说明的情况相差甚多,但有一部分也算是说中了泉水子的灵媒体质。只是,如果高柳是将深行与泉水子当成了共同体而得出那种结论,当中可就产生了很严重的误解。 「我们才不是一对。」 「是吗?在我看来,你们倒是建立起了很紧密的羁绊喔。」 真响语带调侃地说,泉水子甩着麻花辫忙不迭摇头。 「只是刚好而已,我们才不是一对。」 「既然你这么说,就当作是这样吧。擅自认定不是一件好事呢。」 真响果决地带过这个话题。不追根究柢是她的优点。真响的思路清晰,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但是,泉水子心里还是不由得好一阵子纠结在这件事上。 对深行来说,自己算什么呢?这时她首度在意起了这个问题。 (深行为什么要进行山伏修行呢……是为了得到姬神吗……) 大礼堂的休息区环绕着正厅形成了l形,排放着可供四人、六人、八人就座的桌椅。由于空间相当宽敞,即便一群人在此召开小型会议或是玩游戏,也不至于让一旁的人无法读书。灯光不仅明亮,又不同于图书馆可以畅所欲言,因此总有不少学生聚集在此自习。经常利用此处的学生所坐的位置,也日渐成了指定的专用席。 目前为止,真夏都认真地每天准时报到,吃完晚饭后,在休息区与真响及泉水子会合。三个人一起写作业和预习,也渐渐变成了一种例行性活动。泉水子不曾在这里见过深行。独自一人念书也比较符合他的个性。 作业大致上写完时,真响暂且离席,泉水子忽然询问真夏: 「宗田同学已经知道smf是什么意思了吗?」 白天询问真响这个问题时,她难以启齿似地岔开了话题,真夏倒是很干脆地点头。 「啊,嗯,我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同好会,类似于没有顾问的秘密社团。听说高中部去年就有了,就是宗田真响粉丝倶乐部,通称smf。」 (……看吧,我们果然不是一对。) 泉水子没来由地如此强烈地心想。 「真响同学受欢迎的程度真是惊人呢。」 泉水子说,再一次体会到真响有多么出类拔萃,但真夏的语气十分悠哉。 「现在好像到处都在议论纷纷,真响是否会成为smf的会长,但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这是那家伙自己撒下的种子,就随她高兴去做吧。」 泉水子此时才意识到,学园内学生之间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行动,而真响与深行早已置身在这场漩涡中。 (……法术和神灵的知识并不是问题所在。重要的是明知道这些事情,却还能保持平常心,开心地度过校园生活。真响同学就是因为办得到,才会这么厉害……真要说的话,深行也是。我以外的人都办得到。) 泉水子终于开始注意到,至今因为一味害怕外界,而无法正视的各种学园生活样貌。 翌日,c班最后一排的课桌椅空出了一个座位。 但是,全班同学似乎都不以为意。即便缺席持续了两、三天,也没有任何人提及瑞嘉尔德这个名字。仿佛来自巴西的留学生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名般,彻底遭到了众人的遗忘。 老师也没有谈及此事,更没有瑞嘉尔德因故回国等半点说明。当然,也可以去妄加揣测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但泉水子决定不再理会这件事情。因为她现在终于能平心静气地听课,相对地,与周遭同学对话的次数也跟着增加,突然间觉得日子过得很开心。 之后,她也曾偶然在走廊等地方,与觉得看来古怪的学生擦肩而过。但是,泉水子已不再极度恐慌,或是害怕得连对方都能察觉。一旦了解了对方是式神,而不是来历不明的存在后,她的恐惧就减轻许多。在这方面,真夏的理解方式也确实大大影响了泉水子。 不知不觉间,泉水子的红色粗框眼镜收进眼镜盒后,就不曾再拿出来。 第三章 真夏 一 (啊!真夏同学在骑马……) 马场才一映入眼帘,还远得无法辨视骑手的长相时,一眼就能看出是宗田真夏骑在马上。泉水子定睛细看他的身影。 真夏虽然很常待在马厩,却极少出现在马场上。也许他都是趁着早上没有半个人在的时候骑马,但泉水子始终没有机会目睹。能见到真夏骑在马上的英姿可是非常难得。 真夏的骑马风格独特到了让人不可能误认。首先,除了他以外,没有学生会不套缰绳就上马场。真夏现在也是两手空空地驱策马匹往前进。另外,他虽然坐在马鞍上,动作却又慵懒得仿佛正要做暖身操。 通常骑手都是透过对马匹含在嘴里的口衔施加力道,让马匹明白自己的意思。经过调教的马匹会记得这些指令,或奔跑或停下,或是左右转弯,这是马术的基本。但现在马儿正上下摇摆着头,随心所欲地做出各种动作。然而,马儿又与骑手配合得非常完美,真夏也看似轻而易举地牢牢坐在马背上,一点也不危险。 可以感觉出马儿正欢欣鼓舞地往前奔驰,坐在马背上的真夏看起来也很开心。但听说他只有指导人员未在一旁观看时,才会这么骑马。据说马术社的顾问对于形式又更加严格。 (这里果然很棒呢……) 泉水子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的明亮感,如今依然没有改变。式神一类的存在并不会靠近马场周边。毕竟这里与校舍有段距离,另外也是因为对马匹的敏感度有所警戒吧。泉水子虽已不再那么害怕式神,但还是因为能够放松而定下心来。 好一阵子着迷地看着真夏自由奔放的骑马英姿后,绕着马场的真夏忽然偏离跑道,接近站在栅栏外的泉水子。明明未套缰绳,是怎么办到的呢?真是教人啧啧称奇。 「你来了啊。有什么事吗?」 泉水子有些为难地左右张望。站在栅栏外的观众不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果不其然,学生的目光顿时不约而同投在她身上。 (不行,我必须更加习惯才行……) 最近泉水子慢慢体会到,如果要与宗田姐弟一起行动,这是避免不了的情况。真夏以为这是姐姐真响带来的副作用,有时还会揶揄真响,但泉水子认为不光是这个原因。尽管真夏满脑子都只有马,又老穿着陈旧的运动服,但会自体发光的人仍会绽放光芒。 「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参观而已,你别介意。」 泉水子小声地回答真夏,他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你不是和真响约在这里碰面吗?」 泉水子还没摇头,身后就传来了话声: 「我们并没有约好,但也很类似了唷。因为我听说泉水子在这里。」 真响正飘扬着一头秀发,走近两人。 这是泉水子第一次看见真响来到马场。先前她曾说过不会在弟弟的擅长领域里努力,因此寸步也不曾接近这里。但是,走上前的真响在日光与绿意的衬托下显得明艳动人,双眼与肌肤更加充满生气,令人觉得她其实更适合户外活动。 真响往泉水子身旁一站,对真夏说: 「下来一会儿吧。我有话跟你们两个人说。」 「现在吗?」 「别问东问西的,就是现在。」 泉水子悄悄地在真响背后搜寻人影。自从知道了smf的存在后,她就发现真响四周一直存在着窥伺照相机会的视线。不知自何时起,那些偷拍的相片已经在男学生之间广为流传。 真响本人倒是不以为意,就算发现了相片,也只是一笑置之,仿佛在说逐一去在意也无济于事。泉水子也不想徒增是非,但有些照片甚至会碰巧照到自己,让她内心惶惶不安。 「怎么了?你看到式神了吗?」 见到泉水子东张西望,真响问。 「不,不是的。」 「有的话我就伤脑筋了呢。因为泉水子说过高柳的式神不会接近这里,我才会过来。」 真响说,言下之意似乎是人类的话就无所谓。 真夏跃下马匹后,轻轻松松越过栅栏。那匹马则停在原地不动,自栅栏内将鼻梁蹭向真夏。 「麻烦你长话短说。今天可是顾问出差的大好机会。」 「别这么说嘛,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喔。跟你们说,我决定答应相乐的条件,加入学生会执行部了。」 真响说得慎重其事,但泉水子和真夏都不怎么感到意外,反应相当冷静地看着她。 管理学生会的学生想必都是极具人望的优秀人才,所以真响一年级就加入学生会并不稀奇。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就连泉水子实际感受到的情况也是如此。 学生会固然值得尊敬,但如果不是品行端正的人就无法担任,因此平常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亲近。与老师走得近也是原因之一吧。如今泉水子也知道了开学典礼上,致欢迎词的眼镜美女是三年a班的神崎美琴。也知道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去年的副会长如月·金·仄香,会在本月的选举中就任学生会长。 真夏兴致缺缺地说: 「相乐的条件就是代替你加入smf吧?真可怜。结果真响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成为粉丝倶乐部的会长吧?」 真响点点头。 「那当然,我才不想成为那种团体的活招牌呢。不过,秘密社团的存在也不算是毫无意义吧。你们知道吗?聚集在smf里的学生,都是抵抗得了高柳法术的人喔。因为高柳的式神一直在对他们施法。」 泉水子眨着眼睛看向真响。 「式神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吗?」 「很遗憾地,好像可以。如果不这么想,很多事情就都说不通了。还有呀,听说高柳一条接下来打算竞选学生会长。不过,这还只是谣言而已。」 「才刚入学就想成为学生会长?」 「怎么想都一定有阴谋吧?尽管高中部尚未形成任何传统,但现在明明已经有单凭信任票数就等同当选的单一候选人,他竟然还想中途参加竞选。」 真响拨开头发,接着又说: 「我猜二、三年级里头也有阴阳师,他们私底下也结成了同盟——搞不好连老师内部也有。努力一下应该可以查出来,但等到高柳成了学生会长后就太迟了。必须阻止他才行。」 「学生会长这么重要吗?」 泉水子单纯地提问后,真响一瞬间吃惊地看向她,接着才慢条斯理开口: 「说得也是呢,一般人都认为学生会长这个头衔,不过是成绩调查书上的装饰而已。可是在这所学园里,代表的意义应该不太一样喔。学生会确实自成一派,也名副其实成了学生的中心。既然高柳想参加竞选,就表示学生会长的地位可以行使权力。想在国中部称霸的话,方法就是考到第一名,但高中部的情祝又不一样。我也相当意外他的目标竟然是学生会长,看样子是相乐的第六感比较敏锐呢。」 真夏意兴阑珊地附和: 「所以你才会突然想与去年的执行部成员联手吗?」 「嗯。我也想知道学生会有什么内幕,现有成员一旦输给了高柳,那家伙手下的阴阳师集团也会扩大势力范围吧。我可受不了这么讨人厌的事情发生。」 真响注视着泉水子说: 「泉水子早就知道相乐为什么这么快就盯上执行部了吧?」 泉水子惊讶地回望真响。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泉水子终于明白方才真响为何会一脸讶异。因为她误以为泉水子和深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竟然产生了这么严重的误解,泉水子大吃一惊。 「我不常和相乐同学说话, 而且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可是,如果如月副会长当上了学生会长,泉水子也打算加入学生会执行部吧?」 泉水子更是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我要加入呢?」 「还问我为什么,你不是相乐的搭档吗?要和那家伙站在相同的立场吧?」 「搭档是什么?我和相乐同学之间什么也不是啊。」 真响似乎无法理解泉水子的惊慌失措,果决地道: 「我个人是无所谓啦,但泉水子是以相乐搭档的身分入学,的确是事实,我想相乐也没有否认过这件事吧。」 (搭档的身分……) 这铁定就是泉水子免试入学的真相。开学之前,深行并未提到这件事,但现在他应该也知道这则内情了吧。 「他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泉水子心想,既然不是深行主动告诉自己,在他佯装不知情的这段期间,自己最好也假装还不知道吧。 「更何况,不论我是以何种方式入学,我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社团。」 泉水子试着强力主张,结果只是反被真响调侃。 「但是你现在还没有加入半个社团吧?就连马术社,你每次也只是在旁边参观而已。」 泉水子羞红了脸,无法反驳。 错过了入社的时机后,时至今曰,泉水子还未决定想加入的社团。不是社团不让她加入,而是她提不起勇气交出入社单。她不认为自己能和正常人一样,和其他学生一起并肩运动。偶尔来到马场,也只是想看看真夏在做什么,却不曾想过采取更多行动。 泉水子窘迫地瞟向真夏后,一派悠哉的真夏就为她帮腔: 「只是在旁边参观又有什么关系?又不一定非得加入某个社团。自己的放学时间,就随自己高兴去运用就好啦。」 真响扬起下巴,看向弟弟。 「你不要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加入执行部的话,你也要加入喔。既然是搭档,这也是当然的。」 「咦咦?我已经是马术社的社员了耶。」 真夏大惊失色,但真响毫不理会他的抗议。 「同时参加两边也可以喔,反正我也不期待你真的帮忙做事。不过,总之一到选战,你就要帮忙。我需要对抗高柳的人手。」 「真是麻烦。」 「不行。」 「你到底想叫我做什么?举标语牌吗?还是发表助选演讲?」 「不,是消灭式神。」 真响笑容可掬地回答。 泉水子心头一惊,总算明白了真响为何特地来到马场。真夏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换脚支撑身体重量,边嘀咕抱怨:「竟然丢给我这么麻烦的事情——」真响更加强了语气: 「只要联合泉水子能识破式神的力量,和真夏身上式神不敢靠近的力量,我想就可以打败高柳最强大的式神了。而且非得尽快打败不可。因为现在的高柳八成可以设坛施法。一旦法术对周遭的学生起了作用,就太迟了。要是真的变成那样,对我们来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说高柳同学会施什么法术?」 有些事即便对真响来说是理所当然,泉水子却是一头雾水。但是问了之后,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真响气势十足地接着说: 「喔,关于这个,相乐应该已经调查过了,你再向他问清楚吧。顺便替我转告相乐,说我决定加入执行部了。如果直接在班上告诉他,四周马上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我个人也有些难以启齿。身为术者,相乐虽然看起来还是初学者,但判断状况的能力比我还要精准呢。」 对于被迫帮忙传话,泉水子哑口无言,正想说「为什么要由我传话」时,真夏却早一步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么话都说完了吧?我先失陪啦。」 泉水子看向眨眼间就越过栅栏的真夏,再转回脸庞时,真响也正朝她挥手。 「泉水子,那就麻烦你啰~」 看样子除了乖乖向深行传话,没有其他方法了。 现在深行也不再成天待在图书馆,所以泉水子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他。 即便好不容易找到他,他也大多不是独自一人。深行虽然极少和团体一起行动,但经常有人向他攀谈。泉水子也不敢插进他们的对话。自从前阵子冲进a班以后,她就难为情得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因此她决定间隔一段距离,等着深行发现她。当她呆站在角落,连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子简直跟式神没什么分别。 (我为什么老是这副德行呢……) 有几次她还觉得深行是故意对她视而不见,让她干等。有时她会死心离开,但这回可不行。泉水子一面孤伶伶地等待,一面苦思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根本不敢公然说我是深行的搭档。因为不论是谁,都不想和我成为搭档吧……) 深行终于走向泉水子,于是泉水子因担心他人目光,移动至没有半个人在的一年c班,再向深行转述真响说的话。 夕阳洒了进来,将地板和桌子照得通红。深行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手塞进口袋里,一只脚还靠在椅上,坐姿不怎么端正。 泉水子自始至终都站着。说话期间,她一直习惯性地差点把玩起麻花辫,但每一次都惊觉地将辫子拨到身后。 转述完毕后,深行十分高兴。真响的参战果然是一则喜讯。 「宗田终于愿意起身对抗了吗?我本来还以为她答应的希望很渺茫。这下子势力版图会出现很大的变动呢。如月副会长他们也会觉得帮了大忙吧。」 「你是指学生的派系?」 「算吧。毕竟宗田真响去年起就在高中部声名大噪,对周遭学生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深行的表情开朗明亮。想必是觉得邀请了她的自己也脸上有光吧。 「这会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吧。论受欢迎的程度,宗田的分数比高柳要高。就算想竞选学生会长,一旦宗田加入了如月副会长派,高柳大概就没有胜算了。」 泉水子提出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真响同学曾说,高柳同学会设坛施法,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喔,这件事啊。」 深行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解: 「既然那家伙是阴阳师,最高境界就是设坛施法吧。典型的做法就是摆放咒术所需的各种物品,再架设特殊的祭坛,并在施法之前花上几天的时间诵读祭文。最大的问题点,就在于他是在学园内的哪个地方进行那么盛大又正式的阴阳师仪式。一般而言,不论在哪里都不可能。凤城学园的占地虽然辽阔,但建筑物内每个角落,都有保全公司设置的防盗摄影机监视,宿舍又是双人房,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摆设那些东西。」 泉水子听得一楞一楞时,深行导出了结论: 「宿舍会设计成双人房,也是为了不让学生为所欲为。没有人有了室友后还很开心吧?但是,高柳却能尽情施展法术,甚至还召唤式神,就表示只有那家伙拥有特权。假使他的室友是他的同伙——或假使室友是高柳的式神,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在自己的房间里设置祭坛。」 「室友是式神——?」 泉水子不禁抬高音量。光是想象,全身就冒起了鸡皮疙瘩。 「每天都和式神一起起床睡觉,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用不着特意让式神维持人形吧。只不过,我想最靠近主人的家伙,应该会是最强大的式神,无法轻易消灭。」 深行的口吻显示出,他已经知道那名式神是谁。 「和高柳同学同寝室的 人是谁?」 「小坂信之,是我们班的。」 泉水子试圆回想,但忆不起对方的长相。她还未将学年所有学生的长相和名字连在一起。但是,她仍然记住了a班中几名较引人注目的学生,也注意到了一些看来古怪的人。因此如果小坂就是式神,表示他被创造得比瑞嘉尔德还要精致巧妙。 「那么,真响说的消灭式神指的就是……」 「就是指小坂吧。」 深行答得干脆。 (真讨厌……) 泉水子一点也提不起干劲,回想起瑞嘉尔德在眼前被消灭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泉水子不想再思索下去,决定改变问题。 「相乐同学,你为什么会加入学生会执行部呢?真响同学还说,你判断状况的能力比她还要精准呢。」 「宗田这么说了吗?」 深行反问,但意外地没有得意洋洋。他的表情反而变得凝重,斟酌地说: 「我并没有那么长远的意图。只是在寻找对自己有利的道路时,学生会跃入了眼帘而已。更何况一般而言,学生都是为了让推甄入学的成绩调查书体面一点,才会加入学生会这种组织。这所学园执行部的学生考上知名大学的升学率是真的很高喔。」 「你现在还在考虑念东大吗?」 泉水子不禁脱口询问,但转念一想,才发现这根本不需要问。深行先前之所以无法以东大为目标,就是因为雪政不容分说地替他办了转学手续,只好就读泉水子所在的深山内地国中。但是,如今他已得偿所愿地进入东京的高中。 「选择当然是越多越好。」 深行说得让人听不出其中的真意。 「而且,我也想跟在这所学园内最有远见的学长姐身边。虽然学生会的立场相当偏颇,但也有学长姐非常正派且成绩优异。毕竟我是后来才进入这所学园,也不像高柳和宗田,一出生就属于某个组织,所以先确保自己的前程也是很正常的吧?」 这真是出乎泉水子的意料。深行正在冷静分析真响与自己的差异,仿佛在说他不会无谓地与人竞争,白费力气。 「真响同学果然是一出生就属于现在的组织吗……」 「这点错不了。」 深行说得斩钉截铁,又道: 「那家伙的老家是长野县的户隐。在修验道中,户隐山与饭绳山自古以来就是名地,那里同时也是知名的户隐流忍者村。就算家系特别也不奇怪。」 「忍者?难道——」 「山伏与忍者这两种存在并没有太大的差异。甚至也有人说,忍者是修验道的分支经过特殊的演变而形成。就结论而言,伊贺忍者也经历一样的演变。但虚构故事里出现的那种荒诞无稽的忍术,倒是另当别论。」 泉水子心里半是觉得果然是这样啊,另一半也仍是感到吃惊,接着困惑地开口: 「我脑袋好混乱。我们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凤城学园的学生实际上都与修验道或是阴阳道这些组织有关吗?」 「应该不是所有人。再怎么说,在我们这个年纪就能施展法术的人不可能太多。但是,与神社或是寺庙有关的学生,的确是比一般的学校多吧。」 深行镇定地接着说: 「在我们这一学年,高柳和宗田是实力派的两大龙头,在国中部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那两个人彼此也知道这一点,私底下一直在互相较劲吧。」 真响是基于什么目的与对方竞争呢?泉水子百思不得其解。是必须向某个对象证明自己很优秀吗?证明之后,又有什么好处吗? 「真响同学也说过,这所学园的学生会有些地方不同于一般学校……」 「虽然尚未公开,但我知道极少部分人之间流传着一则传闻。不知道是流言还是事实,但我现在还无法开口询问执行部的学长姐。」 深行的语气更是变得小心谨慎。 「……听说凤城学园的学生会长其实和去年一样还是同一个人,也因为这个原因,学生会才会拥有强大的后盾。」 「什么后盾?」 「我不知道,但似乎值得深入研究。说不定能开拓出新的解决对策。」 泉水子默然不语。尽管没有问出口,她也察觉到了——这就是所谓的自既定的环境中另辟蹊径吧。 (……深行其实很想抽身离开吧?从这个充斥着式神、法术和破解法术的世界……真要说的话,还有脱离山伏和姬神。) 泉水子问什么,深行都会条理分明地回答。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吧。smf这件事也是。但是,依泉水子现在的立场和能力,她无法问得那么深入。 深行散发出就到此为止吧的气息离开桌子。 「麻烦替我向宗田转达,明天我会将她介绍给如月副会长。毕竟开口邀请的人是我,至少有义务负责介绍。其他我想,应该也能为她介绍神崎学姐和去年担任主要干部的成员。」 迟疑片刻后,泉水子再次确认: 「你完全不打算插手真响同学消灭式神这件事吗?」 深行说得一派轻松: 「嗯,我准备拜见她的本事。先前是宗田看我,所以这次改换成我参观,这样才算是互相扯平吧。」 「可是……」 「更何况,如果要施展高难度的法术,根本没有我能出场的余地喔。宗田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特地透过铃原,要你转达吧。」 语毕,深行又补充道: 「你就牢牢跟着那像伙吧。这样一来应该就不会太危险了。」 泉水子最后鼓起勇气开口: 「真响同学好像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也会加入学生会执行部。」 深行正要走出教室,讶异地回过头。 「原则上只要有成员的推荐就能参加,既然宗田以执行部员的身分那么说了,你确实就能进来吧。只不过,执行部大多是利用电脑处理业务,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 (完全不被需要……吗?) 泉水子深深地可以理解,只能就此打住。 「你这样子不行啦!」 真响变这种语气时,态度都很强硬,因此周遭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听从她说的话。但是,只有这一次即便是泉水子,也无法轻易点头答应。 「要我加入执行部真的太强人所难了。我又不能碰电脑,就算加入也毫无意义,而且学长姐也不可能让我进去。」 「照你这么说,真夏也差不多啊。可是,我也打算让真夏加入。你用不着这么自卑呀。」 「我办不到。相乐同学也压根没有想过我会成为执行部的一员。」 真响紧盯着泉水子的脸庞斥道: 「泉水子,女孩子呢,绝对不能照对方所想的去做喔。不该管相乐怎么想,而是你想怎么做吧?而且你其实很想加入执行部,让那家伙刮目相看吧?都写在你脸上了。」 「啊?不,才没有,没有这回事……」 「但我很希望你们加入喔,不管是泉水子还是真夏。我想这应该可以当作是我成为其中一员的条件。」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太强人所难了啦。」 真响忽然矛头一转。 「当然,如果高柳选上学生会长,现在的执行部成员会全部换新吧,所以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只要想成还不确定是否是成员之一,至少一起去见面认识一下也无妨嘛。」 「我最害怕这种场合了。」 「我也是啊。毕竟对方都是高年级生,只有一个人的话我会很紧张。」 泉水子不禁皱脸。由真响说这句话,听起来很没有说服力。 「你都骗人。」 「才没有呢。现在真夏已经脚底抹油逃跑了,连泉水子也不陪我的话,我一点也不想上去二楼。今天不过去的话,相乐就会颜面扫地喔,这样也没关系吗?」 「你这样说太狡猾了。」 「啊!好可爱。我第一次看到泉水子闹别扭的样子,好可爱。」 泉水子一遇上真响就没辙。经过一番争论后,真响带着泉水子与等着她们的深行会合。 见到真响牢牢牵着泉水子的手以防她逃走,深行意外地没有反对。大概是不想多费唇舌,浪费更多时间吧。 一走上二楼,左手边就是学生会室,旁边是广播室,与录音室各占了教室一半的空间。由于地处校舍中心,来往的学生很多,但只要紧闭教室大门,大家也会毫无所觉地直接经过。 学生会室通常都是大门敞开,因此泉水子也曾在往返上下课时,瞥见过里头的景象。教室内正中央并排着两列共计六、七台的电脑,墙边的铁制书架上摆放着各种物品,堪称是杂物区。墙面上也装饰着以往学园活动的海报,靠窗的长桌上经常放着许多咖啡罐。 现在神崎美琴和如月·金·仄香都在学生会室里,一同迎接一年级生的到来。相较于身材高挑、留有一头长发的神崎学姐,如月·金·仄香的个子显得相当娇小。她蓄着深褐色的短发,有着一眼就能看出是混血儿的立体深邃五官,同时又不会显得过分艳丽,是个散发出沉稳气质的二年级生。 泉水子看到名字后,一直以为仄香是女生,所以见到仄香穿着学生长裤时暗暗吃惊。但是,在观察对方脖颈和手腕的纤细度之后,依然觉得仄香像是女生。泉水子越来越搞不清楚,脑筋一片混乱。 深行介绍完两人后,神崎学姐就口齿清晰地说: 「你就是日本史研究会的宗田真响学妹吧?三年级也有很多人都认得你喔。很高兴你对我们学生会有兴趣。这边这位辫子学妹,是从高中部才进入这所学园的新生吧?」 「我们是室友。」 真响挺起胸膛,语气仿佛在说因此她们两个人是生命共同体。泉水子难为情地很想钻进地洞里,只能全权交给真响。 仄香则是温文含蓄地小声说:「如果选举的时候你们愿意帮忙,我会感激不尽。」身为会长候选人,仄香相当文静,因此泉水子对她颇有好感。除此之外,其他还有两名操作着电脑的男学生,分别自我介绍是大河内和星野,都是二年级。 星野学长塞了一片光碟给深行后,深行就开始帮忙处理业务,真响和泉水子则在对话大致上告一段落后就适时撤退。走下楼梯以后,真响说: 「学长姐都非常普通呢,我还以为他们会更令人畏惧。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确实和式神那一类的存在没有关系,但问我普不普通的话……那个,你觉得如月副会长是女孩子吗?」 「嗯,她是女生喔。」 真响答得毫不犹豫。 「我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性别认同障碍的大问题,所以那身打扮只是一种时尚吧。校规也没有规定不能穿男生制服。」 「的确很适合她。」 「别看如月学姐那样,她穿上和服后非常漂亮喔。不论是谁,如果在文化祭上看见她跳日本舞,都会大吃一惊呢。」 真响懒洋洋地接着说: 「可能因为她是混血儿,才反而能致力于学习传统技艺吧。听说她会剪短发,也是为了跳日本舞时戴上假发。但是,我想那终究只是一种兴趣而已。扎根于土地和文化的事物,光靠憧憬并不能达到最高境界。我们不得不被迫面对的那些事物,根本不是可以当作兴趣的东西喔。」 泉水子吞吞吐吐地反问: 「你是指与式神有关的这件事吗?」 「那还用说嘛,泉水子。不然,我们直接去比较看看吧。看看小坂与那种平凡的人类有多大的差别。」 真响强势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进,泉水子却提不起劲。 「不要看比较好吧?一看,对方也会发现。如果现在被对方发现,那就糟了。」 「那是因为你之前是面对面地与瑞嘉尔德互相对视吧?只要别让高柳发现,偷偷地看几眼就好了。」 小坂信之待在自己的教室里。 根据真响的说明,他在a班并非随时随地都跟在高柳身边,在人前反而不会当他的小跟班。但是,既然两人住在同一间寝室,他有时确实会做出与高柳相同的举动。 真响和泉水子佯装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聊天,同时不露声色地观察教室内部。由于下一堂课是选修,留在a班教室里的学生零星无几。高柳似乎也已经移动至下一个定点,不见踪影。 但是,看向真响以眼神示意的方向后,现在终于自座位上起身、外表显得沉默寡言的男学生就是小坂。他戴着眼镜,身高和体型都没有特别引人注目之处。泉水子悄悄凝神细看时,真响就在耳边窃声低语: 「你看,他并没有跟在高柳身边喔。在人前,他既不会找高柳说话,通常也都是错开时间分头移动。他好像也不和任何人交朋友,经常都是一个人。可是,和他说话他会有反应,上课时老师如果点到他,他也会回答。」 泉水子立刻察觉到情况和瑞嘉尔德那时不一样。即便鼓起勇气看小坂,他也不至于令她狂冒冷汗。但是,也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正常人类。 泉水子正犹豫着该如何形容看见的画面时,真响略带愁容地接着说: 「相乐说过,相片上也可以照出他的身影。又说就算他是式神,我们大概也很难找到证据。我也曾经假装不小心,触碰过小坂,可是触感就跟正常人一样。就算这样,泉水子还是看得出来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吗?」 尽管透过泉水子互相传话,但平时真响和深行两人仍会交换资讯。感觉上,无论如何都挥不去自己这种不明所以的想法,于是泉水子抿着嘴唇点点头。 「嗯,我看得出来。小坂同学不是人类喔。」: 此时,当事人正巧自教室前方的大门走出,真响一言不发地目送他。小坂对走廊上的女生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走向专科教室大楼。等到他的背影远去,真响才惊叹地回头看向泉水子。 「真的吗?可以这么有自信地说吗?」 泉水子继续压低音量说: 「因为那个人……仔细盯着看的话,身影会突然晃动。虽然不像瑞嘉尔德那样严重到模糊不清,但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由于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又快要再次复发,泉水子无法详细说明。但是,只有小坂一人仿佛是由粗大的粒子构成,在人群之中显得非常突兀。即便想误认也没有办法。 不光是小坂平凡无奇的五官、头发和四肢,连眼镜和制服也不具有原本该有的密度。他的姿态确实比瑞嘉尔德清晰,但仍旧可以看出他一旦消失了,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泉水子叹气说道: 「啊啊,讨厌。我明明不想看见这种东西的」 「你在说什么啊?泉水子,你好厉害喔。」 真响大大吁了一口气,音量突然拉高。 老实说,我怎么样也看不出来小坂和普通的学生有哪里不同。要是事到如今还重蹈高柳的覆辙,误以为真正的人类是式神,这可是比那家伙犯下的错误还要丢脸,所以我正有些裹足不前呢。啊啊,我放心了。」 泉水子反而想问问说这些话的真响。 「为什么你看不见那种景象呢?就只有我看得到,太奇怪了。明明你比我更有经验和知识,也很习惯这种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人肯定 非常稀有。」 真响连连摆手,又说: 「一旦看到那种东西也无动于衷,有时候反而会无法辨别真伪。不晓得是在这个世界里接受异常事态的能力变强了,还是修行的成果造成反效果的关系,我和真夏从小就习惯了,所以就算遇上也不觉得可怕,但相对地神经大概也变得比较大条吧。」 「我比较想变成不会感到害怕的人。」 泉水子心有不甘地咕哝后,真响轻笑了起来。 「这样啊,对本人来说是很大的困扰吧?不过,泉水子这样的人很宝贵喔。甚至也有人承受不了恐惧,就认定那些事物不存在,闭上眼睛视而不见。而那种闭上眼睛的人,代价就是容易受到暗示,然后被阴阳师玩弄于股掌。」 泉水子不禁暗想,以前戴着妈妈眼镜的那段期间,自己是否就是那样子呢?不论好坏,如今她都无法再次回到戴眼镜的状态。可是,真响称赞了她的眼睛以后,泉水子突然对自己刚才的断言感到歉疚。 「就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或许也不能说我绝对没有看错吧?」 真响的语气变得再认真不过。 「看东西时,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大脑喔。包括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手摸到的,甚至是气味,都是在经过大脑的解释后,才变成我们的感觉。换言之,我们相信的是,存在于大脑内部的事物就存在于那里。我想式神就是存在于那个地方吧。如果真要探讨他是否真的存在,也就不得不追究这世上所有的事物是否也都真的存在了。我认为我摸到了小坂,但在泉水子眼中那家伙不是人类。光是这样子就足够了喔。」 二 泉水子和真响并排着椅子,利用电脑萤幕观看电视剧。 学生宿舍的大厅置有大型电视萤幕,在就寝时间之前都可以观看,但互相抢摇控器太麻烦了,因此多数学生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轻松自在地看节目。真响也不时会在房里收看现在最热门的电视剧,似乎是不想成为跟不上班上话题的人。 最近泉水子很感激可以跟上电视的话题,因为她开始能够加入c班女生的聊天阵容,看完之后,与真响互根分享无意义的感想也很开心。 由于时时谨记要尊重彼此,待在寝室的时候,反而很难挑起私人的话题。因为如果一不小心触及了对方不想提起的事情,狭窄的房间立时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这一天电视剧播毕之后,泉水子鼓起勇气重拾白天的话题。 「我一直在想,式神和神灵有什么不同。」 「哎呀,怎么这么突然?」 对方笑道,但泉水子无论如何都想问明白。 「真响同学今天说过,式神位在大脑的内部吧?神灵也是一样吗?我们都是透过大脑,感受到不存在于眼前的事物吗?」 真响略微正色,注视着泉水子。 「泉水子曾经见过神灵吗?」 泉水子坦白说出自己的经历: 「起初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也以为从小学就认识他了。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这么说。可是,其实不是这样。是多了一个名字,根本不存在于班级名册上的学生。」 「座敷童子?」 真响立即脱口而出,泉水子心想她果然很清楚这方面的事。 「相乐同学也是这么说。我送对方毕业旅行的礼物后,他突然开始作怪,我才知道他的真面目。后来勉强平安无事地解决了,但当时只要一个不小心,我也许早就死了吧。可是,就算是这样,那位男同学仍然不像式神一样,会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即便他现在已经消失了,也还是一样。」 是自己将曾是玉仓山神灵的和宫塑造成了那副姿态、会受到攻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事泉水子还说不出口。泉水子心里也确实有着不想被人触及的部分。但是,真响非常认真地倾听,试图理解泉水子想表达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明明遇到了差点丧命的事情,却还是觉得神灵很亲切吗?」 「当然,我当下也很害怕。可是,我也觉得他会作祟,是我自己罪有应得。我反而觉得他曾经存在于班上是件根棒的事。」 「他是守护神呢。」 真响柔声说,因此泉水子松了口气。 「对高柳同学而言,小坂同学和瑞嘉尔德也是同样的存在吗?虽然我看了会不寒而栗,但他看到他们,是不是会觉得安心呢?」 真响陷入沉思屈起膝盖,抱住膝关节。 「嗯……我从来没有想过高柳对式神有什么感觉呢。可是,先说结论的话,式神与神灵并不相同喔。高柳大概不曾见过神灵,所以才能面不改色地驱使式神吧。」 泉水子屏住呼吸。 「真响同学也曾经见过神灵吧?」 真响微笑回望,点一点头。 「当然有啊。因为从前最贴近自己的存在,就是神灵喔。在学会法术之前,守护神就已经存在了。这种人压根不会想要施法束缚住神灵,进而使唤他喔。神灵既不该依附在人类底下,行动时想法也与人类不同。」 「我想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更是无法想象神灵并不存在于眼前。我总觉得他们就和其他人一样,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我也不是说他们全然不存在喔。你会有这种感觉也是当然的。我只是在解释,为什么神灵和式神会在我们眼中形成那副姿态。他们大概是在与我们不同的次元里,存在于大自然当中。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的五感不会感应到他们,因此当他们变幻成可以看见实体的姿态时,我们就会在大脑内擅自形成影像。所以既可以是神明的模样,也可以是同班同学的模样。可是,就算现在存在于此处,有时候也会消失。一旦他们不再致力于影响我们的大脑,我想我们就看不到他们了吧。」 她的声音听来像是发自内心的感受,泉水子不禁脱口问出: 「真响同学见到的神灵长什么样子呢?」 「和我同年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后,真响又接着开口: 「我们都会看到自己很重视的东西喔。与神秘莫测的存在打交道时,这种与之亲近的心情是非常重要的。企图支配、使其服从自己命令的想法,实在太傲慢了。泉水子说式神很令人毛骨悚然,真是说对了呢。我猜高柳大概会杀害宠物。这点也是我无法容忍他的地方。」 「像是小狗或是猫咪,种类我不清楚,但就是可以饲养的小动物。」 泉水子紧张得眨了眨眼。话题突然变得惊悚骇人,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要杀害宠物?在哪里?」 「我也不晓得在哪里。如果是在学园内部的话,那就更加不可饶恕了,但应该是在老家。创造出式神的条件非常严苛。最常见的方法,就是先饲养动物,再残忍地痛下杀手。束缚住被杀害的动物的念之后,再当作式神使唤。这样子也难怪会变成强大的术式呢。正因为明白这些事,我才无法置之不理。」 泉水子捣着嘴角。直到现在这一瞬间,她都不曾考虑过亡灵。但这时才发现,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她见到式神后会那般全身僵硬,也许就是因为那是她至今不曾接触过的死亡。 由于住在神社院落内,泉水子至今当然不曾养过宠物。但是,她暗中也很向往,很想养养看。甚至还在房里摆上小猫或小狗的照片,聊以慰藉。她简直不敢相信会有人杀害宠物之后再加以利用。 「……好过分,他怎么做得出来呢?」 「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术喔。大概是在不计其数的人们凄惨死去的时代里,才开发出这种咒术吧。会杀害动物,应该是因为总比牺牲活人好。」 真 响寻思般接着说: 「一旦进入了这个世界,知道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事物,有时候就会无法跳脱出来,而偏离一般人的思考逻辑。我爸爸说——啊,之前那些在大脑内部看到神灵的话,也几乎是套用我爸爸说过的话喔——希望我们不要年纪轻轻就陷进去,学生时期就该好好读书。所以,我也打算努力这么做。」 泉水子想起了真响的父亲是大学教授。真响的聪颖是承袭自父亲,他自身也具有很强大的影响力吧。 「真响同学好厉害喔。」 泉水子不由得赞叹。 「我之前就这么觉得了,现在也还是一样。光是可以对抗使唤式神的高柳同学就够厉害了,在学校里各种领域又比一般人更加活跃。我也很想向你看齐。」 「泉水子总能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说这种话呢。」 真响神色明亮地微笑。 「泉水子真是没有竞争心呢。我跟你相反。虽然我觉得自己算是努力派的人,但也非常不喜欢认输。不过,比起我,真夏的个性应该更接近泉水子吧。感觉上他似乎真的对人类社会没有兴趣,害我有点担心。」 「真夏同学也很受欢迎喔。他和班上所有人都处得很好,又会讲许多笑话,随时随地都有人和他聊天。」 「是吗?」 真响仰头,撩起颈部的头发。每次泉水子称赞真夏,她总是不以为然。 「那家伙是因为漠不关心,才会不讨厌任何人喔。我常常会没有自信,不晓得他到底放了多少注意力在我身上。人类果然很丑陋呢。」 当晚,泉水子很晚才钻进被窝里,好一阵子仍是不停动脑思索。出乎预期地与真响促膝长谈后,她感到又惊又喜。 (说不定……我能和真响同学成为朋友。)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真响虽然很亲切,但泉水子总是有所顾虑,觉得将真响当作朋友太自以为是了。可是,试着坦诚相对以后,可以如此了解泉水子立场的人并不多。 (能够鼓起勇气聊和宫同学那件事真是太好了。相对地,真响同学也敞开心胸对我说了很多话……) 在希望自己变成平凡人的同时,泉水子也一直尽可能不去正视自己异于常人的部分。但是,泉水子翻身后将脸颊压在枕头上,暗暗想着: (跟着真响同学加入看看吧……不要再互相比较,觉得对方太过优秀而感到自卑。只要向她看齐,说不定我也能有些微的改变。) 数天之后。 高柳一条要竞选学生会长的谣言传得更加沸沸扬扬,但听说当事人一概装傻,没有给予确切的回应。但反正再过几天,就会张贴学生会长的选举公告,所以目前仍然止在传闻的阶段。 真响也还无法采取具体的行动。她脑海里似乎已经有了消灭式神的明确构思,但因为真夏迟迟提不起干劲,一直没有付诸实行。真响皱起脸蛋说: 「那家伙太无忧无虑了,都不相信我的决心,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似乎无论如何都需要真夏点头答应。考虑到真响的行动力,泉水子多少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在泉水子看来,真夏会对学生会感兴趣的那一天,仿佛永远也不会到来。 在c班里,真夏确实是受欢迎的人物之一,不论男生还是女生,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聊天聊得那般轻松自在。但是,意识到真响说过的话后,泉水子发现,真夏的确在班上并未与某个人特别亲近。对于同班同学,也没有事情会让他倾注如同对马匹的热情。上课时间经常睡觉,好像也对男生之间热烈讨论的游戏等东西不感兴趣。 (尽管如此,他还是受到大家的喜爱,真是教人羡慕……) 泉水子坐在教室一隅,有些出神地望着真夏时,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恍然回神。 「欸欸,铃原同学,你有空吗?」 出声叫她的是迄今很少交谈的女生。泉水子略感吃惊地看向对方。是佐川真子和高濑彩野。「啊,嗯。怎么了吗?」 「你听说过戾桥吗?」 「京都的戾桥吗?」 泉水子反问。虽然觉得突然,但聊天时提到京都的一条戾桥并不奇怪。自从安倍晴明因小说和漫画而声名大噪后,戾桥也连带摇身一变成了知名观光景点。 佐川和高濑都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在穿着和发型上花了不少心思。两个人都绑着令泉水子不禁心想「每天早上得花多少时间啊」的发型。 「不,我们讲的不是京都,是一个网站。」 泉水子松开紧绷的肩膀。 「那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很少上网。」 「你还不知道吗?太好了,找到可以传教的人了!」 泉水子眨眨眼皮,纳闷地看向一脸高兴的佐川,高濑也说: 「真是难得呢。现在一年级里头,大概很少还有人不知道吧。」 「什么网站?」 佐川东张西望之后,悄声地咬耳朵说: 「是一个会回答问题的网站喔,感觉上像是免费占卜,又像人生咨询室或是烦恼咨询室,但是,类型又和这些截然不同。你可以在上面得到疗愈性的留言喔。只要按下滑鼠,内容就会变得越来越深奥,看了会很感动呢。不过,这个网站不实际体验的话,就无法产生共鸣呢。」 高濑也连声附和: 「只要看过一次,绝对就会迷上喔。因为这世上没有毫无烦恼的人嘛。就算心想和自己没有关系,最后还是会情不自禁流泪呢。第二次再去看,又会因看到其他的内容而感动到哭喔。」 泉水子面有难色地露出苦笑。 「我对这种网站还好耶……加上我很怕占卜。」 「就说不是单纯的占卜网站啦,绝对不会让你感到害怕的。那个网站都会说出一些仿佛非常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话。听说是一a的高柳设立的,而且也只有知情的人才知道。」 (高柳同学的网站?) 多半是看出了泉水子的表情倏地丕变吧,佐川故弄玄虚地说: 「没错,就是一年级代表高柳同学。听说他在二年级学姐之间非常受欢迎呢。这个网站最初也是从二年级开始流传的。由于这个网站没有介绍人就进不去,也没有那么容易就传开呢。」 那个网站……那么厉害吗?」 「你有兴趣了吗?」 泉水子点头之后,佐川自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你想知道密码吗?想看网站的话,必须先输入登录过的人的名字和密码。你可以用我的名字,但相对地一定要在今天之内登入网站喔。我之后马上就会知道你有没有登录。」 虽然有些犹豫,但怎么想这件事都不能就此置之不理。泉水子甩开迟疑,说: 「告诉我那个网站吧,我也想去看看。」 「既然如此,这是网址和密码。第二次之后,就是用自己的设定登入喔。」 佐川真子撕下写有资讯的那张纸条交给泉水子,心满意足地说: 「如果今后铃原同学也能传给别人,成为一条信徒,说不定就会发生更多好事情喔。」 (这件事情绝对有什么阴谋……) 泉水子紧握着那张纸条,心跳加速地想。虽不晓得与法术有无关系,但这一定是高柳布下的某种计谋。如果真响还不知道,这肯定会变成非常严重的疏失。 听完泉水子说的话,站在a班教室门口的真响深深皱起眉头。 「那家伙竟然会成立占卜网站,太可疑了。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吧?」 她果然大感意外。真响会如此眉头深锁也很少见。还以为真响正认真思索时,她 却冷不防转身回教室,接着带着深行一起出来。 深行一到走廊,真响就气势汹汹地质问: 「听说二年级学姐几乎都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月学姐明明是二年级的,却完全不晓得高柳架设的网站吗?」 「她八成不晓得吧。知道的话,应该会在学生会室里提出来。」 深行也不掩饰惊讶。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既然如此,就表示那家伙在高年级生里也已经拥有众多支持者了吧?」 「执行部的学长不是网站达人吗?」 「他们总不可能搜索到这种口耳相传的事情吧?而且通常都是女生才对占卜感兴趣,所以不会传进他们的耳里。」 深行说完,真响就交叉手臂。 「那不就等于都不和女生说话吗?不受欢迎的学长就是这样。」。 「别直接说出别人的痛处啦。」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将纸条递给真响。 「我没有说出我不会用电脑,就跟佐川同学问了密码。感觉很像是骗了她,很过意不去。」 「泉水子,你做得太好了!能够顺利取得情报,真是帮了大忙。如果只有我们,大概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真响注视着那串手写的英文字母,再次皱起脸庞说: 「我先登入网站看看吧,必须调查它究竟出现多久了才行。既然光靠口耳相传就流传得这么广,说不定上头施加了诱使登入者拉人进来的法术。虽然在网路上施法是种新手段,但我想只要看过,大概就能知道是什么了。我真的很介意,现在就去电脑教室试试看吧。」 如果要去图书馆二楼的电脑教室,下一堂课绝对会迟到。但是,泉水子也点点头。因为她也觉得必须及早调查清楚才行。 深行叫住迈开步伐的两人。 「等一下。学生会室里也有可以自行使用的电脑。那边比较近,也不会被人偷听吧?」 「可以吗?」 「都到了这种地步,这也不完全算是公器私用。更何况,我也想看看高柳架设的网站。」跟着深行走上二楼后,只见学生会室里没有半个人。三人皆对可以省下说明的时间松了口气,开启手边设定为休眠的一台电脑。 真响单手拿着纸条,另一手输入网址后,跳出了要求输入密码的小视窗。真响又敲了几下键盘,出现了一个富有和风的画面。上头有写着「戾桥」的红色标题和enter一字。看向显示登录人数的计数器后,数字为六千开头。如果是单凭学园学生的介绍来传播,就表示有相当多人会反复登录。 深行低头察看后,感佩地说: 「他根本不打算透过竞选演说搏得支持呢。的确,这又不是总统选举,他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靠演说就能加分的角色。」 真响出言反驳: 「在暗底里讨好学生,真是太卑鄙了,这样不公平。」 「不,称不上不公平吧。虽然令人火大,但这个做法相当聪明。」 「等看完里头的内容,你再称赞他吧。」 真响中止话题,按下enter。 下一瞬间,泉水子其实不太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自电脑萤幕飞了出来,她被弹开似地往后倒退,但并不是真的肉眼看见有东西飞出来。所有事情仿佛都在同一时间发生,她搞不清楚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 她以为四周变得一片雪白,但可能是搞错了,实际上是变成了一片漆黑。总之,电脑和教室都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是周遭出现了偌大的声响和冲击,可以感觉到窗户玻璃倏然破裂。总觉得她是在破裂的那一瞬间恍然回神,但也觉得正好相反,是破裂之后才恢复意识。 泉水子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但她听见了真响和深行的惊讶大叫。也听见了在破裂发生的前一秒,真响迅速喊出的话语。 「吾灵呀,护身!」 一股野兽臭味直扑鼻腔,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的某种东西发出了胡蜂振翅般的低鸣声。当声音变大猛然逼近时,泉水子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唵、嚩日罗儗侕、钵罗捻跛眵野、娑婆诃!」 被某个人一把推开后,泉水子撞上了坚硬的物体。一瞬间她只觉得那物体硬得让她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但原来是地板。撞到地板的膝盖痛得令她想哭,泉水子放声大叫: 「不要!」 同一时间,玻璃粉碎的声音响起。泉水子倒抽口气张开双眼,学生会室的窗户玻璃掉下了一大块,化作碎片往外飞散。 真响和深行皆远离电脑蹲在地板上,但两个人都比泉水子靠近窗户。泉水子也倒卧在地板上,但飞散在她身旁的玻璃碎片数量不多。但是,其他两人就不同了。 深行弯着腰按住手腕,真响则是头部朝下,捂着单边的脸庞。地板上同时散落着玻璃碎片和斑斑血迹。在泉水子屏着气息注视的期间,淌下的血滴数量仍在逐渐增加。 「宗田,你没事吧?」 深行伸出手后,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被鲜血染红,在快要碰到真响的肩膀前又缩了回去。泉水子拼命鞭策自己起身,脚步踉跄地冲到真响身边。 「真响同学!」 由于长发往下覆盖,看不清楚真响低垂的脸部表情。但是,鲜血不停地自她捂住脸庞的指缝间往下滴落。见到她是脸部负伤,伤又在左眼一带,泉水子不禁吓得魂不附体。她心慌地将手叠在真响的手上,试图从她的脸上拉开手。 「你哪里受伤了?拜托,让我看看伤口。你的——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真响终于小声开口: 「不用这么慌张。我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血流进了眼睛里……」 真响微微抬头,看样子伤口是在额头的发际附近。泉水子递出面纸后,真响自己按在额头上,但面纸转眼间被染成一片鲜红。 深行低声问: 「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关系吗?」 「不,不是的。是最一开始的护身来不及……真是太丢脸了。」 「铃原。」 用不着深行催促,泉水子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冲出学生会室,竭尽所能以最快速度奔跑,向保健室的保健老师求救。 深行手腕上的割伤并未深到必须缝合,但真响就不能只做简单的紧急处理了。两个人一同坐车,被载往了医院。 唯独泉水子一人,只要在破皮的膝盖上贴上ok绷即可。独自一人在宿舍房间里干等,令她备感煎熬,甚至心想真希望自己也受了可以去医院的重伤。但是,在晚餐时间宣告结束的八点左右,真响就回到了学园。 真响在舍监西条的陪同下走进宿舍,额头上包着覆盖住了左眼的纱布和绷带,右手上也缠着绷带,教人看了于心不忍。下意识护住脸庞的手掌上也有割伤。大批学生聚集在走廊上,想出声关心真响,但西条厉声告诫道:「今晚先让她安静休息。」赶走了所有人。 本人的模样倒是比预期中还有精神。关上房门前不但向大家挥手,还露出了笑容。见状,泉水子也稍稍安心下来。尤其真响不需要住院这点,让她深感庆幸。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我还很担心会有什么事呢。」 「真是的,我明明都说过了,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重伤。」 真响面对泉水子也是开朗活泼。她坐在床沿,吁一口气后,接着又展露笑颜。 「只不过,因为是女孩子脸上受了伤,所有人都非常担心。连外科医生也一直提这件事,不过听说伤口非常完整,所以不至于留下疤痕喔。医生还说真想不到 这是玻璃造成的伤口呢。」纵然她说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但在房中飘散的消毒药水气味仍旧不会消失,也无法抹除这起事件的异常。 泉水子说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因为都怪我去找你呀。早知道不该那么做的,我太冲动了。」 「就算这回没有上当,我想高柳迟早也会盯上我喔。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一点。」 思索了半晌后,真响又补充说: 「我自以为很小心了呢,但看来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他竟然能满不在乎地设下足以致命的诅咒。老实说,我没想到他会做到那种地步。」 泉水子声音沙哑地说: 「当时真的很危险吧?」 「嗯,要是无法护身就惨了。不过,因为我们基本上都会学习如何护身。」 真响如今才发现到般地看向泉水子,柔声说: 「泉水子没有被诅咒波及呢,真是太好了。」 「居然只有什么也不会的我没有受伤……」 「刚好而已啦。因为教室很小,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不是的,我想是因为你保护了我。谢谢你在那么危急的时候救了我。」 真响露出微笑。 「我也没有展现出什么厉害的本事啊,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泉水子满怀感激地说: 「可是,是你把我推开的吧?」 真响的左眼隐藏在纱布的阴影当中,几乎看不见,但右眼眨了好几下注视着泉水子。是试图看穿泉水子想法的眼神。 由于她的反应出乎意料,泉水子不知所措。 「那是……真响同学吧?」 真响旋即摆出饶富兴味的表情,有些坏心眼地问: 「欸,泉水子,那时候推开你的人,我和相乐,哪一个你会比较开心?」 「你不要捉弄我啦。」 泉水子急急忙忙说,不想被真响看出自己的心慌。 「相乐同学不是也说了嘛,是你保护了我们。」 「先别管这个,我是认真的,哪个人保护你,你会比较开心?」 泉水子顿时语塞。由于完全没考虑过会是深行,因此就算真响这么问,她也无从比较。但是,被人追根究底地质问后,可以感觉到脸庞变得越来越烫。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果然是在捉弄我吧?」 最后泉水子气恼地这么说时,背后的玻璃窗发出了叩叩叩的声音。仿佛有人在敲打般,声音非常清晰明确。 泉水子狐疑地回过头,不可置信的光景便映入眼帘。因为真夏正脚踩在窗沿上拍打窗户,弯着腰察看房间内部。 「咦咦!这里可是二楼耶!」 泉水子大吃一惊地打开窗户的锁扣,真夏轻巧地钻了进来。 他光着脚丫,应该是在下面就脱掉了鞋子,跳下窗户的动作就像猫咪一样。虽然身穿制服,但衬衫下摆完全拉在外面,衣领也往旁敞开。 泉水子吓得目瞪口呆,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真夏同学,那个……这里是女生宿舍。」 「嗯,我知道。」 「西条老师很恐怖喔。」 「我听相乐说你已经从医院回来了,所以就赶过来了。」 真夏如此答腔。眼神直接越过泉水子,笔直望着真响。 额头和右手覆着白色绷带的真响自床上起身。真夏与她正面相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姐姐好几秒钟,接着吸一口气。 「你这个野丫头,到底在干什么啊!」 由于嗓门大得出奇,泉水子缩成一团。 「真夏同学,这里是女生宿舍,请再小声一点……」 但是,看见真夏的表情后,泉水子又将话吞了回去。他脸上不再是以往半掺杂着吊儿郎当的神情。 「你干嘛趟这浑水啊!。我明明都叫你别管了,现在却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这件事有重要到值得在脸上留下伤口吗?这种学校不过是个游乐场罢了。为什么老是不知分寸地横冲直撞?你明明就很宝贝自己的脸。要是因此失去了一只眼,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你也无所谓吗?」 泉水子屏着气息,看着真夏那既不掩饰也不隐藏的震怒神色,真响则是始终不发一语。平常,她都会气焰十足地回嘴,现在只是站在原地回望真夏。但不出多久,她的眼眶顷刻间变得湿润,闪着亮光的液体滑落而出。 「真夏是大笨蛋!」 「我就是大笨蛋啊,以前你就知道了吧?」 「笨蛋!我也很害怕啊……」 真夏沉默地往前跨步,真响朝他伸长了手,倚在弟弟的肩膀上,将脸蛋埋进他的衬衫里,开始放声嚎啕大哭。泉水子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两人。 三 真响靠在真夏身上哽咽啜泣,真夏则动也不动地支撑着她。 见到真响一直坚强压抑至今的内心层面,泉水子相当受到震撼。此外,有人可以让自己靠着哭泣一事,也令她大为感动。泉水子自身从来没有嚎啕大哭的经验,也不曾倚在大成或竹臣身上哭泣——但已经记不得的孩提时期则另当别论。 (没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从来不曾努力到濒临崩溃的地步……) 就在泉水子如此沉思时,敞开的窗户传来了话声: 「……我刚才错过进去的时机了,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深行自窗户探进头来,只露出了头部和肩膀。泉水子不禁吃惊得身子后仰。 「为什么连相乐同学也来了?」 「因为宗田弟弟说要来探望他姐姐。」 「你也是伤患吧?伤势呢?」 「我没事,还能爬上二楼。」 深行撑起身体,抬脚踩在窗沿上。左手腕虽然缠着绷带,但似乎确实如他所言,不至于行动不便。 但这样子还是太乱来了吧——泉水子瞠目结舌。由于深行平常看起来不像这么调皮不守规矩的人,顿时产生了极大的落差。但深行若无其事地说: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因为老师担心有玻璃碎片刺进去就糟了,才会也带我去医院,但其实这不是玻璃造成的伤口。」 泉水子回想起了在空中嗡嗡低鸣飞舞的东西后,倏地打了一个哆嗦。 「如果是比玻璃更加可怕的东西……那该怎么办?」 「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深行将脚放进房间。他同样光着双脚,但态度比起真夏较为矜持一点,似乎多少有自己是闯入者的自觉,也始终压低音量。 「我想宗田不可能一味挨打不还手,所以才会过来看看,但真是出乎意料的发展呢……」 见到哭泣的真响,深行也一样吃惊。坐立难安的人增加为两名以后,泉水子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真响同学也一直都在逞强呢。」 「这么说来,是高柳遥遥领先的胜利啰?这也很教人火大。」 就在泉水子与深行悄声窃窃私语时,真响慢慢止住了泪水,也发现了来到房间的深行。她自真夏的肩膀抬起头来,边用手捂着脸庞边难为情地说: 「啊啊,讨厌。竟然让你们看到这种画面,我明天振作不起来了啦。」 泉水子见状,自抽屉里抽出手帕,无比真诚地递给真响。 「才没有这回事。因为你真的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啊。」 「谢谢。」 真响坦率地接下手帕,似乎已经恢复冷静,不会再哭泣了。 「真响, 你明天请假吧,乖乖留在房里休息。」 真夏说。话声中依然有着不同于以往的音色。 「相对地,我会在今晚之内解决这件事情。你可以吗?」 真响继续压着手帕,张大了红肿的眼睛看向弟弟。 「……真夏要出马吗?」 「都遇到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坐视不管?我要让高柳那家伙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明明不敢光明磊落地面对神灵,却净耍一些小手段。」 「我赞成他的意见。」 深行也附和声援。真夏再次对姐姐说: 「我知道你受了伤,但一定要在今晚之内还以颜色不可,免得那家伙再一次胡乱操纵式神。你现在太勉强了,由我去吧。」 「可是……」 真响仍然有些迟疑。真夏察看她的脸色问: 「还是说,你的伤口痛到无法呼唤真澄?」 「不,不是这样的。」 真响下定决心般,将手帕放在一旁。 「我只是觉得,可以的话,我也想一起去。毕竟真夏都这么说了,真澄每一次都会出现。」 (真澄……) 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从两人的语气可以推敲出是谁。是他们三胞胎中的另一个人——早已死去的那个兄弟。 泉水子站在一旁注视后,真夏与真响两人身上散发出了有别于以往的气息,再次相对而立。他们边望着彼此的眼睛边调整呼吸,手心互相并拢。接着,同时闭上眼睛。 闭上双眼集中意识的两个人看起来前所未有地相像。小时候,两人的睡脸一定像得难以区分吧。感觉到似乎有什么要开始的气息后,泉水子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 姐弟两人动着手指,以并拢的手做出手印。结出的手印又紧接着变化成了好几种形态。 「唵萨嚩婆啭、输驮萨嚩、达磨萨嚩婆嚩、输度唅。」 「唵怛他誐都、纳婆啰耶、娑婆诃。」 「唵跛娜谟、纳婆嚩耶、娑婆诃。」 「唵嚩日卢、纳婆嚩耶、娑婆诃……」 两人结束唱和之际,房内并未出现任何异状。但是,泉水子也能明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之中降临了。她甚至觉得空气因此为之一变,夜晚本身产生了变化。 忽然一阵澄净的风自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真响与真夏张开双眼后,带着确信互相对望。 「他回应了呢。」 「干劲十足呢。」 真夏终于露出少许笑意。 「你就乖乖遵守约定,躺着休息吧。因为无论何时,都还能再见面。」 真响乖巧地颔首。 「嗯,你可以相信我啦。毕竟我今晚没办法再逞强了,我也不会再哭了。」 真夏下定决心般地离开姐姐身旁,接着不发一语、目不斜视地自跳进来的窗户,用同样的轻盈身姿跳了出去。 深行也默默地跟在真夏身后。即便没有说出口,但他的企图非常明显——他打算观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到最后一刻。 泉水子认为起码自己该陪在真响身边,可是,她还是压抑不了求知的渴望。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询问真响后,她意外干脆地一口答应: 「可以啊,我觉得我们也有义务让你们亲眼看看。去见真澄,然后张大眼睛仔细瞧清楚,我们的真澄与式神有多么不同。」 慢了几拍的泉水子走到宿舍外面时,四下已经不见真夏和深行的踪影。由于他们不可能等自己,这也是当然的。 这时就算焦急无助也很正常,但她的心情却没来由地平静。好久没这么晚出来外面了,泉水子陶醉在夜晚的气味中。 (果然跟平常不一样……和玉仓山夜晚的气味有些相似。) 泉水子很胆小,却极少无缘无故就害怕黑暗。由于在山上长大,她相当习惯走在没有照明的地方,夜晚的视力也十分良好。如果是在玉仓山,就算深夜走在外头她也不害怕。 她也曾经为了看星星,在日落之后登上山顶。相较之下,夜晚的校园无论多么漆黑,她也不觉得无法随意走动。但是,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夜色中存在着令她感到亲切的元素。明明站在几乎不见星光的东京天空底下,却只有今晚与平时截然不同。 泉水子完全没考虑过自己这样子很大胆,就走下了幽暗的小径。走下通往大礼堂的坡道后,来到了与正门衔接的宽敞大道。大礼堂的正面亮着玄关灯,与校舍管理大楼的灯光一同隐隐照亮操场前方的广场。 定睛细看,那附近有三道人影。其中两道是黑色剪影,一看就知道是真夏和深行。但是,另一道却是对比般的白色人影。 泉水子往前走近,奇妙的是,发出白光的人影也和其余两人一样,直到走近身边之前,都看不清楚细部。等到泉水子靠近到可以分辨出真夏与深行时,她也终于可以看见第三个人的五官和姿态。再接着,等到站在黑暗中的他们全身皆清楚地映照在眼里后,三个人影看起来又变得一模一样,白色亮光也已褪去。 乍看之下,站在真夏与深行之间的是一名女学生。 身高刚好与真夏等高,发型则是留得比真响还长的直发。身上穿着凤城学园的制服,下半身是较短的格子纹制服裙。 三个人似乎正在聊些什么,这时不约而同地转身回头。但是,每个人都不怎么感到惊讶。真夏极其自然地介绍起泉水子。 「真澄,她就是铃原同学喔,是真响的室友。」 打从看见了白色人影起,泉水子就依稀察觉到了,但还是忍不住吃惊地凝视对方。尽管身上散发着一般学生没有的奇特氛围,但对方的存在感非常强烈。现在也像是看见了罕见的事物般,兴致勃勃地打量泉水子。穿着裙子的双脚毫不忌惮地往旁张开,称不上是纤细柔美的人。 「铃原同学,这家伙就是真澄。」 「那个,不好意思我跟了过来。我会小心不要打扰到你们,可以让我待在附近吗?」 泉水子急忙询问后,真澄嘻嘻一笑,意外地爽快。 「可以啊,我不介意。」 他的语调和声音与真夏如出一辙,更是开朗地补充道: 「啊,不过,我的健忘症有点严重,所以以后可能又会问你的名字喔。到时请不要觉得不舒服,再告诉我一次吧。我随时随地都非常欢迎看得见我的人看到我喔。这样一来,精心打扮才有意义嘛。」 一旁的真夏皱起脸。 「你是为了现给别人看,才穿裙子的吗?」 「来到凤城,当然要穿凤城的制服啊。」 「就算是当然,但为什么是女生制服?」 真澄理直气壮地断然宣告: 「因为这样子穿比较可爱啊!」 泉水子一时间不晓得该有什么感想,悄悄地觑向深行的神色。深行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在真夏与真澄拌嘴的期间,他小声问向泉水子: 「在你眼中真澄是什么样子?和式神完全不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 这点泉水子可以非常肯定地回答。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和宫悟与式神是天壤之别的存在。眼前的真澄与和宫更加相似。 (既不是真响同学,也不是真夏同学,而是三胞胎的第三个人。个性和想法大概也和另外两个人不一样吧。所以存在感才会非常强烈……甚至到了看起来像是一道白光的地步。) 很轻易就能看出真澄是基于在世姐弟两人的愿望,才会拥有这个形体。但是,正如同和宫不会对泉水子言听计从一般,真澄也并非 第四章 穗高 一 梦中,泉水子无忧无虑地唱着歌。外公竹臣教自己的这首舞曲,据说非常古老。 她不太清楚歌词的含意,但玉仓山山顶白茫茫的霞雾包围住泉水子时,那种无比熟悉的清净感很适合这首歌。 有船枯野 烧以制盐 余木造琴 抚琴琤瑽 宛若水中木 摇曳随波 由良濑户海石间 声声动人 清醒时,她一瞬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她才正往前跨了一步准备跳舞。下一秒回想起自己正待在相隔遥远的东京学园里生活后,十分灰心丧气。 (这么说来,我最近都没有跳舞……) 泉水子的舞蹈是自成一派,起初是外公教了她一套舞步,之后她就一个人随心所欲跳舞。她三不五时会去山顶上跳舞,但这只是代替她不擅长的运动,也是不曾考虑过正式习舞的随兴单人游戏。 自决定离开神社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在外头跳舞,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此对想再一次跳舞的渴望感到有些吃惊。 我又想家了——泉水子对自己感到厌恶。她清楚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消沉。因为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无法如她所愿,让她很想回到以前那段只要一个人玩耍就已足够的时光。 尽管可以预见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相乐雪政成为约聘讲师一事,还是造成了极大的轰动。连当天请假的真响,还没告诉她就已经知道了。泉水子一回到房间,见到醒来的真响一脸神清气爽,才正要高兴时,真响就说:「听说来了一个很像艺人的帅哥老师?」原来早已经有几名朋友传了简讯给她。 由于早上相遇时带来的冲击太大,泉水子各方面都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不由得就回答了自己并不清楚。但是,泉水子事后才发现,一旦第一时间否定了,之后就只能一直装傻下去。那时,已经演变成一旦坦诚他们其实认识就会引起大骚动的事态。 令泉水子松了一口气的是,雪政负责的科目是二、三年级的选修英语与留学生的补课,不会教到泉水子这一班。泉水子打从心底庆幸可以不用见到站在讲台上的雪政。周遭的骚动演得越烈,要见到成了老师的雪政越令她感到坐立难安。 即便凤城学园的校地位在东京都内,但多数学生仍然认为这里地处偏远。泉水子还没有多少这种感觉,但大家似乎都觉得自己被关在了宿舍里头,远离了繁华的花花世界。在这种情形下,雪政正巧刮起了一阵旋风。 泉水子甚至觉得在雪政刚任职的那段期间,高中部的餐厅里,所有学生都围在桌旁谈论着雪政。至少女学生们是这样子没错。就连雪政没有任课的一年级生也在泉水子周围议论纷纷。 「听说他以前就读麻省理工大学呢!」 「听说他曾经当过杂志的模特儿!」 「听说他会气功!」 「听说他在大使馆有朋友喔!」 泉水子始终只能缩成小小一团。 仔细想想,泉水子也不清楚雪政的私人背景。不过是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却连谣言的真伪也无法分辨。 (也没有必要坦白嘛……我和他并没有熟到足以向别人炫耀的地步。) 虽然这么想,但泉水子还是不由得有些哀怨。真希望雪政能再朴素不起眼一点,这样一来,她也能和他说话了。 听说雪政接二连三地拒绝了学姐的邀约,就连看似对结交男朋友没有兴趣的真响,也无法无视这位大受欢迎的英语讲师。她会和朋友一起加入这个话题,显得十分开心。但是,未曾积极地采取任何行动。 曾有一次泉水子与真响并肩行走时,与雪政错身而过。泉水子察觉到后,不由自主垂下脸庞,但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雪政目前为止都还不曾落单过,总会有好几名学生包围在他身旁,他似乎也没有闲暇看向泉水子。 真响停下脚步,注视着雪政的背影。这个举止很不像她会做的事情。泉水子吞吞吐吐地试着问道: 「相乐老师那么优秀吗?」 「那个人很有力量。」 真响断然宣告,泉水子心头一惊。 「是……是吗?」 「泉水子的眼睛在看人类时,分别不出来吗?」 「啊,嗯。人类的话,看起来就只是人类而已。」 「其实我也看不出来,但可以感觉到磁力那一类的能量。那位老师是何方神圣呢?我觉得他不只是单纯的美男子。」 真响将手贴在嘴边,若有所思地接着说: 「他有种让人无法随便亲近的感觉。太过有魅力的人,一定很危险。这种人不是大好就是大坏,但等到可以确定的时候,就已经因为他的磁力而无法抽身,不管他是好是坏也都来不及了——他看起来就是这种人呢。保持距离应该才是聪明的做法吧。」 听了真响的评语,泉水子也觉得真是一针见血。雪政确实会给人这种感觉。但是考虑到关连性,她想自己已经属于「来不及了」的那一类人。 (啊啊,越来越不敢说我们其实认识了……) 深行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呢?泉水子不由得替他担心。 一旦周遭众人知道了他们是父子,一定又会变成爆炸性十足的话题吧。可是,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提到这件事。姓氏虽然相同,但还没有人联想到这个可能性。 的确,旁人很难看出他们两人是父子。如果没有人知道雪政的真实年龄,更是联想不到。从没有传出任何风声这点来看,深行自是不用说,雪政也对这件事情三缄其口吧。 (可是,大家总有一天会知道吧。必须先问问他才行……因为一旦让人发现了他们是父子,到时我也必须向真响同学和大家解释才行……) 自从上次在校舍外头交谈过后,她已经好几天不曾与深行说话。但是,她想时机也差不多了。关于雪政的出现,深行也总不可能一直生气吧。应该可以接近他,稍微冷静一点说话了吧。 泉水子耐心十足地寻找谈话的机会后,终于在某天的午休时间,发现了在学生会室里翻阅着会志的深行。附近不见学长姐的踪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泉水子抛下迟疑走进学生会室。 「那个,关于相乐老师,我有事情想问你。」 靠在窗边看着会志的深行抬起视线,认出了泉水子后,又马上将视线拉回到页面上。 「关于老师的事情,直接去问老师就好了吧?」 可以感觉出他并未生气,但口气非常冷淡。 「可是,他并没有教我们这一班,我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话啊。」 「他都说他要保护公主了,用不着顾虑那么多吧?只要你叫他说明,他就会说明了吧?干嘛跑来这里跟我发牢骚啊?」 泉水子有些胆怯畏缩,但还是努力放大音量。 「我想问的是相乐同学啊。因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深行厌烦似地阖上会志。 「你那么想知道的话,我就回答你吧。我现在在想的是,请你不要找我说话。」 越不是在气头上脱口说出的话语,越是狠狠刺痛了泉水子的心。深行直起腰,站在泉水子面前,但态度相当平静。他也没有狠瞪着泉水子,但带着无法动摇的拒绝。 「我唯一最想避免的事情,就是让别人以为我在和那种家伙联手。雪政想在这里做什么都随他高兴,但是,和我没有关系。我不希望因为和你走在一起,他就以为我也是同伴。」 还没有余力反驳时,深行就越过泉水子走出了学生会室。此时泉水子才明白,深行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和自己两人单独相处。 (他……那么讨厌父亲……到了这种地步吗?) 身为雪政的儿子,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吧。但就算推测得到,实际上的情况还是只有深行才晓得。泉水子不可能与他拥有同样的心情。 回想起来,她与深行的关系,自与他重逢起就一直是这样。从雪政向儿子宣告他是泉水子的仆人那一刻起,两人之间就存在着无法弥补的鸿沟。因此,他们根本不可能站在同样的立场上。 (这也不算是失去朋友吧。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人了……) 终于自觉到结果自己始终都在内心深处依赖着深行后,泉水子觉得自己真是可耻。虽然很想哭,但真的哭了的话未免太悲惨了,所以她拼命地揉眼睛。 (我也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啊。抛掉这些天真的想法,重新开始吧。不要再在意其他人的脸色,变得可以自己一个人展开行动吧……) 这下子只能直接问雪政了——泉水子总算做好了觉悟。 下定决心之后,她发现自己有很多问题想问雪政。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的事,雪政都会回答她吧。她必须鼓起勇气发问,别因为他的言行举止而退缩。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和相乐老师详谈呢……) 怎么看,她都不觉得有机会能与雪政单独相处。雪政身边永远都聚集着人潮,不仅是学生,连老师也是。由于是约聘讲师,放学后的空闲时间也很少留在学校。 无法传简讯的泉水子只有写信或是写纸条一途了。她边心想这样子还真像是传统的情书呢,边寻找教职员用的鞋柜塞进信封,但打开鞋柜的门板后,里头早已放了好几封信,泉水子不禁浑身无力。 寄出信后,她也不晓得雪政会如何回信。接连几天都挂念着这件事后,就在她快要淡忘的某一天,在老师发回来的英语小考试卷的角落上,发现了一行与分数无关的红笔字。 〈星期六早上,登上高尾山看看吧。〉 泉水子反复看了好几遍后才发现,这多半就是雪政的回信。 (高尾山……?) 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了佐和说过那是修验道的灵山。泉水子赫然发现,自己至今完全没有注意到学园外头的景色。 (对呀,只要到了外面,就有很多地方可以谈事情……) 泉水子之所以不曾想到,是因为她一次也不曾考虑过周末的时候外出。这不仅是泉水子,所有新生也都有这种倾向。因为现阶段,还没有多少新生有闲情逸致出外游玩。 但是,学校原则上六日并不限制学生外出。升上了二、三年级以后,听说也有学生会频频跑出去玩。虽说凤城学园地处偏僻,但还是能当天往返涩谷和新宿。有心的话,也能前往秋叶原再当天来回。 (什么嘛,原来很简单……) 泉水子真想取笑自己的成见,但她对高尾山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位在学园附近的山,因此急忙前往图书馆调查资料。 到了图书馆后,在找到高尾山附近的地图之前,她先发现到了观光导览手册。得知这座山是一大观光景点后,泉水子大吃一惊。同样是修验道的修行场所,却与静静座落在纪伊山地深处的泉水子故乡有着天壤之别。 (……啊,直到山顶附近也有登山电车和吊椅。) 老实说,泉水子松了口气。尽管一直住在山上,但她不曾真的爬过山,也没有穿过登山鞋的经验。汗颜的是,她甚至一次也不曾从山脚下徒步走到玉仓神社。 就这方面而言,山伏那些人在泉水子眼中也是相当遥远的存在。因为山伏的意义,就在于他们会将翻山越岭这种苦行加诸在自己身上。雪政肯定觉得高尾山的程度就和一般人家的庭院没有两样吧。虽然现在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但泉水子依稀记得从前还将小时候的深行带在身边的雪政,头发和胡子都是任其生长,一直隐居在深山中进行修行。 继续往下看导览手册后,可知高尾山标高将近六百公尺,只要沿着通往药王院的参拜步道行走,纵然没有登山设备,也只要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山顶。再接着调查交通资讯后,发现它的确就在凤城学园附近。只要在学园前方搭上公车前往高尾站,再搭一站抵达高尾山口站即可,这点距离连小学生也到得了。 问题在于泉水子触摸过的电子机器大抵都会故障,以前新宿站的售票机也一样出了问题。忆起当时是由深行买了车票后,泉水子忙不迭摇头,赶走这段记忆。不搭电车的话,改搭计程车也可以。佐和给了她很多零用钱,多到在学校的福利社也花不完。 (……试试看吧。这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这是泉水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外出。但是,她改变了想法,认为自己应该为此感到惭愧才对。也差不多该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过度保护了。 星期六的早晨虽然称不上万里无云,但阳光非常灿烂。 由于已经宣布进入了梅雨季节,泉水子十分感激今天是晴天。边回想着毕业旅行就是在去年这个时候,泉水子边戴上白色鸭舌帽,再斜斜地背起自己很喜欢的小钱包袋,穿上牛仔裤和帆布鞋后出了门。 因没有胆量拦下计程车,泉水子便在公车站等候公车,但要搭固定路线公车也令她很紧张。将钱投进投币箱时也是战战兢兢。但是,这种构造简单的机器并没有发生故障,她平安无事地在高尾站下车,从车站也相当顺利地坐上了计程车。于是,一切都进行得远比预期中顺利,也没有给周遭的任何人添麻烦,当泉水子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高尾山脚下的小吃店和礼品店前面了。 高尾山的山脚人来人往地非常热闹。由于是观光景点,很多行人身上的服装和模样看起来都不像是来爬山。但是,由于人群都往同一个方向走,泉水子也不至于走错方向。一想到不会迷路,她始终僵硬的肩膀倏然放松,慢慢地开始乐在其中。 接着她发现了登山电车的搭乘处。泉水子本打算不断沿着参拜步道往前走就好,但忽然转念一想,既然来到这里的一路上都很顺利,应该再稍微挑战看看。于是回头走向电车车站。 虽然不了解登山的辛苦,但泉水子已经习惯了走山路,因此就算连走好几个小时的坡道也不会喊累。对泉水子而言,搭乘登山电车反而才是一大挑战。想搭乘电车的人数众多,在泉水子看来,这里也仿佛是个迷你版新宿车站。 (只要不要太惊慌失措,说不定就没问题了。我要对自己有信心……) 登山电车的乘车售票处也分成售票口和售票机两种。望着排队的人龙,泉水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但最后决定利用售票机购票。 在场所有人肯定都猜想不到,这名绑着麻花辫的少女是抱着多么大的期待投下硬币。当车票在下一秒从下方的出口吐出来时,泉水子的心情简直就像抽到了大吉。 (太好了……) 克服了一个障碍。手上拿着车票傻笑的话未免太过诡异,因此泉水子急忙离开原地,但不禁觉得今天这样子就算是达到了所有目标。 她喜不自胜地前往月台,也毫不在意车内的拥挤。看也不看一眼异于市中心电车、日本第一陡峭的斜坡与深山里绿荫繁茂的景色,一心沉醉在成功买到车票的喜悦里,因此眨眼间就抵达了终点。这是一段登山电车发车后,只要五分钟左右就会到达的距离。 走出车站后,这里也和山脚下一样有许多商店和行人。 脚底下是宽敞的铺设道路,平坦得难以想象是在山上。泉水子有些犹疑地跟着人潮往前走,只见参拜步道两侧有不少巨大的杉木。虽然不比玉仓神社的古老,但飘散在高耸树梢上的静谧并没有被观光客的脚步打乱。这点毕竟还 是和平地不一样。 有些杉木的树干上留有一道道直线的细长刮痕。是鼯鼠往上攀爬时留下的爪痕。可以料想到栖息于此的生物数量必定不少。她也感受得到森林与水的丰沛气息。但是,泉水子的心灵并无法因此而平静下来。果然是因为她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山。 不久,泉水子看见了药王院寺院。穿过寺院大门一走进院落内,就是两尊并排的天狗铜像。泉水子在铜像前停下脚步。因为天狗身上穿着山伏装束。虽然已经透过导览手册得知,但这是泉水子第一次在图画以外的地方见到天狗的全身像。 胸前挂着吊有球形流苏的结袈裟,头上戴着小得不像帽子、中心往上尖起的兜巾,再以名为铃悬的法衣带子在身前打结,背上长着略短的厚实翅膀。其中一尊铜像表情肃穆鼻子很长,另外一尊是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变成了鸟喙的形状。 (他们是从山伏变成的吗……) 望着装束,泉水子只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仰头看向天狗后,明明奇异的长相和体型都大相径庭,但多了鸟儿的翅膀以后,泉水子却没来由地觉得他们的神韵与雪政有几分相似。 「你来得真早呢。是搭登山电车上来的吧?」 说话的不是天狗像,而是雪政。不知何时,雪政已经并肩站在泉水子身旁。泉水子并不惊讶,却有些佩服雪政竟能像普通人一样混在观光客中。 只要没有必要,雪政平常都喜欢穿着随兴;前往玉仓山拜访大成时,也通常都是一身犹如年轻人的打扮。今天也一样仿佛是来此闲晃蹓跶的大学生,穿着工作衬衫和刷色牛仔裤,年轻得看不出来是老师。 但是,与雪政站在一起以后,原本看也不看泉水子一眼的路人突然开始转头看向两人。这一点大概无论身在何处都无法改变吧。 泉水子尽可能抬头挺胸,说: 「我成功买到了登山电车的车票!」 「是嘛,真是太好了呢。登上高尾山之后,你有什么感想吗?」 「总觉得人好多喔……」 「因为这里是距离市中心最近的自然观光景点啊。但是,同时也是修验道的灵山喔。时至今日,也仍进行着过火和瀑布修行等仪式。甚至也开放一般民众参加,体验瀑布冲刷在自己身上的修行。」 看向景致的方向,雪政用爽朗的音色接着说: 「从古至今,这里一直受到相当的保护。当代的领主都不会让人民砍伐山上的树木。就连战国时代前后,高尾山也一样受到了保护,这点综观全国可是十分罕见。是武将信仰发挥了很大的影响力呢。所以这里明明位在都市附近,却还能留下完全没有人为破坏的自然景观。据说这里也是江户时期信仰富士山的富士讲信徒,在登山前先瞻仰富士山的场所喔。」 「这里看得见富士山吗?」 「今天倒是不晓得呢。参拜完后,我们去山顶看看吧。」 药王院的正确名称是药王院有喜寺,是属于真言宗的寺院。这也是泉水子第一次来到寺院。虽不至于不曾闻过线香的气味,但仍然觉得非常新鲜。 「要念诵南无饭绳大权现喔。主神是饭绳权现。」 在正殿双手合十膜拜之后,前往权现堂时,雪政这么告诉泉水子。但是,登上饭绳权现堂的石阶后,正前方立着红色鸟居。 「那个,这里有鸟居耶。」 泉水子说,雪政点点头。 「权现信仰是神佛调和喔。他们认为是佛的化身变成了群山的神明。历经了明治维新的神佛分离令后,还能供奉权现的地方少之又少。全国不论哪里,神社就是神社,寺院就是寺院,遭到了强制的区分。但在此之前,有些神社会有神宫寺,有些寺院也会有护法神社,很常见呢。」 泉水子下定决心,问道: 「饭绳权现是源自于长野的饭绳山吗?」 「嗯,听说是中世之后才请到这里来的。你自己调查的吗?」 雪政和颜悦色地回问,泉水子迟疑着该不该点头。 「一开始是深行告诉我的。可是,之后我自己也调查了一点。因为我想既然和宗田同学同寝室,不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雪政没有佯装不知道今日的主题,无谓地浪费时间。 「宗田真响和宗田真夏两姐弟拥有户隐神社的祭司血统,是有别于现今神官的古老家系呢。饭绳山可以说与户隐山齐名。听说从前两座山都是非常繁荣兴盛的修验道场喔。」 泉水子咬住唇瓣后,说: 「我,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呼唤出神灵时的情景。」 「货真价实的吗?」 「货真价实的喔。」 紧握的双手变得冰冷,泉水子仍是继续发问: 「学校是刻意安排我和真响同学同寝室的吗?凤城学园当中好像也有很多这种学生,这也是真的吗?」 雪政一脸陷入沉思。 「这个嘛……你们会同寝室,应该真的只是非常巧合的安排喔。不过,学园当中聚集了许多特殊的学生这点,的确是事实。」 泉水子双眼圆瞪,等着接下来的话语,但雪政从容不迫地说: 「我们去山顶看看吧。再在那里慢慢谈这件事情。」 经过奥之院后,陡斜的阶梯前方不再铺设石板,变成了像是山路的山路。但是,路的坡度并不陡哨,认真地行走约莫二十分钟就能抵达山顶。山顶建成了细长形的宽敞公园,西南方的尾端是设有铁栅栏的大展望台。 富士山在山脉后方显得朦朦胧胧,看起来只像是淡青色的幽灵。但是,这里是一个可以尽情深呼吸、景色优美的地方。关东平原在这一带到了尽头,大地上堆挤出了皱纹,可以真切感受到绿意盎然的群山就在眼前。由于学园座落在斜坡环绕的土地上,久违的辽阔天空景致令泉水子感到心旷神恰。 但是,这里也是人潮汹涌。数十个人各自欣赏着美景,拍拍纪念照,互相笑得开怀。 (我没有办法在这里跳舞……) 望着连绵的山头,泉水子没来由地感到落寞。等着泉水子擦去额头汗水之际,很快地就有年轻女性向雪政搭讪。 「请问……可以拍一张纪念照吗?。」 「可以啊。」 雪政爽快地一口答应,伸出手准备帮她们按相机快门。但对方没有交出相机。 「不是的,是请你和我们一起照相。」 果真不愧是雪政。 结伴同行的两名女性轮流与雪政拍完照后,又有人靠了过来。局面变得越来越不可收拾,为了甩开人群,他们只能离开展望台。走进岔路以后,泉水子才终于有机会开口发问: 「你们是为了什么想让我进凤城学园就读呢?甚至连相乐先生也成了老师进入这里,这又是为什么?」 「你们会被聚集在这所学园里,是一种测试喔。」雪政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你们都可以说是候补生吧。这项测试是为了未来,想在你们这一代找出真正应该保护的人才。也是一项有别于以往,不再只是像小部分特殊团体边保护边向世人隐瞒的存在,而是公开地动员国家和全世界人类进行保护的计画。但现在还在筹备的阶段,严格说来,这就像是一种人类世界遗产的认定计画吧。」 泉水子试图厘清,脑袋却无法运作自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换句话说,现在能够与神灵接触的人,已经是濒临绝种的物种了喔。神灵究竟实际上代表了什么意思?这点至今还没有正式的解释,但是一味等待有人阐明的话,神灵恐怕就已经绝种了吧。全世界在所有宗教与非宗教的领域上,都有这种 人物存在,但数量确实在慢慢减少。」 雪政仰头看向睦峻的岩表和上头的草木,接着说: 「山伏的智慧呢,就在于藉由直接接触到群山的生气,以得到神灵确实存在于此处的感悟。当人类再也无法直接与大地当中的存在对话时,我们恐怕就会被整个地球环境排除吧。地球几乎不可能会毁灭,但是人类的灭亡却是非常轻而易举。只要地球有那个打算的话。」 泉水子心想,雪政讲的内容并不是真的非常艰洒难懂。大概也不是在说一些泉水子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只是听了之后,泉水子仍然无法涌起真实感。就算她拼命想将这些话套在自己身上再好好厘清,却只是半不知所措又懵懵懂懂地将两者串连在一起。 「……可是,我无法和姬神对话,也没办法控制她啊。」 「是啊,泉水子就是这样的存在。」 「山伏和请神巫女是一对的吗?也就是说,要由另外一个人来控制我?」 雪政眨一眨眼后放声大笑。 「哎呀,你学到了不少东西呢。看来让你进入凤城学园,真的发挥了一些功效呢。」 「相乐先生就是为此才过来的吗?」 「听你这么说,你比预期中还不信任我呢。」 雪政的口吻显得深感遗憾,但态度仍是吊儿郎当,听来不像是真心话。 「真教人受伤呢,我都明白宣告过自己是骑士了。」 「可是,是这样子没错吧?」 泉水子再一次确认,雪政这次干脆地回答: 「请神巫女的意义,就在于请神降临喔。现在的泉水子要谈论这个还太早了。你在学园里头也还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我们在赌像你这样的孩子离开了故乡灵山以后,能否维持原本的水准发挥出能力。直到你办到以后,才会认可你的力量能够均一在日本这片国土上使用。」 泉水子的嗓音变得僵硬。 「不被认可也无所谓。我不觉得自己能成为高柳同学和宗田同学他们那样的能力者。」 「只要有那种想法,就一定办不到吧。」 雪政随口敷衍地说。 「你是我们山伏严加保护的对象,现在也还是一样喔。即便泉水子在这里没有任何作为,这一点仍是不会改变。关于让你暴露在世人的目光底下究竟是好是坏,其实现在大成和我还是会感到迟疑。坦白说,凤城学园是公私合营,因为有政府的资助,所以组织比较偏向公家的体制。纯粹的山伏在长达千年以上的历史中,一次也不曾臣服于支配者,与其臣服,宁愿隐身在黑暗中;但在漫长悠远的岁月当中,也会衍生出其他系统。像是阴阳师和忍者村的系统。」 泉水子惊讶地问: 「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也是处在和我们不同的系统当中吗?」 「去试着了解忍者代表的含意吧。因为忍者的意义,就在于臣服于时代的当权者。嗯,总之就是这样,所以为了避免各个组织的纷争演变成难以收拾的问题,我才会来到这里。但主要是处理教职员那边的问题。」 对立的话,早就已经发生了呢——泉水子心想。雪政微微一笑。 「只要环境当中没有太多压力,大家也能平等互助,我也很快就会离开了。毕竟是约聘讲师,受到的限制也不多。」 泉水子好一阵子不发一语,最后闷闷不乐地说了: 「相乐先生为什么跟深行这么水火不容呢?」 因为说到环境当中的压力,泉水子认为最大的来源就是他们两人的不和。雪政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但也并未因此就慌了手脚。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呢。因为我至今都不曾将他视为儿子好好照顾,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一个大男人要养活一个男孩子,是很困难的事喔。虽然我也不希望他讨厌我。」 (既然不希望他讨厌你,就别说些深行最讨厌听到的话嘛……) 泉水子心想,但没有说出口。 「我想深行是受不了你强迫他做事情。」 「如果是和泉水子有关的事,我已经不再强迫他了喔。先前会要他一辈子都跟在你身边,在现代不过是种夸饰,这点我也向深行说明过了。我明明说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高中也由他自己选择,但他却自己选择了凤城学园,如果还对我生气,反而才奇怪吧?」 泉水子也同意。经雪政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可是……相乐先生称呼他为侍童。」 雪政嗤之以鼻。 「不过是个小玩笑,竟然这么耿耿于怀,就是这一点太嫩啦。光是个子长高也没用嘛。」 泉水子不由得叹气。深行没有受到任何强迫,既没有情分也没有义务。然而,他与泉水子之间却只留下了伤痕,纵然想抹除也抹除不了。 雪政在小茶馆请了泉水子宝特瓶装的茶,但食物她就谢绝了。因为她没有心情吃东西。回程走回山脚下的期间,雪政也提议送她回学园,但泉水子再次谢绝了。因为她现在可以利用售票机买票了,这次想试着坐电车回去。 「我必须多多自己一个人出外走动才行。这是训练。」 见到如此宣告的泉水子,雪政噗哧一笑。 「嗯,我是无所谓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送了。路上小心,不要让可疑人物搭讪喔。」 会被搭讪的人是雪政才对吧——泉水子非常认真地想。 二 「啊!找到了找到了。喂~阿深!」 餐厅里,手上拿着午餐餐盘的真夏,叫住了一名还在挑选菜色的男学生。 「喂!阿深,我在叫你耶。」 被真夏戳了一下而回过头的人是深行。他也一脸惊讶。 「你在叫我?」 「宾果!」 「阿深是谁啊?」 「因为前阵子我叫你深行,你不是非常生气吗?所以我改叫你阿深。」 真夏露出洋洋得意的笑脸,接着以手上的餐盘指向真响和泉水子所在的桌子。 「我们一起吃饭吧,这边。」 深行瞥了一眼,挤出不冷不热的笑容说: 「抱歉,我要和学长商量一些事情。下次吧。」 深行匆匆离开,只有真夏一人走到泉水子和真响等候着的座位。 「啧,又被拒绝了~」 真夏边说边放下餐盘。但尽管深行态度冷淡,他看起来也毫不消沉沮丧。真响目不转睛地看向弟弟。 「你粘上相乐了吗?那家伙哪里好了?」 「不害怕这一点。」 真夏精神饱满地回答。 「有人不害怕真澄,我很高兴嘛。我想他应该是个不错的家伙。」 「是吗?」 真响转头问向泉水子。泉水子则歪过头。其实当时自己的目光也无法自真澄身上移开,所以无暇观察深行的反应。 真夏坐下之后,朝泉水子笑道: 「泉水子也是,明明是个胆小鬼,但看到真澄也面不改色呢。真澄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喔。」 接着真夏开始吃饭。由于他一开始吃饭,就听不进别人的话语,所以真响也没有放低音量。「真夏会这么亲近其他人,可是非常罕见喔。泉水子的话我还能明白,但会喜欢亲近相乐那种类型,真是太难得了。相乐看起来明明就不是会招动物喜欢的人啊。」 「真响同学,你这么说,好像在说真夏同学是动物一样——」 泉水子委婉含蓄地提醒,但真响摇头摇得正经八百。 「不,比起我们,我想真夏更能与小狗或是马等动物产生共鸣。他从以前起就 是这样喔。」 泉水子垂下目光。不论真夏对深行多么有好感,只要泉水子还与宗田姐弟一起行动,深行就绝对不会和他们同桌吃饭吧。她很清楚自己就是元凶。 吃了一、两口饭之后,真响突然问: 「泉水子,你和相乐吵架了吗?」 泉水子连忙重整脸上的表情。因为她不曾考虑过向真响说明这一件复杂到无法用吵架两个字就概括一切的事情。说明时会感到痛苦的反而是泉水子。她竭力挤出若无其事的声音。 「不,没有。而且我们从一开始感情就没有好到会吵架。」 「是吗?那就好。」 真响依旧没有继续深究。 「不过,没想到相乐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呢。」 真响究竟知道了多少呢?泉水子忍不住想。同寝室的她也知道星期六泉水子外出了,但没有问过任何问题。 (……就算感情再好,我们之间还是存在着隔阂。再加上相乐先生说过的话,我更是这么觉得……不论到何种程度,我们大概永远也不会对彼此坦诚一切吧。) 要分享心事到何种地步,才能够称呼那个人为朋友呢?泉水子苦恼地想。恐怕所有人都不是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吧。应该不是非得要彼此之间没有半点秘密,才能够成为朋友吧。 但是,只有有一件事情进行得不顺利,每件事情都会让泉水子觉得模糊无法界定。因为她还没有与某个人深交到足以摸索到平衡点的经验。 (……就算他们不会称呼我为朋友,我还是喜欢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所以,我想和他们在一起。除了无法坦诚的秘密以外,其他事情我都想和他们一起大笑……直到他们拒绝我的那一刻为止。) 举办学生会干部选举之际,所有人都已遗忘了之前曾有过高柳一条将以一年级生之姿参加竞选这个谣言。 这也是因为高柳自身在这段期间内都没有报名参加竞选。毕竟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明言,表现出的态度也好像从头到尾都对学生会没有兴趣。当然,如今也已不再有人提起占卜网站。 挨真澄一顿揍后,隔天高柳请了假,但现在意外地神采奕奕,表面上毫无变化地继续过着学生生活。但小坂信之则是突然转学,就泉水子看到的,也没有新的式神登场。非但如此,她也变得很少在校园内看见类似式神的学生了。 小坂消失之后,忽然由一名德国留学生住进空了一个床位的高柳寝室。他是一位看似运动留学生、块头魁梧又壮硕的金发碧眼学生,听说也是很临时才转学进来。但是,泉水子再怎么凝神细看,他都是没有半点不寻常之处的货真价实留学生。 根据真响所言,自从这个名为克劳斯的留学生来到a班后,高柳就变得很安分守己,毫不马虎地进行文化交流,片刻不离地为室友做示范。看样子,他暂时都没有闲暇策划不好的事情了。 (难道,相乐先生就是为此才会来到这所学园……) 泉水子暗暗猜想,觉得这十分有可能。如果混在学生中的式神减少也是雪政暗中处理的缘故,一切就可以理解了。总觉得校舍内部变得越来越明亮了。 总之,没有任何竞选对手后,单凭对如月·金·仄香的信任票数,选举就等同于宣告结束,因此学生会干部选举的气氛一点也不热络。虽然一帆风顺,但投票相当乏味地进行着,三两下就选出了新的学生会长。 高中部的学生会是经由选举选出会长,副会长以下的职务则可以依会长的权限拔擢其他人。整体而言算是学生会执行部,由拉拢而来或是自愿加入的学生们经营管理。学园祭执行委员则由各班派出代表,但平常的执行部基本上就像是同好会组织。 由于宗田真响的加入,新执行部盛况空前。去年的实务负责人几乎今年都留了下来,还有数名一年级甚至是二年级生自愿加入。由于男学生的比例忽然增加,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但是,参加学生会并不能玩耍,因此倒也没有蜂拥而至到学生会室变得十分狭窄的地步。 真响的个性是一旦决定要做,就会贯彻到底;因此明明起初一派意兴阑珊,但一到重要关头,就会全神贯注在执行工作上。不但每天都到学生会室报到,也会参加预算编列和活动企画的筹办。在她的强势带领下,不知不觉间泉水子也开始不时出入执行部。她仍旧无法接触电脑,但真响会适材适用地吩咐她做事情。 当然,深行比真响投入了更多时间在学生会室。即便增加了其他成员,连只是偶尔看见他的泉水子也能看出他的地位较为特别。与去年的执行部成员相比,他已经毫不逊色了。 泉水子再一次意识到,深行是个非常受到高年级喜爱的人。即便没有特意勉强自己,他还是能恰到好处地察言观色,也能恰到好处地与人亲近。玉仓神社的野野村会欣赏深行进而教他古武道,至今也仍与深行保持联系,也许不是一件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明明个性那么表里不一……) 虽然觉得不甘心,但深行确实拥有着泉水子望尘莫及的社交能力。如果站在泉水子的立场去贬低他,想必没有人会搭理她吧。不仅如此,说不定稍不留神,连她也会觉得深行疏远自己是理所当然,内心更是因此受到重创。 那天,泉水子受真响所托送讲义至学生会室时,里头传来了微弱的笑声。最近学生会室不论何时,都有四、五名学生坐在里头吵吵闹闹,很少会没有什么人。探头一看,室内只有真响和深行两个人。 泉水子不禁在门口停下脚步。 深行正在操作电脑,站在一旁低头观看的真响则是压低了音量笑着。同时可以听见微弱的电子音乐声,怎么看也不像是学生会的工作。 两个人在执行部一年级生中虽然最为杰出能干,但没有人在的时候不一定就不会偷懒。深行笑着说了一些话后,真响又再次轻笑出声。自从从事相同的工作以后,泉水子也知道他们变得比以前更常交谈;但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两人如此轻松自在地凑在一块。 看起来就是一幕高中生的日常生活风景,与修验或是神灵等事物完全无关。笑得无忧无虑的真响显得遥不可及,泉水子发现自己无法加入他们一起大笑。 (明明是真响同学,我却开不了口问你们在做什么……) 由于不想见到自己硬是加入后,深行态度丕变的模样,泉水子脑中也闪过了赶在他们发现之前悄悄离开的念头。平日在场还会有好几名执行部的学长姐,在那种情形下,深行不会露骨地避开某个特定的人,但现在就不晓得了。 但是,泉水子还没有移动脚步时,真响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她。 「泉水子,快过来一起看。这个很有趣喔。」 真响没有其他深意,天真无邪地朝她招手。深行察觉到后也回过头来。瞬间,泉水子的脸庞僵硬,但深行没有任何变化。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看向泉水子,甚至朝不该进来的泉水子问道:「怎么了吗?」 这时,泉水子忽然恍然大悟。自己还宁愿深行态度丕变地离开教室。他朝自己露出若无其事的笑脸,反而更让她心痛。因为泉水子很清楚,那并不是和好的笑容。那只是在他人面前展现的面具,也是将泉水子拒在千里之外、不让她再一次靠近自己的笑脸。 「……我只是来放这些东西而已。」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对真响说,递出讲义之后,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学生会室。 待她回神,她已经走到了马场。 泉水子事到如今才发现,只要自己一心情低落,双脚就会自然而然走到这里。马术社正在栅栏内办着活动,三匹马儿轻快地绕着圈子,但没有看到真夏的身影。一 定又待在马厩了吧。 马房的马匹出外运动的期间,就要清理马房、替换铺在地上的稻草;这些工作谁都不喜欢,真夏却最常负责。听说并非是因为他是新生就将这些工作都推给他,而是他自己主动承揽下来。他也经常刷洗马匹。替运动完毕的马匹擦汗,再利用各种刷子为马匹从头到脚、没有一丝遗漏地梳理整齐,最后用小铲子刮掉粘在马蹄内侧的泥土。 现在真夏也正勤奋地为马匹刷洗。由于三不五时会过来参观,泉水子也记住了刷洗的步骤。虽然一次也不曾主动帮忙,但看人照料马匹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即便泉水子都是静静观看,真夏也几乎不介意。他知道用不着向泉水子攀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真夏停下动作回过头。 「怎么了吗?」 他说的话和深行一模一样,泉水子不禁觉得好笑。然后,叹一口气。同样的问题,听起来竟然会相差那么多。 「真夏同学。真夏同学你……当真响同学身边多了一个与她非常亲近的人,你曾经因此感到寂寞吗?」 「咦咦~完全没有呢。」 虽是意料之中,但真夏非常干脆地一口否决。 「因为如果是真响喜欢的人,也会是我喜欢的人喔。这是一定的嘛。」 「绝对吗?」 「不是的话,我会配合真响喔。那家伙比较了解人类。」 (从旁人的眼光看来,会觉得都是真响同学在配合他呢……) 泉水子暗暗心想,但这时真夏又稍稍转念思索。 「……其实,我也许不太了解真响吧。因为那家伙是女生。真澄和我是同卵生,但那家伙不是。我只要有真响和真澄在身边就够了,但真响或许跟我不一样呢。」 马匹哼了一声,动了动身子,仿佛在责备停下动作的真夏,因此真夏再次拿起刷子刷洗。 「真响对于她讨厌的人都很不客气吧?我常在想她明明是女生,却比我还要逞强好斗是怎么回事?但也多亏了她,我从来都不觉得无聊喔。真澄的想法肯定也和我一样。总之,只要真响开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泉水子陷入沉默。因为她害怕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可能就会羡慕起真响,进而嫉妒起她。以往只要来到马厩,泉水子都能沉淀心灵再走回校舍。但现在她还不想回到校舍,因此漫无目的地往反方向走去。 山坡突然变得陡斜,进入繁密茂盛的树林。来到这一带后,虽说还算在校地范围内,但看不见学生的踪影,可以实际体会到校地的辽阔。 以前上自然观察课时,曾有一次来到树林间的研习小屋。但是,这是泉水子第一次没有事情就走来这里。更前方似乎极少有人走动,只有杂草繁茂的小径。泉水子临时起意,想登上山丘的顶部附近看看。不晓得站在山丘上可以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去看看应该也不错。 树林里的叶子绿油油地往四面延伸,呈拱门状覆在头顶上方,看不清楚天空。因此泉水子没有立即察觉到天候的变化。当打在叶子上的细微声音开始响遍整座树林,泉水子才知道下雨了。 (总觉得每一件事都不顺利……) 只能回头了。走回到研习小屋前方时,地面已经泥泞一片,真正下起了大雨。 泉水子站在屋一底下,打算等到雨势暂时停歇,然后听到小屋内传来了微弱的音乐声。她大感讶异,试着旋转玄关大门的门把,但门确实锁上了。她并不期待进到屋内,但传出的音乐听来很不可思议。 (很像会在古典鉴赏课里出现的音乐呢。又像是能乐的谣曲……) 这阵音乐与小木屋风格的研习小屋不算十分相衬。但是,就算靠近大门的玻璃窗,也只能勉强听见,所以她也只是这么觉得。竖耳倾听好一阵子后,四周变亮的速度比预期中要快。察觉到洒进林中的夕阳光辉时,泉水子突然心跳加快。 (啊,是太阳雨……狐狸要娶新娘了。) 每一次下太阳雨时,外公竹臣都会说「有狐狸要娶新娘了」。泉水子在依然淅沥淅沥下着的雨势中往前狂奔。湿漉漉的绿叶闪闪发光,边缘亮着金色的光芒。所到之处青草上的露珠都像钻石一样反射着日光。 即便鞋子和制服都被打湿了,泉水子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忙奔上坡道。下太阳雨的时候,必须立刻赶到看得见天空的地方才行。 终于,泉水子穿过了树林。令人高兴的是,仰头望去后,在太阳躲在云层缝隙间的反方向——东方灰色的天空上,视野里浮现出了一道近乎直立的彩虹。 无论用何种颜料、无论用何种胶卷都无法重现,只能直接注视才能感受到的七彩颜色。圣洁得无法将其挽留,早在它消失之前就知道它会消失的美丽色彩。 大概是因为类似谣曲的音乐还残留在耳边,泉水子才会自然而然地发出声音吧。就像某次作梦一样,她当场唱起了歌。 有船枯野 烧以制盐 余木造琴 抚琴琤瑽 宛若水中木 摇曳随波 由良濑户海石间 声声动人 唱完之后,梗在胸口的东西仿佛消失了般,泉水子顿觉神清气爽。 她很开心能够鼓起勇气唱歌。来到东京的学园以后,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不再畏畏缩缩,释放出了真正的自我。多亏有七色彩虹回应了她。 (……不用期待别人做些什么,我一个人一样也可以重新振作。一切都取决于我要靠自己做些什么。为什么我老是只会愁眉苦脸呢?明明我原本就可以一个人在山上玩耍了。看看彩虹、看看星星,光是这样,我就可以很开心了啊。) 总觉得至今她的步调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在烦恼人与人的关系之前,她应该还有必须先做的事情,泉水子却直到今日都没有发觉。 (聆听自己的声音吧……不要老是在意别人在想些什么。) 雪政的想法是雪政的想法,深行的想法是深行的想法,这点真响也是一样。不要总被他人的看法左右,应该全部撇开,认清自己终究是一个人,再考虑自己想做什么就好了。泉水子静静地品尝着自己得出的结论。 选修课下课后,泉水子慢了真响几步走在走廊上时,一道温柔的声音忽然叫住了她。 「铃原同学。」 回头的那一瞬间,泉水子还以为是名娇小的男生,因此大吃一惊,但仔细一看,原来是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大音量,小声又秀气地说话。但是,她却又穿着男生制服,因此有种独特的冲突感。 「会长……」 泉水子慌慌张张地想要呼唤先行走掉的真响,但仄香制止了她。 「没关系,因为我想和你说话,不是宗田同学。」 「和我吗?」 不晓得泉水子已停下脚步,真响和其他学生一同走远了。见仄香只是目送她,泉水子缩起身子。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仄香要对自己说些不能被真响听见的不满。 (是要叫我离开吗?说我在执行部都派不上用场……) 的确,泉水子既做不了什么工作,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参加学生会的事务。连真响以外的成员是否认定她是学生会的一员,也很令人怀疑。 学生会长回望向泉水子,嘴角扬起微笑。近距离下正面相对后,仄香有着透明白净的肌肤,眉毛和眼睫毛都是深褐色。明显可以看出发色明亮的短发并不是染过的颜色。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要讲执行部的事情。铃原同学,前阵子下了午后雷阵雨的那一天,你在研习小屋附近吧?」 泉水子不禁连连眨眼。 「学姐为什 么会知道呢?」 「因为在研习小屋里的人就是我呀。不好意思喔,我把门锁上了。」 仄香从容平静地说。 「我看到你走下了坡道,正想主动出声叫你的时候,铃原同学就跑走了。你一定浑身都湿透了吧?」 「没有这回事。雨很快就停了。」 「我还在想,会跑来这种地方的人是谁呢,有点吓了一跳。也很惊讶是你。」 泉水子抬起目光,发现仄香脸上有着微乎其微的感兴趣色彩。但是,由于她是不怎么将情感显露在外的类型,泉水子看不出来她在想些什么。 「我还以为铃原同学不管去哪里,都跟宗田真响同学在一起呢。」 「啊……不是这样的。」 连泉水子也觉得会被人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不论在谁眼里,她都只是随时随地跟在真响身边的女孩子吧。只要对象是真响——但反过来说,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成为真响那样的人。 但是,学生会长会出现在那里,真教泉水子感到意外。所以那一天学生会室才会那么空荡荡的吗? 「那个时间,在研习小屋里有什么活动吗?」 「我在练习喔。」 听了仄香的回答,泉水子也忽然想起来了。以前真响曾经说过,仄香在文化祭上跳过舞。 「是日本舞的练习吗?」 仄香以边缘混杂着灰色的瞳孔注视着泉水子,点一点头。 「铃原同学,你对日本舞有兴趣吗?」 「我怎么会有呢?」 以为是开玩笑,泉水子赶紧摇手。尽管在神社生活长大,相当习惯传统习俗,她却与这类的才艺完全沾不上边,也只在电视上看过日本舞。 「我顶多只知道一点神乐舞而已,但也称不上是正式的学习。」 「光是神乐舞就足够了喔。」 仄香说得一本正经。 「我想你走对方向了,也拥有融会贯通的资质,应该是适合跳舞的人吧。」 泉水子大感不可思议,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呢?」 「因为是师傅这么说的。」 「师傅?」 「就是教我练舞的人。」 泉水子怔怔地等着说明,但仄香似乎不打算解释。暂且噤口不语后,才神秘兮兮地补充道: 「几乎没有人知道我都在研习小屋练舞喔。因为师傅并不是谁都愿意教……也偶尔才会来到学园。可是,私底下他时常看我练舞。」 「这是秘密吗?」 大概是泉水子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狐疑,仄香微微笑了。 「不至于是秘密,但知道的人就是知道,因为师傅太有名了,不可能见所有的人。但师傅对我说了,我可以带铃原同学过去喔。他还说了,目前学园内的徒弟只有我一个人,要纳一年级生的话,就选你吧。」 「为什么会是我呢?」 泉水子还是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哪一点会被看上。 「那一天我会碰巧走到研习小屋,真的只是偶然而已,也不是想知道小屋里的情况。我也完全不晓得两位在练舞……」 「我想也是。可是呀,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也觉得要收徒弟的话,就选铃原同学吧。我也有看人的眼光喔。」 仄香意外说得斩钉截铁,泉水子吃惊地看着她。虽然曾在执行部见过寥寥几次,但截至目前为止,泉水子从不曾与她说过话。 「因为我觉得铃原同学有与我相似的地方。」 「如月学姐和我?」 「跳舞有分适合的人和不适合的人。跳舞是动作的呈现,所以内心一定要拥有能够表现于动作上的情感。但是,有些人分明拥有许多可以呈现的情感,外在的壳却太过厚重,迟迟无法打破走出来。」 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泉水子也渐渐觉得这些话确实与自己有关,于是音量细若蚊蚋地问: 「……如月学姐以前也是这样子吗?」 「直到遇见师傅以前。」 仄香说,表情没有一丝迷惘地颔首。 「认识过去的我的人,要是看见我现在成了学生会长,一定都很吃惊吧。即便是现在,我也不算是神崎学姐那样的才女,但我想,我还是可以用自己的做法坚持下去。」 的确,仄香看起来不像是精明能干取得领导权的学生会长。但是,却是一个看起来冷静沉着、处变不惊,让愿意提供一切协助的人才都会聚集在她身边的人。泉水子正感到钦佩时,面带微笑的仄香说了: 「只是参观也可以,要来看我练舞吗?你会明白执行部之外,还存在着其他不一样的世界。我觉得你在这个世界里,一定更能够发挥出自己。」 「如果学姐不介意我真的只是参观的话……」 泉水子不由得给了一听就知道她心动了的答复。但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无法狠下心拒绝。泉水子全然料想不到会以这种形式与如月会长变得亲密。不论如何,她很高兴对方赏识自己。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能暂时对宗田同学保密吗?时机一到,我也打算公开,但现在我才刚当上学生会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约了铃原同学这件事也是喔。」 泉水子点点头。不能告诉真响,她并不感到内疚。因为现在的泉水子如果可以放学后不必来学生会室,反倒松了一大口气。 仄香留下一句「那么星期五下午四点在研习小屋见」以后,很快离开了走廊。不期然的邀约令泉水子惊讶万分,但也涌起期待。 (……把这当成一个机会吧。适不适合,等去了以后再确认就好。说不定我也会找到更能够发挥自己的场所。) 下午四点通常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很少有学生在外闲晃。泉水子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横越了校园,登上通往研习小屋的坡道。 师傅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泉水子苦思了好几天,结果还是猜想不到。虽然觉得有些可疑,但听得出来仄香提到他时相当尊敬,应该不至于太过异于常人吧。研习小屋附近毫无人烟,但树林中带着令人通体舒畅的静谧,感觉不到诡谲可怕的气息。尽管如同往常对于初次面对的事情感到紧张,但她没有不祥的预感。 握住门把后,这回确实就没有上锁了。泉水子轻手轻脚地走进玄关,换上备妥的拖鞋。 自拖鞋移开目光,抬头往上看后,最先跃入眼帘的是站在昏暗的入口、蓄着日本发型的少女。即便就着微弱的日光,也能看出她身上穿着非常华丽的振袖(注4:一种袖子极长的和服,是日本未婚女性最高级正式的服装。)。泉水子怀疑起自己的双眼,但在最后一刻发现那是仄香。 「咦?你是……会长吧?」 涂成鲜红色的唇瓣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差点以为是别人吧?」 「这是当然的啊,吓了我一跳。」 「你以为我是幽灵吗?」仄香边笑边按下电灯开关。 在电灯的照亮下,看起来依然是判若两人。即便看出了黑发是假发,仄香的大变身还是令人目瞪口呆。也许是化妆的关系吧,连瞳孔的颜色也显得较深,看不见半点混血儿的残迹。 水色布料上画着大朵花儿的友禅和服(注5:友禅,日本和服一种著名的特殊染织技术,运用丰富的色彩染上花鸟山水等图案。)色彩鲜艳,腰带的靛色、领子和袖子处内衬衣的鹅黄绿色也十分美丽。这样华丽的装扮也与泉水子全然无缘,近距离观看下,不禁发出了赞叹: 「好漂亮喔,而且,很适合学姐喔。」 「因为我今天干劲十足。」 仄 香欣喜雀跃地说,比较活泼这点也和平常的她不一样。仄香打扮得有如日本人偶,情绪比平常还要亢奋。 「师傅在等你。快点过来吧,我向他介绍你。」 仄香滑行般脚步轻盈地走向大厅,泉水子有些僵硬地跟在她身后。虽对仄香的变化感到不知所措,但泉水子隐隐察觉到,这也是因为她称作师傅的人就在里头。 研习小屋的大厅跟一间教室一样大。走进一看,上课时使用的长桌已被收起,铺着木板的地板腾出了偌大的空间。正面的墙壁则变成了一整面镜子。由于先前没有这面镜子,应该是利用拉门做了切换。 入口这方靠墙放着一排折迭椅,一名身穿和服的人就坐在椅上。头发很长,在颈后宽松地绑成一束。 「穗高学长,这一位就是先前向您提过的铃原泉水子同学。」 (学长……?) 虽是长发,但这个人是男性,身上也穿着没有花纹、带点靛青的绿色男性和服。腰上系着漆黑的细带,穿法和坐姿都没有不自然的地方,肯定是平常就习惯穿和服的人。未着裤裙的大地色简便和服装扮看来清新自然。 泉水子已经看习惯大成和竹臣了,因此平曰就算见到穿着和服的男性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仍然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和服比较适合中年以上的男性。因此称呼对方为学长时,总觉得不太适应。 对方有着不特别立体鲜明、干净清爽的细长瓜子脸,一双眼睛既沉静又温暖。由于轮廓温文尔雅,长发相当适合他。泉水子忍不住暗暗猜测,这个人究竟几岁了呢? 相乐雪政之所以看起来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是因为他的打扮和气质都很年轻,一点也没有成熟稳重的感觉。由于有了雪政这个先例,泉水子不再以外表臆测他人几岁。但是,眼前的穗高学长虽然打扮得超凡脱俗,又有着老成的气息,脸蛋却非常年轻。肌肤既漂亮又有生气,最起码不可能与大成同年。 「啊,你就是铃原同学吧。你好。」 对方的声音意外地清澈响亮,浑厚有力。泉水子略微吃惊,心想原来这就是表演传统艺能的人的发獬啊。低头回应对方的寒暄时,泉水子道才发现,自己站在这名身穿和服的人面前,竟然不会害羞怯场。一般而言,第一次见到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时,泉水子都会浑身僵硬,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与一般年轻男子并不相同。 泉水子抬起脸庞,仄香不疾不徐地说: 「铃原同学,穗高学长是梨园的人喔。」 见到对方一脸困惑,仄香急忙又接着说: 「你没听过梨园这个说法吗?就是歌舞伎演员的名门。」 「歌舞伎?」 跟着重复说了一次后,泉水子慌张起来。 「啊!我知道歌舞伎,国中在古典鉴赏课上曾经看过。」 穗高轻轻笑了。 「一般人都是这样子喔。如果没有契机,很难接触到传统艺能。除非家人当中有人喜欢看,或是附近就有演出的剧场。」 「不好意思,我家在深山上……」 「穗高学长三岁起就站上歌舞伎的舞台了喔。」 仄香似乎很想强调这件事。 「今年也一直都有演出的剧目,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舞台上,所以很少来凤城。但是,学长是这所学园的学生,我们这些学生都感到非常光荣。」 「仄香是我教舞的徒弟,所以才会这么说吧。」 穗高温和地打断。 「但我只是出席天数不够才会留级罢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别以我为榜样喔。」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泉水子偏过脑袋,想起了深行曾经说过这些话。 (他说有一则传闻……听说真正的学生会长还是和去年一样,而学生会拥有着后盾……) 泉水子支支吾吾地询问穗高。 「那个……学长。难不成学长是凤城的第一任学生会长?」 「嗯,是啊。不知不觉间就变成那样了呢。」 穗高面不改色地回答。 「其实那时候我也一样很少来学校上课呢。」 问题直捣核心之后,泉水子才终于恍然大悟。换言之,他现在是重读三年级的年纪——也就是十八岁,或是生日再早一点,顶多十九岁。她不得不暗中再一次将穗高外表予人的印象往下修正。因为方才即便觉得他很年轻,她还是以为他已经二十几岁了。 「仄香,时间也剩下不多了,继续练舞吧。想跳给铃原同学看的话,就从头开始跳起吧。」 穗高忽然转换态度,很有师傅的风范,拿起椅上的摇控器。仄香颔首后走到大厅的正中央,角落的喇叭播放出了音乐。 三 好几把三味线的音色响起,传来了男人吟唱的谣曲。不久前听见的微弱音乐声确实就是这一种。这是名为长呗的乐曲形式,是三味线音乐的一种。但是,泉水子也只是知道,平常并不习惯聆听。 仄香将长长的袖子和下摆摊展在木质地板上,屈膝下跪,手指相迭,深深地低头鞠躬。泉水子也低头回礼后,穗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不,用不着回礼喔。这的确是对观众所行的礼没错……但意境上,是对德川将军的座位鞠躬致意。」 换言之,仄香已经进入跳舞的状态了。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后,泉水子慌得手足无措,但穗高邀请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这段舞蹈的大意,是江户城大奥里的侍女在新春的庆贺活动上展现舞艺。将军席次的视线是很重要的喔。因为舞蹈就是要有人观看,才能精益求精。你没有看过『镜狮子』吧?」 泉水子浅浅地坐在椅上,点了点头。 「嗯,一次也没有。」 「『镜狮子」原本是源自于能剧的曲名『石桥』,是歌舞伎的演出剧目之一喔。如果是能剧,你会比较清楚吗?」 「不,我对能剧也……」 泉水子边回答,边担心对方是否会觉得对牛弹琴,但穗高丝毫没有表现出这种态度。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为一无所知的对象说明解释: 「正月之际会跳神乐舞和狮子舞吧?『石桥』的起源就和过年的狮子舞是一样的,是日本传统艺能的根本喔。但相传原先是来自中国大陆的艺人所表演的节目。游艺之士会随着季节更迭走访各个村落,挨家挨户表演吉祥喜庆的技艺以糊口维生。虽然也与祭神仪式有点关联,但有时仍会遭到世人的鄙弃,在这些人当中,就渐渐诞生出了能剧,也诞生出了歌舞伎喔。」 (……总觉得很常听到以前的人行遍全国各地呢。) 泉水子漫不经心地想。雪政说过断绝之前的山伏都是游遍各地,真响也说过阴阳师也是如此。但是,以技艺维生的人们都是旅人是最恰当的解释吧,也很容易想象得到。 像要唤回泉水子陷入沉思的注意力般,穗高又回到原本的话题。 「仄香跳的,是『春兴镜狮子』的前半段喔。是害羞怕生、楚楚可怜的侍女,在将军面前跳的舞蹈。后半段狮子精附在这名侍女身上骤变的模样,正是歌舞伎的精彩之处,但是女孩子的体力负荷不了那般艰难的舞蹈动作呢。」 泉水子也看得出楚楚可怜这一点。仄香的动作中洋溢着平常在她身上完全看不见的、充满了坚毅决心的女人味。挥舞长袖的动作、微微半蹲再扭腰稍作停留的动作、轻轻收放的下巴。既惹人怜爱又浑然忘我,却又似乎毫不夸耀这样的自己。空着双手舞了一段时间后,仄香拿起扇子,再次回到地板的正中央。 泉水子也拿过扇子,因此情不自禁看着仄香手腕翻转的动作看得入迷。扇子就像 花雏翩翩散落一般转动着,她看得目不转睛,心想原来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不知不觉间,泉水子甚至忘了自己正看着仄香,这时穗高关掉了音乐。 蓦然回神的泉水子见到气喘吁吁的仄香后,大吃一惊。泉水子也记得维持半蹲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跳舞是件很累人的事。这种舞蹈比起旁观者的想象还需要更多体力。更不用说仄香身上的假发和服装又增加了平常绝对不会有的重量。 穗高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评语十分严厉。 「距离及格分数还差得远呢。细节太随便了,而且你也有些过于用力。」。 「是的……我明白。我还需要多加练习。」 仄香乖巧颔首,等到额头不再出汗以后,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看向泉水子。 「你觉得怎么样?」 泉水子脑袋还相当混沌不清地回答: 「呃……非常不可思议。」 「怎么样的不可思议?」 「因为看起来不像是如月学姐……」 仄香嫣然微笑。 「你一定在想,明明是混血儿,为什么要练到这种地步吧?」 察觉到自己说明得不够仔细后,泉水子慌忙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因为被深深吸引住了以后,我反而不会去想是谁在跳舞。」 「如果铃原同学看见的是江户的侍女,就表示是仄香赢了呢。」 穗高露出愉快的笑容,说: 「因为不论仄香的演技如何,都已经打动将军大人的心了啊。艺能是基于观看的人与被观看的人这样的关系才会成立。也可说是一种双方的合作。但是,能够打动越多观众的心,当然就越有真正的价值。因为那甚至会变成一种带动现场气氛的能量。」 仄香似乎在细细领略学长说的话,不久后说了: 「我好像可以明白呢。因为站在有许多观众观看的舞台上时,情况又不一样了。当真正站在那样的舞台上跳舞时,也才会明白自己为何选择了跳舞。」 「是……这样子的吗?」 泉水子无法想象。没有比站在舞台上更让泉水子感到遥不可及的事情了。不论何时,她都是在确认没有他人在场后才开始跳舞。 仄香注视着泉水子点点头。 「因为,你想想看。就是因为有观众,才会有肢体动作;也因为有听众,才会诞生出歌曲。正因为满溢着想传达出来的情感,身体才能加以呈现吧。」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至今都在山顶上做什么呢——泉水子苦恼地思索。穗高打岔道: 「不过,仄香直到可以如此断言之前,一开始也很迷惘吧?」 「因为我拥有很多的心理障碍嘛。不论再怎么喜欢跳舞,直到可以接受『这就是我』以前,可是历经了很多辛苦呢。」 对师傅说完后,仄香又接着说: 「在我看来,铃原同学可是上天眷顾的宠儿喔。不论是那头长发、眼睛,还是成长背景。有着适合跳传统舞蹈的外表,也拥有极大的潜力。接下来只要自然而然地释放出自我就好了。」被人提及头发,泉水子下意识地摸向麻花辫,然后再次担心起自己对于容貌的毫无自信。 「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铃原同学会跳神乐舞吧?」 穗高说得不假思索。泉水子惊讶地看向他。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曾向仄香坦白,穗高却说得非常肯定。 「要拿拿看扇子吗?摸一下也好,我很想看看呢。」 「那怎么可以!」 泉水子忙不迭摇头。 「我跳的东西根本称不上是舞蹈,也无法跳给别人看。」 「是吗?但你看起来很想跳舞呢。」 穗高递出了一把扇子,泉水子不由得顺势接下,但无意拿着扇子做些什么。 「不行啦。我跳的舞没有办法给别人看。」 「你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其实是一种自我防卫喔。底下应该还隐藏着其他想法。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因为会被嘲笑?因为会被瞧不起?还是说,连你自己也不想知道自己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穗高说话的语气并不强硬,似乎也不期待泉水子回话,边说边站起身。 「对你来说,站在舞台上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喔。因为越是牢牢地压抑在心里,其颠覆的力量也会越加强大。仄香和你是同一种人喔。热中于舞蹈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肢体动作带有的目的。」 穗高起身后,直接走向站在正中央的仄香,开始逐一指导她每个动作。音乐再一次播放,他与仄香一同并肩跳舞。仄香也一脸认真地想要跟上师傅,但师徒之间的力量差距显而易见,连不熟悉歌舞伎的泉水子也看得出神。大多时候,穗高都比穿着振袖的仄香还要妖魅有女人味。 见到穗高跳舞的姿态,泉水子有些明白了他为何看起来与其他男性不一样。因为他一直站在舞台上,在他人的注视之下磨练自己,用同样透澈的双眼注视着观众。所以,不会产生自私自利的自我意识。 泉水子拿着紧闭的扇子看着两人,怔怔地思考: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很想跳舞呢?这阵子我一直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情。虽然如月学姐也是一样,但穗高学长为什么……) 尽管他们没有说出口,但泉水子猜,他们会不会是听见了自己一个人在山丘上唱的歌曲。否则,她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般看重自己。但是,现在在意这件事也没有意义,应该要靠自己决定接不接受因此而产生的机会。 (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就当作是被骗,只要有心,我也能在他人面前做到一些事情吗?不再害怕他人的目光,然后建立起观看的人和被观看的人这种关系吗……) 泉水子至今从来不曾想过利用才艺当作打破内向这道墙壁的手段。可是,当能够与自己的防护壳正面对峙的时刻来临,跳舞会是一种突破方式也不奇怪。既然很想跳舞,只要抛掉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个成见就好了。 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改变这样懦弱的自己。不论身在何处,都觉得自己比所有人没有用,总是畏首畏尾。可是,如果泉水子肯主动踏出脚步,道路也一定会为她开启。 仄香的练舞宣告结束之际,泉水子也下定了决心。 「我……决定试试看。| ?  ?  ? 「咦?泉水子怎么没有过来呢?」| 正在计算学生会期刊字数的真响抬起头来,环顾左右。 「奇怪了,她没说过她有事情啊。你知道她跑去哪里了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被询问的深行头也不抬,一样正绞尽脑汁编辑着报导。 「我想请泉水子帮忙这一部分呢。我去教室看看。」 真响起身。深行这才抬头。 「宗田,你可别就这样逃之夭夭喔。」 「你在胡说什么啊?你先做完自己负责的部分再说吧。」 真响发出轻巧的脚步声走出教室,深行叹一口气,打算低头继续编写报导时,窗光与转过椅看向他的神崎美琴对上。交接完会长的职务以后,美琴不再像以前一样时常出入学生会室,但偶尔在像今天仄香没有办法出现的日子里,仍然会不时过来露面。 「怎么了吗?」 深行试探性地询问后,美琴开口了: 「铃原泉水子就是相乐一开始带来的女孩子吧?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不是我带来的,是宗田带来的。」 深行面露难色,但美琴不以为意,将手搭在镜架上说: 「你连同宗田真 第一章 放假前夕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濒危物种绅士狐 录入:外来物种二货滚 一 在学生会室见到的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还是和以往没有两样。 头发剪得极短,天生有着明亮的发色,雪白的肌肤上是深远立体的五官。原可以显得娇俏可爱,本人的表情却少有变化,声音也单调没有起伏,平淡地逐一讨论会议的各项议题。 跟不久前穿着美丽的水色振袖、跳着华丽妖艳舞蹈的仄香判若两人。身上始终穿着的男生制服,也仿佛在昭告自己不会迎合任何人。 由于执行部所有成员都收到召集,泉水子也战战兢兢地坐在末座,见仄香一脸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表情,她反而松了口气。在研习小屋的所见所闻有别于这里,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不论是影子学生会长村上穗高的存在,还是泉水子引发的小小骚动。 泉水子再一次体认到,一切就是要这样区分开来。 (就和高柳同学曾经操纵式神、宗田姐弟身边存在着真澄一样。当在学校从事平常的活动时,如果两边产生了混淆并显现在态度上,就算是犯规……) 泉水子怔怔地想,关于姬神降临在自己身上这件事,不知仄香是否也能清楚划分。由于泉水子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不想被当作谈论的对象,因此更是强烈地如此希望。 她瞥向参加会议的相乐深行。 深行和学长会长差不多,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虽然曾经断然说出「被赶出学生会也没关系」,但也完全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 天气一直十分闷热,学生都换上了蓝色的薄衬衫,或是白底藏青条纹的短袖polo衫。学生会的男生都穿着衬衫,但领带还是忍不住绑得较松。深行也是其中一员,虽然领带的下垂角度和其他学生一样,看起来却莫名仪容端整,很有个人特色。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非常怡然自得吧。 仄香与深行之间,或是穗高学长与深行之间,一定有过至少让一切回复原样的协议。如今,深行仍旧是执行部有为的一年级生,本人似乎也秉持着这样的自觉发表意见。但是,泉水子却想不起来协议的详细内容。 (……而且,我也不想太深入思考。) 自那之后,泉水子不曾与深行讨论过姬神。但是,以那一天为转捩点,深行的「别找我说话」宣言就一点一滴瓦解,只有这件事让泉水子不胜感激。 执行部的会议主要与秋季的学园祭有关。在学生会选举同一时期,各班就已选出了学园祭执行委员,目前已经召开过两次执行委员会。今天的会议,就是依据执行委员会讨论出的结果,由执行部内进行工作确认。 凤城学园祭是一项举办得非常隆重盛大的活动,由于没有传统限制,学生提出的净是大胆新颖的企画,但要管理整个学园祭的运作非常辛苦,就连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泉水子也能深刻体会。望向学生会长出示的进度表后,泉水子甚至觉得她根本无视暑假的存在。 (该不会要马不停蹄地一路工作到九月吧……?) 泉水子暗暗感到不可置信,重新看向手上拿到的纸张。但执行部其他成员没有半个人提出疑问,深行和宗田真响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站在泉水子的立场,更是无法开口多说什么,会议就此结束。 学生会长一派轻松地补充道: 「明天起是社团活动的暂停期间,执行部也一样,下一次的会议就延到考试结束那天,这段期间请专心读书。既然身为学生会的一员,绝对不能考不及格而导致必须补课。因为那将会影响到今后的工作。」 仄香曾对泉水子说过,自己并不是神崎学姐那样的才女,但为什么谈起考试不及格这件事的时候,口吻却这么事不关己呢?在场笑着打趣应和的学生们,看起来也都游刃有余。泉水子突然警觉,现在不该再恍神发呆了。 (对喔……在暑假之前,还有期末考试……) 现在不是悠哉度日或想努力划分学校生活的时候了。对于成绩总在后段班,就算撇下其他事情埋头苦读,结果会是如何也很难说的泉水子而言,一道莫大的难关正等着她。 听见仄香说的话,在内心暗自叫苦的不只有泉水子一人,真响的心情也差不多。 当然,以全学年第二名的成绩从国中部升上来的宗田真响,担心的并不是自己。她着急的是今天依然没有出席会议,徒具其名的执行部员真夏。 「咦~就算不及格,参加补课我也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只多一分也好,反正你一定要及格!」 「现在才说这些……?」 真夏一如既往毫无紧张感。见他的态度如此贯彻始终,泉水子反倒心生佩服。虽然他说过「只要真响开心就好了」,但真夏平日的所作所为,确实常常惹怒姐姐。 当真响认真起来,只要别身为她攻击的对象,都会感受到她举手投足十分有魅力。很少有人见过她这一面。真响在男女之间都很受欢迎,面对大多数人,她都有一套圆融应对的处世之道,却唯独对同年的弟弟不管用。 真响气愤地抿着嘴唇,气势十足地将升上高中部后就披至肩膀的长发绑成马尾。她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笔直英眉,这时五官更有如年轻武者般凛凛动人。 「我一定要让你平安过关。我说你啊,既然常常黏着相乐,至少也认真读点书吧?相乐可不会将无法在一般社会上生存的家伙放在眼里喔。」 「咦咦?是吗~」 「当然啊。没有其他男生比那家伙还显而易见地立志要成为菁英吧?」 「咦咦?是吗~」 真夏宛如猫咪般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蜷成一团。明明除了皮肤黝黑外,五官与姐姐十分相似,慵懒的程度却让人不禁心想:两个人怎么会看起来相差这么多? 「我倒觉得阿深还有其他志向喔。」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就别考不及格,以能到学生会室报到为目标,当场证明给我看。」 真响老大不客气地反驳,再过意不去地看向身旁的泉水子。 「对不起喔,我可能没有多余的心力了。泉水子和真夏不一样,从春天开始就一直认真读书,靠着累积至今的努力,考试也考得不错,你可以对自己有自信一点喔。」 泉水子微笑着点点头。 「嗯,我也这么觉得。你别担心我,专心督促真夏念书吧。我会去图书馆看书。」 这绝对不是逞强。与真响同寝室后,她的学习态度泉水子始终看在眼里,所以学习到了不少东西。 真响担心地望着泉水子一会儿后,才微微一笑。 「说得也是。跟刚入学的时候相比,泉水子变了不少呢。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当真罗?」 泉水子心想不能举棋不定,于是用力点头。 「当然没问题。我可以自己读书。」 当晚睡觉前,泉水子打了电话回玉仓神社的老家。因为先前末森佐和叮咛过,要提早告诉她暑假何时会回去。 简单地报告完近况,泉水子向佐和转迤情况: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直到考完试,再次确认学生会的行程之前,我都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到时候看情况,说不定除了八月中以外,都有事情要处理。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这样啊……真辛苦呢。不过,身负学生会执行部这种重要职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佐和尽管失望,但语气听起来更为泉水子融入了凤城学园感到开心。 「有段时间我还很担心泉水子小姐呢,没想到 你出乎预期地过得不错,还在学生会里大显身手,完全超出我的期待喔。凤城学园意外地很适合泉水子小姐呢。明明以前就读山脚下的中学时,吃了那么多苦头。」 泉水子觉得很难为情,急忙否认: 「我才没有大显身手呢。现在距离考试只剩一个星期,学生会执行部的人还告诫大家不可以不及格,我才在想,这下子我一定会被踢出执行部。」 「绝不会有那种事。因为泉水子小姐是大成先生和紫子小姐的女儿啊。」 佐和说得斩钉截铁。 「截至目前为止,你只是有些抓不到诀窍而已。承袭了双亲头脑的泉水子小姐,一定会在某个舞台上崭露头角。」 泉水子慌忙打岔: 「这种事情没有人可以保证啦。不过,室友真响同学非常聪明,我好像也有点懂得该怎么读书了。接下来一个星期我会加油。」 「嗯,好好加油吧。对了,深行也加入了学生会吧?如果深行有意在暑假期间来玉仓山,我准备泉水子小姐的车票时,会连同他的份一起,所以请帮我问问他吧。深行如果会来,野野村也会非常高兴喔,虽然他那个人不会说出口。」 「啊,嗯……我会问问看。」 泉水子的心跳突然加快。明知道佐和的提议没有其他含意,但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会心跳加速。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后,两人又闲聊了好一阵子。 「那么考完试后,我再打给你。思,我会尽快。再见。」 放下话筒后,泉水子吁了一大口气,胸口的悸动已经平息。 紧接着,思索起了至今几乎不曾想过的事情。 (……深行平常在自己家里,都是怎么度过的呢?) 真是一个格外难以想像的家庭。 雪政在深行七岁的时候离婚,自那之后始终保持单身,一家子只有他们父子两人。他们老家应该是在和歌山,但听说那也是深行考上知名私立学校后,才搬到了学校附近。回家既没有母亲迎接,父亲现在又住在东京,所以深行会不会回和歌山老家还是未知数。 (佐和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不着痕迹地邀请他去玉仓神社吧……) 泉水子想起了国中部升上高中部期间的春假,深行也留在学园。再加上雪政会以英语讲师的身分来到凤城学园,主要都是为了泉水子,佐和会关心深行也不奇怪。 (就算放假,我也不觉得相乐先生会做那些繁琐的家务事,也很难想像他会腾出时间陪深行。至今家里的大小事,都是深行负责的吧?啊,可是,相乐先生很受欢迎,搞不好有很多女性会主动跑去家里帮忙……) 跟任谁看了都只觉得是哥哥、既年轻又不分男女皆受欢迎的父亲生活在一起,想必很辛苦。泉水子感触良深地想。雪政甚至自己也说过,他先前还忘了自己有个儿子。寄住在玉仓神社的时候,深行会独立自主到看起来不像国三男生,肯定也是经历了让他不得不学会独立的成长过程。 (那样的深行也会感到寂寞吗……) 泉水子重新领悟到,就算深行一副没有父母也无所谓的样子,但不可能不感到寂寞吧。 就连泉水子,即便有佐和陪在身边,有时仍会感到寂寞。就亲生母亲不在身边这点而言,泉水子的状况与深行很相似。虽然不像深行父母离异,但这种情况也许反而更糟糕。在警视厅工作的紫子虽在东京都内设有住处,却时常跑到外地,完全掌握不到她的行踪。难得女儿就读了东京的学校,也很少联络。 (如果能够多点时间和深行相处,我们也能稍微了解彼此吗……) 泉水子东想西想,最后向自己确认。也就是说,她并不讨厌和深行一起回玉仓山。考虑到至令彼此那么势如水火,这个结论令她十分惊讶。 久违地前往图书馆自习后,由于时值考试前夕,阅览室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学生。动作如果慢了半拍,就有可能找不到位置。泉水子裹足不前,但还是下定决心,别因为自己是一年级生就有所顾虑。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坐在宿舍的桌子前,她一定会忍不住做起别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想待在无法做其他事情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后,她坐在椅子上,摊开教科书、参考书和笔记本。 从前泉水子准备学校的考试时,都以为要漫无边际地记下教科书上的内容。但与真响相处之后,她才惊觉并不是这样。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将所有内容都记进脑海。聪明的人不会有这种想法,关键在于重点和效率。 「就算很想睡,上课期间也最好尽可能集中精神。因为比起事后再念书,认真听课更有效率。我想老师们也都是基于好心,才会出那些考题。他们也是想知道自己平常强调的那些重点,学生是否都听进去了。」 真响这么说道。难怪她的笔记本上,被标为重点的部分都划上了记号。 「就是为了抓住这些重点,才会有预习和复习喔。考前猜题也不能随便瞎猜,要仔细比对已经抓住的重点。」 现在这时候,真响正强行将自己抓住的重点集中灌输给真夏吧?可是,泉水子平日都看真响的笔记,这一次想试着自己抓抓看重点。当产生了这种心情,要配合他人的脚步一起读书,反倒比较困难。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成功……) 泉水子还不至于觉得读书是件开心的事。可是,现在确实比之前更能集中精神,时间也过得比较快。 泉水子在脑袋一隅里想着,深行也在阅览室的某处读书吧?但是,她并未兴起去找他的念头。即使找到他,她也不会希望他教自己功课。现下她想试试看光靠自己一个人,可以走到哪个地步。 然而,泉水子开始至图书馆报到后,出声向她攀谈的不是深行,反而是一个教她大吃一惊的人物。 「铃原同学。」 泉水子正准备前往阅览室,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后,不假思索地回过头,旋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竟然是高柳一条。他有着剪齐的浏海,在男生中偏白的肤色,身上的制服笔挺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不自然。泉水子总觉得好久没有看到领带绑在正确位置上的男学生了。 「你自己一个人来图书馆吗?真难得呢。和宗田姐弟吵架了吗?」 高柳的语气有些看好戏的心态,身为学年代表的狂妄自大似乎没有半点改变。泉水子暗暗为他这么快就重新振作感到惊奇。还是说,因为对象是泉水子,他才能采取和之前相同的态度? 泉水子迟疑了一瞬,但转念想想,觉得自己不需要逃跑。高柳有他温文儒雅的一面,虽然自大,但不讨人厌。更何况,偶过时该觉得尴尬的是前不久被真澄修理得惨兮兮的高柳,而不是泉水子。 「我们才没有吵架。」 「是吗?那相乐呢?」 「和他又没有关系。」 泉水子前所未有地冷淡答腔,但高柳不以为意。带着笑意的细长双眼始终不轻易产生变化,有些像是狐狸的面具——泉水子没头没脑地这么想。 高柳冷不防开口问道: 「对了,听说铃原同学认识三年级的村上学长?」 泉水子不禁心头一惊,但随即发现自己的反应被高柳看穿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耳闻而已。」 高柳也陪她装傻。是谁告诉他自己与村上穗高见过面的呢?这个无法问出口的疑问在泉水子 脑海内盘旋不去,同时也有些毛骨悚然。果然高柳和他身边的人都深不可测。 (好像还有式神听令于这个人……明明才觉得最近都没看到了…… ) 高柳改变语气,显得真诚地说: 「那个,难道你还在意我一开始把你误认成『式神』的事吗?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我 现在已经认清了你是独立自主的人类,只要你不嫌弃,我也有意邀请你加入我的阵营。」 直至目前为止,泉水子仍是一边与高柳交谈一边前进,这时终于停下脚步。阅览室的大门就 在眼前,但高柳的发言太过出人意表。 「阵营?」 「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你最好别站在宗田那边,和我成为朋友比较有利。我现在就可以预言,你就算跟在宗田身边,今后也不会得到半点好处。 泉水子彻底哑口无言,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看来让他回想一下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比较好吧——他也许是视情况就会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那种人。泉水子抬头看向高柳。 「呃,我先前也看到了你和宗田同学他们之间力量的差距,你为什么还敢这么说?」 高柳顿了一拍后,仍是从容不迫地回答问题: 「因为真正的胜负是在学园祭时决定。之前的事情,不过是前哨战罢了。宗田大概也很清楚喔。当时他们的确略胜一筹,但一到秋天的学园祭,情况又另当别论了。」 仅仅是略胜一筹吗?泉水子诧异地看向高柳。她无法轻易看出他究竟有多少程度是在虚张声势。 「我倒觉得当时的情况没有那么简单就可以带过。学园祭为什么会另当别论?」 「因为会开放。」 高柳低声说。看见泉水子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他又接着道: 「你还不明白吗?也就是学园祭期间,学校会对外开放。学园拥有的某种结界就会解除。校外人士全都能自由出入校园。」 泉水子皱起脸庞。 「所以会靠大人的帮忙?」 「不是。话虽如此,但我们都不是单单只靠自己一个人就能站在原地。不论是你,还是其他人,对吧?」 泉水子心生些许不安,默不作声,不太了解学园祭背后的含意。高柳到底想做什么呢? 就在泉水子思索着回答的时候,一名金发碧眼的大块头男生从阅览室走出来,频频东张西望,接着在发现到高柳后,神情一亮。 「一条,你在这里啊!等很久了吗?」 「不,我才刚到。」 男学生比高柳高出一个头,体格壮硕、神采飞扬,肯定就是来自德国的克劳斯。由于高柳原先的室友小圾信之是他的式神,在与真澄对决后遭到消灭,事后便由这名留学生递补空缺。 克劳斯张着一双碧蓝大眼,兴致勃勃地端详泉水子的两条长辫子。但是,他也知道对方光被盯着就不知所措,所以聪明地没有出声攀谈。 与留学生并肩而立的高柳说了: 「那我先失陪了。刚才我说的事情,请你好好考虑。对了,能不能也替我向相乐转达一声?因为我是邀你和相乐两个人一起加入我的阵营。」 泉水子呆愕地目送着没有进入閲览室,与克劳斯相偕离去的高柳。看样子他很照顾新室友一事是真的。可是,惊讶平复下来后,泉水子突然感到生气。 (想对深行说的话,直接对他本人说不就好了吗?如果以为对我说了以后,我就会告诉他,根本是大错特错。而且还高高在上地看着别人……) 泉水子将方才的对话逐出脑海,决定等之后有时间再仔细思考。当务之急是即将到来的考试,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距离还很遥远的学园祭。 这一周当中,泉水子也曾在图书馆遇见深行。 尽管无视于高柳那件事,但泉水子觉得佐和的要求还是必须尽早传达。见深行注意到了自己,泉水子走上前,说道: 「相乐同学,你暑假有什么打算?佐和说,如果你会来玉仓山,她会帮你订票,所以要告诉她日期。」 「嗯,有什么打算吗……」 深行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看来并没有特别拟定计划。 「我也想见见野野村先生,可是什么时候能去嘛……就算放暑假,我整个七月都要补习,执行部的工作也好像多得做不完。」 泉水子瞪大了眼睛。 「你也有可能不及格吗?」 「笨蛋,才不是,是大学考试的讲座。只要成绩优良,一年级生也可以参加。」 喔,原来是这样子啊。泉水子缩起脖子。等级相差太多了。 「你也不回和歌山的家吗?」 「还是得回去一趟才行吧。雪政八成放着不管就跑来了,但如果要搬家,那里还有我的一些东西。」 无可奈何似地说完,深行叹一口气。 「我很感激佐和管家要帮我订票,但我还不确定时间。总之,必须先等期末考结束。你也是吧,现在还有多余的时间想放假的行程吗?」 「当然没有,是佐和要我问你的。」 「可别考不及格喔。」 「我知道啦。」 泉水子忍不住鼓起脸颊。所以她才会拼命读书,还在图书馆遇到他啊,深行却似乎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他重新拿稳单手上揣着的参考书等书籍后,临时想起般地说: 「啊,对了。这个给你。」 深行在书页间翻找了一会儿后,抽出夹在书里的东西。是一张电脑列印的照片。深行给自己东西,而且还是一张相片,这都让泉水子大感意外,但她接过照片后,才看了一眼就倒抽口气。因为照片上的人正是泉水子。 那是一张膝盖以上的侧面照,大概是前往其他教室途中,走在校舍走廊上时被拍下的照片。相片中泉水子的表情相当开心,长长的辫子尾端有些模糊。虽然不是一张拍得很好看的相片,但重点不在于此,而是泉水子不记得曾被人拍照。 「这是什么……」 「很不舒服吧?所以我回收了。」 「这个难道是来自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 泉水子马上联想到了。以前她也曾在偷拍真响的照片中,发现到自己的踪影。可是,她不曾见过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照片。面对这惊骇的事实,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深行略微耸肩。 「你别担心,这种情况不常发生。毕竟你总是和宗田走在一起,偶尔也会被拍到吧。不过,列印出铃原的照片算是犯规了,所以我也念了他们几句。」 深行仿佛在说说明就到此结束般,准备离去。这时泉水子终于出声: 「等一下啦,你以为说一句别担心就可以了吗?」 深行转回身子,对泉水子的气势汹汹显得很惊讶。 「不行吗?」 「那——那是当然的吧!smf到底是什么啊?那个俱乐部究竟都在做些什么?没有一个女孩子被偷拍照片以后,还会觉得开心吧?你为什么不坚决地叫他们住手呢?」 深行眨了眨眼回道: 「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宗田平常看起来都满不在乎喔。」 「如果是我,绝对不能接受。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偷拍,又不晓得有谁持有自己的照片。真响同学虽然死心放弃了,但她心里一定也这么认为。」 泉水子难得强硬地主张。但是,她是真的觉得很恶心。如果是在已知的情况下被拍照,那倒无所谓,但一想到有不认识的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看着、摸着相片,她就厌恶得难以忍受。 深行大概也在重新思索这个问题吧,想了一阵子后答道: 「难不成你是担心相片会被用来当作诅咒的替身吗?虽然我不能断言没有这种咒术,但在现今这种时代,为了 一张照片就担心这种事情的话,会没先没了的,精神也会负荷不了喔。」 「那么,你的意思是在现今这种时代,偷拍是合法的罗?」 「不,我没这么说。」 深行也不得不表示赞同。泉水子更是激动。 「你也是smf的成员吧?smf不应该是个为真响同学添麻烦的组织吧?叫他们别再做这些事情了。」 深行一脸闷闷不乐。 「别一直喊smf啦,私底下才会这样叫。向学校申请的正式名称是日本史研究会。」 「日本史研究会就是smf吗?」 泉水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该怎么说,她一直以为smf是更加隐密的某种地下组织社团。 「听说已经毕业的三年级学长姐还在的时候,确实是一个认真钻研历史的读书会。但那些优秀的学长姐因为考试而退出后,好像就偏离了原本的主题。」 「偷拍的是日本史研究会的人吗?」 深行意兴阑珊地答腔: 「宗田从国三就出入日本史研究会,有很深的交情。真要说的话,我只是暂时加入,不想在两者间引起风波。更何况,宗田是属于那种不要的话,就会自己明明白白说不要的女孩子吧?」 「算了,我不拜托身为男生的相乐同学了。」 泉水子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这么火冒三丈,但还是感到有些进退两难,便如此宣告: 「如果是日本史研究会,那我也要加入。我要自己成为会员,请大家别再那么做。就算是暗地里的活动,我也有成为会员的资格吧。而且我实际上也是真响同学的粉丝。」 「真的假的?」 深行大感吃惊,目不转睛地注视泉水子。 「……呃,的确是没有入会的限制啦。」 「我要加入。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话先说在前头,成员都是男生喔。」 事后脑袋冷却下来,泉水子才慢吞吞地惊觉自己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 在阅览室里,泉水子朝着摊开的笔记本大叹口气。 明明以前都不曾勃然大怒……但我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气?不论是对高柳同学还是相乐同学,都是一下子就动怒……) 虽然顺着当时的气势脱口而出,但一想到自己在只有男生的社团里能做些什么,泉水子就脸色惨白。可是,她还是想做些能帮上真响的事情。 冷静下来后,泉水子才察觉自己为何会超乎必要地意气用事。是因为高柳目中无人地说:「你就算跟在宗田身边,今后也不会得到半点好处。」所以,她才会想站在比往常更靠近真响的立场上。 (……那个人才没有资格做那种预言。) 结果,泉水子发觉自己终究忘不了高柳说过的话,还无意识地受到了影响,心情迟迟难以平复。她用两手夹住额头,试图将这些想法赶出脑海,懊恼地想: (要集中精神在一件事上,实在太难了……偏偏这种时候又一直听到会分心的事情……) 如果无法克服这些难关,就无法成为聪明的人的话,看来泉水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二 为期三天的考试总算结束了。之后就是结业典礼前,共计五天的半天课。再之后,就是如同闪闪发亮的蓝色海洋般绵延四十天的暑假,正在酷辣的阳光下向学生招手。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后,真响为了一起吃午餐而跑到c班,一见到满脸通红的泉水子,就笑了起来。 「泉水子,你脸颊好红喔。拼死命地努力作答了吗?」 泉水子感到头晕眼花地点点头。 「嗯……这搞不好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作答。」 「感觉考得如何?」 「不知道。不过,我听了你的话,没有留下半个空格喔。」 「了不起了不起。」 真响环顾c班,不怎么感到意外地说了: 「真夏那家伙,一定是觉得我会在对答案时一直逼问他,逃走了吧。」 泉水子也回过头,果真没有见到真夏的踪影,暗暗垂头丧气。本以为他也在的话,就能一起分享考得不好的地方了。 「那我们别对答案了吧,对胃也不好。」 央求真响后,对方感到好笑地看向泉水子。 「你还在担心自己会考不及格吗?泉水子这种个性真是有趣。」 在自助餐厅就座后,真响一本正经地开口: 「泉水子没问题的,用不着那么在意如月学姐说的话啦。我跟你说,有可能无法待在执行部的人,反而是我。」 听见了这始料未及的发言,泉水子看向好友。 「什么意思?」 真响没有回答,低垂着眼睑,吃着鲑鱼贝果。泉水子恍然惊觉地向前倾身。 「难不成,真夏同学不及格的话,你就打算退出?」 「……嗯,算是吧。」 真响小声承认。 「我好像原本就不是那么适合加入学生会。真夏又那么排斥的话,我想,也不要再继续强迫他了……」 「怎么这样……」 泉水子的声音中满是惊讶。 「真夏同学也许真的不太擅长做学生会的事务吧,可是,没有必要连你也退出啊。你明明每天都去学生会室报到,还积极勤奋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所以我才想必须趁现在退出。等到日后才中途抛下不管的话,会给周遭造成麻烦的。」 「即便是现在,你退出的话,也会对学生会造成很大的打击喔。」 泉水子说完,真响就微微陷入沉思。 「我并不讨厌执行部的工作,可是,既然真夏来念这所学校了,我就想尽可能一起行动……除了骑马以外。」 「你其实也会骑马吧?」 「我去骑马也没有任何帮助啊。因为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那家伙从兴趣只有马的世界里拉出来。」 见真响始终为了弟弟费尽心思,甚至可以说照顾得无微不至,泉水子再次深感佩服。尤其真夏平日游手好闲,更令人觉得真响值得表扬。 「还不能肯定真夏同学会不及格啊,成绩一定会比想像中好喔。因为你这么认真教他,他也很努力啊。」 「是吗……」 从真响的语气,泉水子察觉到了她也需要鼓励。毕竟真响总能率先做完事情,进而引导他人,所有人都会不小心忘了给她鼓励。 「我也是多亏了你的帮忙,第一次能够这么认真作答。我觉得一般成绩好的人,很少对别人这么亲切。不光是功课,你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如果我可以做点什么回报你就好了,可是,我几乎什么也不会,所以至少要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声援真响同学。」 真响眨了眨整齐浓密的睫毛。 「为什么话题会转到那边?」 泉水子说明了自己拿到偷拍照片的经过。真响一脸惊讶地专心倾听,但由于已先对泉水子的入会宣言感到吃惊,听到偷拍时反而不为所动。 「啊,那是两国学长干的好事。他人并不坏,说是兴趣异于常人,更正确地说是因为缺钱,而完全将精神投注在兴趣上了。」 真响说得毫无所谓,泉水子反驳道: 「因为这样就可以买卖真响同学的照片了吗?你也不该默许这样的行为喔。」 「是啊。不知道的话也就算了,但如果连我也看得到就……」 真响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好笑。 「泉水子的照片是什么样子?你还留着吗?」 「怎么可能,早就撕碎丢掉了。」 泉 水子噘起嘴唇,真响笑了起来。 「我也很想看呢。竟然会将目标转移到泉水子身上,没想到两国学长还挺有眼光的嘛。」 「你在说什么啊,才不会有人想要我的照片呢。」 泉水子说完才发现,原来深行将照片视为不必要的东西交给自己时,她其实相当受伤。 真响也不再说笑,神色变得认真。 「不管怎么说,偷拍女孩子果然是不对的呢。发生在别人身上后,我突然可以明白。其实也可以由我告诫学长,但你真的要自己出马制止他们吗?」 泉水子有些瑟缩,但勇敢地点点头。 「你现在才出声,很难开口吧?既然是我主动提议的,就必须自己负责这件事情。」 「入会也似?」 「我很清楚自己在执行部里派不上多少用场,与其这样,不如待在日本史研究会,也许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听到真响要退出执行部,泉水子的决心忽然变得明确。此时她还不觉得这是多么大胆的行动,开朗地说: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如果能够帮上真响同学的忙,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真响注视着泉水子好一会儿后,感慨万千地说: 「泉水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从一开始就让我很意外,相处之后也一直这么觉得,行为举止总是出乎我的预料。」 「是吗?」 「嗯。让人忍不住想:『说那种话真的好吗?』不过,听了真的很让人开心呢。我好像可以再努力一阵子看看。」 真响说,久违地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从考试前起,好一阵子都不曾见到她如此神清气爽的表情了。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说,欢迎你加入smf罗。泉水子愿意加入的话,我也非常开心。」 泉水子也露出微笑,觉得事情这样发展太好了。 这时,深行经过久坐在自助餐厅里的两名女孩子身旁。 「两位同学,虽然说考试结束了,但也太悠哉了吧?可别忘了下午马上就要和学园祭执行委员召开联合会议。今天的会议算是今年的主轴,会决定整体主题。执行部必须全员出席。宗田弟也要我向你转达,他今天会参加。」 真响略微瞪大眼睛,看向深行。 「真夏在哪里?」 「我和他一起吃了午餐。你不知道吗?」 深行也相当意外。 「他似乎很在意考试的答案,所以我就自己确实知道解答的部分,帮他对了答案。」 「那家伙……」 真响发出呻吟,泉水子也能明白她的心情。真夏虽然不怎么能体会姐姐的劳苦,但会找其他人对答案,可能是因为也有所谓男生的自尊心吧。 真响起身,叫住了准备就此离去的深行。 「相乐同学,我有话要说。」 「我要去加印会议的资料。」 深行回道,但还是停下脚步。 「我很快就说完。那个,我决定推荐铃原泉水子同学加入日本史研究会。能麻烦你代替我告知两国学长吗?」 深行瞥向泉水子。泉水子有股冲动想缩起脖子,但她立即打消这个念头,觉得这不需要感到可耻。毕竟深行自己也这么说过,在smf,真响的决定比深行的决定更有影响力。 沉默了数秒后,深行回答: 「虽然我只觉得这是非常荒唐的一时兴起,但我现在很忙,就不多说什么了。」 深行离开后,真响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男生都这么爱面子?不过,再这样下去,我预感自己会无法脱离学生会。」 集合一至三年级的执行委员、各社团和同好会的代表,再加上执行部成员和顾问老师后,人数逼近三十人,因此联合会议是在阶梯式的视听教室召开。 学生会长仄香和执行委员长早川佳树,并肩坐在置于正面的长桌后方。早川负责主持,发表则是学生会长的工作。仄香以冷静从容的温柔嗓音确认资料: 「……各班讨论过后,决定的表演节目如下。一年级,a班、c班是模拟摊贩,b班是话剧。二年级,a班是邀请观众参加益智问答,b班是模拟摊贩,c班是话剧。由于三年级是自由参加,abc三班想联合表演话剧和布置鬼屋。社团活动方面,想举办的展览和发表会都列于附件。合唱团、热音社、英语社、单口相声同好会、动漫同好会预计会有舞台表演,这些社团都将和国中部联合举办。国中部的班级表演基本上是合唱,所以会举办合唱比赛。此外,去年学园祭结束之后,归纳统整完毕的检讨、意见和未来期望等调查结果,也都列于附件……」 泉水子回顾考试前,一年c班的讨论情况。由于大家都还没有真实感,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提议,只是觉得煮东西好像很好玩,就懵懵懂懂地举手赞成模拟摊贩。毕竟现在是放暑假前夕,十月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但是,至少对二、三年级负责领导的学长姐而言,学园祭是一项早已开始筹办、反复研究讨论的计划。考试期间,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休息的空档。尽管要低年级生专心在考试上,但学生会长滔滔不绝的说明,在在显示出了仄香他们这段时间中又讨论过了好几次。 仄香环视聚集在会场的学生,接着说道: 「……去年最主要的检讨重点,就是由于主题太过抽象,导致表演节目缺乏统一,让人留下了散漫凌乱的印象。因此今年提议大胆创新,设定一个具体的统一主题,让整个学园就像是主题乐园一样。多数班级都想表演话剧和设置模拟摊贩,所以我们也知道大家都想穿上戏服,因此趁这个机会,大致的走向是让全体学生做角色扮演。」 一名委员语气轻快地打岔: 「好比说文化村那类的吗?」 仄香转向对方,再正经不过地点头。 「事实上正是如此。为整个学园祭设定一个时代,是最浅显易懂的宣传手段。有人提议江户村,但现在较受民众和学生欢迎的是战国时代吧?」 一名男学生举手,正式地要求发言后,说道: 「如果每个人都能穿上盔甲,大家当然会很开心,可是,预算上这是不可能实践的吧?而且如果设定为战国时代,又无法让所有学生打一场仗的话,也不好玩啊。我觉得应该另选主题。」 紧接着举手的女学生也说了: 「西方的主题不行吗?我觉得不执著于日本文化,更能发展出独自的特色。我们班预计演出莎士比亚的话剧,与其预算被头盔和铠甲占掉,更想穿上精心制作的礼服。」 面对这些反对意见,仄香始终淡然镇定。 「关于预算金额,我们已经事先问过了学园理事长,也讨论过了好几次。据理事长所言,凤城学园是新成立的特别学校,现在正值吸引社会大众注目的时期,因此想举办一个能够促使人潮蜂拥而至的学园祭活动。向他提出战国时代的企画时,他个人也相当感兴趣。虽然需要超出想像的预算金额,但理事长表示,如果这个提案能够得到所有学生赞同,考虑到也能列为对外宣传活动,应该可以动用到行政事务费用。只不过,条件是必须将去年分开举办、在文化祭之后才举行的运动会列入学园祭的日程。因此包括运动会在内,将会以大幅超出去年的预算金额,筹办遵循主题所策划的活动。」 会场喧哗吵闹了好一会儿。对于这意想不到的大胆改革,高年级生也有些不知所措。 仄香先歇口气后,再看向表示想穿礼服的那名女学生。 「理事长说了,凤城学园是所广招外国学生的学校,因此希望尽可能让 留学生体验到日本的传统文化。此外,听说也有不少留学生就是期待这一点才会来到日本。所以,既然取得了如此高额的预算,就必须限制在与日本时代有关的活动这个范畴里。不过,并非因此就不能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也有些专业导演会改编剧本,将背景设定改为日本。就看你们如何改编,也许能够创造出更具独创性的故事。」 女学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其他委员擧起手来。 「能够明白告诉我们有多少预算吗?如果主题明明是战国时代,却只能穿些粗制滥造的服装,大家反而会提不起干劲。」 学生会长语气平稳地断然说道: 「关于盔甲与和服,应该能够租到近似电影和电视剧戏服的东西。因为理事长自己也说了,应该要这么做才行。其他小道具也是。」 「会准备所有学生的份吗?」 「是的,会准备所有学生的份。」 会场再次一片哗然。泉水子也不停眨着眼睛。 (总觉得好惊人……) 趁着窃窃私语声变多,泉水子询问一旁的真响: 「你之前就知道这项企画了吗?」 真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曾经一时想到而讨论过,但至于去找理事长商量这个部分,我就不晓得了。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有人很有财力吗?」 接下来好一阵子大家也轮流发表意见,但既然学园愿意提供如此强力的后援,似乎也没有人能够抵抗豪华主题乐园提案的魅力。话剧、模拟摊贩和竞赛全都统一为战国时代的风格,讨论也渐渐导出结论,所有人都变得干劲十足。 「那么,似乎没有人持反对意见,今年的学园祭主题就决定是『战国学园祭』。各班代表、各社团代表,请带着这个结果回去和其余同学讨论,并且请在结业典礼前提交第二次计划书。副主题就留待下一次委员会再行决定。」 早川委员长说明完联络事项后,会议就此结束。 会议结束后,执行部的成员直接前往学生会室集合。 看来始终很冷静的如月·金·仄香,在伙伴的包围下就座后,也忍不住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没有特别针对谁,而是对着坐在电脑桌前的成员说道: 「我一开始就不觉得这个提案会被废除,只是这样一来,总算要正式开始筹办了。事到如今,还请各位有所觉悟,事前的准备会忙得不可开交。」 二年级男生中,戴着眼镜的大块头是大河内,戴着眼镜的小块头是星野。两人纷纷发问: 「不过,筹办兼具竞赛性质的会战,超出了我们的预想范围。理事长希望我们筹办多大规模的活动?」 「所以是希望我们拿着长枪和刀战斗,代替运动会的骑马打仗吗?」 仄香微微皱起脸庞,答道: 「遵循理事长的决定并不是我和早川同学的工作。重点在于,只要能够申请到高额的学园祭预算就好了。虽然现在连运动会也要筹办,但只要我们立下自订的规则再准备游戏,以最后一天全员参加的活动来说,炒热气氛的方法应该多得是。」 「要由执行委员会拟定草案吗?还是由我们?」 「若交给临时组成的早川同学他们,恐怕很困难吧。所以大概会变成执行部夏天的工作。」 「必须重新排定行程表才行呢。我们真的要开始赶场了吗?」 听着学长姐的对话,泉水子也心想这下子大事不妙,更让人怀疑是否有时间回玉仓山。但是,泉水子什么也说不出口。这时,始终站着的真夏直接开口问了: 「如果真的会忙到不可开交,我也想尽可能帮忙。只不过,应该不会要求所有成员暑假期间都不能回家吧?」 真夏出现在学生会室可说十分罕见。他留着剪得短短的头发,穿着polo衫,皮肤晒得黝黑,站在这个房间里时,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本人若无其事地加入对话后,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都集中到他身上。 仄香以灰色的瞳孔注视真夏半晌,然后平静回答: 「我并没有强制大家不能回家。但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已经做好整个夏天哪里也去不了的觉悟了,其他只要一部分主要干部协助我就可以了。」 真夏立即问道: 「真响算是主要干部之一吗?」 这个问句引发了些许骚动。真响率先蹙眉。 「真夏,你太过分了。不应该在这时候确认这种事情吧?」 「趁现在讲清楚说明白比较好吧?如果事务太过繁忙,你就不打算回去了吗?」 遭到弟弟逼问,真响有些支吾其词。 「……都说了,必须先重新排定行程啊。」 真夏毅然决然地声明: 「不管状况如何,就算你不回去,我都会回长野喔。真响的优先顺序和我的不一样。」 「才没有呢!」 真响不由得抬高音量后,一脸慌张无措。 「别这么不经大脑就说出这些话。任谁有了,都会觉得你太自私了。」 「八月想回长野算是自私吗?」 真夏极少生气。但是,此刻他似乎对姐姐动怒了。 「真夏!」 真响霍然起身,但还来不及挽留,真夏就走出了学生会室。在场所有人瞬间噤不作声,与真响一同看着门口。 真响恍然回神后,环顾众人,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 「真是非常抱歉。因为有一些个人因素……」 「没关系,我很厌激他愿意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仄香说。她再次看向真响,变作饶富兴味的语气: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宗田同学手足无措的样子。弟弟待在身边时,你给人的感觉就不太一样呢。」 真响缩起肩膀。 「他可是让我伤透脑筋。因为那家伙有时候很冲动。」 「他是高中才来这里的吧?那么今年暑假会想回家也是当然的喔。」 迟疑了一会儿后,真响坦白告知: 「不只是这样。其实这个时期……是我另一个弟弟的忌日。」 泉水子也恍然大悟。难怪真夏会那么坚持己见。 (原来……真澄是在八月过世的。) 深行迅速插话: 「宗田弟的主张是对的,你应该回去。」 其他成员也异口同声附和,真响低垂着头默不作声。泉水子暗自冷汗涔涔,担心真响再次开口的时候,搞不好就会说自己要退出执行部。 间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真响开口了: 「……我家就在长野车站附近,从东京出发,搭新干线的话,大约两个小时就到了,祖父母和亲戚则住在更内地的户隐。弟弟的墓地也在那边。」 「喔……户隐山吗?那里应该很凉爽吧。」. 星野边说边以笔记本朝脸庞漏风。校内冷气的设定温度偏高,狭窄的教室里一旦有不少使用中的电脑,就会相当闷热。 「很凉爽喔。我们夏天都会回户隐住一段时间,是个凉爽宜人的地方。水很干净,户隐荞麦面也很有名。」 真响回答后,星野便唉声叹气: 「一想到整个夏天都要留在学校,听了真教人难过呢。停课之后,校内的冷气也会停止运转。而我们的避暑胜地,充其量只有自助餐厅和大礼堂的休息区而已。」 「那个,要不要执行部所有成员一起去户隐呢?」 真响的提议太过突如其然,一行人皆愣在当场。然而,此时的真响却双眼熠熠生辉,表情充满热忱,话声也兴奋雀跃。 「其实去年为了日本史 研究会的集训,我也居中游说,让大约十个人住在户隐。不如执行部也转移阵地,在凉爽的户隐讨论学园祭的企画,各位觉得如何呢?有一间旅馆很好沟通喔。我们认识很久了,只要拜托一声,就愿意提供半价以下的住宿费让我们入住。」 真响试探般看向仄香。学生会长的声音有些愕然: 「那个,宗田同学,这样一来,不就表示我们执行部所有人都要配合你吗?」 「也许吧。」 真响答得落落大方,抬手拨开及肩的长发,语调快活地说: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如果要一整个夏天都留在学校,所有人都会觉得很难熬吧?与其忍着酷热在学生会室度过,不如在凉爽的度假胜地住个几天,转换心情讨论企画,说不定更容易想到一些好主意。集训很好玩喔。比起半点玩乐也没有,一起悠闲度日、稳固团结的力量,筹办活动可能也会更加顺利。」 大河内小心翼翼地发问: 「真的可以用自家人的待遇让我们住宿吗?不会导致经营上的困难吗?」 真响嫣然微笑。 「没问题。那一带从以前就有不少户隐神社的宿舍,让相关人士入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虽然无法像高级旅馆那样过得很奢侈,但会非常亲切地招待我们。」 成员的表情益发明亮。毕竟没有半个人想留在没有冷气的校舍里。众人七嘴八舌地提出问题,真响也一一回答。大家似乎越听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只要花比交通费多出一点的费用,就能在户隐高原住上四、五天。不出多久,现场的气氛变得非常热络,甚至有几个人提出了具体的集训方案。 泉水子虽然没有出声,但也觉得好像很好玩。国中的毕业旅行在准备阶段时,她也十分开心。接下来,真响的返乡变得越来越不像返乡,泉水子则想起了自己的返乡问题尚未解决。 泉水子忽然注意到,并不是在场所有人都兴致高昂。 仄香只有一开始发过言,之后始终沉默地倾听众人说话。此外,深行也一次都没有插嘴。 讨论告一段落之际,他若无其事地开口: 「如果确定要集训,我很赞成,只是我不会参加。」 (……深行真的很特立独行呢。) 泉水子暗暗如此想道。大多时候他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想划清界线的时候,就会非常果决彻底。由于他平日鲜少表现出置身事外的态度,相处已久的众人都十分吃惊。就连真响也大感意外地看向深行。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你讨厌旅行?」 对于真响的问题,深行回道: 「并不是。只是因为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所以会留在学校。」 「为什么?相乐不成为战力之一的话,执行部也无法运作喔。」 「绝没有这回事。不论要闲聊或是讨论,我在远方都可以加入你们。」 深行说完,又补充: 「我并不是叫大家不要去。可是,就算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住宿,去了还是要花钱。」 「问题在于旅费吗?」 「不在我的预定计划内。」 泉水子隐约明白了深行的问题点。简而言之,就是深行不想向雪政低头索取额外的零用钱。 这时,仄香顺着深行的话插嘴道: 「相乐说得没错,这件事太突然了,并不在预定计划内,而且我们也还无法自食其力出钱。暂时先等到结业典礼那天,再请大家在这段期间内取得家长的许可吧。是否要办集训,就按到时的结果再决定。宗田同学可以先等到那时候吗?」 「当然可以。」 真响回答,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不久后原地解散。 返回女生宿舍的途中,真响局促不安地问向泉水子: 「这件事对泉水子来说,也太突然了吗?」 「啊,思。我有点吓一跳。」 泉水子老实承认。真响对于自己提出的提议,似乎多少有些介意。 「我会不会太强势了呢?可是,为了配合真夏,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况且我也不觉得户隐集训的提案太过突兀,但如月学姐一脸怀疑呢。」 「我想不至于。经学姐那么一说,先和家里的人商量之后再决定,也是很正常的。」 泉水子缓颊地说完,真响探头看向她。 「如果不是在预定计划内的事情,泉水子家那边也无法通融吗?」 「不晓得,我再问问看。」 泉水子又略微腼腆地补充说明道: 「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出外旅行过,去年参加毕业旅行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所以不晓得家里的人会怎么说。」 「我很想让泉水子看看长野呢。欸,来我家嘛。」 真响满怀着期待说: 「就算执行部的户隐集训泡汤了,你要不要私底下来我家玩呢?我父母一定会非常开心。」 「去你家玩吗?」 泉水子顿时心跳加快。受邀前往朋友家玩耍,是泉水子长年来在心中描绘的梦想。因为住在玉仓神社时,一次也没能实现。 在电话中向佐和转达集训一事后,果不其然她非常吃惊。 「你不回玉仓山,要去户隐山吗?为什么会选择户隐?」 「我并没有说不回玉仓山呀,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八月中旬过后才空得出时间。我想执行部的集训会在这之前举办。听说户隐是宗田同学他们爸爸的老家,那里也有适合集训的旅馆。」 泉水子详加说明,却发现佐和的反应不如人意。佐和吞吞吐吐地说: 「我得先和竹臣先生商量才知道行不行……泉水子小姐想去户隐吗?」 「嗯,我想去。」 说出口后,泉水子才实际感受到自己真的这么认为。她想看看真响他们家所在的长野是什么地方,只有学园学生一起在外过夜这点也很吸引她。此外,自己能毫不畏缩地产生这种想法,也带有一种崭新的魅力。 「真响同学也说想私底下邀请我去她家玩。我可以去吧?」 「可是……你还不太了解外头的世界吧?深行对集训有什么想法吗?」 泉水子有些不高兴,语气变得强硬。 「我才不管深行有什么想法,只要我想去,这样子就够了吧?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又是和大家一起去,集训这点小事当然没有问题。」 「嗯,我也觉得这可以变成很好的经验啦……」 「入学的时候,爸爸也说过要趁现在鼓起勇气,多多尝试自己办得到的事情,所以你也这么对外公说吧。我不希望因为大家都不参加,如月学姐就取消集训。」 「既然泉水子小姐都这么说了,我想竹臣先生也不会反对吧。」 佐和终于松口,但语调还是有些支吾含糊。泉水子放下话筒后,心情十分沉重。佐和会这么担心,果然是因为自己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佐和担心的,是附在泉水子身上的姬神。 (可是,也不能因此就逃避所有事情。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总用逃避来解决问题的小孩子了……) 而且不体验看看,也无法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吧。泉水子如此心想。 三 拿到地理考卷后,由于分数比想像中好得多,泉水子非常开心。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还能向竹臣与佐和炫耀一下。 只有数学考卷让她提心吊胆地屏息以待,但也勉强在及格范围内。既然这两科都过了,其余科目也大大地及格有望。 泉水子心花怒放地走出教室后,正巧遇见了深行。 「铃原, 你有空吗?」 考虑到深行的表情和各式各样的因素,泉水子觉得等着自己的绝对不是好事。眼见泉水子往后退缩,深行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我说你啊,自己造的孽自己担啦。两国学长有话想对你说。」 「对我?」 「你要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吧?」 「那可以在真响同学也在的时候啊……」 「你不是要向对方抱怨吗?」 对于深行担任介绍人,泉水子突然感到担心。 「相乐同学,你是怎么向对方介绍我的?」 「我只是将宗田说的话转达给学长而已,没有另外多嘴。」 深行应道,口吻像在说他只帮最低限度的忙。 「你自己对两国学长说吧。身为女孩子都敢宣称自己是宗田的粉丝了,别管他人怎么想,坚持己见就好了吧。」 泉水子在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嘲讽,反问道: 「我不可以是真响同学的粉丝吗?你自己明明也马上加入粉丝俱乐部,成为会员了啊。」 「我那是因为——」 深行说到一半,又打消念头闭上嘴巴,改说道: 「至少我又不是宗田的室友。竟然是和自己每天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活的人的粉丝,你还真敢说呢。」 「就因为是室友,我才更清楚真响同学的优点啊。」 「你那样不觉得恶心吗?」 泉水子气愤地看向深行。因为她没想到他偏偏是说自己恶心。 「差劲!你才是真敢说呢!」 之后两人走在走廊上,没再对彼此说半句话。由于泉水子怒气冲冲,一瞬间甚至忘了将与陌生二年级学长见面的恐惧,顺着气势一鼓作气来到了教室大楼二楼。 「啊,你好。」 一名体型略胖的男学生就站在走廊凸窗旁边。泉水子这才发觉自己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之前在视听教室的会议上,他也以班级代表的身分出席了。可是,由于他几乎没有发言,泉水子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名字。 「我是二年c班的两国瑞彦。呃……铃原同学在我们之间非常有名,但我们对你而言,根本是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吧?该说初次见面,还是你好呢……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见对方极度诚惶诚恐,泉水子既意外又惊讶。她还以为对方外表会更加强势。明明与低年级的学妹见面,态度却如此战战兢兢,这方面看起来和泉水子没有什么两样。 两国瑞彦的脸庞圆润,五官温和。虽然现在目光不停游移,但双眼看起来仍是十分亲切,似乎是个好脾气的人,从外表完全想像不出他就是无耻偷拍他人的当事人。 「有名的意思是……?」 「因为我们都是宗田真响同学的关注者,所以当然也很常注意到铃原同学。这次得知能在宗田同学的推荐下与你认识,所有成员都非常开心……」 泉水子斜眼䝼向深行,但他将脸撇向一旁,看不出来在想什么。深行比两国学长高,修长的身型与冷漠的态度显得分外突出。 泉水子急切地想,自己绝对不要时候遭深行冷哼嘲笑,于是抿湿嘴唇后,开口说道: 「我之前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是两国学长拍的吧?」 两国也瞥向深行,紧接着拿出格子花纹手帕,频频擦拭额头。 「是,那个……真是抱歉,那是因为一时兴起。」 「你是什么时候拍的呢?我完全不晓得。」 「真是非常抱歉,我在反省了。」 两国学长一个劲地道歉。看来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样做不对,所以泉水子也比较敢于发言。 「我想以别再偷拍我为条件,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另外偷拍宗田同学也是。你有什么理由非得偷拍她不可吗?」 「关于这个呢……」 他嘀嘀咕咕地小声说明: 「我认为摄影技术本身并没有不对……基本上。尽管欺骗他人是不好的,但你无法说变戏法和魔术秀是不对的吧?就和这点一样。所谓技术,就是要日复一日磨练才会进步。因为我将来想当新闻记者……所以才想既然每天都要磨练自己,那就拍些赏心悦目的事物吧。所以,嗯,才会以宗田同学为对象。」 泉水子有些佩服。原来两国也有自己的信念。此时,始终保持沉默的深行才插嘴说话: 「学长的照相机,可以说是派得上用场的特技喔。他也教了我一、两招小技巧。」 想起了深行曾用手机照相功能拍下瑞嘉尔德,泉水子暗暗心想原来如此。 「可是,宗田同学也明明白白说过,侧拍女孩子是件不好的事情喔。」 泉水子说完,两国就点头如捣蒜。 「当然,今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既然对方都觉得不舒服了,我也不会继续下去……我会再想其他办法赚取资金。铃原同学,你愿意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吗?」 泉水子感到犹疑,不知是否该立即说「好」。因为她现在还是一样,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究竟从事什么活动。 「除了拍照以外,你们还从事什么活动呢?」 「这很随机呢。有时候会写写报告,有时候也会制作会员限定商品。所以,如果宗田同学的室友铃原同学愿意加入我们,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这句话的意思是,就可以得到大量真响同学的日常生活情报吗……) 泉水子心想,感到有些退缩。不过,两国似乎终于开始习惯和泉水子说话,语调变得越来越开朗。 「再者,接下来我们也打算认真地从事原本的日本史研究。因为没想到学园祭的主题会是战国时代,出席会议时,我可是大吃一惊。可是,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既然自称日本史研究会,就必须接受这个挑战才行。已经开始有会员在讨论,能不能在学园祭上办些受人瞩目的活动。」 「这样啊……」 泉水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深行也显得相当讶异。看来是没有听说详情。 「学长,你名目上打算在学园祭上做些什么?主要干部以外的会员们,有办法一起认真地研究日本史吗?」 「只要社团内有意愿的人研究就好了。去年和田学长正好研究了战国时代这一块,我们已经有基础了。起码拥有可以发表原创内容的资本。」 两国朝泉水子微微一笑。 「若要申请入会,九月初依然能受理。请铃原同学务必一起参加有意义的活动吧。我们会先举办夏季集训,和去年一样,地点在户隐。旅馆位在宗田同学老家,所以很多人都想参加喔。」 泉水子虽然没答应入会,但与两国学长道别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已慢慢成了会员。而且,产生交集的方式教人意外。没想到两边都在户隐举办集训。 「该不会和真响同学在执行部提议的集训撞期吧?」 泉水子甚至忘了自己前一秒还怒不可遏,询问深行。 「我也这么怀疑。」 深行走下楼梯,一边颔首。 「如果真是那样,执行部的集训计划就泡汤了。宗田也不可能一脚踢开smf,改让学生会住进去吧。毕竟去年就举办过了。」 两人认为直接问真响比较快,于是转而寻找真响,很快地在一a教室里发现了她。 听完泉水子他们的疑惑,真响一点也不惊讶。 「啊,集训那件事吗?别担心,不会住在同一间旅馆。就算日期重叠也不要紧,有好几间旅馆都可以沟通。我们在那一带几乎都能订到位置。」 真响的语气反而像在说:「有什么问题吗?」提问的两人有些被她的气 势震慑住,缄口不语。也就是说,宗田家是一个相当具有影响力的望族,但真响全然没有这个自觉。 「如果两边都要在户隐举办集训,日期重叠反而比较方便吧?既然我负起了订旅馆的责任,也不能将日本史研究会彻底撇在一边。就这方面而言,两边都加入的相乐和泉水子也一样吧?」 深行紧盯着真响瞧,狐疑地问: 「难道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真响瞪大双眼,回答道: 「我怎么可能那么神机妙算?日本史研究会今年也要举办集训,这件事情我也很音i外呀。就只是结果很凑巧而已。你在想什么啊?」 深行陷入沉默后,真响促狭地说了: 「这样一来,前往户隐的名义又增加了呢,相乐还是不打算参加集训吗?」 深行一脸五味杂陈地回答: 「我还没有决定。」 泉水子小声地问: 「你还没有和爸爸商量吗?」 深行先用「你闭嘴」的眼神瞪向泉水子,再反问真响: 「你希望我去吗?」 真响投以非常真诚的微笑。 「我正在想,如果确定要去户隐,泉水子和相乐愿不愿意在那之前先来我家住一晚呢。因为真夏只接纳了你们两个人啊。要是知道那家伙交到了朋友,我父母也会比较放心。」 「我决定去真响同学家了。」 泉水子紧接着宣告。她总觉得应该要这时候先说明白。 真响的脸蛋顿时一亮。 「真的吗?家里的人答应了吗?」 「嗯,还说这会是很好的经验。」 看向笑着互相击掌的真响和泉水子,深行满脸错愕。 「是谁说那句话的啊?铃原,你不是要回玉仓山吗?」 「就算先去长野,之后还有时间回家呀。」 泉水子反驳。 「我想趁这个机会看看户隐和真响同学家。我出外旅行也没关系吧?」 「我是无所谓啦。」 深行说,但仍然一脸诧异。 「可是你明明无法自己一个人搭电车耶?」 「我可以!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泉水子气呼呼地涨红了脸,真响噗哧一笑。 「既然担心,相乐也一起来就好了嘛。」 「谁说我会担心了?」 深行冷冷反驳,但真响丝毫不以为意。 「接下来,就看如月学姐答不答应执行部举办集训了呢。」 隔天,c班教室,真夏一走近就情绪激动地问: 「铃原同学,听说你要来我们家吗?」 真夏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开朗,泉水子也感到开心。刚刚又拿到一张已改好分数的考卷,这一科的分数也不错,泉水子松了口气,真夏看来似乎也一样。看样子两人都能逃离一直提心吊胆的不及格补课了。 「嗯,你应该不介意吧?」 「快来快来!虽然我家没什么好看的。」 真夏答得爽快俐落。能听见他这么说,跟真响开口邀请,是另一种不同的喜悦。只要有一丁点不情愿,真夏是不会掩饰的。 「自从搬到现在这个家以后,我和真响就很少邀请朋友来我们家玩。小时候虽然有过,但因为那时候还住在爷爷家。」 「爷爷家是指户隐的家吗?」 「对啊。现在还是那边比较多熟人。」 「如果执行部的集训办在户隐,你会参加吗?」 「那当然会去啊。」 答得非常干脆。由于真夏生气都不会持续太久,似乎也已将学生会室里发生的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接着他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对泉水子说: 「对了!去户隐的话,我再介绍泰比给你。现在我是请附近的骑马俱乐部照顾它。它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是我们的第一匹马,它也载过真澄喔。」 泉水子会心微笑。三个小孩子在马身旁嬉闹的光景仿佛历历在目。 「嗯,我想见见它。」 「你敢吃荞麦面吗?会过敏的话可就糟了。」 「不会,我在家里也常吃喔。因为我外公很爱吃荞麦面。」 泉水子答完,真夏就满面笑容。 「啊!那跟我一样。我也很喜欢吃荞麦面喔。甚至觉得如果当不成赛马骑师,就开间荞麦面店吧。」 「真风雅呢。」 泉水子也笑了起来。 「真夏同学真的很喜欢自己出生的土地呢。」 「那当然!我就算不离开户隐,在那里生活一辈子也无所谓,可是大家都叫我别这么做。而且我也对骑射(※日本传统的骑马射箭技术称为流镝马,现在多作为神社举行祭祀时的仪式之一。)有兴趣,最后就来这里了。」 泉水子以前也认真地认为,不离开故乡玉仓山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人却在东京的凤城学园,甚至心想就算放假,也不用急着马上返乡。 (我也是真夏同学的粉丝呢……) 真夏走出教室后,泉水子首度思考察觉:宗田姐弟两人非常互补,拥有着吸引他人的魅力。 泉水子有些恍惚发呆时,佐川真子和高濑彩野上前向她搭话。两人依然费足了心思在发型上,最近经常使用大量的发夹,在头顶上扎出丸子头。 「铃原,你一和真夏聊天,就可以聊很久呢。」 「我都看到罗,表情完全不一样呢!」 「咦?是吗?」 泉水子慌张无措地用手捧住自己的脸颊,但表情无法靠触摸就晓得。 「其实你的目标是真夏吧?虽然好像跟姐姐感情比较好。」 「难怪,我本来还在想怎么可能只因为同寝室,就成天黏着对方。」 泉水子暗暗心惊,为什么女孩子的嗅觉都这么敏锐呢?天线非常精准地伸向了不算完全猜错的地带。但是,泉水子当然加以否定: 「这只是因为宗田同学不论和谁都能轻松聊天,和他比较好聊而已。」 佐川和高濑皆嘴角含笑,表情仿佛在说「你的反应太好懂了啦」。 「你不用顾虑我们喔。反倒你的目标是真夏,我们还比较能够理解。因为a班的女王陛下都将其他女生当作是陪衬的绿叶不是吗?尽管如此,铃原还是一直跟在她后头,我们都很好奇是为什么呢。」 「弟弟的个性还比较好呢。虽然吊儿郎当,但还是有锁定的价值。我们会代表c班支持你的,加油喔!」 泉水子还没能好好辩解,佐川籼高濑讲完自己想说的话,便走出了教室。泉水子怔愕地目送她们离开后,深有所感: (……见解真的是因人而异呢。) 听她们的语气,泉水子也察觉到了当中带有着班级对抗意识。由于至今泉水子的目光始终投向a班,才会没有发现到这种情况。 时至今日泉水子才知道,真响虽然拥有超高人气,但相对地也因此招来了反感。可是,泉水子也晓得树大招风这点道理。每一件事都担心也无济于事。 最让泉水子意外的,大概是她们说的「还比较能够理解」这句话。 会和真响在一起,并非全因为自己的目标是真夏,而是因为自己受到了真响的吸引,这点绝不夸张。可是,他人似乎比较难以理解这一点。 (……如果我一开始就先宣称自己是真夏同学的粉丝,深行也不会说我思心了吧。) 泉水子怔怔地如此思索。 午餐过后,当泉水子发现自己有东西忘了拿,先跑回女牛宿舍再折返时—— 明明跑回女生宿舍的途中,一路 第二章 拜访 一 「相乐深行,我在此记住了汝的名字。牵起我的手吧。」 「我有事情想拜托汝。不要让我留在这个世上。绝对不能让泉水子成为姬神。我正为此探索着过去。」 「说不定还来得及。再这样下去,人类会灭亡吧。我会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元凶吧……」 身体一震张开双眼后,泉水子发现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床铺上。深行当然不在眼前。 房内又暗又静。发觉自己才刚坠入梦乡就醒来,泉水子生气地翻了个身,将脸蛋埋进枕头,等着怦怦作响的心脏平静下来。 通常都是快睡着或是快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时候,泉水子才会反刍起姬神以自己嘴巴说出的话语。 她很少在白天为此烦恼。由于感觉和平常的自己相差太多,她总将这件事远远地抛在脑后。可是,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时,那些话语偶尔就会鲜明复苏。这种时候,泉水子总要等上很久一段时间,悸动才会平息。 (姬神说过「不要让我留在这个世上」,我也很想这么说啊……) 泉水子强烈地祈祷着,希望自己不要再变成姬神。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与姬神互相融合,只觉得姬神是一种异常、危险又无法接受的存在。泉水子每次都必须等上一段时间,才想得起来自己变成姬神时的所作所为。光是陌生的自己做出了自己不晓得的举动这一点,就让她非常困扰。 姬神说过的话都让她百思不解,并觉得不祥。 被附身的泉水子,无法感知到姬神的情感和思考。她只觉得自己是站在近处看着另一个人。然而,那又是自己的手脚、自己的声音,除了毛骨悚然,她想不到其他的词汇形容这种体验。 (而且,还擅自对深行说了那些话……还牵了手……) 这是姬神第二次附在泉水子身上了。不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深行都正好在场。伤脑筋的是,谁也不晓得姬神是在何种具体的条件下才会现身,本人也无法加以控制。 (我讨厌姬神,也很怕她……) 既害怕,又教人懊恼。因为泉水子才刚开始想努力活得像自己,姬神就像要妨碍她般出现。 (我是泉水子,想以泉水子的身分,和他人缔结起紧密的关系。这副身体才不是姬神的所有物……) 不晓得深行愿不愿意帮助自己摆脱姬神……泉水子开始胡思乱想。 (……虽然我对他一点也不抱期待。) 深行也明明白白地说过了,不要对他有所期待。可是,如果反抗父亲的决定就是深行的行动基准,那么假使泉水子不再是姬神,对他来说也算正中下怀吧。他就能远离泉水子,重获自由,所有事情也都能一鼓作气迎刃而解。 户隐集训开始的前一天,八月一日,宗田姐弟、泉水子和深行早一步出发前往长野。 预计行程是当天晚上住在真响家,隔天再于车站与其他执行部成员会合,一同前往集训地点。从长野车站坐上公车,搭乘一个多小时后就会抵达户隐。 这也是泉水子首度自己准备旅行用品。不过,因为只要和真响做一样的准备就好了,所以非常轻松。真响已在网路上订了四人份的车票,为了集训而打包好的行李也火速借由宅急便送去旅馆。泉水子也仿效她这么做,所以可以拿着轻便的随身行李,穿着便服前往宗田家,心情也同样轻松愉快。 放暑假后,泉水子也和真响一起出过远门,购买特价中的夏季服饰。 因为泉水子的便服不多,她不晓得该穿什么样的服装造访长野宗田家比较妥当。「交给我吧!」真响斗志十足,在卖场为泉水子挑选的衣服和以往佐和选的服装,可说是天差地别。 因此两人全身上下都穿着刚买来的新衣服,包括夏季帽子、两件式裙装和凉鞋。在这种情况下,心情会雀跃不已也很正常。尽管泉水子逛街逛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称不上非常开心,但一穿上今年流行的服饰后,心情还是欣喜不已。 身材高佻的真响穿上最新款式的服装后,看起来非常适合她。她挑衣服的品味也很不错,不像只是把衣服穿在身上,而是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无论泉水子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长长的麻花辫,也不像真响是天生的衣架子。陪衬这两个字瞬间掠过脑海,但泉水子也不太在意。因为光是能和这样的真响并肩走在一起,对泉水子而言就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两名男生的服装就是能直接进入山区的休闲服。真夏穿着宽松的短裤,深行则是旧牛仔裤。真夏穿上便服后,整体感觉仍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深行穿上雪政似乎会喜欢的轻便服装后,给人的感觉就和在学校时不太一样。他们没有事先寄运行李,肩上背着偌大的行李袋。 此外,两名男生也完全没有对女生身上的穿着表现出兴趣。即便见到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响和泉水子,也没有发表半句感言,这一点很有男生的作风。如果是女生,绝不可能不说一句话就直接忽视。 一行人来到新宿,搭乘湘南新宿线前往大宫,再从大宫转搭长野新干线。在新干线的月台上等候列车到站时,真响对泉水子说: 「从长野车站坐上车后,再十分钟左右就会到我家。妈妈说会开家里的车来接我们。你不用太拘谨,我家很普通,没有什么好参观的,就只有我父母在而已。搞不好会让你大失所望。」 「我最想去的,就是有父母在的普通人家吧。」 泉水子微笑道: 「因为我家……大概不怎么普通……父母既不回家,又座落在神社里头。不下山的话,附近一户人家也没有。」 「那还真是惊人。生活不会很辛苦吗?买东西呢?」 「有好几名神官是每天通勤,所以还能想想办法,可是一遇到台风或是冬天路面结冰,车子无法通行时,就很麻烦了。」 真响眨一眨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说你从来没有出外旅行过。」 「嗯。第一次到东京的时候,我还害怕得想吐,全身动弹不得。一看到大批人潮,就在他们背后看到了黑影和瞪着我的眼睛。」 可以坦白地说出这些事情,让泉水子感到很开心。 「真响同学一次也没有过这种经验吗?」 「曾经觉得讨厌而已。不过,泉水子的情况会那么严重,我想果然是因为你还不习惯吧。你现在还是受不了人群吗?要不要我为你朗诵加持祈祷文,赶走讨厌的东西?」 泉水子摇摇头。 「不用,我已经不要紧了。我们四个人一起行动的话,我就不害怕。」 月台上的两名男孩子不像女生一样聚在一起,而是各自做自己的事。远远看去,只见深行蹲在原地,频频把玩手机;真夏则是静不下来,接连逛了好几次小商店。 泉水子着实无法理解男生之间的距离保持方式。女孩子们如果变成好朋友,就会聊天聊得忘我,但他们彼此却不交谈。然而,真夏从另一头跑回来后,又会突然凑向深行谈天说笑。所以,应该算是感情不错吧。 (无论如何,现在是四个人……) 泉水子忽然觉得他们四人竟然处在这种状况下,真是不可思议。眼下在这里的,是正等着前往夏季游乐胜地的列车、随处可见的高中生团体,但又不尽然全是如此。四个人会一起行动的契机,并不单单因为他们是同所学校的同年级生,也因为他们一起见过了非人的事物。 (……不是四个人,是五个人吧。) 泉水子想,契机就是真澄。宗田姐弟会邀请泉水子和深行到家里玩,就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见过真澄。现在的交集来自于第五个人, 也许真澄才是他们一行人的中心。 广播响起后,新干线车辆驶进月台,仿佛是有着骄傲长鼻子的长距离使者。泉水子频频说服自己,这并不比飞机恐怖。既然和冷静从容的真响一起行动,自己就不需要感到害怕。 虽然车票是指定座位,但都是两人座。真响理所当然般和泉水子坐在一起,位置与两名男生隔有一大段距离。在座位上坐稳后,真响咯咯笑了起来,因为两名男生听不见,毫不顾己i地开口说道: 「你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吗?相乐看起来简直就像忍耐着小猫来找自己玩的狼犬一样。」 「是吗?」 「他的教养很好呢,就是这点和真夏不一样。」 泉水子反刍了真响的评语半晌。 「教养好……也就是说,就算面对讨厌的人,也会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进而装出亲切和善的样子吗?」 真响几乎要失笑出声地看向泉水子。 「你的意思是相乐是那种人吗?」 「他就是那种人喔。」 马上回答之后,泉水子才急忙订正: 「啊,但我想他喜欢真夏同学喔。我刚说的不是指对真夏同学,是对我。」 「你和相乐处得不好吗?」 迟疑了一会儿后,泉水子回答: 「我想……不算好吧。虽然没有之前严重。」 真响掏出了在小商店买来的饼干。由于已过正午,买火车便当也无不可,但两名女生更想吃饼干,而且也想做些平常不能做的事情,体验解放的感觉。 一起分食的饼干非常好吃。泉水子确认了在列车上也能好好休息后:心情坦然放松。窗外的景色如流水般淙淙流过,坐在这个不属于任何地带的空间里后,很多事情都越离越远,总觉得只有身旁的真响是真实的存在。 真响缓缓开口: 「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你。泉水子为什么会成为相乐的搭档呢?」 「是我爸爸和相乐同学的父亲决定的。」 「所以是家庭因素?」 「算是吧。在这之前,我和相乐同学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却在去年突然要求我们待在彼此身边。情况真的是糟糕透顶。」 泉水子叹一口气后,接着说: 「虽然勉强稍微习惯彼此了,但是,依我们这样的关系,就算能够互相了解,大概也无法坦率地好好相处吧。」 「没想到这么辛苦呢。」 真响有些惊讶。 「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们可以依一般男女的关系分担职责,比姐弟轻松。」 「一般男女的关系?」 「就是男女朋友。」 「绝对不可能!」 泉水子强力否定后,真响露出了不怎么相信的眼神看向她。 「可是,依我在a班的观察,相乐的态度相当强硬喔。明明有女朋友也不奇怪,却像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一样。」 「这点跟你一模一样吧?」 遭泉水子反将一军,真响带着苦笑摸了摸头。 「啊,是吗?我看起来也是那样吗?」 「传闻说你有宣誓终生的对象了。是真的吗?」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真响干脆否决。 「我只是认为事先对外如此宣称的话,就能省去以后的麻烦,而且我也不喜欢一一拒绝。其实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交男朋友。」 泉水子歪过脑袋瓜。 「……是因为候补太多了,选起来很困难?」 「怎么可能。不过,嗯……考虑到自身的状况,我想跟相乐很类似吧。我们身上怀抱的包袱一定会比别人多。」 真响仰望着空中说,泉水子也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一旦踏入神灵的世界,也许会在某个领域上心力交瘁。不过,泉水子本来就不清楚该如何将这件事与爱情两者兼顾。 「要是知道真响同学不想交男朋友,大家一定会很失望吧。」 真响露出顽皮的微笑,说道: 「就算没有那个打算,说不定对方也会自己突然出现,进而坠入情网喔。这种事情谁都料想不到的。」 「这样啊。」 「可是,真澄他……」 低喃后,真响的笑容忽然覆上阴霾。泉水子眨了眨眼看向她后,真响小声地说: 「……真澄不会长大。」 惊觉自己尚未问过,泉水子低声问道: 「真澄的忌日是什么时候?」 「八月五日。」 「他是几岁过世的呢?」 「六岁。」 支吾其词了一会儿后,泉水子才说: 「那么,虽然年纪很小,你也还记得吧?」 真响点点头。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那一天,只有他睡了午觉后,没有再醒来。听说是因为心脏衰竭,突然猝死。」 泉水子不自觉陷入沉默,但真响抬起头来,反而语调开朗地继续说道: 「后来真澄出现的时候,就算问他『你为什么会死掉?』他也答不出来呢。虽然让人想笑,但我在想,如果他没有感受到痛苦的话,那样也好。只是丧礼过后,我们一家人就从户隐搬到了市区,真澄的名字也几乎成了禁忌。」 「真澄不会出现在父母面前吗?」 「怕他们会难过吧,所以不行。尤其妈妈——」 真响停顿了几秒,接着再一次强调般地说: 「我妈妈是普通人喔。」 过了约莫一小时又二十分钟后,列车分秒不差地在预定时刻抵达了长野车站。但是,出了车站的圆环后,就算环顾四周,也不见疑似是真响母亲的车子。真响拿出手机打了电话,母亲好像正要出发,要他们再等五分钟。 呆站在原地后,看似大学生的两名男子叫住了真响和泉水子,热情地询问她们要去哪里。于是方才都还信步闲晃的深行和真夏忽然间与她们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似乎是突然发现,对方以为在场的只有她们两个女生。 两名年长的男子缩起脖子转身走开后,真夏首度对姐姐的服装发表意见: 「你是故意招蜂引蝶的吗?这身打扮太招摇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很普通吧?」 「参加集训的时候,你也打算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吗?」 「我们已经把要在山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送过去了。对吧,泉水子?」 虽然真响向自己征求同意,但泉水子瞬时丧失自信。 「……果然太招摇了吗?」 弟弟急忙开口: 「不是泉水子的错啦。反正一定是真响让你穿上这身衣服的吧?」 「不适合吗……」 「怎么会,泉水子很可爱啊!」 现在就算听到称赞,泉水子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不过是因应当下情况说的场面话。 真响挑衅地看向深行。 「那相乐觉得呢?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行吗?」 「没有不行,总比有失礼数的打扮好。」 深行回答得非常官腔。 「服装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是否拥有能不被搭讪的明智判断力。」 (刚才那就是别人常说的搭讪吗……) 事实上,泉水子压根没有意会到这件事。不过,由于泉水子不敢和陌生男子说话,所以深行讽刺的对象大概是真响吧。 真响对深行反唇相讥: 「不希望我们被搭讪的话,就要好好保护我们啊。把我们丢在一边,是你们不对吧?」 原来如此,真响确实是能够明 明白白说出自己意见的女孩子。这件事过后,深行和真夏就一直站在她们两人身边。泉水子这时才顿悟,虽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两人打扮得非常时髦。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等很久了吗?」 一辆奶油色的车子停在眼前,坐在驾驶座上的女性从车窗探出头来。五官明亮深邃,一看就知道是真响的母亲。 「妈妈真是的。路上车子很塞吗?」 「不是,嘿嘿嘿!我去买了一下东西。」 走下车子的女性留有一头短发,给人活泼好动的印象。米色的裤子相当适合她,声音爽朗,充满朝气。 「这两位是相乐深行同学和铃原泉水子同学吧?我们家这两个孩子承蒙你们照顾了。欢迎来到长野,一路上辛苦了。」 用不着自我介绍,她就滔滔不绝地吐出了一大串话。眼神和语气都透露着欢迎的气息,有些紧张的泉水子马上松了口气。看来她是位非常开朗的母亲。 深行展现出了平常都收起不用的成熟态度。 「您好,承蒙您的邀请来到此地,希望不会为您造成困扰。今天要叨扰您一晚了。」 亲切的笑容和彬彬有礼的谈吐,媲美外交官等级。对方越是年长,深行的这一面就越有效。宗田的母亲也不例外地喜形于色。 「请叫我静枝小姐吧。相乐同学要是喊我阿姨,我可能会打手打击呢。铃原同学也似。哎呀,铃原同学这一头长发真漂亮。」 「还请您多多指教。」 泉水子鞠躬致意。没想到自己的辫子会被称赞,心里有些开心。静枝高兴地接着说: 「虽然没有安排什么丰富的行程,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今晚也邀请了几位爸爸大学的朋友过来,预计在庭院举办烤肉派对,到时候会很热闹喔。」 听了母亲这句话,真夏立即做出反应。 「太好了!有肉耶!肉!肉!」 「这孩子真是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肉吗?」 「因为学校餐厅主食给的肉都很小气啊。」 静枝笑了起来,伸长手摸了一下儿子剪得短短的头发,动作中充满疼爱。 「看来你过得不错。真夏光是能捺着性子留在东京的学校,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吧。先前一直提心吊胆,怕你早晚会被赶出来。」 真响插嘴: 「这家伙能不被遣回家,都是多亏了旁人的努力喔。也就是我、铃原同学和相乐同学。」 「是呀,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好朋友。因为真夏和真响不一样,被养成了一个我行我素的孩子。明明是双胞胎,怎么会差这么多呢?」 (……双胞胎?) 泉水子对静枝的话大吃一惊。真响似乎也察觉到了,朝泉水子投以「什么都别说」的眼神。静枝好像也不觉得自己失言,看着手表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吧。接着再开车稍微为你们介绍长野市。说到长野市,就会想到那句有名的俚语『被牛牵引参拜善光寺』。你们去过善光寺吗?」 泉水子自是不用说,深行也回答他没有去善光寺参拜过。 在附近的店家喝了茶后——但只有静枝点了咖啡,四名高中生全都开心地吃了刨冰——一行人就坐上车子,前往善光寺。车站周边有一带都是高楼大厦,商店街也热闹繁荣。 在泉水子眼中,长野市也是非常繁华的大都会。虽然相较于东京,四周皆被山陵包围,但辽阔宽敞的平原仿佛都被建筑物埋没了。泉水子从未在故乡见过如此平坦的土地,觉得这里广阔得没有边际。 泉水子也对善光寺的规模之大瞠目结舌。人山人海的香客熙来攘往,络绎不绝,也令她非常吃惊。话虽这么说,但泉水子也不曾造访京都和奈良的寺庙,所以无从比较。只是,穿过庄严肃穆德仁王门,走在长长的石铺参道时,她一直以为正前方可以看见的壮观屋顶就是善光寺,没想到那也只是山门(※寺院的大门。)而已,她简直不敢相信。正殿还在更后方的院落内。 真响和真夏将静枝夹在中间,不停从两侧对她说话。由于一次要回答两个人,静枝显得相当忙碌,但看来也很开心。泉水子有所顾虑地走在后头,但肩靠着肩走在人群里的母子三人,不论聊些什么,看起来都非常和乐融融。 (真好……) 泉水子不曾有过和紫子并肩而行的记忆。就算紫子现在出现在这里,她也不觉得自己与母亲能像真响他们那样聊天。她甚至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和母亲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了。紫子肯定早已忘了女儿的存在,所以泉水子一点也不觉得能与母亲心灵相通。 恍然回神时,深行已走在自己身边。 大概是人潮拥挤,留意着不让泉水子一个人落单吧。尽管一声不吭,但他刻意与泉水子平行的走路方式,让泉水子觉得自己对搭讪很迟钝一事,似乎被他发现了。但是,心情没来由地平静许多。 由于距离近得小声说话就能听见,泉水子试着询问深行: 「你在新干线上,和真夏同学聊了什么吗?」 「没什么。吃完便当,之后就是呼呼大睡。」 内容很冷淡,但口气不会。泉水子又说了, 「真夏同学不太说话呢。明明在c班很常和别人聊天。」 「那家伙也会交际应酬吧。」 出乎意料地,深行像在为真夏辩护。 「他会看对象。如果可以不用聊些无意义的事情,我也不想找对方聊天。」 女孩子之间,也并不是都聊些无意义的事情啊。泉水子心想。 「真响同学说过,真澄的名字是禁句。」 「嗯,感觉得出来。」 见深行马上就听得懂,看来他也察觉到了。 「会离开户隐,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是因为丧子,打击过大吗?」 「详情我不清楚,但我想宗田他们八成是在户隐找到了召唤真澄的方法。也是在那边修行的。」 泉水子陷入深思。因为雪政说过,户隐修行已经不存在了。 「你觉得忍者和山伏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吧。」 「源头是一样的吗?」 「这要看回溯到何种地步还称作是忍者而定。」 深行回答得很慎重。 「如果是穿着黑色装束、深受外国人喜爱的忍者,在现代社会不管怎么寻找,那都是只在虚构的世界里传承下来的事物,和宗田他们没有关系。更何况,忍者与神灵没有关联。」 「可是,他们会冒烟消失吧?」 「那只是一种戏法。」 深行说完,又转念继续说道: 「不过……确实存在着所谓的上忍和下忍。你听说过吗?」 泉水子摇头后,深行接着说明: 「听说上忍才是真正的忍者,所有人想像中的忍者,不过是组织底层的小喽罗而已。上忍什么也不会做,任何人也都看不出来。过着平凡的生活,绝对不会让世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甚至也不会让同伴知道哪个人是首领。这种存在方式,也许和现在的山伏有些相似。」 泉水子也觉得有些类似。可是,有唯一一个决定性的不同。 「可是,看不出来是山伏的相乐先生,曾经入山修行过喔。」 「不入山修行的话,就无法称呼那个人为山伏吧。」 深行稍微加强语气。 「修验之力不从山中取得,就没有意义。可是,越到后世,忍者们越将这一块分离开来。」 泉水子不由得问: 「那么,真响同学他们呢?现 在户隐山里真的还存在着修验吗?」 深行也无法回答。 「不知道……我也很想搞清楚这件事情。」 走到正殿前方,因为前方的人潮更为汹涌,泉水子和深行在喷着线香白烟的特大香炉附近停下脚步,似乎是有团体前来参拜。走在前头的宗田母子也停在原地。静枝回过头说: 「队伍排得好长,看样子不太可能绕行戒坛(※在正殿地板下漆黑的回廊里绕行,据说若能摸到主佛正下方的锁片,即有缘前往极乐净土。)了呢。在正面合掌参拜后,我们就回停车场吧。」 由于现在说话会被宗田母子听见,不可能继续相同的话题,泉水子和深行便中断对话。善光寺之行仅止于参观。 泉水子双手合十,慑服于正殿的辉煌富丽。是人们虔诚的信仰,经年累月地造就出如此庄严的灵地。即便身处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能明显感受到强大的守护。话虽如此,香客数量还是太多了,泉水子自己倒不觉得有得到内心的平静。 二 静枝驾驶的车辆不过稍微远离市中心,就进入了清幽的住宅区。如此快速的转变,和到处都喧嚣嘈杂的东京不一样。 抵达了约莫座落在住宅区中段的宗田家。建筑物的样式比泉水子预想中还要时髦。车库前方是绿油油的鲜嫩草皮,四周种有一排纤细的白杨木,再由外来品种的花卉添加色彩。赤陶盆栽和悬挂式花盆上种着大量的红色或粉红色小花以及观叶植物,随处装饰在窗边或外墙上。面向庭院,还有一片涂上了咖啡色油漆的宽敞木板阳台,上头又置有白色的桌椅,看起来有如欧洲的山中别墅。 (我一直很向往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泉水子悄悄叹气。话说回来,光是住在住宅区这一点,就是泉水子憧憬的对象了。 下了车的深行环顾庭院和木板阳台后,也说道: 「真的耶,你们家很适合开庭园派对。」 真夏应道: 「对吧!我生火的功力可是专家级的喔。因为经常有老爸的学生或是熟人来访。」 静枝略显歉疚地询问两人,是否方便分别住在真响和真夏的房间。客房似乎都由大学的客人住满了。 真响一面带路一面说: 「不好意思喔,这样子好像就跟住宿舍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我没关系。」 因为泉水子甚至想主动要求住在真响的房间。 二楼有三间房间、厕所和浴室,其中一间就是真响的房间。面向阳台的窗户面积相当大,挂着蓝色花纹的窗帘。既宽敞又明亮,也很简单雅致。 「好大喔。」 地板面积也很大,但由于东西不多,看起来又显得更大了。真响似乎从小学就住在这间房间,房内放有过去的作品、望远镜和地球仪等东西,但没有任何富含少女气息的物品,也没装饰照片或是海报。跟泉水子老家的杂乱房间有着天壤之别。 「你一定觉得这里很像男孩子的房间吧?因为原本一开始,真夏的床也放在这里。」 经她这么一说,房内的空间确实能再容纳一张床。 「真夏同学的房间在隔壁吗?」 「不,在上面。」 真响用「真拿他没办法」的语气说: 「其实那不算是三楼,而是屋顶底下的储物间,但真夏却坚持要睡在那里,多半是想把那里当作秘密基地吧。所以我相当同情相乐,有些地方梁柱很低,他肯定会不小心撞到头。」 泉水子不禁笑了起来,心想这真像真夏的作风。 「真响同学小时候就像男生一样吗?」 「嗯,我们都做一样的打扮,我也绝对不穿女生的衣服。」 坐在置于电视荧幕前方的靠垫上后,真响盘起双腿。 「刚搬家的时候,邻居都以为我们是男生双胞胎。因为难以区分,父母也老是耳提面命,要我把头发留长。可是,我是在经期开始以后,才死心地留长头发。」 「原来是这样子啊。」 泉水子再一次为真响和自己截然不同感到惊讶。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真响的女人味和对衣服的品味,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真夏同学和真响同学的个性差很多呢。」 「真夏那样子比较不吃亏。」 「为什么?你各方面都很优秀啊。」 真响的表情显得有些苦涩。 「不知不觉间,我们互相分担了职责;不知不觉间,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如果我们差好几岁,至少我还能早点看开。」 泉水子只能站在不同的立场,发表自己的看法。 「光是有兄弟姐妹,我就很羡慕了呢,也很羡慕你们可以一起玩。我完全不能想像这种事情。因为我一直觉得男生很可怕。」 真响大感新奇地看向泉水子。 「泉水子的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长的呢?」 「我不记得了,因为从来没有剪短过。」 「感觉很有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气息呢。」 泉水子不知所措。 「那是不好的意思吧?」 真响笑了,坏心眼地皱起脸庞。 「你不能每次都像这样马上就丧失自信。毕竟看得出来的人都知道泉水子就是因为几乎不曾接触外界,在深山里长大成人,才会拥有见鬼的能力啊。」 「见鬼?」 「就是看得见式神。」 泉水子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但是,真响用温柔的语调说: 「泉水子具有让人想保护你的特质,这也是很重要的个性喔。我想一定会出现力量强大的人愿意保护你。」 泉水子迟疑地注视着真响,内心想到了姬神。也许值得和真响商量看看。可是,由于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泉水子仍是难以启齿。 楼下传来了静枝响亮的呼唤声: 「各位高中生!下来帮忙准备今晚的东西吧!食材多得跟小山一样呢!」 真响微微蹙眉。 「妈妈真是的,该不会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吧?」 泉水子大笑出声。 「但我很想帮忙准备派对喔,因为我在家里从来没有做过。」 走到一楼后,很快地,屋顶储物间里的真夏和深行也现身。男生负责在阳台架设场地,女生则帮忙预先处理食材。 除了串烧烤肉外,静枝也准备了平底锅海鲜饭,和加了大量桃子、西瓜和哈密瓜的鸡尾酒果露。另外还有马铃薯沙拉、蔬菜棒沙拉、饼干、乳酪、坚果和当地的腌渍食品。 泉水子鲜少进厨房。在玉仓神社,只有接待修行者团体的时候,曾经帮忙佐和准备伙食。但是,基本上一次也不曾亲自下厨煮自己要吃的东西。 真实情况是厨房是佐和的圣域,平常不会让泉水子越雷池一步。佐和的原则是除非遇上天灾人祸,否则绝对不吃辽食食品,因此更是坚持自己下厨。泉水子的料理经验,几乎是在学校上实习课得来。 尽管泉水子的手脚称不上灵巧,但至少非常乐于学习,因此静枝开心地教导她各种切蔬菜的方式。因为真响没有表现出半点学习的热忱。虽然动作不笨拙,但很明显可以看出她对做菜没有兴趣。 「铃原同学真不错呢。如果是你这样的孩子,也会让我有自己有女儿的真实感吧。」 静枝有些促狭地说完,真响就耸了耸肩。 「不是只有女生要下厨煮饭吧。一流厨师都是男性,日常生活中擅长煮饭的男生也不少。」 这时,男生们很快也完成了外头的场地架设,回到屋内 。主要归功于真夏早已掌握到了诀窍。静枝毫不客气地也发了围裙给他们。因为食材准备的速度太慢了。 泉水子屏着气息,忍不住观察起男生的动作。但不出多久,她就确定了真夏与深行煮饭的本领并不比女生高明。虽然勉强还会使用菜刀,但就连深行,也处在会新奇地看着生肉块和猪肋排的等级。泉水子没来由地抚胸松一口气。 又过没多久,比起泉水子和真响,两名男生在厨房里更派不上用场这点也昭然若揭。真响起码还会认真地处理蔬菜,但泉水子觉得两个男生根本都把事情丢在一边,只顾着玩,不停用研磨罐磨碎将要洒在肉上的胡椒和岩盐。 七点一过,黄昏的天空出现了暗黑的山棱线,庭院的白杨木正要没入阴影。泉水子突然觉得家门口变得很热闹,原来有车子驶进了车库,紧接着,来自大学的一行人同时现身。 泉水子等人走出阳台迎接宗田父亲,却没能像见到静枝时寒暄致意。因为与教授一同前来的五、六名男女不约而同开口说话。 「喔喔,今晚的平均年龄真低。高中生一多,感觉就很清新呢。」 「真响,你又变漂亮了。」 「真开心,今天是『大吃』的日子吗?」 「我买了东西过来喔,请问保冷箱放在哪里?」 每个人都畅所欲言,无法与宗田父亲聊上太久。听说这群人是经常出入教授研究室的大学同事、研究生和助手。 宗田教授是位气质比想像中温文尔雅的中年男性。太阳穴附近掺有白发的头发和眼尾的皱纹都显得平易近人,总是面带浅浅的微笑,也不会向年轻的同僚摆架子,个性看起来好相处又从容优雅。身高中等,肩膀略微下垂,脸上的眼镜虽然散发出知性的氛围,但穿上年轻人常穿的polo衫后,又中和了这一点。也许大学教授都具备这种直率爽朗的气质吧。 「欢迎你们过来。大学这些人可能吵了一点,但请你们不要拘束,好好玩吧。琐碎的事情之后再说,总之先填饱肚子。等我们回来的这段期间,你们肚子都饿了吧?」 教授说完,只听见真夏在后头对深行小声说: 「办派对就是这一点好。大人只要一喝酒就不省人事,成绩也之后再说。」 的确,之后好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忙着烤肉和吃东西,一刻也闲不下来。 泉水子还以为在大学工作的人,话题也会偏向学术研究,但派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严肃的话题,而是高中生也听得懂的闲话家常。 听他们的聊天内容,可知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来教授家,也与静枝见过好几次面。一行人接连说了无伤大雅的笑话,笑声不绝于耳,气氛非常融洽。罐装啤酒和葡萄酒也一瓶接一瓶地开了。招待客人的料理大致都送上桌了以后,静枝也就座加入喝酒的行列,看起来非常开心。 真响、真夏和深行也自然而然地加入谈话阵容。但泉水子毕竟还不习惯,虽然无法自己主动插嘴,但不至于不想待在这里。光是怀抱着置身梦境的心情看着这幕光景,她就心满意足了。 真夏见到母亲开始喝酒,便代替静枝勤奋机警地四处张罗。到了派对后半段,去拿追加的食材或是补充饮料,几乎都变成了真夏的工作。明明没有任何人指使他,真夏却最早眼尖察觉。 虽然也可说他这是静不下来,但真夏似乎也乐于做这些事情。他总是随时注意周遭的情况,即便在他人专注聊天的时候,也神情愉快地在一旁烤肉添火;也会将食物放在纸盘上,不停递给不好意思伸手的泉水子。对真夏而言,他就像在照顾马匹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在场众人吧。 至于真响,完全没有出手帮忙。她与母亲一起坐在谈话阵容的中心,但很少与父亲说上话,反倒是深行一直占据着教授身旁的位置。 宗田教授偶尔也会向泉水子搭话,但她毕竟坐在桌子的对面,所以还是常向深行发问,内容始终围绕在凤城学园、课业和学生活动上。深行也认真回答。 在一群人之中,坐在教授旁边的那名男性年纪与教授最为相近,趁着打开新啤酒罐,开玩笑地向深行劝酒: 「喝一点酒也没关系喔。反正你会留下来过夜吧?只要别为社会大众造成麻烦就没问题。」 还以为深行会笑容可掬地婉拒,他却干脆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深行豪迈地灌下啤酒,反倒是劝酒的人大吃一惊。 「喝得真是豪爽。难不成你也敢喝冷酒?」 「没问题。」 泉水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深行瞧,但他佯装没有发现。不久后桌上又出现了当地出产的酒,在教授他们三个人面前放下酒杯后,深行也泰然自若地跟着喝了起来。 不知何时真响也望着这一幕,将手搭在泉水子的肩膀上,对她悄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相乐比我想像中还不守规矩。他绝对很习惯喝酒了。」 「好像是呢。」 「你之前知道吗?」 泉水子摇摇头。真响略微噘起嘴唇说: 「我这个人无法接受别人喝醉酒喔,我非常讨厌借酒装疯的人。」 「在那之前,重点是他还未成年吧?」 「也是啦。」 也莫怪乎泉水子会目瞪口呆,但深行不论喝了多少酒,都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大学那边的人都已经满脸通红了,他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过。 (……深行真是难懂呢……) 泉水子怔怔地想。当深行彻底执行礼貌模式时,几乎很难在他身上感受到情绪。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基于什么意图才会加入喝酒的行列,实际上又到底是喜欢喝酒还是讨厌喝酒。 酒意渐浓后,还以为他会和教授讨论更加深入的话题,但也不是。像是山伏、修验道、户隐、忍者等等——深行完全没有提到这些字眼。教授那边也是。 (……深行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马上就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呢……) 泉水子边如此心想边侧耳倾听,这时真夏端着放有许多玻璃杯的托盘走来。 「泉水子,你烤肉吃得很饱了吧?要吃水果吗?」 她感激不尽地接过盛得满满的鸡尾酒果露。桃子和哈密瓜都是泉水子爱吃的水果。真夏先发给女性阵营,开始在桌子附近绕来绕去。 泉水子叉起水果,忽然感觉到,所有人都守着界线表现出平常的脸孔。不论真响还是真夏,在这里都不过是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的高中生。真响就是想让泉水子看到这一面,才会邀请自己来家里吗? (之前真响同学曾经说过,父亲叫他们不要年纪轻轻就陷进去,学生时期就该好好读书。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泉水子暗暗了然于胸。那么,宗田教授当然不可能在话题中谈及神灵或是修验。原本她还怀有些许期待,但如果以为对方会突然对局外人说出自己的见解,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深行也明白这一点。 来这里看看真是太好了——泉水子心想。在教授的弦外之音中,总觉得他在说不论是与什么有关的人,前提都是要可以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泉水子缺乏的就是这层掩护,但如果能积极地增广见闻,自己肯定也能建立起这层掩护吧。 派对在十点左右解散。教授和两、三名客人打算在客厅继续喝酒,但四名高中生在收拾完毕后,就全员撤回楼上。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四个人都待在真响的房间打电动。泉水子虽然没有碰到遥控器,但还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没两下子,她的困意就强到连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地步。 真响察觉到了不对劲后,摇了摇泉水子的肩膀,皱眉问 道: 「泉水子,难道你刚才喝酒了吗?」 「不,我没有喝。」 「会想吐吗?」 「不会。只是觉得轻飘飘的,很舒服。」 泉水子回答,但咬字好像无法字正腔圆。真响看向两名男生,诘问道: 「为什么违法的相乐还这么活蹦乱跳地打电动,泉水子却暍醉了啊?」 遭到盘问的深行一脸讶异。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吧?不过,我绝对没有让铃原喝酒。她不可能喝醉。」 接下其余两人的视线后,真夏忙不迭摇头。 「我没有、我没有!我还特别留意容易和果汁搞混的啤酒罐,她都只喝茶而已。」 「还是她喝了乌龙茶调酒?」 「不可能,烧酒没有拿出来。」 真夏纳闷地嘟嘟哝哝: 「奇怪了……想来想去,泉水子都没有喝酒啊。明明只是一直可爱地吃着水果而已……」 「就是这个!」 真响露出灵光乍现的表情。 「那个鸡尾酒果露,里面加了大量的利口酒。我在吃的时候,就觉得妈妈加太多了。」 「那么,她真的喝醉了吗?」 深行得声调突然拉高。 「等一下,这下子不妙!非常不妙!」 见到深行弹也似地霍然起身,宗田姐弟也大吃一惊。 「咦咦!要叫救护车吗?」 「那倒不至于,但总之快点让她躺下。醒酒要怎么做?要让她喝什么?」 (……我没事啦。) 泉水子一个人气愤地想。因为她知道深行为什么这么慌张。根本用不着担心,她只是飘飘然地很想睡而已。才不会被姬神附身呢,自己还确实地存在于这里。 (姬神才不会在我感觉这么舒服的时候附身呢。这点你还不明白吗……) 泉水子很想这么说,但眼皮不由自主往下垂,身体和嘴巴都动不了。深行一行人手忙脚乱的模样逐渐自视野里消失,画面一片漆黑。 尽管如此,仅过了一点时间,泉水子就恢复清醒张眼醒来。至少本人是这么认为。 但是,房间已经关灯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亮光,泉水子发觉自己睡在直接铺于地板的床垫上,然后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是三个人为她铺好的。坐起身后,只见真响躺在床上,穿着大尺寸的t恤当作睡衣,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真响同学已经睡了啊……) 难得留下来过夜,泉水子本来还想彻夜谈心,因此感到非常可惜。但在真响看来,先睡着的人是泉水子吧。 (真夏同学和深行还醒着吗……) 她仰首看向漆黑的天花板,接着收回视线时,大吃一惊。因为方才真响躺着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深行。单是想像,泉水子就来到了屋顶里的房间。 (什么啊,原来我在作梦……) 深行和另一边的真夏都睡在铺于地板的床垫上。因为天花板是倾斜的,墙边很狭窄。两个人的睡姿都不太值得表扬,泉水子暗自莞尔。熟睡的时候,不论什么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表里,也无法修饰。 由于窗户很小,不像真响的房间可以清楚看见细节。泉水子一直很想知道秘密基地长什么模样,这时却无法看清楚,感到很可惜。但是,总觉得一定要有什么东西才行。她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 (是什么呢……) 「不是那里喔。」 有人开口这么说了。泉水子连忙四下张望。 「我在这里。」 (啊,原来如此……) 应该要去外面吗?她总算注意到了。泉水子靠近窗户俯瞰庭院,不出所料,在白杨木下看到了一道发光的白色人影。 由于不需要绕路走楼梯,泉水子一口气飞到了庭院。这个当下她甚至觉得特地建造楼梯,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得好好想想是为什么才行。 站在草皮上后,可以感觉到夜色的深沉浓厚。四周暗如黎明,仿佛一部分黑暗流向了这个世界之外,互相融合合并。附近的住家看似位在遥远的他方,只有庭院是另一个世界。 但是,站在眼前的人影十分熟悉。看起来和真夏如出一辙,连身上的短裤也一模一样。 「真澄!」 泉水子兴奋地扬声呼唤后,对方眯起双眼。 「你是……铃原同学吧?」 「你还记得我。」 泉水子感到开心。记得之前真澄说过,他会忘记对方的名字,所以要再一次介绍自己。 「你在做什么?」 询问后,真澄显得有些难为情。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现在就连真夏和真响也看不到我呢。」 明明外表和真夏一模一样,他却独自伫立在没有半个人的庭院里,这副模样看了更教人觉得寂寥。一想到他无法和父母一起参加派对,泉水子就感到心痛。 「真澄,没有受到真响他们的召唤时,你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回家吗?」 「不,而且我这也不算是回家。」 「啊,对喔,这是我的梦境吧。」 真澄噗哧笑了起来,但不带有嘲笑的意味。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可能喝醉了吧。」 「稍微喝醉有什么关系?」 「不,不行。因为真响同学讨厌喝醉酒的人,所以我觉得这样子不好。」 真澄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真响那么说的活,大概足吧。」 见他答得模棱两可,泉水子不自觉觑向对方。 「真澄平常都在做什么呢?你并非完全知道真响他们的举动吗?」 「平常?」 真澄细声复述,仿佛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将手抵在嘴边陷入沉思。 「平常……」 泉水子重新意识到,他的感觉与人类并不相同。转念想想,或许他也并不如外表看到的这么寂寞。 「我觉得你一直住在真响他们的心里面喔。所以只要他们两个人没有忘记真澄,你们都会一起活下去。」 解围地帮忙接话后,真澄一脸开心。 「原来是这样子啊.因为我很少去想自己的事情。」 他搔了搔短发后,又接着说了: 「有时候我很了解真响和真夏,但有时候也不太了解他们。偶尔就像刚醒来般思路清晰,偶尔又会精神恍惚想睡觉。可是,没有那两个人在场也能和我说话的人,铃原同学是头一个喔。」 「是吗?」 「铃原同学,你要不要被我搭讪呢?」 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让泉水子连连眨眼。 「咦?」 「铃原同学说不定可以喔。」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 泉水子不怎么相信地抬头看他。由于他的语气比真夏还要爽朗轻快,更让人怀疑。看起来不像在约女孩子,大概是遗词用字用错了吧。 「我不明白你的搭讪是什么意思喔。」 「去户隐就知道了喔。」 真澄声音清亮地说: 「我们到户隐再见面吧。就这么约好了喔。」 泉水子吃惊得张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二楼真响的房间。真响正躺在床上安静酣睡,泉水子则躺在床垫上,身体盖着轻薄的毛巾毯,有些盗汗。 (真是奇怪的梦……)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泉水子一个人好半晌惶惶不安。但是,时间刚届破晓,天色还暗,翻了个身 后,她再次坠入梦乡,梦的内容也逐渐淡薄。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睡得饱饱的泉水子一起床就神清气爽,脑袋清醒之后,立刻担心起昨天发生的现实,而不是梦境内容。 「拜托你,不要对静枝小姐说我喝醉酒后睡着了。我只是稍微比较早睡而已。」 一再恳求真响后,她边压下呵欠边说: 「老实告诉她比较好吧。没有事先提醒我们果露里头含酒,毕竟是我妈妈不对。你现在没事了吗?」 「真的没事了,所以请别跟她说。她都这么费心招待我了,那样子我会更加坐立难安。」 事实上这天早晨,四个人中就属泉水子最有精神。真响看来还很想睡,动作慢吞吞地梳妆打扮—泉水子则借用浴室,很快冲澡完毕后,帮忙静枝准备早餐,津津有味地吃了吐司、荷包蛋和咖啡牛奶。男生们更是赖床不起,荷包蛋都冷了才终于下来。 「昨晚真对不起,我自己先睡着了。」 向两名男生道歉后,真夏还有些睡眼惺忪地笑着说: 「我只是有些吓到,还以为你晕倒了呢。现在好像也没有宿醉嘛。」 「我才不可能宿醉呢。加在水果果露里头的酒只有一点点而已。」 「贪吃鬼。」 深行厉声斥道。 「我听真夏说了,你一个人就吃了三杯果露,难怪会醉倒。你太不知节制了。」 泉水子缩起脖子后,真夏帮忙缓颊: 「昨晚真正吓到我的,不是泉水子,反而是阿深喔。他真的整个人超级手忙脚乱……」 「你闭嘴!快点像以前一样专心吃饭!」 深行显而易见地心情不佳。真的只有生气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来呢……泉水子如此心想,同时大大叹了口气。 三 搭静枝的便车在长野车站下车后,泉水子一行人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随着新干线抵达车站,执行部成员也陆陆续续现身,穿过剪票口。 由于所有人都穿着便服,个人特色比平常更为鲜明。多数人都穿着牛仔裤,学生会长和秋之川玲奈也是。但是,她们并未因此被埋没在男生中。这时首度证明了,如月·金·仄香并非连便服也要穿男装不可。她在短发上戴着橙色帽子,娇小玲珑的外套更强调出了她的纤细身型,看起来格外可爱。 玲奈是名给人的印象较为朴素,与父母亲取的名字兜不太起来的二年级学姐,即便穿上了亮色系的衣服,还是莫名地不太起眼,表情和气质比较正经。 她将直硬的黑发绑成了短短的双马尾,发尾就像刷毛一样。但从她不再费心做造型或加上饰品这点来看,直截了当地表现出了她的个性。再加上她的颧骨较高,脸形四方,尽管穿着柔美的女装,看起来却显得更加难以亲近。对照之下,仄香意外地比较像女孩子。 话虽如此,光从仄香和玲奈肩挨着肩一起走出剪票口这点,就能看出她们感情很好。在学生会室里,玲奈并不算是醒目的成员,但也许背地里,她一直恰如其分地支援着仄香掌管学生会。 二年级男生中,大河内和星野这对大小眼镜组合都穿着动漫活动的t恤,非常引人侧目。总觉得有些可以理解,但又让看的人心情复杂。今井的打扮最有时下涩谷年轻人的咸觉,柴田则是过于迈遢不修边幅,搞不好还会被人误认为是无家可归的游民,教人不由失笑。 一年级男生岛本和田村还没有脱离国中生的青涩。尤其岛本有张娃娃脸,给人孩子气的感觉。两个人的体型都有些弱不禁风,田村又脸色苍白,文静乖巧,看起来就是不擅长运动、擅于念书,适合加入文化类社团的男生。 岛本和田村走出剪票口后,率先走向四人,更开心地向真响攀谈: 「你手上没有行李呢。怎么了吗?」 「我们先寄去旅馆了。昨天先在家里住了一晚,我也邀请了铃原同学。」 真响回答,但没有说深行他们也是。可能是因为深行和真夏肩上都已背着行李袋,也没有必要明说吧。 「真羡慕铃原同学。宗田同学家看起来怎么样?」 岛本天真无邪地发问,泉水子也如实回答: 「看起来感觉就像欧洲的山中别墅。」 「呜哇,好有千金大小姐的感觉。」 仄香芋玲奈并肩自后方走来。仄香不愧是一行人的领导者,开口说道: 「那么,宗田同学,集训期间就交给你指挥了。难得承蒙你的好意来到这里,我们也打算好好享受没有什么机会前往的风景名胜。」 听起来多少有些客套,但仄香向来都是这种语气。她面带浅笑,注视着真响。 真响神采奕奕地回应: 「当然,包在我身上。事不宜迟,前往户隐的公车站和这里有段距离,就由我带路吧。」 玲奈只对她们两人露出微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由于她打量似地从头到脚端详一年级女生的服装,当事人也不得不察觉到。尽管不发一语,但散发着责难的味道。 (……集训跟受邀前往真响同学家,感觉等级截然不同呢……) 泉水子不禁如此心想。前往户隐的旅馆和学长姐们一起留宿,跟只有同年级生的投宿比较起来,似乎无法那么轻松惬意。 公车往北经过善光寺后,不久开始上坡。海拔眨眼间升高,市中心转而在脚底下,弯弯曲曲的山路绵延不绝。 即使泉水子已经看习惯山路了,但这里不像故乡的群山一样有着浓翠的人工造林,一入山就见到了高山上会出现的落叶树森林,因此觉得相当新奇。左弯右拐的道路都覆着半透明的屋顶,形成了明亮开放的隧道。坐在一旁的真响说明后,泉水子才知道那是辽雪棚。 「这么说来,户隐冬天也会下很多雪罗?」 「真是的,泉水子,我刚才说过这里有滑雪场了吧?」 「我们山上那边偶尔也会下雪喔。」 「积雪曾经埋到屋顶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 在公车的摇晃下,真响中途打起瞌睡。是因为习惯这条路了吧。泉水子没有睡着,紧攀在窗边,一路眺望着景色。高大的山脊有如绿色的盾牌直耸入天,在远方勾勒出了险恶的线条,总觉得不论怎么往前都无法靠近。衡量距离的感觉不一样,仿佛可以看出山带着庄严肃穆的表情。接着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真响也张眼醒来,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是中社宫前公车站。 一下公车,就能实际感受到自己来到了高处。气温偏低,空气也很清澈。此外,也比想像中还要辽阔。眼前耸立着巨大的鸟居,好几棵有数百年树龄的大杉木随意地在车道旁生长。仰望遥远上方的树梢后,泉水子就像见到了旧友般,非常开心。她终于遇见了熟悉的事物。 「有不同之处,可是,也有相同之处……因为同样的都是灵山吗?」 泉水子瞬间闪过这个想法,但随即中断。因为下了公车的执行部学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问道:「午餐要在哪里吃?」 一行人决定吃户隐荞麦面。更正确地说,是附近几间店都是荞麦面店,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要走进哪一间店。 神社周围并列着不少住家,可以看到许多从前曾是僧侣宿舍的民宿旅馆,随处也可见盖有屋顶的古风气派大门和茅草屋顶。想当然耳,是由真夏领着大家前往吃午餐的店家,一行人热闹地吃完饭后,走了一会儿路,往预定投宿的旅馆前进。 旅馆位在比较深幽的场所,建筑物本身并不十分古老,但构造仍然看得出历史悠久。以旅馆而言称不上大,房间数量大概不超过十间吧。 一名女性走出玄关迎接时,说的也不是旅馆的制式招呼。 「等你们很久了喔。没想到真夏去了东京的高中以后,还记得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大家都很开心呢。」 「要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真响回以笑脸。 「里头的宴会间可以当作开会的场地吗?」 「没问题没问题。就算有其他客人突然入住,一次也都是一、两个而已。你们尽管用吧。」 真夏也省略了正式的寒暄: 「阿姨,那就拜托你了。我晚上也想吃蔷麦面!」 「当然,我早就料到真夏会这么说了。」 在带领下走上走廊后,途中也有好几名年长的男女采出头来打招呼。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为了见真响和真夏一面才会跑出来。所有人都非常热情地欢迎他们,待在一起也不觉得尴尬。照这样看来,想必会很亲切地招待一行人。 一楼是两间相连的大房间,由四名女生入住。男生则都住在二楼,似乎分成了三个房间。 真响和泉水子的大行李袋已经搬进了女生的房间。一旦关上用以区隔的拉门,榻榻米房空间顿时少了一半,但还是很宽敞。房内有一个大壁宠,木板缘廊上置有小巧的桌椅。以旅馆的和室面吾,陈设相当普通,但不曾住过旅馆的泉水子仍是大开眼界,到处东张西望。 站在缘廊,看向庭院的景致后,秋之川玲奈开口了: 「我们好像占尽了便宜呢。这里是这间旅馆最好的房间吧?」 真响微笑不语,很快拉过自己的行李袋,开始检查里头的东西。玲奈继续发问: 「宗田同学每年都会来这间旅馆吗?」 「那倒不是,只是爷爷家就在附近,所以彼此认识。」 「日本史研究会的集训地点是在哪边呢?」 真响停下动作,看向玲奈。 「距离还满远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还用说吗,毕竟有凤城的学生在同一个时期来这里集训。」 真响似乎不以为意,若无其事般地问: 「为了敦亲睦邻,规划一点活动比较好吗?」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玲奈的声音中掺了几分冷意,泉水子在一旁缩起身子。她早就感觉到了些许对立的氛围,但没想到女孩子间一开始就这么开门见山。 真响仍游刃有余地露出微笑。 「我并没有什么企图。学姐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身为执行部部员,我不打算怠忽这边的集训,而且我现在也不是日本史研究会的活动成员。」 「这不算是解释吧。谁都知道那里也是你的粉丝俱乐部。我们也知道宗田同学一直都在暗中行动,一有机会,就将执行部的人拉拢到那边去。」 玲奈一鼓作气说完,先歇了口气。 「就算你说没有那种想法,我也不会相信。你意图将学生会私有化吧?」 「私有化?」 「学生会是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 这下子真响也不由得微皱起眉。 「学姐,我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会让你那么想的事情。我只是站在一年级生的立场,努力协助如月学姐而已。请告诉我不能待在执行部的理由。」 这时仄香插话了: 「玲奈并没有说你不能待在执行部喔。宗田同学,那样子就闹太大了。我们只是想先搞清楚而已。」 仄香的语气虽在安抚双方,但听得出来她也赞成玲奈的主张。 「玲奈的说法可能严苛了点,但我们只是想尽快向你声明。我本来打算集训一开始就要说了。学生会执行部这个地方虽然来者不拒,但也彻底地坚守在中立的立场上。因为我们都是判定者,不该介入竞争。我们身处的位置,必须建立起判定者的地位。」 真响手足无措地噤不作声,泉水子也大吃一惊。学生会长的语气认真到不容忽视,一字一句确认般地接着说: 「宗田同学,对于你确实试图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可以不用否认也没关系。可是,别以为因此就能轻易左右我和学生会的企画。我可以装作没有看见,可是,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我判定不能置之不理时,也有可能会采取防御的手段。」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后,房内的气氛瞬间让人感到难以呼吸。但下一秒,真响忽然松开紧绷的身子,点一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多加注意。」 仄香和解般轻轻微笑。 「我很感谢你愿意帮忙居中寻找集训场地。就算留在学园,高柳一条的试探也很烦人,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而且我刚才说想全权交给你指挥,好好玩个尽兴,也不是骗人的。我觉得这里是一个很棒的避暑胜地。难得来到这里,吵架太无聊了,所以就此打住吧。」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散漫温吞的叫唤声: 「喂~女生还没好吗?大家都已经集合了喔。」 岛本被选为传话者,来女生的房间呼叫她们。话题就此中断,四个人慌忙拿起资料夹和笔记用品,走出走廊。 集合地点是位于走廊深处,约莫有十张榻杨米大的房间。一面拉门被拆了下来,在旅馆似乎也当作会客室使用。房内放有比客房还大的黑色矮桌以及许多坐垫。另外还有大型电视机和书架,架上都是山与山林动植物的相关书籍。 大河内与星野已迅速架起了自己的笔电。虽然坐在坐垫上,感觉很新鲜,但马上召开了和学生会室里一样的会议。当然,仄香也在转眼间切换态度,开始确认会议内容。 但是,仄香在女生房间说过的话,好一阵子都在泉水子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在研习小屋里,村上穗高也说过自己是判定者。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该介入竞争……又说真响同学试图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 突如其来的火药味场面令泉水子慌了手脚,但她不禁深深觉得,这一连串事情,都起因真响邀请深行和泉水子到自己家这件事,于今天集合时浮出了台面。如今泉水子也不得不承认,不论是邀请大家来户隐举办集训,还是特地邀请泉水子两人到老家,真响心中都有着确切的意图和计划。 于是,仄香表明了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情,更表明她们不会被真响纳入旗下。泉水子最近总隐约觉得仄香对自己也很冷漠,但现在回头一看,这也难怪。 (如月雪姐只是保持沉默,但其实知道高柳同学与真响同学之间,存在着特殊的力量对立。说不定她也知道学生会选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泉水子动着脑筋思索,还是说,知道的人是穗高学长?泉水子很清楚在暗中率领学生会的他不是普通人物。高柳也暗示过自己很在意穗高的存在。 (究竟有多少学生知道真实的情况呢……真响同学的目的又是什么……) 泉水子终于认清,自己已经被真响卷进其中——毕竟是自己主动走到她那一边,而现在学生会长也这么认定。事到如今,是时候向真响问清楚,在理所当然的学园生活台面底下,究竟暗藏着什么不寻常的对立真相。 确认完集训期间的行程,所有人达成共识。主要的目的,就是具体地写出学园祭整体活动企画的详细内容;最大的目标就是将集训的成果带回学园。但是,除此之外的时间,大家都着重于休息充电,因此行程排得相当宽松。午餐过后直到晚餐之前,这段时间要如何度过各随己意,也可以尽情参观观光景点,只有回去前一天的下午,安排了大家一起和乐融融地健行远足。 行程决定后,直到晚餐之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仄香和玲奈说要出门散步 ,便走出了女生房间。两个人独处之后,泉水子立即向真响发问: 「关于如月学姐说的事情,我想问得更清楚一点。应该可以吧?」 「啊,那件事情吗?真是败给她们了呢~」 真响像是要掩饰难为情般地笑了起来。 「秋之川学姐虽然看起来个性很严肃又恐怖,但果然真正可怕的是如月学姐呢。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不愧是当上学生会长的人。」 「真响同学,也就是说……」 泉水子犹豫之后,鼓起勇气问: 「你曾经暗中行动,想将执行部纳入smf里吗?」 「嗯。」 真响老实颔首。 「可以的话,我很想这么做。可是,只要我不是学生会长,事情就无法如我所愿呢。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能够待在执行部的是我而不是高柳,光是这点,我就已经比他幸运多了。」 「你和高柳同学到底在争什么呢?」 泉水子困惑地又接着追问: 「为甚么竞争对象会是高柳同学呢?跟术式的世界有关吗?」 「是啊,我想想……我确实看不惯高柳的阴阳师招式。不论到哪里,我想他都会和我水火不容吧。但是,又不单单是这样……」 真响突然起身,打开房门后又关了起来,应该是在确认外头有没有人偷听。泉水子暗暗吃惊时,真响又走回来,在比刚才近的位置坐下。 「如月学姐说过我们要处在中立的立场吧。这句话很有价值,所以我一点也不会意志消沉,泉水子也可以不用一脸尴尬喔。我反而觉得从现在起,能够打从心底尊敬她们,好像也能好好相处。」 凝视真响的脸庞后,可以看出她确实没有为此垂头丧气。泉水子感到相当吃惊。 「明明秋之川学姐讲话那么锋利,还说你有什么企图耶?」 「因为是事实嘛。」 真响耸耸肩后,说道: 「我心情轻松多了。况且全被发现以后,我也知道了就算失败也没关系。当她们告诉我学生会执行部就是这样的存在时,我也终于能够理解。真亏她们愿意告诉我呢。因为我想判定者究竟在哪里这件事情,在学园内可以说是最高机密事项。」 「判定者……」 泉水子喃喃低语。心中忽然纳闷,难不成自己前阵子接触到了机密事项?村上穗高也说过「审神者」这个词汇。 大概是察觉到了泉水子的担忧,真响说道: 「泉水子曾经收到如月学姐的邀请,见到了村上学长吧?」 「你早就知道了吗?」 「嗯,算是吧。不过,你们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晓得了。」 泉水子大吃一惊后,低下头道歉: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因为如月会长说,不久之后就会告诉你……」 「嗯,我想那应该就演变成刚才的提供情报发言了吧。」 真响面带微笑,看起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们都保留了一些事情没说,所以是彼此彼此,没什么喔。可是,一想到如月学姐看上了泉水子,我就有点丧失自信。但现在知道她不会介入竞争以后,我就放心了。」 泉水子犹疑不决地说: 「可是,如月学姐只是邀请我参观她跳舞的练习而已。穗高学长也只是日本无的师傅。」 「表面上是那样子吧。常然不会引人注目地进行审判啊。可是,拥有辨别力量的话,就是辨别得出来呢……我想,他是这所学园里最具权威的人。明明只要动脑想想就知道了,我却完全没有察觉。最具权威的人若想制止某件事情时,制止者本人绝对不会现身在任何一方,也不会偏袒任何人。」 真响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地说: 「我啊,一直以为学园内部最终会分成两派。但是,并非如此,其实还存在着第三个真空地带。」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分成两派,是指真响同学派和高柳同学派吗?」 「至于我能不能做到,目前我还不能断言。不过,恐怕高柳真的正在单方面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因为他是学园最有力的候选人。甚至还有人谣传,凤城学园本身就是为了测试高柳的力量才成立的。」 「怎么可能!」 「虽然令人笑不出来,但很有可能。」 「怎么会——我们学校真的……那么奇怪吗?」 泉水子不禁抬高音量,慌忙察看四周。 「我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学校是为此而成立。你也是明知道这一点,还进入凤城学园就读吗?」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当看见式神变成了在校学生时,就算不想知道,也会发觉这里的措施不同于一般学校。」 真响撩起头发,微微皱起脸庞。 「我既无法施展那样的法术,也不想因此对他们摆臭脸。所以,只能想些计谋,用自己做得到的方式拉拢伙伴。」 泉水子则是心想,如果早在开学前就知道这件事情,她绝对不会选择这间学校。她原本就是为了平凡地度过学生生活,才会特地来到东京。 (可是,我认识了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现在也决定要和他们当朋友。真响同学坚强到了我想向她看齐,现在我也依然认为,我认识了一个值得看齐的人……) 「你会想对抗高柳同学,是因为有真澄在吧?」 泉水子小声确认后,真响点顷。 「嗯,是为了真澄。另外,也是为了真夏。」 「真澄非常厉害呢。我觉得他比任何式神都强……」 「如果能将学园里的阴阳师式神一扫而空,就是我赢了呢。」 「赢了之后,会怎么样吗?」 泉水子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有必要以术者的力量一决胜负。她又接着询问: 「我已经知道穗高学长和如月学姐是判定者,高柳同学是最有希望获选的人,而真响同学想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可是,到底是要选什么?」 真响眨了眨眼睛,看向泉水子。 「你连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吗?泉水子什么也没有听说就进来凤城吗?」 泉水子点点头后,真响更是压低音量。 「是为了成为世界遗产候选人喔。」 「候选人?」 「没错,而且还是单一候选人,只有一个人会被选上。虽然已从全日本召来了学生,但也只有这间学校。」 总觉得前不久雪政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现在泉水子还是无法立即意会过来。 「被选为世界遗产候选人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多得数不清喔,而且是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不论是受到世人瞩目的候选人,还是身边的人……总之,应该会对周遭造成很大的回馈。」 真响抬头看向天花板说完,才临时想起般问向泉水子: 「你从来没有和相乐讨论过这些事吗?」 「完全没有。」 「但我觉得……相乐不可能也不知道。」 泉水子歪过脑袋。 「也许他知道吧……不过,他不一定什么事都会告诉我。」 「相乐有时候真是难懂呢。」 真响低声咕哝。泉水子也觉得她说得没错。连真响也这么认为的话,那更是错不了。 「我有时会想,为什么泉水子既不学习术式,又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这点并不是深行的错。泉水子不禁回答: 「因为我和相乐同学都是最近才接触术者的世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 第三章 接二连三 一 上午的会议没有什么成果。由于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还有好几天时间,心都飞往了外头,想去初来乍到的土地游玩。虽然提出了几个战争游戏的提议,但都在讨论之前就晓得不可能实行。 真响邀请深行一起去祖父家后,他爽快地一口答应。虽然他原本好像预计和学长一起出去,但深行从以前就对观光没有太大兴趣,甚至不参加集训也无所谓。由于去哪里都可以,他一副谁比较强势就跟谁去的模样。 另一方面,宗田姐弟之间起了小小争执。真夏一脸意兴阑珊。 「我本来打算去看泰比耶。而且也和铃原同学说好了。」 「明天再去就好了嘛。」 「泰比在等我喔。」 「爷爷也是啊。如果他知道我们没有马上去打招呼,一定会不高兴。」 「那就交给真响,我们兵分两路吧。」 「不行!我们要一起去。」 见到真夏不太想回小时候居住的户隐老家,泉水子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不想见爷爷吗?」 真夏皱起脸回道: 「也不是,只是爷爷太爱唠叨了。」 「他会骂人吗?」 「偶尔会。」 真响不容置喙地向弟弟宣告: 「只要去露一下脸就好了。今天我也邀请了泉水子,所以不能让你带走。等做完了该做的事以后再去。」 看见真夏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泉水子开始有些担心。 (户隐的爷爷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吗……) 吃完午餐后,深行才发现是四个人一起去。他问真响: 「为什么要带我和铃原一起去?」 「算是……学园学生的代表?而且你们也同时参加了日本史研究会。」 「原来如此,所以要顺便去那里打声招呼吗?」 真响露出含糊不明的笑容。 「思,算是吧。不过,去打招呼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会邀请你们两个人,主要是因为我想在路上和你们谈些事情。」 「喔……我是无所谓啦。」 深行没有流露出太多怀疑的神情,走出旅馆,和他们一同出发,一次也没有向泉水子攀谈。这阵子他们不曾交谈,总觉得深行很冷漠,但由于泉水子心里也有着与真响共谋般的愧疚心情,所以不敢主动向深行搭话。 这天的天气多云,称不上是盛夏艳阳天。 但是,灰色的天空非常明亮,山棱线也还清晰可见。看样子不会马上下雨,反倒是适合散步的天气。 从旅馆到户隐老家听说要四十分钟路程,这段距离其实也可以搭公车,但空气非常清新,走在树荫底下也不会流汗,所以当然选择步行。 路上也有其他健行的观光客,但熟知这片土地上的真响和真夏选择了稍微偏离人群的小径。行人时而走进静谧的森林,时而脱离,是一条让人心旷神怡的散步步道。既不像山路那般险峻,上下坡又很和缓,脚下的步道也维护得宜。偶尔还会依稀听见行驶在干线道路上的车辆声,可以知道这里并不偏僻深幽,但又能尽情享受林木的繁茂。在山上长大的泉水子甚至心想,如果是这样的步道,她可以一直走下去。 白桦和落叶松等纤细的落叶树跃入眼帘。泉水子很少看见这种高原树木。森林的地表上覆盖着一整片暗绿色的山白竹叶子,但林木间的小径扫开了竹叶,细长地往前延伸。即便现在是盛夏时节,泉水子也觉得植物正诉说着雪的故事。坚硬的竹叶仿佛在低喃,这片森林不久后将被冷冰的白色事物笼罩。 真响走在前头,脚步也像享受散步一样悠哉。好一半晌,四个人都边走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接着不知第几次穿过树林时,深行从背后问向真响: 「你想谈什么事情?我们已经走好一段路了。」 「啊,嗯……说得也是呢。」 真响满不在乎地应声。 「我想先问问相乐,你有没有超越高柳一条的意愿。」 「你是指考试排名吗?」 「你明明心里很清楚。」 等了一会儿后,深行开口: 「我无意装傻啊,你在意的就是成绩吧?」 「我承认之前的考试被相乐追过去了。老实说,我也很不甘心,可是并不意外。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十分优秀。」 「有时候只是碰巧考得不错而已。用不着为了一次的结果,就讨论到要不要超越对方吧?」 深行想避重就轻,但真响略微加重语气: 「可是,从国中起,高柳就一直都是全学年第一名喔。」 「你好像说过这背后有式神在动手脚吧?」 「没错。所以如果没有学生能够破解他的机关,成绩上也无法超越他。」 深行陷入沉思半晌。 「我并不想成为全学年第一名。只要能够保持在前五名以内,就足以应付升学关卡了。」 真响头也不回,望着前方继续前进,一边问道: 「你是认真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山伏修行?」 「我只是最近有所涉猎而已,并没有正式进入那个领域。」 「那么,为什么泉水子会以相乐搭档的身分进入凤城呢?」 「我才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耶。」 深行变作了抱怨的语气。 「话说回来,那个搭档身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你说得理所当然,也有其他学生是用这种方式入学的吗?」 「我认为这是为了高柳设置的优待措施喔。可是,如果只对他格外优待,就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也应用在部分学生上。至于究竟有几个名额,我就不清楚了,但这样想想就能知道了吧?也就是说,拥有能够协助自己的搭档的学生,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和高柳对抗的存在。」 冷静地说明完,真响接着又说: 「所以,我认为是时候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了。究竟你会参战?还是不参战?在术者的世界中,是能够超越我的人吗?还是不是?」 「这种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深行答得极其无奈。 「一个护身术的初学者,怎么可能和宗田互相抗衡?就连之前高柳那件事,我也只是袖手旁观而已。那种事情若不是天生就具有某些才能,根本办不到吧?」 「其实我之前也这么认为。」 真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为此,后头的三个人也陆续停在原地。这时正好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小空地,四个人有些散开,形成了面面相望的光景。 「我也一直以为你就是外表看到的这样。泉水子也对术式一无所知,所以我也就没有想太多。可是,我爸爸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你排在其他学生底下。」 深行蹙眉。 「我可不记得和教授谈论过这些事情。」 「就算没有谈论到,我爸爸也看得出来喔。」 「这就是邀请我们去你们父母家的目的吗?」 深行问,冷不防看向真夏。真夏缩起脖子。 「现在才说并不是的话,你也不会相信吧?」 真响吸了一口气后,宣告般地开口: 「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我希望泉水子站在我这一边。为了对抗高柳,能够看穿式神的能力是非常有利的帮助。可是,如果相乐想自己撂倒高柳的话,情况就另当别论。在对付高柳之前,你和我必须先分出高下才行。所以,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能耐。」 深行的声音显得很疲倦。 「我刚才说过了,我 没有那个打算。铃原又不是我的东西,你根本不需要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啊。既然她本人想站在你那一边,那不就好了吗?」 真响微抬起下巴。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你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啊。泉水子也这么说了喔。」 「铃原……」 深行没有看向泉水子,低声嘀咕。 「你干嘛自己挖坑往下跳啊?」 泉水子慌忙插话: 「真响同学,我也觉得相乐同学真的没有打算施展术式与人竞争。」 「但是,这可能只是泉水子不知道而已啊。虽然你说是在父母强制安排下,才会和相乐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你们的父母会决定相乐是泉水子的搭档呢?」 「那是……」 泉水子一时语塞。因为她知道,现在就算说明雪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也没有用。 深行毅然决然地声明: 「铃原既不是我的手下,我也不想习得灵能。我并不想接触这些可疑的东西,而是采取正当的途径上大学,再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 真响定晴望着深行,有点感佩地说: 「听起来很像是真的呢……也很适合你。」 「因为我说的是真心话啊。」 「可是,不行。我更相信爸爸说的话。」 真响换了一只脚支撑后,跳舞般画着弧形迈开步伐。 「不好意思,但我没有恶意。我认为相乐是属于保留实力的那种人。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真正的力量。不是吗?」 从她背后的树荫里,接二连三冒出了人影。 有七道人影应声出现。泉水子忽然全身窜起了鸡皮疙瘩。 在意识到这是非比寻常的事态以前,身体就先不寒而栗。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立即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树丛间出现的人影全都戴着红色天狗面具。 天狗面具的鼻子高高往前突起,有着往左右紧紧抿起的嘴巴,涂了金漆的眼珠上挖有黑洞。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全是黑色。不管是摇来晃去般不自然的走路方式,还是默不作声的模样,看起来都不像是正常人类。泉水子险些放声大叫,连忙捂住嘴巴。 小空地明亮得连角落也一览无遗,但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洒下半点日光。清一色漆黑的服装让人影的手脚看起来就像草丛的斑点,以森林为背景,连身体的轮廓也有些朦胧不明。唯独红色的天狗面具带着光泽发出亮光,仿佛是秋天的山瓜果实。 深行小声对真响说: 「这样子叫没有恶意吗?」 「是啊。现在你看到的景象,只和现实有一点点不同,也进入了次元有一点点不同的世界。毕竟这里是户隐,真澄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 泉水子惊觉自己没再听见行驶于干线道路上的车辆声,也没有听见鸟鸣。凭空出现的人影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真响拨开及肩的长发,从容不迫地看向深行。 「真澄就在这些人当中喔,你看得出来是哪一个吗?其他人就当作是真澄的眷属吧。他们不算非常强大,但遭到攻击的话,我想还是会很痛。」 「为什么我非得遭到攻击不可啊?」 深行出声抗议,但真响回道: 「山伏的本业,不就是降伏危害世人的东西吗?」 「那负责教唆的你,本业又是什么啊?这样子根本和高柳没什么两样。」 「真失礼,我们没有半个人诅咒你吧?」 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脚步摇摇晃晃地逼近,包围住他们。真响奉劝深行: 「总之,你最好先护身。连护身也不做的话,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铃原不会护身喔。」 「不用担心,我会负责保护她。」 泉水子依然呆若木鸡,脑袋跟不上眼下发生的事情。 真响竟然设下圈套,深行则被逼入险境,这些都让泉水子不敢置信。可是,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看起来不像人类的确是事实,也能明显感受到威胁。 七各人的身高和体型各不相同。虽然并非全都体格壮硕,但微微左右摇摆的走路方式让人心里发毛,也能感受到潜在的敌意。 人影好一阵子都是缓步逼近,但忽然高速移动,分散地冲向四方。应该是往上跳跃了吧,但动作却和橡皮球的弹跳十分类似。就在泉水子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际,真响在她身旁咏唱起了护身真言: 「唵、啭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深行似乎也咏唱了相同的真言。 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一面奔跑一面互相交错,朝在场四人掷来某种发光的东西。好像是细长的刀刃。泉水子根本无法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发出尖叫,抱头就地蹲下,接着感觉到了有东西破空飞过,但没有任何东西击中自己。 真响站在原地,任身体暴露在危险之中,看向隔了一段距离的深行。 「我说过了吧,太小看对方的话会吃不消。让我看看你在山中修行的成果吧。」 泉水子胆颤心惊地抬起头,只见深行一脸无计可施,环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他的视线依然盯着天狗面具人影的动作,回答真响: 「别以你自己为基准。我怎么可能已经学会怎么消灭妖怪。」 「你还想隐瞒吗?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你真的不在乎吗?你最好认清现在只有两种选项,一是抓住真澄,二是打破真澄的结界回到原本的空间。」 真响的语气始终非常干脆。她似乎不是在看好戏,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同情深行。泉水子总觉得窥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面。 「真响同学,快点住手,别再这么做了。」 泉水子声音颤抖地请求,但真响不予理会。 「没关系,泉水子你别说话。」 「可是,就算挑衅相乐同学,也绝对不会有用的。」 「半途而废是最糟糕的事情。」 真响警告深行。 「光是护身还不够,一定要降伏才可以。虽说不是现实,但不小心被打到的话,既会昏迷过去,也有可能被动物灵趁机附身喔。」 下一波攻击再度袭来,黑色人影不停跳跃,仿佛上下左右地往四方移动。泉水子又一次闭上双眼。僵硬的愤怒面具在半空中飞舞交错。空洞的眼窝非常骇人,泉水子就算咬紧牙根,下颚还是忍不住直发抖。 可以听见深行自暴自弃似地说了: 「要降伏的话,我需要锡杖。」 「想要武器的话,只要在心里呼唤,就会出现了。」 真夏的话声响起。泉水子张开眼睛一看,只见真夏正从深行的后方走出,手上拿着木制的山伏锡杖——顶端系着好几个金属环,互相碰撞后叮当作响。深行略微瞪大了眼睛看向真夏。 「你是什么时候……」 「真要说的话,他们和这把锡杖都是幻影。不过,也像实物一样确实摸得到。想要弓的话,你也可以想像出弓,甚至是长枪或刀子都行。」 深行自真夏手中接过锡杖,半信半疑地立在地上。泉水子也听见了金属环发出的当啷声响。 真夏一副提不起干劲的模样,继续说明: 「只不过,这个空间是由真澄所支配,所以若是提升打斗的等级,对方也会像镜子一样反映出来。也就是会给予对方相同的武器。」 吃惊地环顾四周后,不知何时,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全都顺理成章般握着鍚杖。 深行低声嘟哝: 「没有选刀,还真是明智的选择。」 「也许吧。但天狗与山伏几乎算 是同类,这点倒是让我相当在意。」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拿着武器的人影们看起来更是危险,泉水子开始觉得这样子太过分了。锡杖既能像木刀一样挥舞,根部的石突也能当作凶器。要是发生斗殴,面对这么多人,深行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真响同学,快点住手。太危险了。」 尽管无法起身,但泉水子用比刚才强硬的语气要求。总是畏畏缩缩的泉水子也开始涌起了些许怒气。就算真澄愿意帮忙,也不该随心所欲行使自己的能力,借此测试他人的实力……也不该毫无前兆地威胁他人。 「你不用害怕。直到最后我都会保护泉水子的。」 「不是,是相乐同学他……」 真响瞥向泉水子,又很快将目光拉回深行身上。 「喔……看来相乐的实力不太值得信任呢。」 「会习惯这种事情才奇怪吧。快点住手!」 「都到了这种地步,泉水子也想弄清楚那家伙到底有多少能耐吧?截至目前为止,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吧?」 听见真响的语气,泉水子才缓慢察觉到,原来真响会如此不留情,是因为站在泉水子的立场,为她感到愤慨。换言之,这是自己招致的结果。 「对于成为相乐的搭档,泉小子一直很不满吧?」 「不是的,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泉水子再也承受不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其实我都知道!相乐同学只是被牵扯进来而已。明明从小到大这些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却因为我而被突然卷进来,他当然会觉得我是一个大麻烦啊!」 「如果相乐完全是初学者,那我爸爸说的话呢?」 「人有时候也会判断错误吧!」 泉水子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怒气,但没能引开真响的注意力。 「等一下,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深行挥着锡杖,摇响金属环,开始在口中朗诵经文,但态度十分敷衍了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即将降伏恶鬼、充满自信的修验者。 「手执锡杖,当愿众生,设大施会,示如实道……」 事实上,看起来也没什么效果,深行本人则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每踏一步就将锡杖立于地面,边摇响金属环边步步逼近。如今他们不再快速移动,而是一面威吓一面伺机行动。 深行的朗诵声戛然而止,似乎是领悟到念了也没有用。他踢起锡杖斜斜高举,借此护身防御。已经无路可逃了。对方已经欺近到他无法脱逃的范围内。 天狗正中央的其中一人高举锡杖,同时往地面用力一踢,疾冲向前。泉水子再也看不下去,捣着脸庞大叫出声。但是,由于太过忘我,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何种冲动下脱口而出: 「深行,快点结束这一切!身旁的人是真澄,不是真夏同学!」 深行大吃一惊,但泉水子的呐喊与天狗挥下锡杖在同一时间发生。深行以手上的锡杖勉强挡下攻击,但锡杖也因此断成两半。紧接着一股更大的冲击袭来,深行就像被车子撞飞般,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跌坐在地。 那名挥下锡杖的天狗猛然解除战斗态势,将锡杖往旁一丢,再推起天狗面具,底下出现了直一夏的脸孔。 「真响的计划果然太过火了。」 真夏的肩膀大力一耸,叹了口气后,又接着说道: 「你一定以为自己是女生,就算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对方事后还是会笑着原谅你吧?」 真响有些不悦地看向弟弟。 「我才不是因为我是女生,而是因为我就是我喔。」 「真响一点也不会反省呢……」 真夏咕哝完,走向倒在竹丛里的深行,朝他伸出手。 「真是多灾多难呢,阿深。你还活着吗?」 深行并没有受伤,也没有昏迷,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真夏。 「身体好麻……」 「嗯,因为铃原同学猜对了,真澄很突然就切换回原本的空间。」 「递锡杖给我的人是真澄吗?」 断成两截的锡杖不翼而飞。因为是幻影,已经消失了。 深行环顾自己的身体四周后,摇了摇头让脑袋清醒,这才捉住真夏的手,让他拉自己起身。但是,尽管锡杖消失不见了,真夏的头上还是戴着天狗面具,身上也还穿着黑色t恤。 深行满脸狐疑地问: 「你怎么穿成这副德行?」 「在真响的指示下,我们做了一点准备。」 真夏回头看向自己身后,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依然两手空空地站在空地上。看见的瞬间会吓一大跳,但很快就能明显看出模样和刚才截然不同。每个人脸上的面具都是夜市摊贩上会出现的便宜天狗面具,站在日头下的话,绝对不会认错。此外,戴着面具的人影体型这时都显得很清晰,依据身上的衣物,也可以看出这群人都是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自真夏背后走近,装模作样地开口: 「欢迎你来到户隐。」 间隔了一会儿后,深行有气无力地说道: 「两国学长,你在干什么啊?」 「咦?你瞬间就猜到了吗?不是应该以为自己遇见了天狗,心跳加快吗?」 「天狗才不会穿运动服。」 「说话别这么无趣嘛。为了顺便当作铃原同学的试胆欢迎会,我们还特别用心地准备了这身打扮呢。」 两国瑞彦边发牢骚边摘下面具,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其他成员也一一摘下面具,全是日本史研究会的学生。 「听说要一起去宗田同学的爷爷家后,我就想为你们准备一场表演。主题是忍者,你们吓到了吗?我们就在这附近举办集训……」 两国得意洋洋地说到一半,突然打住,眨了眨眼睛。 「……啊,铃原同学不见了耶,她跑去哪里了?」 深行、真夏和真响都猛然回头,这时才惊觉,泉水子原先的位置上如今空无人影。 泉水子一眼也不曾看向四周,用两手捂着脸庞,蹲在地上。她隐约知道空间忽然遭到了破解,类似魑魅魍魉的存在都消失了。但是,泉水子的心情无法那么容易就切换。 「铃原同学,你怎么了?」 一旁传来了真夏的声音,但说话的人是真澄。总觉得没看着他的时候,更能感觉出他们的不同。真澄走近时,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扎着皮肤般的锐利存在感。和真夏传来的暖意不同,是一种异于常人的气息——仿佛只要一有些许偏差,就会骤变成令人打颤的事物。尽管如此,泉水子还是能像回答真夏一样,回答真澄的问题。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没有看清楚任何事情。」 真澄若无其事地说: 「你不是看到我了吗?」 「我虽然看到了真澄,却看不清楚自己啊。我好害怕……」 「你不需要害怕喔。真响只是在测试而已,而且对象是阿深。铃原同学绝对很安全吧。」 「我很害怕啊。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 泉水子连声表示后,真澄也略微正色。 「这也难怪,毕竟做出了恐吓的动作嘛。不过,我没料到反而是你这么害怕,还以为你会更处变不惊呢。」 「因为我很清楚。相乐同学绝对应付不了这些事情,他对真响同学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泉水子依旧脸蛋低垂,内心一片愁云惨雾地接着说: 「当脱口说出是我把他卷进来的 之后,我才领悟到这就是真相。我不希望自己对他怀有期待……而且,我也形同向真响同学说了他的坏话。」 她没有脸再见深行了。深行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一连串事情都是泉水子害的。在怨恨攻击自己的真响之前,他铁定会对罪魁祸首泉水子大发雷霆。 「他一开始就说过了,不想和我扯上关系。这些事情根本是天大的麻烦,只要没有我,他也不会遇到这些可怕的事情。相乐同学明明只要认真读书,以东大为目标就心满意足了。体质奇怪的人只有我,相乐同学明明是平凡人……」 间隔了一会儿后,真澄问道: 「什么嘛,你会这么沮丧,都是因为阿深吗?」 「我就算想变成普通人,也完全变不了。可是,相乐同学只要不和我待在一起,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我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我吓过头了吗?」 「真澄也不该做这种事情喔。你明明很清楚对方应付不了。」 见泉水子的矛头突然转向自己,真澄似乎笑了。 「别以为我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啦。不过,我倒是知道阿深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达到真响他们那样的境界。」 「没有半个人能达到那种境界啦。」 泉水子气呼呼地回嘴后,真澄爽朗地接腔: 「你精神好一点了嘛。既然不害怕了,差不多该察觉到自己被丢下来了吧?」 泉水子终于抬起头,发觉在蹲着的自己身边,只有外表是真夏的真澄一个人站在那里。 「咦……咦!」 真澄噗哧一笑。 「像你这种平常就对现实很迟钝的人,在这里迷路的可能性也很高呢。」 泉水子慌忙起身,张望四周。森林和空地看起来都和刚才一模一样,却不见半个人影。 「咦咦!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送你回去。」 真澄十分可靠地保证。 「因为你是找得到我的人啊。我也必须好好珍惜才行。」 当泉水子从真响的身后走出,正到处东张西望的真响吓了好一大跳地看向她。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的?」 「啊,呃……」 「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其实你用不着逃跑啊。」 见真响说这些话时松了口气的模样,看来是没有想到泉水子被留在另一个空间里。泉水子抬眼偷瞄,发现深行和真夏都吃惊地看着她。但是,他们也没有对此特别大惊小怪。 (……深行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呢。) 真夏穿着黑色t恤,深行则神色自若地站在他旁边。因此泉水子暗暗心想,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不需要将自己沮丧时对真澄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我其实不想害泉水子这么害怕的……」 真响过意不去地说。但是,空地上还站着身穿黑衣的人影。泉水子急忙躲到真响背后,再一次探头窥看后,总算认出了对方的脸孔。 「你是……两国学长吗?」 两国眉开眼笑地说: 「哎呀,铃原同学真的吓了很大一跳吗?看来效果太好了呢。你的反应和老成的相乐完全不同,真是教人开心。」 泉水子还眨着眼睛,他就兴高采烈地接着说道: 「除了我以外,今天在场的日本史研究会成员,你都是第一次见到吧?所以我们才会绞尽脑汁,想让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后想出了这个结果。目前为止,日本史研究会清一色都是男生,但请别以为我们不欢迎女生喔。那么,重新再向你自我介绍一次,我是日本史研究会会长两国,请多多指教。」 他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朝泉水子递出自制名片。紧接着,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们也相继递上名片。 「我是业务部长,前田。请多多指教。」 「我是公关课长,长谷川。请多多指教。」 「我是一般会员,复本。请多多指教。」 「我也是一般会员,本庄。请多多指教。」 「我也是一般会员,太田黑。请多多指教。」 当泉水子手上多了六张名片时,两国又开口说了: 「除此之外,还有三年级的干部小谷学长和藤本学长,直到学园祭前,都会担任我们的顾问。除了smf的活动外,我们还打算研究战国时的忍者,作为学园祭主题的战国时代研究。」 的确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呢——泉水子不禁深感赞同,点了点头。 二 日本史研究会的所有成员也将一同拜访真响的爷爷,当面打声招呼。他们似乎已与真响讨论过了这件事情,一行人在此会合。 「以前我也跟和田学长一起拜访过宗田同学的爷爷家喔。因为听说可以听到从前的历史。」 大概是看到了泉水子还有些纳闷的表情,两国更加积极说明: 「宗田同学的爷爷在自己家中设置了古武道的道场。你知道户隐流吗?听说户隐流还残留着吸收了忍法流派的武术,我想应该能够作为研究战国时代的参考资料,所以这次打算去那边向他们讨教。如果能在学园祭上介绍忍者的历史,应该也会稍微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吧?」 「喔……」 泉水子含糊其辞地应声后,两国将矛头指向不远处的深行: 「相乐也是成员之一吧?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身为伙伴,你也说点东西引起铃原同学的兴趣吧。」 深行仅犹豫了几秒,旋即开始滔滔不绝: 「户隐流就是那个吧,据说是跟随木曾义仲的户隐山修验者在义仲遭到源义经的讨伐后,逃亡到了伊贺,十二世纪左右,与伊贺忍法合并后创造出了户隐流。」 「始祖就是仁科大助,别名户隐大助。怎么,你调查得很仔细嘛。」 「毕竟要来户隐,应该要知道这点背景吧。」 「这一带武术的风气非常兴盛,旁边的饭绳山也诞生了神道无念流。正是幕末时期桂小五郎、新撰组的芹泽鸭和永仓新八等人使用的剑法。战国时代武田家和真田家驱使的间谍,肯定都来自户隐和饭绳;就算不去伊贺,光是调查这个地方的忍者也很有趣喔。」 兴冲冲地连珠炮讲完,两国笑容可掬地问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要不要试试看扮成女忍者呢?看起来完全不像女忍者这一点,反而非常适合你喔。有没有兴趣啊?」 「这个……」 泉水子只能偏过脑袋瓜。她重新发现,两国瑞彦不把玩相机的时候,就是一个历史狂。他似乎全神贯注在学园祭的主题上,态度也和先前不太一样,洋溢着自信。从他要求所有人变装这点来看,也感受得到他的丰沛热情。 泉水子偷偷觎向真响。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真响与smf的人接触。 泉水子一直很好奇,和知道是自己粉丝俱乐部会员的人们见面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真响的态度与平常没有什么分别,看起来也没有特别欢欣雀跃。说话内容也都是以介绍人的身分,说明旅馆与爷爷家的情况。 smf的男生们也没有包围住真响,过于明目张胆地对她百般奉承。也许是心中早有默契,不要直接在本人面前表现出来吧。所以才会是幕后活动啊——泉水子暗暗了然于心。 但是,即便没有明显表现出来,所有人也确实是以真响为中心聚在一起,处之泰然的真响反而可说是特别的少女。就像真正的王侯不会意识到群众那般。 (真响同学就是这种女孩子呢……) 到了此刻,泉水子也觉得c 班的女生评论真响是「a班的女王陛下」很有道理。也因为真响是这种女孩子,她才能够以强硬的手段测试深行。 泉水子也终于能够明白,真响的这种个性处在微妙的平衡点上,有些人会觉得很有魅力,有些人则会产生反感。 (但是,尽管如此……) 泉水子还是觉得真响的魅力略胜一筹。真响的魅力在同年的女孩子间分外突出,泉水子并不想现在立即离开她身边。 为了安抚还不习惯的泉水子,两国频频与她交谈之后,朝着相同的目的地迈进。日本史研究会一行人边闹哄哄地交谈边跟在两国后头。泉水子等了一会儿后,真响走回她身边。 深行有些调侃地说: 「这样看来,所有人都是与你同行的手下吗?」 真响看向深行,面露无奈。 「他们不晓得真澄的存在,和真澄一点关系也没有喔。是真澄稍微利用了他们一下而已。」 接着她像是改变主意,说: 「我承认刚才手段太粗鲁了,我向你道歉。因为我实在无法相信你从来没有降伏的经验。」 「这下子你满意了吗?」 「都怪相乐不好,谁教你看起来本领那么高强。」 「是我的错吗?」 深行皱起脸,压低音量又说: 「如果能让你尽早将我从假想敌的行列中去除,我会感激不尽。只因为考试考了高分,就被你视为敌人的话,我以后在学园可待不下去。」 真响揶揄地问: 「怀恨在心了吗?」, 「就算想怨恨,实力差距也太大了吧。我的原则是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深行的语气不愠不火,但真响大概也明白了他是个自尊心强的男生。 「可是输给女生,还是会很火大吧?」 深行轻轻耸肩。 「我倒认为自己轻轻松松就跨过女人这层障碍了,反倒是你比较拘泥于这一点吧?」 真响默不作声了半晌,接着才开口说道: 「术式和法术基本上都是男人创造出来的,运用的人基本上也都是男性吧。成为阴阳师的都是男性,武道家也差不多喔。即便有女流之辈,也不会成为主流。世界规模的宗教也是如此,总是先设有女人结界或是女人限制。修验道的思想也是一样的吧?」 「是啊,没错。」 深行大方承认后,真响继续说道: 「发现泉水子过于一无所知后,我突然想知道山伏的想法。因为总觉得你们是依男女之别分摊职责。我本来想,如果你是刻意将毫无防备的泉水子丢在一边,坐视不管,我绝对饶不了你,但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深行没有直接回答真响的看法,转而问道: 「宗田对自己又有什么想法?你之前好像说过自己的背景底细比起阴阳道,更接近修验道,但你也不清楚修验道吗?」 「因为户隐的爷爷是武道家啊,钻研的事物与修验道不同。」 真响低声嘀咕后,突然间满怀期待地问: 「难不成你比较擅长武术?」 「很遗憾,武术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涉猎。」 听到深行迅速的回答,真响垂下肩膀。 「是吗……你真难捉摸呢。」 「至少你知道了我没有参战的意图吧。」 深行看向走在前头的smf男生,拉低音量。 「我知道你在网罗能够对抗高柳一架的人,我也无意插嘴干涉,但别期待我能发挥出smf成员以上的能力。因为能以旁观者的立场待在如月会长身边,我就非常感激了。」 「你的意思是,对泉水子而言也是如此吗?」 真响确认性地询问后,深行顿了好几拍才回答: 「大概是吧。可是,我没有立场指使她。让本人自己选择吧。」 真响试探地注视着深行,然后吟吟微笑。 「我很擅长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喔。就算你略有不满,我也不会在意。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会让泉水子陪在我身边。」 这段对话也传进了泉水子耳里,但她无法插话。 尽管她与深行从一开始就是一对徒有虚名的搭档,但总觉得原先还存在于两人之间发挥作用的某种连结,在真响说了这些话以后,就彻底地消失了。 (我原以为自己对深行不抱任何期待的……) 自己明明很清楚——泉水子胸口隐隐作痛地想。她是依自己的意志与宗田三姐弟扯上关系,甚至答应了邀约,来到户隐。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响的计划,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反对,也不想反对,想继续当一个备受真响期待的伙伴。 (……可是,为什么一听到深行不会加入,我就这么不安呢?) 泉水子蓦地惊觉,自己一直在内心深处仰赖着深行拥有的常识。 正因为深行不仰赖术式,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待所有事情,泉水子才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可是,这个想法既任性,她也觉得自己的愿望很矛盾。 (我会不会因为太想变平凡,反而在奇怪的事情上钻牛角尖呢?明明嘴巴上说是自己把他卷了进来,给他添了麻烦,但其实很希望深行被卷进来吗……) 泉水子无法顺利厘清自己的心情。但是,一想到深行会撒手不管,她就没来由地十分难过。 户隐的宗田家相当超乎想像。 不论是有着屋顶的大门、占地之宽广,还是松树等庭园树木,都富丽堂皇到了足以称作是旅馆的地步。武道场就在住宅隔壁,尽管另外建了一扇正门,但占地互相毗连。武道场也是一栋庄严辉煌到了让人误以为是寺院的建筑物,但没有那么老旧。是一栋有着黑色瓦片屋顶的平房,横幅相当宽广。 真响一抵达就直接走向武道场,似乎是已经先说好了在那里迎接一行人。十名高中生鱼贯穿过正门。 一名男性穿着类似作务衣(※僧侣处理杂务时穿的一种日本传统工作眼,上半身为筒袖,下半身是裤子。)的藏青色服装,迅速走出道场玄关,亲密地与真响及真夏互道寒暄。他们的祖父也随即自道场中现身。那是一名活力十足的老人,身上也穿着类似作务衣、看得出来常穿的黄褐色服装,态度更是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做作。两个人看上去笑脸迎人,也非常亲切地招待它们,但身上都散发着让一群高中生不由得紧张冒汗的气质。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言行举止中没有丝毫破绽吧。 宗田爷爷省略了寒暄,直接说道: 「我很高兴东京的学生愿意来到这里学习古老的事物。为了你们这些第一次接触古武道的年轻人,今天将由大贯以浅显易懂的方式,为各位讲解古武道中的忍法体术,希望各位别把古武道想得太过艰深难懂。」 他的态度不像是面对孙子带来的朋友,完全是以道场主人的身分,接待一群为了学习传统武艺而来的学生。泉水子和深行也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和两国他们一起聆听讲解。 (宗田爷爷的气质和宗田爸爸截然不同呢……) 泉水子十分意外。 就算将父子俩摆在一起看,也没有多少神似的地方。宗田爷爷斑白的头发剃得极短,眉心间有着深深的皱纹,再加上经过锻链的强健体魄,在在是一名老当益壮的长者,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武人。和不管横看竖看都散发着学者风范,待人温和的宗田父亲可说是强烈的对比。 (……看不太出来宗田爸爸是在这种家庭下长大的。) 几名学员在木质地板的道场深处静静地练习招式。因此高中生们在面向庭院的缘廊上集合,在此聆听大贯的讲解。 「坐 下之后,尽管依自己喜欢的姿势吧。我不会勉强你们做不习惯的事情。」 大贯开口说话后,声音十分清朗。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但由于头发剪短,体格匀称,看来更为年轻。清瘦的五官看起来就像修行僧,表情沉稳恬静,但又带有些许锋利。 日本史研究会的成员们拿出了笔记本等文具,毫不客气地盘起腿或是立起一只脚坐着。 泉水子虽然平常生活也是面对桌椅,但比起其他学生,她并不觉得在木质地板上正座是件很辛苦的事。因为若在神社中长大,多得是这种机会。 「前半段,我先从古武道的定义开始说明。所谓古武道,即是明治时期之后进行整合的现代武道的反义词,也就是未在我们已知的剑道、柔道、弓道等现代武道中传承下来,直到近代为止的武艺总称。武士为了战斗所施展的技艺和兵法,从室町时代左右起有系统地细分成了剑术、柔术和弓术等,进而形成了流派,但直到大正时代以后,才正式统称为『武道』。 在这之前,这些都称作『武术』,终究只是『术』而已,不像现在一样着重于竞赛,分出排名,既是在战斗巾保护自己的实用招式,另一方面也是赌上性命的决斗——古武道中还留有这样的思维。所以古武道友很多流派都禁止与其他流派比试,在现代武道中因为危险而不使用的暗器等武器,也原封不动地传承了下来。」 大贯的说明非常流畅,看似相当习惯讲解。可能常有机会向初学者说明吧。 「尽管流派五花八门,但因为武术的历史悠久,除了不包含在暗器和现代武道内的体术技法外,有时药剂调配和咒术会互相融合。从精神修行这个层面来看,有很多武术也与禅宗及密宗等宗教修行有关。说到这边,各位就能清楚明白为何忍术会列在古武道之中了吧?」 两国边抄笔记,边思思点头。 「我想各位都将忍者使用的招式称作忍法或是忍术,通常脑海中想像到的也都是在电视剧、电影、漫画和小说上看到的忍者技巧。那些招式都非常有趣,但多数都必须在虚构故事里才有可能实现。为了排除这种虚幻的忍术,我想特别加以区分,将古武道中传承下来的实用招式,称作『忍法体术』。 忍法体术与其他武术的不同在于,忍者的目的一般都是谍报行动和密探工作,因此首要之务就是完成使命。换言之,忍法体术是一种潜入敌营、再让自己成功脱逃的技术,发动攻击也多是为了逃跑。不需给予致命伤,一遇上敌人,就要封住对方的行动,或是让对方暂时失去视力,看不见自己逃往哪个方向。这一招就称作『遁走型』。」 大贯自后方招来助手,实际表演几个招式,因此男生们都双眼灿然生辉地往前探出身子。 大贯先是抓住对方扑来的手臂,往意想不到的方向扭转,再扫起对方的脚,攻击身体构造上的弱点。这些招式都让人联想到了柔道和合气道。紧接着大贯纵身跳跃,远离遭到突袭的对象,翻滚一圈后,再从死角遁逃,两人联手完成了一连串的表演。动作果真灵敏又迅速。 「这时候攻击倒下的人的眼睛,是忍法体术的惯例。」 大贯将手伸进胸前的衣领交叠处,取出了一颗蛋向众人展示。 「这是将蛋壳中的蛋液放掉,再塞进辣椒粉等刺激性香料后,黏上日本纸所做成的暗器。事先藏在怀里,再于掌中将蛋壳捏碎,依手里剑的诀窍掷出。」 高中生们面面相觎,开始议论纷纷。 「我也能马上做出这种暗器。」 「在路上被人找碴的时候,会想要丢丢看呢。」 「可是穿着t恤,没有地方可以塞喔。」 看向开始蠢蠢欲动的男生们,大贯露出笑容。 「在附近的土产店里,应该也有贩卖手里剑的复制品,但如果想掷中目标,就需要大量的练习。手腕的力量非常重要。车剑虽然能够飞得较远,但很难命中目标,所以实战时不如棒剑那么适合(※手里剑的基本形状为车剑和棒剑两种,车剑就是星形等造型有棱有角,棒剑顾名思义就是细铁棒状。)。话虽如此,忍者之所以投掷手里剑,也是为了争取时间以利逃脱。由于铁具有重量,和小说中不同,其实只会在怀中放置少量的手里剑。」 大贯从怀中拿出了很像是黑衣忍者会使用的、四边皆成刀刃状的手里剑,然后水平地投向庭院的树木。手里剑优美地往前飞出,但确实没有命中树干。 「如果要练习投掷手里剑,可以利用名片,因为非常便于携带。要尽可能让薄薄的名片一边旋转一边往前飞出。」 听到大贯这段话,一名日本史研究会的成员讶声大叫: 「啊!所以才要我们带名片吗?」 会长无比得意地仰起头。 「呵呵呵,总算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大贯接下来好一阵子开始指导试着投掷自己名片的一行人,最后环顾四周,问道: 「有没有人想实际练习看看遁走型的对打呢?真夏,你要不要先示范?」 遭到指名,至今一直静得仿佛被埋没了的真夏连连搔头。 「咦咦!可是我最近完全没在练习耶。」 「但还是跟第一次尝试的人不一样吧。」 真夏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但是,实际上与大贯交手后,身手却十分矫捷。由于还有些人专注在投掷名片上,没有看见这一幕,但面向前方坐着的泉水子可是大吃一惊。因为她完令没料到真夏竟然具有武道的资质。 真夏往后翻滚了一圈接着起身后,大贯赞道: 「不愧是真夏,做得很好嘛。」 真夏似乎自己也相当惊讶。 「看来身体还记得很清楚呢。」 「好像是呢。身为户隐人,我很欣慰喔。」 大贯说,再次看向高中生们。 「这回换你和真夏交手看看吧。」 「我吗?」 「没错,就是你。」 由于在清一色穿蒋黑色服装的男生中,只有深行穿着白色格纹衬衫加上t恤,确实非常醒目。此外,他也没有名片,所以看起来闲得发慌吧。 深行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前头,但以毫不掩饰的怀疑神情看向真夏。真夏八成注意到了,对深行说: 「这单纯只是交手练习而已,不会发展成奇怪的事态啦。」 「……但我总觉得你们用尽各种方法在试探我。」 「没这回事。阿深大可以主动攻击喔。」 「怎么攻击?」 「你之前学过柔道或是合气道吗?」 「我才没学过那种东西啦。」 泉水子知道深行已开始向野野村学习古武道的基础,但即便是泉水子,也看得出来深行还不熟练。也许是流派不同,教导的内容也不一样吧。不过,无论是柔道、合气道还是空手道,泉水子都看不出来招式有什么区别。 大贯一一指导了细节以后,深行也不知在第几次的练习下,有模有样地比划出了一连串的动作。大概是掌握到诀窍后觉得很好玩,深行也露出了笑容。 「你的悟性很好呢。平常也有参加运动类社团吗?」 听到大贯的问题,深行边拉平衬衫边摇头。 「不,我参加的是文化类社团。」 「真是可惜。如果你再好胜一点,说不定能到达不错的境界。」 「如果要运动和升学二选一,我已经在国中的时候就决定好了。」 虽然回以否定的答案,但从深行稍微活络身体就显得朝气蓬勃这点来看,可知他原本并不讨厌运动。他似乎也对大贯颇有好感,态度十分坦率。 泉水子忽然注意到真响不在自己身旁,转头东张西望。于是发现真响的祖父不知何时正站在走廊附近,看着大贯指导高中生们。真响则站在祖父身边,频频向他说明某些事情。 察觉到泉水子的视线后,真响与她四目相接,并且招了招手。深行及真夏和大贯还在说话,只有自己一个人走过去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泉水子走向真响两人。 道场主人目光锐利地看着泉水子低头行礼后,这么说了: 「你就是铃原泉水子小姐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家闺秀,近年来已经很少能看到这么得体端庄的姑娘家了。看得出来令尊令堂对你疼爱有加呢。你学习过小笠原流礼法吗?」 泉水子大吃一惊,忙不迭摇头,麻花辫跟着跳动。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根本……」 「光是一个动作,就看得出一个人的气质喔。明治时代以后,小笠原流以良家妇女皆热中学习的礼法闻名,但原本只是马术和弓术融合为一的一般武家礼仪。与武人的坐姿,也算是一脉相通。真夏先前在关东学习的流镝马弓术,也是小笠原流的一派。」 真响在一旁面带微笑,泉水子则是内心直冒冷汗。 「这些事情我都一窍不通,父母也没有特别教导我。」 「是吗?如果你是在环境的造就下自己学会了,那也非常了不起。请你务必以朋友的身分,做我孙女的表率。这孩子实在太野了,不管我怎么说她,始终像个男孩子一样,就连现在,也只是外表有点女人味而已。」 「是是是。」 真响开口打岔。听她的口吻,似乎已经听习惯了这些叨念。 「就算只有外表有女人味,又有什么关系?爷爷,现在这个社会都说第一印象九成靠外表喔。不过,我倒是打一开始就料到爷爷会一眼就很欣赏铃原同学了。幸好我把她带回来了吧?」 「是啊。和这样的大家闺秀同寝室的话,看来你在东京的学校生活也还有点指望。」 虽是一位看似顽固又不好亲近的老人家,但在他们说话的语气里,充分感觉得出孙女真响备受宠爱,真响回话时也深知这一点。尽管泉水子暗暗胆颤心惊,但也对拜访宗田家一事顺利结束感到松了口气。虽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到赞美,还担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总比真响的爷爷皱起眉板着脸孔面对自己好。 走出宗田家大门后,两国向泉水子搭话。看来他无意间也听见了道场主人和泉水子的对话。 「铃原同学真有长辈缘呢。武道家爷爷对你可是称赞有加喔,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才没有……如果我在宗田爷爷家长大的话,也会和现在不太一样吧。」 泉水子说得吞吞吐吐,走在一旁的真响爽快开朗地说: 「哎呀~泉水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是老人杀手,真是帮了大忙。因为我爷爷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没有人受得了他的坏脾气。尤其看到现在的年轻人,觉得他们很没出息的时候,情况更是严重。邀请你过来真是非常正确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我们,很有可能惹他不高兴吗?」 两国问向真响,她耸了耸肩。 「因为我们怎么看都像是文科读书人嘛。」 「突然要求我们变成运动派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两国嘟哝低语的时候,泉水子发现真夏一次也没有靠近过祖父。不像真响主动挨向耝父,甚至偶尔耍嘴皮子,真夏从头到尾都单纯将自己当作是男生团体中的一人。 「可能男生都是这样吧……毕竟真夏有时候也很冷淡。」 尽管有些在意,但泉水子转念如此想道。 ※  ※  ※ 回程路上,真夏和深行肩并着肩行走。 两人很少交谈,但走到与日本史研究会成员碰头的那片空地时,真夏无预警地开口说道: 「结果阿深是不折不扣的初学者呢。这次的确是我老爸判断错误。」 深行叹了口气。 「别花这么久时间才明白啦。麻烦宗田跟你都好好听本人说话好吗?」 「话是没错啦……」 真夏一脸沉思。 「但我也能明白真响为什么会怀疑你。因为没什么经验的人,如果看见了真澄或是遇上这类的事情,应该会更加恐慌才对。但是,就最近才接触这个世界的人而言,你的反应好像太过无动于衷了。」 「我可是吓得不轻喔,你也看到了吧?」 「可是,一回到现实后,你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吧。」 「你要我怎么向那群戴着土产店面具的家伙抱怨啊?」 深行气愤难平。 「我会怕的事情还是会怕,会痛的事情还是会痛啊。麻烦你别说得好像我没有正常人的神经一样。」 「的确,如果被那群家伙攻击到,会很痛吧。」 真夏点点头。 「虽然不是现实,但听说如果和现实混淆,有时真的会出现伤口。」 「你们竟然做这么危险的事?」 「因为阿深看起来抗压性很高,似乎能靠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啊。虽然实际上是铃原同学结束了这件事情。」 深行陷入沉默,不久之后真夏细声说道: 「明明老是被大家利用,铃原同学为什么可以那么没有自觉呢?」 深行没有回答,似乎也在思考相同的问题。 ※  ※  ※ 与日本史研究会会员分道扬镖后,泉水子一行人恢复到最一开始的四名成员,返回执行部下榻的旅馆。他们待在武道场的时间不如想像中长,踏上归途时,时间还显示在四点半左右。 现在是夏季,天色还非常明亮。 真响开口说了: 「如月学姐她们说过会去宝光社和火之御子社看看,应该还没有回来吧。尤其火之御子社供奉着舞乐艺能的神明,如月学姐肯定特别有兴趣。」 「火之御子是指哪位神明呢?」 「供奉的神明是天钿女命,也就是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神话中,当天照大御神将自己关进天之岩户时,在岩户前跳舞的那位占老神只。户隐神社的传统民俗活动神乐现在也还非常昌盛,例行祭祀时一定会献舞。」 泉水子也点点头。 「嗯,导览手册上好像也介绍过……户隐神社共有五社吧?」 泉水子当然不是在没有看过任何观光导览手册的状态下就前来。导览手册上,最详细介绍的故事就是户隐山和「开启天之岩户」神话的关联。相传是天手力雄命撬开了天之岩户,将岩户抛向远方后,变成了现在的户隐山高峰。 「没错,宝光社和火之御子社都在下面,奥社和九头龙社则座落在更深处的半山腰。现在不管要去哪个神社都太远了,不过,我们要不要也在这附近逛逛呢?」 虽然已经走到了旅馆旁边,但现在的时间不早也不晚,让人觉得就这么回到房间相当可惜。四个人也不自觉停下脚步,但深行说了: 「我就不用了。我觉得今天这样子就很足够了。」 「户隐可是深不可测的喔。」 真响对他微笑。 「不多深入了解的话,太可惜了吧?」 泉水子十分迟疑。她既希望有机会和深行说说话,但就算有了机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真夏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来电通知。 「啊,有简讯。」 真响一脸意外地看向弟弟。 「谁,妈妈吗?」 「不是耶,是骑马俱乐部的三 村先生。」 真夏看起了简讯,但在场其他人旋即发现他中途就脸色大变。真夏紧皱起眉,瞪着手机上头的文字。 「……泰比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他说我如果人就在附近,现在马上过去一趟。」 「泰比吗?」 「我得过去才行,而且今天本来就该去了。」 真夏说得无比坚决,阖上手机。 「等一下啦,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去。」 真响迅速接话,泉水子也慌忙要求加入。 「那我也要去。因为你原本也要介绍泰比给我。」 真夏看向两人,却没有流露出高兴的神色。 「不,既然泰比生病了,我一个人去比较好。而且跑到骑马俱乐部的话,肯定无法在晚餐时间赶回旅馆,那样子不好吧?」 「照这样说,你也一样吧?我们先问千惠美阿姨有没有人能开车载我们,探视完泰比后,再马上赶回来。」 真响果断地下达决策,但真夏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 「真响不可以来,你是筹办集训的负责人吧?既不能给千惠美阿姨添麻烦,你自己撇下这些事情跑去其他地方的话,也不晓得学生会长他们会说些什么。」 紧接着真夏也对泉水子说: 「对不起喔,铃原同学。等泰比恢复健康,我再让你见它。生物生病时,如果周遭太过吵杂,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见到真夏极少出现的僵硬神情,泉水子不知所措。总觉得他虽然还在说话,但意识早已飞到了远处。真响也有些恐慌。 「你的意思是为了泰比,你要放弃集训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让你加入执行部?」 「泰比更重要。就算是真响,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真夏!」 真响十分生气,但声音聼起来又有些恐惧。 「我绝对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去。三村先生一定会为泰比施以最好的治疗,明天我们再一起去就好了。」 「不行,我和泰比约好了。」 真夏咬紧牙根,又说道: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脱队的话,应该不会对这里造成影响。因为真澄也在。」 真响瞪大双眼。 「难道……你想让真澄做你的替身吗?」 「真澄从以前就很向往学校生活。虽然这只是学生会的集训,但还是能稍微体验一下吧。」 「你在说什么啊?」 「这里是户隐,真澄没问题的。」 真响喘了一口大气。 「真夏,难不成……你……」 只见真夏像是往后退了几步,空间突然切换,泉水子仿佛听见了「啪」的响亮转换声。眨了一下眼皮之后,真夏已不在眼前。 而是真澄站在那里。 三 真响、泉水子和深行都反应不及,瞬间茫然地动也不动。 现在距离傍晚时分还早,又处在明亮大马路的正中央。旅馆附近有许多民宅,也能看见其他路人。因此三个人完全料想不到,真夏和真澄竟然会在人来人往的情况下赫然交换身分。 「真澄……?」 乍看之下,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名打扮和真夏相同,长相也如出一辙的少年就站在那里。只有与他面对面的人才知道,真夏已经不在了。 只有一个地方不一样,那就是真夏自从知道了泰比的消息以后,表情一直很焦虑僵硬。眼前的少年却是无忧无虑的笑脸。 「我来当学生罗!」 「真澄,你让开!我还有话跟真夏说!」 真响从惊愕中回神后,气恼地想伸手推开真澄,仿佛真夏就躲在他身后一样。但真澄捉住她的手。 你不可以去追他,真夏已经前往骑马俱乐部了。那家伙现在脑海里只有这件事情,就让他去吧。」 「不可以让真夏一个人照顾泰比。泰比年纪大了,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正是因为这样,真响不应该去。」 真澄望进她的双眼,说道: 「真夏认为你们两个人都去的话就糟了。况且你在这边还有工作吧,我也会帮助你筹办集训。我很想试试看呢。」 真响明显退缩,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畏惧。她轻声细语地问真澄: 「……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我,你更以真夏的意志为优先了?」 「没这回事。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我的确比较容易冒充真夏,毕竟我是真澄嘛。」 「真夏现在在哪里?」 「别担心,他去了公车站。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打电话给他了。」 泉水子呆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领悟到真夏之所以看起来像是瞬间消失,是因为他走的是「次元不同的世界」。在户隐当地,他可以做到这种事情。毕竟亲眼看到了,所以可以理解,但还是无法抹除掉心头上怪异的感觉。 她忍不住看向深行,想问问看理所当然般映照在自己眼中的光景,在他眼中是否也一样。 「相乐同学……你觉得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就是真夏,但讲话语气不一样。」 「你相信他是真澄吗?」 深行沉吟地回答: 「毕竟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也只能相信了吧。不过,看起来也确实有点像多重人格的病患就是了。」 「啊,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真澄转向他们说,语调开朗。 「希望你们别因为刚才那点小事就生气。因为我朋友很少,所以很担心呢。」 深行环抱手臂,老大不客气地由上往下打量他。 「你连在这里也会施展幻术吗?」 「不会不会,因为我是来当真夏的替身啊。」 「所以会吃饭洗澡?」 「嗯,交给我吧!」 真响默不作声,思忖了好一阵子,最后一脸为难地看向深行。 「……和真夏同房的人是相乐吧?」 「是我和柴田学长。」 「也就是说,真澄当真夏替身的话,只能由你顾着他了。女生有很多方面都无法顾及。」 「……会演变成这种结果啊。」 深行露出了百般不情愿的表情。这也难怪,连泉水子也不禁同情他。明知道对方不是人类,还要睡在他旁边,需要相当大的胆量。 「什么什么?只要阿深答应就没问题了吗?」 真澄天真无邪地打岔。 「就和面对真夏时一样,我们好好相处啦。阿深拥有和真夏一起过夜的记忆吧?我也可以参考你那份记忆,做得跟那时候一模一样喔。」 真响垂下眼皮,口吻十分过意不去。 「……可以麻烦你吗?虽然我的立场没资格拜托你。」 真响犹豫不决地小声说明缘由: 「真夏经常说,让真澄开心也很重要。因为那家伙搞不好会为此感到难过……我想,这大概就是他的用意吧。要我们别连累真澄,让他一起跟着难过。」 隐约可以看出真澄的感受和常人不太一样。就连这个时候,他也似乎不怎么能理解地笑吟吟问道: 「嗯嗯?你们在说什么?」 深行感到佩服地看向真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感性的宗田。」 「别调侃我啦!」 「我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了吧?」 「我倒觉得要像平常那样很困难喔。」 「总会有办法的吧。」 一明白深行愿意答应,真澄更是开心 地笑了起来。 「呜哇啊,这种好事可不多,我现在干劲十足喔!」 (不可以让真澄难过……是因为就算不这么做,他的处境也令人心酸吗?) 泉水子钦佩于他们对神灵弟弟的体贴。三胞胎之间的羁绊虽然教人心头一暖,泉水子却在意起独自一人前往年迈马匹身边的真夏。 (可是,这也就是说,真夏独自一人难过也没关系吗……?) 回到旅馆后,果不其然屋内十分冷清,现在这个时间回来的只有他们四人。 深行带着真澄前往二楼,泉水子和真响则先回到女生房间。 一进房间,真响就开始打电话。明显看出她非常担心真夏。 「真是的,跑到深山里的话,只要方位有些偏差就收不到讯号……」 真响在房内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站在玻璃窗户附近连打了好几次电话,但真夏都没有接。最后她似乎是死了心,拨打其他电话。 「您好,一直以来给贵俱乐部添了很多麻烦,我是泰比的马主宗田家的人。嗯,是的。我能和三村先生说几句话吗?」 泉水子在一旁看着,看来真响成功联络到了骑马俱乐部的三村。一会儿后,真响开始说话: 「……是的,我刚才看见了您发来的简讯。我想真夏很快就会过去,等他到了,能请您转告他,打通电话给我吗?不好意思。那么,泰比的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听完三村的说明,真响就挂断电话,神情十分担忧,叹了口气后说: 「听说泰比站不起来了。之前它就有疝气痛的毛病,但从来没有突然无法起身的情况。」 「很危险吗?」 「我想很危险。」 真响低声说完,忽然藏不住焦躁地激动说道: 「啊啊,真夏真是的!把马看得跟人一样重要。如果是爷爷病危,他的反应搞不好还比较冷静呢!」 泉水子也这么觉得,但不敢附和表示赞同。 「那是你们从小一起养大的马吧,会视为家人也不奇怪啊。」 「真希望他能明白,有时候寿命已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是,真夏好像更容易被这件事情影响到……」 真响赤裸裸地流露出了担心。可以的话,似乎想马上冲到真夏身边。 「真夏和真澄从以前开始,就习惯两个人互相保持平衡。虽然是三胞胎,但我这方面和他们不一样。所以真澄现在那么活泼开朗,我反而觉得是某种不好的预兆。相对地,真夏他……」 真响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打开房门。真澄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这里就是真响和铃原同学睡觉的房间吗?真是不错呢,比二楼还大!」 泉水子手足无措,真澄却毫无忌惮地直接坐在两人身旁。 「难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能各自窝在自己的房间打发时间呢。再多聚聚吧,除了洗澡、上厕所和睡觉以外。」 泉水子不禁连连眨眼,茫然地看着真澄。如果是真夏,应该不会说这种话。真响也一副相当怀疑的样子。 「真澄,你真的有心假扮成真夏吗?」 「有啊。可是,稍微说说我的愿望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几乎没有机会可以和真响长时间待在一起嘛。」 深行从敞开的门口探进头来,并未直接走进女生房间。 「这下子该怎么办啊?」 真响看向深行,无奈地说了: 「如月学姐她们好像暂时还不会回来,相乐也进来陪我们吧。真澄的情绪还非常激动。」 深行走进房内,在真澄身旁坐下,同时纳闷地说了: 「你们个性也差太多了吧?」 「这是平衡的问题。」 (真澄有点像是黏人的小狗呢……) 泉水子心想。真夏并不是会将眷恋不舍表现在脸上的少年。虽然发生事情的时候另当别论,但平日总是吊儿郎当,甚至完全不在乎真响。 论及这点,深行也是不会缠着他人的少年。可是,他好像对真澄感到十分好奇,在女生房里坐下后,积极地问东问西,这也是一幕罕见的光景。 当然,泉水子也很想问问看,真澄的感觉和人类相似到了哪种地步。但是,即便是泉水子不敢问的问题,深行也单刀直入。 「就算分隔两地,你也知道他们姐弟两人在做什么吗?」 「不,那倒不至于。」 「见面的话,可以马上知道他们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见面的话。」 「那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比方说,现在宗田在想些什么。」 「要是能知道的话,我也不用那么辛苦啦!」 在知道是神灵在说话的前提下,真澄的回答常常让人啼笑皆非。不仅泉水子忍不住笑了,不久过后,原来还一脸忧郁的真响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四个人看起来好像非常要好……) 泉水子十分不敢相信,真澄加入了以后,竟然会发展成这样。但是,既然能处得这么开心,她也不想多嘴制止。由于聊天聊得忘我,都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仄香和玲奈正冷冷地看着房内时,一群人才恍然回神,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秋之川玲奈用压抑着感情的声音说: 「我非常清楚明白你们感情很好,但能不能在外面和乐融融地团圆呢?可以的话,我想换衣服了。」 「真是抱歉,本来只打算叨扰一下子。」 深行迅速起身,拉起还一脸不明所以的真澄,走出了女生房间。但泉水子和真响无法轻易脱逃,只能紧张地严阵以待。然而,仄香走进房间脱掉外套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先决定洗澡的顺序吧。采轮流的方式,今天能由玲奈和我先去洗澡吗?」 「当然,请便。」 玲奈一脸「再多教训她们几句也无妨啊」的表情看向仄香,但学生会长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因此玲奈也没有再冷嘲热讽。 晚餐之际,执行部全员到齐。 大河内、星野和今井都火速换上了旅馆的浴衣和外褂,非常有旅馆房客的风情。当餐桌上的男生过半数,吃饭时的光景也大不相同。对于昨晚和今晚食物一扫而空的速度之快,泉水子都感到大开眼界。 泉水子十分在意代替真夏的真澄表现得如何,因此吃饭时间一直盯着他瞧,但执行部的学生似乎没有半个人察觉到。的确,看起来和真夏一模一样。真澄和周遭众人一样精神抖擞地吃着饭,摆在眼前的食物也逐渐被他清空。 旅馆还特地将户隐蔷麦面盛在偌大的盘子上,送上餐桌。见到真澄拿起筷子和其他男生争相夹起面条的模样,泉水子偶尔也会突然忘了那是真澄,以为眼前的人是真夏。虽然她也纳闷过,真澄吃进肚里的东西都消失到了哪里去,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吃完晚餐后,泉水子和真响都决定去洗澡,当她们对着想和她们待在一起的真澄说:「我们接下来要去洗澡。」时,他回道:「那我也要去洗澡。」莫名地引人发笑。 由于不是温泉,旅馆里的公共浴池并不算大。不过,只由两个人独占的话,还是能泡得非常惬意。 凤城的女生宿舍的泳池也不小,但是必须先登记再排队等候,非常麻烦,又有时间限制,因此泉水子和真响通常都在淋浴间隙早。好久不曾像现在这样,既不用顾虑学姐,又能尽情泡在热水里。 泉水子习惯早上才洗必须耗费不少时间的一头长发,现在是将依然绑着的麻花辫层层卷在脑袋瓜上,泡在冒着热气的浴池里。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第四章 真澄 一 这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真响死了心地起身,在关了灯的房内,注视着充电中手机的亮光,抱着膝盖坐在榻榻米上。泉水子也注意到了,但无法向她搭话,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所有有生命的事物,有朝一日都会死去。可是,当喜爱的事物比自己先走一步,就会非常难过。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泉水子如此心想。这恐怕跟是人还是马,寿命长或是短,都没有关系吧。泉水子尚未经历过亲人的死亡,但即便是很少见得到面的紫子,如果与她生离死别,自己也会非常难过吧。 (因生命的死去而悲伤,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泉水子重新思索起最根本的问题。会觉得难过,是因为自己喜爱的事物肉体腐朽了,将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无法触摸到对方,再也无法与之交流。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定义真澄的存在才好呢? 「真夏同学有什么感觉呢?见到死去后又返回人间的真澄的人,对死亡有什么想法呢……) 泉水子的思绪也转到了真澄身上。虽然真澄无法共同分担姐弟两人的痛苦,但仔细想想,他无法理解死亡的悲伤,也是理所当然的。真澄本人大概也不清楚并非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还会回到这个世界。 纵使泉水子从未经历过特别椎心刺骨的事情,但只要一想到死亡,还是觉得悲伤沉痛。身为旁观者都如此难过了,她更加担心直接面对死亡的真夏。此外,真澄完全不具有这类的情感,反而还能开怀大笑,这点也令她心生些许恐惧。 脑袋不停思考事情后,好长一段时间泉水子都睡不着,但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坠入梦乡。可能也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吧。她作了很多支离破碎的梦,但张眼醒来的时候就忘了。 看向时钟,确认已经早上了以后,泉水子看向真响,发现她没有罩着外衣就倒于一旁睡着了。即便泉水子起床,她也没有醒来。泉水子猜想她可能是天亮之际才好不容易睡着。为了不吵醒她,泉水子蹑手蹑脚地走去洗脸、洗头发。 早晨的空气非常清爽,金色的朝阳洒落下来,宣告着今天将是好天气。洗完、吹干头发,重新编好辫子后,泉水子也不再觉得睡眠不足,身体涌出了活力。 (还有一点时间,去散散步吧……) 就让真响再多睡一会儿吧。泉水子走出旅馆的玄关,发现深行就站在庭院。他将手插进口袋,正准备走回旅馆,身旁没有看到真澄。 「早安,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深行回答。隐约可以看出他的睡眠不算充足,但没有严重到会让他神情憔悴,脸上还是标准的一号表情——泉水子心想。 「真澄还在睡吗?」 「看起来是……因为真夏很会赖床。柴田学长完全没有发现,也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自那之后,真夏有再联络过你们吗?」 泉水子摇摇头。 「没有。不过,真响同学一直没睡,等着他的电话。」 「没有吗……」 深行陷入沉思。接着他将手插进头发,撩起发丝后说: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算真夏是为了宗田着想。」 对于不好的预感,泉水子也抱持相同的意见。 「我也这么觉得。是不是泰比死掉了,真夏同学无法在电话中好好说明呢?」 「既然那家伙认为姐姐和真澄留在这里比较好,那至少我们两个去一趟骑马俱乐部,看看他的情况比较好吧?」 泉水子心跳漏了一拍。因为深行说的「我们两个」太过出乎意料,擂鼓般的心跳声在体内激烈回荡。 「嗯,我们去看看吧。我也觉得不能让真夏同学一个人落单。」 到了早餐时间,尽管真响一脸无精打采,她还是勉力起床,赶上了吃早饭。接着听到了坐在餐桌旁的泉水子和深行的提议后,皱起脸庞断然说道: 「我今天当然也要去啊,你们以为我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吗?那家伙老是教人放心不下,我一定要去骂骂他才行。」 「为什么?」 真澄插嘴。由于他无懈可击地冒充成真夏,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的他这么一问,只觉得是真夏在说话。 「就算真响去了,也只会明白地突显出你们之间的感受有多么不同。就算泰比死了,你也不会太难过吧?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露骨地展现出这份差异,不太妙吧?」 「你说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意思?」 真响狠瞪向真澄,但他似乎毫无所觉,泰然自若地接着说: 「我会待在这里,直到真夏主动想说些什么之前,我们就乖乖参加集训吧。真夏打算将这个机会让给我,我也想好好享受喔。」 「我说你啊,就算是因为在户隐,从昨天起就有点任性过头了吧?」 「这是真夏的想法喔。」 真澄持续主张: 「他不希望你去,而我也这么认为。至少在那家伙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就陪陪我嘛。」 真响试探性地看着他。 「比起我的心情,你果然更以那家伙的心情为优先吧?我昨天也问过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偏向真夏那一边了?」 真澄喝着味噌汤,抬眼瞥向真响。 「如果你们两人的看法彻底分歧,我也无法维持住真澄的姿态喔。」 真响本想反驳什么,但又转念一想闭上了嘴巴。似乎是承认了他的说法。 深行迅速打岔: 「难道这就是条件吗?宗田你们两个人必须对真澄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真响一脸不甘不愿,但还是小声回答: 「算是吧。因为这不是光靠一个人,而是靠两个人的意志才能办到的事。也许直到真夏满意为止,我有时候也该让步吧……」 泉水子将脸蛋凑向真响说: 「我们会代替你去,所以你别担心。一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就马上出发,带真夏同学回来。虽然对真澄很不好意思,但欺骗如月学姐他们也不好,所以还是请真夏同学本人待在这里比较好。」 真澄未对泉水子的发言表现出兴趣,大概是回到了真夏吃饭时就不听他人说话的状态。真响先看向他后,点一点头。 「那就拜托你们了,就这么办。」 大概是稍微安心,或是下定了决心,真响之后就恢复了开朗活力。真澄则表现得像真夏一样,看不出来他是否一整晚都担心着弟弟。 深行也一脸若无其事。就算突然有人提起昨晚那件事,他也一概宣称那是恶作剧,说笑地蒙混带过。泉水子也向他们看齐,当作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同时暗暗心想,他们从以前就训练有素了。 (……与两个世界接触的同时,又要在表面上表现得跟一般人一样,这点内心需要相当坚强。也需要就算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能面带笑容不被他人察觉的意志力。) 此外,泉水子也不由得想,不论是谁,或多或少都会在群体中这么做吧。唯独这点和一般常人一样。因此她也觉得,自己只是因为一直住在深山里,还不太习惯而已。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深行和泉水子便趁其他学生讨论着午餐要吃什么的时候,偷溜出旅馆,急忙赶往公车站。 确认公车站的时刻表后,公车大约会在十五分钟之后抵达。虽然没有时间吃午餐,但与其往后拖延,两人还是决定直接搭乘这班公车。 「我打算吃点长野当地的烧饼填填肚子,你呢?」 「那我也要。」 两人在公车站旁的土产店买了加有炒野泽菜的 烧饼。泉水子忽然发现,自从去年的毕业旅行以后,这是她再一次和深行两个人单独外出。 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也改变了很多啊……既可以平心静气地搭公车,也可以平心静气地自己买东西吃……) 等待公车到来的期间,两人都大口吃着买来的烧饼。咀嚼着野泽菜的时候,泉水子突然觉得很奇妙,不晓得真澄能否体会空腹的感觉。 「我们就是因为活着,才会像现在这样吃东西吧。不吃饭的话,就会肚子饿。真澄果然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呢……」 深行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吃着烧饼,不久后才问: 「那家伙给你的感觉是已经死了吗?」 「不会。虽然和还活着的真夏同学并非完全相同,但我也感觉不出来他已经死了。」 「就是这一点和高柳的式神不一样吗?」 「看起来不像他们那么毛骨悚然喔。我想是因为真澄不像是随时都要分解,而是非常强烈地存在于那里。可是,如果问我是不是完全不害怕他,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听完泉水子说的话,深行寻思了半晌后,说道: 「真澄的确很强,毕竟我们也亲眼见识到了那家伙吞噬式神的场景。身边有这种弟弟,宗田明明站在绝对有利的情势上,但她却没有这种自信,还想网罗一起对抗的伙伴……感觉光靠真澄,就能一举歼灭敌人了吧?」 泉水子倾首。 「我也不晓得,或许她觉得伙伴也很重要吧。」 「来到这里以后,我开始觉得,真澄太强会不会也是一个问题。尤其现在的宗田反而是被真澄玩弄于股掌之上。」 对于深行的看法,泉水子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她总觉得原因早在很久前就存在了。 「我觉得真正影响真响同学的人,应该是真夏同学。因为真响同学只有针对真夏同学的事情才会格外意气用事。虽然真夏同学有时候也会啦。」 「刚才说了是靠他们两人的意志吧,也许就是这一点不同于利用术式束缚、操纵式神的高柳。宗田他们因为是两个人才会那么强,但相对地也难以掌控。」 深行说,回想般地又接着道: 「明明式神被真澄吞噬了,高柳现在却一点也不消沉,这点也让我很在意。」 「嗯,高柳同学说过会在学园祭的时候一决胜负,还说之前不过是前哨战而已。」 泉水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深行大吃一惊地看向她。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情事情的?」 「考试前在图书馆。他还说了类似要我别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加入他的阵营那种话。」 「这种事情要早点说啊!」 泉水子微微缩起肩膀。 「这么说来,他好像也要我向你转达呢。但我忘记了。」 深行露出焦躁的神色。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说?你和高柳之间做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 泉水子错愕地反驳。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了,所以有说和没说都一样吧?而且你讨厌他,我想你可能也不想听啊。」 「铃原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耶。」 深行恶声恶气地说: 「不管是哪一边,你完全没有搞清楚。真是的,起码有点自觉,明白自己被人盯上了吧!」 「什么意思?」 但深行没有回答泉水子的问题,只是嘟嘟哝哝地发牢骚说: 「这种事情你自己动脑想啦!」 泉水子很想对他说,就是因为深行老是在瞬间态度丕变,他们才很难敞开心胸说真心话,但最后还是决定闭上嘴巴。因为她真的忘了高柳那件事,对于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也在心里稍微反省了。 由于公车行驶的一路上都立有巨大的招牌,两人没有迷路地抵达了骑马俱乐部。从马路可以看见的地方有着小木屋风格的建筑物,这栋建筑物应该就是俱乐部会馆。 两人登上短短的坡道,走近会馆后,后方是一片辟建了洼地的俱乐部占地,上头可见细长状的马厩和以栅栏围起的马场。四周环绕着山丘密林,凉爽宜人的绿意美不胜收。 半路上,两人遇见了从俱乐部里驶出的货柜车,便靠向路边,等待货柜车经过,却没有意识到为何会有货柜车。车子离开后,两人再一次看向会馆入口,只见穿着工作服的人和疑似俱乐部员工的人正站在门廊外说话。 泉水子暗暗倒吸口气。由于对方身穿棉质衬衫和一般长裤,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但那是真夏的爷爷。他看起来比在道场会面的时候矮小,像是寻常可见的长者。尽管如此,他朔两人投来的视线还是比一般人锐利。 「喔?你们不是凤城的学生吗?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你们。」 「昨天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 与深行一同打招呼后,泉水子鼓起勇气问道: 「请问,泰比怎么样了?」 「你们也听说泰比的事了吗?早上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刚才正好请业者送往处理场了。」 (那么,刚才那辆货柜车就是……) 泉水子还有些怔愕,真夏的爷爷就亲切地问: 「你们来看马的吗?对骑马有兴趣吗?」 深行立即回道: 「不,不是的。我们是听说宗田同学在这里才会过来。他昨晚没有回到集训地点,请问现在还在这里吗?」 「嗯。」 老人似乎这时才发现真夏不在身旁,四下张望后打开大门,探头看向会馆内部。 「应该是回马厩收拾整理了吧,要我叫他过来吗?」 「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己过去找他吧。请问如果看见宗田同学,我们方便走进马厩吗?」 身穿工作服的人朝深行点点头。这个人应该就是三村。 「虽然不想吓到马匹,但既然是真夏的朋友,应该能守规矩吧。你们尽管走进去没关系。」 马厩共有三栋,规模远比学园的还大。深行和泉水子在第一栋马厩里没有发现人影,在第二栋马厩才找到了真夏。 疑似是泰比曾经待过的马房空空荡荡,饲料桶等东西都已收拾撤掉,地板连角落也清洗得干干净净,形成了一个无马使用的围栏。真夏单手拿着铁铲,当作是拐杖抵着地面,注视着清理干净的马房。 「真夏同学。」 「啊,你们来啦。」 真夏看见逆光下出现的两人,面露讶异地说,但语气十分单调没有起伏。看起来像是筋疲力尽到了连表现情绪的力气也没有,眼睛也有点红肿。 「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已经没办法向你们介绍泰比了。」 「没关系啦,我们也不单是为了这件事才过来。不过,泰比是匹怎样的马呢?」 泉水子体贴地询问后,真复仿佛马儿还站在那里般,再次看向马房。 「它的毛色是黑鹿毛,偏向黑色,但脚尖是白色的呢。这种马一般称作白脚蹄,但泰比的白色部分比白脚蹄的马还少,所以我才为它取名为泰比(※tabi,日文汉字写作「足袋」,为日式短布袜之意。)。不过最近,它的颜色看起来比以前黄了一点……即便是马,上了年纪以后,也和人一样呢。」 「它是真夏同学的第一匹马吗?」 「还很小的时候,我骑过适合当时体型的小马练习。可是,在别人奉劝还太早了的时候,我就很想骑泰比了。那时候的泰比也很血气方刚,我和真澄两个人常常被它摔下来。」 「那它算是很长寿呢。」 泉水子自认说得小心谨慎,但真夏突然不发一语。片刻过后,才低声说道: 「马的寿命,是由马主决定的。」 「咦?」 「马只要无法站起来,就会越来越衰弱。因为身体具有极大的重量,躺着的时候,内脏会受到压迫,如果一直无法起身,内脏就会开始坏死。当然,马会非常痛苦。兽医会下达判断,但决定的人是马主。」 深行显得很吃惊,小声问道: 「是安乐死吗?它早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施打药剂,让它的心脏停止跳动。也就是投药安乐死。」 「你一直在旁边看着吗?」 真夏点点头,话声非常平静。 「也许还有方法可以让它康复。就算没有,单是等着死去,马也会在不晓得我们会做什么的情况下,既痛苦又难过地努力活到生命最后一刻。也许让它自然死亡,泰比会更加心满意足吧。但它实在太痛苦了,我决定让它解脱。可是,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人类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深行和泉水子好一会儿都不晓得该对他说什么,呆站在原地。连先前担心真夏,互相讨论的时候,他们都没料到真夏会面临如此黑暗的深渊。 深行终于开口说话: 「所以你才不叫宗田过来吗?可是,你姐姐也很担心喔。」 「嗯……」 真夏没有否认,用有气无力的口吻接着说: 「可是,真澄很活力充沛吧?这对真澄来说事个好机会。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泰比死后,我总算明白了。我们人类可以不用听天由命,下定决心结束一切。」 「决定什么?」 泉水子问,突然心生不安,不等他回答就接着说: 「真夏同学,我们回去吧。你难过了一整晚,又熬夜,应该好好睡一觉。你很累了吧?」 「……我不想回去。」 真夏细声说: 「现在反倒是真澄更能开心地和大家玩在一起。我很少会认真想事情,所以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 「你这样想根本是大错特错!」 深行厉声驳回。 「怎么可能让真澄陪我们比较好?详情之后我再告诉你,但宗田和我们昨天可是吃足了苦头喔,所以现在才会来接你。毕竟你是人类,偶尔会沮丧失落也很正常。你干嘛这么客套,不让你姐安慰你啊?」 「……我现在想的事情和真响不一样。」 「你们两个平常想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深行错愕地说,泉水子也出声附和: 「对啊,你明明总是做些和真响同学截然相反的事。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太奇怪了吧?」 催促真夏后,总算勉强将他带到了马厩外。因为泉水子他们认为,待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心情会比待在马房里开阔吧。真夏虽然移动了脚步,但似乎不想走向俱乐部会馆。走向围绕住马场的栅栏后,就此停住。马场上没有马,真夏用两边手肘倚在栅栏上,眺望着对面的树林。 「……真响不可能一辈子都和真澄待在一起。真澄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真夏喃喃自语地又继续道: 「我也很清楚,真响不可能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但是,真响还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泉水子问,但真夏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半晌过后才又说: 「爷爷说得没错。真响会身体强健又长命百岁,然后招赘夫婿,生下小孩养育他们,就和一般正常人一样回应周遭众人的期待。和我不一样。」 「为什么你不一样呢?」 「因为我是真澄的另外一半。」 深行蹙起眉。 「你是基于什么想法才这么说的啊?你认为自己也不是人类吗?」 真夏转头看向深行,始终望着远方的双眼重新聚焦,稍微变回了平常的他。 「阿深说不定能成为不错的准女婿呢。你跟真响很登对。如果我留下这句遗言,你会怎么做?」 「我会说很恶心!」 深行断然回绝。 「这种像是老爷爷的台词算什么?竟然还说遗言,你太离谱了吧!」 「我只是试着模拟爷爷脑袋里的想法而已。因为他会要求真响带她认识的男生朋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是阿深,我倒是不介意推荐你为准女婿喔。」 泉水子不由得和真夏一同注视深行,以防错过他的任何细微反应。深行有些不知所措后,仿佛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会在当下表现出失措神情。 「别在交往之前,就直接跳到女婿那里去啦!你也很没有常识耶。就算是开玩笑,也别在对方还只有十六岁的时候说,那是哪个时代的事啊。」 「即便是现在,民法上只要父母允许,十六岁也可以结婚喔。」 「那只有女性,男性是十八岁。」 真夏叹一口气,再次倚靠在栅栏上。 「我总觉得现在是让一切结束的好时机。现在的话还来得及。至少要在我们再也召唤不出真澄,日后我又让那家伙孤单一个人之前。」 从泉水子的背后响起了尖锐的问话声: 「你想让什么事情结束?」 回过头,眼前竟是不知何时赶来的真响。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头发被风往后吹,紧紧握着两只拳头,穿着牛仔裤的双脚张开站在那里。看起来既像非常生气,也像大受打击。 「说啊,真夏。你说让一切结束的好时机是什么意思?」 泉水子和深行都大吃一惊,真夏也瞬间屏住呼吸,望着站在前方的姐姐,之后缓缓地吐出了大气。 「真响……你为什么来了?真澄呢?」 「幸好我有来。我本来想交给他们两个人,但越想越觉得这样解决不了事情。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泰比死掉这件事让你这么难过吗?」 真响的目光犀利,气势咄咄逼人地走向他。 「快点和真澄交换。一直待在这里,也排解不了悲伤的心情吧?」 「你明明不可以过来啊……」 「是千惠美阿姨开车载我来的。她就在入口等我们,快点回去吧。」 真响不容分说地想拉过真夏的手,却被他甩开。见到弟弟这样,真响非常惊讶。 「真夏?」 「你为什么把真澄丢在那里?你明明不能选择我啊。这样一来,真澄就会判定对你而言,我比较重要啊。」 「真澄毫发无伤吧?身为人类,当然会更重视受伤的人或是难过的人啊。你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很难过吧?」 「不是的。」 真夏紧咬着牙根般说: 「我并不是因为泰比死了才难过。是我自己亲手杀了泰比,如果还因此对它的死感到难过,就太自私任性了,也对泰比很失礼。我真正难过的,是没有了泰比的守护以后,不得不独自去面对的自己。」 听到这些话后,真响也无法再反驳,瞪大了眼睛动也不动。她像在寻找什么般仔仔细细地端详弟弟的表情,平静地问: 「你要面对什么事情?」 真夏迟迟没有回答,之后混着叹息说了: 「……对我来说真响最重要,对真响来说我最重要,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再持续下去了。」 「为什么没办法?」 「看,你完全不明白……却在不明白的状态下略过这个问题。可是,你拥有未来。再继续和我有所牵扯的话,甚至会葬送掉你的未来。」 「你在说什么啊? 」 「不论怎么往后拖延,我都会比你早一步去真澄那里。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真澄想待在你身边的时候还比较有利。」 「你在说什么啊?」 真响只是一味重复问句。如今再也掩饰不了不安,逼近弟弟。 「真是的,你已经完全迷失自我了。这些全都是泰比过世的关系。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跟我来。」 「我不要。」 真夏坚决地向姐姐宣告。 「我不回去。回去的话,真澄就会失去容身之处。」 「你完全没有搞懂吧?就算要骗人,我也是有忍耐限度的。你以为我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假装真澄就是真夏吗?」 真响才刚反驳完,更加低沉沙哑的嗓音就接着响起。两人的爷爷走上前来。 「我说你们,现在还在玩假扮真澄的家家酒游戏吗?真是不像话,年纪都这么大了。」 听到了这番只能说是误解的话语后,泉水子屏住呼吸,但看向板着脸孔的老人,他似乎是真心如此认为。宗田爷爷皱起眉,不耐地看向真夏。 「朋友和真响都来接你了,你为什么不回去?泰比已经享尽天年了,如果你的意志力软弱到无法接受这项事实,将来该怎么办?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返回集训地点,就回来我这睡觉吧。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对其他马匹造成困扰。」 「我不要。」 真夏也拒绝了爷爷的提议。 「爷爷这么说——不仅杀了泰比,也杀了真澄。老叫我们要链身心,结果却害死了真澄。」 「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吗?」 老人的话声更是阴沉。趁着真响呆若木鸡时,真夏越过她拔腿狂奔。 「真夏!」 「真夏同学!」 泉水子也扬声大喊。在真夏奔往的前方,出现了一头未装上马鞍也未系上缰绳的马匹,优雅地伫在原地。 身旁没有跟着照料的人,看起来像是自己擅自走出了马房,呼吸自由空气。马儿有着充满光泽的焦褐色毛发,以及长长的黑色鬃毛和尾巴,鼻梁和脚尖带有一点白色。如果是从马厩走出来的,泉水子一行人应该会注意到,但马儿却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难道是……泰比……?) 泉水子很想揉揉眼睛,但有着黑鹿毛色的马就栩栩如生地站在那里。她脑袋一片混乱地看向真响。 真响停在距离泉水子数步远的前方,全身僵硬,注视着马匹。紧接着声音有些颤抖地对马说道: 「真是的,真澄,你在开什么玩笑?」 (真澄……?) 经她这么一说,那的确不是寻常的马匹。泉水子也承认这一点,却无法肯定那是真澄。对方只是像马一样动了动黑色耳朵,没有回应真响的呼唤。感觉上是一种心灵无法相通,疏远冰冷的存在。 真夏冲上前,将手放在披着黑色鬃毛的马匹脖子上,接着无能为力般回头看向真响。 真响一边努力抚平激动的情绪,一边问向真夏: 「回答我,真澄其实只属于真夏吗?其实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那样。」 真夏说,语气听来像是死了心。 「我们两个人都是为了真响而存在。」 「你们说的话跟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样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我的心情呢?」 「……我会好好想想,怎么做对真响才是最好的。」 真夏说,同时轻轻松松跨坐上马背。没有马具对他来说,似乎不构成任何障碍。马儿载着真夏往前踏步,转眼间转为疾奔,绕过俱乐部的占地后,消失在林中道路。 泉水子等人一言不发地目送他离开后,宗田爷爷在身后清了清喉咙。 「看样子,让真夏那小子稍微冷却一下脑袋比较好吧。等他想开了,就会回来了。你们也回自己的旅馆吧。真响也别再陪他一起瞎起哄,真澄、真澄地说个不停。对那孩子不会有好处。」 泉水子转过头。宗田爷爷显得老大不高兴,一旁的三村也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然而,由此可知两人都没有看见马匹。如果见到应该已经死去的马出现在眼前,不可能还会冷静地站在原地。清楚亲眼看见了灵活跃动的马匹后,这种落差令泉水子感到吃惊,但毕竟他们不知道直一夏是骑马离开。 大概是习惯了这种情况吧,真响没有反驳爷爷,继续凝视着真夏消失的绿色树林。宗田爷爷和三村等了一会儿后,便折返回俱乐部会馆。 真响的肩膀大力一耸,用力叹了口气,终于有力气和朋友说话,来回看向泉水子和深行。 「不好意思喔,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本来不想白费你们的好意,可是你们离开之后,我突然胸口躁动不安……虽然,最后好像造成了反效果。千惠美阿姨还开着车等我们,一起回去吧。」 深行开口说了: 「你爷爷说的话其实也不算有错。现在的真夏,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让他稍微冷静一下,可能比较好沟通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真响答得虚弱无力。 「真夏竟然会和真澄个两个人单独离开……这神事还是第一次……。而真澄变得无法回应我,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 「可能是因为真夏同学很难过,真澄也想安慰他吧?」 泉水子说,想让真响宽心,但她却左右摇头。 「不,我不这么认为。可是,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夏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又在想些什么,我突然间都不明白了。在我开口插话前,那家伙对你们说过什么吗?」 「呃……」 泉水子支吾迟疑。因为「准女婿」这件事情难以启齿。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如实转达: 「真夏同学说了类似你应该会身体强健、长命百岁,但自己不一样这种话。因为他说得很理所当然,反而更让人在意。」 真响呻吟般地应道: 「嗯,果然是这件事吗……」 深行审慎地发问: 「如果不能问,你可以不用回答……但真夏是不是被诊断出了什么疾病?」 「他的心脏和突然猝死的真澄一模一样,仅此而已。」 真响用沉重的口吻回答。 「听说依现在的医疗,还无法查明原因以及施加治疗。但是,真夏的心电图很少出现异常,就算运动,也不会出现令人头疼的症状,运动神经甚至比常人好上一倍。可是,真澄以前也是这样。所以我的家人才会不想回想起真澄,才想当作他不曾存在过……为了还活着的真夏。」 三人搭乘千惠美驾驶的车辆回到旅馆,但当天直到晚餐时间,真夏和冒充真夏的真澄都没有出现。但是,真响的手机收到了简短的讯息。 我还在考虑。我果然应该变成和真澄一样的存在,才能够待在真响身边吧。 看完简讯,真响随即拨打了无数次电话,但真夏都没有接听。终于她改变了拨出的号码,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朝着电话大喊: 「爸爸,你快点过来!真夏要被真澄带走了!」 二 这下子,学生会执行部的学生也无心休息玩乐了。千惠美开始四处打电话询问探听,深行也打了电话给两国,但他们那边也没有人见过真夏。 骑马俱乐部的三村等人和户隐宗田家的人们,听说都已前往树林附近展开搜索。然而,山中的能见度只是越变越低。 不停有人打电话或当面询问真响,关于真夏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头绪,但她都无法明确回答。在她身 旁的泉水子,非常能明白真响为何含糊其辞。因为真夏也许正待在谁都看不见的空间里。 来到女生房间的拉门后头,真响才对泉水子说: 「我投降了。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等真夏改变主意回来了。我无法靠自己一个人召唤出真澄,也没办法到真夏身边。」 「真夏同学会回来的,他不会就此丢下你不管。他也说了『还在考虑』呀。」 泉水子只能拼命安慰她。真响的脑袋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明显意志消沉。在其他人面前还能佯装坚强,但就连坚强的假面具也在逐渐崩毁。 真响仿佛在对空气说话般,恍惚失神地接着说: 「……其实真夏比较亲近真澄这件事,我也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和真澄无法像他们两个人一样融为一体。可是,毕竟是我和真夏一起召唤出真澄的啊。所以我完全想不到真夏会离开我,选择留在真澄身边。」 「我觉得他并没有离开你喔。他一定是太为你着想,现在有点想太多了。」 泉水子说完,当事人略微皱起脸蛋。 「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最为我好的事情,就是他长命百岁,然后待在这里呀。明明想来想去,这才是最理所当然的答案。怎么会以为两个弟弟都成为神灵,力量增强就足够了呢。真是不敢相信。」 「嗯……是啊。」 「我会想成为学园第一,也全是为了让真夏活得久一点。明明一直、一直以来我都是为此而努力,只要能让他活着,我也打算往后这一辈子都竭尽所能。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真响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忽然噤口不语。她强烈的心愿传达了过来,泉水子也跟着颤抖,思索着为什么。 (就连拥有如此强大羁绊的真响同学他们,有时候也会看不见彼此。然后,即便只是细微的摩擦,就会增强操纵神灵的力量。真澄说不定会在这种时候演变成危险的存在……) 一想到真夏内心盘旋着死了比较好的这种想法,泉水子也不禁感到坐立难安。现在他已经受到了那一方的诱惑,甚至察觉不到真响的叹息。 不久过后,仄香和玲奈从会议室回到了女生房间。学生会长看向掩饰不了苍白神色的真响,语带关心地出声说: 「虽然叫你打起精神来也无济于事,但今晚就先等等看宗田同学会不会回来吧。大家一起讨论过了,由于我们不熟悉这片土地,就算摸黑出去找人,说不定反而会有更多人迷路,所以今晚就先耐心等候。不过,如果天亮后你弟弟还没回来,我们就分头出去找人。毕竟他也可能是因为这种地形而遇难,想回来也回不来吧。」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真响以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完,仄香就摇了摇头。 「你不用放在心上,因为其实我也相当良心不安。昨晚那件事,你弟弟该不会以为我是在欺负他吧?」 泉水子不禁眨了眨眼望向仄香,但仄香非常认真地睁大了有着灰色瞳孔的双眼,询问真响。 「你弟弟是否说过,他觉得执行部的气氛让他很难待下去这种话呢?」 「他没说过。而且他也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玲奈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因为昨晚宗田同学消失的方式实在太完美了,一瞬间我还以为他就是原因所在。早上我也因为这件事稍微调侃了他一下,可能不应该那么做吧。不过,我完全没有排挤他的意思喔。」 「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这件事。」 真响再三保证,玲奈则一脸寻思地说: 「今晚的失踪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恶作剧。他是怎么了呢?因为宗田同学看起来有点像是容易遇到神隐(※指被妖怪或神明掳走的小孩,通常引申为人突然离奇失踪。)的人,我很担心呢。」 (神隐……说得真是没错……) 泉水子暗暗同意。现在的情况,正好可以这么形容。 夜深人静之际,真响的父母两人一同造访旅馆,他们向上前迎接的千惠美低头致歉,表示为她造成了困扰。 「爸爸!」 真响探头看向玄关,见到了父母后,大声呼叫,冲上前去。泉水子也在附近,只见宗田教授看向女儿,脸上浮现着再清楚不过的担心,全然看不到先前在花园派对上展现的沉稳表情。 「真响……你说真夏被真澄带走了,是怎么一回事?」 真响用力摇头,动作透出了绝望。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甚至不晓得真夏人在哪里……」 「你冷静一点,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因为……真夏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啊。」 截至目前为止,真响绝不肯掉下一滴眼泪,这时终于用双手捂住脸庞,痛哭失声。 「怎么办?真夏要是……就这样一去不回……」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静枝冷不防厉声说道。大概是看见真响哭泣,自己也无法保持冷静了吧。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呢?明明我一直警告你们,别再装作真澄还在的样子了。至少妈妈也感觉得出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啊,终于演变到了这个地步……也要怪你一直陪着他起哄。」 真响只是越哭越厉害,已经到了无法好好讲话的状态。静枝责备完后,似乎马上就感到后悔,让女儿坐在玄关旁的沙发上,挨在她身边安慰着她。 宗田教授向千惠美和聚集而来的学生们,详细地询问了真夏消失前的情况。大家都想尽可能帮上忙,此起彼落地纷纷说明,但始终没有出现可以掌握到真夏行踪的线索。 「……再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为各位造成困扰,我们会回家里待命。如果到了早上,真夏还是没有回来,我就会向警方提出搜索的请求。请各位按照原订计划,继续举办集训吧。让各位担心了,真是非常抱歉。」 教授说完,静枝也站起身,向在场众人致歉,接着小声对真响说: 「今晚你就和我们一起住爷爷家吧。你这副看起来快昏倒的样子,只会让大家担心而已。」 真响低垂着头,有些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上,看起来的确是她比较像遇难者。仿佛失去了依靠般,脸色苍白憔悴,连存在的气息也变得薄弱。但是,听见母亲这么说,她还是用力摇头。 「不要,我要在这里等。待在爷爷家的话,真夏和真澄都不会回来。」 「你这孩子真是的,又说这种话……」 宗田教授环视学生,眼神与深行互相交会。 「相乐同学,还有铃原同学……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见他走出玄关,深行和泉水子也跟着走到外头。移动到停好的车辆附近后,教授才转身面向两人。 「真响告诉过我,你们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而且还能心平气和地看见真澄。你们知道真澄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吗?」 他的语调很温柔,听不出来他心急如焚。但可以感觉出真响的父亲正认真不过地对高中生提出问题。 深行有些过意不去地回答: 「不,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真夏确实直到最后都和真澄在一起。」 泉水子也无法给予更多的说明。 「我也这么认为。」 「在骑马俱乐部,听说我父亲只看见了真夏跑进森林深处。但那一带对真夏来说就像自家的庭院一样,他不可能会迷路。」 教授平静说完,隔着镜片注视深行。 「你是否也能召唤出真澄呢?就算你没办法,你的亲人或是认识的人 当中,是否有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您的意思是,能否施展术式吗?」 「没错,就修验道这方面而言。」 深行犹疑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般开口: 「我认为,这世上大概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两个人一样的事情。这并不是一件精通术式就办得到的事,看起来也像是与生俱来的某种能力。我也曾听见他们咏唱护身真言,但我觉得那些真言完全不具意义。」 「那些真言是我告诉他们的。」 教授短短地吐一口气,听来也像是自嘲的叹息。 「但是,我自身只专于研究,从未修行过,也不曾加以实践。我只是心想起码能稍微引领他们,但实际上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来惭愧,但我和我父亲都无法清楚看见真澄。据说以往的亲人中也出现过灵能者,但所有的文献都没有关于三胞胎案例的记载。」 教授伸手扶住镜框,嗓音沉重地接着又说: 「这三个孩子似乎是特殊的返祖现象……好像可以回溯到太古神话。所以现代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他们指引。至于母亲,又很忌讳两人召唤出的真澄。大概是生下他们的人特有的直觉,感觉到真澄是不好的存在。」 泉水子不由自主开口: 「我觉得,不一定非得判定真澄是不好的存在吧?真澄是好是坏这种事情,或许是不应该说出口的。」 教授朝泉水子点点头,但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接着话声变得颓丧,自言自语般地说: 「……由于这件事情伴随着很多危险,我平常总是耳提面命地告诫他们,精神修行非常重要,但也许反而过于鼓励他们了。因为我以外的周遭旁人,也开始注意到那两个孩子了。」 紧接着,教授似乎是心想抱怨也于事无补,急忙结束自己提出的话题。 「搜索真夏的准备就交给我们,还请你们多多留意真响的情况。这么晚还打扰你们,真是非常抱歉。」 宗田教授和静枝都与不久前仿佛判若两人,神色显得十分苍老,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泉水子切身地感受到,骨肉亲人担心真夏的心情正是如此迫切。宗田父母开车离去时,时间已过凌晨一点。距离天亮,也只剩几个小时了。 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睡好,天空泛鱼肚白后,也确定了事态并没有出现变化。宗田家在打来了好几通电话后,最终宣告已经报警处理。 真响既无法起身出现在早餐桌旁,其他学生也全然没有心情召开学园祭的研讨会。尽管宗田的父母说过他们无须出动,但众人还是一致决定,与其静静待着不动,还是去附近搜索看看。 深行对泉水子说: 「宗田现在非常虚弱,别让她出去外面乱跑比较好。你就留在房里陪她吧。」 「等一下,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泉水子急急忙忙表示。她昨晚都没有睡,一直在想某件事情。 来到了走廊的角落,泉水子切入正题。 「相乐同学,你对真响同学的爸爸说过,在你的亲人和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两个人一样的事情吧?」 「那又怎么了吗?」 深行停下脚步,纳闷地看向泉水子。 「就算叫雪政尝试宗田他们做的事情,他也办不到,因为等级和朗诵加持祈祷文差太多了。毕竟他们是直接将神灵变成自己的兄弟。」 「那姬神呢?」 泉水子下定决心说出口后,深行大吃一惊,小声反问: 「什么『那姬神』呢?」 「你不觉得姬神应该知道怎么召唤真澄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没办法和姬神说话,也没办法问她问题。可是,你已经和她说过话了吧,所以我——」 「等一下!」 深行仓惶失措地环顾左右。 「不可以在这里谈论这件事。必须改到绝不会被人听到的其他地方才行。」 深行带着泉水子走出旅馆,走进道路前方的树林,站在树荫底下后,这才开口说话: 「不要突然提这么危险的事情啦!你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啊。」 泉水子握紧两只拳头,急迫地觉得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今天就是真澄的忌日喔。如果真夏同学去了另外一边再也不回来……就算出动警察找人,可能也找不到他。」 闻言,深行并不惊讶,似乎也考虑过了这个可能性。 「你是指真澄创造出来的,那个像是另一层空间的地方吗?」 泉水子点点头。 「我一直在想,相乐同学只是被卷进来,明明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你一定觉得很困扰吧。可是,听完真响同学的爸爸说的那些话,我才了解到其他人甚至无法看见真澄,光就你曾和真澄面对面相处这一点,我想现在的情况就和平常不一样了。而且你又和姬神讲过两次话。」 深行有些无措地说: 「那只是刚好而已啦,又不是我主动召唤她的。」 「而且你又和真澄睡在同一个房间。」 「这也只是刚好而已。」 「我知道是我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为了找到真夏同学,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算我不想做,我想还是得做。等我解开头发,变成姬神以后,你能代替我诚心拜托姬神吗?」 「等一下,你办得到这种事情吗?」 深行显得无比震惊,用像是第一次认识泉水子的眼神看着她。 「不晓得,但必须试试看才行。」 「别说得这么简单!」 深行语速极快地接着说: 「姬神太危险了,危险到她一出现,我们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既不能保证她会听我们的话,之前村上学长那么厉害的人也断言过,她的危险程度等同天灾。还要我们尽可能别让她出现,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泉水子大口深呼吸。 「我也很讨厌姬神啊,很怕她,也不想再变成她了。每天也都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这种体质就好了。可是,现在不试试看所有自己办得到的事情的话,真夏同学真的会消失的。」 深行先是沉默了数秒,问道: 「你觉得那家伙不会回来了吗?」 「不知道。可是,如果换作是真响同学去了不应该去的地方,我们也必须去接她才行。」 「这可是很大的赌注喔。自己主动呼唤姬神,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这样做真的好吗?」 深行再次确认后,泉水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回报真响同学至今为我做的事情。到头来,好像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也希望自己有能力采取其他方法,但还是只有这么做才能帮助到她吧。」 在树林里走了一会儿后,两人来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空地。由于泉水子全然没有头绪,不晓得什么样的场所适合姬神降临,总之就停下脚步。 「好像哪里都一样,那我就在这里解开头发吧。」 深行似乎也死了心,不再制止泉水子。 「嗯,既然哪里都一样,就快点动手吧。」 泉水子解下了绑在两条辫子尾端的橡皮筋。虽然不明白编麻花辫为何会变成一种封印,但姬神降临的时候,确实都是在头发散开的状态下。 泉水子用手指梳开麻花辫后,站在原地,双手交握,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刻到来。 几分钟过去了。 「咦?没有变化?」 张开眼睛后,深行只是环抱双手,闲闲 无事地站在那里。什么变化也没有。深行一副百无聊赖地发表评论。 「若要由你主动召唤她,可能还少了一点东西吧。」 「是方位不对吗……像是在深山里就进不来之类的。」 「你这种说法,简直像在说手机收不到讯号一样。」 泉水子歪过头,为了改变方位,绕行地走了几步路。刹那间,她觉得气息改变了,于是转过身想告诉深行这件事情。 然而,眼前却没有半个人。 「咦……?」 泉水子披着散开的长发,瞪大了双眼呆站在原地。姬神迟迟没有降临,相对地,深行却凭空消失了。 三 茫然自失了一会儿后,泉水子总算察觉到,消失的恐怕不是深行,而是自己。她在变不了姬神的状态下,直接以泉水子的姿态倏然进入了其他空间。 (我应该……回得去吧?) 她跨出相同的步幅试着后退。感觉到气息再度改变了,但也仅此而已,深行并没有突然出现在原本的位置上。她再继续迈步。 终于泉水子划圆地走了一圈,停下脚步一看,只觉得自己置身在空气与方才的空间更加不同的空间。映在眼中的树林还是和刚才一样,但是,一种扎着肌肤般的刺痛感却异于往常。 然后响起了有些错愕的声音。 「铃原同学真是个路痴呢。」 转头看去,穿着浴衣的真澄就站在深行原本该在的位置上。他没有环抱双手,而是将两手插进浴衣两边的袖子。 由于真澄身上的白色浴衣和仄香之前穿的浴衣十分相似,泉水子一瞬间哑然失声。而且,他把头发变长了。见识过他穿女生制服的模样后,就算看到这副姿态,她也不会误以为真澄是女生,但这身打扮相当适合他。 「……你怎么穿成这样?」 「因为看到学生会长这样穿,我觉得很好看。毕竟真夏的衣服都没什么意思。」 「真夏同学在哪里?」 「在更里面。」 「里面是指哪里?」 「户隐有很多层空间喔。」 泉水子重新打起精神,将披散开来的长发拨往身后,双手擦腰。 「真澄,你这样子不行,怎么能惹哭真响同学呢?现在马上把真夏同学送回来。」 「不是我惹哭她的喔。」 「结果都一样。你为什么撇下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一起走掉了呢?明明知道真响同学不会为此而开心。」 「嗯,我讨厌看到真响难过。」 「她现在就很难过喔。」 真澄不疾不徐地摇头。 「现在的话,她只会难过一下子而已。等到今后我和真夏都消失了,真响会哀伤叹气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真夏同学的想法吗?」 「也是我的想法。」 真澄用有些自鸣得意的语气说: 「长时间变作真澄以后,我也有点不想要就此消失呢。正确地说,是这样子很无趣。可是,如果要真响在我和真夏之间选一个人的话,她会二话不说选择还活着的真夏吧。与其那样,不如从一开始我们两个人就合而为一比较好。」 「难道……真澄快要消失了吗?」 「只要还待在户隐,我就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我很喜欢真响和真夏召唤我过去。要是人类不是这么善变的生物就好了。」 泉水子暗暗屏息。到了这时候,她终于能肯定,真夏是受到了真澄的影响,才想让自己变成永恒不变的事物。 「让我和真夏同学说话。」 「恐怕没办法喔,因为他在岩户的深处。」 岩户是什么啊?——泉水子满腹疑惑,一边紧紧追着真澄的话语: 「那么,请带我去岩户。」 「那一带很深,是黑夜喔。进入黑夜也没关系吗?」 泉水子忽然回想了起来,说道: 「之前我们不也在半夜里见过面吗?」 泉水子原本忘得一干二净,也只觉得是作梦,但站在这个与现实脱离的空间后,当时的感觉就清晰浮现。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待在这种地方时,好像反而自己一个人更加坚强。这么奇怪的女孩子很少见喔。」 真澄的口吻相当佩服,又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你也想起来了当时我问过你,要不要被我搭讪吧?」 「我想起来了,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真夏同学。我一定要带他回去。」 泉水子意志决绝地说完,真澄就意外老实地说:「往这边。」然后迈开步伐。 跟着真澄往前走后,洒落着早晨阳光的林道就如日暮般转眼间变得昏暗。黑暗果然会引人心生不安。而且不只是变暗了,更有一种越来越远离现实的感觉。仿佛朝着深夜梦中的底层,往下走着坡道,明明实际上是往山上走,却有一种下降的错觉。 (现在不可以感到害怕……) 泉水子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但是一想到真澄说过自己是路痴,以及自己并不认得回去的路,她就不由得担心起来,脑袋更不由自主地想像,要是真澄将自己丢在这里,她会不会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一直留在这个空间里徘徊。 真澄好一阵子都默不作声地走着,这时冷不防开口: 「我觉得由你代替真夏也无妨喔。铃原同学无庸置疑地拥有成为供品的价值……就和以前的真澄一样。铃原同学,如果我说你和真夏只能一个人回去,你会选谁呢?」 「我两边都不会选。」 泉水子说,忍不住想紧咬住牙根。 「不论是真夏同学还是我,另外一边都还有人在等着我们。供品又是什么?麻烦你用更像人类一点的思考模式说话。」 「咦咦~我说的话这么让人不知所云吗?」 「很不知所云。」 斗嘴这段期间,四周已经彻底变暗。不过,还是能辨别出地上的景物和蓝色的天空。穿过树林,可以看见前方是一面挡住了去路的陡峭岩壁。岩壁黑压压地朝天耸立,上方也生长着外形扭曲的树木,但绝壁的大半面积都直接裸露出了岩层表面。 「这就是岩户。」 真澄停下脚步,边说边努起下巴示意岩壁。 「必须打开那扇门才行。」 「门?」 见到出乎预料的巨岩,泉水子惊愕地问: 「门在哪里?整片岩壁都是吗?」 「嗯,算是吧。」 如果这是现实,就会利用挖土机、炸药或是用起重机吊起铁球凿开岩壁吧——泉水子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走到岩壁前方,伸手触摸岩石。巨岩无法轻易撼动的重量感传达到了手心。 「真夏同学,你在里面吗?快点出来!」 泉水子试着大声呼喊,但无法传达出去。感觉得出声音被岩石弹了回来。她回头看向真澄。 「为什么会有这片岩壁?真夏同学是怎么进去的?」 「因为这里是户隐啊,所以会有这种东西。」 真澄一副理所当然地答。 「我也不是自己高兴才这么做的。如果真夏没有这个打算,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那家伙是自己跑进去的。」 (怎么办……这样一来,真夏同学完全被关在里头了……) 泉水子开始感到焦急,慌忙动起脑筋思索,接着忽然注意到了真澄说过的话。 (因为这里是户隐……所以会有岩户。) 她忆起了户隐神社供奉的诸神。户隐最有名的传说——就是天手力雄命投出了天之岩户后,形成了户隐群山。此外,仄 香和玲奈前往参拜的,是相传为了打开天之岩户而跳舞的天钿女命。 仄香当时为了守护学生会而跳的那些特殊舞步也浮现到了眼前。 (也许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跳爷爷教我的舞了。搞不好打开岩户的方法就是跳神乐舞……) 但是,自从升上高中以后,泉水子就再也不曾跳舞。 因此她不由得犹豫,这样的自己,还能在这种地方集中心神跳舞吗?她想到的方法也许没有错,但真要实行的话,情况又另当别论。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摸索着胸口一带,然后发现自己并未携带本该插在胸襟上的扇子。 (啊,没有扇子,明明如月学姐就有带来。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就该准备一把扇子。没有扇子的话,我也无法跳舞……) 瞬间,泉水子懊悔地咬住嘴唇,突然间她转念一想,锡杖曾为了深行出现。此处的空间异于现实,说不定只要祈求,扇子就会出现。 「真澄,我想要扇子。」 「我早有预感你会这么说。」 真澄很快接话,从怀中抽出扇子,递给泉水子。 「那么,你加油吧。」 既然接下了扇子,就不能回头了。泉水子下定决心,环顾四周,确认是否宽敞得足以跳完所有舞步后,站在正中央。 这里并不是高耸入云的山巅,而是反方向穿透直达现实的底层。天空阴暗,岩石散发的压迫感让人感到难以呼吸。在这里别说能敞开心胸、伸展四肢了,反倒只要有一丝松懈,就会坠入漫无边际的恐惧,想要逃离这里。 泉水子完全想像不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跳舞,也是第一次跳舞的时候松开了头发。但也因此体悟到,头发比想像中更妨碍跳舞。因为泉水子的头发始终不肯老老实实往下垂落,而是轻飘飘地随风飞扬。 但是,现在不是抱怨东抱怨西的时候了。 「真夏同学,快点出来。去那一边是错误的。真夏同学回来,我们才会最开心啊。」 虽然她认为真夏多半听不到,但还是开口说了。接着踏出步伐。 梓弓之弦,或张或弛,为君之思,实劳我心; 梓弓之弦,或缓或急,君子来兮?君子不来? 泉水子放声高歌,在脚掌紧贴住地面跳着舞步的期间,深切感受到了这里果然不是现实世界。舞步发挥出了泉水子难以想像是自己造成的强大作用。次元的空间开始摇摇晃晃,肌肤感觉得到岩壁的厚度逐渐变薄。同时也可以感觉到扇子翩翩翻转时造成的微风,有如香气般往四面八方蔓延扩散。 泉水子心中一边隐隐为这份力量感到害怕,但促使扭曲加速,又产生了一种快感。泉水子涌出了自信,更是昂扬地高举起扇子。 有船枯野 烧以制盐 余木造琴 抚琴殍踪 宛若水木 摇曳随波 由良濑户海石间 声声动人 「不可以打开岩户!」 突然有人在近处大喊,泉水子停下舞步回过头,发现真澄变成了真夏。短短的头发,身上是t恤、短裤加上帆布鞋。 「在里面的是真澄!不叮以打开!」 「咦咦?这是怎么回事?」 泉水子讶声大叫。因为并不是换了一副姿态,眼前的人千真万确是真夏。泉水子目不转睛地重新凝视后,对方看起来还是真夏。面前的人带有温暖的体温,也没有散发出刺人的危险气息。 「一开始并不是真夏同学吧?直到刚才,在这里的都是真澄吧?」 「嗯,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清醒了。」 真夏神色认真地应道。面颊有些消瘦这一点,也的确很像真夏。 「我不可以想变成和真澄一样的事物。真澄也和我们一样,拥有仅属于他的意识。那家伙想破坏岩户,跑到外面来。」 「破坏岩户……咦?可是真澄不是已经在外面了吗?」 「变成真澄的只是一部分而已。要是连关在岩户里的东西也跑出来,他就再也不是真澄了。会变得比我和真响还要巨大。」 快语说完,真夏吸了一口气。 「铃原同学,谢谢你过来找我。我差一点就搞不清楚这个道理了。如果我死了,会给予真澄过多的力量。」 泉水子的震惊未平复,但真夏的道谢让她很开心。泉水子展露笑容,品尝任务完成的喜悦。 「太好了,变回原来的真夏同学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喔,快点回去吧。」 「回去的话,是走这一边吗?」 泉水子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周遭的景色。自从觉得空间因为舞步而摇晃扭曲后,风景就产生了变化。四周暗得无法清楚看到远处,眼前也变成了树木比方才少的荒地,地面滚落着凹凸不平的坚硬岩石,找不到来时的直线道路。另外,真夏回来了以后,取而代之地换真澄消失了。 「……呃,该不会真夏同学比较知道怎么回去?」 「我觉得大概是这边。咦?真响来了!」 真夏诧异地大喊,泉水子看过去后,也怀疑起自己的双眼。黑暗中,有人影不断走近。而且不是一道,是两道——真响和深行正并肩一同走来。 「真响……对不起……」 到了可以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时,真夏小声道歉。真响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向真夏,然后张手用力环抱住弟弟的肩膀。维持了数十秒以后,才开口说道: 「……我之后再臭骂你一顿,搞不好还会揍你。但我现在没有力气,就先这样吧。」 「你怎么来的?真澄明明不在。」 「被你丢下了以后,我当然来不了啊。是相乐带我来的。」 「咦咦!骗人!」 泉水子再次大叫出声,觉得不会再有事情更让她惊讶了。她大感不可置信地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深行。 「为什么相乐同学办得到这种事情?」 「我之后再说明。」 深行心浮气躁地说: 「你太鲁莽行事了吧?嘴上说要变成姬神,为什么跑来这种地方,又做这种事情啊?我的计划都被你打乱了。」 「毕竟我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嘛。」 泉水子回嘴后,深行更是接着抱怨: 「话说回来,都要怪你被其他绅灵迷惑,傻乎乎地就跟着对方走,结果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啊,你的意思是全都是我的错吗?」 泉水子忍不住反驳后,一旁的真夏不得不尴尬地介入调停: 「都要怪我啦。铃原同学只是为了我好才赶来。」 深行旋即将攻击的炮火转向真夏: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快点负起责任将这个奇怪的地方变回原样!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是你造成的吧?」 「我也知道啊……」 真夏的声音气若游丝。 「可是我从前天晚上起就没吃东西,全身没有力气……」 真响始终将手放在弟弟身上,仿佛怕一松手,真夏又会再次消失,这时,她突然用力捉紧真夏的手臂。 「那是什么?」 其余三人也循着真响的视线望去。因为一行人忙着寻找回去的方向,好一阵子都没有留意岩户的动静。在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岩壁面上,出现了一条纵向的长长裂痕,裂缝中迸出了星光般青白色的光芒。在凝视的期间,战裂又一点一点继续扩大。 真夏细声有如耳语: 「里面是真澄的全体,也是真正的真澄。真澄的全体就是那么巨大。全部都跑出来的话,我们很轻易就会被吞噬了。」 「现在我明白了,真澄之前也是 差一点就要吞噬掉真夏了吧?」 「正确地说……现在大概也是。」 真夏无精打采地附和。 「为了让我出来,铃原同学几乎把岩户打破了。」 泉水子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发光的裂缝,如今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岩户已变得薄如蛋壳,就像受到雏鸟的冲撞而出现裂痕般,开始崩塌瓦解。 岩壁的裂缝变得越来越宽,逐渐可以看见某种绽放着白光的物体。物体的高度足足超过十公尺,白光的部分频频蠕动,看起来就像散发着珍珠光泽的巨大鳞片层层连接在一起。是个让人浑身寒毛直竖,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不行,一想像那是蛇……就真的会变成蛇……) 泉水子拼了命地在心中提醒自己,但不是蛇的话,又只能想到比蛇更可怕的生物。一旦见到了鳞片,就无法改变脑海中的既定印象。 深行倏地伸长手,摇晃泉水子的肩膀。 「你振作一点!既然是你打开的,应该也有办法关回去吧?」 泉水子猛力摇头,松开的长发左右飘扬。 「我不知道。我做得到的事情,只有跳舞而已。」 「那继续跳舞呢?」 「不行,我已经怕得……没办法再跳舞了。」 泉水子很想哭。目前为止她一直压抑忍耐,但至此终于被恐惧占据了心房。拥有鳞片的巨大生物正推挤着岩壁的裂缝,试图跑到外面。她根本无法在这种东西跟前冷静镇定地跳舞。 深行焦急地看向宗田姐弟。 「宗田你们呢?有没有什么办法?」 真响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我们只努力召唤真澄过,但从来没想过怎么将他送回去……」 「开什么玩笑!只能任由他跑出来了吗?这下子有生命危险吧!」 深行仰头看向岩户。战裂的最高点又再往横裂开,某种形似巨大头颅的平坦物体正一边摇晃,一边试图挤到外面。 「总之别呆站在这里了!快点逃吧!空间不同的话,说不定逃得掉!」 深行捉起泉水子的手腕,拔腿狂奔。一旁的真响和真夏也开始奔跑。但是由于四周昏暗,脚下土地又不平稳,四人无法发挥出最快速度。尽管不是现实,跑着跑着也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由于跑步速度不同,泉水子好几次都险些往前摔倒。被深行拉着的手腕仿佛快要断裂,被牢牢紧握的手腕也多半会留下淤青,但现在不是喊痛的时候。在对岩户的恐惧驱使下,泉水子一边跌跌撞撞,仍是以最快速度飞奔。 泉水子每次参加运动会,从来只会得最后一名,因此这说不定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达到的新纪录。头发往后飞扬,她不禁心想,箭步如飞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不久,她察觉到每当他们飞也似地跨出一步,金环声就响起一次。抬眼看去,只见深行另一只手握着锡杖。 (锡杖……?) 她不该分心的。心中暗叫不妙时,脚就被石子绊倒。深行牢牢捉住她的手也不由得松开,泉水子猛力往前扑倒在地。 虽然扑倒时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却没有马上感到疼痛。因为后背感受到的威胁更加让人难以忽视。停下脚步后,泉水子才明白岩户已经遭到破坏,里头的东西正紧迫在泉水子们的身后。 「别停下来!继续跑!」 深行朝着真响和真夏大吼。比起用双眼确认,泉水子更先透过气息得知深行也停在原地,转过身来。泉水子竭力撑起上半身,但不由自主在起身之前确认后方的情况。然后仅瞥了一眼,她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藏青色的夜空中,浮现了一颗月亮般清澈亮洁的白色头颅。 可能是太过耀眼,她一时间无法在蛇平坦的头颅上找到眼睛。连绵覆着珍珠色鳞片的胴体从岩户的缝隙间往外长长延伸。本体还在岩户里,但光凭头部,就能毫不费力地触碰到泉水子。看起来之所以不如想像大,是因为头颅朝着比岩户更高的高空伸直。 (……要被吃掉了!) 高举起镰刀状脖子的蛇下一步要做什么,连泉水子也猜想得到。 蛇瞬间化作光箭,仿佛锁定目标的闪电般疾速落下。紧接着一旁响起了划破空气的某种声音,听来像是鸟类的振翅声。 泉水子甚至无法闭上双眼,只见一对黑色翅膀挡下了下坠的白光,然后耳中传来了深行摇动锡杖金环的声响。 「……邪魔外道,魍魉鬼神,毒兽毒龙,毒虫之类,闻锡杖声,摧伏毒害……」 泉水子先是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再一次张开。光之巨蛇撤退了,自己则维持着起身到一半的姿势不动,并没有被吃掉,还好端端地在原地。四周再次被黑暗笼罩,但延展在泉水子上方的黑色羽翼依然存在。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相乐同学……你好像长了翅膀耶?」 「只是错觉。」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这不是现实。」 话是没错,但很难让人信服。话又说回来,深行一派冷静沉着地单膝跪在泉水子身旁,将锡杖抵在地上的画面也很不寻常。 「你为什么做得到这些事情……」 「我之后再说明。铃原,姬神怎么样了?」 听深行的口气,可知他其实并不冷静沉着,远比外在的表情更紧张不安。 「我能做的,顶多是当你的护身,无法对抗那种东西,将他关回去。因为我很擅于认清自己的极限。不请姬神降临的话,这个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你说得没错……」 泉水子依然瘫坐在地,和深行一同看向岩户。对方依然近得教人毛骨悚然。尽管方才袭击泉水子的白色头颅目前已缩回裂缝,但还是可以清楚看见令人浑身发软的一幕光景——在大幅裂开的岩壁缝隙中,不仅仅一颗白色头颅正在里头互相推挤。 深行也越说越激动: 「那种怪物再多来几头,天晓得护身还有没有用!你解开头发了吧?快点变成姬神啊!」 「我也想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变不了嘛。」 泉水子也束手无策。她撩起披散在脸颊上的发丝,却什么也变不了。 「是不是因为我太讨厌姬神了,所以变不了呢……」 「明明连累我到了这种地步?」 深行用十足怀疑她诚意的口吻说。但是,他没能再说下去,重新握好锡杖。因为白色头颅再次自岩户中滑了出来。 这回头颅的位置较低,似乎想模仿蛇的动作在地面上滑行。蛇一边前进一边左右摇摆发光的躯体,弯弯曲曲的身体看起来比巨杉神木还要粗壮。深行低声嘀咕抱怨: 「……明明是临时变成的姿态,学得倒是维妙维肖。」 「好像是呢。要汝现在对付九头龙大神,负担还太大了。」 深行吃惊地看向泉水子。泉水子也吓一大跳,忙不迭摇头。 「不是我说的!」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身侧。不知何时,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已站在两人身旁。女性的身材高佻,头发也相当长。瞪大双眼注视了几秒后,泉水子小声问向深行: 「姬神?」 深行也是大惊失色。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是泉水子第一次亲眼见到姬神。 由于周遭晦暗,看不清楚花纹,但姬神将外褂当作罩衫般披在身上。在蛇绽放出的青白光芒照耀下,外褂呈现出了紫色色泽。底下的衣服是淡色的无花纹和服及深色裤裙,只要再往上多罩几层,看起来就会像是十二单衣(※日 第一章 城迹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濒危物种接坑狐 录入:外来物种填坑滚 一 8月17日 昨天在大学医院,我对瑞穗小姐说最近越来越不懂自己了,她就建议我可以写写文章,当作和自己对话,不用拿给任何人看,单纯是为了认识自己而写。 所以,现在我要来试着写写看。 许久没做的脑波检查,我却只对瑞穗小姐作了非常表面的说明,完全没有提到姬神。可是,瑞穗小姐丝毫没有显露不耐烦。她应该很希望我再敞开心胸一点吧,但她却没有对我说出口,瑞穗小姐不愧是医生。 回到玉仓山后,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返乡那天到家时已经是下午,昨天又去了大学医院,所以今天是头一天我从早到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傚。可是,突然间空闲下来,无聊得令人心惊。 明明以前都是这样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不自觉间习惯了宿舍的规律生活。 玉仓神社真的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一起去古道健行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虽然穿着像是夏季登山客的服装出门,但他的神情比以前更像山伏。 之所以无法向瑞穗小姐说明太多,也是因为相乐先生一直跟在我身边。朋朋我以前从不在意是由相乐先生带我去医院,这次却在意得不得了。因为深行再三对我耳提面命,绝对不能向相乐先生说出户隐山上发生的事。 深行好像在离关东京之前,就晓得相乐先生也会来玉仓山。 不能说的事情,指的就是户隐山上不同于现实的另一个次元,以及深行咏唱锡杖经赶走了发光巨蛇的事。可是,用不着他提醒,我也不会主动开口,因为我完全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 而且我也无法对相乐先生做出比深行更多的说明。 我有时也会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保密呢? 我甚至突然觉得,都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凡事喜欢保密,觉得保持沉默是天经地义,我才会成为一个不擅长问问题的人吧? 可是,深行似乎因为拥有了父亲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心情很好。而且明明叫我不准说,自己却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野野村先生,回到玉仓山以后,他就一直黏着野野村先生。 ……我回头重新閲读自己写的内容。 明明该写自己,结果都在写深行。 所谓和自己对话,要介绍自己到何种地步才行呢?明明对象是自己,却觉得要写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真麻烦。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写不可吗? 我是铃原泉水子。 现在是凤城学园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 今年15岁。 生日是3月21日。 血型是o型rh阳性。 兴趣是—— ……我停下来想了很久,这样一一说明还是太麻烦了,更何况这些说明也不有趣。我总觉得大多数班上同学看起来都比我成熟,是因为我是在学年末的3月出生的吗?我最近才知道深行十六岁了。他是4月出生的吗? 在户隐发生的事情可说是非比寻常。 我做的事情是脱离常轨的,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做的事情也是,但也许我只是不想正视这些事实而已。 即便是现在,最先浮现脑海的,都是黑色羽翼挡下白色巨蛇的画面,我非常清楚是那对翅膀保护了我。翅膀看起来像是长在深行背上,他本人却说这是我的错觉,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是错觉啊。 可是仔细想想,那可能是我受到在高尾山药王院里见到的天狗铜像外形影响吧,穿着山伏装束的天狗背上也长着类似的羽翼。说不定是因为深行拿着锡杖,我才会把两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8月18日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还没有从山里回来。 深行明明说过回到玉仓山后,会好好向我说明他为何在户隐山的深层世界突然发挥出力量,这个约定选算不算数啊;只丢下一句「我之后再说明」就没了下文,都已经过这么多天了。他要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当作没这回事,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我是说真的。 到了下午,我还在写文章。 难得回到家了,真搞不懂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无聊。 明明从春天开始,我就一直很向往回到山上悠悠哉哉地生活。 闲暇时间一多,我就会忍不住想真响同学现在怎么样了?但又想到这种诗候,一般人都是用手机传封简讯问候吧,不由得难过自己竟然做不到。 不过,当时真响同学一脸认真地说过,她会在九月开学前好好想想这次在户隐发生的事,所以我也觉得不能只是为了想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就随随便便跟她联络。 更何况,我自己也必须好好想想才行。 晚上八点左右,相乐先生回去了。 他接下来将搭飞机前往加州,听说之后还会去纽约。 由于相乐先生到加州后会去见爸爸,我和佐和一起在行李中塞了许多想请他转交的土产,最后行李重得不得了,让我觉得对相乐先生有些过意不去。 野野村先生和深行下午就回来了,好好地为相乐先生送行。 父子两人并没有针锋相对,如常地闲话家常。我想是因为外公和佐和在场吧,但看见他们和平相处,我还是松了口气。 可是,相乐先生用爸爸的口吻跟深行说话,真的很不适合他。跟外表的落差太大了,用同辈的语气说话比较合适,佐和也这么说。 深行说既然雪政回去了,这下子就可以好好谈谈,我早有预感他会这么说。明天将和野野村先生三人在山顶上讨论。 到时会说些什么呢?我内心忐忑不安。 现在我已经十分明白,如果不向深行间清楚在户隐感受到的疑惑,我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睹,也会一直遇到瓶颈。 8月19日 我听到了让我非常震惊的事实。 朋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天可能会听到出人意表的话,但还是太出乎预料了。脑袋一片天旋地转,就算要思考哪一体事最让我吃惊,也无法顺利整理思绪。 可能是听说了和宫同学还存在的这件事。但是,也可能是得知了和宫同学明朋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却与深行联手这件事。 让心情稍微冷静下来后,我把这件事从头寓起吧。 从深行要我在山顶上跳舞、试着召唤出和宫那时起,我就觉得情况很奇怪。当我说:「和宫同学已经消失了喔。」深行回答:「我知道,但还是想请你跳舞进行确认。」 结果我没有跳。 因为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跳舞,况且野野村先生也在。 我们西人争执了好一会儿后,深行才死了心似地开始说明。 他说,有一只乌鸦飞到男生宿舍,用和宫同学的声音和态度开口说起话来。 说他希望深行协助自己。 当时那只乌鸦说,它的力量还不足以变成人类在东京生活,万且这件事副让我知道比较好,因为我很容易动摇不安。 乌鸦那之后也飞来好几次,但说话内容都没有什么帮助,尽是些椰榆挖苦。 在户隐发生了各种怪异现象的时候,深行之所以看起来莫名地泰然自若,正是因为最近他比起我,更习惯与非人的存在说话。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深行又说,就算拜托和宫同学(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乌鸦外型的神灵,还是叫他和宫同学吧),他也帮不上忙。可能是来到东京以后,重力变弱了 吧,所以他当时原本不认为和宫同学能一路跟到户隐去。 但是集训期间,就在学生会长表演舞蹈的那一晚,深行才发现并非如此。 当深行说如月学姐口中所指,学生当中被附身的人可能就是他时,我吓了好大一跳。他说自己当时也无法再待在现场。 如今回想起来,真澄是完全的神灵体,确实称不上是附在真夏同学身上。 深行解释道,当诗真澄改变了现实的次元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比较强,所以这时候装傻也不要紧。」所以两个人才会看起来像是消失了。 「那时候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嘛。」我一说完,深行就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说:「那又不是可以马上有条有理说明的事情。」 但是听到这边,我也慢慢领悟到,深行看起来会像是长了黑色翅膀,是因为岛鸦外型的和宫同学附在他身上。 但就算理解了,我还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深行说他隔天一早有试着在旅馆附近走动,确认能否与和宫用学对话,但他没有现身。和宫同学是在更之后,也就是我消失在林子里时才出现。 当睹在我看来,是深行消失了,但当然在深行眼中,是我消失了。不过,深行说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此时,乌鸦外型的和宫同学现身了,说再这样下去我有可能不会回来,如果想追上我的话,许多事情就必须携手合作才行。 所以当时深行才会去叫真响同学。好像是只要靠着真响同学想到真夏同学身边去的这股力量,即便和宫同学在户隐的力量微弱,也能够找到我们。 另外,听说在异于现宝的地方,必须深信自己办得到的事情绝对办得到,才能够成功达成。深行一脸不满地说:「那家伙只说了这么多,我几乎是随机应爱。」因为和宫同学没有仔细说明,所以深行对这个做法是否正确也感到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野野村先生说了:「随机应变很重要喔。」 他说,山伏的修行就是为了获得相信自己的力量,以应付这种情况。 惜字如金的野野村先生这么一说,真是说服力十足呢。 我们三人实际上还讲了其他事情,但现在我只写得出这些。光这些就很出人意料了。 8月20日 今天我试着在山顶上跳舞。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和宫同学竟然不出现在我面前,却在深行面前现身。 我也请深行陪同。因为跳舞解开和宫同学的人类姿态那睹,深行也在现场,我想条件相风比较好。 可是,跳完一逼以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就是说,我无法和解除人类姿态后的和宫同学说话。证实了这一点后,让我深受打击。 前些天和野野村先生三个人也稍微讨论过这件事。但是,我完全无法相信。 据深行说,和宫同学是因为我和真澄感情太好,他在闹别扭。一介神灵竟然会吃醋,我当然不可能相信。 「他才不可能那么像人类呢。」我极力主张,野野村先生却一脸肃穆地说:「人不可以擅自断定任何事。自以为能了解神灵的所有言行的话,就太狂妄了。我们能做的只是事后的处理。」 他又说,有时只要人类的意志力够坚定,神灵也会顺着自己的期望行动,但不该为了一己之利万去做些什么。 深行原本也认为一旦回到玉仓山,就是和宫同学的地盘,应该多少可以正式谈话吧。当他和野野村先生一起走进山里,乌鸦外型的和宫同学就出现了,但据说他还无法和我交谈。 尝试之后,证实了我真的无法和他说话。 我无法随心所欲地召唤和宫同学。 大受打击后,深行就问我,有没有勇气找外公和佐和商量这件事情。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定他们愿意说些值得参考的意见。 「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对外公他们坦白的话,也会原封不动地传进相乐先生耳里喔?」我说,深行就回答:「我扣道。从告诉野野村先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有所觉悟了。」 我就是搞不懂这一点。他是想借此向众人宣告,他什么都不想主动告诉相乐先生吗? 如果是值得参考的意见,我觉得相乐先生也能提供不少吧。 我这么说了以后,深行却只是不停炙驳:「他的话根本一点也不值得参考。」「他一定会误导我们。」 吃完晚饭后,我们对外公说了。 佐和一会儿收拾餐桌一会儿泡茶,但似乎仍有留神听我们说话。后来,她也加入我们。 一开始,都是深行一个人在说明,而且内容坦率得救我惊讶。我还以为他会稍微为自己修饰一下。 深行从国中发生的事情说起,一直叙述到野野村先生的车子从山路滑下去那一次,首度见到了和宫同学后,就发现自己应付不来;以及再次见到变成乌鸦的和宫同学后,依然不觉得与他变得比较亲近,也不认为自己进行修行就应付得来。这些他全部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托出,没有半句逞强好面子的话,也没有打哈哈敷衍帑过。 若要彻底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势必会提到姬神和真澄,所以当下我也加入说明。 我甚至鼓起勇气表白自己真的很讨厌变成姬神。我想这可能是被深行的说话方式影响了吧,因为他完全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无用之处。 如果只有我一人,绝对无法这样说明所有事情。但说出口后,我凳得整个人轻松许多。 所以我不由得想,一直以来始终顾虑太多、保持沉默的人,也许其实是我吧。极少说出真心话的人,其实应该是我吧。 因为我总是太过在意他人的眼光。就连面对家人,也害怕如果老实说出心里话,可能会被讨厌而不敢说出口。 可是,我也觉得深行能够如此坦率,是因为他的外表和头脑都很优秀,对自己很有自信。我也觉得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就算主动说出自己的无用之处,仍能讨人喜欢。 听完后,外公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有在他下将棋的睹候,才看过他像现在这样蹙起眉头苦思良久。 但是,深行一问到既然和宫同学是玉仓山的神灵,那姬神又是属于哪里的神灵时,外公突然开始说明。他说在全国各地修验道的奥义中,必定都存在着姬神的力量,纵然称讳各不相同,但不论是英彦山、白山还是出羽三山,灵地的源头都隐藏着与姬神相同的存在。而且远从一千年前起就是这样。 所以,无法讨论她是属于哪里的神灵——更正确地说,这点谁也不知道。 已知的只有这一世代中会出现姬神血脉的妈妈和我,是由玉仓山来守护这项事实百已。 外公说他知道玉仓山上存在着神灵,但自己应该无法看见和宫同学。姬神的力量远比一座山头的力量还要强大,似乎是因为与姬神有所接触,我和深行才看得到和宫同学。 我是从妈妈那里继承了姬神附身的体质,据说这只会传给女儿,因此在我出生之后,大家都非常小心地对待我。尤其至今极少出现像妈妈那样、可以随心所欲驾驭姬神的坚强女性,通常由于姬神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多数人不是身体虚弱就是精神失常,无法自力更生。 虽然神灵可以变幻成各种形态,但容器的模样似乎至关重要。一旦变成了某种姿态,产生的影响会持续很久,有时甚至好几百年外型都不会改蛮。 所以外公说,既然和宫同学变成乌鸦,就无法轻易变回人类了吧。神灵好像无法任意改变姿态,能与深行说话,已经是相当特殊的例子了。 外公又说,和宫同学出现的契机虽是因为姬神的力量,但后来可能是与深行的心情产生共鸣吧,虽 然此时深行一脸困扰。 他问外公,现在开始修行的话,有办法应付吗? 外公不假辞色地回答:「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怎么修行也徒劳无功。不论是泉水子还是你,现在都还非常摇摆不定。」 之后佐和坐下来,说了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妈妈会完全不告诉我如何驾驭姬神,正是因为身为姬神的容器非常重要。因为神灵不具有人类的思考模式,他们很有可能会幻化成人类最脆弱的弱点。 据说即使受人教导后,想自己在脑海里遵循着做,也是不行的。因为我们心中存在着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无意识自我,一旦那个自我失控,神灵也会失控。 为了避开危险,只能自我锻链,摸索到最合适的做法,因此不可以想要模仿妈妈。 佐和说:「我们可能有些太过保护你了。」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啊。 摇摆不定吗…… 外公指的果然是我不想当姬神这件事吧? 8月21日 深行问我,当真响同学告诉我,我是以他的搭档身分入学时,我有什么想法。 还问我是否把他视为搭档。 感觉是个很鸡回答的问题。 可是,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就太卑鄙了。一味逃避的话,只会被看轻而已。 话虽如此,我尽可能诚实地面对自己后,确实有时候会觉得他是搭档,但也有时候无法这么认为。 关于姬神及和宫同学,我只能和深行商量。而且如果深行不在的话,我大概也无法在凤城学园待下去吧。即便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也在我身边。 但,我也无法断言我们的感情很好,我经常会感觉到深行在我们之间立下的那堵高墙。 因为事态会演变到这一步非他所愿,所以始终能感觉到他那种「我又不是自愿和铃原在一起」的心情。 深行说:「我承认我还没有做好觉悟。」 他说他选择就读凤城学园富中部时,是想更加接近山伏的奥义,然后也想习得奥义的精髓。也领悟到就算一直违抗相乐先生的安排,大多睹候也只是白费力气。但是,当时他还不知道学园的内情和那些有着特殊能力的学生。 了解真实情况后,他也发现了学园内拥有极富才能的学生正在互相竞争的态势,更领悟到了只是临阵磨枪的话也什么都应付不来。与其这样,倒不如果断地划清界线,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往其他道路前进。 可是就在这时,变成乌鸦的和宫同学突然出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深行说,和宫同学现在仍是为了姬神而存在,同样也是为了我而存在。 他觉得和宫同学之所以不出现在我面前,却出现在他人面前,力量又比较薄弱,是因为我还没有身为姬神的确切自觉。 于是我们就稍微起了口角。 我一问他对姬神说的「不要让我留在这个世上」这句话有什么想法时,他就说了类似如果我振作一点、一切就能圆满解决这种话,我心想这根本是胡说八道,所以非常生气。 可是,事后冷静下来想想,我们好像只是在互相推卸责任罢了。也就是说,我们雨个人都还没有真的有所觉悟,都还不够成熟。 我试着写下真正的心情。 我大概是没有自信吧。 没有自信深行会喜欢我。 打从一见面的时候开始,深行就算被我讨厌也完全无动于衷,但我却不希望深行讨厌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认为搭档这种关系,是在双方都认同彼此的优点后才会成立。 但比起一般的搭档关系,深行若要认同我,必须先克服许多事情。 像是会被相乐先生强迫、被和宫同学强迫等等,他有许多层层相叠的枷锁,这一点我也十分清楚。 同时我也不认为,深行会下定决心去做那些自己百般不愿意的事情。与其说是我不相信深行……应该是我不相信自己吧。我不认为自己是能让对方做到那种地步的人。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真要说的话,我总是无法克制地心想,假使我是真响同学那样坚强、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8月22日 今天就要回东京了。时间的流逝真是飞快。 现在是凌晨两点,由于睡不着,所以我起床开始写文章。 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很郁闷。 深行只要想撒手不管,就能撒手不管。但是我不行,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我是妈妈女儿的这项事实。 必须继续绑着长长的麻花辫,永~远当泉水子才行。 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姬神的力量对本人来说是种困扰,但我越来越觉得,情况似乎比我想像得还要棘手。比如说,外婆年纪轻轻,二十岁左右就与世长辞了。 听说外婆是生下妈妈以后不久就过世了。说不定我这个容器也无法长命百岁,况且我又不像妈妈一样强健。 ……如果我的人生会很短暂,若不先尽可能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说不是会留下遗憾,因此也许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身为高一女生的我,和其他女孩子相比,没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回到凤城学困,马上会忙着处理执行部的工作吧。 如月学姐大概也会开始严厉地督促我们。真是的,为什么要策划规模那么浩大的学圉祭呢;忙碌的程度真的教我暗自惊愕。 可是,幸好我不讨厌回学校。 虽然会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也确实想回到那种埋头工作,一下子一天就过完的生活。 回到玉仓神社后,我原本以为可以悠悠哉哉度日,但结果并非如此。我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不想回东京、想一直待在山上的念头了。 因为,事到如今我清楚明白到,我……我体内的姬神,的确为玉仓山举来了剧烈的影响,创造出和宫同学的责任将永远伴随着我。 虽然不骁得该怎么做,但我必须再一次连结起与和宫同学之间的关系才行。否则的话,我就没有脸面对自己出生长大的玉仓山,我有这种感觉。 一直对未来感到悲观也无济于事。 现在先着眼于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吧。 ……咦?没想到我写出了限正面的话呢。瑞穗小姐会建议我写文章,就是因为会有这种效果吗? 如果真响同学和阴阳师富柳同学在这次的学圉祭要分出富下,不论会发生什么事情,总之我都想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 就算和宫同学的长相跟高柳同学很像,那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嘛,真是的。 二 八月一进入下旬,就突然有了夏末的氛围。 原本蓊郁繁茂的树林有些褪色黯淡,蝉鸣声改变了音调,气温也令人感到夏天即将结束。 话虽如此,四周由山陵环绕的凤城学园校内蝉鸣声依然震耳欲聋。铺着柏油的道路吸满热气,一点也没有傍晚的凉意。让人领悟到就算进入九月,天气多半仍会非常炎热。 接连换乘电车和公车,好不容易抵达学园后,泉水子有气无力地走上通往正门的斜坡,忽然低声喃喃说: 「咦……怎么……」 肩上挂着偌大运动背包的深行纳闷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凤城学园是长这个样子吗?」 深行穿过锻铁大门后停下脚步,左右环顾校园。暑假还有一周左右才结束,阳光普照的地方不见人影。无论是青灰色的校舍、大礼堂,还是大礼堂后方的宿舍群,都看不出 明显变化。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吗?」 「并不是……」 泉水子用手帕擦去额头的汗水,思索如何表达,但无法顺利组织成文句。她只是觉得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那股怪异感很快就消失了。 「啊,果然是我的错觉吧。」 深行倏地皱起眉。 「至少说说看和回玉仓山以前比起来,是好的不同还是坏的不同吧。」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而已。可能是气味吧……但不算是不好的感觉。」 「今后不管学园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深行发了牢骚,再次迈步前进。 「不管是谁做的,你至少要学会懂得分辨对自己是好还是坏吧。毕竟对方是一群会施法术的家伙,不能松懈大意。」 泉水子看向深行。 「你现在还没下定决心要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吗?」 「不只是宗田姐弟。真正的敌人,说不定是测试我们的那些人。」 「你是指穗高学长和学生会?」 「在说他们之前,你真的能打从心底相信雪政那群山伏的企图吗?因为最先把我们丢进这里、测试我们的就是那帮家伙喔。」 听到深行这么说,泉水子心头一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在通往宿舍的坡道半路上开口说道: 「我不喜欢像这样子怀疑所有人。半个人也不相信的话,心情只会越来越沉重而已。每天也会过得很不开心。」 深行似乎叹了口气。 「……好吧,但你一旦感觉到有异状,就算很不明确也要告诉我。因为现在我们已经清楚知道,这里是会不停出现式神和神灵的地方。也知道了阴阳师打算在学园祭上做某些事情。」 「嗯……」 「至少要怀疑高柳一条做的事情吧。就算每天会过得很不开心。」 (他果然还怀恨在心……) 泉水子暗暗想道。由于之前泉水子没有立即向深行转达高柳想邀请他们加入一事,他老拿这件事情挖苦她。 「那相对地,如果乌鸦出现说了什么,你也一定要告诉我喔。」 泉水子说完,深行比方才更明显地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出现了的话。」 用不着摆出这么无能为力的表情嘛——泉水子这么心想,但也无法抱怨。因为被和宫附身,深行当然会觉得是种负担吧。 「为了可以再一次与和宫同学对话,我也会努力的。而且只要有这种念头,说不定将来有天就能和他对谈了。」 此时两人来到了通往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的分岔路口。泉水子停下脚步这么说完,深行便态度敷衍地挥起一只手。 「我姑且拭目以待吧。虽然神灵好像不是人类可以轻易按照自己心意加以操控的。」 泉水子望着深行走远的背影,觉得他们两人正一点一点接近彼此。虽然不是完完全全,但她感觉深行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两人都比以往更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并肩作战不可。 (说到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驾驭……真澄和真响同学两人的关系怎么样了呢?) 神灵之身的真澄今后仍会出现在姐弟两人面前吗?泉水子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推开女生宿舍的玄关大门。 「啊!泉水子,欢迎回来!暑假过得还好吗?」 一打开208号室的房门,清脆悦耳的嗓音立时响起。穿着牛仔短裤的真响靠在窗边的桌子前,摘下耳机转过椅子。 由于深行与宗田姐弟都会发手机简讯互相联络,所以泉水子也听说了他们已经早一步回到学园。但是,至于两人近况如何,只有自己亲眼见过才会知道。 「真响同学,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呢。晒黑了吗?」 「看得出来吗?我去了阔别已久的骑马俱乐部骑马喔。」 真响马尾下露出的脖子和鸡蛋型线条的下颔都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看起来朝气蓬勃又闪闪动人。看样子她已经完全从真夏失踪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泉水子,你好像很累耶?」 「嗯,待在家里的时候还好,但来东京的一路上还是很不适应。」 「因为空气很脏嘛。」 真响同情地说。 「你最好先去浴室冲个澡,之后我们再去吃晚餐。真夏也很想见你喔。」 「真夏同学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就跟以前一样。」 泉水子前往淋浴室的一路上,不由得暗暗对真响骑马这件事感到莞尔。 (……明明真响同学说过真夏同学太爱马了,所以自己绝对不骑。) 爱马过世后,真响似乎也改变了想法。可能是为了安慰真夏,才和他一起骑马吧。泉水子感慨万千地想,即便是兄弟姐妹,有时候彼此保持距离的方式仍会出错。 冲完澡后,泉水子觉得心情轻松许多,长途奔波的劳累和异样感好像也变淡了些许。当她和真响一同前往自助餐厅,这才涌起这种生活又重新开始了的真实感。 只消看一眼真夏,泉水子马上明白自己无须担心。真夏晒黑的程度完全是真响无法比拟,根本不像在山上,而是在海边度过了暑假。宗田姐弟的坚强与振作速度之快,仿佛也能分给周遭的人活力,泉水子感到非常开心。 坐在自助餐厅里的人数比盂兰盆节前增加许多,但仍然有些空旷。当换好衣服的深行走进来,泉水子立刻就能发现。 真夏理所当然地呼叫他: 「阿深,这边这边!」 现在深行听到真夏的呼唤已不会犹豫,但这时用拿着托盘的另一只手做出膜拜的动作。 「抱歉,学长他们先叫住我了。」 大河内和星野近乎绑架一般强行将深行带往自己的座位,看样子是打算马上吩咐深行做事。 真响目送他们离开后,说: 「也是,因为执行部成员中最晚回来的是相乐和泉水子啊,相乐的工作会堆得跟小山一样多也是理所当然。」 「如月学姐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在准备了吗?」 「因为他们从集训之后就开始筹办了嘛。」 「只能说执行部的人,还真是喜欢工作呢。」 对于被执行部当作战力的深行和未被当作战力的自己,泉水子虽然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但能够悠悠哉哉地和宗田姐弟一起吃饭当然比较好。真响看起来比以往要放松自在,真夏的样子也因此显得更加无忧无虑。 回到女生宿舍后,泉水子问真响: 「关于真澄,你和真夏同学讨论过了吗?」 「啊,嗯……不过,跟所谓的讨论有点不太一样呢。」 真响轻轻耸肩,羞赧地微笑着: 「毕竟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就算不刻意说出口,只要待在对方身边,就能感觉得到彼此的想法。化作言语的话一定会有遗漏,所以我们这样反而能传达出更多想法呢。所以我们对于就算不马上做些什么,还是能再维持现状一阵子达成了共识。」 「所以和真澄的关系维持现状就好了吗?」 泉水子确认后,真响点点头。 「我们维持现状的话,真澄也还会是真澄。当然,今年夏天在户隐知道的事情、无法回到还不知道的从前,包含真夏当时的想法,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把这些事情全部吸收理解以后,我想现在不马上做出改变也没关系。」 泉水子大感佩服。 「真响同学好坚强喔。」 「因为对我来说,真夏和真澄就是这么重要 啊。真夏会有的迷惘,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夏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了。」 真响说得毅然决然,这个时候的她,脸庞显得凛然而美丽,当她略微蹙起笔直的英眉,凝视着一点时,甚至让人有些泛起鸡皮疙瘩。 「真夏同学放下心来了呢,变回了以前无忧无虑的他。」 「也许原本确实是有时间限制吧。不过,我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真响轻笑出声,口吻显得若无其事。 「反正我可以等,也知道怎么不让真夏感到困扰。」 泉水子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又有些迟疑不敢反问。因为她觉得真响说的内容有很深的意义,不是他人可以轻易介入的。 这次换真响问: 「那你呢?和相乐一起回老家后,感情比以前好了吗?」 「稍微……有好一点吧。」 泉水子顿时感到难为情,稍微诚实坦白。 「我们说好了,要更清楚地对彼此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虽然远远比不上你们那种不需要言语就能沟通的关系,但毕竟我们至今甚至没有好好沟通过。」 真响忽然变得正经八百。 「我一直以为相乐是在利用泉水子的能力,但原来并不是。我还以为这一点我能肯定呢。」 「啊……嗯。」 「相乐真会放烟雾弹。」 泉水子诧异地看向真响。 「咦?这是什么意思?」 「相乐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优秀呢?结果他实际上真的很优秀吗?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相乐,没有人会仔细观察泉水子。」 真响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说,泉水子因此感到局促难安。 「因为相乐同学聪明能干又引人注目,和我不一样啊。」 「而且人长得也帅嘛。」 「但还比不上相乐老师啦。」 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之后,泉水子真想狠狠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雪政和深行是父子一事不能被学园里的任何人知道。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同姓吗?但那位老师不能算是常人等级了吧?」 所幸真响似乎没有发现,笑着继续说: 「不过相乐虽然并不像那位老师是魅力十足的抢手男性类型,但也有很多女生盯上他喔。泉水子最好先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从国三起就是这样了嘛。」 泉水子没好气地答腔后,真响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再这么悠悠哉哉了喔。因为学园祭期间,情侣会接二连三地诞生。」 泉水子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相乐同学会交到女朋友吗?」 「肯定会有女生积极进攻吧。大家可不像泉水子,凡事都考虑很多唷。一定会快速又干脆地采取行动。」 泉水子沉默不语后,真响转为担忧的语气,接着又说: 「我觉得一起回老家过暑假,是相当有利的既定事实喔。只要泉水子强势一点,明白宣告自己是相乐的女朋友,说不定很有用。」 泉水子又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咕哝说: 「我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又不适合。」 真响晃动着马尾。 「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但经过户隐这件事,我也明白到泉水子拥有强大的特别力量,也知道相乐想隐瞒这件事喔。泉水子会觉得不能让自己和相乐的关系浮出台面吗?」 迟疑半晌后,泉水子点点头。 「思,不可以对学校的人说。而且,说起我和相乐同学的关系,我也还搞不明白。」 真响冷静地问: 「你是无法认同自己拥有的能力比相乐还要强大吗?」 「才不强大呢。我并不是拥有能力的人。」 泉水子情不自禁厉声反驳后,又小声补充道: 「……我不想为相乐同学增加困扰。」 真响环抱手臂,注视着泉水子好一阵子后,有丝无奈地做出评语。 「你的个性太乖巧文静了,让人很难分辨你究竟只是顾虑太多,还是和相乐合不来到无法成为他的女朋友呢。该不会连你自己也不明白吧?」 泉水子缩起脖子。 「我好像真的不太明白。」 「那就换个角度思考吧。泉水子只要努力先一步找到男朋友就好了。一旦有了喜欢的人,你马上就能搞清楚相乐在你心里的分量。」 真响的提议泉水子完全始料未及,不禁瞪大眼睛。 「男朋友……?」 「你应该也想过想交个男朋友吧?」 「有是有,可是……」 泉水子吞吞吐吐,真响边笑边信誓旦旦地说: 「女孩子想要有自信的话,最快的捷径就是找个男朋友喔。你也别总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试着攻陷某个男生的心吧!」 (……我攻陷某个男生的心吗……) 由于这番话简直有如晴天霹雳,事后不断在泉水子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虽说最近泉水子接近男生时,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战战兢兢,但说到要和男生交往,她还是觉得难度太高了。但是真响这一记当头棒喝,让泉水子发现这就是她之所以落后其他女生的原因。 她回忆起在玉仓山上,自己已经决定如果此生短暂的话,就不要留下遗憾,凡事多尝试。 要是一直磨磨蹭蹭的,说不定什么都还没有体验到,人生就结束了。 即便是泉水子,当然也曾在充满粉红气息的幻想中想像过自己有男朋友。 (……和某个想永远在一起的人,自由自在地谈天,一起看同一本书、听音乐、看电影,约好假日出去玩。两个人在一起出去时,又总是对我很温柔体贴。这就是所谓的约会吧……) 隔天上午开始就是执行部会议,这件事却一直在泉水子心中挥之不去。 会议内容也流于闲聊。因为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不在现场。她和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早川一起去了理事长室确认某件事情。 二年级学长和深行自顾自聊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听说理事长出乎意料地天生是个战国宅喔。」 「究竟到哪种程度可以称作是宅啊?」 「收集点心食玩算是一种御宅族行为吧?」 「也许吧。」 「以前买巧克力会送的战国武将盔甲,听说理事长收集了全套喔。」 「那还真是非比寻常耶。」 「所以现在理事长室那边正因此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因为赞助者太棘手了。」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学生会长终于回到了执行部室。她照例穿着男生制服,英姿飒爽,但神情十分憔悴。 「我被迫听了整整二十三分钟的历史课。那位理事长甚至比我们熟悉本地的历史,准备好的资料都白费了。」 大河内慌忙追问: 「咦咦!所以这个草案很糟吗?」 「并不是,是理事长喜欢到我头都痛了。」 仄香将用文件夹夹着的一叠资料抛在桌上,靠在椅背上,大力叹一口气。 「正确地说,只是我跟不上理事长的内容而已。各位,作为筹办单位,我们到底该狂热地钻研战国时代到哪种地步才好啊?」 「这个内容对一般参观民众来说,还是太本土化了吗?」 深行插嘴道: 「是指北条氏照吗?我还没有调查到那里。」 这种时候,深行总能毫不畏缩地清楚判定自己的立 场。他不会因为自己是一年级生,不知道状况就保持沉默。 「没错,就是那位北条氏照。而且啊!理事长上的历史课不只提到八王子城,还一路追溯到了灌山城。我连确认问题点的力气也没有了。」 仄香回答后,真响立即发问: 「所以企画内容会朝这个方向进行吗?不采用多数人都知道的川中岛之战提案吗?」 泉水子当然多少仍会留意周遭人们的发言,然后发现自己听不太懂。但是,眨着眼睛的不只有泉水子一人,岛本和田村这两名一年级男生看起来也一样满腹疑惑。 岛本航一脸为难地开口说: 「呃,我是有打算接下来努力钻研决定天下归属的战争,像是武田和上杉,或是信长、秀吉和家康等等。但北条氏照是谁啊?」 由于岛本有着娃娃脸,听来仿佛是小狗在泣诉。大河内环顾众人,这才察觉学弟妹的困惑。 「啊,对喔。因为这原本是备案,也难怪有人不知道。全校活动的备案是本土版本。在我们学园附近就有一座战国末期的山城,也就是八王子城迹,城主的名字就叫作北条氏照。」 戴着眼镜的大河内芳文是名身材高大、有着长脸的二年级生。与同样戴眼镜、小巧又机灵的星野亮太相比,给人的印象比较严肃呆板。但是,他吸收杂学知识的能力可说出类拔萃。执行部说是由这大小眼镜双人组的资讯处理能力来维持运作也不为过。 不过,周遭的人也暗暗认为,眼镜双人组会称呼理事长是御宅族,是因为两人自己就是御宅族吧。听说他们还很勤劳地前往了盂兰盆节时举办的大规模御宅族夏季祭典。 大河内利用手边的电脑调出学校近郊地图,为众人指出地点。 「这就是八王子城迹。虽然地图上看来就像在隔壁而已,但由于是山城,如果想前往城堡中心,花费的时间等同于登山。我之前就知道八王子城迹,但一直以为这个地方不是很重要,然而根据本地的研究学者所言,这座城堡的沦陷,是为战国时代划下句点的一场重要战役喔。」 「因为这是丰臣秀吉统一天下、攻下关东地区的中枢小田原城前的前哨战。」 深行流利清晰地说明,看来这是他昨晚预先调查的范围。 「没错,当时武田家已经灭亡,上杉家则人了丰臣秀吉的麾下。只剩下小田原城的北条家。氏照是北条氏康的儿子,也是北条氏政的弟弟。听说他人赘进八王子一带的当地权贵大石家,以巩固北条家支配关东的霸权。在氏照刚入赘、年纪尚轻时,住在现今八王子市北境的灌山城里,曾与进攻的武田信玄大军展开厮杀,并且后来建造了这座八王子城,作为新的防御据点。」 星野往前倾身问: 「相乐,你已经调查到八王子城沦陷,在当时是很少见的残杀事件这一部分了吗?」 「不,我还没有查到那里。」 「听说很惨绝人寰喔。」 星野开心地主动说明。由于身材矮小,他声音比大河内尖细,个性和体型也都轻巧许多。 「北条氏照固守在小田原城以后,就由重臣和农民兵负责保护没有了城主的八王子城,但这时跟随丰臣秀吉的战国大名们却带着以万为单位的兵力,浩浩荡荡地从北陆地区大举进犯。像是上杉景胜、直江兼续、前田利家和利长、真田昌幸和信之以及幸村,这些很有名的战国武将都加入了攻陷八王子城的行列。然后在秀吉的指示下,连只要投降就可以,根本没必要歼灭的地方也彻底屠杀殆尽。在战史的说唱故事中是这么记载的。」 仄香此刻表情更显厌烦僵硬,即便是盛夏,她的皮肤依然白皙,她眯起带点灰的双眸说: 「啊,这件事我已经在理事长室里听过冗长的说明,不用再说了。听说连女人、小孩和农民死伤也不计其数。」 岛本发出了比星野更尖锐的声音: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情,难不成……是鬼故事?」 星野就像逮到了猎物般露出贼笑。岛本害怕鬼故事这件事,已经在集训那晚露馅了。 「你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就来念这所学校吗?听说八王子城迹在东京都内也是屈指可数的灵异景点之一喔。」 「那……那个会出现吗?」 「传说中瀑布还被鲜血染红了连续三天三夜,怎么可能不会出现。」 「不会吧……就在我们旁边耶?」 「所以我劝你半夜最好不要在校园内乱晃。徘徊的幽灵搞不好会一路晃到宿舍附近来……」 「请你别再说了!我会冲回家喔!」 泉水子也倒抽了一口气,她并非是因为幽灵而感到悚然。 泉水子至今很少害怕听到鬼故事——正确地说,住在无法顺路绕去朋友家的神社里,也使得她没有机会听到鬼故事。从小到大,她也几乎不曾接触恐怖小说或是恐怖电影。 只是,听到八王子城迹的历史背景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窜过身体,是某种与这件事有关的异样感。 (跟昨天穿过大门时的感觉很像……一种学园仿佛变成了不同于以往的场所的感觉……) 如今又提到这个话题,她更是强烈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不祥。泉水子全身僵硬之时,仄香用愠怒的声音说了: 「星野,你离题得太严重了。现在是学园祭的活动会议。」 「是~我知道。」 见星野退缩,大河内再次开始原本的话题: 「姑且先不论灵异景点,但这样大家也明白了吧,这块土地上出乎意料地曾在战国时代发生过激烈的战争。虽然一天之内就被攻陷,但攻城的攻防战就在这一带实际发生过,所以我们提出了以模仿攻城战来炒热最后一天全校活动的提案。」 「模仿攻城战?」 「战国时代的战争几乎主要都是攻城战。所以游戏方面的提案,也会变成是布阵会战。」 据大河内所说,他是想借由挖掘本地的历史,使学园祭的其他企画更有深度,也让参观民众耳目一新。这和「城镇振兴计划」有些相似。另外,身为赞助者的理事长也偏好这个提案。 真响有丝惋惜地说: 「我已经调查到第五次的川中岛之战了,但如果介绍凤城学园当地的历史比较有利的话,那也没关系,如此也具备只有我们才能策划出这种内容的优势。」 「可是,特地让那么血淋淋的地方历史重新浮上台面,真的不要紧吗?」 「战争或多或少都很血腥吧,再怎么粉饰美化也没用。」 众人各自提出了许多意见,但整体而言,已经确定以本土版本为主。布阵游戏方面,大河内也提出了草案,希望能兼具卡片游戏般的益智对战和运动游戏。感觉会是符合他的兴趣、经过精心设计的游戏,但关于必须动员到全校学生的工作细节,还需要大家仔细推敲讨论。 泉水子无法提出意见,但她想起深行对自己说过,一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算不明确也要说出来。接着她又心想,能对喜怒无常的深行说出口的事情,应该也能在大家面前提出吧? 「那个,会长……」 泉水子畏畏缩缩地发声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到令她吃了一惊地转头看向她。因为泉水子在会议上发言的次数确实罕见。 「铃原同学,怎么了吗?请说。」 仄香立即指名。 「那个,我很好奇理事长讲解的那段历史。我也想了解详情……」 真响紧接着附和: 「啊!我也是。我觉得会影响到今后思考游戏提案时的灵感。」 仄香讶异地说: 「你们想知道吗? 拟定活动提案的话,不需要了解虐杀的详细内容喔。」 「会长,那不是虐杀,是真正的战争,毕竟是在战国时代嘛。」 「即便是会长,遇到战史也提不起干劲呢。」 眼镜双人组打岔后,仄香露出不悦的表情。 「因为很让人不舒服啊。不过,我已经借来了参考书籍,铃原同学你们也可以看看。」 仄香从资料夹中抽出一本薄册,在众人的接力下送进泉水子手中,这时星野缓缓地说: 「既然好奇到想看资料,干脆去现场勘查吧。我和大河内也还没爬到城迹上看过。我一直想趁休假时去,但天气实在太热了。不过都到了这步田地,不如执行部所有成员一起去吧?」 多数学生异口同声喊道:「天气这么热,我才不想爬山!」 「八王子城的海拔跟户隐可不一样。就算是山上,肯定还是很热。」今井说。 星野处之泰然地回应: 「只要在比较凉爽的时间去就好了,也可以兼作是试胆大会。」 岛本几乎要跳了起来。 「这我绝对不赞成!」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嘛。比起不曾亲眼见过而一直感到害怕,说不定去过现场之后反而会比较安心喔。」 星野用不带半点真诚的口吻说完,看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如何?附赠大河内这名历史导览员喔。比起看书,更能够牢记在脑海里吧?」 泉水子其实不太明白试胆大会的意思。她只是心想,在比较凉爽的时间去的话,爬山也不成问题。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她并不介意夜晚走山路。 (……亲自去一趟城迹的话,说不定能够更加了解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不太对劲……)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朝星野点头。 「我可以去喔。」 「咦咦!你要去吗?」 真响惊讶叫出声来,包含星野在内的所有人也露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见到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泉水子也慌了起来。 「咦?那个,难道是开玩笑吗?」 「不不,没这回事。务必一起去吧,就这么办!」 星野急急忙忙答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场勘查似乎因为泉水子的一句话,瞬间决定付诸实行。岛本还被责难道:「连铃原同学都有勇气去了!」最后只好哭丧着脸答应参加。 会后,深行在自助餐厅里向泉水子及宗田姐弟表示,事情的开端来自户隐集训的纳凉大会。 「也就是说,那之后星野学长他们一直在找机会报仇,被一帮女孩子吓到,男人的面子太挂不住了。」 「什么一帮女孩子,我和泉水子跟如月学姐和秋之川学姐才不是一伙的呢。」 「看起来却像是一伙的喔。因为所有女生都太冷静了。」 「我根本没有余力配合学姐啊,一直在担心真澄的真面目是不是被发现了。」 真响吃了一口义大利冷面后批评道: 「没想到学长们这么无聊,反正那对眼镜双人组只是想让如月会长发出可爱的尖叫声吧?」 深行也承认。 「虽然他们只能作作美梦而已。」 啊,原来是这样。泉水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学长他们会极力说服提不起兴致的仄香参加。 「话说回来,铃原同学竟然会赞成举办试胆大会。为什么?」 由于吃完了食物,真夏也加入谈话。两名男生都吃大份的中华凉面,但泉水子甚至没有食欲吃凉面类的食物,正小口小口吃着杯装优格。 「为什么现场勘查会被称作试胆大会呢?」 泉水子反问后,其余三人皆露出「原来是这么回事」的表情。 「原来如此,泉水子会不明白期待试胆大会的心情也是当然的呢。虽然我们也一样摸不着头绪,但既然知道游乐园里有鬼屋,自然就想像得到这项设施的目的了。」 泉水子歪过头后,真响又说: 「换句话说,大家一起感到害怕的话,就能制造出加深感情的契机,乐趣在此。」 「感到害怕的话,感情就会变好吗?」 见泉水子一头雾水,真夏说: 「这时就先撇开不说你没有察觉到男生们别有居心这件事吧。你为什么会想到现场勘查?总觉得不像你会做的事。」 「因为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泉水子尽管踌躇,仍是据实以告。 「我突然发现,自己都没有思考过凤城学园位于怎样的土地上,所以心想该了解一下……」 「是因为去过了户隐,因此能够与其他土地进行比较了吧。」 深行插嘴,宗田姐弟有些尴尬地交换视线。但深行原意似乎也不是嘲讽挖苦,紧接着又问: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们两个对一般人说的幽灵有什么想法?看得见神灵的人,也看得见幽灵吗?」 「我们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看过幽灵喔。我想那是与真澄无关的另一种存在吧。」 真夏回答,真响也点点头。 「我们从来没有刻意接近听说有幽灵出没的地方。毕竟这就表示那个地方过去曾发生过惨剧吧?我们才不想在那种阴气森森的地方玩耍,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利用幽灵。」 深行反复寻思,开口道: 「果然看得见幽灵的人,和看得见神灵的人是不同体系吧?这两者间的差别让我有点兴趣,因为我至今也没有看过疑似幽灵的事物。」 吃完中华凉面后,深行又接着说: 「修验者即使在入峰修行时过见了难解的现象,也不会解释成过到幽灵。我想或许是见解的不同,也有可能只有想看见的人,才能将其视作是幽灵。只是八王子城被攻陷已经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事了,但到现在还是只有传说当时的幽灵会出现,时间点上我觉得有点太集中了。」 真夏伸懒腰般后仰身子。 「最好把看得见幽灵的人和想看到幽灵的分开讨论,没有必要理会那种只想凑热闹的人。」 「不,我倒是想去八王子城迹看看。」 看来深行将自己归类为凑热闹的人。 「如果看得见幽灵,我想知道跟看得见神灵和式神者有多少分别。还有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在真澄眼中幽灵是什么样子。」 真夏露出错愕的表情。 「阿深这一点真是不可爱,麻烦你再害怕一点吧。」 真响也说: 「别以为我们会为了问真澄看不看得见幽灵就召唤他喔。要在户隐以外的地方召唤真澄,需要有相当大的干劲和觉悟。」 深行笑着看向宗田姐弟。 「别断定什么也不会发生比较好喔,因为是铃原说要去的。」 宗田姐弟恍然惊觉地看向泉水子。泉水子不由自主将身子缩往椅背。 「咦?我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啊……」 深行用陈违事实的口吻说: 「铃原每次都只说她有那种感觉或是直觉,没有具体的内容。但是,一旦她这么说了,就绝对不会什么事也没有。身为过来人的我是这么认为。」 真响试探性地端详深行,但由于搜寻不到破绽,只好死心放弃。 「的确,泉水子去了的话,说不定能在城迹里看到什么。我们可不能做出错失情报这种会遭天谴的行为,所以我也去吧。」 真夏讶异地看向真响,旋即也说: 「既然如此,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宿舍里也很无聊,我也去吧。」 现场勘查的集合时间是下午六点。这段时间傍晚的天空还很明亮,但影子已拉 长了不少。集结在大门口的成员有星野、大河内、今井、岛本、泉水子四人加上学生会长。 三 虽说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去,但气温仍然称不上凉爽。不过,至少不用担心下起雷阵雨,天空一片蔚蓝澄澈,西边残留着耀眼绚烂的云朵。 风很微弱,热气仿佛哪里也逃不了。一旦爬上山,势必会汗如雨下。一行人带了扇子、手电筒、防虫喷雾剂和宝特瓶装饮料,不怎么兴奋地一个挨一个走着。 「没想到一年级成员都来了,秋之川女学者没办法来吗?」 星野询问学长会长。这种说法仿佛证实了深行说过的、星野想向女生们报仇的想法。 「玲奈很生气喔。她说真搞不懂为了好奇心就在晚上跑去的人在想什么。」 仄香用不悦的语气回答: 「如果没有半个女生要去的话,我也不打算一起来,但既然一年级学妹都参加了,立场上我就有责任。」 「喔,是是是,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所有人都觉得星野的吊儿郎当语调听来很不负责任。仄香叹了口气。 「既然三年级的学长要做鬼屋,我也知道自己必须了解这些鬼故事才行。因为必须具有能向他们下达指示的基础知识。」 「是啊!因为今天才知道他们的设定要改为八王子城迹。」 大河内也插嘴打岔。 「虽然资金比去年雄厚,但预算可不能都被三年级抢走。光看第一次企画案,他们果然凶狠又棘手。预算列的金额高得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因为三年级学长姐很任性嘛:」 二年级学长今井孝司混在后头的一年级生中。执行部男生里,今井的打扮最为时髦,也绝不会在脖子挂上毛巾,但今天他穿的开襟衬衫过于鲜艳,对比星野是另一种不同层次的轻佻。 今井频频攀谈的对象想当然耳是真响。 「宗田同学,你知道除了城迹外还有多少灵异景点吗?近郊这一带意想不到地到处都有喔,还有因为有幽灵出没而非常知名的隧道。」 「我对那种事情没有兴趣。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确认史实上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真响完全是敷衍带过,却又有着她独特的圆滑应对,让对方全然感觉不出她的敷衍。 岛本则用力反驳今井: 「就是说啊,学长。我们只是等凉爽一点才来现场勘查,并没有其他目的。」 「岛本,我没在跟你说话。」 看样子是真响的争夺战。泉水子瞄向身后的真夏和深行,但毕竟等级和外头的搭讪男子不同,他们也没有打算冲过来护花,仍一派悠哉地谈笑风生。 (决定来这里真的好吗……) 仄香困扰的语气让泉水子很在意。换言之,都怪泉水子主动提议,仄香才会非不得已参加。 深行的支持虽让泉水子意外,但相对也为她带来了压力。因为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是因为泉水子的提议才参加。 (一旦太过在意,说不定真的会看到奇怪的东西。第一次来东京时,黑色的烟雾和可怕的眼睛也是这样。等习惯之后,不再惊慌无措,我就变得可以刻意忽略它们了……) 这种情况有一部分也和户隐发生的事很类似。如果泉水子当时没有确信岩户后头有大蛇,神灵也许不会变成那副姿态。这是神灵从她的恐惧中,强制取出了既定的形象。 (我的任务,可能就是不要动不动感到害怕吧……) 泉水子提醒自己要尽可能心无杂念,看看八王子城迹是怎样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看着彩霞的流动,从偏离道幅较宽的干线道路走进了荒凉的直线道路。不过没走多久,一行人就抵达了城迹自然公园的入口。 截至目前为止,走的都是平坦无比的道路。在一处四周由略高群山环绕的场所,可以看见专用停车场和白色的管理处建筑物。刻着城迹名称的横长形石碑与小型广场看来都很新颖,整体显得干净整洁。 天空尚有余晖,但被黑漆漆的山影悉数挡下,街灯已然亮起,秋季的昆虫开始在草丛里鸣叫,此处弥漫着日暮时分的萧瑟感。 这里有一块显示城迹全图的导览看板,大河内站在引颈察看的大家面前,边照亮导览看板边比对资料说明。 「……通往中心城迹的登山口在这里。要去北条氏照的宅邸遗迹的话,则是过桥不登山。我们趁天色还微亮的时候上山吧!还有,那座有名的瀑布就在宅邸遗迹旁边。等我们下来的时候天色应该已经全暗了吧,但行有余力的话就去看看。」 岛本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由于才刚日落,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 走到设有鸟居的登山口前的那段路林木茂盛,如夜晚一般漆黑,地表裸露在外,坡度也相当陡。石头和圆木铺成的阶梯小路古老弯曲,又因坡陡而难以站稳。但是,由于有大批人用手电筒照亮小路,泉水子并不觉得可怕。 「天正十八年,也就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那场战事是夜袭。所以我们在天色变暗之后才上山,也很符合当时的气氛。」 大河内一本正经地打算担任导览,马上开始解说。 「据说是阴历六月二十二日半夜,当晚月亮很慢才升起,换算成现在历法的话,应该是七月下旬吧。由于是夜晚偷袭,总不可能拿着火把进山,所以在月亮出来前当然无法行军。」 「就算当晚是满月,如果不拿火把的话,根本没办法在这种山里前进吧。是以前的人视力很好吗?」 「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我猜是当时树木没有这么繁茂,视野良好,月光也透得下来。毕竟当时曾作了大型土木工程整顿整座山头。」 就算他这么说,一行人还是茫然懵懂,只觉得四周的树林是自然景观。但大河内不以为意,继续说明。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城堡的主要大道。当时那场战役中,除了突破正门的主力部队外,还有从后方进攻的分支部队。北边听说有城堡的秘密通道,敌人本来不应该知道这件事,但是猜测内部多半有投靠丰臣的内奸通风报信。分支部队中有上杉军和真田军,据说是他们先一步攻破了防守。主力部队的总将军是前田利家。二十三日拂晓之际,分支部队率先抵达,再一把放火烧掉氏照宅邸。 正如先前说过的,当时城主不在城中而在小田原城里。氏照是在小田原城投降之后,和氏政一起被迫切腹自杀的,享年五十一岁。攻打八王子城的主力部队和分支部队在放火烧了氏照宅邸后,先会合后再朝中心城堡进攻。二十三日下午一切宣告结束,听说当时太阳都还没下山。」 「所以才会说城池一天就沦陷吗?兵力差距应该是天壤之别吧?」 「是啊。攻打方规模有数万人,但听说八王子城的兵力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常驻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被氏照带去固守小田原城了。负责看守后门的则都是杂兵,也就是平常不是军人的士兵们,例如附近的农民或是修验者。话虽如此,要进攻一座已开始进入全面抗战状态的山城也不是容易的事,到处都设有陷阱。」 尽管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大河内仍是热心地又接着说: 「像是挖水渠,让敌人一次只能一个人通过—在空地上制造迷宫,再从上方的瞭望台射箭;或是设置一有人爬上来,石头就会砸在敌人头上的陷阱。山城的天守阁作为宅邸虽然不怎么舒适富丽,但由于兴建时利用了天然地形,所以在防守上非常有利。敌军的死伤应该也非常惨重。直(惨呢!那么拼命地爬上山,结果却都被杀死。」 其余学生不怎么热络地随声应和。所有人都越来越使不上力爬山了,持续不停说话 的大河内真是出乎意料地体力强健。 大河内接下来又说明了城堡的防御据点被称作曲轮,每个曲轮都各会有一名武将守着云云,然而终于再也没有人应声。 「大家有在听吗?怎么觉得我这么努力说明真是吃了大亏啊?」 大河内问道,星野用筋疲力竭的嗓音唤道: 「啊,那个,铃原同学,你稍微鼓舞他一下吧。」 突然听见这个要求,泉水子吓了一大跳。 「啊!对不起,我有在听喔。如果当时是七月的话,那么天正时代攻打山城的士兵们也会和我们一样觉得很热吗?」 由于泉水子呼吸毫不急促地快速说完,走在一旁的成员皆面露惊讶地看向她。但是,这时换作大河内宣告投降。 「当晚有雾……啊,算了。我也等……爬上去后再说吧。」 泉水子果真比多数学生习惯走山路。通往玉仓山山顶的道路虽然比较短,但更加陡峭。不过,这一路走来也决计称不上轻松,额头和背部都流下了汗水。 最后全员都默不作声地爬山,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树林风景怱然开阔,山脚下的景色一览无遗。天色此时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镶嵌着点点灯火的夜景十分赏心悦目,风也开始微微吹拂,当大家正为些许的凉风松一口气之际,就来到了疑似山顶的平坦场所。 但是,这里还只是外围的城迹而已,一听到还得沿着山脊走一段路才能抵达中心城迹,成员们都大喊吃不消。外围城迹形成了小型的休息区,也设置了木制长椅。一行人不约而同坐下来擦拭汗水,喝着宝特瓶饮料。 「……感觉就像普通的登山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来到了城迹。而且又暗又看不清楚。」 星野发表感想后,仄香一脸愕然。 「特地在晚上带我们过来,你却为了看不见而抱怨吗?」 「就算看得见,也什么都没有喔。唯一的建筑物只有神社吧。」 「是间小神社吧。原本在山城里吗?还是从以前就存在了?」 大河内回答了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恢复了可以长篇大论的体力: 「那是八王子神社。在山城里供奉神社以祈求胜利是当时的常识。」 「八王子这个名字有由来吗?」 「听说牛头天王的八个儿子就叫作八王子。」 「牛头天王又是什么?」 一行人开始闲聊,星野忽然机警地说: 「喂,大家休息时节省一下手电筒电力。下山时路况更危险,没电可就笑不出来了。」 众人减少亮着的手电筒后,墨黑的夜色仿佛忽然更贴近了肌肤。大河内就像是正等着这个时机般,又说了起来: 「对了,外围区域这边当时也是战况激烈喔。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士们为了不让敌军攻下中心城堡,悉数阵亡……」 就在大家急急忙忙往剩余的光亮集中时,泉水子却一动也不想动,发呆出神。于是深行走向她,低声问道: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果然有什么东西吗?」 泉水子转头一看,才发现深行应付不了这样程度的登山。他额头上绑着止汗带,穿着t恤的脖子旁围着毛巾,这是相当了解登山的人的打扮。自后方走来的真夏模样也差不多。 泉水子以不怎么肯定的口吻回答: 「我想不能说什么也没有吧。可是,该怎么说……好像就只是隐隐约约的程度。」 泉水子感到纳闷,是因为太热才感觉不太到吗?如果是在玉仓山,白天不论多么酷热,夜晚也不会积滞如此多的热气。 「我也不清楚。自从回到学园,好像一直是这种感觉。」 真响从旁插话道: 「那种感觉类似频率不合吗?你看,就像我们这边的天线无法顺利接收到电台广播一样。」 「啊……好像有点像呢。」 「实际上我现在就是这样,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看到幽灵。」 真响说得毫不掩饰。 「也许是下意识排斥看到吧,我的体质应该和看得见幽灵的人不一样。泉水子一定也是。」 深行犹豫了一会儿说: 「八王子神社原本是称作八王子权现的神教佛教融和神社。北条氏照在山城里供奉的神社如果是修验道系统也不奇怪,因为这里离高尾山很近。也留有氏照曾给了当地的山伏好处,将他们纳进自己的军队的纪录。」 深行的语气简直就像大河内,泉水子眨了眨眼睛后,他假咳一声说: 「在来这里之前,我看了会长从理事长室借来的参考资料。」 「啊,原来如此……」 由于当初是决定在导览的陪同下前往现场,所以泉水子将册子放在执行部里,思及此,她不由得想缩起脖子。 深行更是说道: 「据说中心城迹被攻陷的时候,现场有两名修验者,在烧死之前都始终举行着护摩仪式祈求胜利。只要去到中心城迹所在的地方,我们或许能够厘清更多事情。」 真响语带惊讶。 「你打算再往前走吗?」 「不,应该不可能吧。学长姐他们很明显想早点下山去看氏照的宅邸遗迹。」 深行答道,但感觉得出他想去中心城迹。泉水子也觉得自己能再走一段路,但是说不出口。 「我想下山比较好,去的话,时间会越拖越晚……」 真夏说: 「就算不去看被血染红的瀑布,可怕的事物也确实存在于自己身边吧?」 「察觉不到这点的人可不会这么说喔。」 真响起身催促: 「跟学长姐他们会合吧,不然他们会觉得很奇怪,要是他们觉得我和泉水子明明是女孩子却一点也不害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趁着移动之时,深行挨在泉水子身旁说: 「你该不会是耐不住炎热了吧?」 「咦?」 泉水子反问,但深行已经转身背对她。 表明自己想去中心城迹比较好吗?泉水子有些后悔地想,但提不起劲来也是事实。她只想早点下山回到宿舍,洗去一身黏答答的汗水。 下山走到管理处所在的场所,时间已过晚上八点。 但是,大家想当然耳要调查氏照的宅邸遗迹。岛本不停抱怨,但一听到「那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吧」,又不愿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最后所有人一同前往宅邸遗迹。 这次不是走山路,不再需要排成一列,所以走得相当轻松。暗归暗,手电筒照亮的景象却异于山中,看来像是漂亮的人造公园。 狭小的峡谷间有一座原木桥,但这也是新建造的坚固桥梁。导览看板上写着从前这座桥是可以在敌人进攻时拆除的「曳桥」。 登上围着石墙的阶梯,他们抵达氏照的宅邸遗迹。眼前是一片割得干净整齐的平坦草皮广场。虽不想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来到这里,但看起来不如传闻中恐怖。 「什么嘛,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紧张。我们去那个有名的瀑布看看吧。」 今井说完,大家一同迈步前进时,星野开口: 「说起鬼故事的固定桥段……就是有女人站在桥边吧,而且好像多是在回程时才会目击到。接着在忌日那几天,会在瀑布附近听到打仗的声音或惨叫声,这个也是固定会出现的桥段。」 「这种桥段不管在哪个地方的鬼故事都会听到吧。」 「我想只要当地的人没有忘记当年的惨剧,就会一直流传下去吧。听说这一带在发生过战事的六月二十三日,还留有煮红豆饭追悼亡灵的习俗。」 细微 第二章 护身 一 一进入新学期,学园祭的准备就正式起跑了。 准备阶段前半段所举办的好几场说明会,已在暑假期间圆满结束。 说明会是由执行委员会所筹办,毫不偷工减料地聘请了校外讲师,为预计表演话剧的班级讲解舞台表演的基础知识、为预计摆摊的班级灌输食品卫生方面的基础知识等,以期一切能尽善尽美。身为班级代表者皆有义务参加暑假期间的说明会。 开学典礼之后,紧接着就地在大礼堂召开全校集会,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早川佳树宣布,考虑到主题订在战国时代,为了更加活用历史知识,开学之后仍会追加举办说明会。 这番宣布让所有人真切感受到学园经营者的支援。如果这是上课,学生们肯定会意兴阑珊,但如果是为了更加活络学园祭的气氛,纵使占用六日的时间也不以为苦。解散后的班会时间,各班便兴致高昂地开起作战会议。 申请设摊位的一年c班也不例外。 由于战国主题和咖啡厅不甚搭配,所以要用创意一决高下,同时这也要和其他摊位竞争。但即使大家踊跃提供意见,却都不怎么有新意。 「只要名字前面加上战国,不管是什么都有战国风情吧!像是战国馒头、战国炒面。」 「其他班级绝对会采用战国大名豪华宴会这个主题,所以我反对!必须更有特色才行!」 「干脆设定在野外吧?」 「像是开在山顶的茶馆?」 「能在山顶开设茶馆的是江户时代。你给我去参加历史说明会!」 「总之,菜单该怎么办?真的要考据战国时代的食物吗?」 全班同学争执不休时,既是c班的执行委员、也参加了食品卫生说明会的长谷川花梨为了打破僵局开口道: 「看来大家一起讨论也想不出好主意,现在先决定工作分配吧。请所有人分成菜单及烹饪组和会场设计及杂务组吧。然后大家再分别讨论自己想做的事情。」 长谷川是能够准确掌握住领导权的人物,有着像是女子柔道选手一样的体格和浑厚的嗓音,所以连男生们也都不敢违逆她。 在她的指示下,全班同学分别往教室前后两侧移动,分出组别。 (呃……我该参加哪一边呢……) 泉水子直到离开座位前都犹疑不决,迷惘地起身。 一早起她就觉得身体莫名沉重,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思绪无法统整。现在光是听到食物的名字此起彼落,就觉得有点想吐。 明明打算提起精神面对新学期开始,但在班上所有同学都到齐了的开学第一天,她却没有预期的兴奋雀跃。 (……不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已经融入这个班级里了……教室内也不再感觉到式神那种奇怪的东西。不仅如此,我明明也觉得整栋校舍那种奇异的气息变微弱了啊。) 坐在附近的波多野美优笑着朝举棋不定的泉水子搭话: 「啊,铃原也还在犹豫吧?要从中选择真是困难呢,毕竟煮东西好像也很好玩。」 是啊。泉水子想回以微笑,嘴角却动也不动。 「铃原——?」 波多野问了什么问题,泉水子却听不见。四周响起了类似敲打音叉般的金属音,让她听不清楚。全身冒冷汗,视野急遽褪色。泉水子只记得感到站不稳而急忙蹲下,之后就没了记忆。 泉水子感到正置身在有如台风一般强劲的狂风中。 肌肤当然理解到了这并不是无常的天气而刮起的风。这阵呼啸不止的暴风卷着巨大的漩涡,内含的能量并非常理能计算,甚至超越了人类的喜怒哀乐。 泉水子孤身一人,这是椎心刺骨般的心情真切感受。狂风不断迎面吹来,她无法睁开眼睛。 (没有事物会为我挡下这阵暴风,只能选择我要不要倒下……) 泉水子安静地承受了一会儿后,轰隆作响的风鸣中开始依稀夹杂着人声,泉水子竭力想确认声音的方向,却一点也无法确定。 才以为接近自己,声音又掠过身畔远去,仿佛话语正乘着风的漩涡来回旋转,也仿佛正漫无目的四处飘移。 但是,听起来有好几个人,而且应该是女性。 「殿下。」 「殿下。」 「殿下,快……」 泉水子感到不解,她们在呼唤谁呢?似乎是顾虑身分而避提名字。她们在呼唤谁呢? (……话说回来,我又叫什么名字……) 她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突然感到悲伤,主动叫唤掠过的说话声。 「嗳,你们在呼唤谁?说出名字吧。不说出名字的话——」 从古至今,他人用过太多的名字叫我了,我连自己是谁也分不清楚。 也不晓得自己身在哪个时代,甚至也远离了自己本身…… 呼唤我真正的名字吧。 「泉水子。」 隐隐含笑的男性声音响起。是魅惑人心的声音,似乎在亲眼见到前,就明白对方充满魅力。 泉水子发觉自己躺在床垫不厚又格外坚硬的床铺上。由于记忆中断,她无法掌握眼前情况。 张开双眼后,以雪白的天花板为背景的相乐雪政,正低头看着她。染成栗色、显得蓬松柔软的发丝,温柔和蔼的双眼,鼻梁挺直的俊美五官,肌肤光滑,完全看不出他已过三十岁了。 泉水子眨眨眼睛望向四周,看见了围起床铺的素色隔帘,才发现这里是保健室。她怱然间想起了自己是在波多野的陪同下来到这里,迷迷糊糊地躺下后,似乎就那样睡着了。薄薄的被单底下,她依然穿着制服衬衫和裙子。 「你醒了吗?放心,没有什么大碍。」 雪政的语气中有着安抚的关怀音色。 「相乐……老师。」 在泉水子重新意识到他同时也是约聘的英语讲师时,保健老师上前察看。 「看来脸色恢复了呢。这不是中暑,单纯的贫血而已。试着慢慢坐起来,还会头晕吗?」 泉水子坐了起来,摇摇头后,保健老师将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塞给她。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喝吧,要是有脱水症状就麻烦了。」 泉水子听话地喝起运动饮料,身材微胖的保健老师又说了: 「铃原同学,你有好好吃三餐、好好睡觉吗?该不会是想要减肥吧?这阵子晕倒的女生增加了不少,不好好吃饭导致体力下降是不行的喔。」 「我是因为天气热,不太有食欲……」 「也就是热衰竭吧?由于离开父母身边,没有人留意你的饮食起居,就无法自己管理身体健康了,毕竟我和舍监能顾及的范围都有限喔。」 说教持续了好一阵子,但雪政始终没有插嘴安静地等候着。随后,保健老师与雪政简短交谈了几句后,便走出保健室。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感觉出她相当信任雪政。 雪政边走向泉水子躺着的床铺,边说明似地开口: 「榊叶沙耶香老师要一个人照顾你们所有人,负担实在太大了。我愿意担任免费助手,她相当高兴喔,因为我刚好也拥有护士执照。」 泉水子大感佩服地心想:雪政究竟拥有几张执照啊?相较起来,她更觉得挨骂的自己真是没用,低着头问: 「……我除了晕倒以外,还有做出奇怪的事吗?」 「不,没有发生其他事情。你也只睡了二、三十分钟而已。」 雪政搬了一张圆椅坐下。 「你暑假期间太卖力了。环境变化太大,对至今什么也没做过的你来说,一切都太突然了。所以我之前就提过了吧,不要去外地 ,在玉仓山静养比较好。」 「对不起。」 泉水子小声道歉。 「我早该知道妈妈会跑来户隐,就表示事态有多么严重……」 「我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为什么你最近什么都不跟我说喔。」 雪政的口吻并非责怪,但泉水子的胸口仍是刺痛了一下。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 「你一点也不相信我吗?」 「不,不是的。」 「还是说,你相信深行说的话?」 「……不,不是的。」 泉水子在被单底下环抱住弯起的双脚,将小脸埋向膝盖。 「我不知道。我还是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雪政停顿了好一会儿,接着更是温柔地开口: 「泉水子,把脸抬起来,我并不想让你困扰。其实我这次去美国,还受托带了东西回来,是你爸爸先前答应你的东西。」 「爸爸吗?」 「大成应该说过吧,他会做一台你专用的电脑。」 泉水子忙不迭抬起头。在泉水子进入凤城学园就读时,大成确实说过这件事。但由于那是他同时叮嘱的众多内容之一,泉水子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雪政把一台又薄又轻的笔记型电脑放在泉水子的腿上,外壳是金属红色。泉水子轻轻打开,液晶荧幕和键盘看起来都与一般电脑相差无几。 「这不是触控式荧幕。大成说这种比较适合你。」 泉水子吸一口气问: 「真的是我专用的吗?就算我碰了这台电脑,它也绝对不会故障吗?」 「不可以怀疑你爸爸这天才程式设计师说的话喔,他还说这么晚才做好,很对不起你呢。」 听到雪政这么说,泉水子反而想怀疑他,略微皱起脸庞问: 「……难不成这段话是在对我施加暗示?」 「谁知道呢。但就算单纯是暗示,如果你因此而能随心所欲操作电脑,也很值得感激吧?」 「话是没有错啦……」 雪政直爽地温柔微笑。 「如果不用再拜托他人帮忙做电脑方面的作业,不再为此而自卑的话,你也会更有自信吧?今后还能寄信和上网查资料,你应该也想过如果能和朋友通信就好了吧?」 泉水子用力颔首。她昨晚正巧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就算自己交到了男朋友,但她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该怎么和对方联络才好呢?——但是太难为情了,所以泉水子对雪政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我以后也可以常和爸爸聊天吗?难不成也可以跟妈妈聊天?」 「他们两个人都很忙,所以平常还是别抱太大的期望比较好吧?不过,有必要的时候,你一定联络得上他们。是真的有必要的时候喔。」 雪政的语气变得较为严肃,接着又说: 「当你被逼得走投无路、束手无策,想要寻求协助的时候,就关闭这台电脑的电源使用它吧。平日以一般的方式使用它没关系,但是,真正需要使用这台电脑时,就要关掉电源。」 泉水子怔怔地看向雪政。 「可是关掉电源的话,电脑就不能动了吧?」 「我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大成都这么说了,一定有其意义。只是,许多事情都要在发生之后才会了解。」 泉水子沉默地注视着红色笔电后,雪政平静开口: 「你应该稍微察觉到了吧?这所学园接下来将会展开大规模的比试。表面上虽然只是普通国高中生的学园祭,但背地里却是一个非三言两语能带过的竞技。」 现在连雪政也没有半点笑容。 泉水子心想,雪政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面带笑容的时候,不会让内心的肃穆出现在眼底,可以完完全全地掩藏起来。 「我也能明白还未知世事的你举棋不定的心情。可是,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不太安全,你必须相信大成和我才行——我们都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我们这个组织从古至今,始终不分世代地守护着你。」 泉水子带着喉咙仿佛梗了东西的心情轻轻点头。雪政接着说: 「同时,你也必须承认自己的存在才行。也要认清对山伏而言,你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你的本性就是逃跑,想要逃离每一个人类,我们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始终不让当代的权力者知道你的存在。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们喔。」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用沙哑的声音问: 「相乐先生说的『你』,指的是我?还是姬神?」 「这两者都一样喔。」 「我认为不一样。」 泉水子认为非澄清不可,鼓起勇气说: 「我们才不一样,在户隐的时候也是。」 「现状是紫子小姐还在,所以确实不一样。但是,竭尽所能保护你,也是紫子小姐的指示。我们必须让你平安无事地成为她的下一代。」 雪政字斟句酌地说: 「恐怕姬神将会在你这一代揭开面纱,你母亲也是如此认为的。此外,一旦掀开了面纱,姬神也许就会成为最后的姬神。」 「最后的……」 「这下子你能明白,你将会成为多么重要的公主殿下吧?」 雪政的话语声中有着恳求的音色。但对泉水子而言,她实在觉得怪异至极。 「就算你对我这种人这么说……」 泉水子忽然觉得难以忍受。至今总是一味感到自卑的各种面貌的自己浮现在脑海中,她用双手捣住脸庞,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尖锐。 「相乐先生根本不明白!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人,明明至今还得不到深行的认同!」 「那么,深行是你的瓶颈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像一般人一样……」 泉水子倏地噤口,就此陷入静默。 她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为何一直钻牛角尖——为何无法马上认同雪政说的话。 原因很单纯,因为她希望深行认同自己是普通的女孩子。 如果深行下定决心成为山伏,他会和雪政一样,主动接下侍奉姬神一职吧。可是,那并不是泉水子由衷期望的结果。 她也知道,就状况而言那样一来各方面都会比较顺利,也会促使相乐父子修复关系。可是,一旦深行决定服从姬神,泉水子就只能将自己视为姬神的容器了,她对此有确切的预感。 明白泉水子不会再说下去后,雪政说: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这个侍童真教人困扰呢。看来那家伙没有为你带来什么好影响。」 泉水子摇摇头,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可以的话,我不想后悔让深行跟在你身边。不过,既然还不确定会发生什么问题的话,我想再观察一阵子看看吧。」 听到雪政这么说,泉水子的心跳赫然加快。她支吾迟疑地问: 「相乐先生……可以解除深行的任务吗?」 「不,我没办法。」 「没办法吗?」 「山伏的人才也不多。况且,深行现在也该领悟到自己早被姬神选上了吧。」 泉水子吃惊地倒抽口气后,雪政双臂抱胸看向她。 「你的反应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却毫无自觉吗?还是说,是深行不让你察觉到呢?毕竟他是个非常好强的家伙。」 「那个,深行是什么时候被姬神选上了?」 泉水子连忙询问,但雪政没有回答。他只是俊逸地笑着,仿佛在说泉水子应该知道才对。 「所以若真 有力量能够解除那家伙的任务,那也只能存在于你的体内吧。」 泉水子还无法回话时,对话就此宣告结束,因为保健老师回到了保健室。 雪政自圆椅上起身,榊叶沙耶香向他道谢后,他极其干脆地离开了。他的态度非常淡漠,泉水子甚至觉得冷酷。而且他还带走了大成的电脑。 当然,泉水子无法抱怨。她既不是他教课的学生,表面上也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榊叶回头看向紧盯着雪政离开的门口瞧的泉水子,打趣地笑道: 「你一定觉得很幸运吧?我明白喔,如果他的长相没那么俊美,我会更感激他的协助。因为要是知道相乐老师在保健室,突然身体不舒服的女学生肯定会接二连三出现,真教人伤脑筋。」 这倒是真的——泉水子也点点头。 精神上平静下来后,体力也恢复了,泉水子回到教室。 c班学生已经分成两组开始讨论。泉水子畏畏缩缩地走进教室,但并未成为众人的注目焦点,仅有身旁的几个人关心地向她攀谈。 泉水子向带自己去保健室的波多野道谢,顺势加入她所在的烹饪组,这也是因为布置会场的那一组已有近十人了。但烹饪组出乎意料地不只有女生,十一名成员中有五名男生。 真夏也是选择烹饪组的男生之一。泉水子早在先前宗田家举办烤肉派对时见过他担任烤肉员,所以不怎么感到惊讶。执行委员长谷川也在这一组,想当然耳,主导讨论的人也是她。 正当讨论菜单和预算的时候,真夏叫住泉水子。 「你没事吧?铃原同学真是体弱多病呢。我也常常对真响说,你们明明是室友,应该要多注意你一点。」 泉水子否定地挥手。 「我才不是体弱多病呢,而且也很少贫血,这次只是没吃东西才这样。」 「就算是这样,你跟活蹦乱跳的真响还是差太多了。因为你平常老是文文静静不说话,我们也看不出来你在勉强自己。」 真夏讲话并不带任何弦外之音,但泉水子仍是感到惭愧。 「果然要说出来才行呢……在那之前,也得先自己管理好身体健康。」 「你连这种时候都不会回嘴呢,跟真响真是天差地别。」 真夏轻声笑了起来,说: 「你是有原因的吧?不用特别说出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了。」 由于组员正热烈讨论着,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泉水子感慨地想,自己真是个不擅长向他人表达想法的人。 (……不敢问该问的事情,也不敢彻底厘清事物。刚才也是,明明相乐先生看起来知道学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却不敢深入追问。因为我不想听到更多关于自己的事,因为可能会因此察觉自己做错了……) 泉水子怎么样也无法与自己和平共处,而这都是因为她无法和自己体内的姬神好好相处——她内心感到苦涩。 回到女生宿舍后,红色笔电和配件已经一同被送到柜台。 泉水子在大厅被舍监西条叫住,收下盒子后,试着在房间里接上电源。 她忐忑不安地打开电源,毫无阻碍地开了机。新电脑令泉水子入迷,忘了时间的流逝,她已经有一年以上不曾触碰电脑了。 她敲打键盘的动作也变得迟钝许多。虽然她经常在一旁看真响打电脑,还不至于忘记使用方式,但各种个人资料登录仍相当耗工夫。 「咦?泉水子,你不躺着没关系吗?」 听见走进房间的真响这么说,泉水子才恍然回神。她甚至忘了去执行部,忘我地坐在桌前。 「对不起,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你还好吗?我听说你在c班晕倒了,现在应该躺下来休息才对吧?」 「不,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收到了电脑……」 「电脑?」 真响眨眨眼睛,端详泉水子的脸庞,似乎是确认了她的气色确实不算糟。 「听真夏说完,执行部所有人都很担心喔,如月学姐和秋之川学姐也来探望你了。」 正如真响所言,仄香和玲奈紧接着走进房内,泉水子整个人不知所措。 「唰!对不起,还让你们特地过来……」 「你好好休息,幸好不是什么大病。」 如月·金·仄香用天生的恬静嗓音说: 「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很忙,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执行部的工作很累吧,但如果少了你的话,我也会很伤脑筋喔,因为你是主要成员。」 「别这么说,像我这种人……」 泉水子缩起身体。她至今始终痛切地感到自己一无是处。从加入起就这么认为,也一直觉得自己仅是坐着听别人说话。 「……我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秋之川玲奈以意外体贴的语气开口: 「铃原同学,你不能这么说。你比我还常跑执行部吧?而且也认真地参加了集训。听我说,你光是在那里,就一定会产生某些作用。现在,你已经确实成为仄香率领的执行部一员喔。」 这番话让泉水子深受感动。她完全没想过学姐会对她这么说。 「那个,我想今后在实务方面,我也能够帮上更多的忙。因为我爸爸寄了电脑来。」 执行部成员都知道泉水子无法使用电脑,所以不能丢给她表格计算类的工作,因此自然都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铃原同学只要有心,也可以使用电脑吗?」 「嗯……虽然只会一点。」 当然,同寝室的真响最感意外。她兴味盎然地打量放在泉水子桌上的笔电。 「这台电脑还真可爱呢,是你爸爸的喜好吗?」 「但不是最新型号啦。」 泉水子谦虚地回答后,真响往前倾身。 「才不会呢,看起来性能很好。我可以试试看吗?」 真响的手指驾轻就熟地在键盘上飞舞,画面旋即切换,但突然停止不动。接下来真响不论按几次键盘,电脑都毫无动静。 「不会吧,当机了吗?是我的关系吗?」 真响惊慌失措。但泉水子直觉知道,当他人触碰这台电脑时,反应会与泉水子相反。 「你别担心,只是因为这台电脑是做给我用的。」 在三艿注视的仄香两人以此为契机告辞。 「我们回去继续工作了,铃原同学好好休息吧。」 泉水子向她们低头致意。 「我明天会出席。其实真的不用劳烦你们来一趟,我没有那么虚弱的。」 仄香扬起微笑,点一点头。 「我也会向执行部的大家转达,你没有什么大碍。」 再次一个人独处后,泉水子静静思索。 (只要自己再多一点自信的话……) 只要办得到的事情变多,应该也能鼓起勇气去触碰她明明想知道、却因害怕而退缩的事。 为此,她不能再没用得让别人说自己耐不住炎热了。 (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吧。不要依赖别人,也不要坐等别人替自己动手,不论身心,我都要努力自己掌控管理自己,慢慢增加自信……) 二 ——爸爸,我很想知道阴阳师究竟是什么?—— 泉水子寄给大成的第一封信写着这样的内容。 当然,她也为电脑一事道谢并写了简单的近况,然后才鼓起勇气发问。 获得了新的邮件信箱后,泉水子一在电话上告诉佐和,她马上用自己的邮件信箱寄了信来。泉水子顺利打开了收件匣,一看内容,里头还并排 写着大成和雪政的邮件信箱。 紫子的信箱有归有,但不晓得这个邮件信箱会有效到什么时候——佐和还附上了这则注解。看样子别抱太大的期望比较好。 泉水子截至目前为止,几乎不曾问过大成这类危险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在小时候,就理解到了哪些是父亲不希望她问的问题。但是,如今她非常兴奋,很好奇大成会有什么反应。 泉水子至今一次也没有自己成功寄过信。以往就算荧幕上显示着邮件已寄,也并未送达到对方那里。但是,这次她成功回信给佐和,所以应该也能寄达父亲处。 不久,大成回信了。看向寄信时间,在美国加州是凌晨三点。迫不及待的泉水子屏住气息打开信件,里头却几乎没有说明文字,只是列出了好几个网址。 (……意思是既然能自己上网,就自己找资料了解详情吗……) 泉水子有些失望,但大成工作繁忙之余仍然愿意回信,也许该高兴才对。这下子她可以轻易预见到,就算问大成「修验道是什么」、「山伏是什么」,他也会回以类似的答覆。 总之,她先试着浏览大成介绍的网页。 泉水子现在按下滑鼠之后,依然会不自觉地绷紧身子,因为她无法相信电脑会跳出下一个画面。这也是因为之前打开高柳一条的网页时,诅咒飞窜而出一事让她留下了根深柢固的恐惧。 (阴阳师高柳同学拥有可以在网页上施加那种诅咒的法术,我必须更加了解高柳同学他们办得到什么事情才行……) 为了今后将在学园发生的事情—— 泉水子如此心想,但花了大把时间浏览后,她只了解到从前阴阳道的发展历史。她看了许多关于平安时代实际存在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之文献,但现代的阴阳师和他们的术法,却到处都找不到资料。不过,纵然只有获得历史知识,还是比一无所知好吧。 泉水子每天紧黏在电脑前,某晚真响还取笑道: 「泉水子真是极端耶,突然没日没夜地一直用电脑。」 「因为我还不太会查资料。」 真响带着调侃的眼神说: 「最好不要以为网路上会有正确答案喔。我爸爸常说,我们必须具备能一边怀疑其可信度,一边广泛搜集资讯的判断力。」 泉水子乖巧颔首。 「嗯,现在我也许是在确认没有答案这件事吧。」 「既然如此,也问问我吧。最近晚上突然变得好寂寞喔,你也不陪我一起看电视,我都要嫉妒那台红色笔电了。」 泉水子很佩服真响总能有话直说。 「对不起,因为我想早一点追上真响同学。」 真响左边的太阳穴还留有暑假前缝合的伤疤。平常都以头发掩盖住,并不醒目,但住在同一间房里的泉水子时常有机会看见,而且每一次看到那个伤疤,她都在心里坚定地许愿,绝不让真响再遇到同样的事情。 泉水子下定决心开口: 「其实有某个人告诉过我,学园祭期间可能会发生不太安全的事情。关于高柳同学说会在学园祭上一决胜负,你有什么想法呢?」 真响面不改色地微笑。 「我才想告诉他,之前的对决不过是小试牛刀呢。何况我当时还不在现场。」 泉水子回想那夜的情景。 「当时真澄压倒性大获全胜喔,你根本不需要在场。」 「也难怪高柳会吓得站不起来。谁教那家伙老是看不起其他学生。」 真响志得意满地说完,微微蹙起眉。 「高柳肯定知道我的老家在户隐,才完全没预料到会出现真澄那样的存在吧。虽然这样一来,我们三胞胎也会变得特异至极。」 「确实是特异没错。」 泉水子小声同意,冷汗涔涔地忆起了在户隐深层次元中,岩户后头蠢蠢欲动的大蛇们。而真响和真夏的弟弟真澄,同时也是沉睡在户隐山深处九头龙大神的其中一头龙作的梦境,在屈指可数的日本灵山中,可以说又是更加特殊的存在。 真响耸肩。 「你也知道我父母和爷爷都是『看不到的人』吧。我们家是特别钻研忍法体术的流派,就代代传承古武道研究这方面而言,确实比其他一般武道特别,但几乎很少能看见灵方面的事物,所以我和真夏显得很奇特,是连亲人也难以理解的存在——更不用说返回人世的真澄了。」 真响叹一口气又接着说,语气变得有些笼统模糊。 「反过来说……正因为我们是如此特异的存在,我身边也有人积极地想推举我们,认为我们这个体系也许能再一次开拓拥有宗教领袖的道路。」 泉水子犹豫了一会儿后问: 「这和被选为世界遗产候补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因为我们需要认可啊。可作为无可撼动的证据,证明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真响再度微笑,但这回看来像是苦笑: 「但是,碍事的家伙就是那个高柳一条。他具备熟知灵异事物的背景,就这方面而言,恐怕对方比较有利吧。正因如此,我才希望泉水子你们站在我这一边。」 泉水子消化了真响的话好一半晌,之后谨慎地说: 「阴阳师体系也称不上是宗教吧?我稍微调查过了,阴阳道是奈良时代左右从中国大陆传来的知识,再加以吸收学习而成。像是掌握天体运行的宿曜、操控物质流动的阴阳五行……但基本上阴阳师也供奉神明,咏唱和密教相同的真言。」 「是啊。可是照你这么说,密教或许也可以声称知识就是力量。因为从前古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世间万物中宿有神佛的灵力。」 「阴阳道只要继承了秘密知识,不论是谁都能运用吗?不用修行也没关系?」 泉水子问出自己调查时感到困惑的问题,真响也歪过头。 「我也不晓得。但应该不是谁都可以,我想关乎天分吧,高柳大概从小就接受菁英教育。」 泉水子想起了现在都收声敛息的式神们。 「所以可以说,不论学园内外都有阴阳师们站在高柳同学那边,形成庞大组织吗?」 真响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就算不像宗教法人一样有着肉眼可见的团体,但也一定存在那种组织,在现今的政界和财经界中,成为这个国家的掌权者暗中利用的团体,纯粹为了现世利益而行动……毕竟也与从前曾身为官僚的过去有密切关联嘛。」 真响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不甘心: 「高柳会如此狂妄自大,一定有原因吧。但因为我太生气了,很少深入思考这件事。」 泉水子无法克制地与雪政所说的山伏组织进行比较。 「我听说山伏是远离俗世权力,躲在深山里的组织。」 「可能就是这部分和高柳及我不一样吧。就仰赖国家权力的组织而言,我们的背景和高柳十分相似。虽然和历史上最为知名的伊贺流忍者体系有些不同……伊贺流指的是服部半藏率领的忍者,成为德川家康的手下后便迁居至江户城城下。也因此成了半藏门的名称由来。 那些忍者的子孙也有力量,但现在伊贺流远比户隐还要积极革新,已经脱离了与阴阳师互相竞争的范畴。但是,工作都是接受重要人士的委托这一点大家都一样。大家都与政界及财经界的大人物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与高柳的竞争,说是个人的竞争,更可以说是整个组织的客源竞争。能否获得大人物和顾客的青睐,取决于谁是能被认可的世界遗产。」 真响语气平淡,但内容沉重。泉水子感慨地想,不论怎么上网查,也无从得知这些事。 「我可能从 来都不明白真响同学的心情有多么迫切吧……」 真响勾起嘴角微笑: 「明知道你不了解,还将你卷进来的人是我喔,所以我们是彼此彼此。因此,现在我决定也让你看看这样东西。」 真响站起身,从经常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小型精密仪器。泉水子始终懵懂地以为那是真响拥有的众多手机之一。 「为了预防万一,让你先知道它的使用方法可能比较保险。这是aed喔。」 「aed?」 「就是自动体外心脏去颤器。」 真响流畅地讲出一长串名词,但泉水子还是不明白。看她双眼圆睁,真响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急救仪器。为引发心室颤动的心脏施予电击,促使心脏恢复心跳。近来外型变小后十分普及,我想保健室里也有。」 泉水子倒抽口气。 「难道……是为了真夏同学……」 「我不敢告诉他我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也不敢让他发现我每天都在想,与过世真澄同卵生的真夏有多高的风险会突然猝死。毕竟那家伙精力充沛,从来没有晕倒过,我也不敢当面叫他不许做激烈运动。但就算这样,只要待在他身边,我就会不由自主想随身携带着它。」 泉水子深受震撼,出神地紧盯着aed瞧。相信真夏健康的心情是另外一回事,但她真切感受到了真响有多么担心,自己完全无法与之比拟。 真响用像在说服自己的口吻说: 「要是心脏病发作,能让那家伙活下来的方法就只有心脏移植一途。可是,你认为国内有多少患者可以马上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所以我才想接近有权势的人,也必须在凤城学园得到认可,成为世界遗产候补。」 就在学生会执行部忙得不可开交的某一天,早川委员长走进执行部室。 自从暑假明确划分出学生会和执行委员会的职责范围后,他虽不是首度出现,但仍很罕见。 参选委员长时早川佳树原本隶属于棒球社,这样的人选相当少见。听说他也参加了夏季的棒球比赛,虽是预赛阶段就迅速落败的弱小社团,但身负委员长的繁杂公务又身兼棒球选手之职,可以说非常了不起。 因为是运动选手吧,早川的个性不拘小节。他的头发剪得极短,但偶尔也会用发蜡将头发往上抓,所以似乎不是为了打棒球才剪短。他的逻辑能力很好,也擅长指派工作给他人,听说也具有相当的人望,很少有人对他心生不满。 「这次的着装说明会很重要呢。」 早川坐在执行部室的椅子上,在执行部员面前如此起头: 「所有学生都会穿上各种战国服装,既然租了高价的服装,就算是学生也不能穿得不成体统,所以必须要有更多的工作人员可以指导学生着装。」 学生会长和秋之川也点点头。穿和服对两人而言皆易如反掌,所以表情也显得游刃有余。 「我们会帮忙喔。用不着你开口,我本来就打算从执行部多派几个人手去说明会帮忙。」 「真是帮了大忙。话说回来,我偶然听说学园祭那两天执行部所有成员都会打扮成幕后黑衣人,是真的吗?」 早川环顾众人。由于这项提案在策划全校活动时就提出了,在场所有人都不意外,仄香一脸再认真不过地回答: 「我们有扮成幕后黑衣人的需要。毕竟执行部负责担任活动的裁判,既然要管理当天的活动,身穿厚重的衣服也不方便行动。」 「也打算遮住脸吗?垂下那块黑色的布?」 「我们可不想因为担任裁判而被丢石头,毕竟届时所有学生的情绪都会很激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总觉得很可惜呢……」 早川将手臂靠在桌上嘀咕说道。 今井立即吐嘈: 「你这句话指的只有女生吧?」 「那还用说吗?」 早川一本正经地肯定。 「我觉得执行部策划的会战活动虽然基本上已经很完美了,可是整体看起来,又觉得少了一些看头。如果赢得会战的武将能得到全学园最美的公主,然后再由学生会长扮演公主炒热气氛的话,你们不觉得更精彩吗?」 星野露出一副全然没想过这点的表情低声说: 「……听来不错耶。」 「我反对。」 仄香用冰冷至极的声音一口回绝: 「想推举出公主的话,请学生会以外的女生担任吧。只要把脸涂白再穿上锦衣华服,不论是谁都能扮演形同广告招牌一般的公主殿下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 早川接着又说: 「其实国中部的学弟妹提出了第一天想举办美女选拔和游行的要求。由于国中部有合唱比赛,很少有机会穿到战国服装吧。况且在国高中合办的活动里,受欢迎武将的盔甲会轮到他们手上的可能性也很低。所以,我正考虑答应他们。」 真响露出厌烦的表情,悄声咕哝: 「呜哇,真是不知记取教训。今年也有学生提议举办美女选拔吗……」 「他们似乎想推举出国中部的公主殿下,再举办迎亲游行。这样一来,我虽然不至于提议高中部也办美女选拔,但即使是靠美女的水准,也还是想对他们展现一下高中部的威信。」 「真是无聊~」 玲奈语气轻蔑地说,但早川大摇其头。 「这种事情看似渺小,其实很重要喔。」 「我也觉得需要建立威信。」 深行开口说。 「考虑到整个学园祭的平衡,我觉得委员长的提议非常恰当。」 早川像是发现了同志般,脸庞顿时变得明亮。 「对吧!问题就在于平衡啊!」 星野和大河内也突然纷纷表示赞同。 「我也明白相乐的意思。」 「我也是。」 看样子两人与深行的关系很快就恢复原样了,称呼已经变回相乐。深行想必也圆滑周到地努力修补关系吧,不论怎么说,他是最有能力的学弟这项事实终究无法轻易动摇吧。 仄香斜眼䝼向男生们: 「听起来高中部也想举办美女选拔呢。」 早川加重语气: 「都说不是了,我们的提案才没那么肤浅。只不过,高中部也需要优雅高贵的公主殿下,但如果要推举,我希望能选出不只是外表漂亮,而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适合担任学园祭象征的公主,这样大家明白吗?」 玲奈提议道: 「公开招募这个角色如何?重要的是本人的意愿吧?会战上男生可以表演好几项具可看性的节目,却少有焦点放在女生身上,这点也让我有些在意。」 「不,在过去受欢迎的游戏角色中,加入会战的女性也相当大放异彩地……」 大河内说着,但因玲奈脸上明显地写着「御宅族看法」,所以他话说到一半就闭上嘴。 「如果公开招募,报名人数超过限制的话,要用投票的方式来决定吗?」 岛本一脸期待地发问。玲奈摇了摇头。 「不可能投票吧,由她们自己讨论决定吧。」 「那样不会反而产生纠纷吗?」 「成为公主殿下有什么好处?」 众人提出了好几个问题,眼见无法马上统整出意见,早川便开口: 「这件事还有时间可以讨论,就交给你们了。但当务之急是星期六的着装说明会。如果执行部打算学园祭当天都扮演幕后黑衣人的话,至少在说明会上担任模特儿吧,武将和公主的着装展示都需要模特儿 。」 由于早川边说边注视着仄香,她紧拧起眉。 「你为什么那么想让学生会的成员换装?」 「那当然是因为领导人亲自上阵的话,可以提升大家的士气啊。」 早川似乎不打算强人所难。这点正突显出了他很会拿捏分寸。 「当然不是会长也没关系。如果是宗田同学担任模特儿,大家也会非常开心吧。人选就交给你们了,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位女生若只能扮成黑衣人就太可惜了。」 执行委员长爽快地撤退后,执行部成员面面相䝼。 「怎么觉得他又不着痕迹地把多余的工作推给我们?」 「会长,你有意愿担任公主模特儿吗?」 「完全没有。」 仄香的语气非常冷淡。 「蠢毙了。领导人穿上华服就能提升士气?我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成为学生会长。」 星野打岔: 「不过一想起去年,我也明白为何早川说很可惜,因为会长今年也不打算表演日本舞吧?」 这次仄香寻思了一会儿,也说: 「关于被说没有看头这件事,也许还有讨论的余地。但是,这跟着装说明会是两码子事,既然已经说了会帮忙,我们就不能撒手不管。宗田同学,你有意愿当模特儿吗?」 见问题忽然丢向自己,真响眨了眨眼。 「咦……怎么办呢……虽然我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不用勉强接受也没关系。只不过,我希望所有一年级生都参加说明会,因为没有一点知识的话,当其他学生没有穿好时也无法指正。」 大河内不知想到了什么,无预警地说: 「铃原同学也可以吧?感觉她不用戴上假发,就能轻轻松松作出公主殿下的发型。」 泉水子慌忙举起双手连连摇晃。 「我不行啦!」 「不不不,铃原同学这样的女孩子扮成公主时,也许会意外地判若两人到认不出是谁喔。」 「不行啦,像我这种人……」 泉水子自觉无法胜任而慌张。她已好久不曾在执行部室里冒冷汗,完全不敢朝深行方向看。 星野当然也兴高采烈。 「有可能喔!这就是所谓的落差萌,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但这个话题并未持续。因为学生会长继续讨论起被早川打断的议题,泉水子暗自松了口气,好一阵子她还提心吊胆,但所幸执行部向来不会强人所难,所以她想暂时可以放心吧。 一到这个时期,各班的活动准备也全面开跑,着手进行可说是临时抱佛脚的工作,所以执行部和执行委员会的学生们也倾巢出动。 他们一方面必须协助各班,另一方面也要完成装饰正门和操场的吉祥物。他们在大礼堂摊开零件,努力组装吉祥物,但由于分配好了各班使用的时间,所以五点就必须暂停收工,该做的事情仍然无穷无尽,可以预见到之后将会忙得连回宿舍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回到各自班级的途中,深行小声叫住泉水子。 「铃原,我有话跟你说。」 泉水子点点头。她也心想深行差不多要找自己谈话了。 尽管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开学后一直没有机会深入详谈,泉水子也心想该告诉深行电脑等事情,一直都苦无机会。 深行在大礼堂旁的暗处停下脚步,环顾左右,确认有没有人偷听。泉水子率先发问: 「和宫同学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我这阵子也很忙,没时间和那家伙说话。」 深行不仅有执行部和一a的企画,还得帮忙日本史研究会(背地里的名称是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也难怪忙得分身乏术。smf会长两国瑞彦认为不能让难能可贵的女孩子处理杂务,所以泉水子不须做任何工作,但深行就没有同等待遇了。 连泉水子都没机会了,乌鸦可能也没有时间接近深行。话虽如此,她还是觉得大失所望。 「和宫同学果然力量太薄弱了呢……」 「问题不在和宫,而是你吧。」 深行回过头来,指责似地说。 「学园祭扮装你打算如何蒙混?战国时代的人绝不会绑麻花辫喔,一般都会把头发解开。」 可见深行也很在意大河内刚才的发言。泉水子回答: 「如果是扮成幕后黑衣人,头上会盖东西,所以我想只要把辫子缠起来就没问题了吧。」 「那么,我应该可以相信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解开辫子吧?」 「谁知道。」 一不留神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一被如此叮嘱,她突然不想乖乖听话。 深行皱眉。 「什么叫作谁知道?」 「因为前阵子已经知道就算把头发解开,我也不一定会变成姬神啊。」 「就算是这样,辫子是封印仍是事实吧?」 「也许只是妈妈的暗示啊。不过是佐和那么说而已,谁晓得真相是什么。」 深行的嗓音无比错愕。 「你该不会真的想当着装说明会的模特儿吧?」 「才没有呢!」 泉水子气鼓鼓地反驳。 「只是,可以使用电脑搜寻资料后,我开始在想,至今为止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擅加认定,或是别人让我那么认定?是不是因为我老是百依百顺,才会这么没用?」 「所以你就觉得可以解开头发吗?」 泉水子握紧身侧的两只拳头。 「我也不想一辈子都绑着麻花辫呀。我将来一定要解开这个发型,也必须慢慢了解解开时会发生什么事。」 深行混着叹息说: 「你讲这种话简直像是迟来的叛逆期耶,那样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困扰,所以别想在学园祭上测试喔。而且就算不是学园祭,你应该也知道现在的气氛很不寻常。」 「和之前相比,我调查了很多关于阴阳师的资料喔。修验者也是。」 泉水子大力吸一口气后,说: 「我比之前更了解真响同学家的忍者是怎样的存在了。所以,我好像也稍微明白了阴阳师和忍者为何会立场对立,以及山伏为何会与两者保持距离。我不会永远都一无所知的,从今以后,我会努力靠自己去判断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 「喔……你的努力很值得表扬,但有件事你压根没有察觉吧?」 深行将手塞进学生制服的口袋,仿佛在统整思绪般来回踱了几步。 「真要说的话,阴阳师法术的基本就是除魔,也就是消灭降临而来的灾难——即是抹除邪恶的祸害,这方面修验者也是一样的。而忍法体术基本上也是为了避免危害而存在的。不论哪个体系,『护身』必定都是基本。锻链『护身』的技巧以后,不仅能保护他人,还能反弹回去成为攻击的力量,仅此而已。」 泉水子怔怔地注视深行后,他接着说: 「你完全不具备的就是护身之力。我想,原本姬神这类的存在都有从属神跟在身边保护她。如果是修验者,会称呼自己的从属神为『护法』,阴阳师则称作『式神』。但是,你放出了和宫后始终没有收回,未拥有任何东西,所以完全没有事物在保护你,在这种状态下还只会说这些任性的话,你在想什么啊。」 泉水子默不作声。因为深行的说教非常正确,她无法反驳。可是,近来盘踞在自己胸口的情绪就这么被指责为「任性」,她又觉得很难咽下这口气。 「……就算这是我的任性,你也不需要感到困扰吧?相乐同学又不是山伏。」 她 起先很小声,但出乎预料说得很果决。 「相乐先生说过有山伏会保护我。我无法自己保护自己的话,请山伏保护我就好了嘛。」 「你干嘛闹起别扭啊?」 深行一针见血地指出后,泉水子也这么认为,咬住嘴唇默然不语。 泉水子始终心想,深行就算对她耐心用尽,变成毫无关系的人也无所谓,反正他赶快交到女朋友就好了呀。 (……就算对象是如月会长。) 如月·金·仄香目前在众人面前仍叫深行「相乐」,但说不定两人独处的时候就改叫他「深行」了。虽然这与自己无关。 深行难以理解地注视着紧紧低着头的泉水子,最后认输似地说: 「既然你说你调查过了,那你应该知道阴阳道、修验道和忍法共通的术式是什么了吧?」 不知道。泉水子不由得不再绷着小脸,抬头看向深行: 「有那种术式吗?」 深行露出真受不了的表情,但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 「是九字真言。」 深行用两手手指比出了几个手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说完,深行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出剑印,像从刀鞘拔剑一般,在空中划下格子形状的线条。 「像这样纵横比划,就是咏唱以上咒文的早九字护身法。密教僧侣和修验者的应用方式也都一样,阴阳师则称呼这个九宫格为九字用以除魔,忍者在统一精神时也会使用。当山伏入山修行时,这是最重要的护身咒文,听说这从前源自于道教。」 「我以前看过。」 泉水子大感意外地脱口说出。 「我有好几次见过佐和跟野野村先生比出这种手势,虽然他们一次也没有救过我。」 「没有教过你……吗?看来问题其实出在这里吧。」 深行显得若有所思。 「没有人教过你,我想这并不是代表别人会保护你,所以你本人用不着知道,而是你不知道这件事对周遭的人比较有利。」 「比较有利?」 泉水子皱起小脸。她不认为玉仓山上的人们会不为自己着想而做某些事情。但是,深行说话经常是直截了当,所以也不需要放在心上。 「你是指对山伏比较有利吗?」 「没错。假如面对姬神时需要护身,若对方也晓得护身法而使得自己的护身无效,那就伤脑筋了吧?」 这么一说,姬神就等同需要除魔、消灭的灾害了。泉水子正想开口,但又突然惊觉。 (……不对。没证据显示面对姬神时不需护身,我自己分明也数度感受到姬神的不祥……) 「那么,难道姬神其实是灾害,而山伏想阻止她吗?」 深行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我并没有说真相就是这样,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晓得,因为正如同你说的,我还不是山伏啊。」 深行别开视线,但赶在泉水子开口前又接着说: 「所以我可以教你怎么比九字真言手印。因为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群说会从旁保护你的家伙。既然你开始想自己照顾自己,至少记住一个危险时可以咏唱的护身法吧。」 泉水子仔细咀嚼深行说的话。回想起雪政曾追问自己是否比较相信深行。 (……也难怪相乐先生会那么问。我为什么会听从这么不温柔体贴的人说的话呢?) 泉水子想不出答案,仍是对深行说: 「请你教我吧,我也不想在学园祭上造成其他人的困扰。」 两人都不能太晚进教室,在意时间的深行教得匆促,但还是持续教到泉水子大略记住。 深行最后补充道: 「虽说这个咒文用途广泛,但能否发挥效果多半取决于你的力量,内心相信与否也会影响护身的强弱。我也不敢说自己做得很完美,可能只能起到安抚的作用,你要先了解这些前提。」 「我知道了。我会多多练习。」 匆忙道别后,泉水子奔往一c教室,然后在走廊途中蓦然惊觉。 (啊!我都忘了……本来想叫深行告诉我他的邮件信箱……) 想起一件事后,泉水子更接二连三想起了未向深行说的话。 (我也想问对于姬神已经选上他一事,他有什么想法。还有、还有……) 为什么会累积这么多事想说呢?泉水子既惊讶又不解,兀自呆站在昏暗的走廊上。 三 星期六早上,泉水子问真响: 「你决定担任今天说明会的模特儿了吗?」 「虽然我提不太起劲……」 真响依然穿着方才赖床时的睡衣,手伸进发丝间撩起头发。 「可是其他执行委员也来拜托我,我想就趁这机会做做外交吧。但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适合打扮成公主呢:」 「才不会呢,一定有很多人想看喔,像我也想看。」 泉水子说完,真响露出无奈的苦笑。 「我是不怎么喜欢,但我猜真澄会非常开心吧,因为他最喜欢华丽又漂亮的衣服了。」 「啊,我能明白喔。」 「但相对地,真夏就很讨厌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啊,这我也能明白。」 「真夏今天去练习流镝马了。所以反正他不会看到,而且他又无视了必须参加说明会的指示,我只好连同他的份一起努力工作了。」 真响像在照顾一个大麻烦似地说,但看来并不排斥。照顾弟弟似乎也成了活力泉源。 着装说明会于下午一点开始。大概是委员会的宣传奏效了吧,报名参加的人数多到必须临时将会场从原本预定的视听教室改为大礼堂,执行部成员不得不急急忙忙收起做到一半的吉祥物。 仄香可能是不想被早川委员长拉住吧,大礼堂里没有看到她,她好像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出席说明会,其余成员既已在场,便全面帮忙会场进行准备。 时近中午,今日说明会上将使用的服装和盔甲逐一送到,担任讲师的嘉宾也陆续抵达,泉水子一边帮忙排列折叠椅一边兴致盎然地观看。说明会的工作人员开始讨论,真响也被叫去。仔细一看,发现担任武将模特儿的正是早川自己,怪不得他在执行部里只招揽女生。 泉水子心想这个情况不晓得能不能与真响一起吃午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在这时,一名疑似是今天担任校外讲师的男性往大礼堂走来,是个中等身高、细长瓜子脸的年轻男子。 (指导着装的讲师平常都做什么工作呢?美容院?摄影师?真是难以想像……) 泉水子虽然有些顾虑,但还是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穿着无花纹的衬衫和背心,戴着松软的褐色帽子,全身散发出明星风采,后面的头发较短,但前面的头发较长,搭配上时髦的有框眼镜,显得十分帅气优雅。 他察觉到站在角落的泉水子后,笑容可掬地朝她走近。 「你好啊,最近过得还好吗?」 「咦……」 泉水子呆若木鸡。自己应该不认识这样的人,对方认错人了吧。 「那个,我并不是工作人员……」 「你是铃原同学吧?」 泉水子更是不知所措。她环顾四周,但执行部的学生包括深行在内,都出去吃午餐了。 「哎呀呀,你已经忘记我了吗?」 对方微笑着说,摘下眼镜饶富深意地瞅着泉水子。 捉着镜框的手指又长又纤细,大手也白皙优雅,是双绝对负荷不了山伏修行的手 。连雪政也没有如此纤细的手指。就在这么心想时,泉水子忽然想起了先前曾经看过这双手。 「那个……难道……你是穗高学长?」 「为什么是难道?」 「因为……你剪了头发吧?」 先前村上穗高是将长发束起,穿着深色和服。当时的仪态超凡脱俗,也难怪她认不出来。 见到泉水子张大双眼抬头看着自己,穗高噗哧一笑。 「不是不是,那不过是陪仄香一起戴假发罢了,你真的以为歌舞伎演员都会留长发吗?」 经他这么一说,在电视上看到的歌舞伎演员都是短发。泉水子恍然大悟,但也觉得非常可惜,穗高学长这样打扮后,完全就是时下的年轻人。 「对不起,我没认出来。但即使听你这么说,我还是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呢。」 「没关系,坦白说,我今天就是故意不让别人认出来。」 穗高重新戴上眼镜,说: 「虽说我的身分是学园学生,不该打扮成这副模样,但我打算装傻彻底假扮成讲师之一。」 泉水子也拍胸脯保证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学生,横看竖看都是社会人士,安静不说话的话,还显得比大学生老成。 「要对大家保密吗?」 「对仄香以外的学生喔。因为被大家发现的话会很麻烦。」 穗高看向仍在商量讨论的委员会学生们。 「我想自己亲眼确认一下学园祭的准备进行得如何了。话虽如此,这个月我根本没时间来学校上课,今天也没有太多时间。」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提议: 「如月学姐因为一些事情没有过来,要我去叫她吗?」 「不了,仄香早就知道了。」 穗高赫然想起似地看向泉水子。 「机会难得,不如一起吃午餐吧?我完全没料到会这么快又见到你呢。」 泉水子还没能回话,穗高故作滑稽地压低音量说: 「我邀你吃饭这件事要对仄香保密喔,那孩子闹起别扭来可是很可怕的。」 (……啊,对喔。) 研习小屋里仄香判若两人般的雀跃神情浮现脑海。当时泉水子无意识间也领悟到了。 (如月学姐已经有这个人了,我在想什么啊……) 心情突然豁然开朗。大概是这个缘故,泉水子爽快地对穗高点头。 而且她也死心放弃,看来这下子无法和真响一起吃午餐了。村上穗高是难得不会让泉水子紧张的男性,起初虽然有些仓皇无措,但熟稔的感觉又慢慢回来了,同桌吃饭似乎不成问题。 不过,泉水子本以为穗高会走向校内的自助餐厅,当看到他走向大门时吓了一跳。 「我们要去外面吃吗?」 「既然今天是周末,你应该也想在外面的店家吃饭吧?」 「时间来得及吗……」 「你放心,我有车。」 一辆银色房车停在停车场,泉水子虽分辨不出车种,但看起来大又高级,而且有司机坐在前面。透过两人互动的气氛,可以察觉对方和接送泉水子的野野村不同,是货真价实的专聘司机。 (……梨园的人根我们真是不一样呢……) 尽管感到退缩,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拒绝,泉水子只好坐进宽敞的座椅。 不出一会儿光景,车辆驶抵高尾山山脚下。 「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得吃好吃的荞麦面才行。」 登山口前的热闹街道上并排着几间荞麦面店。穗高下车后这么说完,泉水子发觉身边有好多人都喜欢吃荞麦面,不禁觉得有些莞尔。 「我前阵子也在户隐吃了有名的荞麦面喔。」 大概是泉水子的语气听来得意洋洋吧,穗高也笑了起来。 「那你就能比较哪边好吃了吧。」 穗高走进街上其中一间,点了山药竹筛荞麦面。泉水子没有犹豫太久,也点了相同的东西。 「听说从前山岳修验者待过的地方,现在仍然保有荞麦文化。」 穗高闲话家常地起头: 「因为在山里修行的人会断绝五谷,进行所谓的木食,修行期间不可以吃人类耕种的谷物。但是,荞麦不在五谷之列,而且光是把荞麦粉融进热汤里饮用就能让人获得营养,因此是旅行者非常宝贵的食粮。」 看着店家送上的餐盘,泉水子也说: 「那么以前……山药也是可以不用煮的食物喽?」 「没错,山药原本是野生的山芋。」 好一阵子两个人都专心品尝美食。随后,泉水子鼓起勇气问: 「学长会特地隐藏真面目来看看情况……是因为你是判定者吗?」 穗高抬起头,露出微笑。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想预先透过五感,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事前准备。仄香虽然做得很好,但光听报告,所知仍然有限。」 「事前准备?」 「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吗?」 听到反问,泉水子踟躏不决,因为她完全不晓得穗高指哪件事。于是穗高接着说: 「由于一整个夏天我都没有踏进学校,所以今天一来马上就发现了。校园内正一点一点地建立起结界。可能是每天接触,变化又很缓慢,你才没有察觉吧。」 「……你说的他们是指高柳同学他们吗?」 穗高没有明白肯定,但他的表情一目了然。他抿着嘴唇扬起微笑。 「宗田真响似乎非常卖力,所以我今天算是来看看他们之间的较量。当然,我也很好奇你最近过得如何,听说你要站在宗田同学那一边,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吗?」 泉水子点点头。 「我仔细考虑过了,如今也听说了真响非那么做不可的苦衷。」 「宗田同学输赢的关键,也许就在于如何运用你吧,因为你这个人很深奥。」 穗高打趣地说,泉水子连连眨眼。 「我很深奥吗?」 「当然,就像秘密宝藏一样。」 穗高边以单手比着无意义的动作边说: 「找到你的人可能会获得无与伦比的财富,也有可能招来惊天动地的灾厄。毕竟通常对秘密黄金出手的人,都会遭到龙的攻击,或是受到法老王的诅咒嘛。」 他似乎是开玩笑,泉水子不知如何反应。她思索了一会儿后说: 「我知道真响同学拥有难以掌控的力量,但那不是我,而是她的亲人。所以我想为她出一分心力。」 「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呢。」 穗高凝视着正面相对的泉水子,冷不防问: 「你的搭档还好吗?就是那个态度相当狂妄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泉水子不由得往后缩。 「为什么这时候会问起他?」 穗高噗哧大笑: 「呃,我不打算笑的。抱歉,我原本以为你是更迷糊的女生呢,这个转变真是不错。」 泉水子不想莫名其妙就被人取笑,抬起眼睨向对方: 「相乐同学的话,我想他现在也非常活蹦乱跳,相当狂妄自大喔。有什么问题吗?」 「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觉得他好像隐藏不了财宝,无数光芒都从缝隙间流泻出来了,很有可能随时被人找到喔。」 穗高显得格外愉快。 「我可不会同情他。像他那种自不量力的小子,挫挫锐气才是为他好,你也被迫跟一个很不合适的对象结成搭档呢。」 泉水子暗暗倒抽口气。 她还以为会将深行贬得一文不值的人只有父 亲雪政。因为在玉仓山,大家都称赞深行非常优秀。明明对此感到抗拒,但听到身为局外人的穗高这么说,泉水子不知怎地又有些不高兴。 「生气了吗?」 「没有。」 「骗人,你分明在生气。」 穗高的语调从容自若,可知他一点也不觉得伤脑筋: 「我的立场无法偏袒任何一方,也无意无视自己的立场做些什么。尽管如此,单纯以一个人来说,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你在学园祭上会有怎样的表现,你可是一匹黑马喔。」 泉水子不晓得黑马的意思,但她总觉得不是好的意思,话声僵硬地问: 「穗高学长为什么要负责判定呢?担任判定者有什么好处吗?」 明明没有时间待在学校,看起来也没有那个必要,却以影子学生会长的身分君临凤城学园。泉水子真是搞不懂村上穗高这号人物。 「是因为我有那个资格吧。毕竟歌舞伎已被列为世界无形文化遗产。」 穗高按着眼镜,思忖了一阵说: 「身在传统艺能之家,就会不由自主思索『艺』的源头。从前『艺』和请神降临的技术是浑然一体的,我想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为什么源于江户时代的歌舞伎,在士农工商的身分确立后,歌舞伎演员的地位却变得比士农工商还不如,世人不再认为歌舞伎是能与神只沟通的神圣职务,同时歌舞伎也被所有人遗忘。不是很教人不甘心吗?」 「因为学长是『看得到』的人……吗?」 泉水子小声轻问,脑中想起了执行部的试胆大会。 「那个,除了神灵以外,学长也看得见其他事物吗?好比说幽灵?」 穗高微笑颔首。 「我想可以看到许多非人事物的人就可称作『审神者』吧,而我是其中之一,但不为灵障所苦,观看的时候擅长保持距离,所以也能进行判定。」 「学校里头有幽灵吗?」 泉水子冷不防问。虽然突如其来,但穗高并未特别慌张。 「看起来待得比先前舒适喔。」 「比先前舒适——所以是有吗?」 泉水子大吃一惊,穗高却像在闲话家常一般。他瞥了一眼时钟,拿起帐单站起身来。 「我吃饱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我还得担任讲师呢。」 再次回到大礼堂,已是着装说明会的大约二十分钟前。 会场的座位依然稀稀疏疏尚未坐满。穗高直接走向讲台后方的等候室,泉水子与他道别后,打算坐在比较看得见讲台的前方座位。 高柳一条已经到了。 由于他有着剪齐的独特浏海,所以很难认错。在四周都是穿着皱巴巴polo衫或运动服的男生中,只有他穿着烫得整齐笔挺的短袖衬衫,系着领带。 他与和宫悟相似的地方除了单眼皮的凤眼外,就是那副干净到有些奇异的打扮。泉水子心头一惊,故意绕到离高柳较远的另外一边,不需要特地坐在听得见彼此声音的范围里。 高柳参加说明会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听说一年a班的商店是由他负责,由于筹办主题相同,同学年间又激起了竞争意识,c班学生全都斗志旺盛地打算使出秘密计划先下手为强。 高柳与三、四名男生结伴参加,频频聊着天等待说明会开始,似乎没有注意到泉水子。 尽管坐在距离遥远的位置,泉水子仍是不停看向高柳,要她不在意委实太困难了。 (……我并不觉得他很帅。可是,和宫同学为什么会是那副姿态呢?) 总觉得古老的记忆中应该存在着根据,但是一想深入采究,记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泉水子闭上双眼,试着回想国三班级里的和宫悟。 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如常地存在于班上,真不敢相信班级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他的笑容让人觉得很舒服,每次一笑,突然就很吸引人的目光。 (……我可能是喜欢他的笑容吧,内心深处会想向他撒娇。当遭到威胁的时候他仍能强势面对吧,总之,有这种感觉。) 沉溺于思绪中时,泉水子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吃惊地急忙抬起头,只见二年级的执行委员学姐正弯腰看着她。 「铃原同学,幸好你在这里。能麻烦你赶紧来等候室一趟吗?」 对方语速极快,看起来很着急。泉水子瞪大了双眼。 「咦?怎么了吗?」 「先别问这么多了,快点快点!」 泉水子在催促下跟在她身后。会是穗高拜托学姐传话这类的事情吗? 但是一走进等候室,里头清一色是女生,原来为了更衣,男女分成了两个房间。指导着装的讲师也是三名女性。 副委员长折口和数名委员神色凝重地众在一起,真响也站在其中。 「啊!泉水子,你跑去哪里了?」 「我稍微外出了一趟。怎么了吗?」 「听说国中部担任模特儿的女孩子不来了。」 真响说完,副委员长一脸疲惫无力地说明: 「好像是国中部的女生内部发生了纠纷。真是的,就是因为举办美女选拔才会这样。虽然不晓得起了怎样的纠纷,但原本预计当模特儿的女生哭了起来,其他候补的女生也都哭了,结果说明会上无法站到众人面前。」 「所——所以呢?」 泉水子仿佛预见到了事态发展,不由得向后退,折口则往她跨出一步。 「我们必须推派出国中部的公主才行。毕竟有很多人都来参加说明会,更何况也是计划要举办游行才会演变成这样。所以啊,虽然凡事都该先商量过才行,但我希望执行部临时再增派一个人帮忙,因为今天我方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分配好职务了。」 「可是,你应该不会是叫我担任模特儿吧?」 「嗯,我不会这样要求铃原同学,模特儿就由我担任吧。」 折口一脸责任感地主动揽下这份工作,看起来是个正经八百的女生。泉水子松了口气地说: 「那么只要是模特儿以外的工作,我都愿意帮忙。」 折口点点头,将一大叠演讲稿放在泉水子手上。 「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喔。既然铃原同学这么说了,我很乐意请你代替我。只要念念讲稿,应该没问题吧……啊,但有时要看主办人的暗号,主持人得不露声色地加快节目速度。相反地若有多余时间,就要随机应变,像是请讲师发表意见或是访问会场里学生的感想,只要适度地……」 听着折口的说明,泉水子越来越感到头晕目眩。到最后,她低垂着头问: 「……那个,模特儿不用说话吗?」 「当然,解说和回答问题是周遭旁人的工作喔。」 「……那请让我担任模特儿吧。」 折口嫣然微笑,爽快地抽回讲稿。 「说得也是,这么做才是最好的吧。」 泉水子总觉得自己陷进了对方设下的圈套里。真响走向她,小声问道: 「没问题吗?你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吧?」 「嗯,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真响眉头深锁,语气超乎泉水子想像地严肃。 「虽然整件事感觉不太可能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但说不定还是有些内情,没想到现在连泉水子也被拉上台面。」 泉水子注视真响。 「有些内倩?例如什么?」 「就是搞不清楚谁是高柳的同伴、谁又是阴阳师这些事,就算执行委员中有他们的人也不奇怪,现在也不能肯定早川委员长不是他们的同伴。」 真响继续压低嗓音说 第三章 显现 一 头好重。 有着长长垂发的假发紧密贴合发际,仿佛是天生的头发一样,但额外增加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头皮上,此外,和服也重到难以想像是人类要穿上身的东西。 这是不得不穿上这套衣物的泉水子的感想,但听说战国时代这样的打扮,已比平安时代的公主简约许多。自室町时代起公主就不再需要穿一层又一层的十二单衣,只要在称作间衣的白色小袖披上豪华的打褂即可,也不须再穿裤裙。 身上的白色小袖任其垂挂,仅用织锦细带在前方打结,与江户时代以后的穿法大相径庭。前后半身都穿得较为宽松,未紧紧系起,也无须绑上偌大的腰带结,非常轻松简便。但是,千万不能因此小䝼织锦缎的打褂罩衫,泉水子一披上后就立刻无法动弹。 红色的打挂布料上有着以金箔贴成的藤蔓图案、又织上鲜艳花草龟甲纹以及云纹,穿上它后,泉水子对其重量大吃一惊,但负责着装的女性却自卖自夸地盛赞道: 「呜哇~好漂亮喔!呈现出来的效果真是一百分!」 她再让泉水子手持扇子,当作最后的点缀。 「这把扇子叫作雪洞,当时的公主都是基于嗜好随身携带。下达命令或呼唤他人时也会使用这把扇子。」 确实手一拿到扇子,突然有种自己也变成了古代人的错觉。跟跳神乐舞一样。摇摆不定的心情霎时平静下来,令人抬头挺胸。 被装扮到这种地步,也难怪镜中人完全不是自己,泉水子凝视镜子,反而不觉惊讶。 脸皮仿佛变厚了一层,因为涂抹在脸上的粉底液厚到甚至看不见眉毛,这也是当然,战国时代女人的眉毛会以淡墨画在比实际眉毛高的位置上,光是如此,就不再是自己原先的模样。嘴唇当然也涂上了鲜艳的红色,比先前擦过的口红还红,与涂白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仿佛铃原泉水子消失了一样……) 泉水子又暗暗心想,她会有这种想法,可能也是一种陷阱吧,她不能因此迷失自我,必须持续坚定地心想内心仍是同一个人。 负责为真响着装的女性从房间另一头喊道: 「你们真是慢工出细活呢,快没有时间了喔。」 从对方调侃的语气听来,真响似乎早已整装完毕,毫无多余心思注意周遭的泉水子此时终于回过头,看向穿上公主衣装的真响。 「真响同学,你好漂亮!」 泉水子不由得发出赞叹。真响身上的打褂是淡紫色,相较泉水子的打褂另有一番韵味。 淡紫色的织锦外褂上交错着由嫩绿、粉红和金银线织成的花鸟图案,比泉水子的打褂更为恬静优雅。相较之下,泉水子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尾红色金鱼,或是参加七五三节的小孩。(※11月15日是日本庆祝孩子成长的节日。男生三岁、五岁,女生三岁、七岁时,当天会身穿和服到神社参拜。) (不管怎么样,真响同学都是美女呢……) 本人还说自己不适合扮成公主,真是天大的谎言。剪齐了鬓发的长长假发与真响的五官非常相衬,美得令人惊艳。再加上真响身材高跳,打褂下摆摊开后,姿态更显得威风凛凛,也许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吧,感觉众人都想跪倒在她面前,等着她命令自己。 「简直像真的公主一样……」 真响尽管有张足以成为偶像的漂亮脸孔,却不是那种媚俗的美丽,泉水子认为这是因为她有着非常出众的气质。真响扮演的公主仿佛到了危急关头,仍能毫不犹豫地挥舞长刀应战,非常符合战国时代的气氛。 「还说我,泉水子也非常适合啊。大家看了肯定大吃一惊。」 真响弯起鲜红嘴唇微笑道: 「不过,如果一整天穿这身衣服,真的会累死人。我现在真的很庆幸当天不会穿这样。」 「嗯,我也是。」 「你们在说什么啊?不然你们文化祭当天要穿什么?」 负责着装的女性好奇追问,听到会扮成幕后黑衣人后大笑出声。这时主办人正巧打开门,提醒两人准备上台。 真响和泉水子吃力地拖着有长长下摆的打褂,缓慢地进入走廊,但一眼看见男生后,立即体会到她们两人的处境已经好很多了。穿着盔甲的男生遑论走动了,看起来甚至是动弹不得。 「哈……哈罗。」 早川委员长连转头也显吃力,他僵硬地转过身来。高耸出奇的金色头盔从正面看去是渐尖的三角形,但侧面却是扁平的长四角形,约头颅三倍高,恐怕还会卡到大礼堂的出入口。 他身上镗甲以白色的绳索连缀起来,一排排金黄色的小木片。头盔的护颈四周还接了蓬松的白色动物毛。金白辉映的模样可说非常耀眼,但左看右看还是有些奇怪。 就在两名女生瞪大了双眼时,早川脸庞发亮地说: 「喔喔!果然很赏心悦目,公主们的装扮正如我的想像,这下子场面会很热闹了。」 真响怀疑地问: 「早川学长,你那副头盔是游戏的角色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前田利家的正式盔甲喔。」 「有历史考据吗?」 早川略微展现出威严,挺起胸膛。 「这副独特的头盔称作熨斗乌帽子型,据说是以加贺的砂金制成,借以炫耀财力。前田利家在武将当中身材偏高,再戴上这副盔甲更是引人注目,俨然成了战场上的精神领袖。」 「……我还以为头盔都是五月人偶经常戴的那一种。」(※五月人偶是日本在端午节时用来装饰的人偶,多为武将外形。) 「五月人偶通常都戴源平时代的头盔吧。到了战国时代,西洋盔甲的知识也传人日本国土,所以大家竞相展现自己的个性和独特性。如果想看较为重视传统的盔甲,那边有上杉谦信喔,由国中部的学弟扮演。」 早川说着,用戴着护臂的手指向男生等候室。 「对了,听说国中部的学妹没有来是吗?宗田同学我认得,但另一位公主殿下是谁?不好意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真响虽然画着公主的眉毛,仍显而易见地皱起脸庞。 「学长,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你们不是在执行部见过好几次面了吗?」 「……这么说来,莫非你是铃原同学?咦咦!不要开玩笑,你真的是铃原同学吗?」 早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泉水子不由得抬眼睨向他。 「突然接到要求,我也很伤脑筋……」 「啊!不不不,希望你别觉得不高兴。我的意思是你的装扮华丽到让人无法一眼认出是你,漂亮得判若两人喔。我非常感激你愿意担任模特儿!」 早川拼命辩解,还加了很多赞美的词句,但怎么听都像场面话,所以泉水子不太放在心上。虽对他的吊儿郎当感到生气,但早川又惊讶又慌张的态度实在不像演技,泉水子不认为这是他加入阴阳师阵营所策划的阴谋。 (那么,果然是穗高学长吗?如月学姐没出现也很让人在意……) 穗高不见人影,也许人已经在外头的会场了。费了一番工夫才穿上谦信盔甲的学弟终于走出等候室,最终出场的模特儿全员到齐后,朝着说明会会场大礼堂迈进。 会场大门一打开,学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即哄然响起。 大厅内一开始排好的椅子已经散开,学生们形成大约六个圆圈进行实际着装练习,他们或站或坐,也有学生成群结队地到处参观,走来走去。 由于穿着金色盔甲的早川打头阵穿过大门,学生们顷刻间就像涟漪扩散般不约而同回过头来,附近的女生也发出高亢的欢 呼声。 泉水子是四人中最后一个,由于不停寻找村上穗高的踪影,第一眼就找到了他。穗高未在着装指导的圆圈里,像正等着模特儿登场般站在入口附近。 另外,站在穗高对面、看似正与他交谈的人,是深行。 身材高跳的深行与穗高差不多高,或是比他略高,但不单是这个原因,深行就算和举止优雅的学长站在一起,也不像一年级生戒慎惶恐。尤其他今天穿着polo衫,看来格外意气风发。 (为什么穗高学长会和深行在一起……) 当然,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好,想与对方保持距离的气氛甚至扩散到这边来,但是,两人在见到泉水子的那一瞬间同时屏住呼吸,只有这个动作奇妙地一致。 戴着无度数眼镜的穗高按着鼻架,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轻声说道: 「……这真是……」 深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表情当场彻底冻结。 这还是泉水子第一次见到深行恐惧的表情。 深行既未拥有可以操纵神灵的特别能力,本人也明白说过他出生成长的环境非常普通。但是,当神灵在他身旁失控时,他却显得无所畏惧,就一般人而言,处变不惊的这一点相当奇特。 但是,现在可以明显看出深行受到极大的震撼,从他看见泉水子后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恐惧姬神的出现。 (用不着用那种像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吧……) 内心受伤的同时,泉水子也没来由地感到气愤,越是暗暗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胡来、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她越是生气。 她仰头瞪向深行,低声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才不会变身呢,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变身的。」 这时折口气势十足地执起麦克风说话,开始介绍最后出场的模特儿,因此两人没有时间继续交谈。泉水子撇开小脸,拼命跟上走在前方的上杉谦信。 浑身金光的早川委员长一把抢过麦克风发表演说,但幸好之后的模特儿无须照做。接着分成高中部和国中部,讲师们再为学生进行说明并接受提问,挤在泉水子四周的全是国中生。 国中部的制服颜色和高中部不一样,所以即使有学生人高马大、长相老成,也绝不会搞错。挤成一团的学生们身穿白色的短袖衬衫和女用衬衫,裙子和制服裤子则是藏青色格子条纹和灰色,冬天穿的西装外套也是藏青色。几乎所有国中生都穿着制服参加,不敢穿着宽松的体育服出席这种场合的这一点,也很有国中生的稚嫩感。 而且,大多数国中生手上都拿着五颜六色的手机或数位相机。 由于说明会是在假日举办,原本上课期间禁止携带的手机似乎也能带进来。许多学生从蜂涌而来的瞬间起,就不停对着最后上场的模特儿们拍照。闪光灯犹如眨眼一般快速飞舞交错,泉水子几乎看不见前方。 垂下眼帘后——那个人是谁?不知道。咦?她是谁啊?——即使不愿意,泉水子仍会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此起彼落。没有学生不认识宗田真响,但泉水子是高中才就读这所学校,又完全不引人注目,可说是没没无闻。 (可是这样一来,连毫无关系的人也会认得我。竟然厚脸皮地担任模特儿,我是不是脑筋不正常了……) 真响虽然叮咛过要有被拍的心理准备,但泉水子始终以为顶多有学生负责摄影罢了,全然忘了现在这时代不管是谁都能拥有她的照片,未持有照相机的人反而是少数。不安紧勒住她的胸口,泉水子急忙动脑思索。 (别担心,我可以护身,现在的我知道护身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句咒文的意思大概是……保护自己的事物会一同采取备战态势,挡在她与危险之间吧。泉水子虽然还不明白可以称作兵的事物是什么,但相信一定会产生防御力量的心理发挥了作用。 之后只要将自己当作是人体模型,等待说明会结束就好了。因粉底液而厚了一层的脸皮在维持固定不动的表情上倒是很方便,似乎也比较可以忍受人群中不停射来的视线。 泉水子站在原地忍耐着,几乎不去听讲师与学生的对话,这时身旁有人小声呼唤她的名字。 「铃原同学。」 泉水子首度看向观众,发现穿着运动服的两国瑞彦正用略微圆润的身躯推开国中生,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手上拿着比其他学生大上一倍的照相机。 「哎呀,起先我完全没有认出来是你呢。宗田同学告诉我后,我马上飞奔过来。今天的说明会真是太幸运了,没想到不仅是宗田同学,连铃原同学也担任模特儿。」 熟悉的脸孔让泉水子安下心来,稍稍放柔了表情: 「才不是幸运呢,这是迫不得已。」 「但我觉得很幸运喔。我可以拍照吧?」 事到如今也不必问了吧,但泉水子仍是点了点头。 「不过,比起拍我,你还是去拍宗田同学拍到尽兴吧。」 「坦白说,我可是非常想再拍一次铃原同学喔。」 两国一边转动偌大的镜头一边开心地说: 「单眼相机最能真实地拍出眼中看见的景色,透过观景窗看见的铃原同学判若两人到教人吃惊喔,现在也更是给人这种感觉。」 泉水子内心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既然像在拍另一个人那就算了吧。两国是个性情温和的男生,泉水子也知道他是忠贞不渝的真响信徒,所以对他不太有警戒心。 「似乎拍到了不少好照片。铃原同学,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喔。」 两国发自内心的赞美听来没有半分虚假,因此泉水子不由自主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没来由地也坦率心想自己也许今天真的很漂亮。这时泉水子突然才发觉自己明明穿上了美丽绝伦的服装,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大概是这个缘故吧,两国的相机快门也让她最为自在。 接下来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说明会顺利结束。可以明显看出多数学生都觉得这场着装说明会很有趣。当主持人宣告说明会结束后,仍有许多学生聚集在模特儿四周,想和模特儿拍张纪念照,但真响和泉水子已经比身穿盔甲的男生们早一步逃回等候室。 由于如何保管服装和正确卸妆也算是说明会的一环,泉水子两人回到等候室后,经过一个多小时仍无法离开。但当说明会平安落幕后,心头也涌起些许完成紧急重任的成就感。 泉水子穿上原本的制服,乖乖编好辫子。淡蓝色的短袖衬衫、深绿色苏格兰格纹制服裙、米白色的棉质针织背心——如今穿上这身衣服已是理所当然,但方才因为被国中部的制服包围,泉水子才久违地回想起人学时第一次穿上这套制服的喜悦。 泉水子和真响一边异口同声说清爽多了一边走出等候室后,在玄关大厅遇见了两国瑞彦,他的神情心满意足: 「国中部的学弟妹都一窝蜂地问我模特儿的班级和姓名喔,真是额外的收获。铃原同学,今后在国中部你的粉丝会增加吧。」 「没这回事。」 真响毫不理会手足无措的泉水子,挺起胸膛说: 「那是当然的啊。他们最好牢牢记住这次活动的水准,停止举办美女选拔吧。」 「我才没有那么厉害呢。」 泉水子说,但真响和两国已聊起其他话题。真响尽管很少表现出自己与日本史研究会有关的态度,但她现在依然是日本史研究会幕后团体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的中心人物,背地里他们似乎会交换各种内部资讯。 泉水子稍等了一会,看两人似乎还要聊一阵子,因此她决定先走出大礼堂,因为她精神上 感到非常疲倦。 泉水子准备走下短短的石阶时,发现深行独自靠在出口旁的水泥围墙边,四周杳无人影。 (……他在等我吗?) 就算他是为了今天的事情要狠狠骂自己一顿,但察觉他是在等待自己,泉水子突然觉得心情愉快。四周不见村上穗高的人影,他有说过今天无法久待,因此也不奇怪,应该是坐着那辆高级银色房车回市中心了吧。 深行发现泉水子走出来后,一看见她的长长麻花辫,便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见状,泉水子也才觉得自己极度紧张的情绪终于慢慢纡解开来。 (我完成了一件事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地完成了今天模特儿的工作……) 身为执行部员,深行平常在校内多是穿蓝色衬衫,但今天是白底蓝条纹的polo衫,大概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才没有穿制服吧。 虽然不像高柳那般极端,但就住宿舍的男生而言,深行的衣着打扮已算干净整洁。他的衣服不会忘记送洗,也不会继续穿脏衣服。 穿着polo衫的深行双手抱胸,不发一语地望着泉水子走向自己。要说好听的话,他现在的态度也实在称不上笑脸迎人。如果是需要交际应酬的场合,他的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但露出本性的时候几乎不笑。 泉水子率先发问: 「你和穗高学长聊了什么?」 深行终于开口: 「他好心来警告我,说你可能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才没有呢。」 「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答应担任着装模特儿?可以代替你上场的女孩子到处都是吧!」 「那是……」 深行打断说到一半的泉水子,毫不理会她要说的话继续抱怨: 「你难道不知道有人想把你拉到台面上吗?一开始来学园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不管对方是什么,先被看穿的那一方就输了。被人看到自己的实力不仅不利,还会成为对方攻略和攻击的对象。一旦你落入那种境地,宗田的处境也会变得更糟,所以不能铤而走险!如果你想站在宗田那一边的话,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姬神的存在——」 深行看向默不吭声的泉水子,接着说道: 「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固然很好,但你特地解开头发,还换上明知道很危险的服装,暴露在大庭广众面前究竟有何意义?连村上学长也说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喔。之前姬神在研习小屋里出现的时候,学长就明白说过她是等同天灾的危险存在,这件事我以前也告诉过你了吧?」 泉水子小脸低垂,细声呢喃: 「这么说来……不是他设计好的吗……」 「铃原,不要这么轻易就解开麻花辫。你最近是不是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 深行将脸庞转向其他方向,有些难以敔齿地说: 「辫子头没有那么糟啊,这发型也不算很奇怪吧?这种可以让人感到安心的发型很好啊。」 一脸若有所思的泉水子用手掬起一边的麻花辫,缓缓以指尖抚过交错的发丝,然后说了: 「喔……没有那么糟吗?我倒觉得这个发型很拘谨,但还算新鲜。我从前应该一次也没有绑过麻花辫吧。就我看来,这样的装扮才真正算是乔装呢。」 深行吃惊地回过头,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泉水子的表情已与平日不同。拨开辫子后,她以指尖捏起格子裙的皱褶,开心地看前看后。 「发型虽然拘束,双脚倒是非常自由,这样真不错,可以走到任何地方。」 深行的声音变得沙哑: 「骗人的吧……为什么……」 「还用说吗?啊啊,真是舒畅。我终于可以来到这里了。」 她神清气爽地抬头说道。再怀疑下去也是枉然。 站在眼前的人不是泉水子,而是姬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头发也跟以前一样编成辫子。」 深行一边说一边逐步后退,姬神将双眼眯成弯月状。 「紫子施加的暗示已经开始解除了,泉水子也不再是那般单纯天真的女孩。今后只能靠她自己的努力了吧。」 深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微笑的脸庞,但那并非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的瞳孔深处泛着冷意,使笑脸反而看来更加骇人,深行感到背脊发寒。 「您的意思是,周遭的人已经阻止不了您附在铃原身上了吗?」 姬神眨了眨眼,饶富兴味地瞅着深行。 「能够见到我,汝不高兴吗?每当我出现,大多数人都是感激涕零。」 细语声明明是从泉水子口中发出,却比泉水子的声音低沉。深行尽管不知所措,仍是勉强镇定心神回道: 「目前我觉得只要铃原还是铃原就足够了。」 「汝无须顾忌。」 对方大步向前,扬起下颔,表情充满淘气。 「我是否是天灾,汝大可以自己确认。汝不想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这里是学校,附近还有其他学生。」 深行回答,回想之后问道: 「先前在研习小屋见到您的时候,您说过这里没有结界,所以马上就要回去了。这次也马上就要回去了吧?」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姬神轻巧带过,眼神流露出怜悯说: 「告诉泉水子护身法的当事人在说什么啊。先前的我还需要紫子制造的结界,如今已无这个限制,就这方面而言,这可说是我第一次真正来到这所学园。」 深行只能闭上嘴巴。告诉泉水子山伏们绝对不教她的九字真言的人,确实是自己。如果姬神是因此变得能在没有结界的地方随意来去,那么事态的责任想当然耳出在深行身上。 姬神将泉水子的右手举到眼前,翻转手背和手心,面带沉思凝视着。 「我已能如常与泉水子的身体同步,今天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这是我的右手,赐予世人事物的手,彻底变成了我……」 接着她又举高另一只手,同样细细端详。 「这是我的左手,接受天之事物的手,现在也彻底变成了我。那么,哪只手比较好呢?」 「哪只手比较好是什么意思?」 「要握手的话。」 「我说啊——」 用泉水子的脸庞和身体——还绑着麻花辫——对他说这种话,落差大得教深行感到晕眩。 「在这所学园,您会被待在建筑物外的所有人发现,因此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您先回去吧,让我和铃原说话。」 「相乐深行,对我太冷淡的话,汝会遭到天谴喔。」 姬神不带一丝恼怒地说,可以看出她完全不在乎深行的发言。 「这是我第一次可以自由行动,我想稍微散一下步。陪我吧。」 「……您该不会打算和我手牵手逛校园吧?」 深行小心翼翼地发问,姬神一派泰然自若地答: 「不愿意吗?不过只是要假装成泉水子,我办得到呀。」 「绝对不可能。更何况握手就已经很不自然了。」 听见深行强调后,这次姬神也思索了一会儿。 「看来想参观学校果然不可能呢。今天不用担心会遇到雪政,本来还心想是个好日子。」 确实雪政是约聘讲师,所以星期六不会在校园里遇见他。深行忍不住看向姬神。 「您总是在逃避雪政吗?」 「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力量比试。」 姬神微微一笑。 「我还不能成为雪政 的所有物。真要说的话,也无法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但是,连怨灵都需要适时的娱乐,神偶尔也需要喘口气啊。既然如此,我久久一次玩个尽兴也未尝不可吧。」 「您究竟是什么人?」 「我就是我。即便有人想称呼我为神,或想称呼我为怨灵,与我自身都没有太大关系。况且会那样称呼我的人,甚至连那些称谓的涵义都不明白。」 姬神以侧脸面对深行,不慌不忙地淡然说道。深行犹疑了半晌后,单刀直入地问: 「学园里有幕后的判定者——他被称为审神者,请问他是否看穿了真相?」 姬神转回头,小声笑了起来: 「汝开始问问题了呢。想从我这里问出答案的话,就得取悦我才行。」 深行无法答腔,姬神突然又用开心的嗓音接着说: 「今天是不会发生问题的日子,所以我才能来。拥有眼睛的人已经回去了,也不会遇见想捉住我的人。不过,既然汝如此担心,我们就别在校园里散步,出去外头吧。」 「……您想去外面的哪里散步?」 听到深行不甘不愿地问,姬神陷入沉思。当她噤口不语垂下眼帘时,看起来就像是泉水子,这点让深行感到非常棘手。 「我想想……那去高尾山看看吧。」 「去高尾山做什么?那里明明和市中心一样挤满了人。」 深行立即反驳,姬神斜眼睨向他。 「别随随便便就口出批评,汝明明不曾去过。顺便告诉汝,泉水子和雪政一起去过高尾山喔,那天也是星期六。」 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深行震惊地连连眨眼,姬神更是乘胜追击。 「泉水子今天也去了高尾山山脚下,和那个穗高学长单独两人。不过是去个高尾山,汝不觉得我们一起去也无妨吗?」 (……那些家伙……) 见到深行不悦的表情,姬神嫣然微笑。 「想去了吗?」 回答之前,深行注意到了细微的说话声。他看向阶梯上方,宗田真响和smf的两国正一面热络交谈着,一面步出大礼堂。 留意到深行的视线,姬神也回过头: 「啊,真响来了吗?先稍微跟她说声我今天会晚点回来吧。」 姬神没什么大不了似地说,深行大吃一惊。 「请住手,马上会被发现的。」 「才不会,我只要假装成泉水子就好。」 「请您不要冒险!」 焦急地心想必须赶在真响他们发现之前离开,深行拉起姬神的手冲向大门。 他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该握住哪只手。但是,深行握住的是姬神的左手。而姬神也毫不反抗地跟在奔跑的深行身后。 二 一鼓作气冲下大门外的斜坡后,深行才停下脚步放开姬神的手。 在看得见的范围里没有半个路过的人影。深行再回头看向身后的大门,真响他们似乎没有追来,就算出现了,也应该能马上逃离这里。 深行松一口气,看向身旁的泉水子。安静站着不动的话,她就只是绑着辫子的平凡女学生,但是,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却一点也不适合泉水子。看来,就算牵着她的手狂奔,姬神也不会因此离开这副躯壳——深行有些失望。 深行看向手表,时间是四点半。 「现在去太晚了,您真的要去高尾山吗?到的时候很多店家都关门了喔。」 深行说完,姬神将手倚在太阳穴旁,试探性地说: 「即便天色晚了,好像也有山顶露天酒吧喔。」 深行露出认真的苦恼神色: 「……我们不可能穿着制服进去。」 「就算换了衣服再过去,也不可能进去吧?真是个不懂玩笑话的家伙。」 深行闭上嘴巴,为了不让自己发火而做了个深呼吸后,才问道: 「您可以共有铃原的多少记忆?」 「只要是我有兴趣的,有意回想起来的话都不成问题。」 她漫不经心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对了,别去高尾山了,去八王子城迹吧。那带少有人烟,泉水子也曾走过夜路。」 「但是,那里没有缆车也没有登山电车。」 「无妨,我想走路。」 姬神说完笑了,不同以往,笑容看来像是发自内心。仿佛介于她与泉水子之间,非常自然。 「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四处走动了,现在我想再一次体会用自己双脚走路的感觉。」 深行内心有些五味杂陈。因为那一瞬间,姬神看来就和泉水子差不多年轻。 「既然如此,我们快点出发吧。」 与其要带着她走进人山人海的高尾山,去八王子城迹好得多了,会看到他们的人越少越好,就算别人只是看见他和泉水子一起出门也一样。 深行走向暑假期间和执行部员一同走过的道路。 比起先前,现在几乎没流什么汗。入秋之后,天气虽然仍炎热,但早晚已变得凉爽,日落时间提早了,天空的云层也变得很高。 有很多准备工作原本预计在周末一口气完成,翘掉了制作吉祥物的工作,深行感到十分愧疚。虽然被骂逃兵也是无可奈何,但首要之务是尽快让姬神心满意足,并让泉水子恢复原样。 (总不可能一直都这样吧……我希望不是……) 一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教了泉水子护身法所致,深行如坐针毡。最终手段说不定得向山伏求助,要找野野村吗?还是千石?——不行的话,就找雪政。但这是紧要关头下的最后选择。 「安静不说话真无聊,说几句话吧。」 姬神老大不客气地要求。深行试探地问: 「城迹分上下两部分,您还想登山吗?我想铃原也知道那段山路很陡峭。」 姬神再肯定不过地说: 「当然要爬上去。这次要一路走到中心城迹。上次明明想去就去得成,结果却没有去。」 「那请您早点说,我们没有带任何照明用具耶。」 所幸半路上还有便利商店。虽买不到坚固耐用的手电筒,但也聊胜于无。 姬神迟迟不想走出便利商店,在店里浪费了不少时间。只有深行口袋里有现金,所以他对她的举动捏了把冷汗,好不容易才赶在店员起疑心前另外多买了饮料,将她带出便利商店。 「之前途中也进来过这里吧。现在就连铃原也不会这么好奇喔。」 「自己进去便利商店和记忆中来过是两回事。」 想到修验灵山上备受尊崇的女神竟在超商里徘徊,物色小菜、巧克力、冰品,深行就叹气。 「您肚子饿了吗?我们至少还可以买些饭团。」 「不了,我只是觉得好玩。」 姬神答得眉飞色舞,之后她也一直兴奋雀跃地边走边东张西望。除了态度、语气与表情和泉水于截然不同外,感觉就像带着普通的女孩子一起出游,深行觉得非常奇妙。 但是,姬神的要求却是泉水子无法比拟的多。 要时时留意她是常识,一遇到山路就要牵着她的手小心脚边也是常识,不出多久深行开始冷汗直流,担心她接下来搞不好会说她累了,要他背她。 (……然后一旦背了她,事态就无法挽回……) 背上肩之后就再也无法分开的「海边老人」传说、背上的婴儿逐渐变得比石头还重等等怪谈接二连三浮现脑海,因为自己身旁的人和那些传说一样来历不明、神秘莫测。 只要一段时间不说话,她必定会要求自己开口,这也让深行精疲力尽。偏偏她 又很少回答问题,两人共通话题等于零,因此深行自然只能问起泉水子,但姬神也答得敷衍了事。 「您出现的时候,铃原人在哪里?」 「谁知道,我没兴趣。」 「为什么铃原都要间隔一段时间才会想起您附身时的情况?」 「是因为她觉得麻烦吧。」 最后,姬神说道: 「我不喜欢谈论自己以外的女人,也不想记起如此繁琐小事。如果我一直提到雪政,汝又作何感想?」 「我想这和那不太一样吧……」 「没有不一样。」 姬神不假辞色地反驳。 「难得我正享受着『现在』,汝别泼冷水。在这里的我,是仅出现一次的我,不会有第二次。因为我不可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回到同样的地点。」 「回到……?」 姬神不理会仓皇失措的深行,继续说道: 「凤城学园很新,这所学园会成立,我也觉得十分新奇。也许是因为我曾努力促使这件事发生,也可能只是我主观如此希望,必须审慎应对才行。」 每当姬神说出非比寻常的发言时,声音总是低得教人心惊,一点也不像少女的语气,深行很想松开手远离她。但他强忍下冲动,再走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姬神和泉水子没什么两样。 之前与仍然是少年姿态的和宫悟一起站在玉仓山山顶时,感觉也和现在一样。对于对方拥有的印象不停变换,时而可怕得教人起鸡皮疙瘩,时而看起来又像同年的学生,始终飘怱不定。 上次爬到八王子外围城迹时,深行确实也想过该去中心城迹看看。在中心城迹的天守阁,据说有两名修验僧直到烧死前都不停祈祷。既然姬神说要去那里,肯定能在那里发现什么。一思及此,就值得耐着性子爬上去。 大概是气候变好了,途中有两、三次遇见走下山路的登山客。但是,深行他们走到外围城迹时,木制长椅四周却没有半点入影,周围万籁俱寂,唯独黄昏的余晖缓缓消失在天际。 不能再继续磨蹭下去了,深行拿着手电筒往前赶路,但透过山路的模样,可以清楚看出前方的路也少有人通行,路面变得格外难行,宽度也很狭窄。 深行和姬神终于抵达了中心城迹,这个地方却远比想像中阴暗狭小。 眼前有一座小庙祠和石碑,虽能肯定这里是中心城迹,但四周杂木林围绕,丝毫看不见山下景色。之前并不觉得,但现在反而觉得外围城迹附近的景色比较宜人,休息区还设有长椅。 这里什么也没有。 树荫下是一片静谧之地,以毛骨悚然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目前深行并不觉得眼前的景色恐怖,一路走到目的地后,他只觉如释重负,汗水淋漓地坐在庙祠的石阶上喘气。 深行半晌都没说话,姬神也没有要求他开口。她似乎也相当疲累,见她并肩坐在自己身旁,深行朝她递出宝特瓶,她沉默地扭开瓶盖。 呼吸稍微平复后,深行终于向姬神搭话: 「来到中心城迹,您满意了吗?」 「是啊……」 姬神喃喃说道,起身往前走了数步,仰头看向天空环顾左右。稍微远离照明的亮光后,四周便暗得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深行也有所顾忌,不敢用手电筒照亮姬神。 她自言自语似地说: 「不出我所料,这里什么也没有。如今在这座城迹里,可以称作怨灵的存在仅有我一人。」 黑暗中浮现出了雪白的下颔线条,看不见姬神的表情。事到如今,深行才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惊觉在黑暗中与她两人独处这件事有多么愚蠢后,身上的汗水急远冷却。 「您是怨灵吗?」 「我也不清楚。想那么叫的话,我也不介意。」 深行拼命地思索,怨灵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怨灵……即是怀抱着怨恨死去的人类灵魂。 「您已经死了吗?」 深行好不容易才咽下口水挤出这个问题,姬神却惹人怜爱地干脆点头。 「嗯。」 「您是怀恨而死吗?」 姬神低头看向依然坐着的深行。然而,还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当然是怀恨而死。因为就是我害得人类灭绝。」 这不是马上能消化的话题,深行无法回话,但想起之前姬神在研习小屋里出现时,也说过自己会毁灭人类。看来这两件事相互连贯。 「我遗弃了自己的种族,让他们与我一同走向毁灭。但是,在失去了身体的那一瞬间,我才知晓自己可以回到过去。这是没有了肉身后才办得到的事。我试着回溯遗传基因,回溯到好几百代、好几千代前……但我这条血脉似乎寿命都不长,所以人数多到教人头晕目眩。而后,我从一千数百年前起开始仔细地重新回溯,寻找解决的办法,为了不让我存在的那个未来发生、寻找可以帮助我的人们。」 「不让同样的未来再度发生……那种事情办得到吗?」 姬神不理会苦恼地思索着时间悖论的深行,声音既平静又坚定。 「既然我能够身在这里,当然是办得到。只是我孤陋寡闻,不清楚想改变未来的人除了我以外还有多少。总而言之,我是由衷地需要帮助,我一直一直在寻找可以理解我的人物——而且不单单是理解我个人,并且是具有改革后世之潜力的人物。我会回溯到一千数百年这么久以前,可知这样子的人物有多么难以找到。」 「……您说的,难道是山伏的始祖?」 深行细声低喃,但由于太过小声,姬神没有中断,继续说下去: 「改变历史的现象时,规模越浩大,改变就越艰难。因为不是靠自己做些准备即可,因为会有无数的要因集结在一起,要解开巨大的结绝非易事。但是,我仍是不死心地一点一点慢慢累积,为了不被发现,一点一点地打下基础……」 「您说为了不被发现,究竟是指不被谁发现?」 这次深行确切地说出自己的疑惑,因此姬神也答道: 「若想改变已发生过的现象,阻止这项改变的力量也会相对增强。换言之,意图阻止我期望的未来发生的敌人也会随之增加,这即是所谓的平衡吧。」 「喔……」 深行听得一知半解,只能含糊应声。但是,姬神语调认真地接着说: 「尝试了千年以上的光阴,结果我回到未来时,已经成了世界遗产。是仅有大脑和卵巢被永久封存、等待未来科学分析的世界遗产。在无能为力的我面前,其他人同样启动了人类灭亡的开关。如此一来,至今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世界遗产?」 深行忽然回过神来。原本难以理解的话语,突然间变得贴近自己的生活。世界遗产候补,应该正是现在高柳一条和宗田真响在暗中竞争的那个位置。 (难不成姬神所说的人类灭亡,并非是遥远的未来?而是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 「因此我当下决定从一千数百年前起,再次全部重新来过。在这里的我,是第三次横越好几千个世代而来的。」 姬神若无其事地说出惊为天人的内容。 「这次应该进行得比上次更为有条不紊,但我也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弊病。对任何人来说,一千数百年的人世都太长了,不具肉身的我渐渐遗忘了自己是何许人也,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我无法记得所有的事情吧。从前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我渐渐难以清楚分辨哪些是最初发生的事、哪些是自己改变过的事。倘若我彻底忘了一切,恐怕也会忘却自己的目的吧。所以,我已无法再重来第四次,这一次将是最后的尝试。 」 深行咬住嘴唇。为何姬神眼底总泛着不像少女的可怕光芒,他现在好像稍微可以理解了。正因为她几千年来的岁月都看着这个世间,才会拥有那种让看见她的人皆为之战栗的双眸。她的目光充满哀伤,有着深不见底的乌黑阴暗,也带着绝望和嘲讽。 同时,目光越是充满悲伤,当她娇媚微笑时,越能魅惑人心。深行原本早就隐约有所觉,姬神多半是个危险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总之您不是神,是铃原家系里的一个人吧?光是能知道这一点,可能就算不错了。我一直在想山伏保护的姬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深行提心吊胆地发表感想后,姬神突然诙谐地打岔: 「那可不一定,没有任何人事物能保证我不是神吧。神究竟是什么?」 这次深行无法立即想到定义,陷入苦思时,姬神又说了: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国家的人们就会供奉祖先的灵魂。也相信祖先的灵魂历经长久的岁月,会聚集于山峰成为神只。如果说祖先的灵魂成了这个国家为数众多的土地神,那么活了数千年的我,也能列入神的一种吧?毕竟这肯定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 姬神走向深行,弯下腰端详他的脸庞,所以现在可以看见她笑得一脸顽皮: 「能够毁灭人类种族的我真的是人类吗?我在过去受人畏惧,在未来依然受人畏惧。由于这份力量太过反常,我才会在第二次的未来遭到抹杀,但又因为太过贵重而无法将我消灭,作成了标本收藏起来,就像被当作研究材料的杀人病毒一样。」 「这些话真是骇人呢。」 深行本想轻描淡写带过,但自己一说出口后,却瞬间打了个寒颤。竟然记得自己变成标本的未来,光想像就教人不寒而栗。 「我的能力,会使我被归在非人的那一方。我不再是人,而是成了与这颗星球同生共死的存在。我在寻找能够理解这一点,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们,寻找能够改变我的心意,不让那个未来到来的人。」 姬神以歌唱般的口吻说着。深行勉强自己直视姬神那如杏仁般的黑瞳,那双眼眸反射着手电筒的光芒,带着润泽又美丽的光辉。 「雪政和紫子小姐……所有山伏都是为此而行动吗?」 「正是。」 「您也要我这么做吗?」 姬神轻笑出声,含光的双眼眯起。 「我为何要主动开口这么说呢?」 「既然与我有关,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在互相对视的情况下,这个回答还算冷静。深行如此分析自己。 「……如果您已经散步够了,是时候让铃原回来了吧?您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去?」 「回去?回去哪里?」 姬神好像真的不知道似地反问。听到这句发言,深行不禁慌了手脚: 「请您别开玩笑了,您真的要就此留下来吗?」 「我的话也算是铃原喔。」 「我指的是没有活到几千年之久的那个铃原。」 姬神露出「你真是不明白」的眼神。 「我不会特意要汝做这做那,因为即使不说,汝也会遵从我。和宫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是相乐。」 深行气愤地说。无论对方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神明,他还是大为光火: 「请您不要搞错。刚才您不也叫过我的名字吗?」 「汝同时也是和宫。汝现在仍然没有察觉吗?明明在户隐时那般完美地合而为一。」 深行屏住呼吸,瞪大双眼。很想说「怎么可能」,却发不出声音。 他蓦地想起在户隐,当他站在大蛇姿态的九头龙大神面前时,泉水子说自己长出了翅膀。但是,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置身在会出现非现实事物的次元。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极力避免思考的事实。因为他至今为止都在说服自己,尽管感觉很奇怪,但自己与和宫不一样。 深行沉默下来后,姬神语调愉快地说: 「思,我没有认错。和宫无论何时都跟在我的身边,从很久以前开始,远到我都忘了是多久以前,就一直忠实地陪在我身边。」 紧接着她微微偏过脑袋。 「不过,和宫竟会附在其他人类身上,这真是少见。我也想知道他为何与汝合得来,这大概是一种新的演变,因为我对此没有记忆。」 「……别开玩笑了。」 深行终于挤出声音: 「擅自附在我身上,我很困扰。」 「我也可以让他离开喔。虽然如此一来,他会在此处变成乌鸦。」 姬神挺直腰杆,右手随意往上一挥。 头部后方冷不防传来响亮的振翅声。深行大吃一惊,险些松开手中的手电筒。因为他身后就是庙祠,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然而一只黑色鸟儿却意气风发地从他背后往上飞起,在姬神正上方拍了好几次翅膀后,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手背上,鸟儿降落的方式非常恭谨,连旁人也看得出这个动作有多么轻柔。 姬神对乌鸦说: 「相乐深行说他很困扰喔,汝有什么想法?」 「我才不在乎。反正我也看这家伙非常不顺眼。」 乌鸦好整以暇地以和宫的声音,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道: 「这家伙没出息到我都想哭了,所以才决定和他在一起。」 「你这家伙——」 深行火大地想插嘴,但想不到该说的话。此时姬神大感讶异地问和宫: 「汝的个性应该不会想插手管人类闲事。为什么?」 「你忘了也没关系。我会负责记住细节,再为了完成你的期望而行动,这样就够了。」 闻言,姬神有点不太高兴。 「汝这么说,简直像是将我当成了——现在的话是怎么说——对了,简直像是将我当成需要看护的老人吧?」 「事实上也是有些类似啊。」 身为从属神,面对主人倒是毫不客气,姬神明显神色不悦。 「够了,回去!」 黑色鸟儿眨眼间凭空消失。 它是回去哪里?深行冷汗涔涔地想,但现在最迫切的是如何走下这座山。比起自己,问题更在于眼前的姬神,难题一次来一个就非常足够了。 深行吸一口气后说: 「今天我已经对您有深入的了解。但是正因如此,我也清楚明白了您与铃原有着天壤之别,您无法就此附在铃原身上生活吧。」 「是吗?」 姬神倾首。深行握紧拳头: 「请您温和地让铃原回来。这,我也会好好考虑您刚才提起的和宫那件事。」 她扬起绝美的微笑。 「想强行赶走我也是徒劳,因为我已经置身在汝所教的护身法中了。」 姬神再次在深行上方弯下腰,她的脸庞逼近眼前。 「对于我和汝一起待在这里,汝有什么不满?」 深行无法不看得入迷。 他觉得自己仿佛快被那双绽放着非人知识和哀伤的黑色瞳孔吸进去,但是近在眼前的柔软嘴唇与呼吸,却又让他觉得仿佛像是燃烧的火焰。当他察觉自己快要被对方控制住,深行领悟到只能使出一直备而不用的王牌。 「唵枳哩枳哩、跛罗跛罗、贺怛囊啭吒、娑婆诃!」 深行压低声音,毅然决然地唱出咒文。他确实教了泉水子如何比出九字,但是并没有告诉她解除九字护身咒时该咏唱的咒文。 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他既未带锡杖也没有灵符。 深行站起身,张开双手紧紧环抱住姬神,大声呼唤: 「泉水子!」 他透过身体直接感受到对方的僵硬与战栗。深行更是吼叫般大喊: 「泉水子,快点回来!这个人是你——不要搞错了!」 * 她发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一如从梦中醒来,知觉缓慢恢复。 脑袋还很昏沉,自己的思绪并不存在。就像婴儿般,仅能一味体会接收外来的感觉。 自己正挨着某个人站着。脸庞压在布料上,感觉得出其下肌肤的温度比自己还高。在听觉之前,触觉先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配合着胸膛上下起伏的呼息,自己也跟着一起呼吸。对方张开手臂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她动弹不得。但是,那份紧拥也让她非常安心。 她有种错觉,仿佛在非常遥远的某处地方也曾有一个人像现在这样,保护她不受敌人的袭击。但是,她想不起来是谁—— (不对,我人生中不可能出现那样的人。因为我什么都还没有做……) 我是泉水子——她再一次清醒过来。 (那么,这个人是谁——?) 泉水子慌忙抬头,同时对方亦倏地放开双手往后飞退,发现四周彻底变得漆黑后,泉水子不知所措。此外,站在黑暗中的人是深行。 「深——相乐同学?」 一切都连接不起来。在明白到对方是谁的同时,泉水子的混乱更是一鼓作气加剧。 「这是……怎么回事?」 「得救了……」 深行用力吐了口气,语调中有着再深刻不过的真实感,接着甚至当场屈膝蹲下,亮着灯的小手电筒掉落在地。 「我还担心究竟会变成怎样……」 看样子是放下心来后,浑身无力地站也站不住。泉水子还无法动弹,呆愣地低头看向深行。 「我刚才在做什么?这里是哪里?」 深行依旧低垂着脸庞,用压抑的声音回答: 「你变成姬神了。这里是八王子城的中心城迹。」 「骗人,怎么可能!」 泉水子抬高音量。她确实记得自己的记忆跳掉了一大段时间,但不想立即承认。 「明明直到一切结束前都还是我啊。换好衣服后,我也乖乖重新编好辫子,直到走出大礼堂我都还记得,也记得我看到相乐同学。」 「是在那之后。你明明绑着辫子,却变成了姬神。」 「不可能,辫子是封印吧!」 「我也想这么说啊!」 深行的声音非常奇怪。他试图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却又再次失手松开,他按住手小声咒骂: 「可恶!现在才开始发抖……你暂时先别说话。」 对现在的泉水子来说,要她别说话真是无理的要求,她很难不问问题: 「相乐同学,发生什么事了?姬神究竟做了什么?」 「我说过了,你先等一下。」 深行终于握起手电筒,坐在庙祠旁,念念有词似地开口: 「之前是毕业旅行那时候吧,我对你说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怕得发抖。结果这下子我也亲身体会到了。姬神很可怕。」 泉水子仰头看向天空,星星已然探头,虽然还能说是傍晚,但应该早已过了晚上六点。她环顾四周,阴暗的树林剪影又黑又沉,是处杳无人烟的凄凉场所,只听得见树叶微微摩擦的声响和虫鸣声,立于地上的庙祠、石碑和看得见的所有事物都显得有些哀伤和寂寥。竟在这种地方清醒过来,泉水子突然觉得很丢脸。 她从来不曾这么长一段时间失去自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这令她感到恐惧,一想到姬神,泉水子自己也会瑟瑟发抖。没想到编成辫子的长发已经不再安全。 「你一直和姬神在一起吗?除了你以外……」 「唯独这点你放心吧。只有我一个人陪着她而已,其他人没有看见姬神。」 深行加强语气。似乎终于能发出平常的声音了。 「我一直为此而努力,才会对姬神言听计从来到这种地方。」 既然深行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泉水子略微松了一口气,比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群人面前,两个人单独处在杳无人烟的地方当然好上许多。 泉水子原本这样想,但安静地站着不动后,她突然越来越在意清醒时发生的事。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一口气发生太多,使她的反应慢了好几拍,但等她完全恢复理智,才想起当时的情况可以说非常不寻常吧…… 「……刚才……」 泉水子才说了这两个字,深行急忙辩解似地回答: 「我刚才完全是豁出去了!因为姬神认为不管是和宫还是其他事物都在自己的支配下,所以我才试着做出她始料未及的举动。幸好成功了,真不敢想像失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你也见到和宫同学了吗?」 「虽然是乌鸦的外形啦。」 「他说了什么吗?」 深行忽然显得心浮气躁: 「那家伙如果是人类外形的话,我就能狠狠揍他一拳了。」 泉水子陷入沉默。她还想问深行更多问题,但毫无记忆的自己立场太微弱了。虽然大受惊吓,但她甚至搞不懂这是否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还是自己应该更加受到打击一点才对。 她终于问出自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刚才你不是叫我铃原吧?」 「因为姬神说她自己也姓铃原。」 「怎么回事?」 深行嘴巴张到一半,但又阖上,改变主意似地说: 「一直坐在这里说话也不是办法,必须下山才行。只要过一段时间,你也会回想起来吧?之后再讨论也不迟。」 深行动作僵硬地起身。泉水子才发现自己感到尴尬的同时,深行也一样尴尬。 「你和姬神做了什么?」 「只是一路走到这里来而已。」 深行没好气地答完,又用力耸肩叹了口气,压低嗓音说: 「你之后回想起来就知道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不过,姬神今天倒是说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一些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不知道雪政他们又知道多少?我现在脑袋也非常混乱,所以我不会马上问你,等你仔细回想起来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两人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对泉水子来说,要她别问问题,等同他拒绝与自己沟通。深行这么说,根本是彻底无视现在存在于这里的泉水子。明明她一无所知,内心充满不安,深行却毫不安慰她也没有半点体贴。 泉水子双手紧握成拳。 「过分!」 「我哪里过分了?」 拿着手电筒的深行一脸纳闷地看向她,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明白。泉水子气愤地说: 「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讲些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深行的声音显得疲倦。 「你干嘛生气?而且根本没有不能告诉你,你也全部看到、听到了啊。我先告诉你的话就会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所以我的意思只是等你恢复记忆再说。」 「我才不管!」 见泉水子撇过小脸,深行也有些动怒。 「你也稍微想想我当时可是被姬神耍得团团转耶!都是因为你!」 「才不是因为我呢。」 「随便你爱生气就生气吧,但是千万别变成姬神。」 「我才不管。」 两人唇枪舌战后,还要拿着一盏小手电筒一起 走下山路,真可说是雪上加霜。但是,遇到陡急的下坡时,深行却意外自然地朝泉水子伸出手。 「小心那边的路,很难看清楚吧。」 深行伸出手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这在泉水子眼里反倒显得很不自然。他是如何和姬神一路爬上山的样子忽然有如历历在目般浮现脑中,更是让她感到生气。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下去。」 泉水子坚决拒绝后,深行也不再多说什么。但是,确实比上次来的时候难以看清脚下,泉水子好几次都脚步踉跄跌坐在地,只好不得已地握住深行的手,但她每一次都握住后又立即放开。 总觉得若不一直对深行生气,她就无法维持住自我。 光是发生了足以让她脑袋陷入混乱的莫名其妙事态——也就是明知天色将暗、还两个人单独一起来到人烟罕至的地方,以及回过神时竟被深行抱在怀里——这些事情就够糟了,姬神那令人打颤的言行举止更是让人摸不着头绪,漆黑地压在心头上。若不借用愤怒的力量,她似乎就无法熬过这一关。 深行大概也和她差不多吧,自半路起,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开口,其余时间板着脸不吭一声,也未试图修复尴尬。走到平坦道路后,情况仍没有改变,两个人气呼呼地一路走回学园。 三 星期日深夜。 尽管已过了宿舍十一点的熄灯时间,真响仍将手机带到床上,看网路影片看得入迷,又到处浏览网页。明知就是这样才会早上起不来,她还是很难戒掉。 泉水子通常熄灯就睡了,然后一大早起床洗发,重新绑好辫子。虽然早已习惯彼此的生活作息,但这天夜里真响忽然在意起泉水子的动静,摘下耳机。 她会比平常更留意泉水子,是因为泉水子的模样从昨晚起一直不太对劲。 真响略微拉开帘幔,从上层床铺俯视房间,于是发现穿着睡衣的泉水子呆站在黑暗之中。泉水子望着玻璃窗动也不动,变作一抹阻绝了户外幽光的黑色剪影。 「你怎么了?」 真响唤道,泉水子却没有应声,她因此惊觉事态非同小可。平常泉水子是个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让对方担心,并回答「什么事也没有」的女孩子。 真响急忙爬下双层床铺的梯子,走向室友,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泉水子,跟我说,你昨晚也很奇怪喔。我本来还心想让你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是我帮不上忙的事情吗?」 可以感觉到泉水子纤细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嗳,抱怨也罢,偶尔向我倾吐心事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也会比较轻松啊。」 泉水子终于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真响同学……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果然是着装说明会的问题吗?你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真响抢先发问。因为她始终担心对内向的泉水子来说负担太大了。 「我害他……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泉水子低声说: 「害相乐同学……」 由于这话太过出人意表,真响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心a是不是泉水子误会了? 「那家伙的个性没有可爱到会那么轻易遇到不好的事情喔,毕竟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相乐。应该只是你误会了而已吧?」 泉水子用力左右摇头。真响问了一直很在意的事。 「说明会结束后,你和相乐一起出去了吧?你们是去见某个人吗?」 泉水子又摇摇头。 「那么,是单独两人去了其他地方吧?」 「……八王子城迹。」 「你们又去那种地方吗?而且还是和相乐单独两个人?是相乐约你的吗?」 真响的话声充满错愕。 「你们该不会现在还在意灵异景点,所以想去看幽灵吧?」 「不是的……」 泉水子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听来像是打击大到整个人都失了魂。 「我才是怨灵喔。现在还留在城迹里的怨灵只有我一个,我是这么对相乐同学说的……」 「泉水子,你振作一点,你到底怎么了?」 真响的手还放在泉水子肩上,因此她急忙摇晃泉水子。 「你是不是作了恶梦?现在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吧?」 「是现实喔。」 泉水子首度仰头正眼看向真响,湿润的瞳仁反射着窗外的亮光。 「我一直以来都不想去思考,也不去想像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可是,好像已经不行了……」 泉水子瞳孔中的幽光摇晃了一会儿后,化作泪水流过两颊。 「就连相乐同学也害怕我,我是人类的敌人……」 泪水不停涌出眼眶,泉水子开始啜泣: 「……我今后可能会变得再也不是自己。明明选编着辫子,却那么轻易被附身,我已经不晓得还有什么方法能阻止这种事了。」 真响听得一头雾水,但泉水子哀伤泣诉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她冲动之下张手环抱住泉水子,泉水子更是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四肢发软地跌坐在地毯上。抱着她的真响也一起坐下,两个人穿着睡衣静静地坐在未开灯的昏暗房间里。 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泉水子总算才能再度开口说话。 「对不起……你都已经睡了……」 虽然还在啜泣,但似乎又有余力关心人了。可能是真响没有叫她别哭,一直陪着她吧。 「我还没睡,你也知道我是夜猫子。这种时候就算熬夜陪你也没关系,又不是常常发生。」 「谢谢你。真响同学真温柔……」 泉水子颤抖地叹了口气,又沉默了半晌后,腼腆地说: 「我至今很少与他人有身体接触……像这样触碰他人,感觉很安心呢。我父母、外公和佐和虽然都很温柔,但我没有办法上前拥抱他们。所以,我一直很羡慕真响同学。」 「因为你是独生女吧。」 真响面露微笑。 「这么说来,我们兄弟姐妹基本上受的教育就是哭泣时要拥抱对方。」 「我终于能明白,人的身体很温暖……真响同学也很温暖。」 「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见泉水子点头,真响平静地说: 「我从第一眼见到泉水子起,就觉得你是个非常压抑忍耐的女孩子。虽然之后也听说了你在神社长大,因此很多事情都不会做,但不光是这个原因,总觉得你一直在压抑着什么。不管是太过怕生,还是没有察觉自己其实很害怕寂寞。」 「是吗……」 泉水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觉得真澄也是害怕寂寞的人喔。」 「会察觉到这种事,是因为你下意识地将他与自己重叠吧。」 真响又说了: 「我本以为因为你是家教严格的大小姐,才会做任何事都循规蹈矩,但是住在一起后,又发现绑辫子对你来说特别重要。刚才你说编着辫子却还是被附身,是跟解开头发有关系吧?」 泉水子点了点头,大口深呼吸之后,下定决心说: 「真响同学,我至今因为说不出口,所以一直没说自己的事。其实,我是会被姬神附身的体质。姬神附在我身上的那段期间,我会没有自己的记忆,也必须经过一段时间才想得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情。」 真响并未太过惊讶。既然身处在术者的世界,应该多少有些耳闻。 「我也知道有这种类型的灵能者存在,是称作灵媒吧?泉水子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神明附在你身上吗?姬 神是哪个地方供奉的神只?」 「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但如果是修验道的灵山,听说所有山头都是供奉她。」 「那么,她是主神吧。」 「呃……我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主神。」 真响猛然惊觉似地双眼圆睁。 「这么说来,我一直觉得在户隐发生的事情很不可思议,因为泉水子,还毫不害怕真澄救出了真夏。就连遇见了九头龙大神,你们也含糊带过,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地结束了一切,那是因为姬神是灵山的主神吗?」 泉水子显得一脸为难。 「当时姬神并没有附在我身上,其实是我母亲来救我的。我的附身体质是遗传自母系的血脉。对不起喔,这件事也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也满脑子都是真夏,无法顾及你们,所以是彼此彼此。但现在我稍微明白了……」 真响豁然开朗般地接着说: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相乐会突然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去其他次元很奇怪。虽然当时没有余力去探究,但我也一直纳闷为什么会是相乐来叫我。单看这件事情,就能明白那家伙和泉水子身上的姬神有很深的渊源呢。」 「他是非不得已被卷进来的……就连这次也是。」 泉水子细声说。真响松开一直抱着她的手臂,用已习惯黑暗的双眼看向泉水子,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我一直觉得你对相乐特别顾虑,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泉水子垂着眼睑,用更沙哑的嗓音说: 「……姬神好像选上了相乐同学。」 「这是好事吧!对方可是修验者界中最高位的神明耶。」 真响的语气非常明快,也没有压低音量。 「我很怀疑相乐真的觉得困扰吗?他的态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觉得困扰啊。身为旁观者,我觉得他应该只是稍微做做样子吧。」 但是,泉水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鼓舞,只是更加往下低垂着头: 「……的确,我也觉得相乐同学并不怎么讨厌被姬神看上。到了现在,我更加确定了。」 泉水子像是好不容易才说出口般,悄声嘀咕地说: 「说不定他喜欢姬神。因为之前就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况。可是,那个人又不是我,是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泉水子的声音开始颤抖,很明显又要再一次哭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都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姬神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附在我身上的姬神却和深行一起出门、和深行握手、和深行互相对望、和深行——」 「停停停!」 真响连忙再度抱住泉水子。 「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身为女孩子,那种事情非常糟糕,很让人难以忍受吧,我完全可以了解!」 泉水子抽抽搭搭地哭泣,但这一次比方才还快平复情绪,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说: 「……我觉得……姬神是坏女人。之前我就不喜欢她,现在还是很讨厌她。为什么……铃原家的血脉会出现那般非人的存在呢……」 「泉水子……」 真响有些犹豫不决地问: 「那么对你来说,姬神算是敌人吗?泉水子眼下的敌人就是那位姬神?」 「因为,都是姬神的关系,我的人生才会乱七八糟。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就算升上高一,也没办法有喜欢的人。我的祖先们也一定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困扰,自己的所有人生体验都变得乱七八糟。」 泉水子控诉道,宣泄自己的愤慨。难得文静乖巧的她语气如此强硬。真响试探性地问: 「可是,也因为姬神附在你身上,你才会拥有难以预测的莫大力量。你不能为此妥协让步吗?就算相乐握了姬神的手,同时那也是泉水子啊,这不算是一种体验吗?」 泉水子立即摇头。 「才不算呢!混为一谈反而让我觉得更糟。相乐同学偶尔也会将我和姬神搞混,我真的很生气,因为那样好像我本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相乐可能没有那个意思吧。」 真响尽可能公正地说,但泉水子并不认同,用力耸肩,深深叹一口气: 「真响同学也无法明白我是什么心情吧。虽然我不认识其他像真响同学这样有神灵近在身旁的人,但是真澄和真响同学并非是同一个身体。况且说到底,真响同学还有非常重要的真夏同学,和我这个身边没有任何人的人不一样……」 真响内心一惊,不由得和泉水子一样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业报就是出生为三胞胎,所以听到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可是,人类拥有想像力,即使立场不同,我想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明白。泉水子难过的时候,我会努力无条件地去了解你的难过。」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要老是道歉。你经常道歉的话,我反而会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真响说完,泉水子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身边的人常常要我保守秘密,但能向你坦白真是太好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始终在想总有一天要告诉你……毕竟我们是室友,而且如果是真响同学,当我变得不再是我,变成姬神时,我想你也不会惊讶吧。」 「思,比起一般人,是比较不会惊讶。」 泉水子做了个深呼吸后说: 「我无法向姬神表达自己的意见。如果你见到姬神,可以代替我,告诉她我的想法吗?」 「没问题。毕竟我欠了泉水子很多人情嘛,我一定会回报你。」 真响一口答应后,泉水子似乎放心了些许,终于回到床上,乖乖沉入梦乡。 在一年a班的教室里,真响凑到深行耳边,要他到走廊上。 看见两人交谈,a班同学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好奇。由于两人都是风云人物,虽然多少有些学生会格外在意,但如今学园祭快到了,对于两名执行部部员总是无止尽地讨论事情,周遭的人也已习以为常。 两人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些事,来到走廊尽头,确认无人竖耳偷听后,真响火速对眼前的深行表现出老大不客气的姿态。 「相乐,你这家伙对一个纯情女孩子做了什么啊?」 深行没有立即脸色丕变,但态度上看得出来他很努力不让自己畏缩。 「铃原对你说了吗?」 「没错。我也马上猜到一直要她保守秘密的那个人是谁。」 「我才在想情况差不多会变成这样了,铃原应该无法再对你保密了吧。」 从他死心似地说出这些话看来,深行并不感到意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你没有资格来教训我吧?我是不晓得那家伙有什么想法,但我只是努力想让铃原变回原样而已。」 「那么,我重新再说一遍。面对一个纯情的女孩子,你怎么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啊?你这是在逃避责任吧!」 真响将手叉在腰上,气势凌人地说: 「你太不会安慰女生了!你明明也知道泉水子从来不曾正式和男生一起出门,她当然会哭啊。现在泉水子觉得你只是百般讨好姬神,还和姬神约会,完全把自己丢在一边喔!」 深行首度显得不知所措。 「她哭了吗?」 「没错,而且是相乐惹哭的。」 「我还不是……」 说到一半,深行噤口不语,改变主意说: 「跟你说也没用。总之,我先听听你要说什么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真响的问题非常直接: 「你对泉水子 第四章 结界 一 隔天早上,泉水子怎么样也无法走进教室。 与真响道别后,她就返回宿舍,向舍监西条要了头痛药,第一、二节课都躺在床上度过。 然而一过十点,她便心不甘情不愿起身。待在悄然无声的宿舍里,让她越来越忐忑难安。此时她才领悟,这里并不是自己可以安心待着的栖身之所,只有残留下来的寂寥不断莫名滋长。 她也知道至此还能够推托说是身体不舒服,暂且看看情况,但如果一路躺到下午,师长肯定会叫她去看医生。 照照镜子,原本早上还肿到教人绝望的眼皮如今稍微可以见人了,也稍微可以冷静看向她原本自暴自弃地心想根本没有必要绑的辫子,事到如今总不能突然没有绑麻花辫就出门。 (……而且他也说过没有那么糟……) 她的精神已经恢复到至少能这么想了。 泉水子用指尖轻柔抚摸长长的辫子——就像姬神当时新奇地抚摸一般。泉水子感到胸口不安地刺痛,但既已决定不要这一生都被关在某个地方,就只能接受眼前现实。 (也许妈妈的封印并未完全消失。姬神只是这次出现的时间特别长,并没有展现出会引发骚动的力量……她一次也没有展现出足以与天灾匹敌的力量……) 泉水子边看着自己的脸庞边思索着。姬神觉得辫子很拘谨,或许只要泉水子代替紫子,对自己施加封印的暗示就好了。 (要是现在输给了自己,就会变成再也无法与任何人相见的另一个我。所以去上课吧……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在放学后在执行部见到深行之前。) 无论姬神说的未来和过去的事有多么惊世骇俗,泉水子都无法认真地深入思索。光是真响他们争夺世界遗产候补一事,她就没有什么真实感了,姬神所说的内容更是超出她理解范畴,无法想像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对泉水子而言,更重要的难题是眼前的「现在」。 也就是——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深行才好? 脑袋的混乱尚未平复。由于一切发展都不是基于自己的意志,也不是基于深行的意志,因此更加难以收拾残局。 再加上还有和宫的所在这个令人困扰的问题。与其一个人钻牛角尖地不停思考这些事,不如加入班上同学的闲话家常,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许比较好。 向西条告知自己要上课后,泉水子离开女生宿舍。现在是第三节课的上课时间,一年c班上的是古文课。泉水子抵达教室时,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正吃力地念着教科书。泉水子缩成小小一团从后门走进教室,古文老师眼神狐疑地看向她,但因为学生正在朗读,没有多说什么。 泉水子就座后拿出教科书和笔记,打开现在上课的页数后叹了一口气。 泉水子颇为擅长古文,这是源自外公竹臣的薰陶。因此虽然是从中途才开始上课,如果是古文课的话,她并不会太过慌张。精神上觉得比较从容后,她留意到坐在斜前方的宗田真夏正躲在立起的教科书后头酣然入睡。 九月过后,由于换了座位,现在泉水子的座位在真夏后方。暑假前她还不知道,但其实真夏很常在上课期间睡觉,只要身体一不动,他的意识开关好像就会自动关机。照这样看来,第二学期考试时真响肯定又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泉水子恍惚地任由思绪奔驰。 (……真响同学昨晚说过,在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拥抱是基本吧……) 弟弟真夏也会和姐姐真响同样宽容,拥抱住哭泣的人吗?即便不是姐姐,而是其他人哭了,他也会上前抱住对方吗?假使对象是泉水子的话—— (我在想什么啊……) 泉水子急忙斥责自己,懊悔地发现自己老在想这些。她实在不太了解一般世人如何相处。 (……人在拥抱某个人的时候,对象是兄弟姐妹和他人时,两者间究竟差在哪里呢?他人是同性和异性时,究竟又差在哪里呢……) 内心的声音一直想说服自己那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深行根本不认为那是和泉水子约会。 (可是,我呢?我的想法又是什么……) 第三节课的下课钟声响起,已是吃午餐的时间。 学生们眨眼间活力充沛,争先恐后地离开教室。 真夏也在下课不久前醒来,焦急地等着下课钟声响起。他猛然起身左顾右盼,发现泉水子正坐在座位上。 「啊,铃原同学!你来了啊。」 真夏豪爽地只点明这一点,但没有问她为何迟到。 「今天中午烹饪组要开作战会议喔。学园祭结束之前,先别和真响一起吃午餐了,因为a班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咦!是吗?」 「但执行部员第一天的工作也是担任幕后黑衣人,其实是没什么关系啦。」 看来是早上的时候决定的。学园祭将在本周末举行,班级对抗的趋势越加明显,除了由于这是班级活动,也因为开设摊位和演话剧的班级都是这周起才真正火力全开,所以才会在学园祭迫在眉睫时燃起熊熊的竞争意识。 「我不认为你们会泄漏资讯,但还是要预防一下。」 烹饪组组长长谷川插入两人的对话。 「我是想强调c班的团结。对了,铃原,你身体不舒服吗?没事吧?」 体型壮硕的长谷川一站到身旁,泉水子慌忙答道: 「没事的,我会参加中午的会议。」 「听说铃原是着装说明会上的公主模特儿?大家一直用手机和电脑互传着标题是『这是谁?』的照片,已经造成轰动了喔。」 「咦咦!我都不知道!」 真夏瞠大双眼。和姐姐不一样,真夏从不上网乱逛。泉水子现在偶尔也会利用大成送的电脑浏览网页,说不定她上网的次数还比真夏多。 「真是的,你资讯真落后。你知道光是昨天一天,就有多少人提到一c的铃原泉水子吗?」 听到长谷川这么说,真夏一脸不敢置信地问: 「铃原同学,你真的担任了模特儿吗?」 「嗯……算吧。」 泉水子眨眨眼回答。老实说,担任模特儿在她心中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所以她无法迅速做出反应。周六日她完全没有上网也是事实。 「可是,那是因为国中部的学妹不能来,情况紧急,我才代打上场……」 「昨天我不在学校真是亏大了~」 真夏甚感遗憾地大喊,泉水子忙不迭摇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当下的情况我无法拒绝。」 长谷川笑了起来。 「依铃原的个性,可以想见你是被逼上场呢。不过照片上可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大美女喔。」 「真假?」 「绝不骗你。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是谁?』的骚动啊。如果是你姐姐,就算扮成公主殿下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 「啊!我也看到了铃原扮的公主喔~」 波多野蹦蹦跳跳地走向他们,开朗打岔。 「我因为没去说明会,又想知道情况,一直到处查看消息。铃原,你好漂亮喔!还有还有,现在灵异照片也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呢。」 「灵异……照片?」 泉水子和真夏完全是同一时间反问。长谷川露出怀疑的表情。 「嗯,不过,那不是有人恶作剧吗?」 「可是,接二连三地出现喔。大家都上传了会场的照片,当开始检阅照片时,发现很多张都有相同的情况。」 波多野似乎只是觉得好奇,感到好玩,并非真的觉得害怕。 「仔细 察看后,发现有很多照片都很惊人喔。今晚也会热烈讨论这件事吧。」 泉水子无法无视这个话题。不论与姬神有无关联,她都难以保持冷静。 「照片上出现了什么东西?」 「就像常见的灵异照片,有模糊的人影、人脸,或是在不可能的地方看见人的手脚出现。」 「……只有我的照片有这种情况吗?」 领会到泉水子的不安后,波多野连忙否定。 「绝对不是!抱歉抱歉,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毕竟拍了很多铃原的照片,你一定会觉得不舒服吧。」 长谷川断然说道: 「你不用放在心上。会相信灵异照片的人都是笨蛋。那不过是光线的问题而已,况且现在只要会点小技巧,就能对照片动手脚。」 波多野也懊悔地说: 「嗯,只是好玩而已啦,只是一时之间的热门话题。你看,听说三年级会制作很吓人的鬼屋嘛,所以大家才会对那方面的事情格外兴奋。」 泉水子勉为其难地挤出笑容,点了点头。但是:心中却隐约觉得学园里正发生某些无法忽视的事情。 放学后过了好一段时间,泉水子还没有与一a的真响见到面。但是,真响在日暮时分前来寻找泉水子时,表情十分凝重。 「泉水子,你在去帮忙执行部的工作以前,可以稍微提早离开吗?」 正帮忙c班制作展示板的泉水子点点头,迅速收拾完毕,跟在真响身后。真响走上中央楼梯后,一路爬上三楼,走向社会科教材室。 日本史研究会就是以那间教室为根据地。 泉水子虽在暑假前申请入社,但几乎不曾来过这里,虽是主动入会,但身分上可能比较算是准会员。 只有她一名女生会员这道障碍果真太高了。泉水子不晓得自己在幕后是smf的日本史研究会里,平常该负责什么职务才好,撇除同样近乎准会员的真响和深行不说,泉水子目前能够好好交谈的成员,只有会长两国瑞彦一人。 「我们要去做什么?」 泉水子询问走在前头的真响,她话声紧绷地答: 「你也听说灵异照片的事了吧?照片是两国学长的拿手领域,所以我拜托他仔细分析那些照片,也趁这个机会看看学长当天拍的照片。」 泉水子不禁大感佩服。总觉得只要跟随真响采取行动就不会有错。由于她心里也一直惦记着灵异照片,这下子心情也轻松不少。 「啊,嗯,太好了。我也想看看。」 「但如果是画素少的手机相机拍到幽灵,大家好像也很难相信呢,但是反过来说,越是高画质拍到的相片,越是难以看出数位的后制加工……」 真响边说边拉开教室大门。 社会科教材室看来就像一间普通的昏暗仓库。 不只墙边,连教室正中央也陈设着堆满了杂物的铁架,挡住了天花板的照明,看起来不算是个舒适宜人的场所。但是,里头有处细长的空间,数名男学生正背对两人站着,全都专心三思地注视着壁挂式液晶大荧幕。似乎是接上电脑后,正在荧幕上播放照片。尽管环境恶劣了点,但可供使用的器材倒是相当高级。 「让各位久等了,铃原同学也一起来了喔。」 真响宣告后,操作着电脑的两国和其他观看照片的男生动作一致地回过头来。见到真响出现,所有人都露出开心的神色。他们也对泉水子礼貌性地寒喧,因此泉水子低头致歉,由此可知她真的从未来此露脸。 其中也有深行的身影。 他是成员之一,其实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而且看来他很快就加入了讨论照片的行列。泉水子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十分慌张,但幸好最后勉强没有表现在脸上。因为深行继续站在一行人的最末端,与两名女生保持距离。 见到深行也在,真响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个别找他说话。泉水子也理解到了当深行待在smf时,他的规则就是不会抢先出风头,也不会表现出他与真响的关系比其他男生来得友好的模样。明白到他不会在这种场合向自己攀谈后,泉水子也就稍微安下心来加入讨论阵容。 深行的言行举止也相当低调。他比在执行部时还要文静地待在角落,但也不会不高兴地别过脸庞,他的态度以安分守己形容最为贴切。 两国润了润嘴唇后开始说明: 「关于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确认得差不多了。难以解释的照片真的很多,可是,我越来越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妙。」 「不太妙?例如什么?」 「就是数量太多了。就算只是碰巧拍得像是灵异照片,出现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 「这张也是吗?哪里有灵异现象了?」 真响看向液晶荧幕发问。画面上没有真响也没有泉水子,是张远景照,拍下了穿着高大金色盔甲的早川委员长和包围住他的学生。泉水子悄悄松了口气,可以的话,她不想一开始就看见自己的照片。 「人类一旦有了『灵异照片之眼』,即会产生在每张照片上都能发现可疑之处的倾向……」 两国边耸肩,边朝画面指着。由于不是投影,所以不会投射出影子,相当便于观看。 「……你们看,站在后面的学生很奇怪吧?虽然可能是盔甲反光的关系,才会看起来有些变色,但他的两手都插在口袋里……也就是不可能把手放在隔壁学生的肩膀上。」 搭在隔壁学生肩膀上的手指有如实物非常逼真,那是其他学生绝对无法触及的角度。 「会不会是二次曝光的恶作剧?」 「这也有可能。」 接着两国在大荧幕上逐一播放他们方才已检视过的照片。很多照片上都有不自然的白光,看起来就像人影:也有很多照片在大礼堂的地板和墙壁这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人脸。 也有泉水子和真响的照片,但都是远景照,出现的频率不高。比起服装模特儿四周,奇怪的现象似乎更常出现在外围的学生之间。 截至此刻为止,泉水子从来不曾看过灵异照片。 即使大家说照片上有幽灵,但她却是直到听了解说才发现。不自然的光影有时看来就像扭曲的人脸,十分令人毛骨悚然,但她还不至于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比起拍出了不该拍到的东西,她觉得没有拍出本该拍到的东西这种情形更可怕。比如说先前深行让她看相片时,上头却没有出现应该有的留学生瑞嘉尔德。 与当时的惊魂未定相比,她觉得大家为了照片上出现幽灵就喧哗吵闹更像在玩闹,也像是在测试大家的想像力。 在场男生也非常冷静。一行人针对学生主张照片里有幽灵的看法进行讨论,评论这是否仅是加油添醋。但是,他们不像长谷川那样全面否定灵异照片的存在。 两国宛如分析师般一本正经地说: 「现阶段,我们还无法断言谣传中的照片有多少是灵异照片,但确实有些照片看起来不像是恶作剧。不过,接下来应该还会出现新的照片,因为当天说明会拍的照片总量好像相当多。」 真响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两国学长也拍到了灵异照片吗?」 「我认为没有。」 两国的表情变得闷闷不乐。 「但给他们看过以后……应该是『灵异照片之眼』的现象所致吧,他们每张照片都觉得可疑。一旦辨识出了幽灵,只要是稍微不太自然的照片,统统都觉得是灵异照片。」 两国的照片明显全是真响和泉水子的特写。而且,果然拍得很漂亮,画面中的人仪态万千、风姿绰约,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女高中生。多 半是相机和拍照技术都很好吧。 照片放大成全荧幕后,其他成员纷纷指出「这里有脸」。但是,大家都是故意调侃和开玩笑,虽然知道是嬉闹,但只有两国一人真的动怒,要大家别对艺术作品吹毛求疵。 泉水子莫名对自己的特写并不感到难为情,反倒安下心来。因为照片上的女子仿佛是另一个人,她甚至不觉得是自己扮演的,也完全不像母亲紫子,而是至今从未见过的女性。 不过,泉水子虽不喜欢自己的照片遭到散布,但真响的反应更是冷静。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就算他人将她的照片当作是偶像照片贩卖,她也不以为意。 真响确实不对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但是,她和大多数女生不同,似乎不认为外表好看非常重要。也许是因为身边已有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孔,也就不需要太过在意上相与否吧。 真响草草浏览过特写照片后,坚决表示: 「我赞成两国学长的意见,他并没有拍到灵异照片。大家不可以开他玩笑,学长的照片看起来最干净喔。」 「真的吗?」 两国笑颜逐开,圆滚滚的脸庞开心到都变形了。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照片列印出来吗?」 「只要告诉我明确的用途,那就没关系。」 真响答完,某个人低声咕哝说: 「总觉得学长拍的照片可以拿来驱魔呢。」 大家笑了起来,泉水子笑的同时也深有同感,因为她觉得那个人非常贴切地形容出了真响照片给人的感觉。 但真响本人没有搭理这句话,果断俐落地继续往下讨论。 「该看的照片就是这些吗?那么,各位对这波灵异照片热潮有什么想法?」 众人提出若干见解,但普通认为一有学生带头起哄后,其余学生就很容易盲目跟随。不过,提出了最为深思熟虑意见的人,果然还是两国。 「比起照片上出现的灵异现象,我更在意学园里多数学生现在都有了『灵异照片之眼』。就某种程度而言,这种现象与人类的心理更有关系吧?如今学园的气氛完全染上了这种色彩,大家都变得容易受到暗示,我觉得这才是问题。」 真响也慎重颔首。 「说得也是。谢谢学长,这个意见很值得参考。」 惊觉已经过了执行部的集合时间,泉水子三人急急忙忙离开社会科教材室。 跟在深行身后走出走廊时,泉水子吃惊地抬起头。 方才检视灵异照片之际,她一直觉得快要想起了什么,有话梗在喉头,这时突然恍然大悟。 泉水子慌忙看向深行穿着蓝色衬衫的修长背影。 (该对深行说吗……) 她心里还有芥蒂,不敢向深行攀谈。因为彼此先前都直接明了地表现出自己的不快,她也没有胆量发表自己对于姬神的感想,现在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也还没有得出结论。 可是,这件事与学园祭有关,不像自身的问题一样可以再三拖延,而是相当紧迫。 「相乐同学!」 喊出来了。深行吃惊地回过头,显然没有料到泉水子会主动叫他。 赶在对方别过脸庞前,泉水子速度极快地接着说: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穗高学长说过——看起来待得很舒适。我问他学校里有没有幽灵时,他就回答看起来待得很舒适。」 深行微微皱眉,但并非不想理会泉水子,而是感到疑惑。他大步往后折返,没有一点迟疑。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讲到这种事?」 「呃……」 见到深行逼近,泉水子下意识想逃。但是,她总觉得现在无法和深行交谈的话,以后就再也无法交谈了,于是强忍下冲动,两手手指紧紧交握,吸一口气后说: 「那个人说过,八王子城迹里只剩下一个怨灵吧。可是,她说城迹空空如也,说不定她的意思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而是说原本该在那里的东西现在不见了吧……那个……」 泉水子说到最后支吾其词,但深行机灵地接话: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原本在那里的怨灵现在移动到学园了吗?」 「学长没有明白这么说。可是,把两者的话连接在一起后,好像可以得出这个意思……」 泉水子小声说,但并非是因为没有自信,反而是说出口后,她越来越确定这就是事实。 深行也没有一笑置之。泉水子仰首看向陷入沉思的深行,忽然间想,虽然发生过很多事情,但深行截至目前从来不曾对泉水子说的话付之一笑。尽管他做过很多她觉得过分的事情,但唯独这一点泉水子无法否认。 深行说出他的结论, 「你觉得是阴阳师干的好事吗?」 「虽然无法肯定。」 「就算无法肯定,其他能够做出这种荒唐行径的人也不多吧。」 深行说得不假思索,又思忖了半晌。 「关于他们背地里做的事,这或许会是线索……我们多往这方向思考也许比较好。」 (……我们正像往常一样说话……) 泉水子在心底悄悄发出叹息。 深行若无其事的态度也许是他独特的修补方式,但对现在的泉水子而言,他的扑克脸让她非常感激。一想到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与他接触,泉水子甚至想感谢提供契机的穗高。 (就算发生了那种事情,只要有心也能和往常一样……) 当泉水子领悟到这项道理时,背后传来话声。 「为什么这件事你是对相乐说,而不是对我?」 真响走向他们,秀发飘扬。她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但听得出心里相当不高兴。泉水子霎时不知所措。 「真响同学,这是因为……」 「泉水子,你不是甚至不想看到相乐的脸了吗?」 遭到质问,泉水子一时答不上话。 「是没有错,呃……」 「与阴阳师有关的事情,是我该知道的管辖范围吧?毕竟与他们正面交锋的人是我,应该第一个告诉我才对吧?为什么你先告诉了那个惹哭你的对象?」 正当泉水子彻底慌了手脚,深行开门见山地说: 「因为是村上穗高提供的消息。」 「村上……穗高?」 这下子连真响也倒抽口气,稍微收起汹汹气势。 「影子学生会长什么时候介入这件事了?」 「说明会那天他也在场,只是没有让在校生察觉。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就别在这里起争执了,况且现在好像也不能再隐藏底牌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们其实和他联手吗?」 「并没有。真要说的话,他还觉得我碍事。只不过身为判定者的他也知道铃原的真面目,而想法也和我一样,觉得应该要隐藏起铃原。好像是以判定者的角度,也觉得该这么做。」 深行说完,真响看来安心不少。她重新转向泉水子,压低音量说: 「我知道泉水子之前见过穗高学长,但没想到你和他变得这么亲密。不过,幸好他不是突然网罗你去他那边。既然隶属于学生会,与他们作对无疑是走在刀口上。」 泉水子慌张无措地对真响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向你隐瞒穗高学长的事情。只是说明会和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完全忘了中午与穗高学长见过面。」 「学园的幕后支配者还真是没有存在感呢。」 真响轻声笑了起来,似乎不再生气,恢复了好心情。 「那么,穗高学长对你 说了什么?」 泉水子咽下口水,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一路说到最后深行下的结论。 接着深行又补充: 「学长的那些话只是暗示,如果因此就断定是阴阳师施展的法术,可能还太牵强了。不过,铃原和宗田的体质都看不见幽灵,这点让我很在意,也许在我们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他们正背地里进行某些阴谋。」 真响反应灵敏地点头表示理解。她也同样拥有不会轻易感情用事的才能。 「我知道了,的确很令人在意。我也会调查看看。」 要是继续讨论下去,执行部的工作便会迟到太久。深行看向手表,一行人急忙在变暗的天色中奔下楼梯。 泉水子匆忙紧跟在后,觉得不只是自己与深行间的尴尬逐渐瓦解,不知道为何,深行与真响间也比以前明朗友好。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为什么,但可以肯定这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 距离学园祭只剩不到一星期,学生会执行部二年级学长姐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骇人。 未照着行程表走的状况接连发生,而且多数难题都是因为「来不及」。 虽说是身处在主办单位努力工作,一年级生在这方面相对还是轻松,因为只要听令行动就好,不需要负担责任。因此迟到许久才走进办公室的三人目击到如月·金·仄香歇斯底里的模样后,皆畏缩地瞪大眼睛。 在八王子城迹表现出的意外一面只是例外中的例外,若论及二年级生中最不易动怒的人,必定非如月学生会长莫属。平日她一向是冷静下达判断,甚至说是过于冷淡也未尝不可,但此时的她却怒气冲天地滔滔不绝。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吧?学生会可是为了减轻执行委员会的负担,从暑假前就使出浑身解数筹备全校活动喔!事到如今还来挑毛病的话,那我们退出好了。随便你们爱变更就变更吧!」 仄香疾言厉色训斥的对象是早川执行委员长。比喻成猫狗吵架的话,现在任谁都看得出早川正瑟缩地垂着耳朵。 「拜托你了~我不是想挑毛病……我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不拒绝?现在就算是理事长的要求我们也拒绝接受喔!」 「你也知道我无法拒绝吧……」 仄香继续大发牢骚,坐在前方大河内察觉一年级成员出现而回过头来。深行悄声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家长义卖那件事……」 大河内用力叹一口气后,开始为三人说明: 「好像是家长听说了学校的企画是让所有学生都穿上战国主题的服装,现在才任性地提出他们收集了很多义卖物品,所以也想参加有全校活动的第二天学园祭。也就是说,我们的游戏活动上可能会有家长跑来跑去。」 「那很不妙吧?」 「超级不妙。」 大河内唉声叹气地说: 「该怎么办才好啊?在精彩的对决场景里,却有一群阿姨在现场东奔西窜。」 「他们会穿上容易混淆的服装吗?」 「当然是因为想打扮成古人,才会自告奋勇啊!所以我才说是一群任性的阿姨们。」 真响也错愕地表示同情。 「那当然令人苦恼,没办法阻止这么胡来的强行加入吗?」 「照这情势看来,恐怕不可能。」 坐在一旁的星野脸色阴沉地说。 「今年的学园祭花太多钱了,这种情况下……赞助者就是神。这点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也就是资本主义啊……」 泉水子等人看着领导人的对决步入尾声,最后早川委员长小小反击。 「原本第二天的活动就是与运动会合办吧。既然如此,去年节目当中也有家长参加的竞赛,考量到这方面,游戏活动提供名额给家长参加也是当然的吧?」 仄香仅仅有些退缩,但一、两秒后又反驳道: 「我不是说让家长参加不好,而是现在才提出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要设定这个条件?」 「我承认这是盲点。我承认,然后也跟你道歉,所以拜托你们努力想个方案出来吧!」 早川强迫性地说。执行部成员看着向来吊儿郎当却意外顽强的早川。率先让步的是仄香。 「到时情况就算变得乱七八糟,我也不管喔……」 「最后当天的情况由我稳住。家长抱怨的话,也由我概括承受。总之就是大家一起玩得开开心心,只要订定适当的大方向,一定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早川委员长和委员会干部结束这个话题后,就离开了执行部室。仄香不发一语往后朝向椅背躺,大河内便沉默起身,摊开列印在模造纸上的校内地图。 「呃啊,可恶!」 仄香忽然大叫一声,跺了跺脚。看起来就像爱撒娇的孩子在闹脾气,出乎意料地可爱。 「都到了这个地步,问题还是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这么自私任性!才心想三年级真不好应付,现在连家长也来凑一脚,搞什么嘛!」 三名一年级生再度开始聆听大河内的说明。 参加学园祭的三年级生基本上是自愿性质,重视升学考试的人以考试为优先,因此第二天的全校活动,三年级不会以学年为单位参加。但是,筹办鬼屋的三年级生光是第一天还玩不过瘾,这天上午还前来提出请求,想以游击队的形式参加全校活动。 星野有些万念俱灰地说: 「他们说想做些无法在体育馆里做的事情。我们也不能说要排除三年级生举办全校活动,所以要重新拟定计划。如今又要准备义卖场地的话,更得全面重新规划安排才行了……」 大河内也补充说: 「虽然当时对他们说没有半个人有概念的话,我们也无法协助办理,所以要他们提交计划表,暂时退回了这个提议。不过,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乖乖写出完整的计划表呢。」 执行部本身策划了可以毫无遗漏地使用到所有校地的大胆游戏。不仅将校舍设为守方的天守阁,也会在校地深处的研习小屋到山丘斜坡上布置攻城军队。 「亏我们原本还打算利用外围的道路,让军队突破正门以打造精彩场景……如果家长会在那一带聚集,该怎么办才好啊?」 执行部成员围在校内地图旁,凑着头颅,争论着那里不行、这里也不行。虽想尽可能将义卖场地订在不会造成妨碍的地方,但哪里才好,大家的意见又产生分歧,迟迟无法下结论。 最后仄香叹了口气说: 「看着地图讨论,可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明天大家一起实际走访整个校园吧,届时再决定哪里适合作为义卖场地。」 二 凤城学园的优点就是地处郊区,占地十分辽阔。 学园座落在高尾山北边起伏剧烈的土地上,绿色山丘的整面斜坡皆是校地。大门、校舍和大礼堂建于洼地地区,操场、体育馆和图书馆等建筑物则落在半山腰的高地上。学生宿舍位在大礼堂后方的高地,从操场后方再往上攀爬的话,还有马术社的马场和马厩。 马场前方是杂木林枝叶繁茂的陡坡,保留着山丘的自然原貌。直到斜坡顶端都算是学园的校地,但由于太高太远,平日没有学生会使用到这一区,充其量前往马场和丘顶之间的研习小屋。 学校外围不仅辽阔无边,附近也没有民家和店家,所以并未设置区分占地范围的围墙和栅栏。只要有心,任谁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山丘离开学园。只不过,必须绕几个小时的远路才能到达市区,即便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也无人这么尝试,这么做的话反而会有迷路遇难 的风险。 学生会执行部的全校活动企画预计使用到整座辽阔的学园,既然学生都特意穿上战国服装,就让大家体验看看野战的气氛。 勘查校地不能等到晚上,因此一到下午,如月会长就召集执行部成员下达指示: 「那么,请各位开始勘查校园,顺便确认当天的路线吧。请一边走一边牢记主要标示牌的设置位置以及家长义卖的候补场地。」 大河内发给众人加注了重点的a4尺寸地图。 「主力部队a路线和分支部队b路线的出发地点隔了一大段距离,所有人一起走的话太浪费时间了。先兵分两路,再在c路线的校舍附近会合吧。」 由于直到马场的路线都一样,一行人成群结队走上坡道。 「呜哇,害我想去马厩了……」 也在队伍中的真夏小声嘀咕,泉水子转头看他。原本真夏就是为了陪伴真响,而非自愿加入执行部,学园祭迫在眉睫后,他反而更少出现在执行部,似乎是因为当所有人都卯足全力准备学园祭时,他便连同其他学生的份接下了照顾马匹的工作。 真响迅速走到弟弟身旁,仿佛想阻止他被马厩吸引过去。 「你最近好像花更多心思在马身上,有什么原因吗?」 「咦?没有啊~」 真夏如此答腔,但表情又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不,果然还是有说不上来的原因吧。马对于环境的细微变化比人类更敏感。最近它们格外躁动不安,所以我必须安抚它们才行。」 「这是……」 真响话说到一半闭口不语。真夏没有察觉地接着说: 「最近总觉得空气很糟,这对马来说也不好。」 真夏是感觉到了什么吧。泉水子盯着他瞧时,身后响起了深行的声音: 「听说你以前说过,式神不会接近马场附近吧?」 泉水子吃惊地回头。 「你怎么会知道……」 「我和宗田曾用简讯交换消息。」 看向深行后,他正别开了脸小声说话。大概是不想引起二年级成员的注意吧。 「你的眼睛其实看得见。在继续往前走之前,先好好观察马场吧,看看有灵的地方和没有灵的地方有什么差别。」 「就——就算你这么说……」 「用自己的双眼好好看看吧,不要畏畏缩缩。」 深行依然没有看向泉水子,语气粗鲁地说: 「就算你变成了姬神,我也会想办法。」 (……别说得这么简单……) 你明明就束手无策吧——泉水子想这么说,却感到无法反驳。发现深行比先前更能轻易地脱口说出姬神两字,她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泉水子还不习惯他人对自己这么说。 深行与真响都接受了她轻易就被姬神附身这项事实,一方面她感到如释重负,但一方面也觉得更加苦恼,内心五味杂陈,难以一语道尽。 泉水子凝视着经过的马场。马匹踩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依然让她觉得明亮澄净。但是,若问她这与普通的心理作用有多少分别,泉水子也无法明确回答。 真响也望向马场。 「如果真澄在场,应该可以发现更多事情吧。可是,我现在不太想为了这种事就呼唤他……」 真夏看向姐姐,开朗地说: 「不需要呼唤他啊,这点小事我也办得到。」 「你看得见吗?」 「不实际到现场看看的话,怎么会知道呢。」 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后,深行说明似地对泉水子说: 「宗田认为如果学园里施有引来亡灵的法术,应该会设下结界,将这里变成能够引来亡灵的特殊空间。」 泉水子心领神会地颔首。 「妈妈和相乐先生也很常提到结界这两个字呢。」 「因为修验道也存在结界的概念。这是一种订定影响所及范围的方法,不论什么法术,都不可能无限往外延伸,尤其在使用特殊的能力之际。」 深行边看向走在前头的二年级生边说: 「设下结界时,基本上会在圆周上的四个点和中心施法。对方可能藏起来了,但看得见的人一旦看见,也许就能知道哪里是施法地点。你要留意校地的边界,我们也要调查这件事情。」 泉水子低头看向大河内分发的地图。学校的校地形成一个向西倾斜的扭曲三角形。如果在校地叠上圆形,或许多少能缩小范围,但地域还是非常辽阔。 经过马场以后,路线分成两条。由于没有特别指定,自然而然地相处起来轻松愉快的人自成一组。二年级组绕东前行,一年级组绕西前行。 绕西前进会登上丘顶,所以一年级生走的路线比较辛苦,但没有人开口抱怨。岛本和田村都有事无法前来,一年级组只有四人。能够仅有四人一起行动,他们反而求之不得。 与学长姐分道扬镖后,四个人马不停蹄地走上斜坡,前往有可能是施法中心的丘顶。泉水子以前曾来过,记忆中小径杂草丛生,但暑假时似乎割过杂草,小径比先前宽阔。 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是第一次走上丘顶,大感新奇地打量立于校地边界的孤零零方柱。但是,大家仅是觉得新奇而已,并未感觉到其他不寻常之处。 沉思了一会儿后,真夏说: 「……我觉得不是这里。这个方柱单纯只是象征。」 真响仍是绕着方柱走了几圈,最后说道: 「思……好像吧。看起来也没有挖过地面的痕迹。」 「而且位于马场上方的区域空气都很好啊,对吧?」 真夏征询似地看向泉水子,因此尽管迟疑,她仍是点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我想这附近的树荫都没有奇怪的地方。」 深行重新审视地图。 「的确,如果圆周包括这里,就会超出学园范围而变得太大。范围太大的话,效率只会变差,我想施法的地方应该会再近一点。」 泉水子向始终盯着地面瞧的真响确认: 「真响同学,你觉得布下结界的地方会埋有什么东西吗?」 「嗯,因为说到阴阳师的招式,以这种方法最常见。」 真响抿起嘴唇,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将咒术所需的物品供奉在祭坛上,多半就是埋在土里。最常听到的说法,是将蛊物封在素烧陶壶里再埋进地底。蛊物指的就是会释放出诅咒的诡异物品,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蛇、蟾蜍或是人偶等,这些让人感到作呕的东西。」 深行仍然端详着地图,接着用嘴巴咬住原子笔笔盖,抽出原子笔后,将地图按在方柱的其中一面上,开始画起直线。 「你在做什么?」 真夏凑过头去,深行画下了好几条线后,拿掉嘴上的笔盖说明: 「我觉得十字线和学校校地的边界线交错的地点很可疑。如果是修验道,就会用十字取结界边上的四个点。但问题在于对方将中心点设定在何处,假设是校舍正中央,那就调查三角形的这一边。如果是图书馆附近,则是调查这一边。这两者覆盖的面积比较辽阔。你们觉得如何?」 「中心点也有可能是宿舍吧?毕竟高柳之前曾在宿舍房间里设置祭坛。」 「不,宿舍太偏占地角落了,那样子施咒效率也很差。」 真响也探头看向地图,露出沉思的表情。 「如果要确认我们猜对哪边,两边距离很远呢。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分头调查吧。相乐你们就往那边调查,我和真夏去调查另外一边。西侧的话边界线上肯定有施法地点,从地形来看也 能这么推断。」 深行看向手表,也点点头。 「就这么办。但我们顶多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绕去其他地方,无论发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导致迟到,最好别让学长姐起疑。」 沿着道路走下来的四人,商量好会合的时间与地点后,各自分头朝其他方向前进。泉水子和深行的目的地是图书馆后方山坡上的树林。 (突然又两个人独处了……) 杂木林里不见其他人影走动。泉水子意识到只有他们两人,虽然出乎预料,但情况与在城迹时大不相同。现在他们正和真响两人联手,而且时间紧迫,连找不找得到想找的东西也令人担忧,两人当然都加快脚步,甚至没有时间交谈。 这日天空灰郁阴沉,树荫下十分昏暗。气象预告也说秋雨锋面即将北上,时值季节交替。 尽管天气变得凉爽宜人,但对正值筹办大规模活动的主办单位来说,这则气象预告让人忧喜参半。全校活动中途如果下起大雨该如何处理,一直是执行部长久以来头痛不已的难题,而且这个时期也有可能遇上台风。 崎岖不平的路面十分狭窄,泉水子跟在深行身后走着。几乎没有风,绿草蓊郁的山丘斜坡清幽寂静。如果有更多心思张望四周的话,会发现这里是片就算看见野生动物也不足为奇的广大丰饶自然森林,可以明白用不着去外地远游,学园附近也相当值得一看。 深行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似乎所有心思都专注在目的上,大概满脑子都是结界吧,泉水子心想自己也得向他看齐才行。就在这时,深行毫无预警地开口: 「铃原,关于前阵子姬神的事情,我还没问你感想吧?现在回想起来,你有什么想法?」 「啊!嗯……」 泉水子吃惊得无法立即答话,深行又说: 「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吗?为什么不是找我,而是先对宗田说?」 泉水子更是慌了手脚。真响之前才因为泉水子先把事情告诉深行而生气,但她没想到连深行也在意先后顺序。 「那当然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什么?」 「真响同学比你温柔一千倍啊。」 从背后也能明显看出深行绷起了肩膀。 「你这家伙只要别人对你温柔,就什么都告诉对方吗?」 「才不是呢!」 泉水子尖声说完,立即转念,放松紧绷的身躯。因为她发现,就算意气用事也无济于事。 「……我在深夜回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是真响同学安慰了我。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无法毫不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她。向她倾吐的同时,我也清楚明白到了,要是告诉她所有事情,她一定会讨厌我。」 深行停顿了半晌,接着才用相当压抑的嗓音说: 「宗田不会因为你向她坦承所有事情就讨厌你吧。只不过,那家伙的立场和我们不一样,再过不久,我们跟他们会演变成利用或被利用的上下关系。」 泉水子迅速吸一口气说: 「被利用也没关系,因为我喜欢真响同学,也喜欢真夏同学……我希望他们能保持开朗活泼的笑容。」 「你到现在还对姬神的能耐没有自觉吗?」 深行错愕地问: 「你一点想法也没有吗?姬神——那个人——知道今后的未来喔。」 「我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可是,我没有办法全部说出来。」 泉水子认为有些事情可以说,也有些事情不可以说。 正因为对象是深行,所以有不能说的事情。因为不管泉水子愿不愿意,自己已经有太多事情深行都知道,不自觉间,面对深行和面对姬神,在泉水子心中会互相产生影响。 (现在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无法轻易破坏的连系……变成了我想更加珍惜、并想办法使这份关系不会消逝的连系……) 泉水子思索自己最迫切的愿望是什么后,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现在我也记得姬神说过的话。可是,就算是这样,可不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今后也继续搭理我吗?我不会要求永远都这样……至少在有朝一日、无论如何都要谈论未来以前。否则的话,我会迷失现在的自己。」 泉水子心想这样说他不会懂吧,于是更加绞尽脑汁搜索说词。由于分心,两人的步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终停下了脚步泉水子也没意识到。但是,站定看着她的深行,表情意外柔和。 「嗯,这样我好像也比较轻松。」 泉水子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因为深行面带微笑,而且一眼就能看出并非是客套的假笑,而是放下心来后不经意流露的笑容。 「我也想跟平常的生活区分开来。坦白说,我的思绪也还没有整理好。至今我一直在想,雪政为什么老是只提到事情的表面,但应该是有不得不这么说话的苦衷吧。」 「嗯。」 泉水子的心情渐渐变得开朗,甚至怀疑阳光是否透进了昏暗的树林里。 「我也终于明白,玉仓山的人们什么都不说,其实应该要感激他们。」 两个人相对无语好一会儿。泉水子一点也不觉得这段时间的沉默令人尴尬,反而温暖和煦。 紧接着深行看向手表,慌张喊道: 「啊,糟糕!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开始加速前进,泉水子跟在身后,脚步却是方才无可比拟的轻快。因为她和深行了解了彼此的心情。她也不再羞怯畏缩,成功传达出了自己的愿望,她知道这不过是将问题延后解决,但现在单纯地品尝喜悦也无妨吧。 或许是心理作用,深行的声音听来也很放松。 「趁这个机会,我先声明这件事。」 先说了这句开场白,深行才说: 「我觉得姬神并不是随随便便出现。所以就算辫子没有了作用,你也不需要那么害怕。她的出现并非是为了引起灾难,而是为了阻止灾难。」 泉水子也认为确实是这样。 「这我明白。可是,那个人还是很让人害怕,怎么可能不害怕她呢。」 「你应该可以不用那么害怕,该怕的是周遭的我们。」 「什么意思?」 「你用不着那么担心姬神降临在你身上,因为她只会在有话非说不可的时候才会出现。」 泉水子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人心情上有了余裕后,就会跟着产生无谓的臆测。 「……所以你的意思是比起我,更想见到姬神?」 「我才没这么说。」 「听起来就是这样。」 「你怎么会曲解成那种意思?」 虽然理解了一件事,但两人间依然存在着无比巨大的鸿沟。泉水子没有答腔,深行又说: 「在误会我之前,你先好好回想吧。我如果希望你一直维持姬神的模样,还会跑到八王子城迹,努力让你恢复原状吗?」 连泉水子也觉得自己反驳的声音像在闹别扭: 「当然是为了陪伴姬神吧。那个人利用我的身体,就是想这么做,既然附在我身上,我也很明白她当时的心情,那时候气氛很好吧。」 深行确实无法立即辩解,表情掩饰不了狼狈。 「你没有资格责怪我吧?真是莫名其妙。」 「算了。」 眨眼间又回到对立立场的话也太蠢了。泉水子如此心想。 「刚才的话当我没有说过,我不喜欢讨论其他女生。」 深行再次停在原地,回头目不转睛地端详泉水子,然后神色紧张 地问: 「铃原……你会不会觉得……其实你和姬神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啊?」 虽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但泉水子不明白深行为何会面露惊讶。当她纳闷地注视对方时—— 她在树丛另一边不算太远的地方,感受到了某种东西的气息。 她吃惊地看向那个方向,却只有树木和杂草映入眼中。树荫下方的繁茂草丛稀疏散布,却又不致空旷到可以一览无遗。观察那股气息后,泉水子才发现这里与真夏说「空气很好」的丘顶大相径庭,仿佛有某种混浊的事物正蹲伏于地表,带着邪念凝视着她。 (这种感觉……我这阵子都忘了……) 这和国三毕业旅行时让泉水子痛苦不已的感觉相同。她本以为可以靠意志力阻断,但现在眼前的东西非常强大,肌肤似乎缓缓冒起鸡皮疙瘩。 「怎么了?」 深行也察觉到泉水子的异样,态度变得严肃。 「对面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不是人类吗?」 泉水子点点头。当全身的注意力越是往那边集中,她越是清楚感受到了威胁,她突然发现,自己将会危及性命的有害存在所散发出的气息理解为「视线」。 「必须回头才行,去那里太危险了……」 「我知道了。」 深行立即回答,迅速原路折返,下坡走出树林以后,才问泉水子: 「这里的话,你还会感觉到视线吗?」 气息比方才变淡许多。泉水子不再瑟缩害怕,用力吁了一口气。 「……嗯,我没事了。」 「那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吧,我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泉水子怔愕地看向深行。 「咦咦!为什么?」 「多半是我们中奖了,我猜前面有结界的施法点。」 深行的语气显得很开心,声音也很兴奋。泉水子不敢相信他神经这么大条。 「我感觉到的并不是施法点那么静态的东西喔。感觉就像有可怕的野兽正蹲在那里一样——等着要发动攻击。」 「那是你才会这么觉得。我比较迟钝,想必接近得了。」 「不对,不管是谁都很危险,一定是的!」 泉水子极力强调,深行却简短轻笑出声。这种笑法泉水子也很少见过,看来有些狂傲不逊。 「那是因为你的护身太蹩脚了。护身法搞不好是为了凡人而存在。总之我先过去看看。」 见深行直接转身,泉水子焦急地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肘。 「不可以一个人去!先告诉真响同学他们,大家再一起去确认吧。就算有危险的东西,只要大家互助合作,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不是一个人。」 深行的回答出人意表。 「和宫也在。」 泉水子惊讶得放开了手。尽管可以谈论姬神,但至今她还不敢提到和宫,这正是两人间最敏感的话题,她没想到深行会自己主动提起。 深行似乎也明白泉水子为什么不知所措。 「虽然不能指望这家伙,但在我快要没命、或事态将无法挽回前,他应该会想想办法吧。」 「怎么会——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 尽管慌张,泉水子仍如此提议。她也知道,与其指望和宫还不如她跟着去更有胜算。 「不行。」 深行弯腰将脸庞凑向她,断然拒绝。 「如果真的是非常邪恶的东西,我也分辨得出来。在这种中途翘掉执行部工作的时候,我也不打算额外冒险。我只是去确认地点,五分钟后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吧。」 「可是——」 「如果你无法相信我,却只相信和宫的话,那跟我一起来也无所谓。」 被他这么一说,泉水子无法回嘴。深行有些得意地抬起头,紧接着快步走上阶梯状的步道,不一会儿光景,背影就消失在树荫之间。 明知道五分钟做不了什么事情,她还是觉得这段时间长得惊人。 从泉水子站着的地方可以看见图书馆后侧,和前方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现在是一如既往忙于准备学园祭的午后,在这种地方坐立难安反而很不自然。她很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实际上仍是心神不宁。 (不管深行会说什么、会怎么想,事后又会怎么闹别扭,我还是该一起去才对吧……) 释放出那般强烈威胁感的东西绝对很危险。可是,泉水子也知道深行的自尊心很高,所以双脚还是没有移动。比起相信深行而待在原地等待,她其实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才动弹不得。 她再也承受不了心中僵持不下的两个想法,当场蹲在地上,深深地低下头。一下子觉得在这种地方缩成一团的自己真是笨蛋,一下子又觉得害自己变成这样的深行是大笨蛋。 (而且我也没有手机,要是深行就此一去不回的话……) 「铃原,你的辫子碰到地上了。」 泉水子弹也似地抬头。深行正带着一副「你在干嘛啊?」的表情站在眼前。泉水子内心七上八下地起身。 「怎么样了?」 「没什么怎么样。」 深行气定神闲到教人咬牙切齿。明明泉水子大费神思,他却一脸「你是自寻烦恼」般的表情。 「我找到了。那里确实有施法地点,我也挖开了树根旁边的地面,宗田说得没错,那里无庸置疑埋着蛊物。」 深行从后侧口袋掏出手机,以单手操作后将手机贴在耳边。 「宗田吗?我们这边找到了,结界的中心确定是图书馆。嗯,往集合地点移动吧,详情之后再说。不过,诸角和数马非常可疑。就这样。」 深行火远挂断电话后,泉水子敏锐地问: 「诸角和数马是谁?」 「诸角是化学老师,数马同样是教化学的约聘讲师。」 深行这时才将拿在左手上的东西举至泉水子眼前,是断成两截的细玻璃管。 「这个玻璃管就插在隆起的土堆上。与其说是为了让蛊物透气,更应该是咒术的一部分吧。这怎么看都是理科实验室的耗材,我和宗田老早前就觉得高柳会出入化学社很可疑了。」 怔怔地凝视着玻璃管后,泉水子突然涌起怒意。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冒险!」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啊。」 「我很担心你耶!」 泉水子声音颤抖地说完,深行又只是简短笑了起来。 「彼此彼此吧,我前阵子也很担心你啊。」 见深行毫不理睬自己,率先迈开步伐,泉水子内心气愤难平。她继续站在原地,考虑不要追上他,但此时想起了该对他说的话。泉水子于是小跑步追上深行,从后方对他说: 「相乐同学,如果学校里真的设有不好的结界,相乐先生不可能没有发现吧?更何况这件事不只学生,连老师也参与其中。」 「也许吧。」 果不其然,深行的声音变得意兴阑珊。泉水子不以为意地接着说: 「到了这种地步,和相乐先生商量比较好吧?没必要逞强,相乐先生一定比较了解结界。」 深行静默了好一半晌,最后才答: 「……既然那家伙直到现在都袖手旁观,就算去问他如何破坏结界,大概也是白费力气。因为现在问题在于宗田会如何对应。阴阳师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在测试宗田的力量。」 三 执行部成员在校舍前集合后,商议讨论的结果,决定将家长 义卖的帐篷设置在图书馆前方。 由于对面就是鬼屋所在的体育馆,学园祭第一天那附近也会相当热闹,而且还有能够空出大礼堂与校舍之间的辽阔空地这个大优点。 提议设在图书馆的人是仄香,一年级成员没有插嘴发表意见,但竟然选择了才刚发现是结界中心的场所,未免也太巧了。泉水子感到疑惑,但也说不上来家长阻挡在那个地方是好还是坏。 执行部成员前往大礼堂继续工作时,宗田姐弟悄悄脱队,前去察看深行告诉他们的场所。天色已经变暗,泉水子很担心,但因为真夏主动陪同姐姐前往,所以应该没问题吧。既然真夏跟着,万一有什么状况,真澄也会现身。 真夏虽然很少摆出正经神色,平日也不会一直黏着真响,看起来反而只想分开行动,但情况危急时,他绝不会让真响一个人,泉水子十分羡慕两人的羁绊。 (这一点跟我和深行很不一样呢……) 有着共同的意志与愿望,他们唤回了已死的弟弟真澄。泉水子认为,是他们纯粹的共鸣使得户隐神灵也回应了他们。三胞胎所特有的同心是泉水子无法拥有的事物。 在大礼堂地板上摊开报纸,勤奋地往保丽龙刷上油彩时,宗田姐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们招手呼唤泉水子和深行,然后在角落悄声报告。 「这下子我明白相乐和泉水子说的话了。埋在那里的东西,跟之前高柳在网站上设置的咒术是类似的法术,现在我一回想起来伤疤还会痛呢,真可恶!」 真响气愤地说,一旁真夏的表情非常僵硬。 「真教人火大~看样子就算有学生不自觉间因此遇到危险,他也毫不在乎。」 「虽然我觉得很少会有学生走到那里去,但还是很糟糕。」 深行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挖开那里,情况会很危险吧?你们也没有出手吗?」 真夏显得有些不甘心。 「如果是真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但是,真澄只有在真响或是我有危险的时候才能在户隐外头干涉外部事物,特地测试这件事也太蠢了。」 「不可以测试啦。」 泉水子忍不住脱口说。一回想起在空中来回飞舞、撞破执行部室的玻璃窗,又划伤真响和深行的那个像是野兽的事物,就不希望那种东西再次出现。 「究竟为什么要布下那种结界呢?真响同学你们知道吗?」 真夏立即回答: 「我也想知道啊。把幽灵召唤到学园来,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真响沉思默考。 「……虽然还不清楚,但也许跟高柳不再使用式神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如果使唤式神,就会被泉水子发现吧?虽然前提必须是幽灵与式神不同,但我和真夏确实也无法看见幽灵。不过如果是灵的话,算是与真澄相似的存在吧。」 由于手沾上了广告颜料,深行抬起手臂擦脸。 「怨灵也算是幽灵吗?这方面的事情我无法定义,但怨灵可以说是危害活人的存在吧?不过,我也在一些鬼怪故事里听说过,有些人仅是看见幽灵就暴毙身亡。」 「真要说的话,不论是神灵、式神、幽灵还是怨灵,或许不过是活着的我们依自己方便加以分类罢了。」 四个人都感到茫无头绪。真响略微加强语气说: 「至少如果学园变成了一个灵待起来舒适的地方,真澄应该也会待得很舒适吧。请求支援的话,他一定也会比较容易现身。只不过,我不想这么轻易就被敌人发现我们当作王牌的真澄。」 深行像是确认性地问: 「那么教职员里有阴阳师这件事呢?高柳果然会请大人协助自己一决胜负吗?」 真响耸了耸肩。 「那家伙是阴阳师的『希望』吧。你们想想,在需要累积经验的术者世界里,还是高中生的我们不过是群跟所有人都相差无几的小鬼头。所以无论如何,都会依后台的大人是否强大来决定高下。」 「高柳同学好像也说过这件事。」 泉水子不自觉说出口,但众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时就后悔了。总觉得深行投来的视线格外冰冷。她缩起身躯补充说: 「……他说,我们都不是只靠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 真响脸上没有责怪之色。 「原来如此~这下子我突然都明白了。现在不是有家长义卖吗?也就是说如果学园祭期间如果有外头的大人进来帮忙,我们也不能有怨言。」 「图书馆会变成义卖会场,也是他们设计好的吗?」 「不晓得,但要提防留意。」 深行用打量的眼光看向真响。 「宗田,你打算怎么反击?都知道对方事先安排好了这么多事情。」 「我们当然也有后台。」 真响沉吟地说: 「既然那家伙打算利用后盾,那我也只能跟进了。」 「放任结界不管吗?」 「要在学园祭当天之前解除结界的话,时间已所剩不多,可能有困难。或许反而该想想我们也能利用那个结界的办法。」 深行思索了几秒后点点头。 「也就是说,风险是一半一半吧。我会负责仔细观察化学老师诸角,但这件事别太期待我会插手喔。我总不能丢了学分。」 做完规定的工作进度,回到女生宿舍以后,真响似乎是想起了深行说过的话,突然询问已做好就寝准备、正面对着电脑的泉水子。 「对了,相乐好像才一年级就修了化学和生物吧?我心想化学课二年级再上就好了,所以也没有建议你和真夏去上,但那家伙是对理工科比较感兴趣吗?」 真响、真夏和泉水子的理科科目都只选了必修地理,从来不曾走进理科实验室,诸角和数马两位老师也只在校舍里碰过面。泉水子转动椅子面向真响,歪过脑袋。 「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数学很好。」 「考试的时候他所有科目都拿高分。我父亲的朋友多是文科菁英,我也比较熟悉那个领域,所以一直以为相乐也是那种以政治或经济为目标的类型。搞不好我完全猜错了呢。」 泉水子模糊地回想深行在春假读的书籍。这么说来,好像是类似生物学的书。 「相乐同学说不定喜欢生物,他从以前就对昆虫有兴趣。」 「难不成他的目标是医学系?好比说东大医学系。」 真响万分期待地说。泉水子连连眨眼。她从未想像过深行穿上医师袍的模样。 「他是说过他想去东大,但没有说过会念什么科系,我们也没有聊过更深入的内容。」 「要是将来可以成为手术技术精湛的心脏外科医生就好了!」 真响完全是站在对自己有利的立场说。 「可以的话,我也想当心脏外科医生,但就算数学考得很好,也不代表我有念理科的才能。我早就隐隐约约领悟到自己多半没有办法吧。相乐要是愿意念医学系,我就要『买进』了呢,」 「买进?」 「就是想长久和他来往的意思。」 真响一派若无其事地换句话说,笑道: 「但对方是自己的任课老师,也难怪相乐说他不会插手。不能仅仅为了学园祭,就和能左右自己成绩的人为敌。所以现在必须找到没有修这堂课的人才行,泉水子愿意陪我吗?只要稍微用你那双眼睛检查一下就好。」 「嗯,好啊。」 泉水子想也不想地点头。但是爬上床铺后,她却为另一件事陷入沉思。 (如果深行的梦想是就读医学系……) 同时泉水子 也发现,她完全想像不出自己的未来。但是,如果是一般学生,理所当然都会考虑将来想做什么,更遑论深行这种备受周遭众人期待的优秀人才,没有梦想反倒奇怪。 (……深行确实具有为社会做出贡献的能力吧。无论他成为医生、教授、政界或财经界的名人或是其他人物,好像都不令人讶异。) 前提是没有和泉水子扯上关系的话。 (我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一思及此,胸口就阵阵刺痛。也许她不该想着要建立与深行间的关系,而是该释放他。 学园祭迫在眉睫。 一年c班的摊贩起先是依照在战场上烧饭救济士兵的构思进行准备,设计出的菜单也是竹叶饭团、烤年糕和红豆汤等等。 然而—— 烹饪组男生古田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却让计划突然往其他方向发展。因为古田曾经在祭典摊贩上做过棉花糖,也能从老家借来棉花糖机器,一c同学一听到这件事,旋即撇下原先的设定和特色,无论如何都想做棉花糖。 结果以此为主轴,决定取名为「风云棉花糖」在学园祭上贩卖。 既然变成要卖棉花糖的摊贩,那顺便也想卖炒面。众人以此为契机换了整体概念,同时决定取名为「下克上炒面」,内容越来越不知所云。 与长谷川花梨聊了许多后,泉水子才知道她选修化学,也参加了化学社,因此忍不住问: 「诸角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诸角?他上课很有趣喔,虽然报告很难。」 长谷川讲话心直口快,依然散发着柔道选手的气魄。 「化学社在学园祭有活动吗?」 「嗯,有喔。我们会升起热气球。」 泉水子有些吓一跳。 「咦?这项企画有提交到执行委员会吗?执行部没听说过这件事喔。」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啊,不管哪个地方在紧要关头都忙成了一团嘛:」 长谷川张开大口哈哈大笑,又补充说: 「学园祭都是这样!虽然化学社只有三、四名社员,但诸角会担任顾问,所以我想当天应该赶得及!」 (……抱持怀疑的态度应该比较好吧?) 泉水子默默沉思。 「a班的高柳同学也是化学社吧?」 「是啊,那家伙是我们的敌对店长,绝不会泄漏a班的企画,所以我也牢牢守着秘密喔。」 说完,长谷川忽然一脸惊觉,慌忙翻找书桌。 「完了!我把文件夹放在理科实验室了。糟糕,里头有炒面食谱耶,我马上去拿回来。」 长谷川急忙走出教室,泉水子不假思索跟上。她心想这是装作若无其事去理科实验室勘查的好机会。 「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理科实验室在专科教室大楼二楼尽头。长谷川并未走中央阶梯,而是一路走到一楼尽头才登上北侧楼梯。泉水子很少走这条路线。 校舍北边人烟稀少,走道俨然成了学园祭期间的置物处。北侧楼梯的大半空间也杂乱地堆放着话剧舞台道具和看板等东西。 放学后,四处散布的学生们做着准备工作,窗外频频传来人声。相较之下,走廊上却没有半个人影。但是,傍晚时分天空还很明亮,不至于让人毛骨悚然。 长谷川饶富兴味地看向跟来的泉水子。 「怎么啦?你对气球有兴趣?」 「不,并不是。」 「那么,你是对高柳有兴趣吧?」 「不是。」 泉水子决定不予理会。严格说来,长谷川的猜测没有错,但泉水子知道她是指其他意思。 「但在我看来,高柳不算是受欢迎的类型呢。那种看起来没什么臂力的苍白男生,应该再可爱一点才对。」 看起来力气十足的长谷川义正辞严地如此表示。 「不过,真的有不少女生都会接近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在留学生间也很受欢迎。前阵子有名的安洁莉卡还来找高柳,我吓了好大一跳呢。就是那个很像陶瓷娃娃的法国留学生。」 两人走到了理科实验室门前。同一侧还有同样相当宽敞的实验准备室,准备室对面是美术准备教室和美术教室。 长谷川拉开实验准备室的大门,当中看来相当昏暗。 「要进来吗?虽然我马上就会找到放文件夹的地方。」 当然泉水子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就在跨过门槛时—— 一瞬间,她觉得有道闪光灯打在自己身上。 并没有任何东西发出亮光。但是,她总觉得在短得难以察觉的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划开空间,快得仿佛是几分之一的眨眼时间。 (咦……?) 泉水子双眼圆瞪。她走进了一间并排着许多玻璃窗、明亮宽敞的教室。桌子都靠在墙边,木椅和画架随处放置。采光良好的窗边摆着画布,数名学生正勤奋作画。空气中弥漫着油画颜料独特的气味,即便泉水子走进教室,画画的学生们也没有回过头来。 (我来美术教室做什么呢……) 她恍惚地想,记得有执行部不知道的学园祭企画。她应该是来确认这件事情吧…… 但是,她却强烈觉得这件事与美术没有关系。她错愕于自己竟然忘了,一面偏过脑袋瓜,一面转身准备离开教室。 才踏出大门一步,四周就变作一片雪白。 她大吃一惊想要折回,却连方才跨过的大门也凭空消失。上下左右空空荡荡,仿佛白雾阻挡住了视野,什么也看不见。 泉水子立即想起自己是否又贫血了,回想起先前在保健室里作过的梦。虽然肉眼看不见,风却刮着漩涡,肌肤感受到狂风的吹拂,这种感觉就和当时一样。 由于是第二次了,她也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应该很快就会听见女人的呼唤声——乘着呼啸打转的风。 「殿下……」 (不,不对——这不是贫血。) 泉水子咬住嘴唇。绝不能就此任人愚弄。她应该有事情必须回想起来才行。 虽然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泉水子仍是竖起两手食指和中指比出剑印。她尽可能平心静气,抽起收在左手中的右手剑印,以指尖在空中划下纵横线条。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她毅然决然地划下最后一道横线后,视野豁然开朗。泉水子发现自己正站在美术教室前的走廊上。尽管暂时松了口气,但还是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 「喔……你成长了不少嘛。」 身后传来声音。一回过头,高柳一条就站在走廊上。 出现了呢——这是泉水子真正的感想。她一方面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知所措,但一方面也不讶异这是高柳的陷阱。 高柳不高,眯着细长的凤眼,带着微笑站在那里。他的鼻梁也很细挺,五官充满和风风情。 「铃原同学,才过几个月而已,你和刚入学的时候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改变可以如此剧烈。进步神速这一点有点像是阿尔吉侬呢。你知道阿尔吉侬吗?」 「不知道。」 「就是《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是我钟爱的书籍。」 完全没有听过。泉水子心想要避免发言不慎,于是无视这个话题。况且听到对方提起刚入学的情形,她也有些生气。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忆起当初害怕高柳到束手无策的自己。 「这是做什么?你施了法术吧?理科实验室里有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吗?」 「我并没 第一章 布局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chizuru 一 「第五届凤城学园祭 1o月2日(六)暨3日(日)上午9点~下午3点30分」 「校园化身战国绘卷——全校学生换装战国时代服饰的学园祭!」 「第一天 高中部活动:话剧、摊位、鬼屋、舞台表演等 国中部活动:合唱比赛、舞台表演、战国游行等」 「第二天 国高中部联合活动 战国会战——八王子城攻防战」 「战国相关商品家长义卖会」 自制的海报上如此宣扬着,凤城学园大胆又创新的战国学园祭终于揭开序幕。 两天天气看来都会不错。尤其星期六一早就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真可说是好兆头。 看见张贴在街角和学校公布栏的海报,学生亲属以外的一般民众似乎也对全校学生穿战国服饰产生兴趣。尽管学园的交通不算方便,但一早参观民众仍是慢慢地涌现。 虽然号称是第五届学园祭,但凤城学园是刚成立不久的新学校,其实到第三届为止都只有国中部,在社会大众间的知名度依然很低。学园经营者的意图很明确,就是积极向外界宣传推广,以便下学年度招收新生。必须吸引到大批的参观民众才行——否则投入高额预算举办学园祭就没有意义了。 高中部的学生会成员见到活动开头还算顺利,皆暂时松了口气,但还不能松懈大意。工作人员从前一天的准备工作就忙得人仰马翻,几乎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准备阶段期间,众人才体会到要备齐全校学生的服饰有多么艰辛。以学校规模来说,国高中部学生加起来只有六百多名,人数并不算多,但当业者把东西送到大礼堂休息区,仰头看向出租服饰和小道具堆成的庞然大山时,他们才领悟到这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 解开包装确认数量,因应各班所需的数量分配完毕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此外还必须赶在开幕之前,在大门和操场设置吉祥物,因此执行部成员根本没有时间返回学生宿舍。 一年级的泉水子和真响也终究无法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短暂小寐。 泉水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寝具的地方过夜。而且仅是稍微迷迷糊糊入睡,全身上下到处都肌肉酸痛,完全不觉得有休息到。话虽如此,大概是被大型庆典活动的兴奋感传染了吧,她不怎么觉得难受,甚至觉得这种与平常有异的日子真是好玩。 前一天准备之际—— 分发战国服饰给全校学生时,国中部的执行委员和学生会成员也来到大礼堂帮忙。 泉水子高中部才进入凤城学园,几乎不认识国中部学生。她还是上上周着装说明会时不得不担任国中部的公主时,在大批国中生的包围下,才首度注意到他们。 但学园内,国高中部的交流活动并不稀奇,也有少数课程是国三和高一一起上。运动类社团也会合并练习,更有不少社团是国高中部都可以一同参加。所以单纯是因为泉水子第一次在东京生活,适应上就已分身乏术,才没有多余心思注意国中部的情况。 从凤城学园大门一踏进校园,右手边是高中部校舍,左手边是大礼堂,国中部校舍并不起眼。因为国中部校舍背对地建在高中部校舍的对面。边界线上的成排街道树丛又形成围墙,站在道路这边很难看得见。但若单看校舍间的距离,其实就在旁边。 对于就读国中部的学生而言,校舍绝对不算位于深处。校舍正面朝东,还拥有国中部的操场和专用大门。他们的学生宿舍、餐厅和室内运动场也座落在校舍的同一侧。 高中部学生不论走到学生宿舍,还是走向高中部的操场或体育馆,都必须上下往返丘陵坡道,但国中部的生活空间都集中在低洼的平坦地带上。尽管在同一片校地上,彼此的活动范围却几乎没有重叠。 初春之际,泉水子曾在深行的带领下前往国中部餐厅,但那之后一次也没有再接近过。所以这是她头一次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国中部学生会长高远信之介,和副会长绿川三叶这两名学生看。 (跟我毕业的纪伊山地的国中生相比,果然有些不太一样……) 国中部不仅不招收留学生,听说去年毕业生还有三分之一去了其他学校。不过向全国各地招收学生这点与高中部一样。被选进学生会的学生,在泉水子眼中看来都应对得体且聪明机灵。 同样是高中部一年级,从国中部便就读凤城学园的真响当然将他们视为学弟妹,就连国三第二学期才转学进来的深行,似乎也与学生会干部打过照面。但泉水子无法毫无隔阂地向国中部学生搭话,尽管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她还是胆怯怕生得裹足不前。 因此她没有请任何人帮忙,自己默默地在休息区角落,埋头确认数量。多数学生都想负责华丽的盔甲,所以整理其他服饰是相对比较单调的工作。 除了演出话剧的相关人员外,高中部学生第一天都穿着日常生活用的战国服饰。武将的盔甲则让给国中部的战国游行,隔天再重新分配、准备会战用的服饰。数量上来说,窄袖和服和裤裙还是比盔甲多。 泉水子蹲着在笔记夹板的表格写下确认完毕的数量时,听到有人用陌生称谓呼唤自己。 「铃原学姐。」 泉水子抬起头,只见高远和绿川神色紧张地站在眼前。 「是的……?」 高远一看就知道是人缘好而获选的少年,偏长的卷发四处乱翘,比起学生会长,看起来更适合在乐团或足球场上大显身手。绿川则是名让人联想到小动物的娇小女生,看起来聪明伶俐,但个性上似乎有些神经质,眼神一直四处游移。 高远语气拘谨地确认: 「呃,当时担任国中部公主的人就是学姐吧?」 (他们要说看起来不像吗……) 泉水子瞬间心想。如果他们是惊讶于她的本来面貌如此朴素,她不太想搭理他们。 「当时是非不得已……」 「不,那个,真的非常谢谢你。」 高远和绿川深深地朝她鞠躬致意。 「真的很抱歉。国中部的女生没能好好沟通协调,还为学姐添了麻烦。」 泉水子大吃一惊,也感到佩服。然后突然发现,原来有人彬彬有礼地向自己表示尊重时,会让人这么开心,因为她几乎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心情放松下来后,她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不需要向我道歉啦,我没有放在心上。」 「太好了。虽然道歉后还说这种话很不应该,但其实我们有件事情想拜托铃原学姐。」 「拜托我?」 高远会长用力点头。 「没错。明天战国游行时能请学姐担任我们的公主吗?我知道很突然,你一定很吃惊吧。」 「为什么要找高中部的我?」 泉水子一头雾水,眨了好几下眼睛。 绿川发出短笛般轻脆的声音说: 「为了反省那天的失态,我们后来再一次讨论了美女选拔该怎么办。可是,越讨论情况越是恶化……看样子不论选谁,事后都会留下芥蒂。」 绿川的小巧脸蛋上满是凝重,殷切恳求道: 「而说到所有人都认同的公主,就只有铃原学姐而已。其他女生也说如果公主是铃原学姐,她们就愿意心服口服地担任侍女。能不能请你为了国中部的永久和平,答应我们这个请求?」 「就算说是为了国中部的永久和平……」 就算把她说得像是战地的和平使者,这个要求仍然 让她非常困扰。 「我觉得不应该这么做。明明是国中部策划的游行,主要的公主却是由高中部的人扮演,这样子不对吧?」 高远点点头。 「我们也直到最后一刻都很犹豫。可是,学姐在着装说明会上的模样,真的让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学生将你的照片当作是护身符喔。」 泉水子整个人不知所措。 「怎么这样……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我知道学姐觉得自己不过是代打上场。可是,我们都认同你才是公主殿下。只要铃原学姐愿意答应,我们也会努力说服其他人。」 高远说完,绿川也接着说: 「我们第一天举办的游行绝对不能失败。求求你了,就当救救学弟妹吧。」 「这种事情不行啦!」 泉水子想拒绝,国中部学生会的两人却是态度更加强硬。 「也有其他高中部的学长姐参加游行喔。像是我们也请了马术社的学长担任骑马武士,所以你担任公主一定不成问题。」 「怎么样你才愿意答应呢?请告诉我们条件,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泉水子说不出话来时,幸好有人出面为她解围。是真响。 「我才心想你们偷偷摸摸在说什么,竟然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高远与绿川慌忙收敛态度。旁人也能看出宗田真响是他们敬畏三分的学姐。 「宗田学姐……这是……」 「你们不觉得丢脸吗?竟然要高中部的学长姐协助自己筹办的活动!」 真响明明白白表示: 「铃原同学参加游行的可能性是零!你们也稍微想想,高中部学生会为什么决定当天所有成员都要穿幕后黑衣人的衣服,因为必须要有人监督所有活动才行啊。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也没有时间盛装打扮!」 「……真是对不起……」 高远和绿川垂头丧气地离开。 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但泉水子更感觉到如释重负。她吁一口气后,对真响说: 「真是得救了,谢谢你替我拒绝他们。」 真响摇摇头。 「身为从国中部升上来的一员,真是太没面子了。看来我们当初没有教育好学弟妹。」 「不会啦,那天是我自己决定要当模特儿,所以我想我也有责任。」 泉水子反省地说,然后想起许多国中部学生都用手机拍了她的照片。 听到大家都有自己的照片,泉水子感到坐立难安。那一天她为什么会刻意让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呢?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 当天早上—— 黑衣人服饰的穿法简单到甚至让人想笑。 泉水子和真响一起在大礼堂等候室换上黑衣人装束后,行动之方便让她兴奋不已。尤其知道其他学生必须耗费一番工夫才能穿上不习惯的时代服饰,她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也一下子就适应了黑衣人的这套衣服。 下半身的黑色服饰就和宽松的裤子没有两样。黑色上衣也只要绑上细带,戴上黑色手背套,再穿上绑腿和附有面纱的头巾就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一个人的装扮,而且脚上也是方便行走的胶底布鞋。 照向等候室的镜子,泉水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对身旁的真响说: 「欸,黑衣人跟忍者好像喔。」 「以娱乐眼光来看的话罗。」 老家是货真价实忍者组织的真响有些苦笑地回答。 「由于必须隐密地藏身在黑暗中,黑色装束一直是忍者的固定扮相。但是就这点而言,这个成见反倒让我们很感激,因为事实上截然相反。」 「截然相反吗?」 「因为忍者的本质并不是那么低等的隐遁术。要是站在明亮的大白天底下,这身装扮反而很醒目吧?」 「说得也是……很醒目呢。」 泉水子这时才察觉,也附和同意。真响又说了: 「如月会长为学园祭工作人员选了黑衣人装束,所以这是我们的特权。就算看见我们,也要当作没有看见,这就是黑衣人的规则。但话虽这么说,并不代表大家都看不到我们。」 (……原来如此……) 回到大礼堂大厅一看,证实了真响所言不假。即便在宽敞的会场里,也能一眼认出全身漆里的执行部成员,因为担任执行委员的其他学生都还穿着体育服工作。 大略布置好舞台后,执行委员也各自换上战国服饰。仅有执行部成员集结在一起时,现场黑压压一片,看来就像一帮盗贼集团。大伙互相对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泉水子看着真响和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等女性成员,稍微能理解学园祭执行委员长为何会说很可惜。看到黑头巾面纱下精致秀丽的五官,确实会想让她们穿上更加华美缤纷的服饰。 另一方面,男生们看起来都威风凛凛,甚至教人感到不可思议。宗田真夏和相乐深行穿上黑色和服、系上低腰带后,更是英姿焕发得连泉水子也暗暗另眼相看。搞不好这身装扮比学园制服更适合他们俩。 但这并非因为真夏是忍者的后裔,或深行是山伏一族的后裔,她才格外如此认为。在现今这个时代,泉水子也知道这种特殊身分不会轻易显现在外表上——无论真夏的父亲还是深行的父亲,外表都与其真实身分迥异。然而,他们身上某些男性特质仍然反映在黑衣人的装束上。 担任执行委员的女生们毫不避讳地直接对本人说,他们看起来比平常帅了几倍。两个人原本就拥有一定的粉丝,学园祭期间身价又会看涨吧——一思及此,泉水子没来由地有些心浮气躁。 (记得真响同学说过,学园祭期间会出现很多情侣……) 执行部二年级的星野和大河内的兴趣之特殊是众所公认,但连他们两人穿上黑衣人服饰后都显得气宇轩昂。整体看来,这套服饰可能对男生特别有利。 如月会长止住笑意,环视执行部所有成员。 「终于要开始了。请各位把我们今天的工作想像成游击部队吧,既然执行委员必须待在定点不动,我们更要四处巡视、监督所有活动,防范突发状况于未然。此外,我已经在专门发给参观民众的导览手册里,清楚明白地大大写上了『需要导览时请叫住身穿黑衣的学生』,所以请大家务必亲切应对。我知道你们很在意自己班级的活动,但切记要秉持中立的立场。」 所有人点点头后,仄香又告知大家早川执行委员长会在校舍二楼的广播室待命。 「一旦发生任何状况,请集中往那里传递资讯。早川会判断该不该播放全校广播。那么,接下来执行部的集合时间分别是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和结束之后,一样在这个地点。」 执行部成员从大河内手中接过各自的轮班时间表后,将轮班表塞进怀里,就此原地解散。 发现自己不用一开始就负责巡视,泉水子十分开心。因为就算只有开头一段时间,仍能待在一年c班的摊位。 虽然知道要站在中立立场,但一想到班级活动会成为人气投票的选项之一,要完全不在意实在太困难了。身为烹饪组一员,截至今日她也付出了许多心力。 真夏也还不用担任巡视人员,因此两人一同并肩赶回教室。 真夏看向泉水子,笑道: 「少了麻花辫后,我瞬间还认不出来你是谁呢!你的辫子都变成你的注册商标了。」 泉水子很想苦笑。 「从以前就常常有人说只注意到我的辫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你今天头发是怎么处理的?」 泉水子抬手摸向黑头巾边缘,向真夏说明: 「还是编成了辫子,只是绑的位置比平常高,然后再缠成丸子形状。真响同学也有帮忙。」 「就像中国女孩一样?」 「真响同学也这么说。她说这下子根本不是战国风,而是中国风了。」 「真想看,让我看看吧!」 真夏满脸期待,泉水子忙不迭摇头。 「不行啦,这个发型一点也不适合学园祭。直到结束前我都不会脱下头巾。」 所有人都角色扮演的这一天,自己却还得绑着辫子让她很难为情,但不绑又不行,因为必须尽可能降低姬神出现的风险。直到确定母亲的暗示已彻底消失之前,她还没有勇气置之不理。 不过,肩头上没有了摇来晃去的两条麻花辫后,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大改变,仍能充分品尝到参加化妆舞会的心情。看见穿着战国服饰的学生与自己擦身而过,她越来越兴奋雀跃。 环顾校舍,日常的风景也完全变了一个样。 窗户跟墙壁上贴着纯和风海报和招牌,到处都立有战国风格的旗帜。随着开幕时间即将到来,手上拿着揽客标语牌的学生们有些穿着无袖外褂、有些穿着旅行装束各就各位。来宾接待处的帐篷设计成兵营外观。 「真好玩!大家都卯足了劲。」 「来参观的民众一定会很开心吧。」 泉水子语气兴奋地说完,忽然脸色一沉看向真夏,因为她想起了各方相关人士都有可能进入校园这件事。 现在已确定阴阳师一行人在学园内布下了特殊结界。但是,真响和真夏两姐弟却还没有表示过具体的对抗方法。 「今天会怎么样呢?真夏同学,你现在也感觉得到阴阳师结界的影响吗?」 「我也不太清楚,但多半有结界吧。」 真夏没有否定,但也没有半点担心之色。 「这种事情在发生之前,最好都别去想。该享受学园祭的时候就尽情享受吧。庆典就是玩得开心的人才是赢家!」 「……说得也是。」 如果是深行,不会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吧,姐姐真响应该也不会。但是,真夏的乐观从容有着令人感到安心的传染力。泉水子突然觉得心情轻松许多。 来到教室后,只见一年c班也正埋头奋战。两人前一天没能在班上帮忙,看见鲜艳醒目的立牌后发出欢呼。 两道特大立牌上分别写着「风云告急」和「下克上」。 立牌设计和用色都宛如渔船上的大渔旗。一路走来看习惯了和风古雅色调的人,突然见到如此单纯的原色图画,反而还会觉得刺眼吧。 「真厉害耶!」真夏说。 走进教室一看,内部布置成了户外模样,还摆设了松竹盆栽作为装饰道具。由于目录中也有可以出租的大小道具,班上同学是选了目录里的东西吧。 「风云棉花糖」和「下克上炒面」的摊贩虽然无视于时代考据,但教室角落还设有朱漆鸟居,风格十分独特,概念来自于神社的庙会。尽头还设有小庙祠,前方摆着互相对视的两尊狐狸雕像,也就是稻荷神社。 泉水子怔怔地看着神社时,身后响起银铃般的轻笑。一回过头,波多野美优就站在眼前。 「好奇怪喔,根本是黑漆漆的煤炭球。黑衣人装扮反而更显眼嘛。」 波多野自己穿着嫩草色的短版和服,袖子以红色束衣带绑起,上头再穿上围裙。脚上穿着稻草鞋,头部以手巾包起,后头垂着长长的假发束。 泉水子瞪大双眼说: 「波多野,你好可爱喔!」 「对吧对吧!」 波多野得意洋洋地摊开两边袖子,又笑了起来。 「我们班没有爱慕虚荣而选择了庶民装扮,真是选对了!既好穿又方便行动!」 女生装扮都相同,仅是颜色不同;男生则穿着茶色短裤裙,头上戴着柔软的乌帽(注1:平安时代直至近代的和服黑色礼帽。)。虽然还有些不习惯稻草鞋,但所有人都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 「对啊,真是选对了。」 「今天一定是我们班卖最好!」 波多野志得意满地发下豪语。 「你知道吗?听说一a摊位的服饰设定是天正遣欧少年使者耶!要套上襞襟衣领(注2:中古欧洲用以装饰衣领的丝织品,外形有如圆盘状,将头颈部围在中间。),或是打扮成传教士。」 「襞襟衣领——传教士?」 泉水子目瞪口呆,波多野耸耸肩说: 「听说主题是咖啡馆,卖长崎蛋糕。长崎蛋糕的语源是葡萄牙语吧。设定的确也算在战国时代啦,但你不觉得打造成欧洲风格太奸诈了吗?看到襞襟衣领,留学生们还兴奋欢呼呢。」 这么说来——泉水子也回想了历史教科书上的内容。十六世纪欧洲王室的肖像画上,都像伞蜥蜴一样脖子围着襞襟衣领。 「……我没在目录上看到这种服饰啊。」 「我猜他们是自己准备吧。可能有留学生提供了门路。几乎算是犯规了嘛!」 波多野全然忘了自己班级也无视时代考据,一脸气愤不满。 泉水子点点头,但心底非常惊讶。 (……高柳同学订定的主题是欧洲风格?传教士?) 她看向真夏,但这时待在摊贩后头的古田叫道: 「喂!真夏,快点来帮忙!你不是想自己操作棉花糖机吗?」 「我要我要!让我试试看吧!」 真夏瞥了一眼泉水子,但一听到召唤后急忙跑去。波多野也回过神,神采奕奕地说: 「铃原也可以稍微担任幕后工作人员吧?组长长谷川头一个小时没办法来,所以烹饪组现在人仰马翻。人手越多越好!」 「啊,嗯!」 泉水子绕到摊贩后方,为手指消毒杀菌。摊位后方的桌子铺上瞭望胶垫,烹饪组女生站在砧板前切着高丽菜丝。众人背上一字排开的束衣结小巧可爱,动作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灵活。 泉水子勤奋地拆开油面包装,但心里仍惦记着一a的摊位,因为她很担心高柳一条的动向。 他同时也是与c班竞争的摊位店长,当然该在意他,但这只是学园祭表面上的假象,暗地里进行着更加激烈的斗争。 高柳是现代阴阳师集团的希望,泉水子是少数直接知晓这件事的学生之一。而且,问题就在于她拒绝与高柳联手。 高柳试图利用阴阳师的法术,让自己成为学园第一。阻挡在他面前的是宗田真响和真夏两姐弟。高柳的目的是被选为只有学园第一才能当上的世界遗产候补,这同样也是真响的目标。 真响说过,学园第一的实力并非依据学业成绩或体育这种一般的基准。而是在某种形式下,学园所有学生都认可了某人突出的能力,认定再也无人能及其声望的时候,才会确定谁是学园第一。高柳和真响两名术者间的勾心斗角,就是在比谁能够让学园所有学生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至于何时、在何种情形下会确定所有学生选出的学园第一,身为判定者的影子学生会长村上穗高握有决定权。尽管他总是隐藏起来,极少在校园里看见他,但他似乎透过学生会长仄香对学园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高柳已向泉水子宣告,他会在学园祭上与真响一决胜负。另外,当天还会与身分不明的伙伴一同设下结界。泉水子一行人也已知道结界会从战国城址中唤来亡灵。情况可以说非常危险。 (欧洲风格有什么涵义吗?好比说和结界有关……) 但泉水子再怎么埋头苦思也无从得知,最后她转念 一想,既然真响和深行也是一年a班,不可能事前不知道,有蹊跷的话也会采取行动吧。 但是,泉水子个人也很在意高柳。因为几天前她当面惹怒了他,总觉得他有可能伺机报复。 再者,泉水子也不再觉得世界遗产候补一事与自己无关。 (附在我身上的姬神曾经成为世界遗产……对她来说是过去,对我来说却是未来……) 泉水子无法肯定姬神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是否相同,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完全理解姬神说过的话。只是,那些话语虽然隐晦不明,仍是化作了不安的疙瘩,残留在她心里。 「铃原~你怎么处理平常那头长发呀?」 波多野唤道,但泉水子出神地想着事情,没有反应。波多野露出恶作剧的表情,悄悄朝泉水子的黑头巾伸长手。 「嘿!」 「啊!不行!」 泉水子慌忙想按住头巾,但为时已晚。波多野一看见没了头巾的泉水子,立即发出响彻整间教室的大叫声。 「呀~好可爱!铃原,这样子好可爱喔!你这个发型太棒了!」 班上同学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她身上,泉水子狼狈不堪。 「都说不行了嘛!」其实是真响后来觉得好玩,在盘起麻花辫的丸子别上各种颜色的发圈,而且还是萤光粉红、绿色和黄色。真响说服着说:「只要不脱下头巾就好了嘛!」又因为没有时间理会头发,泉水子也就忘了拿下发圈。 「把头巾还给我啦!」 泉水子涨红了脸想拿回头巾,波多野却像调皮小鬼一样往后跳开。 「藏起来太可惜了!大家快看,今天的铃原很可爱吧?」 波多野向周遭众人征询意见,大家更是一窝蜂拥来。 「喔喔,是中国女孩!」是真夏的声音。 「真的耶,是中国风!」 「铃原好可爱!」 「上海杂技团?」 有洞的话,泉水子真想钻进去。原本她就非常不习惯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她双手抱头,连耳朵也变得通红地说: 「我知道跟战国时代很不搭……可是,因为原本会戴头巾……请你们别再说了!」 会场设计组的佐川往前跨出一步,莫名正经八百地说: 「中国风很好啊,视觉效果太出色了。既然c班的主题是下克上,什么风格都有也很好啊。 铃原,你干脆别在后台帮忙,和我们一起招揽客人吧?」 「你在说什么啊。」 泉水子不得不向佐川说明,黑衣人不能支援班级活动。由于开幕时间迫近,佐川也放弃了让泉水子拿标语牌,但波多野迟迟不肯把头巾还给她,巡视之前也只好忍耐了。 话虽如此,现场也旋即忙到没有心思在意发型。 全校广播宣布学园祭正式开始后,一开始还没有工作的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涌进c班。可以说是在摊贩类活动大获全胜吧。「风云棉花糖」的摊位前顷刻间挤满了人,会场设计组学生还必须引导客人排队。 大批学生也聚集在以透明塑胶布围起的棉花糖机旁,兴味盎然地观看操作。借着这股热潮,尽管距离午餐时间还早,「下克上炒面」也连带相当畅销。 泉水子觉得时间简直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抬头看向时钟,发现已到自己负责巡视的时间。 她正觉得生意兴隆的摊贩活动非常好玩,相当舍不得离开这里。 「铃原同学,古田说这是慰劳你的辛苦。」 泉水子正想戴上头巾时,真夏走了过来,朝她递出大小较为迷你的「风云棉花糖」。泉水子于是停下手,接过上头缠绕着粉红色棉花糖的竹筷。 「啊,太好了!我一直想吃吃看。」 泉水子张口咬下有着甜蜜香气的软绵绵糖丝,嘴角沾上了棉花糖,糖丝在舌尖上迅速融化消失。泉水子吃惊得瞪大双眼,又接连吃了几口。 「完全不觉得有吃到东西呢。」 「难不成你从来没有吃过棉花糖?」 「嗯,今天是第一次!」 泉水子笑容满面地答。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吧,真夏感佩地注视着她。 「铃原同学……你看起来真幸福耶。」 摊贩前方的人群中有人指着泉水子笑道: 「啊!是铃原同学!」 「她在吃棉花糖耶。」 「发型好可爱喔!」 虽说是后台,但根本没有遮蔽物,外头的客人一览无遗。泉水子才想起自己正穿着很醒目的黑衣人服饰,而且还露出了脸部。再加上现在的时间,她也该出去巡视了。 她心中暗暗叫糟,想戴上头巾,但戴上的话又无法吃棉花糖,可是没吃完就走出去又太可惜了。当她内心陷入天人交战、举止因此变得奇怪可疑时,真夏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关系,你就带出去吧。很多人都是在走廊上边走边吃。」 泉水子至今也不曾体验过边走边吃。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这才走出教室。 二 来到走廊上后,泉水子发现果真走路的时候比较不起眼。就算有黑衣人手上拿着粉红色棉花糖,但其他还有更多惹人注目的学生走来走去,所以路人很快就移开视线。 在走廊上徘徊、招揽客人的学生们都精心盛装打扮,连泉水子也忍不住边走边东张西望。她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真夏: 「真夏同学在哪里巡视?」 「一开始是大礼堂。」 「我是校舍。那么下次集合时间之前,我们要先道别了呢。」 真夏冷不防问: 「你一个人巡视真的没问题吗?」 泉水子诧异地抬头,真夏摸向自己的后脑杓。 「啊,呃,因为泉水子今天就像小孩子一样。我才想如果是真响,肯定会这么问你吧。」 「真失礼!」 虽然手上握着棉花糖竹筷很难理直气壮,但泉水子还是装出生气的样子。 「我也是执行部的一员喔!当然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泉水子加强语气说完,对方也点点头。真夏总是懂得适时打住。 「嗯,说得也是。那之后见罗。」 泉水子行经一年a班前方,这里也聚集了不少人潮。 a班似乎正提供长崎蛋糕试吃。人群间可以瞥见一名身穿传教士长袍的高大金发男子,好像是与高柳交情甚笃的室友克劳斯。有他在的地方应该也有高柳,因此泉水子急忙走上楼梯。 从楼梯间的窗户往外俯瞰,走在校舍前方道路上的一般民众也增加不少。但是,可能是因为校舍三楼只有展览,参观的人还不算多。泉水子决定在此吃完棉花糖。 (……明明真夏同学自己也说了,要在还没有发生事情前好好享受……) 一思及此,泉水子突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享受学园祭。 三楼的展览中,泉水子最在意的就是日本史研究会。尽管她自愿加入研究会,却完全没能帮上忙,让她很过意不去。虽然会长两国说她不帮忙也没关系,但至少该去打声招呼。 此外她也有些期待,也许真响或深行会在那里出现。就算看自己的轮班表,也不晓得a班的两人负责在哪一带巡视。姑且不说真响,但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和深行说到话。因为深行虽是一年级,却几乎相当于学生会干部,四处奔走下达指示。纵使泉水子想向他搭话,也马上有其他人抢先一步,然后深行的身影便转眼间消失无踪。 她探头看向以三年级教室为展览会场的日本史研究会,只见内部的空间以隔板隔开,放大至模造 纸大的展示图一字排开,图上文字密密麻麻,研究主题是「战国时代的忍者实态」。 一名身穿深紫色忍者装束的会员坐在入口处。不仅蒙面,背上还插着忍者刀,完全就是电影里的忍者。 「欢迎光临。啊,铃原同学。」 对方马上叫出自己的名字,但泉水子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呃,我记得你是……」 忍者不以为意地报上姓名。 「我是一般会员,一b的太田黑。」 教室内只有一、两个观看展览的学生,没有其他日本史研究会成员。尽管有些失望,泉水子还是向太田黑表达歉意。 「我什么也没有帮忙,真是不好意思。现在也正负责执行部的巡视。」 「没关系、没关系,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参加学生会的话会变成这样。」 可能是在场会员只有自己一人,太田黑也抛开工作人员身分,说话爽朗直接。 「不过,机会难得,铃原同学也参观一下吧。我们灵活运用了在户隐采访到的内容。」 太田黑就像导览般跟着走来,因此泉水子问: 「所有日本史研究会的成员都要穿这套服饰吗?」 「只有值班的时候要穿,因为大家通常还要兼顾班上的活动。」 展览本身多是讲解历史的文章,其他还有特殊武器和备用食粮的说明,有些内容泉水子也觉得有趣,但无法一一看完。感觉得出是内容丰富、极具学术气息的展览。接着太田黑跳过中间,带她走到贴在路线最后头的一览表前方。 「直接切入重点的话,这张圃就是我们的研究成果和实际应用喔。希望你能看看结论,结论是我们所追求的忍者本质。」 贴在上头的表格与忍者及历史全然无关,而是合唱比赛的获胜班级预测表,以及将在傍晚举行的人气投票的获胜班级预测表。最后一张表格,则是明天会战游戏的分组预测和倍率。 「这就是……研究成果?」 泉水子怔怔地凝视图表,望着同一张图表的另一个参观男生看向太田黑,问: 「写在这上面的赔率是固定的吗?还是还会有变动?」 「关于这点呢……」 太田黑迅速变回工作人员,口齿清晰地为他说明。男学生听明白后走了出去,泉水子才问: 「赔率是什么意思?」 「就是预测的红利。下赌注之后,有多高的倍率会赚钱。」 「赌注?这是忍者的研究吗?」 泉水子不自觉抬高音量,但太田黑神色自若。 「这就是所谓的资讯搜集和资讯操作。战国时代忍者的职责就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在学园祭上,尝试实践当时忍者的真正作用,很深奥吧?」 「可是,赌博这种事情——」 泉水子语带责备后,太田黑才压低音量告诉她: 「这可是秘密。其实开设赌局的人就是早川委员长。」 「咦咦!」 泉水子吃惊得向后倒退,太田黑笑盈盈地说: 「所以我们只是出一份力,让学园祭更加热闹而已。当然不会赌钱,这只是一种交换点数的游戏,为今天活动结束后再增添一点乐趣。很好玩吧?」 (这样啊,很好玩吗……) 泉水子冷静下来,但也觉得自己窥见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她仅看了一眼摊位类别的预测获胜班级是一年a班后,便急急忙忙离开教室。 二年b班的摊位是由茶道社社长推出的抹茶大名宅邸。 这是最正统的古代店铺。由于一开始就预想得到这种光景,一年级班级才会努力标新立异。 店内以丰臣秀吉的黄金茶室为雏型,布置得金碧辉煌、闪闪发亮,接待的店员也穿得豪华气派,泉水子探头看向店内,由衷肃然超敬。 由于已经吃完了棉花糖,泉水子放下黑头巾的面纱后,发现巡视变得十分轻松。一旦遮住脸部,便能亲身体会到黑衣人的规则。所谓没有脸的人,果然也就没有存在感。 她逛了逛校舍内的话剧会场,自信心增加后,鼓起勇气走进一年a班的教室。没有看见其他黑衣人。相对地,她在接待店员中发现了高柳一条,慌忙转身向右。 (……真是好险。) 高柳身上确实穿着缀有白色襞襟衣领的西洋服饰。上半身是胸前有着华丽红色刺绣的鹅黄色上衣,下半身是长及膝盖的裤子,小腿是白色高统袜再穿上褐色皮靴。高柳平常在宿舍房间都穿白色裤裙,也许是学园祭期间没有兴趣又穿和服吧。店里头还有三名学生是同样的打扮,泉水子暗暗点头,原来这就是遣欧少年使者。 其他还有无袖外褂上套着白色襞襟衣领、束着长发的年轻武士。泉水子猜是「岛原之乱」的天草四郎,这是与传教士有关的角色吧。店内高朋满座,还有客人正排队等候,他们的招待相当受到欢迎。 「相信就能得救。要不要尝尝看呢?」 基督教传教士分发试吃的长崎蛋糕和饼干也在转眼间空空如也。泉水子也很想试吃看看,但又不想被看到长相,所以硬是忍住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算是看完所有校内活动了呢……) 每项活动都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校外的参观民众看来也很开心。这下子能向执行部报告令人高兴的好消息了,泉水子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就在她毫无防备地走在大门前的广场大道时,在熙来攘往的地方,忽然有女学生叫住她。 「啊!快看那个人,一定就是她吧?」 「有可能喔!」 「要不要叫住她?」 「麻由去吧!」 泉水子纳闷地回过头后,发现有四名穿着国中部衬衫的女生朝自己跑来。所有人都是身材苗条的美少女,藏青色的格子短裙很适合她们。站在一起后,简直就像某个偶像团体。 其中一个有着令人印象深刻大眼睛的女孩问: 「那个,你难道是铃原学姐?」 「咦……!」 明明遮起了脸却被猜中,泉水子不禁当场僵立。 「果然是铃原学姐吧?没错吧?」 「呃,是的,就是我……」 「太好了~我们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泉水子满腹疑惑地问: 「你们怎么没有穿战国服饰?」 「合唱比赛刚刚结束而已,等一下就会换衣服了。」 经她一说泉水子才恍然想起。接着忆起了合唱比赛冠军的预测表,忍不住掀开面纱问: 「哪一班获胜了呢?」 「第一名是三b。可是,三a和三c同样是第三名,没有分出胜负。所以我们还没有办法决定人选。」 一名短发女孩语速极快地说: 「本来是最后一名班级的女生要担任公主,可是我们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当公主!」 「你们——不想当吗?」 泉水子眨了眨眼。一眼就能看出这几名少女是国中部的美女选拔候选人。但她没想到她们不是争相当公主,反而截然相反。 「没有一个人想当吗?为什么?」 其中一个人声音颤抖地回答泉水子: 「因为当公主的话,会遭到鬼怪作祟。」 泉水子内心一惊,环顾众人。从她们凝重的神情看来,很显然所有人都如此深信不疑。泉水子看向最先朝自己攀谈、名为麻由的少女。 「难不成之前没有半个人来着装说明会,就是因为这样?」 她用力点头。 「对不起。一开始本来是由我担任模特儿。可是 决定好之后,就接二连三发生奇怪的事情。 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欺负我……」 「换成和子之后,和子就看到了穿着和服的女幽灵!」 「换成小友之后,就在味噌汤里发现了长长的头发!」 「我的坠子坏掉了!」 「我的梳子坏掉了!」 少女们一拥而上,异口同声地急急表示。虽然声音重叠在一起听不清楚,但泉水子总算明白当初候选人们都哭了起来的问题源头出在哪里。她们互相怀疑对方欺负自己,最后开始深信自己遇到了鬼怪作祟。 「既然如此,我想大家都不当也没关系。不用勉强推举出公主啊,」 眼见没完没了,泉水子打断她们。这时麻由忽然往她靠近一步,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确认: 「铃原学姐当上公主以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吧?」 泉水子有些不知所措。她难以启齿地想起被姬神附身一事,但转念想,这应该不算是鬼怪作祟吧。 「……是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 「宗田学姐也是吧?高中部的女生宿舍也没有传出看到幽灵的谣言吧?」 「嗯,我想没有。」 「该怎么做鬼怪才不会作祟呢?」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而且国中生们都一脸认真,就算说些安抚的话恐怕也听不进去。泉水子伤透脑筋,这算是执行部该介入的问题吗? 「呃,总之要先确认是不是鬼怪作祟……」 「你可以跟我们回去吗?」 麻由没有等泉水子说完就打断她。 「我知道我们学生会干部已经提出过请求,而且遭到了拒绝。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怎么能正式上场时担任公主——」 「不,绝对没问题的。一定只有铃原学姐或是宗田学姐,才能担任战国时代的公主殿下!」 「等一下——真的不行啦!」 四名国中生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泉水子想劝阻,她们也充耳不闻。四人一同催促泉水子,还伸手勾住她的手臂、从后头推她的肩膀,想让她走向国中部校舍。多半是因为走到校舍的话,就能聚集更多的人包围泉水子、进而说服她吧。 一旦演变成那样,泉水子也不晓得自己能否拒绝到底。她方寸大乱,但又没办法粗鲁地推开她们,或是抬高音量厉声怒斥,就这么拖着脚步跟她们一起往前走。 「那边的国中部学生,你们在做什么?」 男学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少女们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名身材高跳的黑衣人正站在那里。虽然脸上蒙着面纱,但泉水子一看到对方交叉手臂的姿势,马上就知道对方是谁。 「执行部接下来要开会,你们擅自带走成员的话,我们会很困扰。」 相乐深行跨着大步走来,掀开面纱露出脸来。四名国中生明显不知所措。 「啊!相乐学长……」 四名女生都认识他,看来深行在国中部也相当受欢迎。由于身材高大,近距离站在眼前后,全身漆黑的模样又格外有压迫感。 「你们是不是以为直接拜托铃原,就能够闯关成功?这样子等于让高远颜面扫地喔。」 深行仿佛确认似地逐一审视每个人的脸孔,少女们一个个显得忸怩不安,还有人涨红了小脸。最后,那名短发少女下定决心开口说: 「铃原学姐不愿意担任公主的话,就只能我或是和子上场了。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会遭到诅咒。这件事情高中部的学长姐不能帮帮我们吗?」 「遭到诅咒?这是什么意思?」 见深行愿意倾听,国中部学生说明了只能联想为鬼怪作祟的种种现象。可能对象是深行吧, 她们不再像刚才一样歇斯底里,但说明的内容还是一模一样,看来说得都是真的。 听完以后,深行向一行人表示: 「既然如此,用不着冒险,大家都别当公主就好了吧。听说游行时,公主会坐在轿子里出场吧?只要别掀开轿子的帷幕,就算里头没人也能蒙混过关。」 四名国中生面面相觑。 「我们都没听说可以不用有公主。」 「你们要懂得临机应变、换个方向思考才行。公主极少会在庶民面前露脸,只要花点心思,一定能达到这样的演出效果吧。」 「可是……」 四名女生无法接受地支吾其词时,深行倏地扬起微笑。由于表情严肃时,他的目光非常锐利,笑容引发的效果确实惊人。 「如果你们还是害怕作祟的话,宗田比我们更了解这方面的事情,等一下开会时遇到她,我会转告她这件事,她应该愿意提供意见。」 「真的吗?」 四名国中生的表情终于变得明亮。 「宗田学姐真的可以明白我们的心情吗?」 「我保证。」 深行明确地断言后,她们终于松开泉水子的手臂,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泉水子目送她们离开,放下心来后浑身虚脱无力。 「太好了……她们可以接受……」 「铃原也是,你怎么能被国中生惹哭啊。」 深行唉声叹气地说。泉水子苦恼得险些哭了出来的确是事实,所以她无法反驳。 「竟然被年纪比你小的女孩子看轻,不觉得丢脸吗?铃原就是在面对人类时最没用吧。」 「因为她们……非常拼命地拜托我嘛……」 「可能是发生了灵障吧。」 深行也承认这一点,突然压低音量。 「我也没有留意到结界对国中部产生比较大的影响。但也难怪她们比较敏感,因为对于在宿舍生活的不安,她们比我们更容易扩大。」 泉水子叹了口气。既然阴阳师制造的结界召来了灵,果然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鬼怪作祟这件事,像刚才那样推给真响同学好吗?」 「总比提议找高柳好吧。」 深行一面回答,一面迈步走向大礼堂。 「就放任结界不管这点而言,宗田多少也算共犯。宗田也明白自己必须出面解决吧。高柳的计谋八成就是在众人面前展现除灵的力量,这也是阴阳师的本职。」 (……除灵的力量……) 泉水子陷入沉思。神社神官们有办法驱邪除秽,深行的父亲和泉水子的父亲隶属的山伏组织也有这样的本领。那是习得护身法的人们更加精进技艺后、延伸创造出的术法,不分体系和流派,可以说是与灵有所接触的人们皆会习得的技能。 但是,泉水子自己并未学习任何与除灵有关的技能。因为比起驱灵,体质上她更算是容易被附身。直到最近,她才终于达到可以为自己一个人护身的等级。 「如果是厉害的阴阳师,连神灵也能驱除吗……」 泉水子喃喃地说,深行仰头看向天空回道: 「天晓得。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方面的本事就是高柳与宗田一决胜负的关键。」 泉水子偶然间看向映照在大礼堂玻璃窗上的自己,发觉头巾歪了一边。似乎是因为方才和国中部学生互相推挤。只是拉回来的话还是不整齐,因此她决定先脱下来。 深行回过头来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脸目瞪口呆。 「铃原……你的发型是怎么回事?」 泉水子忘了深行还没有看过自己的丸子头。由于在c班已经被不少人看见,她才会不小心疏忽。为了赶在他开口嘲笑自己之前,泉水子急忙说了: 「我也知道很像上海杂技团啦!」 深行噗哧一声,急忙捣住自 己的嘴巴。好一阵子他都努力压抑笑意,但终究按捺不住,耸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甚至遗忍俊不禁似地转身背对泉水子,蹲下来笑个不停。 这搞不好是泉水子第一次看见深行在自己面前捧腹大笑。深行在学园是出了名的理智冷静派人物,而且两人独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想笑。泉水子茫然站在原地,看着不停上下抖动的黑色背影好一会儿后,慢慢地升起怒意。 「我说,有必要笑成这样吗……?」 「呃,不是,这不是铃原的错。」 多半也明白这样很失礼,深行拼命假咳,压下想笑的欲望。 「……这大概是反作用力吧。因为之前被姬神吓得半死。」 深行恢复正经的表情,重提原本的话题时,但看向泉水子、吸了一口气后,再次爆笑出声。 「相乐同学,你什么意思嘛!」 「抱歉……」 深行放弃忍笑。 「如果姬神在你绑着这个发型的时候降临,反差实在太大了……」 泉水子鼓着腮帮子戴上头巾,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深行会在泉水子面前表现出外人看不到的另一面,由于从一开始相遇就是这样,所以有一次他以客套的笑容面对她时,她深刻体会到那样更让她难过。所以这算是值得庆幸的事吧,但该不该高兴就得再想想了。 深行与泉水子的关系之所以特别,并非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而是因为姬神介于两人之间。 泉水子的无用之处在深行眼中会变得更加一无是处,也是因为他与姬神有过接触。 (……总觉得我真是太吃亏了。) 但是,多亏于此,深行才会再三帮助自己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现在所有执行部成员都正赶往集合地点,深行会路过此地也不奇怪,但他如果没有出声叫住她们,事态恐怕更加难以收拾。 至今有好几次,她都在看见深行的身影后安下心来,内心深处确实很高兴。可是,她也觉得不能让自己习惯深行会近在身边,不能视他的帮助为理所当然。也如此,她才更不知所措。 大礼堂里,上午时段的舞台表演正好顺利结束。大厅里的观众鱼贯离开,执行部黑衣人们陆续在休息区尽头会合。 「那么,从那边的人开始,依序报告发生过什么事吧。」 仄香下令后,深行第一个开始报告。他简明扼要地列举出几件事后,补充说明国中部游行的公主角色现在还在争议阶段。他叙述了国中部女生前来苦苦央求泉水子,但没有详细提及鬼怪作祟这个主因。 「……就这样。因为如此,我建议她们不必推派公主,直接举办游行。以上是我的报告。」 「都到了当天还选不出公主吗?内情真是复杂呢。」 仄香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你的建议很正确,虽然事后早川委员长可能会抱怨几句。」 「是指没有亮点这件事吧?这也难怪。轿子里头空无一人的话,那家伙会很失望吧。」 星野打岔说完,大河内反驳道: 「既然国中部美女选拔候选人会成排走在轿子外头,应该更有可看性吧?」 「不,就算看不到,公主殿下还是很特别啊:」 女学者秋之川冷冷地说: 「这时候应该要考虑当事人的心情吧,不能以男孩子的妄想为优先。」 仄香立即点头。 「正是如此。那么,下一个。」 接下来一年级生的报告都没有出现需要讨论的状况,校舍内部和大礼堂的活动都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轮到二年级生报告后,才发现并非所有活动都非常顺遂。 今井边看着纸条边报告: 「进去鬼屋后,感到身体不适的人出乎预料地多。听说有五、六个人都在保健室休息。情况并不严重,好像都只要休息一阵子就能离开,但是光上午就有这么多人的话,可能需要稍微讨论一下了。因为到了下午,国中部学生和出席合唱比赛的家长会一窝蜂跑来这边参观吧。」 仄香小脸一沉。 「怎么回事?鬼屋里有太过吓人的设施吗?」 星野眨了眨眼,急忙否定: 「呃,我是不这么认为。我看过里面,设施的程度都只会让人想发笑喔。」 大河内也歪过头。 「我也这么认为。算很普通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在那种鬼屋里感到身体不适?」 「可能是你们的感觉太迟钝了吧。」 仄香冷淡地说,向今井确认: 「你知道是哪些人身体不适吗?也有一般参观民众吗?」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听说都是女孩子。」 「都是女孩子……吗?」 学生会长迟迟没有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但是,曾经前往八王子城址勘察的成员,都察觉到了仄香在犹豫什么。她认为自己该去确认,但可以的话又不想进去鬼屋。因为仄香非常害怕幽灵。 深行一派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 「我去调查吧。刚好我下午第一个负责的巡视地点就是那里。」 真响瞥了深行一眼,然后表示: 「啊,我也负责同一个地方,可是我很在意刚才提到的国中部游行问题。由于我曾担任过公主模特儿,我想向国中部学生问问情况。可以请其他成员和我交换负责巡视的地点吗?」 仄香朝有为的两人点点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确实松了一口大气。 「没问题,我想很适材适用。那么交换巡视地点,就由你们一年级生自己决定吧。」 三 一等会议结束,谈话对象只剩下深行、泉水子和弟弟真夏三人后,真响立即环抱手臂说: 「一开始我就知道,三年级的鬼屋会是最大的问题,因为主打内容很明显就是八王子城的幽灵。」 深行一脸沉思。 「可是,他们会做得这么超过吗?客人相继晕倒的话,这样很糟糕吧?」 宗田姐弟穿着黑衣人服饰并肩站在一起。身穿相同服饰的真响和真夏看起来既相像,又仿佛截然不同。真夏的肤色比较黝黑,也略高两、三公分,男女体型的差异也比平日更加明显。另一方面,黑头巾遮住了发型后,两人的额型与英眉线条如出一辙,可以清楚看出五官的相似度。尽管两人并非长得一模一样,但很显然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 「我也很在意为何只有女孩子身体不适,而且国中部也是女生宿舍出现状况。」 真响说完,打量地看向深行。 「相乐,你除灵的准确率有多高?」 「谁知道啊。我又不是平日就在除灵,哪说得出准确率。况且我也不太明白何谓除灵。」 深行不满地答腔后,稍微转念心想,又说: 「不过,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我也许办得到吧。既然知道了神灵的存在,或许就能产生效果……话说回来,那宗田你呢?」 真响耸一耸肩。 「亏我还以为山伏身处的环境,比较容易遇到除灵呢。嗯,我们也差不多。我知道真澄会吞噬掉变成式神的灵……如果这可以称作除灵,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我们还没有机会遇到必须自己除灵的情况。」 真响和深行看向其余两人。泉水子和真夏则互相对望。 最后真夏说了: 「……这样子很普通吧。毕竟我们还是高中生。」 只能从为数不多的经验加以类推了。他们和因为工作而学习操纵灵的大人们不同——泉水子心想,感到迟疑之余,还是开口说道: 「国中部学妹说高中部女生宿舍不会出现幽灵时,我稍微想到了一件事……会不会是因为之前真澄来过呢?说不定神灵出没过的地方,幽灵不会靠近?」 泉水子完全没有在自己的宿舍里看见过幽灵。她努力思索根据,于是回想起了真澄曾走进二〇八号室,爬上双层床铺的梯子,入迷地望着真响的睡脸。 「会不会是因为高中部的宿舍里有真响同学呢?因为她拥有这种成了神灵的弟弟……」 真响迅速插话: 「这么说的话,泉水子也一样呀。是因为泉水子在女生宿舍吧?」 「原来如此,也有这个可能性。」 深行的语气变得些许开朗。 「这么说来,真澄也来过男生宿舍。也许神灵就是如此强大,光是存在于那里,就能够清净那个地方。可能是与神灵有过接触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除灵的效果。」 真夏讶异地说: 「什么啊,所以这就是我们四个人都看不太见幽灵的原因罗?」 「不过也因为看不见,所以不太好应付呢。」 真响接话说: 「可是,这比较像是受到保护吧。既然幽灵无法靠近与神灵有过接触的人,我想我应该能够帮上国中部学生的忙。我希望真夏可以和我一起去……你觉得呢?」 真夏立即颔首。 「我去。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马术社的学长也会参加国中部的游行。」 结论显而易见。泉水子与真响互相交换巡视地点,中午过后前往体育馆最适宜。但是,真响一脸忧心忡忡。 「相乐呢?鬼屋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没问题吗?」 「总会有办法的。」 深行点点头。 「我不认为被列为人气投票选项的学园祭活动,会变成危险到难以应付的节目。只要过去看看,就能找出原因吧。」 「你最好不要太小看对方喔。」 真响说完,深行轻笑了声。 「你以为我会在这方面逞强吗?不过,姑且不论我能不能除灵,至少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幽灵附身。」 因为已经有名为和宫的神灵附在我身上了——深行并没有明白这么说。但是,他的语气和态度在在表现出了这是有根据的自信。真响也看得出来,所以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泉水子。 「泉水子,你不要勉强自己喔。虽然你应该一接近危险的东西,马上就能够发现了。」 「嗯,我会小心。」 泉水子微笑说道。既然她已经可以成功施展深行教她的护身法,就保护自己不受术法攻击这点而言,她应该可以照顾自己。 四个人在福利社买了面包,站着吃完午餐后,在大门前的广场兵分二路。 宗田姐弟前往国中部校舍,深行和泉水子走上通往校地深处的坡道。 一路上许多校外参观民众热闹非凡地来来往往,这是平常学园里看不见的盛况。一过正午,人潮明显增加不少。走到左侧可以看见图书馆、右侧可以看见体育馆的地方时,人群更是拥挤得超乎想像,由此可知鬼屋受欢迎的程度。图书馆前的家长义卖区也有许多人走动、问价。 深行放下头巾的面纱,边走边说: 「铃原,你在鬼屋外面等我吧。」 「咦!为什么?」 泉水子反问后,深行诧异地看向她。 「你在想什么啊。对你来说风险太高了,因为只有女孩子会身体不适。」 泉水子反倒惊讶于深行打算一个人进去。 「可是,我要负责真响同学的工作啊。而且你自己也说过,列为人气投票选项的活动不可能有危险节目。」 「那是一般情况下,不适合套用在你身上,所以不需要特地自己跑去测试。」 「但是,我的眼睛也许看得见一些东西呀。更何况,我可以早一步察觉有危险的事物。在有危险以前,远远地我就能发现。只是稍微看一下而已,我没问题的。」 「你的能力就留下来当作王牌吧。」 深行依然面向前方,悄声说道。 「明天还有比赛。假使三年级里头有阴阳师的伙伴……虽然可能性应该很高……所以你用不着刻意露面。」 泉水子有些心惊,问: 「你觉得明天的比赛才是真正决战吗?」 「分组会依据人气投票的结果决定。如果他们的布局都有用意,当然可以联想到重点在明天。而且比起今天,明天更难监控全校学生的行动,所以明天的会战才真的不晓得会如何。」 深行说着说着,两人已来到了体育馆前方。外侧墙壁上挂着惊悚骇人的横形招牌,增添了恐怖的氛围,上头以滴着血的文字写着「八王子城的惨剧」。 体育馆入口排着等候入场的人龙。由于队伍最尾端还有学生拿着标语牌引领观众,泉水子大感佩服地看着这一幕。 「真受欢迎呢……」 「这种时候就行使黑衣人的特权插队吧,我才不要排队。」 深行火速穿过队伍旁,走进体育馆大厅。泉水子跟着走进去后,大厅内的墙壁上也展示着讲解历史的图板,这里也有不少参观的人。鬼屋就设在垂着黑布帘的楼梯口后方,一次只能几个人进去,煽动着等候观众的恐惧与期待。 「铃原,你在大厅或出口等我吧。我去问问在后台工作的三年级生,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但我会尽快出来。」 泉水子深深觉得最近老是这样。虽然也可以想成深行是在保护她,但她更强烈觉得自己是被丢在原地。 「你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会有危险吗?高柳同学已经认定我们两个人都是术者了吧?」 高柳还声称他已想好对策,这点令她担心。如今对方已知道深行也具有破解法术的能力。 「不用再被那家伙以为我比他弱,我也爽快多了。」 面纱隐藏住了深行的表情,但从声音听得出他兴致高昂,似乎对对方的挑衅万分期待。 「正好能试试看和宫附身时,我可以做到哪些事。我还想体验看看与术者对抗。」 (这明明就是逞强嘛……) 泉水子很想回嘴,但又想到和宫是姬神的从属神,便很难当面说出口。再者,深行跃跃欲试的口吻中似乎还含有一些认命的成分,也让她心头一惊。 深行结束对话,挥了挥手后,走向鬼屋入口。他向负责限制入场人数的三年级生简短报备一声后,便钻进黑布帘的缝隙。 (他完全没有想过,我可能也想体验看看鬼屋吗……) 泉水子叹了口气心想。 但是,她也隐隐知道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太任性了。 虽说深行曾进行过山伏修行,但他以往从未接触过灵。现在正为该怎么与和宫和平共处而烦恼不已。泉水子也对因血脉而附在自己身上的姬神感到束手无策,但论及突然降临的次数,深行比她多得多,也许他比外表显现出来的样子还要焦急。 (而且,恐怕是我才害他变成这样……) 泉水子心情沉重地如此说给自己听。她也不由自主地想,难道就没有一条道路,可以与深行走得比较轻松愉快吗? 三年级由同好举办的鬼屋,从准备阶段就广受学生好评。泉水子多少也耳闻了相关消息。 鬼屋是用黑色板子隔开体育馆的楼层,改造成无法轻易走出去的迷宫。尽管只瞥了一眼黑布帘间的缝隙,也看得出里头十分昏暗。然后在迷宫里一边摸索出口一边前进时,就会无预警地过上吓人设施。 偶尔女孩子的偌大尖叫声也会传到外面来 ,不过听来也像是太过开心所发出的尖叫声。排队等候入场的人们听到尖叫声后,反而也更是期待得吱吱喳喳。 然而,泉水子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心平气和地等待。为了稍微分散注意力,她决定看看大厅里展示的图板。 挂在墙上的解说是泉水子如今也知之甚详的八王子城沦陷史实。战国时代末期,八王子城原是小田原城的分城,丰臣秀吉进军攻打之后,沦陷时死伤人数之多,可说是为了杀鸡儆猴。城主宅第里的女子和农民兵死伤惨重。 敌军放火烧了宅第后,在宅第里工作的女人们无处可逃,纷纷以短刀自尽,或是互相了结性命,再投身进庭园的瀑潭里。由于是当地发生过的历史,更能切身体会到那是什么心情。 泉水子逐一浏览文字,但比起同情侍女们的薄命,她更是想到深行。因为她忽然心想,深行或许过得也不算幸福吧。 (虽然个性倔强,但这就是他接受的教育,而且妈妈也很早就不在了……) 父亲雪政在深行升上小学时离了婚。尽管父子两人相依为命,但雪政似乎对深行完全采取放任政策。更何况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雪政都不像是个父亲。外表像是哥哥,即使说出真实年龄,还是年轻得难以想像已有小孩。 深行会变成一个凡事都能独力完成的人,是因为他必须这么生活吧。看似八面玲珑地与周遭的人相处,其实从未打开心房。因为从以前到现在的生活中,他从未受到宠溺或是呵护,让他可以放松地将事情交给其他人做。 (所以我可以明白他为什么看我那么不顺眼,因为我的生长环境和深行截然相反,他觉得我太过受到呵护,所以到现在什么也不会做。可是……) 泉水子也不觉得截然相反的自己过得幸福。有姬神附身体质的人尽管受到慎重对待,却非常孤独。因为与其他人之间的隔阂太过深刻,不论是家人,还是为自己鞠躬尽瘁的人,实际上都离得非常遥远。 她也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待在自己身边。可以说就是这份愿望,将玉仓山的神灵塑造成了和宫悟的模样。 时间过得越久,泉水子越是坐立难安,她放弃继续阅读琐碎的文章,正准备放下面纱时—— 「啊!等一下,请等一下,铃原同学!」 有男学生开口叫住她。泉水子停下动作回过头,却看见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孔。从对方穿在身上的武士正装肩衣袴来看,应该是二年级生。 「那个,可以拍张照吗?当作是今天的纪念。」 男学生举高手机。 (……他们以为黑衣人什么事都要做吗?) 会长指示过要亲切接待民众,但没说过要回应学生要求。对方似乎感受到泉水子的狐疑。 「啊,呃,这不是我的……是我班上刚好有人是铃原同学的粉丝。」 另外两名装扮和他相仿的男生笑着从后头走来。 「干嘛找借口啊,干脆一点告白吧!」 泉水子往后倒退,出言调侃的那两个人相当冒失无礼。 「铃原同学,你就和这家伙一起照张相吧。啊,要先脱掉黑头巾喔。」 「为什么?」 泉水子尽可能态度坚决地说。 「哎呀:因为很少见啊,从早上消息就传递了喔。」 泉水子眨眨眼后,说话的男生将自己的手机举到她眼前。 「你看!」 的确,照片中是绑着丸子头、绑着萤光色发圈的泉水子。 是她在一年c班的摊贩后台工作时被偷拍的照片,上头甚至还加了「超罕见」的强调注解。 「是谁做这种事情……」 见到泉水子脸色丕变,二年级男生一脸诧异。 「咦?你不知道吗?最近铃原同学的照片很常在学生间流传喔。」 「对啊对啊,是真响公主外的另一位公主嘛。」 「今天请务必让我们拍张稀有的照片吧。」 二年级男生嘻嘻笑着,越说越起劲。起初叫住她的男生尽管露出了最过意不去的笑脸,但反而因为说得认真,让情况更是尴尬。 「呃,不一起拍也没关系,只要有铃原同学的照片就够了,我并不是想请你跟我交往。那个……但如果你愿意考虑的话,我会更开心。」 泉水子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她拼命东张西望,满脑子只想着逃离这里。 「……我还有执行部的工作,先失陪了。」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但对方自然是置若罔闻。 「那就等你忙完吧,我们陪你一起去。」 「你也能为我们带路吗?这是黑衣人的工作吧?」 「不,我要进鬼屋里头巡视。」 看样子只剩那里可以甩开二年级男生了。既然深行没有排队就走进去,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泉水子没有时间多想,向限制入场的三年级生低头致意后,一股脑逃进黑布帘后方的鬼屋。 (怎么会变成这样……) 泉水子呆站在原地,拼命安抚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 四周一片漆黑,直到眼睛适应黑暗之前,只看得见脚边标示路线的蓝色灯光。但是,她现在非常感激包围住自己的黑暗。明白二年级男生无法进来后,她总算能够大口深呼吸。 (……真响同学的话我还明白,为什么连我……) 对方竟然认为流传她的照片是理所当然,这让泉水子大受冲击。自从担任公主模特儿以后,好像有什么事情正急剧地产生改变。 无论小学还是高中,泉水子始终都是内向又不起眼的女孩,并未受瞩目到会有不认识的高年级生叫住自己。直到这一瞬间,她甚至作梦也没想过大家会拿着手机评论她的丸子头照片。 她一下子后悔自己绑了萤光色发圈,一下子后悔自己担任公主模特儿,好一半晌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踏进了遭到禁止的鬼屋。但是回过神后,她也不能回到大厅。 (……而且说不定深行也还在鬼屋里。) 尽管有些畏惧,但泉水子转念心想,体育馆内虽然昏暗,但并没有感受到特别危险的气息。 应该可以一路走到出口吧。 由于看不清楚前方的景象,泉水子很想掀开头巾面纱,但竭力压下这股冲动,必须保持住无脸的优势才行。 路线往前延伸了三、四公尺后来到转角,泉水子转弯后继续前进。她提心吊胆地弯过两个转角,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难不成只有这样?只是很暗而已?) 她正偏头不解时,高亢的尖叫声从后方传来。 下一批客人走进了鬼屋。女孩子尖声喊着:「好暗、好可怕,我想回去!」然后是男孩子边大笑边说话的声音。 泉水子回过头,发现两名男女一弯过转角,天花板上的蓝色灯光就准确地打在他们身上。女孩子发出凄厉叫声。因为眼前的墙壁冷不防打开,里头跑出一名浑身浴血的濒死盔甲武士。 灯光几秒钟后就暗下,墙壁再度关上。接着两名男女一起放声大笑。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泉水子总算明白了机关构造,放松肩膀吁一口气。 三年级工作人员会算准客人经过的时机,再按下灯光开关。但是,泉水子因为混在黑暗中未被看见,工作人员才没有启动机关,看来是黑衣人的服饰发挥了本来的作用。 泉水子伫立于墙边后,岂止是工作人员,连两名客人也没有发现她就直接走过。不过,这对男女原先眼里就只有互相依偎的彼此了,似乎无暇留意四周。 泉水子决定跟在他们后面走。否则的话, 第二章 后盾 一 真响两人似乎成功引导了国中部举办战国游行,顺利地在预定时间正式开始。 深行和泉水子还有其他工作,无法亲眼目睹盛况。但是,还是看见了一小部分的武士队伍表演,也看见参观民众都非常开心。 作为学园祭第一天的收尾活动,可以说非常成功。 游行期间,主办单位的学生们已开始在大礼堂休息区统计人气投票,以及编制隔天的队伍,完全没有时间喘口气。 「冠军是三年级的鬼屋……这个结果真是太教人不意外了。其他班级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早川委员长穿着肩衣袴,正在休息区的桌子上书写广播用草稿,同时频频抱怨: 「完全没有大爆冷门的结果,坦白说连我也觉得很没有娱乐效果耶。」 「早川。」 掀起了黑衣人面纱的学生会长走向他,带点灰色的瞳孔泛着冰冷的光芒,质问道: 「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用预测结果来下赌注?赢会得什么好处?可以告诉我吗」 「啊!被你发现啦?」 「别瞧不起人了。这是执行委员会主办的吗?太没有常识了吧!」 大概是如月·金·仄香的语气出乎预料地严厉,早川有些慌张。 「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执行委员会主办喔!这只是我透过个人的私下交情,而且也维持在私下交流的范围内。」 「既然由委员长策划,当然看起来就像是委员会主办吧!」 「别这么说嘛。我穿着这身衣服,却一整天都要守在广播室里,让我拥有一点小乐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早川冗长地说起借口,但泉水子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人气投票的统计结果上。 班级摊位类别的票数呈现相当激烈的拉锯战,票数差距极小,统计期间排名一直上下变动。 但是,最终结果出来后,第一名是预想中的一年a班,第二名是一年c班,第三名是二年b班。 一年级两个班级的名次都比二年级高,想来是因为大家都认可了他们的创意,借此表扬他们 的努力吧。但是,由于可以预见到c班同学知道了输给a班时会有多么沮丧,泉水子也对这个结果感到不甘心。 (明明风云棉花糖那么受欢迎……) 泉水子巡视期间,所到之处都能看见有人拿着粉红色棉花糖走来走去。竟然能比棉花糖更受欢迎,一a究竟使出了什么绝招?泉水子真是百思不解。 三年级大概是所有心力都投注在鬼屋上了吧,话剧类别的第一名被二年级拿走。根据所有结果,明天的会战队伍将以班级为单位进行编排。 由于预算的关系,第二天的学园祭与去年原本分开举办的运动会合而为一,策划了会战形式让全员参加的比赛。一边穿着会战服饰增添战国时代的气氛,同时融入运动的要素。不过,穿上战国武将的盔甲后,学生根本无法正常跑步,所以武将们是另外进行益智比赛。 此外,活动名称是「八王子城攻防战」,顾名思义,游戏内容即是模仿当地史实上八王子城址的攻防战。 人气投票第一名的班级,会成为丰臣麾下总大将军前田利家所率领的主力部队,当年是从正门攻打八王子城。第二名的班级则会组成上杉景胜率领的副主力部队。另外,还会分成真田昌幸和幸村父子等从后门进攻的分支部队——史实上率先攻破城堡防守的是分支部队——以及八王子城的防卫军,共计四支队伍。 史实上攻城军队的人数是防卫军的十倍以上。由于人数如此不均,会战比赛于是加入叛变和战死这种逆转情势的要素,采取淘汰赛制,而不是单纯的一对一比赛。首先,主力部队和副主力部队必须互争主导权;在另一边的会场上,分支部队也会与防卫军互相较量,各自吸收合并以后,再展开最终决战的对决。 各队伍会分别选出五名武将,有别于田径竞赛的步兵,武将们是在营帐内以桌上游戏展开对战。武将的得胜率会决定步兵战死的淘汰率,能够参加最终决战的成员也会产生变动。 这样的复合形式会战比赛,是高中部学生会执行部成员牺牲了暑假所策划完成。因为由班级委员组成的学园祭执行委员会必须管理第一天的学园祭,无暇筹备这件事。因此,第一天执行部只负责担任巡视的协助人员,第二天才负责掌管学园祭的运作。 身为企画统筹的大河内站在大家面前,向所有工作人员发表分组结果。 「因为三年级的自愿成员突然要求参加,所以一小部分有些变动。一开始本来预计将各学年平均地分配到四组,但由于三年级的自愿参加人数意外地多,我决定干脆让所有三年级生组成防卫军。连带地,我也将国中部所有三年级生都分配到防卫军队伍。一、二年级对战三年级,这样的形式也会额外增添乐趣吧。」 几名执行委员提出意见。 「明明得了第一名,三年级能够接受他们组成战败方吗?是因为在鬼屋里扮演怨念十足的鬼魂,所以刚好适合?」 「人数比例没有问题吗?」 「这样子在田径竞赛上,防卫军太过有利了吧?」 大河内也冷静地逐一消弭提问者的疑虑。所有人都同意接受、不再提出问题时,真响和真夏也回到了大礼堂休息区。国中部的战国游行结束了。 「队伍尾端已经到达国中部操场了,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向学生会长和执行委员长两名领导人报告后,至今还带有对抗意识的两人都放柔表情露出微笑,各自热情地慰劳宗田姐弟的辛苦。 「好,那么我要去广播室发表结果了!」 早川精神抖擞地说,起身离开休息区。担任下属的一年级男生跟在他的身后。泉水子率先冲向真响。 「美女选拔的女孩子们怎么样了?之后还有发生争执吗?」 「没事没事,大家都很冷静地参加游行喔。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自身的除灵能力,但她们好像暂时都放心了。到头来,这种事情都是看每个人的心态,只要结果好就好了。」 真响开朗地说,泉水子也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我也在想如果是真响同学,一定没问题呢。」 「你们那边呢?鬼屋的问题解决了吗?」 泉水子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真响一样开朗。 「嗯,我们这边也没事,情况并不需要担心。不过,有件事我之后想详细跟你说。」 「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吧?」 见真响脸色一沉,泉水子慌忙补充: 「有人身体不适这件事是假的。只不过我……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比较奇怪。」 「快说吧,这件事情很重要。」 「不能在这里。我想说明会花很多时间……」 泉水子吞吞吐吐。如果要说明自己吓哭一事,必须慎选说词才行。更何况她还是扑进某个人的怀里哭泣。 「泉水子,你为什么脸红了?」 「我才没有脸红呢!」 真响凝视泉水子,然后压低音量说: 「其实在国中部的游行上,也发生了不好说明的事情。参加美女选拔的女孩子们直到最后都平安无事,但骑马武士的马却突然陷入恐慌,只差一点就要失控了。骑马的人似乎无法压制住它。幸好真夏在场,立刻冲上去安抚马儿,最后才平安落幕。」 泉水子瞪大眼睛。 「好厉害……真夏同学真是帅气。」 「泉水子,这是重点吗?」 真响露出了苦笑。 「因为我们一直都提防戒备。在图书馆前面,马儿可能感应到了什么。不过,我想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马匹险些失控。」 泉水子想起了先前在疑似是阴阳师布下结界十字的图书馆后头,发现了埋有咒术的施法点。 只不过,前往现场的人是深行,泉水子因为害怕那股不祥气息,没有前往亲眼查证。 (……当时就算没有看见,我也清楚感觉到了危险。可是,今天进入鬼屋时,却没有感应到任何迹象。也就是说,是因为我同情她们吗……) 自己的感应力竟如此不可靠,泉水子不由得叹口大气。这个世界并不像学习教科书后再写答案卷一样,任何时候都有一定的答案。 「那我也稍微说明吧……我在鬼屋里看见真正的幽灵,我猜是八王子城址的幽灵。」 泉水子悄声说完,真响屏住呼吸。 「咦咦!你看到了幽灵吗?」 「嗯,我猜她们是投身进瀑潭里的女人。」 「体育馆并未位在图书馆的对角线上,所以是表示结界的力量这么强大吗?」 「我想应该跟强不强大没有关系,其他没有半个人是因为看到幽灵而身体不适喔。会有一堆人跑去保健室,是因为其他理由……」 这件事已在两点的会议上报告完毕,执行部部员皆已知晓。但是,指导游行顺利进行的宗田姐弟并不在场。泉水子重新说明原委后,真响哈哈大笑。 「这太好笑了!如果相乐老师是医护人员,搞不好连我也想冲去保健室呢。他明天还会在保健室值班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 泉水子内心冷汗直流。虽然心想总有一天要对真响坦白深行的父亲是谁,但总不能抢在深行之前开口。 真响心直口快地说: 三年级鬼屋只是搞笑性质的活动,对我们来说也许算是好消息吧。会在人气投票中得到冠军,也就表示观众都觉得很好笑吧。既然如此,我想应该不会是阴阳师的咒术在暗中操作,也不 用太过绷紧神经面对明天的状况了。」 泉水子惊讶地看向真响。 「真响同学,你是指三年级临时要加入会战游戏这件事吗?」 「当然,会觉得有蹊跷也是人之常情吧。」 真响望向远方。 「这件事也关乎在图书馆后头施展咒术的人是谁喔。我总觉得如果施术的人是高中生,法术的等级未免太高了,我猜有可能是精通此道的大人在暗中悄悄行动。」 「如果惹得观众大笑,就不算是高等级了吗?」 「那当然啊,因为笑有驱邪的作用。」 闻言,泉水子不禁沉思。 (有驱邪的作用吗……) 她想起深行曾对着自己的发型捧腹大笑。但由于心情复杂,她对此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静默下来后,真响忽然试探性地问: 「那么,泉水子,关于相乐,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咦!我并没有这么说啊。」 「可是,从刚才就写在你脸上了。」 泉水子不知所措,连忙捧住自己的脸颊确认。 「骗人,哪里?」 「你看,快说吧,很让人好奇耶。」 「……晚点再说吧。」 「不行,更让人好奇了吧!」 就在真响催促泉水子时,一名一年级的男生执行委员用分外有礼的语气开口唤道: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宗田同学,能请你来一趟广播室吗?早川委员长要我请你过去。」 真响捉住泉水子的手臂停下动作,连连眨眼。 「咦?找我吗?委员长有什么事?」 「可能是想向你请教国中部游行的事情吧?他说想加进广播的演讲稿中。」 「什么啊,真麻烦。」 真响回道,但可能又改变了主意-心想总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牢牢握住泉水子的手说: 「我会去,但泉水子也要一起来。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可不会让你逃走喔。」 即使泉水子抗议,也是徒劳无功。不得已下,她和真响一同前往校舍。 校舍内的活动皆已进入尾声。话剧公演悉数结束,班级摊位也都在招待最后一批客人。 话虽如此,四处仍然可见还未离去的民众,所有班级也尚未正式进入收拾阶段。因为大家都在等待早川在最后一次全校广播中,发表人气投票的结果。 真响和泉水子快步走在走廊上,还没抵达广播室,广播就已经开始了,所以有些吓了一跳。 早川的声音宣告着学园祭已经结束,感谢校外佳宾莅临,同时也慰劳学园学生们的辛苦。 全校广播的麦克风声音清楚了亮,早川的声音又很有威严,在一片人声鼎沸中依然清晰可闻。一路走来,真响和泉水子发现走路的人都停下脚步,说话的人也都闭口不语、专心倾听。 「……那么接下来,开始公布大家等候已久的班级活动之人气投票结果。在此之前,我先再一次重复国中部学弟妹齐心演唱的合唱比赛得奖名次……」 两人走到了二楼的广播室前,但想当然耳大门紧紧关起。负责在走廊上看守的一年级生请两人先行稍候。真响和泉水子无所事事地伫在原地,只好就地聆听投票结果。 「……话剧类别的第一名是二年c班,演出剧目为战国时代背景的莎士比亚《暴风雨》……」 走廊彼端传来了二年级班级的偌大欢呼声。泉水子不自觉说: 「得到第一名真好。一a今晚也会大肆庆祝吧。」 「或许吧。」 真响的反应很冷淡。 「就算有庆祝活动,我也不会参加。老实说,看他们办得这么成功,我反而很火大。这下子一a的中心人物完全变成了高柳。」 一年a班中集结了高柳一条、相乐深行和宗田真响这三个学业成绩前三名的人物。但是,既然真响和深行无法支援班级活动,现在掌握住一a人心的人自然就是高柳。 真响闷闷不乐地咬住嘴唇。 「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觉悟,选择执行部会有风险。但是事情演变成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造成了反效果。」 泉水子急忙安慰。 「但这种情况仅限于一a内部吧?」 「谁知道呢。这个结果会影响到明天的会战比赛。」 真响轻叹口气。 「明天主力部队中,高柳百分之分会被推举为武将。打扮得威风凛凛、进行桌上游戏对战、站在众所瞩目的位置上。相较之下,我却是站在暗处的黑衣人。」 早川正在宣布明天会战比赛的分组结果。发表完毕后,会战的盔甲将会再次重新分配。由第一名班级组成的主力部队有权优先挑选镗甲。 因此高柳一朵明天可以尽情展现自己。 一思及此,泉水子也能领会真响的懊悔。同时忆起自己今天早上也才心想,真响打扮得全身黑漆漆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镗甲的武士从校舍二楼走廊走来。虽然脱下了头盔,仍是英气逼人。仔细一瞧,原来是国中部的学生会长。 真响话声锐利地问: 「高远,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远信之介不知怎地一脸难为情。 「啊!不是的,并不是发生了麻烦,是早川学长叫我过来。」 「他也叫了我,你有听说要做什么吗?」 「呃……他说要在广播中进行采访。」 「不会吧,即时现场采访吗?」 真响还大 为吃惊时,广播室的门略微打开,一名执行委员探出头来,朝走廊上的三人招手。 一走进室内,执行委员又打开里头录音室的厚重隔音门。 泉水子心想自己应该在走廊上等候才对,但看情形似乎不能出声说话,所以最终没能成功脱逃,就和真响一起走进了录音室。 早川委员长背对着一行人,坐在上头有许多计数器和按钮的广播设备桌前,回头确认了真响等人以后,咧嘴嘻嘻微笑。然后,再度对着麦克风说: 「那么,现在开始提供一点余兴节目。我将以街头采访的形式,问问两名听众,对于刚才发表的明日会战队伍有什么感想!」 执行委员长说得兴高采烈,俨然将自己当成了dj。 泉水子打从心底感到庆幸,幸好被叫来的人不是自己。不过,早川应该早就看出哪些人即使突然接到问题后,也仍然答得上来吧。可以看出真响和高远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两人都回答得机灵得体。 两人说完感想后,早川又对着麦克风说: 「现在这两位同学来到现场,其实是有着非:常深奥的理由。我想大家都知道会战组队预测的赌局——说错了,是小小的娱乐游戏,所以我想顺便发表这个小游戏的结果。精彩地夺得最高分的学生,其实就是现在人在现场的国中部三年a班,高远信之介同学!高远学弟,恭喜你,预测真是精准!」 被拉到麦克风前方的高远尽可能低调谦虚地说: 「是,那个……谢谢学长。」 「身为主办人,最高分竟然是由国中部学弟夺得,连我也有些意外呢。不过,我想这时候就该大大方方,将第一名的特别奖品送给高远学弟!身为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本人早川就提供给你一点优待,让你实现一个与明天会战队伍有关的个人希望。高远学弟,你敢在全校学生面前说出自己的愿望吗?如果能够勇敢地说出来,学长也会努力为你实现!」 高远这次更像是下定决心,声音变得比方才坚决。 「那么,我就抱着觉悟说了。我希望宗田真响学姐明天别再扮演黑衣人,而是担任我们防卫军队伍的公主将军。」 真响的表情完全是措手不及。 「啥?这是怎么回事……」 早川立即接话追问: 「高远学弟,可以告诉我们理由吗?」 「今天的战国游行能够顺利进行,都是多亏了宗田学姐。可是直到最后,她还是不愿意担任轿子里的公主殿下。结束之后我还是在想,要是有公主的话就更完美了,所以希望至少明天可以延续这个角色……」 「学园祭期间,竟然一位公主也没有出现,对此早川我也深感遗憾。真希望可以改善这一点呢!」 「给我等一下!」 真响不顾仍在广播,直接打断。 「那种事不该在这种场合决定吧!学生会执行部事前完全没有听说喔!」 早川变为安抚的口吻。 「嗯,这是突击企画嘛。这样一来,明天的胜负更是难以预料了吧。」 「身为执行部员,这样我很困扰。」 「我知道。现在也能预见如月会长恐怕有半年都不会搭理我,但这个企画就是要排除万难!我们现在的对话会传送到全校每个角落喔。学生会也无法当作没这回事了吧?」 真响的嘴角用力往下一撇。 「你太霸道了。这样子根本是阴谋!」 眼见现场情势紧张,高远连忙打圆场地说: 「如果宗田学姐无论如何都不愿答应,那我也会放弃。我不希望让你感到不愉快。既然如此,只要铃原学姐愿意代替你的话——」 「咦咦!」 事情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泉水子忍不住大叫出声。她往后倒退,背部撞上隔音墙,连连东张西望,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真响大感头痛似地按住眉心。 「这哪里是代替了啊,我们两个人都是执行部员耶。这样根本不算代替!」 「话是没错,但请你们通融一下吧——」 早川也声援高远。 「宗田同学,请快点收拾这个残局吧。从你在着装说明会上担任公主模特儿、仪态万千地出场以后,就注定会演变成这种结果了。明明是正式会战却没有推派出公主,大家也会批评战国学园祭的主办单位太不会办事了喔。」 真响好一会儿默不作声,但也知道广播还在播放,最后万念俱灰地说: 「与其强迫铃原同学,不如我上场吧。更何况,明天的情况也不是只要坐上轿子就好。不过,我想执行部会向你提出严重的抗议喔。」 「那也没关系。」 早川露出得逞的微笑,转向麦克风说: 「现在是从录音室现场直播。看来明天会战比赛的结果,更是精彩可期了呢。各位同学,请开始收拾打扫吧!我会视整理状况再播放广播,指引各队前去重新领取明天会战的服饰。以上是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早川的报告。」 一知道广播结束,高远信之介就犹如脱兔般一溜烟逃离,大概是想暂时躲避真响的怒火吧。 泉水子也很想离开,但知道真响还不会移动后,只好再等一下。 真响现在正环抱双臂,与早川委员长互相对峙。 「委员长,请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她的语气非常冰冷,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怀疑的态度。 「既然强迫别人答应这种事情,也应该有坦白自己背后目的的打算吧?」 「漂亮的女孩子大发雷霆的时候真是恐怖呢~虽然如月同学也有这种倾向。」 早川依然保持着好心情,眨了眨眼轻佻地说: 「别这么咄咄逼人嘛,冷静下来好好谈吧。我倒觉得这件事,宗田同学应该要感谢我喔。」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因为我已经大致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明天的会战比赛上,最终掌握攻城队伍的人恐怕就是高柳一条,所有预测也都是这样的结果。既然如此,宗田同学成为城堡防卫军队伍的领导人,是最适合你的位置吧?」 听见早川这么说,真响眨了眨整齐浓密的睫毛。反复眨了好几次后,终于喃喃说道: 「骗人……难不成?」 「嗯,就是难不成。」 执行委员长简短应道。泉水子不明就里,只是怔怔地望着早川。 早川隶属于棒球社,暑假比赛晒黑的痕迹仍在,外表完全就是户外运动少年。但是,他又将短短的头发往上抓起,可以看出相当重视打扮。 尽管个性吊儿郎当又霸道,但听说在二年级生当中仍相当具有人望,确实拥有领导力。 真响缓缓吸一口气,说: 「被摆了一道呢——爸爸这样子真是太过分了。」 「并不过分啊。而且我也不是下忍(注1:位阶最低的忍者。忍者的阶级依序为上忍、中忍、下忍。)。」 「可是,我甚至还怀疑早川学长可能是阴阳师的同伙呢。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 「并不会白费,你就是该怀疑所有人。」 泉水子也渐渐明白状况。 「呃,也就是说……早川委员长其实是户隐的人吗?」 「嗯。户籍上的名字也不是早川佳树。不过,我现在不会报上真名。在这所学园里,我始终会在你们面前保持早川的身分。」 早川淡淡回答。真响如今也解除警戒,表情变得柔和。 「我还是第一次实际体会到『要欺骗敌人,就先骗倒自己人』这句话。亏我还想努力查清楚你的来历,却完全没有发现 。」 「还好啦。因为大小姐身处的立场,与忍者本质的体系有些不一样。」 早川丝毫没有顾忌地说。 「我会说出来,是因为这里有隔音。一旦走出录音室,我们又会变成毫无关系的人。」 「可是,谢谢你。明明我没有察觉,也没有向你道谢,你还是守护着我。」 真响真心诚意地说完,早川立即摇头。 「我不需要回报,也习惯了没有回报。但既然你向我道谢,我就收下吧。」 早川的语气冷静镇定,但站在一旁倾听的泉水子也感觉得出他相当高兴。因为他接着又说: 「不论他人说什么,宗田同学都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啊。具有货真价实的灵能力,可以说是睽违数百年才又出现的户隐之希望。当然,也包括真夏在内。」 真响惊讶地问: 「户隐的人也认可了真夏的重要性吗?」 「无论我的想法如何,当地都会出现继承人之争吧。大家会为了继承人而意见相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闻言,真响皱起脸庞。 「那只是周遭的人在意自己的利益得失吧。我才没有竞争的打算,最后的人选会是真夏,我也只会为此行动。」 「真像宗田同学的作风。」 早川点点头。不会露出严峻的表情,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现阶段,首要之务就是和高柳一条一决胜负吧,而站出来与之交锋的不会是真夏。话虽如此,我至多也只能帮忙部署,无法支援对决。你能够谅解吧?」 真响颔首。 「我现在已经清楚了解,早川学长是为我制造机会了。我也必须改变想法才行。」 真响也很快适应新的事态,掌握了当下情况。但泉水子的震惊尚未平复。 (简直不敢相信……早川委员长竟然是真响同学这边的人,明明和smf毫无关系……) 但是,仔细回想的话,参与赌局一事的就是日本史研究会(背地里名称是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早川确实是连系起两者的人。smf会员也许可以形容为看得见的协助者,早川则是看不见的「上忍」吧。 换言之,这即是真响的后盾组织。不只高柳幕后有阴阳师,学园当中,宗田姐弟背后也有暗中活跃的人们。 早川忽然看向泉水子。在录音室里,这是他第一次将目光投向泉水子。 「我会让你听到这么多,是因为宗田同学打从心底信任你。我可以相信铃原同学是我们的伙伴吧?」 泉水子急忙点头。 「那当然!」 「虽然我觉得你这个人有难以捉摸的另一面……但是,你不会背叛宗田同学的信赖吧?」 在泉水子再一次回答之前,真响就插嘴: 「我是想清楚后才会招揽泉水子和相乐进入日本史研究会,你用不着确认。这两个人绝对不会投靠阴阳师的阵营。」 泉水子认为真响说得没错,但离开录音室时,也确实感到胆颤心惊。 是因为在早川的弦外之音中,她感觉到了自己若是不慎站在与真响对立的立场,早川将会对自己毫不留情吧。 二 想当然耳,学生会执行部对执行委更长的作法气得跳脚,但是,早川一出现在大礼堂休息区,便提出了替代方案以平息众人的怒火。 「宗田同学离开后,我会自己补上她的空缺。明天的会战比赛,就由我负责宗田同学那部分的黑衣人工作吧。」 累积了不少抗议话语的如月会长也稍微瞪大双眼。一个喜欢成为众所瞩目焦点的人竟然如此提议,让她一瞬间无言以对。 「你不是说过,为了犒赏自己一整天都待在广播室里,明天要为你准备威震四方的角色?」 「没关系。如果是为了炒热学园祭整体的气氛,我扮演什么都无所谓。」 早川答得一本正经。 「只要稍微动脑想想,就能知道大家都乐于见到有公主将军的华丽比赛吧。这就是我想要的活动亮点,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 沉默了半晌后,仄香说: 「……我姑且承认你一开始就说没有亮点,执行部也确实没能提出应对措施。因为学园祭前夕发生了好几件棘手的情况,才一直延宕没有处理,结果拖到了现在。我虽然很不高兴你事后才征求我的同意,但让宗田同学站在大众面前,确实相当有可看性吧。」 「对吧!只是担任裁判的话,我也能够胜任。」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仄香狠瞪向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看来还是答应了。 「只要你别忘了明天的总监督是我,我就让你担任代理黑衣人吧。就算被我们任意使唤,你也不能抱怨喔!」 「0k!那就这么决定了!」 (……这个人好厉害……) 泉水子不由得对早川心悦诚服。因为早川的言行举止没有半点不自然之处,完全看不出他与真响有任何关联;也因为从以前开始,大家都认可了他是这样一号人物。 真响混着叹息小声对泉水子说: 「真是的……我都看不出来谁是同伴了,也难怪我一直无法识破谁是阴阳师。」 泉水子也点一点头-心想原来看不见的事物不只局限于灵。 「真响同学,你加入防卫军没问题吗?相乐同学说过三年级里一定有阴阳师的同伴喔。」 真响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 「在那种情况下,敌人确实有可能从背后偷袭呢,但早川学长应该也察觉到这部分的风险了,不过,所有圃中部三年级也都在同一队,我们的人数比较多吧。」 「可以认定国中部是我们的同伴吗?」 泉水子谨慎地问,真响神采飞扬地说: 「虽然一溜烟逃走的高远没有对我说什么,但多半和早川学长是一伙的吧。他不像学长那么惯于隐藏,都表现在态度上了。」 「啊,原来是这样。」 泉水子也稍微安下心来。在泉水子眼中,高远也是名让人心生好感的学弟,个性似乎比外表还要纯朴敦厚。 「对了,泉水子告诉我的鬼屋那件事虽然不了了之,但毕竟接下来会有点忙碌——」 班级整理完毕的同时,明天的会战队伍也会各自召开初次会议。主办单位为了重新分配会战服饰,也必须忙碌地准备。真响敛起表情,对泉水子说: 「接下来好一阵子会分开行动,但等防卫军队伍的作战会议一结束,今晚就召开只有我们几个人的作战会议吧!也替我向相乐转告一声。」 真响脱离执行部后,明天有许多事情都将产生变动吧。真响会不会也很孤单不安呢?——泉水子看向真响,却看不出来这类的情绪。真响反倒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 「以能够掌握三年级自愿参加成员的动向来说,这也许是个好位置。等我确认完防卫军队伍的成员,今晚再召唤真澄——五个人一起开作战会议吧。」 待执行部的会议结束,时间已过晚上九点。 成员们前一天几乎没睡,都已累到脑筋无法灵活运转。 「早点睡觉以迎接明天的忙碌。」仄香下了这个结语后,就释放所有成员。泉水子相隔一天,才又回到女生宿舍的二〇八号室。 但是一打开寝室房门,真响还没有回来。防卫军队伍的作战会议相当缜密周详吧。 泉水子很想倒向床铺,但拼命忍住了,她一定会起不来。真响现在还在努力奋战,她不能自己一个人睡觉。 泉水子将背部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最终仍是放弃起 身。必须做点事情让自己不会睡着才行,因此她决定重新绑好辫子。 已经不需要再绑丸子头了,所以该摘下萤光色的发圈。 她打开固定于墙面上的衣柜,穿衣镜旋即映照出自己,就在她解开盘成丸子状的麻花辫时——明明没听到有人开门,身后却感应到一股气息。 「咦—真响同学,你什么时候——」 泉水子按着头发,说到一半回过头,然后倒抽口气。站在眼前的人不是真响。虽然很像真响——虽然脸上带着很像真响的无所畏惧笑容。 「……真澄?」 「答对了!」 神灵神采奕奕地说。 「铃原同学果然很敏锐:总是一猜就中!」 「因为真澄是男孩子啊。」 泉水子有些错愕地指出这点后,真澄歪过脑袋。 「话是没错,但我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可以只限定为男生吗?你真的这么认为?」 听到反问,泉水子也无法明确断言。究竟神灵是否需要性别?感觉脑袋就要陷入混乱,因此她急忙说出真澄就是真澄的根据。 「真澄因为是真夏同学的同卵生弟弟,所以变成男孩子就好了。比起异卵生的真响同学,你更像真夏同学喔!」 「啊,对喔!因为这阵子没人提起这件事,我都忘了。」 在泉水子眼中,真澄的外型似乎有了些许修整。那种雌雄莫辨的感觉变淡,外表明显比较像真夏。但这样一来,这副姿态便相当不适合出现在女生宿舍里。 「真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两个人还没有召唤你吧?」 泉水子有些语带指责地询问后,真澄一派气定神闲,乐在其中似地说: 「你以为我都是听到兄姐的召唤,才会咻~地从户隐跑过来吗?并不是这样,我一直都在这里,也一直都在户隐。只不过因为待在深处,所以无法像在户隐当地一样那么随心所欲来去。」 泉水子心想原来如此。拜访位于长野车站附近的宗田伯父家时,真澄虽没有出现在兄姐两人面前,但确实身处在夜晚的黑暗底层。也许他存在的方式,与人类所想像的地理位置截然不同。 「难不成是因为有阴阳师的结界,真澄也能轻易出现?」 「咦?有那种东西吗?」 听到泉水子的问题,真澄悠悠哉哉地反问。这么说来,神灵通常不会思考太多。 「就算真响和真夏没有呼唤我,我也一直在他们身边喔,就算他们看不到我。然后,如果有召唤我的预兆,我会比他们两人更快察觉。只是因为这种时候正好见到了铃原同学,我才忍不住向你搭讪。」 泉水予赫然意识到自己刚放下的辫子,要是姬神出现,真不晓得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她在心底大喊好险。 「不可以在女生宿舍里搭讪女生,这样子违反规则喔。」 泉水子叮嘱后,真澄意外乖巧地同意。 「这样呀,所以才说我不是真响吗?嗯……」 (真澄真是特立独行呢……) 见他这么大剌剌,泉水子暗暗觉得好笑。 严格说来,眼前的真澄并不是六岁时过世的宗田家三胞胎之一,而是在户隐地层深处长眠的强大神只作的梦境。由此看来,他可以说是由另外两名兄姐创造出的相似身影,但与他接触时,总有着独立到教人大吃一惊的性格。 先前真夏偷溜进寝室时,泉水子一直心惊胆跳,深怕被舍监臭骂一顿,但真澄的话不会被发现,所以她也能放心。见到他出现,甚至觉得高兴。 (……就是因为我和真澄这么亲近,和宫同学才不现身吗?) 这个想法瞬间掠过脑海,但现在这个时候,她更是忍不住觉得真澄是个平易近人的谈话对象。她兴致勃勃地问: 「真澄,从暑假在户隐见面以来,你都没有改变吗?你和真响同学及真夏同学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关系和以前一样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他们吗?」 「喔,是这个意思啊。」 真澄点了两、三次头。 「我很高兴他们呼唤我喔,会觉得受到重视。可是,我真的了解什么是男是女,或是喜欢和讨厌这种感情吗?」 泉水子第一次看见真澄露出感到怀疑的一面,眨了眨眼睛。 「不明白的话,一般来说就不会去搭讪别人吧?」 「明明不懂喜欢是什么意思却还对别人说,未免太随便了,我只好说是搭讪啊。」 泉水子忍不住半眯起眼。 「喔……你明明不喜欢我,却还向我搭讪吗?」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 真澄焦急得连连挥手,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砷灵。 「会思考这种事情,又不是我的错。是真夏和真响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样,我才会被影响。 就算我想和以前一样,那两个人也不让我这么做,这种情况真教人伤脑筋。」 说完,真澄又神色一变,百思不解地歪过头。 「咦……我很……伤脑筋吗?我为什么会觉得伤脑筋呢?伤脑筋又是什么感觉?」 「真澄,你怎么了?」 见他似乎非常混乱,泉水子忧心忡忡。在户隐见到他时,他的个性并不会如此迷惘。 真澄穿着黑衣人的服饰,确认似地慢吞吞说: 「在我看来,『喜欢』这种心情很重要吧。人类总是这么说……铃原同学刚才也是这么说。」 「那当然呀。因为喜欢,我们才会想见某一个人,或是想更加了解对方。」 泉水子说,但同时内心想着真澄以外的另一个人。虽然没有强烈感受到这件事,但却也无法避免。而真澄明明在各方面都相当迟钝,有时却很敏锐。 「铃原同学,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突然想问问而已。」 泉水子佯装自己没有吓一跳。虽说是神灵,但并非无法看穿人心,这从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但纵然可以看穿,也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吧。 也许只有人类可以不用说明,就能了解人类的心理变化。 「真澄不明白『喜欢』是什么心情吗?」 询问之后,真澄再度一边思索一边说: 「我举个例子吧,有时候当我刚好看见无处可去的灵,就会心想不能放任他们不管,于是就吃了他们。这也算是『喜欢』的一种吧?」 「……咦咦!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会觉得和他们合而为一也没关系,就表示我不讨厌他们吧?」 神灵说的话果然异于常人呢。泉水子如此心想,同时也一起动脑苦思。 「我想想……如果是为了对方着想,又想由自己照顾对方的话,这可能就算是喜欢吧。」 「太好了~这样子就好了。除了兄姐以外,有人可以跟我说话,真是帮了大忙!」 真澄突然恢复活力。见他这么高兴,泉水子也没来由地感到开心。 「有事情想商量的话,可以尽管找我喔。」 「嗯!多亏铃原同学对我说了这些,我稍微释怀了。本来快要不明白真响在想什么,但原来不是这样!」 「咦?」 泉水子有些措手不及。 「真澄,你不明白真响同学的什么想法?」 「我们产生了分歧。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真澄心情极佳地回答,似乎已经不放在心上。他伸一伸懒腰后,笑容满面地说: 「 啊!真响要回来了,我先消失吧。因为真响和真夏召唤我的时候,气势十足地登场比较好!这件事不管做多少次都很有趣!」 话声方落,真澄的身影就在房间里凭空消失。泉水子吐出叹息,随即心生些许不安。 (……有分歧是什么意思?) 泉水子忍不住开始心想,真澄原本是不是想说一些很重要的事?自己却一无所知,想法肤浅地给予了建议—— 但是,她没有苦恼太久。因为正如真澄所言,立即有人转动门把,真响出现在房门口。 「泉水子,让你久等了!」 真响的脸色虽有些疲惫,但声音仍然保有活力。 「你能马上出来吗?我打算直接前往马场,也已经连络了真夏和相乐,在马场召开对抗阴阳师的作战会议吧。」 一到室外,不同于昨天直至深夜还人声嘈杂,几乎整座校园都收声敛息。校舍的灯光也大多暗下,走在路上的学生寥寥无几。 当然,经过宿舍大厅以后,泉水子两人也明白学生们并非是安静地沉入梦乡,不过是比昨天更加隐密地召开明天的作战会议罢了。 白天的活力一扫而空后,夜晚的大气洋溢着浓厚的凉爽秋意。四周山丘上的树木也开始准备散下落叶。 「防卫军队伍的初次会议怎么样?有发现什么事情吗?」 泉水子边走边问,真响干脆地答: 「无可无不可——可以这么说吧。初次会议圆满地结束了,我也叫高远负责主持。三年级自愿参加成员和国中部三年级生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可能是因为年龄差距较大,也就不会为了一点小事互相争吵吧。」 「不过,已经确定真警同学会担任公主将军了吧?」 「表面上,我烦恼的就只有自己的服饰喔。」 真响笑着说道。 「因为史实上公主将军并不存在,服饰也要自己搭配。大家提供了很多精彩的设计……还有就像游戏角色一样,露出双腿和肚脐的服饰呢。问题在于我该不该穿上那种服饰造福大家,我是无所谓,但真夏搞不好会气死。」 泉水子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重视真夏同学的想法比较好喔!真响同学太无所谓了!」 「是吗?」 「不可以穿那种衣服!也别做这种超出尺度的事情。贩卖照片这件事也是,真响同学有时候看起来很不珍惜自己喔。」 泉水子说完,真响静默地走了一会儿后,才感慨万千地说: 「是吗……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心吧。我内心比较像男生,所以无法像泉水子般爱惜自己。」 泉水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无法爱惜自己吗?你明明这么漂亮。」 真响思忖了片刻。 「可能是因为我们原本其实是同一个人吧。」 「原本是同一个人?」 「是出了某些差错,我们才会被分割为三胞胎吧。」 真响抬头仰望夜空,说得理所当然。云朵仿佛框起了夜空,但可以清楚看见缺了口的明月和部分星空。 「证据就在于真澄。如果我和真夏跟普通人一样,是分开的个体,才不可能轻易召唤出数百年来任何修行者都召唤不来的户隐神灵。主要的特别因素,就是我们是三胞胎吧。应该只有这个可能。」 真响说话期间,坡道前方已能看见马场。 在围住马场的栅栏前方,有道人影靠在横木上。一袭黑衣人装扮融于夜色,直到走近前都看不清楚,但缩短到一定距离后,可以发现是深行。 「咦?相乐你一个人吗?真夏呢?」 真响出声后,深行挺起靠着横木的后背。 「他在马厩里面。你们等一下,我现在去叫他。」 泉水子慌忙从深行身上别开目光。深行也正眼不瞧泉水子一眼,直接走向马厩。真响不放过蛛丝马迹地观察两人。 「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你和相乐在鬼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不和?两个人都这种态度,可不准你说什么事也没有喔。」 泉水子勉为其难地开始说明。 「嗯,其实是……」 深行和泉水子顺利地克服了雪政所在的保健室这道难关。事实上,之后也能如常交谈。 泉水子后来也详细地向深行转达早川委员长的真面目是户隐忍者一事。然而晚餐过后,一提到在大厅里过见的那群二年级男生,导致泉水子进入鬼屋的事,深行的态度突然间变得恶劣,随后又起了口角。 「……又不是我叫他们来找我,要抱怨的话,应该找二年级学长吧。说什么都是我太粗心大意,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我也会生气啊。我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料得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嘛!」 泉水子统整说明闹得不愉快的部分,声音充满愤怒。真响听着听着,噗哧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笑?」 「真的很好笑嘛!尤其是相乐。所以泉水子才会急忙在房里重新放下辫子吗?」 「嗯!我明天绝对不用彩色发圈了。」 真响仍旧无法止住笑意。 「相乐也终于开始露出破绽了呢。真想多刺激他,让他常常表现出这一面。」 「啊!不可以跟他说。刚才那些事是秘密,必须装作不知道才行!」 就在泉水子慌慌张张请真响保密时,两个男生回来了。真夏举起一只手。 「没问题,马匹也都冷静下来了。附近应该没有出现奇怪的东西。」 真响微笑颔首。 「看来这里果然是最不会泄露秘密的地方呢。在开始讨论之前,先召唤出真澄吧。」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弟弟干脆地伸出手,姐姐反倒迟疑地看向他的手心。 「真夏,你确实洗过手了吗?」 「我没有弄脏啊。」 「去洗手啦。你待在马厩的时候,连马粪也会用手抓耶!」 「没问题啦!」 真夏强行握住真响的手后,她也没辄地死心放弃。一如泉水子和深行先前见过的,两人以手指一起结印,接着异口同声地咏唱了几句真言。 「唵萨嚩婆嚩、输驮萨嚩、达磨萨嚩婆嚩、输度唅。」 「唵怛他誐都、纳婆嚩耶、娑婆诃。」 「唵跛娜谟、纳婆嚩耶、娑婆诃。」 「唵嚩日卢、纳婆嚩耶、娑婆诃……」 在交握着双手的两人前方,马场栅栏附近,蓦地出现一道纯白的人影。人影自得仿佛要划开黑夜,也仿佛绽放着萤光。但是,泉水子眨了两、三次眼睛后,耀眼的光芒很快黯淡。话虽如此,眼前的人物站在微亮的马场当中,服饰的颜色依然非常鲜艳刺眼。 间隔了一拍之后,真夏低声咕哝: 「……我就在猜你会这么登场。」 「咦!不会吧,在你意料之中吗?」 真澄朝气十足地问。他放下了一头长发,穿着绣有花鸟图案的淡紫色打褂,也就是真响担任模特儿时的战国公主服饰。怪不得真夏以外的三个人会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真澄看向真夏的表情,表示抗议。 「用不着一脸厌恶嘛。真夏那天没有看到真响穿这身衣服吧。所以我才代替她穿给你看啊!」 「你就老实说吧,你才不是为了我,是自己想穿吧!」 真响也恢复镇定问: 「我也是在意料之中,但这时候打扮成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制造气氛?」 真澄答得欢欣雀跃。 「穿上这身 衣服就觉得身分很崇高嘛!我的等级比附近那些家伙高,就想炫耀一下。」 深行迅速插嘴: 「附近那些家伙是指校园内的亡灵吗?所以真澄看得见所有幽灵?」 「以为我看不见才奇怪吧。」 真澄如此反驳,但深行依然不慌不忙。 「并不奇怪。但如果不一一问清楚,人类很少可以径行想像并了解你们的想法。」 「那你尽管问吧。」 深行沉默半晌,旋即下定决心般地问道: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模样?我想在讨论接下来的话题之前问问你。」 泉水子站在真响身旁,心头一惊,因为她突然明白深行为什么道么问,恐怕在来道里之前就打定主意问这个问题了吧。 (……他是想问真澄,关于和宫同学的事情。在神灵眼中,另一个神灵会是什么模样?和宫同学和深行又是如何融合在一起?) 真澄眯起双眼。 「你是阿深吧?阿深对吧?你放心吧,我已经记住阿深的名字了。」 「只有这样?」 「什么啊,你应该高兴一点。我还记得你,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喔。」 深行停顿了几秒,万分谨慎地说: 「但是,曾经有非常上位的神灵用另一个名字叫过我。」 「叫你阿深就好了。要记住好几个名字太麻烦了。」 仿佛失去了兴趣般,真澄倏地别过头。深行期望落空似地发出叹息。 「为什么神灵老是不能朝我们期望的方向讨论事情啊。」 真夏缓颊地对深行说: 「这家伙只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感兴趣,也只会告诉我们他想说的事情。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动脑在思考。」 「因为难得叫我出来,这段时间就聊我的事情吧!」 真响耸一耸肩。 「那么我就直说了,真澄愿意参加明天的学园祭吗?我希望会战比赛的时候,你也在场。」 「当然~!」 真澄手舞足蹈地回答。明明泉水子两人觉得金线织花的锦缎打褂重得不得了,但神灵的衣服似乎没有重量。他动作轻盈地蹦蹦跳跳,衣摆翩翩翻飞。 「今天如果早点叫我出来,我也可以代替你坐上轿子呢!现在在这所学园,我就算变成学生也绝对不会被发现,就跟在户隐的时候一样可以随心所欲。」 「果然。这是阴阳师布下结界的效果吧,灵待起来会很舒适。」 真响说完,真澄也点点头,也许之前也曾听见泉水子那么说,仔细思考过了。 「是啊。对我是没有什么影响,但影响到了学园学生喔。各方面都有受到刺激吧。」 真夏问: 「真澄应该能够找出埋有法术的地点吧?你想破坏的话,破坏得了十字结界吗?比方说今天晚上就破坏殆尽?」 真澄再次眯细双眼。 「嗯,那是没问题。但就算破坏,也不会一、两天内马上就回复到施术前的状态。灵是慢慢地一点一点聚集前来吧。」 「早知道该在发现的时候马上破坏吗?」 真夏一脸懊恼,但姐姐真响摇摇头。 「不过早了几天而已,情况肯定还是一样。我猜阴阳师早在很久之前就设置结界了,说不定暑假前就开始了。」 深行看向真响问: 「宗田,明天的比赛你打算怎么办?有可能看出防卫军队伍的三年级自愿参加成员中,谁是阴阳师吗?」 「我大概无法识破吧。大家看起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可能只能等对方主动出击了。」 真响回答得轻描淡写,因此深行略微蹙眉。 「一旦成为队伍代表,你将会无处可逃喔。没问题吗?」 「所以我在想,当我担任公主将军若有危险时,就由真澄代替我上场。」 深行、真夏和泉水子都瞠大了双眼。泉水子讶声大叫: 「咦咦咦!由真澄上场吗?」 「真澄喜欢这种事情吧?」 真澄心满意足地颔首。 「会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呢。」 真夏相当不知所措。 「真澄,真的可以吗?要乔装成公主将军耶?」 「我办得到喔。」 真响也附和。 「真澄甚至可以变成泰比喔。不过是代替我,不算太过分的要求吧?」 「话是没错——」 「真夏,你别在意了。我可不在意这种事情。」 听到真澄这么说,真夏沉默了几秒,一会儿后说: 「可是,你真的可以接受吗?」 真澄微微一笑。 「我介于真响和真夏之间喔。」 真响立即说: 「真夏无法接受吗?」 真夏的表情有些百感交集,仍否认说: 「不,我也不反对。」 与男生们道别后,走向通往女生宿舍的道路时,泉水子试着问真响: 「真夏同学好像不是很乐意呢。真响同学知道他在意什么事吗?」 「知道是知道,但可以不理会。」 真响回答。 「这阵子真澄与真夏太过同化了,必须多让真澄待在我身边才行。」 是吗?泉水子点点头。但是,却无法抹去心头隐隐的不安。 (……真澄说过有分歧……) 泉水子不禁强烈觉得,三胞胎之间正开始产生微不可察的裂痕。 三 明明前一晚几乎没睡,泉水子却在早晨到来前都辗转难眠。她哀怨地从棉被中伸出手,按掉闹铃。 (……今天谁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学园祭第二天,不同于平常的活动尚未结束。 高柳一条和宗田真响将在这一天正式对决,究竟谁会胜出?最后又会留下什么?现在已经无暇去烦恼了。泉水子既已选择站在真响这一方,也只能抱持着觉悟,尽人事听天命。 比起昨天,今早天空的云较多,但看起来还不会马上下雨,应该能够维持到学园祭结束吧。 泉水子洗完头发后重新编好辫子,再盘成两颗丸子,这次没有添加任何色彩。她紧紧戴上黑衣人的头巾,对着镜中的自己说,今天直到结束都不能脱下头巾! 真响起床后,从上层床铺爬着梯子下来。即使脱下了睡衣后,也没有换上黑衣人的服饰。为了换上防卫军队伍的服饰,她穿上了两件式的运动服。光是看到这幅景象,泉水子就有些难过,切身地体会到两人接下来将分开行动。 「真响同学,你今天要小心喔!千万不要像之前一样受伤了。」 泉水子禁不住叮咛,真响回以微笑。看不出有睡不好的样子,十分镇静从容。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放心吧,就算他们设了什么圈套,今天真澄也在。」 大概是因为真响将头发绑成一束又身穿运动服吧,看来就像即将参加运动比赛的选手。她本人的斗志也和运动选手差不多,完全融入现实状况。 「真澄什么时候会变成公主将军?」 「有危险的时候。泉水子也知道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身分吧?」 的确没错,泉水子曾目睹过真澄与真夏交换的瞬间。但是,却一次也没有见过真澄与真响交换身分。 「真澄就算扮演女孩子,也能让大家看不出来吗?那个……就算露出双腿和肚脐,真的也没问题吗……?」 真响放声哈哈大笑。 「泉水子,你之前明明还不准我穿! 我不会穿啦。我会穿确实包覆住全身的衣服,无论谁看了都不会起疑喔。」 「太好了……」 泉水子再认真不过地松了口气后,真响忽然正色,毅然决然地说: 「我不认为操纵式神的阴阳师,可以祭出灵力比真澄还高的式神。高柳该改一改他那自命不凡、骄傲自大的个性了。」 由于工作人员还得在早餐前确认一些事情,泉水子与真响道别后,急忙赶往大礼堂。黑衣人们抑制住呵欠连连的困意,聚集在大礼堂休息区。 学园祭第二天将在两处会场同时进行比赛,因此比赛开始之后,黑衣人们几乎没有时间见面开会,也未设定全体的午休时间。但毕竟是他们自己规划出了如此紧凑密集的游戏,可以说是自讨苦吃。 在休息区另一边,可以看见早川委员长穿着黑衣人服饰,也正在确认执行委员的工作,因为准备田径竞赛的道具和划线需要委员的帮忙。 整体比赛流程设定得十分弹性。经过淘汰赛,有士兵「战死」后,这些学生就会成为最终决战的观众,因此决战的人数比例无法预测。仄香非常琐碎地列出注意事项,但太过详细了,还想睡觉的众人根本没有听进耳里。 一年级生不能结伴担任比赛裁判,必须和二年级生一同担任,如此一来若有学生对判决表示不满,才能够因应对付。泉水子负责的工作是协助大河内,一开始在马场担任裁判。而深行和真夏则是在操场。 (……不可以觉得不安寂寞。) 泉水子提醒自己。应该要为那两个人待在真响附近高兴,因为防卫军队伍一开始会先在操场进行比赛。 会议结束后,已超过了原本的预定时间,所有人急急忙忙赶往自助餐厅。就在这时,有人叫住泉水子。 「铃原。」 回头一看,竟是深行。昨晚在马场,彼此还不愉快地别过脸庞。 「什么事……?」 泉水子停下脚步,非常惊讶深行主动开口叫她。她一直以为他这个人不会率先让步。 即便看到对方满脸诧异,深行这种时候也不会露出尴尬的表情。因为平常就备有一张铜墙铁壁般的优等生面具。他一派若无其事地走来,递出手上的东西。 「这个给你。」 泉水子倒吸一口气。 深行掌心上放着一支手机。金属红色的机身,泉水子之前也曾见过,约莫是一年半前,她国中三年级的时候。 这是母亲紫子用宅急便送来的手机,以便毕业旅行前往东京之际,可以在都厅与她会合。但泉水子没能见到母亲,还因为姬神等令人震惊的事而发高烧被送往医院,就此遗忘了这件事。 泉水子这时才想起她将传简讯一事交给深行,并将手机寄放在他那里。 「相乐同学一直留着这支手机吗?」 「又没有人叫我还回去。」 深行看似努力地压抑语气。 「你可以用大成先生送你的电脑了吧?既然如此,说不定也能用手机,尤其这支手机是紫子小姐的。你就算使用,可能也不会故障。」 泉水子注视着接过的手机。红色的机身让她联想到了大成送来的电脑外壳。 「没问题……吗?」 「必须相信自己可以使用才行。铃原会害得电子产品故障,恐怕是因为你无法相信它们,也是因为你至今没有它们也能生活。可是,从今以后不能一直都不接触吧。」 泉水子想起了自己曾成功在售票机买到车票,心想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深行更是接着说: 「今天我们没有手机的话,很难见机行事,执行部员之间也是如此。大家都有默契,指示将会透过手机下达。没有手机的话,会完全在状况外喔。」 泉水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今天片刻也不能离开大河内身边,这点让她相当苦恼。 「的确每个人都该有一支手机呢。」 「我已经输入执行部成员的电话号码了。不过,总之只要能打通我的电话就好,之后再试着打看看吧。」 停顿了一拍之后,深行又说: 「发生麻烦的时候,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今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我的位置和你有段距离,可能无法马上赶到,但至少可以跟我商量。」 泉水子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抬头看向深行。 对方没有别开目光。 深行的眼神坚定有力,瞳孔颜色较深,和雪政的眼睛不太相像。但是,看不出多少情绪这一点倒是父子俩都差不多。他毫不羞赧,正经八百地说出这些话。 (……说这些话的人是深行吗?难道只是我还不够了解他,才觉得这不像他会说的话?还是说,这只是很普通地在讨论电话,这种话对谁都会说吗……?) 泉水子脑海中盘旋着无数疑惑,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才好,待在原地出神地发呆,深行略微皱起眉头。 「你在听吗?」 「啊!嗯……」 「等一下再打给我吧,不行也要试试看。」 深行说完即迈步离开。泉水子的震惊还未平复,不由得紧握住红色手机,目送深行的背影。 (……深行直到现在都还带着妈妈的手机……) 深行自己的手机是全然不同的机种,但是,他却还是带着这只手机搬进宿舍,并且慎重地保管至今吗? (因为昨天发生了种种事情,突然想到可以用这支手机吧。结果,他还是会担心我吗……) 泉水子倏地反省自己,对他露出狐疑的表情真是失礼,本来应该道声谢的。可能是因为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深行会对她那么客套生疏也是无可奈何吧。 (……我如果再高兴一点,他也会比较开心吧……) 泉水子叹了口气如此心想。但要毫无顾忌地感到开心,还是少了一点助力。因为现在,泉水子还是无法明白深行的真正心思究竟为何。 穿上会战服饰、走出校舍的学园学生一抬头看向天空,随即大声欢呼。校园上空正飘着一个花俏缤纷的气球。 虽没有大到足以供人乘坐,但看起来还是非常巨大。闪闪发亮的银色塑胶球体上,用鲜艳的色彩拼出了战国武将的家徽,系于拉绳的旗帜上则写着「贺!战国学园祭」。 泉水子举目仰望,向身旁的大河内确认: 「那是……化学社升的气球吧?」 「嗯,好像靠着毅力努力赶上了。」 大河内点点头。 「如果昨天就升起来的话,应该更能炒热气氛吧。不过,光是可以升起来,就该表扬他们了。」 大河内说着,却是心不在焉。他正将爱用的笔电夹于腋下,注视着夹在塑胶板上的资料,满脑子都是今天的比赛。 大河内芳文戴着眼镜,身处户外时,是不怎么出色醒目的男生。虽然高跳削瘦,但有些驼背,显得呆板不够灵活。但是,在他感兴趣的领域里,却是众所周知的佼佼者,热中程度非常惊人。今天的会战比赛,他也是从提案时就倾注了大量心力,使出浑身解数致使这个企画成功。 在泉水子看来,大河内是位很好相处的学长。但是,当他埋头专注在兴趣上时,似乎有可能会浑然忘了泉水子在一旁。 走上坡道后,可以发现气球的据点是图书馆前的小广场。气球的拉绳就捆绑固定在那一带的树木上,聚集了许多人抬头仰望。 泉水子寻找参加化学社的长谷川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她。站于四周的人们虽然穿着战国服饰,但看起来不像学生,似乎是义卖会的家长,而卖场就在旁边。 「难道那个气球是大人升上去的……?」 泉水子低声呢喃后,大河内也抬头瞄了一眼。 「可能请了大人协助吧。化学社大概只有四个社员吧?这下根本成了家长义卖会的广告招牌。」 泉水子昨天并没有前去察看家长义卖会,此时蓦然在意起这件事,也想起真响说过马匹险些失控。 (就算有阴阳师混在参加义卖的大人里头,那也不奇怪……) 泉水子听说化学社直到学园祭前,才计划升起热气球。她本想确认这件事,却无法走进理科实验准备室。高柳在入口施了法术,以排除与敌对的真响有关之人。此举自然引人联想里头一定有什么不想被人看见的东西,升起气球也是别有居心。 「义卖会的家长们今天也会穿会战服饰吗?」 「我也不清楚。因为并不强制,就看家长们的心情吧。」 「可以稍微绕过去看看情况吗?」 泉水子始终懵懂地以为出席义卖的皆是学生母亲,但是聚集于广场上的大人也有不少男性。 还有外国人——留学生的家人会对学园祭活动感兴趣,也是很正常的事。 大河内停下脚步。然而无巧不巧地就在此时,早川委员长快步跑上坡道。尽管化身为黑衣人,他今天仍是活力四射。 「喂,别慢吞吞的!工作人员必须比其他人先到达会场监督才行。我先走罗!」 早川拍了拍大河内的肩膀后直接跑走。两人有些哑然失声地目送他的背影。 大河内呻吟似地说: 「早川那家伙,该不会又想在幕后大显身手了吧?他那个人一没人管他,随时都觉得自己站在世界中心啊。执行部搞不好反而接下了烫手山芋。」 「是……」 泉水子也无法为他辩护。虽不觉得早川会因为明知对真响不利而扰乱执行部,但也不能肯定他的目标和执行部成员一样。 大河内改变方向。 「还是先过去吧。可不能让那家伙以为他今天是最高司令官。」 只能赶去会场了。但泉水子更在意头顶上方的气球,胸口深处有什么正频频敲响警钟。 (证据就是总觉得空气很沉重,头也变得好重……) 她强烈地觉得遮挡住上空景色的气球非常碍眼,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有种莫大的东西正从上方俯瞰自己、用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监视着她。 来到马场的栅栏后,这种感觉依然持续着。 这种情形至今从未有过。 泉水子每次来这里感受到的马匹明亮清净的感觉消失了。明明昨晚即便昏暗,仍然让人觉得安心,今天早上却似乎已经没有了守护。 (如果真夏同学也在这里,就更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泉水子咬住嘴唇,想起了手机。 她离开走向帐篷的大河内,停留在马场栅栏这边。架设麦克风的帐篷附近可以见到零星数道人影,但多数学生尚未抵达。现在应该还有时间,因此泉水子从怀中取出红色手机。 她掀起黑头巾的面纱凝视手机,担心手机故障的恐惧现在仍未消失。可是,深行说得没错,她必须克服这种不安。 (我想和深行商量事情……只要我真的这么想,应该就打得通……) 泉水子如此说服自己,按下通话键。她背对着走道倚着栅栏,甚至没有必要地将手机贴在耳边。总觉得来电答铃永远不会响起,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声仿佛在喉咙深处回荡鼓动。 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有什么事物突然切换。 「是我。」 电话接通的同时,可以听到深行的声音。泉水子险些跳了起来。 「啊!你听得见吗?」 「太慢了!你在干什么?」 「才不慢呢,我才刚抵达马场。几乎大部分的人都还没过来喔。」 「好吧,反正你成功打通了嘛。」 「嗯,太好了,打通了。」 泉水子紧绷的肩膀倏地放松。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深行在电话里的声音,感觉真是奇妙。真要分类的话,深行的声音算是比较尖细,但在电话中却不会显得尖锐。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她甚至觉得语气比较温柔。 「早知道你能用这支手机,应该早点拿给你,幸好今天可以掌握你的行踪。这一整天都不能松懈大意,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啦。操场会场那边情况如何?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已经到了吗?」 「宗田到了,她和队伍在一起。真夏现在还没有看到他。」 深行滔滔不绝地说。泉水子不禁深受感动,觉得用手机讲话真是一件好事。由于只有通话这个媒介,当然就要彼此交谈,不过泉水子见到深行像是传接球般不停回答自己,感到非常新鲜。 「你那边也看得到化学社的气球吧?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引人注目呢。怎么了吗?」 「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因为是化学社吗——?」 深行突然变为警戒的口吻。 「你在那个气球上感受到了危险吗?」 「你听我说,马场的感觉变得好奇怪。我想如果真夏同学在的话,应该更可以明白为什么会变得不一样。」 深行沉默了数秒,在这段时间内快速动脑思索。 「我知道了。可能无法马上更换工作岗位,但我会想办法让那家伙到马场去。」 「太好了……能用手机说话真是方便。」 泉水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甚至觉得这下子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心情变得轻松以后,语调也不自觉变得雀跃。 「我可以用手机讲电话的话,就和其他女生差不了多少了呢。现在也可以用电脑,以后也会慢慢地变得跟普通人一样。」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喔!」 泉水子思索着用词。今天她想努力让自己产生自信。 「我想和大家一样体验各种事情——一直以来都这么想。」 「铃原,你就算说不想成为姬神,我也无所谓。而且姬神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深行想也不想地说。泉水子很高兴他赞同自己,但又有些介意他更加重视姬神的发言。 「跟姬神怎么想无关,是我这么想喔。」 「反正双方意见一致,这不是很好嘛。总之,你今天要尽可能低调行事。宗田和高柳四周应该会发生各种有火药味的竞争,你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被卷进去,别让姬神出现。」 深行加重语气。与三胞胎开作战会议的时候,泉水子的任务也是不起眼地行使见鬼之力,找出高柳一行人设下的法术,并在对战之前告诉真响。 「待在马场时,不要做些多余的事。只要能撑过上午,之后我们就不必各自散开了。」 泉水子点一点头。既已知道马场的氛围很奇怪,她当然会提高警觉。 「我知道要小心。」 「一定要和高柳保持距离喔。」 「这种事情我知道啦。昨天我也成功避开他了呀。」 「你老是这么说,却常常——」 深行话说到一半,泉水子却不由得将手机拿离耳边。 脸庞靠着栅栏、讲着电话的泉水子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竟发现高柳一朵就站在眼前。她大吃一惊地注视着他。 高柳不是只身一人,身旁还跟着几名男子。直至对方来到跟前,泉水子都没有察觉。 因为她第一次可以和深行讲电话,太过得意忘形了吗?还是他们这群人能够隐藏气息?事到如今泉水子也无法厘清,只剩下刚 第三章 徘徊 一 高柳一条剪齐的浏海还是和往常一样,但其余部分都打扮成了战国时代的天草四郎。东西合并的华服很适合他的领袖气质,比平常更加英气风发。 虽是男生,但单眼皮凤眼和鼻梁上妆后都不显得突兀,反而更加高贵优雅,真是不可思议。 「你真的以为宗田真响比我更加了解灵方面的事情吗?」 他和颜悦色地询问泉水子。没有居高临下,口吻相当亲切。 泉水子仅是皱起小脸回望他,知道陪同的男子们留下了高柳,离开前往阵地。态度表现出这件事全权交给高柳,他们不插手干涉。虽不至于安下心来,但泉水子稍微轻松多了。 高柳继续说: 「我告诉你吧,宗田的视野非常狭隘,根本什么也不明白。毕竟我们出生的家系相差太多了。不同于一千多年来一直在这个领域钻研的专家,忍者中途就往体术方面发展了吧。直至今日累积的知识还不够。」 「真响同学他们是特别的。」 泉水子回嘴。她心想自己尚未被高柳拉拢,想反驳的话,就能反驳, 「家里的人也说这是返祖现象。如果没有真正的灵力,神灵也不会愿意当他们的弟弟吧。」 高柳轻轻摇头,长长的髻发微微晃动。 「竟向神灵出手,从一开始就做错了。阴阳师很清楚人类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以为自己可以操控神灵,真是太狂妄了,总有一天被吞噬的会是术者自己。」 泉水子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三胞胎的代言人。 「是你们想要操控神灵才对吧。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才不一样,他们是将真澄视为弟弟、视为一个拥有自由意志和思考的人,进而接纳他。」 「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做出那么荒谬的事,所以先前也被摆了一道。那种作法短时间内还可以,但不可能长久。」 高柳如此断言,突然又拉回到原先的话题。 「你认为宠物是什么?是人类视为家人、可以一同生活的非人类生物吧?既然如此,当然不能什么生物都豢养为宠物。一个人再怎么喜欢动物,也必须挑选种类才行。铃原同学——你是喜欢动物的类型吧?我也是喔。」 泉水子默不作声,高柳又接着说: 「我这个派系的人,不认为生命仅限定在肉体内部。每个人都不想与心爱的宠物生离死别吧。它们竟会比我们先走,太让人难以承受了,所以我才答应将它们变作式神。因为式神会超越肉体的寿命,一直待在我身边。然而,小坂却可怜地被那家伙吃掉,生命就此迎向终结。」 「我认为真澄没有做错。因为是你束缚了灵,将他绑在自己身边并命令他,小圾同学很可怜喔。到头来是高柳同学不对。」 泉水子疾言厉色地说: 「把式神当成和宠物一样才奇怪吧!你那种想法我才无法理解。」 「有些人可以成为驯兽师,有些人则无法。重点在于先决定好谁是主人。正因为无意看轻、鄙视对方,这点才至关重要。技术也同等重要,至少我们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出手。」 闻言,泉水子有些畏缩。不是为了宗田姐弟,而是因为她回顾自己,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和宫接触。她小声地说: 「神灵……是基于自己的意志靠拢而来的吧。所以,任何人都不该妄想抓住神灵。」 「那么,也不可以想要利用神灵吧。这就意味着不该出手,宗田他们就是这一点做错了。」 泉水子想不到铿锵有力的反驳,于是尝试从其他角度切入。 「那么,利用亡灵就可以了吗?高柳同学你们好像擅自召集了亡灵。」 高柳像是听到有趣的事情般笑了起来。 「铃原同学,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喔。操纵亡灵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亡灵要以原本的姿态出现,便需要借用人类的精神能量。所以,亡灵也不会出现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话虽如此,倘若不慎给予过多能量,有时也会培育出骇人的妖物。现在在这里的亡灵与其说是我们召集来的,不如说是学园学生呼唤来的。换言之,这是小小的舞台布置。」 「小小的?大家都很困扰喔!」 泉水子生气地说,但高柳一派好整以暇。 「我们现在正在接受测试,所以必须做些明知会有风险的表演。这项舞台布置多半可以用来过滤每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思也无法掌控,更是无法面对灵。就这样,不论信仰宗教还是风俗习惯,都需要能够自由发挥能力。」 (虽然很不甘心,但高柳同学确实知道很多事情……) 泉水子一面眨眼一面心想。他的知识量非同小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头脑很聪明,看起来也像是对所有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一想到泉水子等人摸索了良久,情势似乎对他们相当不利。 「宗田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要将自己的灵能力拓展到全世界,究竟该怎么做吧?现在也只满脑子想着个人眼前的利益,但阴阳师不一样。更何况,你们根本不知道现代的阴阳师推行了多少改革创新。」 高柳的表情透出了自大。一直听他说话也让人很不高兴,泉水子于是开口: 「阴阳师因为改革创新,所以打扮成基督教徒也无关紧要吗?高柳同学,你甚至还戴了十字架项链,所以可以完全无视于宗教,单纯只当作是时尚吗?」 「你是在神社长大的下一代吧?」 高柳忽然想起似地说。态度显而易见地表现出了他对自己的装扮很是得意。 「会被统称为宗教组织,表示这就是山伏的极限,等同于被寺庙和神社的历史给吞噬压垮。 阴阳师即使咏唱密教的真言、朗诵献给神明的祭文,也打从一开始就与宗教组织有所区隔,所以我们才能放眼世界。更何况,这原本就是远古前从海外传来的技术。」 「阴阳师也和山伏一样,明治维新的时候就被国家废除了吧?」 泉水子反驳,心想幸好先前调查了历史背景。听见高柳贬低山伏,果然教人不是滋味。 「高柳同学,你向神明祈祷的同时,却又说这只是一种技术,未免太奇怪了吧!山上也存有日本自古以来的事物喔。」 「问题在于效力。也就是祈祷有效与否。」 高柳若无其事地笃定说道。 「山伏起初也是抱着这种想法,而成为密教僧侣的同伴吧。尔后到了现在,却与西洋宗教势不两立。但是,全世界的人类都拥有某种咒术体系,拿撒勒人耶稣创立的基督教中当然也有。」 「所以呢?高柳同学为了咒术,也能成为基督教徒吗?」 「并不是。可是,铃原同学,你觉得凤城学园为什么要招收这么多外国留学生?」 高柳突然改变方向提出问题,泉水子瞪大双眼。 「咦……?」 「你不认为,宗田从来没想过如果要成为学园第一,也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行吗?」 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至少与真响聊天时她一次也没有提过,泉水子自己也未曾想过。 泉水子哑口无言后,高柳语气沉稳地说: 「看吧,你也渐渐明白,宗田为什么比不上我了吧?我们的眼界水平差太多了。今后的时代,必须打破东洋与西洋的藩篱,秉持着全球通用的思想,努力经营才行。有些人即便在不同的土地上,向各自不同的神明祈祷,仍然能够驱使灵展开行动。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高柳还没说完,一道比他低沉的嗓音开始咏唱,犹如低音大提琴般悦耳动听。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 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 打扮成传教士——大概是模仿圣方济,沙勿略——的克劳斯走了出来。不知他是何时出现,泉水子全然没有察觉。但是克劳斯如今手拿念珠,咏唱着旧约圣经的经句,走到高柳身旁。 (……我真是的,为什么不尽快逃走呢……) 她刚才应该也心想着必须逃走才行。但是,泉水子却眼睁睁错过了时机。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握着仍在通话中的手机。 她必须运用相当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将手机举到耳边。 「相乐同学……你还在吗?」 「你是笨蛋吗!」 深行怒声咆哮,泉水子忍不住拿离手机。 「不可以和高柳辩论!我现在就赶去你那边……」 「不行。」 泉水子领略到自己的反抗力量已所剩不多,同时对着手机低喃: 「绝对不要过来。真夏同学也不可以来。否则的话——大家会被抓住的。」 深行还没回话,泉水子就迅速挂断电话。紧接着按着按钮好一段时间,关闭了电源。 大家如果都中了这里的法术,一切就无力回天了。 而自己——泉水子已经来不及了。 「你没事吧?」 泉水子惊觉地抬起头,一对深邃的蓝色眼睛正俯视地端详她的脸蛋。 那张脸庞容光焕发,下颔看起来格外发达,而那双眼睛正由衷地担心着泉水子,完全是神父这个角色会有的眼神。 「你身体不舒服吗?贫血了吗?」 「不,我没事。」 泉水子感到吃惊,不停连连眨眼,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中断了一瞬。 (我刚才在做什么……啊,对了。我打电话叫深行不用过来……) 她确认自己的身体各处,但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想起了以为自己落入法术中,但看样子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一时误会。 打扮成天草四郎的高柳说了: 「你真的没事吗?铃原同学每次一看到克劳斯,都很害怕吧?」 「啊,呃……」 和高柳站在一起时,克劳斯宛如一头熊般魁梧巨大,他眼神认真地颔首。 「是啊。我心想不能吓到你,所以一次也没有和铃原同学说过话。」 「对不起……」 泉水子缩起肩膀,觉得拥有偏见的自己真是丢脸。 「我因为在深山里长大,不习惯接触外国人,所以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你才好……」 克劳斯简短说了一句话,但不小心变回了德语,因此泉水子听不懂。高柳面带微笑地说: 「铃原同学现在刚从狭隘的地方出来嘛。只要你多和这家伙交流,一定也会知道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克劳斯将念珠收进口袋,热切地说: 「我虽然是基督教徒,却是符合当下时代的基督教徒喔。欧洲那里几乎没有人还会像以前一样,以为异教徒是恶魔了。我也可以和信仰神道的人成为好朋友。」 「不是的,我不是神道教徒。虽然在神社里长大成人,但外公从来没有要求我成为信徒。」 泉水子连忙更正,克劳斯开心地点头。 「啊,那么要成为朋友,就简单多了呢。因为不知道的话,就会产生偏见。我来到日本以 后,才知道大家以为德国人都是新教徒,真是有些伤脑筋。每个人都各有不同也很好啊。」 (克劳斯的脾气真温和,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可怕呢……) 泉水子大吃一惊地心想。 至今泉水子总是害怕体格壮硕、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生——就是基于这个原因。的确,克劳斯体型与橄榄球选手无异,但言行举止却很敦厚。泉水子感觉自己的紧张慢慢舒缓开来。 「我也这么觉得,每个人都各有不同也很好。」 高柳发出大感佩服的声音。 「你跟普通人一样,想笑的话也笑得出来嘛。这样子好多了。」 经他这么一说,泉水子才发现自己始终都僵硬着脸庞面对高柳。由于下意识对外国学生感到棘手,在留学生面前也一样紧绷吧。如今她反省自己。 (我一直是自己筑起了高墙,明明这样子不行……) 父亲大成也说过,她可以培养在深山里学习不到的国际观。尽管在学园里遇见许多留学生,她也没有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换言之,这是因为泉水子的心胸极度狭窄。 「主力部队的武将也是充满国际色彩喔,还有女生担任武将。安洁莉卡的战国造型虽然有点太偏向动漫风格——但可能因为是法国人吧。」 高柳说完,克劳斯一本正经地补充意见: 「德国人也和法国人一样,有很多日本漫画迷喔。」 「嗯,我们得走了。和裁判聊太久的话,别人会以为我们在进行交易。不过,铃原同学,比赛结束后再找我们聊天吧!安洁莉卡也是很有趣的人喔。」 高柳边说边迈开步伐,泉水子也注意到时间,离开栅栏走向帐篷。 「……嗯,有时间的话。」 她有丝腼腆地回答高柳,完全丧失了敌意,也对这种清爽感心生惊讶。 (没想到不再讨厌某个人,会是这么地神清气爽……) 时至今日,泉水子总是不加批判地全然接受真响的想法。换句话说,她从来没自己思考过。 (……我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看法很狭隘。) 泉水子已经知道宗田真响为何想成为世界遗产候补,因为她担心和早夭的真澄拥有相同心脏的真夏,这是为了当真夏有可能需要心脏移植时,自己能够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真响那般为弟弟着想的心意很令人动容,同时她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泉水子很尊敬她。可是,真响的目的说到底,确实是为了个人利益,泉水子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虽然受真响牵连走到这一步,但现在回头一看,再稍微考虑一下也无妨吧。 (这场比赛,真响同学说不定会输吗……) 泉水子此时第一次心生这种想法。 真响输了的话,自己会尽力安慰她,也可以告诉她,只要稍微改变看法就会轻松很多。 泉水子兴高采烈地接着又想: (我可以产生这么剧烈的转变呢。现在和以后,还会慢慢改变吧。现在也能用电脑和手机了,害怕的事情也减少了。肯定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可以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生活。和普通人一样与大家互动,和普通人一样交到男朋友……)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奇怪了……?) 她试着回想,却还是一头雾水。 于是心想,那算了吧。 穿着会战服饰的学生们正往坡道上自己的阵地集合,比赛场地马场也需要做最后的准备。泉水子放下黑头巾的面纱,急忙奔往大河内的所在地。 开始时间已到。主力部队走出西侧阵地,副主力部队走出东侧阵地,两支军队都正庄严肃穆地在坡道上行进。y字上的交叉点就是比赛场地马场,工作人员和栅栏附近的观众皆拍手欢迎身着盛装的军团到来。 士兵们高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子、标语牌或是飘带,背上又背着旗帜,看起来相当壮观。 尽管整体并不统一, 但每一队花费的心思都很有趣。副主力部队中有一年c班,背上背着独创的「下克上」旗帜,泉水子送上掌声。 武将们则走在举着高大旗子的士兵后头。由于这天规定不能骑马,所有人皆是徒步,但光芒四射的高耸锹形头盔和色彩鲜艳的皑甲,果真最引人注目。 「呜哇……」 在泉水子身旁注视着行军的大河内突然轻喊。泉水子转头看向他,只见大河内的视线紧盯在主力部队的武将上。 「真惊人。」 「嗯,震惊人。」 对面的早川也开口附和,似乎看的是同一个人。泉水子也循着两人的视线望去。 一名金发少女打扮成了武将一员。 (……那个女生就是安洁莉卡。) 泉水子忆起长谷川说过「她就像陶瓷娃娃」,因此一直以为对方是个犹如洋娃娃的女孩子,但事实上截然相反。 安洁莉卡一点也不像娃娃。充满活力令泉水子联想到猫科动物,或许还是头母狮子。 身上的盔甲基本上算是战国武将,但经过彻底的改造。泉水子总算可以想像出,真响所谓的游戏角色设计是什么模样。 安洁莉卡并未过度暴露,反而几乎没有露出肌肤,但她苗条的身材依旧能一目了然。 她拥有一看就知道有别于日本人的体型,腰部位置较高,脸型极小,明明纤瘦,骨架却很结实。以一般高中生来说,胸围也比较丰满。泉水子也不由得佩服地注视着她。 「糟了。」 大河内转头看向泉水子并突然说。 「铃原同学,我们交换工作岗位吧,你去担任桌上游戏的裁判。我开始觉得我可能会有失公允。」 「……是可以啊。」 泉水子没有拒绝,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也就是他有可能面对安洁莉卡时,会被迷得神魂颠倒。选择不接近她,可以说很符合大河内的作风。 田径竞赛方面,多数学生参加的竞技都是众所皆知的运动会比赛项目,诸如两人三脚、含蛋汤匙接力赛、吃面包赛跑等等,所有参赛者都知道规则。 因此泉水子就算担任裁判,也能轻松应对。但是,如果是武将的头脑战,情况就另当别论了。交换资料板后,泉水子慌忙翻看资料。 「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游戏。呃……这是西洋双陆棋吗?」 「规则很简单,所以就算第一次看也能担任裁判。武将会掷两颗骰子,依据骰子数移动棋 子,所以只要跟着他们一起数就好了。小花招几乎行不通,西洋双陆棋就是双六棋(注1:日本一种传统的桌上游戏,玩游戏的人掷骰子在图盘上前进。)喔。」 听到大河内这么说,泉水子看向开始时的棋子配置,在画有细长三角形的几何学图形棋盘上,各自摆着十五枚黑白色的圆形棋子,看起来很朴素单调。 「以前的双六棋盘上都有图案,现在的不一样了呢。」 大河内微微笑了起来。 「正好相反,西洋双陆棋的历史更加古老喔。虽然我选择了学生不熟悉的西洋双陆棋,但这可是世界知名的游戏,有着非常古老的渊源,听说早在古埃及时代就有了。日本也是在飞鸟或奈良时代传人,演变成赌博后才遭到取缔。平安时代的贵族也很热中沉迷。那种盘双六就是这个西洋双陆棋,道中双六和绘双六只是构不成赌博的游戏。」(注2:道中双六和绘双六指的是棋盘上有图案的双六棋,道中双六是在棋盘上画江户时代的东海道五十三个驿站。) 泉水子眨了眨眼。 「这么说来……《枕草子》里头也有玩双六棋的场景呢。我当时还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贵族男人会不顾一切地向骰子祈祷,那么热中沉迷呢。」 「变成赌博的话,就会很认真吧。」 大河内重重点头。 「两颗骰子掷出同点数的话,就可以移动双倍骰子数的棋子。所以有时如果有人掷出两个六,输赢的情势就会一鼓作气产生改变,这是同时考验运气和智力的游戏。」 泉水子深感佩服地说: 「我之前还觉得不适合作为战国武将的比赛呢。」 「因为玩西洋棋或将棋的话,太花时间了。但如果是最近的卡片游戏,熟悉度上又欠缺公平性。西洋双陆棋变成这种设计以后,在战国时代的南蛮渡日之际又再一次传入了日本,所以是最适合的游戏喔。」 泉水子也多少产生了兴趣,想在近处好好观察安洁莉卡和西洋双陆棋。 (来完成学长姐交待的工作吧!因为我现在是在暗处支援比赛的黑衣人……) 泉水子离开田径竞赛的帐篷,前往武将的比赛场地。 各队的武将们就装扮和未参与运动竞赛这两点而言,很类似运动会中的啦啦队。他们分别站在自己的队伍前方,带头为自己的队伍声援打气。为了方便观众参观,武将的对战场地设置在栅栏外的小广场上。 主力部队的武将中确实有高柳,但他的式神们不在附近。泉水子绕着马场行走,东张西望,想找出他们在哪里。 一年c班的同学没有半个人成为副主力部队的武将,获选为武将的人果然多是二年级生。高举着「下克上」旗帜的男男女女都聚集在队伍后方,互相嬉笑打闹,看起来十分开心。不擅长田径竞赛的泉水子并不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但还是有些羡慕大家的团结。 注视着他们时,马场的轮廓冷不防变得模糊。 仿佛有两层景色重叠在一起,泉水子急忙眨眼。景色的模糊虽然很快就恢复,但好像只要一受到刺激又会再次模糊般,感觉非常不稳定。 (这是怎么回事……) 她感到如坐针毡,又有种奇妙的心慌,让她无法清楚察觉出自己的不适。 (……是因为昨晚和前天几乎没有睡觉的关系吗?) 泉水子回顾前些天。可是,必须克服今天才行。因为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咦……?) 泉水子再次环顾马场,发现自己明明应该要想起某件事才对,这是令她感到不对劲的主因。 她几乎要停下脚步,但又改变主意重新前进。 因为已经跟人约好了,她不能做些多余的事,要不起眼地度过上午。 可是,她却想不起来是和谁约好了。 四角形的平台上摊着偌大的西洋双陆棋棋盘,两侧又面对面地放有两张折叠凳子。 那是身穿盔甲的大将军,会在兵营里坐着的、古色古香的折叠凳子,虽然外观很符合战国时代,但坐起来似乎不算舒适。 不一会儿,结束声援的武将们成群结队走来。主力部队和副主力部队的大将军往前一步,坐在称不上舒适的凳子上。两边都是二年级男生,其余武将则围站在后方。 执行部二年级的柴田担任主裁判,会场由他主持大局,泉水子则在设置于一旁的白板写上分数,一年级的田村负责与大河内等人保持联系。 「那么,直到田径竞赛结束为止,这段时间将展开攻城军的武将对决:西洋双陆棋比赛。」 柴田清了清喉咙,透过无线麦克风向周遭众人宣布。说完了比赛期间的注意事项和重要规则后,宣布比赛开始。 聚集在武将四周的观众为数不少,但比起观看西洋双陆棋比赛,似乎更多人是对角色扮演有兴趣。最大的诱因是安洁莉卡,这点完全昭然若揭,许多照相机镜头都对准了她。 安洁莉卡甚至还对着朝她拍照的人们露出灿烂笑容。但是,这种场合下若是无视照相机,反而会显得不自然吧。她本人也满心欢喜地享受着自己的装扮。 站在一 旁观看后,只见安洁莉卡有着常在古董娃娃身上看见的褐色月牙形眉毛,长谷川的形容也不算有错。立体的鼻梁配上水灵灵的大眼睛,瞳孔是蓝色,但不是克劳斯那种深邃的蓝,而是灰青色。 安洁莉卡无庸置疑是个充满魅力的女孩子,但泉水子无法断言她是否是美女。总觉得心底有某种强烈的情感,让她无法坦率地形容安洁莉卡是美女。 安洁莉卡和高柳一同站在大将军坐着的凳子后方,频频向高柳攀谈。明明看起来块头不大,但两人站在一起后,她却比高柳还高,又因为穿着镗甲,肩膀也宽上许多。两人亲密地脸庞凑近彼此,互相交谈着,再加上高柳又有着和风的细长凤眼,这一幕相当引人侧目。 (看起来感情很好呢……) 泉水子一面觎向他们,一面如此心想。看来高柳是有什么理由,才会特别提到安洁莉卡。 (可是,我能和她好好相处吗……) 泉水子心想,就算比赛结束,她也不会去找安洁莉卡说话。 (……明明我马上就对克劳斯心生好感,真是奇怪。) 泉水子纳闷不解。至今自己总是迟迟不敢和男生说话,只与女生打成一片。然而,她却对安洁莉卡感到棘手。 (……难道是因为她和高柳很亲近吗?) 泉水子扪心自问,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立即否认。 二 田径竞赛的热烈欢呼声从后方马场传来。但是,武将之争的得分仍互不相让,战况激烈。 如今泉水子也能深刻体会到,大河内为什么会说西洋棋和将棋太花时间了。西洋双陆棋一局的时间很短,形势的逆转也很快。比赛进行的速度恰到好处,又因为没有平手,不会无聊到转头观看马场情况。 对战的大将军在第一局之后,就交棒给其他武将同伴。轮完一遍,并未重新由大将军掌控全局。因为一同集思广益后,大家也渐渐看出谁是优秀的军师。大伙从成员中找出运气较好的人,负责掷骰子的人也不停交换。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正如同泉水子隐约预测到的,主力部队的棋手逐渐以高柳为中心。 比赛结束时间越迫在眉睫,高柳就更是坐在凳子上没有离开。但副主力部队中没有如此出色高明的学生,棋手仍然不停交换。 (高柳同学真不愧是全学年第一名……) 身处在二年级生众多的武将中,一年级的泉水子感到自豪。 高柳在武将中装扮较为独特,看起来也显得瘦削单薄,但相对地举止流露出优雅。他顺畅无阻地移动棋子,危急之际也面不改色,赢了一局时,表情更从容自若得仿佛在说理所当然。 比赛进入尾声,高柳将掷骰子的任务转让给安洁莉卡。安洁莉卡面带微笑地接过骰盅,举着照相机的观众立时欢声雷动。 (……我是怎么了呢?) 泉水子忍不住眨了眨眼。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定在高柳身上。 (这么说来,最近我好像也一直很在意高柳同学……) 应该早在学园祭之前,泉水子就很在意高柳一条了。 昨天巡视会场时,她也一边留意着能不能巧遇高柳。那是为什么呢? (我会担心高柳同学对我的看法,也不想惹他生气……) 可能是因为一边集中精神在棋子的移动上,一边又在心底想事情,记忆非常模糊。但是,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与高柳站在专科教室大楼走廊上的情景。那是怎么一回事? 猛然回神时,比赛已经结束。 柴田接到田径竞赛结束的通知后,也宣布这里的比赛正式结束。坐在凳子上的人是高柳,得分分数较高的是主力部队。 留下欢天喜地的主力部队,泉水子离开了白板前方。 她还是无法置身在吵吵闹闹的人群中。向柴田确认了纪录后,她前去拿取饮料。 校方为了学生,在比赛会场的角落以巨大的保冷桶冰镇了许多宝特瓶饮料。学生可以自由拿取,泉水子也很想喝,但在桌上游戏比赛结束前都还无法抽身离开。 至于参加田径竞赛的学生,队伍已经分散,队员三三两两聚集。接下来将依据主力部队的胜率重新编制队伍,但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决定结果。 泉水子站在保冷桶旁喝着运动饮料时,一年c班的女生也走来拿取饮料。一见到掀起面纱的泉水子,她们立即兴冲冲地靠过来,是波多野、佐川和高濑。 「铃原~我们班又输了啦。比赛运气真不好呢!」 「我们接下来还已经确定是战死了喔!真想脱下这身衣服:」 三名士兵垂头丧气,背上的旗帜都已不见。她们对着泉水子抱怨连连,看样子是不吐不快。 但这也无可厚非,所以泉水子也好一阵子陪着她们说一年a班真是狡猾。 「总觉得只有a班抢尽风头呢。宗田被选为公主将军,就已经是全学园的注目焦点了,高柳又成了主力部队的武将。」 「明明c班里也有很多杰出的人才啊。」 「这样一来,只能请铃原多加把劲了!」 高濑说,泉水子于是眨眨眼。 「我吗?」 「是啊!因为铃原也是与宗田不分轩轾的战国公主嘛!」 泉水子心想她是不甘心之余随口乱说,淡淡笑道: 「不可能啦,而且我今天是黑衣人。」 「正因为是黑衣人,你哪里都可以去吧?刚才也在武将的比赛会场吧?」 「在是在,但我什么也办不到喔!」 佐川突然说: 「铃原,趁着今天攻陷高柳吧!肯定会造成一大轰动喔!」 「咦咦!为什么这么说!」 泉水子震惊得险些松开手上的宝特瓶,波多野笑着对她说: 「哎啊,真是的!班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喔!长谷川都说了。铃原很迷恋高柳吧?」 「才不是呢!」 「少来了~你们发展得不错吧。长谷川说你放学后还去见高柳,就连今天早上,也在比赛开始之前聊了很久。」 「不是的……」 泉水子反驳,脸颊却涨得通红。她发觉自己的脸红和慌张根本显而易见,因此非但没有冷静下来,脸蛋更是火热发烫。 佐川伸出自己的双手,牢牢握住泉水子拿着宝特瓶的手。 「我们都会为铃原加油!你要加油,不要因为强敌出现就退缩。身为日本人代表,要精彩地夺得胜利!」 波多野也覆上自己的手。 「对啊,像安洁莉卡那种只有外表漂亮的人,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站在一起,就能看出铃原更适合高柳喔!」 「……我并没有这种想法——」 你们完全误会了——泉水子本想这么说,但转念一想,又陷入混乱。因为并非完全没有。应该有某种想法才对。 泉水子回想起了自己在走廊上与高柳相对面,长谷川并非是散播无凭无据的谣言。 「铃原,而且安洁莉卡之前还——」 高濑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大吃一惊闭上嘴巴,其余两人也瞪大了眼僵在原地。察觉到她们的视线朝向自己身后,泉水子回过头,发现安洁莉卡本人就站在那里。 跟在她身旁的是穿着传教士服饰的克劳斯。两人光是身高和打扮,就显得鹤立鸡群。 「铃原同学,你好。」 安洁莉卡的话声有着鼻音,听来娇柔悦耳。 「高柳明明说过你会来找我们,但你却迟迟没有出现,我们就来接你了,我一直很想跟铃原同学说话喔 。」 「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我们走吧!」 异国少女站在眼前时,就仿佛是从美女海报中走出来般耀眼动人,有着小波浪的一头金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泉水子深受震撼,就这么被她推着肩膀往前走。c班三名女生也受到震慑,甚至不敢出声,只是茫然地目送泉水子。 克劳斯宛如性情温和的巨人,保持沉默地跟在后头。安洁莉卡边走边神采奕奕地说: 「我非常喜欢日本,非常喜欢,所以来到这所学园。越是了解日本,越觉得有趣。所以,我喜欢高柳,非常喜欢高柳的长相。你也是吗?」 「啊,不,呃……」 泉水子感到难以回答。安洁莉卡的发音很标准,日语也非常流利,但泉水子不太能肯定是否该就字面理解她的意思。 「只论长相的话……」 「喔,当然,我的意思不是高柳的优点只有长相。」 她眨眨眼后,仿佛还能吹起微风。真响的眼睫毛也很长,但两人的重量截然不同。 「我也喜欢铃原同学的长相。别用黑布盖起来,让我仔细欣赏吧!」 「啊,呃……」 泉水子不知所措,但心想不能对外国学生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她经常听人这么说。 「谢谢你。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和我说话呢?」 安洁柯卡露出明亮开朗的微笑。 「因为铃原同学是公主。星期六着装说明会那天,我马上就成为你的粉丝了。真的非常可爱,是我理想中的日本。」 (……她的态度……不像是情敌呢。) 泉水子暗暗心想。安洁莉卡似乎正拼了命地释出自己的善意,至少言行举止不像是互相争夺高柳的女孩子。 (可是,为什么我又有种可能会被她抓住吞噬的感觉呢……) 「如果是战国公主,宗田同学更加华丽漂亮吧?你没有成为宗田同学的粉丝吗?」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询问后,安洁莉卡答: 「当然没有。她是将军。公主是不会成为将军的。」 泉水子心头一惊,觉得该问更多问题。 「你也是基督教徒吗?」 「我家人星期天会去基督教会喔。不过,不太算是吧。」 「和克劳斯不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喔!」 安洁莉卡看向身后,征求同意似地对克劳斯微笑。克劳斯也回以温文微笑。 「因为我的专长是塔罗牌和占星术。不过,我也很尊重圣经喔。」 (……她擅长占卜啊……) 泉水子从来不曾对西洋占星术感兴趣。由于在神社长大,有些不敢涉猎。但是,她不至于认为那是异文化。她也在杂志等书籍上稍微接触过塔罗牌或是十二星座,也知道身边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占卜。 「塔罗牌的图案都充满神秘感呢,也有很可怕的图案。」 「嗯,确实有很多呢。看来铃原同学也看过。」 安洁莉卡转为得意洋洋的语气又说: 「『高塔』、『死神』和『恶魔』这几张牌图案虽然恐怖,但能够正确解释其涵义的人,就不觉得有什么了。那是透过图画,强调打破自己躯壳的力量、舍弃无用之物的力量,和影响他人的力量。」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话题,泉水子却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安洁莉卡为什么会特意提起这三张塔罗牌呢? 「欸,我们要去哪里?我不能离开太远,得做黑衣人的工作才行。」 「对于新的攻城军队伍,铃原同学有什么想法?」 听到安洁莉卡的问题,泉水子看向主力部队阵营。副主力部队落败后,一部分队员会被主力部队吸收,一部分则遭到淘汰成为战死士兵。被淘汰的人之后便负责观看比赛,其余队员组成攻城军进行最终决战。 泉水子想看清楚聚集在一起的学生,却莫名无法看清。轮廓模糊开来,仿佛有两层影像。 (啊!又来了……) 她想起比赛开始之前,自己也像现在这样看东西时出现状况。她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次却没有马上恢复。 每个学生模糊成两道身影,一个人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但是,并不是人数看起来变成两倍。 有哪里不太对劲,因为两道身影上租来的战国服饰并不一样。 泉水子皱起小脸,聚精会神细看后,突然发现了不同之处,全身打了个冷颤。因为第二道身影的盔甲都损坏了。如果只是身上的胴铠看起来破破烂烂那倒也罢,但有些人看起来像是缺了手脚,那些人影涌现在平凡无奇的学生之间。 「那是什么……」 泉水子不自觉喃喃低语。安洁莉卡转头看向她,张大了眼睛,睫毛宛如星星般伸展散开。 「你果然看得到。」 「竟然有这么多……是故意的吗?」 一领悟到安洁莉卡也知道这件事,泉水子的语尾变得尖锐,停下脚步质问: 「你们对学园学生做了什么?」 泉水子再也无法和他们走在一起。见安洁莉卡朝她的肩膀伸长手,她后退一步不让对方碰触到她。安洁莉卡似乎说了要她冷静一点的话,却是语远极快的法语。但是,她立即又重说一递: 「铃原同学,你看到的一定是幽灵喔。他们没有危害,你冷静一点。」 「你怎么能肯定没有危害?明明有那么多幽灵混在学生里头!」 听见她安抚的口吻,泉水子感到气愤,但安洁莉卡仍是话声温柔地说: 「不可怕啊。你并没有感到害怕吧?」 经她这么一说,泉水子骇然心惊,然后发现确实如此。 (真的耶。明明人影很诡异,但我只会担心大家,并不感到害怕……) 真是不可思议。泉水子也很清楚自己的个性极度胆小。这么说来,她也不害怕式神了。一思及此,她很快冷静下来。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大胆的人了……) 恐惧的事物减少后:心情确实比较轻松。泉水子吐了一口大气,仰头看向安洁莉卡。心想,自己一定也能克服对于这名少女的莫名恐惧吧。 安洁莉卡回望向她: 「这下子你明白了吧?高柳会说明全部的事情,也会让你心服口服,我们一起走吧。」 回过神时,高柳一条就在眼前。 和他站在一起的不是二年级生扮演的武将,而是早上曾见过的那群人。 明明学生喧哗吵闹地聚集于此,却只有他们四周弥漫着诡异的静谧。泉水子马上知道了原因,因为其他学生没有半个人看这里一眼。 走到可以说话的距离后,安洁莉卡率先说: 「她可以越过次元。千真万确是个特殊的孩子,很值得期待唷。」 「嗯,我也隐约有些察觉。」 高柳泰然自若地回答,眯起双眼看向泉水子。 「结果,我的第一印象可以说最接近正确答案吧。」 泉水子也想起了与高柳的初次见面。三月,开学典礼前在图书馆,成排的书架间,高柳主动走来并向她攀谈。 「铃原同学,你应该不知道吧,但在消息灵通的人之间,谣言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喔。听说在这所学园里,有最接近世界上最伟大神灵的女孩子。难不成铃原同学就是那个女孩子?」 泉水子板起小脸回望对方,她才不想知道这种事情。 「比起那种事,请先说明一下你聚集幽灵想做什么吧?」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你看到的,只是学园学生创造出的心灵能 量。」 「是你促使大家变成这样的吧!马场变成了两层空间,你们想要创造出次元吧?」 泉水子疾言厉色地指控。要是以为没有任何人察觉,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但是,打扮成天草四郎的高柳看起来神色自若,笑容可掬地接着又说: 「会察觉到次元,是因为你是可以走到另一边的人喔。如果是拥有审神者之眼的人,一般自己会与灵方面的事物保持距离,你却毫不在意地靠近。我最初把你看成了式神,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活着的女孩子。」 总觉得他说了很失礼的话,不过内容奇特,泉水子也不晓得自己该生气到什么程度,但至少无法笑脸以对。 「真不巧,我还活着喔。」 「我已经不会再误会你不是人类了。可是,纵使你是人类,也可能是这世上极其罕见的人。 既然我们能这么友好地交谈了,我稍微调查看看也无妨吧?」 泉水子感觉到快要遗忘的警戒心瞬间掠过肌肤。但是,和平常的泉水子相比,这份警戒心还是很微弱。 「如果我说不要呢?」 高柳略微瞪大双眼。 「你不会这么说吧?铃原同学不是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吗?」 (咦?是吗……?) 听到高柳斩钉截铁地这么说,泉水子张皇失措。这么说来,她是什么时候起能与高柳如此和睦地交谈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被高柳的同伴包围呢? (好像有什么事情必须回想起来才行……) 「你也赞成太过强大的神灵,必须封印起来吧?我们必须封印起危险的事物,将这个世界整顿成人类可以掌控的场所。这就是这个世界赋予阴阳师的使命,日本神道中,称呼同样的事情为『净化』。」 泉水子陷入沉思。冷静下来思索后,她觉得他说的话并没有错,肩膀霎时放松,吐了口气。 高柳微微一笑。 「你现在看到式神也不在意了吧?可以平心静气和他们相处吧?这正证明了我们是对的。」 穿着盔甲的两名式神从高柳背后无声走来,看起来几乎与活人无异。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可怕呢……) 泉水子对于自己看法的转变大吃一惊。式神们非但不可怕,看来还有些哀伤。硬是假扮成人类,让人觉得有些可怜。但是,他们愿意遵从人类的命令。不带恶意,只是勇往直前。 确定泉水子的心情平静下来后,高柳开口说了: 「我想请你告诉我,第一学期一开始,你们消灭c班的瑞嘉尔德时,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 依据当时的情况,我本来还以为是鸣弦的法术非常高超。但是,并不是吧?曾是瑞嘉尔德的式神之灵毫无反抗地回到了次元的另一边。当时操控的人——并不是相乐,而是你吗?」 泉水子屏住呼吸。 觉得有什么东西刺在心脏上。 高柳不自觉间犯下了错误。 这个当下,仅因为一句话,一股撼动的力量便袭向泉水子全身。因为高柳不小心脱口说出了泉水子忘记重要的事情后、一直试图回想却想不起来的事情。 (相乐深行。深行——) 仿佛有什么东西剥落瓦解般,如今她可以产生直觉。 (我怎么可能忘了深行。这太奇怪了,绝对不自然。) 恐惧瞬间复苏。更何况,不害怕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恐惧是泉水子熟悉的防护,她至今都是借由对任何事物感到恐惧、警戒,抗拒着暴露出自己。 (必须护身才行——) 忆起深行的同时,九字也浮现在脑海里。在泉水子心中,九字就等同于黑色羽翼。如此一来,她不需要划下剑印也不需要念出咒文,一瞬之间,身体就涌现了力量。 泉水子感觉到自己身体四周卷起了暴风。但是,事实上并未狂风骤起,是激烈的情感起伏让她这么以为。因为方才她本来的意志遭到扭曲,心也遭到蒙蔽、抑制,好让她不心生警戒。虚伪的心境越是安详,察觉到真相的反作用力越是巨大。 尽管无风,高柳与他的同伴却像是感受到风压般慌了阵脚。 安洁莉卡震惊地说了些什么,但不巧是法语。泉水子无视于她,以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目光瞪向高柳。 「你以为可以控制我吗?」 在泉水子身旁,克劳斯倒抽了口气小声说: 「她打破了。真不敢相信!」 高柳此时也很震惊,但还算镇定。 「别生气嘛,你这样子简直就跟恶灵没有两样。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吧,这也是你同意的事情啊——」 「别开玩笑了!」 泉水子厉声反驳,声音愤怒得颤抖。 「我才不会成为你的同伴!也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而且我也从来不认为高柳同学是正确的!但是,你却扭曲我的想法,让我这么以为!」 「你误会了。是你自己认同了我吧。还有怀疑的话,我可以反复说服你,直到你心服口服为止喔。」 高柳动作夸张地摊开双手,强调自己的宽宏大量。 「你再确认一次吧。」 「我不会上你的当!因为我从头到脚都知道高柳同学是不对的!」 泉水子双手紧握成拳,用力跺地。因受骗而涌起的怒火随着一分一秒越来越高涨。 「我不能原谅你那种只要利用对方就好的态度。你对我做的事情,跟对灵做的事情一模一样。不论是创造式神,还是召集土地的幽灵,你都只是在擅自利用非人之物而已!存在于这里的事物并不想受到这样的对待!」 高柳冷冷回应: 「只要是人,就会为了人的利益做出各种行为,你总不会以为我们自己是例外吧?」 (我再也受不了厂……) 泉水子痛切地领悟到,必须让高柳知道他无法支配自己。 她看向穿着盔甲的式神。 想起了身为神灵的真澄,曾分解小坂信之的姿态,并吞噬掉了灵。现在的泉水子似乎可以理解真澄想做什么,他是将不自然地凝聚成体的灵释放回原本的大自然。 泉水子也曾经解开和宫悟的姿态。 但是,她必须一个人跳着神乐舞让精神统一,花费时间到达无我的境界后,才能够灵活操控那股力量。由于无法察觉出来,她本人也始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但是,现在因为愤怒得失去理智,泉水子在刹那间就到达了其他境界。仅在几秒钟内,就发觉出该如何办到。 「我和高柳同学你们不一样!」 泉水子以沙哑的嗓音宣告,以食指比向式神。这样子就够了。 两名式神在空气中消散无踪。就像删除图案般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安洁莉卡发出惊恐的喘气声,这次勉强说出日语。 「她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人类吗?」 一秒之后,泉水子也察觉到自己做出的事有多么严重。 (……我该不会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吧……) 可以听见其中一名阴阳师对身旁的阴阳师低声说: 「既然能够破解这么多人布下的法术,也许没有东西能压制她了吧?」 「真不敢置信,竟然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这可是天大的发现!」 高柳看向他们,说: 「还不能肯定。还不是所有法术都失效了,气球还在半空中。」 「气球………?」 泉水子此刻才想起,她一直觉得化学社的气球很碍眼,这也是她明明很在意却想不起来的事情之一。她 慌忙抬头看向天空。 到处都看不见华丽缤纷的银色气球,唯有多云的淡蓝色苍穹无边无际。 「铃原同学。」 高柳唤道,声音彻底想粉饰太平。 「虽然你大展了身手,但现场的支配者还是我喔。你应该也认同了吧!如果要重现八王子城的攻防战,史实上也说过,攻城军将会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这明明只是游戏。」 「正因为是游戏啊。我会得到我想得到的棋子。『运气』在我这边。」 (我被这里的人看见了自己的真面目……) 这个想法尖锐地扎在泉水子的心口上。她看不见气球,就表示她依然置身在高柳他们布下的法术中,她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泉水子手足无措地张望左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整副身躯中回响。心跳声一面轰隆作响,一面加快速度。古老又熟悉的恐惧如今化为数倍的洪流,宛如海啸般朝她扑天盖地袭来。 离开玉仓山的守护时,泉水子看见无数可怕的视线,漆黑污浊地盘踞成团的危险事物。第一次来到东京时,让她恐惧到甚至身体不适的无数事物——到了现在,她终于可以明白那些事物究竟代表了什么涵义。 (……一旦被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一切就结束了。一旦被人知道自己的本性,我就会被抓住。无数人类的阴谋、无数人类的欲望,将从头将我吞噬。) 泉水子感到毛骨悚然,连动也无法动一下。至今她一直都能感受到这股恐惧,却不曾有过这种仿佛看不见的利剑贯穿了自己的莫大恐慌。 (拜托,消失吧!) 就在她竭尽全力抗拒时,不知何时,早川佳树已站在了泉水子身边。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偷懒呢,黑衣人必须快点执行下一个工作才行。对吧?铃原同学。」 他仿若没有察觉到现场的紧张感,悠悠哉哉地开口唤她。 「咦?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了?」 他伸长手想触碰泉水子的肩膀。但是,对此时的泉水子来说,不论何人的手都是威胁、都是自己的敌人。 (不要看我,不要碰我!) 不单是早川骇然失色。安洁莉卡、克劳斯和阴阳师一行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早川的手没有触碰到泉水子的身体,直接穿透了她的肩膀伸出背部。 三 「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被泉水子挂断电话后,深行立即重拨,发现她关闭了电源后直想咂嘴。 隔着话筒,他也能小声听见高柳一条的声音。 深行绝不会想和高柳讨论神灵的话题。辩论课上高柳可是全班第一,连深行也说不赢他。他就跟高明的律师一样,是那种凭三寸不烂之舌将黑说成白的类型。不习惯辩论的泉水子肯定三两下就被驳倒。 由于他已经一边讲电话一边爬坡,因此决定直接前往马场。 经过图书馆旁边时,左手边的小广场上可以看见系着气球的地方。他想起泉水子提过气球,奔跑之余看向那个方向。 (铃原在意的只有化学社的气球吗?还是说……) 深行有些苦恼。由于没有时间告诉真夏这件事,自己便直接前往马场,但是他不该这么焦急,应该带他一起来才对吗? 前方可以看见操场上的绿色拦球网。 (对了,先找到真夏之后……) 深行瞬间如此心想,但马上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走下坡道。明明直到前一秒,他还朝着马场前进。 尽管觉得事有蹊跷,他还是向右转,再次登上坡道。要是回到操场,可以预见到他绝对无法在比赛开始前赶往马场。他再一次经过图书馆旁边。 (……不,就算急急忙忙赶去,我也不懂马的事情。铃原也说过,希望了解马场的真夏过去一趟。) 不知不觉间,他怀抱着这种想法奔跑。 前方看见操场上的绿色拦球网,深行正走下坡道。 他终于发现情况不太对劲,在半路停下脚步。 (这就是之前铃原遇到的阴阳师法术吗?本来想进入理科实验准备室,回过神时却走进了美术教室……) 由于跑了一段时间,深行上气不接下气。他手支着膝盖,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同时保持着这个姿势说: 「和宫,你在吧?我想赶到铃原身边,你快想想办法吧!」 头一、两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但片刻后,可以听到鸟类的振翅声。深行所在的走道旁种着成排树木,一只称不上小鸟的硕大漆黑鸟儿飞落而下,停在树干还很纤细的大花山茱萸枝头上。 深行转过头去,乌鸦仅告知结论: 「我不能去马场。」 「为什么?就算铃原变成姬神,你也不打算去吗?你明明是从属神。」 和宫的语调平铺直叙。 「姬神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但铃原同学并不清楚。她说了『不要过去』吧?那种话是有效力的。」 深行诧异地仰头看向和宫,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消极。 「你的意思是铃原这么命令你了吗?怎么可能!在户隐那时候,她也没有呼唤你啊。那时到底是哪里的哪个家伙要我过去的?」 乌鸦用鸟喙梳理翅膀。 「这里和户隐不一样。铃原同学现在仍在学园里,并非进入了其他地方。如果是这种结界法术,不久她自己就会打破了,因为她原本就很讨厌人工的创造物,这个法术人造的气味太明显了。」 『高柳就是那种人。让他接近铃原的话很不妙吧!」 深行更是力劝,但乌鸦懒洋洋地回道: 「现在铃原同学看不到我们,去了也没用。」 你是什么意思——深行正想逼问时,乌鸦就已旋身飞离。 和宫极少听从深行的指示。向来是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后,径自消失不见。深行仰着头,不由自主心想,如果能够习得与可恨的和宫争辩的力量,那么隐居在山中修行或许也不错。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深行心脏猛然一跳,看也不看荧幕一眼就按下通话键。是泉水子改变主意了吗? 「相乐,你跑去哪里了?」 如月·金,仄香寒冰一般的怒火乘着电波传来。 「明明是你主动揽下桌上游戏裁判的工作,还不快点回到工作岗位上!」 「对不起,我马上回去。」 深行道歉后挂断电话,他再一次看向坡道上方,但看来只能就此折返了。 (……既然和宫都放任不管了,应该不会发生太过糟糕的事态吧。) 深行如此说服自己,起身前往操场:心中的不安没有消失,他强烈认为是法术阻挡了自己。 分支部队和防卫军队伍将在操场举行淘汰赛。八王子城的防卫军若能在此时让部分敌军倒戈,从人数较多的攻城军那里吸收兵力,就有可能在最终决战上夺得胜利。武将对决的桌上游戏一样是西洋双陆棋。 宗田真响也是防卫军武将之一。她并未穿着传统盔甲,但扮相也非游戏或动画角色。 她穿着华美绚丽的织锦无袖外褂,额头上绑着头巾,下半身是裤脚束起的裤裙。这身打扮前所未见,她宛如年轻武者般绑起头发,整体而言轮廓娇小纤细,虽然她本人不知道,但最为相似的对象就是高柳扮演的天草四郎。 桌上游戏会场设置在操场前方的主要广场上,观众大多聚集在这边。深行回到会场的时候,距离对决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但武将们已经结束声援竞赛,正往会场移动。 真响身旁是穿着黑衣人服饰的真夏。但是, 即使深行曾尝过教训,走向两人时,依然无法分辨公主将军就是真响,黑衣人就是真夏,因为今天不论哪一方是真澄都不奇怪。 公主将军看向掀起了面纱的深行,目光犀利地察觉到什么,问道: 「相乐,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表情不太对劲。」 这个人的确是真响。深行回答: 「高柳已经开始布局了。坡道途中设有法术,我没办法前往马场。」 「泉水子呢?」 「她说马场很可疑。」 黑衣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咦!才过一晚而已耶,为什么?」 看来他也确实是真夏。但是,真夏负责担任田径竞赛的裁判。 「你是真夏的话,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来告诉真响一些事情,因为我看见了大贯先生。」 「大贯先生?」 「阿深暑假也在爷爷的道场里见过他吧?」 经他这么一说,深行也想起来了。大贯是与smf成员一同造访宗田祖父家时,为学生实际表演古武道忍法体术的人。身手矫捷、看来干净清爽,约莫四十岁上下,给人的印象很好。 「啊,是那位先生。这么说来,他特地从长野来参观学园祭吗?」 「是啊。真受不了:没想到竟然会出现爷爷的代理人。」 真响不知为何显得不太高兴,一脸若有所思。真夏问深行: 「不能去马场是什么意思?马厩也不太对劲吗?不过,今天规定直到比赛结束前,都不能放马匹出来喔。不然我过去看看吧?」 深行迟疑了一瞬。拜托真夏,请他现在立即去看看泉水子的状况也许比较好。可是这样一来,会赶不上比赛的开始时间。 「……不,你最好还是别惹怒如月会长,认真地担任裁判吧,看情况似乎不会马上有危险。 上午的比赛顶多只有两个小时出头,等比赛一结束,我也会再试试看。」 深行说完,真夏点点头,动作俐落地冲向操场。深行一边目送他,一边再次烦恼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我没有掺杂多余的个人想法吧?好比说我明明无法抵达马场,真夏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抵达的话,会让人不是滋味……) 「你很担心泉水子吧?」 这时,真响以亲人般的语气说话,因此深行不自觉附和道: 「嗯。」 真响噗哧笑了出来。 「相乐,你的扑克脸不见了!」 深行没好气地看向她。 「你现在还说这种话。铃原要是倒戈向高柳,你也会很恐慌吧?」 「相乐这么没自信啊?」 「不是这个问题。」 深行浮躁地背对真响,翻看起夹有西洋双陆棋规则的活页夹,但完全无法看进脑袋里。 (……现在的铃原看不见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乐。」 真响从后方用平静的语气唤他。 「我们订下了协议吧。所以我可以认定,有困难的时候我们会互相帮助吧?」 事到如今她还说什么啊?深行边如此心想边回头。真响盛装打扮犹如年轻武士,这时漆黑的瞳孔带着毅然决然的决心。 「怎么了吗?」 「相乐最重要的人是泉水子,而我最重要的人是真夏。这件事在你我之间,已经彻底确认完毕了吧?」 深行不由得绷紧身子。 「你想说什么?」 「因为有协议,我才能拜托你……而且,恐怕只能拜托相乐。我想其他男生听了,肯定都会误会。」 真响大力吸一口气后,说道: 「你能够扮演我的男朋友吗?表面上假装就好了。虽然是假装,但可以演技逼真到足以骗过大贯先生吗?」 话题的发展太过始料未及,深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大脑停止了思考。 「啥……?」 真响露出害羞的表情,用手指搔了搔类似若众发(注3:若众发为江户时代元服前的男子发型,不剃额发剃顶发,再绑上结发带。)造形的太阳穴。 「呃~其实夏季集训的时候,我一时随口瞎掰,对爷爷说了相乐是候补人选……」 「什么的候补人选?」 「未婚夫。因为相乐的外形很好,很适合搬出来蒙混过关,所以就不由得脱口而出……」 (……明明当时另一方面,她还教唆真澄对付我,把我打得落花流水耶?) 深行目瞪口呆地回望她。他想到爱马死后、心神不定的真夏曾提到真响的「准女婿」一事,确实不是毫无根据。 真响速度极快地接着又说: 「虽然说了,但我当时完全无意再把更多事情推到相乐身上。可是,事到如今,相乐最了解我的真正心情,也能体谅我无法和任何人结婚。所以,我才想拜托相乐。」 沉默了数秒之后,深行问: 「宗田,你真的不介意这种事吗?对你的评价会定格成我的女朋友喔?」 「我想要伪装。」 真响垂下眼帘,压低音量说: 「我的家人没有灵能力,但相对地,看人的眼光非常敏锐。他们隐约察觉到了,很担心我和真夏……所以爷爷才会那么积极,这么早就开始为我挑选对象。要骗过他真的很不容易。可是,我还是非欺骗他们不可,不然真的会被迫和真夏分开。」 深行脑中想起了smf的男性成员,以及即使没加入smf也喜欢真响的男生们。就算只是假装也好,想和真响交往的人所在多有。 「不一定非得找我吧——」 「别再说了!我一开始就确认过,这是协议了吧?对我来说,这也真的是非常重要的秘密啊,我不想泄露给其他人知道!」 真响有些愠怒地打断,接着再次拉低话声。 「当然,泉水子那边,我打算由我全部告诉她。我不会再隐瞒,会坦白告诉她所有我的事,直到泉水子能够接受为止,我会一直说服她。而且,我认为这件事对相乐你们也有好处。」 真响扬起下颔,笔直注视深行,明白说道: 「相乐和泉水子无法成为公认的情侣,没错吧?泉水子也说过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没有办法。相乐不向泉水子说清楚自己的心意,也是这个缘故吧?既然如此,今后也需要伪装吧?」 深行猝不及防,一时语塞。其实他从未想这么深,但是,也无法断然撇清说她完全猜错。 陷入沉思前,深行发现自己变得无暇在意四周。真响在防卫军队伍中是最为醒目的公主将军,开赛前就吸引了民众的目光。不能在蜂拥聚集的人群前,与这样的人物长时间站着闲聊。 「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吧,比赛要开始了。」 深行看向四周说,真响也理解地颔首。 「好吧。比赛结束之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深行是主裁判,因为二年级学姐秋之川不想担任。 「那么从现在起,直到田径竞赛比赛结束为止,开始进行防卫军队伍和分支部队的武将对决西洋双陆棋比赛。比赛进行期间,有几点敬请各位注意……」 深行一面看着资料板上的便条纸,一面以无线麦克风宣布比赛开始。不单是秋之川,深行也不熟悉西洋双陆棋。但是,这个游戏并没有复杂到无法立即了解规则。 依据两颗骰子掷出的点数,移动十五颗棋子,走完二十四个棋格即完成,也就是双六棋。白黑棋对战时,起点与终点的方向彼此相反。此外,对方不能进入有己方两个以上棋子的棋格,但对方如果攻击己 方只有一颗棋子的棋格,该棋子就必须移离棋盘,从起点重新开始。 防卫军陷入苦战。掷骰子时不仅运气不佳,主要又因为分支部队的武将中有人是游戏高手,看来是从以前就很熟悉西洋双陆棋的学生。 深行也耳闻这个游戏在世界各地有许多爱好者。尽管大河内尽可能选择了熟悉度差异不大的游戏,但当中若有学生知之甚详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说是防卫军队伍运气不好。 就连只是以裁判身分观看比赛的深行,见识到高年级生的本领后,不消多久也理解了封住棋格的趣味性。棋子的行走方式有很多种,借由移动时花费心思,逐一布下对己方有利、但对敌方不利的棋阵。 (……需要有能够计算机率的头脑呢。还有战略,也要综观全局……) 深行忍不住认真起来,自己也想坐在凳子上比赛。 公主将军也轮流坐在棋盘前。深行聚精会神地望着她,可以清楚看出真响的聪敏。 真响也跟深行一样,确实吸收了一路比赛下来的所见所闻。她几乎不曾没有察觉到好的行走方式,进而随便移动棋子。即使掷出的骰子点数不佳,她也会临机应变,顺利度过难关。而且就算很遗憾地输了,她也会大方地付之一笑,不会太过计较得失,彻底当成只是普通的桌上游戏。 (宗田真是个厉害角色,虽然很不甘心……) 深行暗暗心想。听了她方才的提议,他更是不由自主重新审视起协议对象。 不仅聪明,还是美女,深行也非常认同她的美貌。之所以想加入smf,主要原因虽是想了解她的神秘背景,但如果对象是他完全不欣赏的女孩子,他也不会加入。 真响是个依自己利益操控他人的女生,也会毫不留情地测试他人。但是,她并不是阴险狡诈,也擅长体察他人的心思,所以不由得就无法讨厌她,也会默许她的任性妄为。 (……和那家伙交往的话,就算只是伪装,也不会无聊吧。) 坦白说,至今深行与女孩子约会,从未发自内心觉得开心过。从国小高年级起,有很多次都是女生主动提出交往的请求而去约会,但他和每个女生都无法长久交往。即使有些欣赏,也不曾迷恋到满脑子都想着对方。 (……但姬神另当别论。) 深行急忙撇开姬神。所谓的约会,不该是那么蛮不讲理、那么可怕的事情。 (与之相比,既然我们都不迷恋彼此,答应宗田的协议也不错吧……) 深行恍惚出神地想,紧接着忽然思索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做事圆融周到,擅长察言观色,也习惯隐藏真心。只要不怀好恶地广泛涉猎,反而不论做什么都比他人拿手,所以这个倾向也更是强烈。 和宫一事也一样。就算如此奇异,但只要他努力让自己习惯,就能习惯。纵使开始一起行动,也不会彻底悲观,总在内心深处想着,不久后一定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也能够怀抱着秘密在这世上活下去。就这方面而言,我确实可以与宗田携手合作。) 深行对雪政的强制很感冒,但撇开这点不说的话,不论自己选择哪条道路,他都还算能得心应手地在这世上存活下去吧。为了尽早自立自强,他想有效率地利用到手的事物。可是,正因为这种个性,他也觉得连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铃原的话……) 与自己相比,他认为泉水子几乎没有选择。 她是笼中之鸟,也是试图逃离牢笼的人,就连未来也只剩下狭窄的道路能走。不过依据不同的看法,她可说是尊贵到甚至不能对等而视;又依据不同的看法,她又比任何人都不自由,且受尽折磨。 (……为什么她会是个如此两极化的女孩子呢?又为什么和那家伙在一起,我的步调老是被打乱……) 防卫军的武将们接连惨败。 四周参观的民众皆认为胜负已定。然而,直到最后的最后,防卫军却出人意表地猛烈进攻。 功劳最大的人是真响。因为至今防卫军在重要关头,总无法掷出理想的点数,但骰子一到了真响手上,却能掷出期望中的点数,而且不断出现同数。 在敌方还没有移出半个棋子时就获胜的话,称作全胜:如果落败方还有棋子在分界上,或是还有棋子仍在赢方阵营内的话,就称作完胜,得分各自会变成两倍和三倍。而且,假使比赛前提出了得分加倍的要求,更是会发生教人跌破眼镜的大逆转。 接到田径竞赛已结束的通知电话时,得分领先的是防卫军队伍。深行宣布比赛结束后,现场不约而同大声欢呼。连获胜的队伍也是比起高兴,更显得大吃一惊。 深行将对战结果交给负责联系的岛本,接着再打电话向担任田径竞赛裁判的星野报告状况。 急急忙忙为裁判工作最后收尾时,真响朝他走来。 「靠着宗田的运气,真是精彩的反败为胜呢。」 深行掀起面纱说完,真响微微一笑。 「不是我,最后掷骰子的人是真澄喔。你没看出来吗?」 深行不禁眨一眨眼。明明他一直注视着,却全然没有发现。 「……神灵也会比赛吗?」 「不是啦,真澄只是排除不好的东西而已。因为我发现有人用了某些方法,导致防卫军队伍的运气变不好。一咏唱被甲护身印的真言后、真澄就出现了,替我赶走了奇怪的妨碍。看来不只有马场变得跟平常不一样喔。」 「这也是阴阳师结界的关系吗?」 「应该吧。不过,这下子已经知道真澄破解得了,所以也就不用太过担心。只是……」 真响的神情非常疲惫,用力叹一口气后说: 「在学园里借用真澄的力量,果然很消耗体力。昨天和今天还好,但到了明天,我大概会睡得不省人事。」 「这么说来,之前真澄教训高柳那一次,隔天你和真夏也都没有来上课。」 深行回想起来,真响腰酸背痛似地交抱手臂伸懒腰。 「土地不同好像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呢。如果在户隐,不论与真澄见面多久都没事,但在这里,好像有些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 深行想起玉仓山的神灵和宫,也觉得她说得没错,于是更加在意起高柳的动向。 「我必须去看看马场的情况才行。多亏你的提醒,我也会试试看被甲护身印能不能破解。」 「那我提议的回答呢?」 真响迅速追问。正想别过脸庞的深行再一次看向对方,领悟到真响是真的非常迫切地提出这个请求。 他踌躇了一秒,但下定决心不要拖延,直接明说比较好。 「我认为宗田是和我相似的类型,假装成男女朋友的话,我也不觉得讨厌。而且,宗田最重视的人是弟弟,所以对我也不会有任何挑剔。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该这么做。」 真响双眼圆睁。 「为什么?」 「因为会伤害周遭的人。」 深行说完,真响更是吃惊。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深行努力不让语气显得严肃,刻意放柔表情。 「思考宗田的提议时,我忽然察觉到了,我也认识一个做了这种选择的人。也就是说,我父母就是这样的组合。到了现在,我总算可以明白了。」 「相乐的……父母?」 「嗯。不论这是多么有效的对策,不论有多么方便,但只要我们以为伪装就不成问题的话, 越是近在身旁的人就越会受伤。无论宗田在心里再怎么重视对方,真夏也一定会受伤 第四章 选择 一 在深行眼中,野野村慎吾与千石晴信同样是「师父」。 住在山形县的千石在深行就读小学时经常关照他,干石也是深行羽黑修验的前辈。国三的春天至夏天在熊野古道的玉仓神社生活时,深行又认识了野野村。 野野村是一名有着严肃大脸和魁梧身形的安静男子,绝对不会卖弄自己的才智和能力。深行遇见他时,他正沉默寡言地担任泉水子的司机,深行立即尊敬起他,大概是因为野野村与雪政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吧。现在也三不五时会通电话,向他请教武道和修验道。 但是,位在纪伊半岛中央地带的玉仓山与凤城学园的距离极远,非长野所能比拟。不是一段轻轻松松就能来参观学园祭的距离。 「发生什么事了吗?」 深行深吸一口气后问野野村。真夏一起停下脚步,用大感佩服的声音问: 「哇~他叫你深行耶!是哪里的人?」 「是铃原老家神社的人。」 野野村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看起来从容镇定。但是他一开口,就知道并非如此。 「我也无法清楚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联络不上任何人,真是伤脑筋。」 真夏看向小广场深处。 「啊!大贯先生也在。我去问问他还有没有能使用的手机!」 眼见真夏飞奔离开,深行才小声询问野野村。 「难不成,你觉得这和铃原有关?」 「有可能。我们先前只知道会发生某些情况。」 深行蹙眉抬头看向他。 「先前知道?也知道阴阳师布下了结界吗?」 野野村轻叹口气,随即语调沉重地开口: 「其实……布下结界的不只有阴阳师,我们也一样设下了山伏的结界在待命。就另一层涵义而言,户隐的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其他还有好几种不同组织的结界吧。今天这所学园的校地,会被各种结界层层包覆住。」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新事实。深行错愕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法术的较劲吗?家长之间也在进行会战比赛?」 「不是。」 野野村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才说: 「……如果是家长,无论隶属于哪个组织,都会考量孩子的安全。当然,也是为了不对学园外头产生负面影响。」 「不安全的事物是什么?是姬神吗?」 深行话声尖锐地问。野野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深行。但是,他的眼神给予了肯定。 「那么,我父亲也参与了设置结界吗?」 「今天雪政在学园外头。但是,现在在里头的人也无法联络上他了。」 野野村的口吻变得更是沉重。 「虽不认为我们的结界会支撑不住,但毕竟校地广大,山伏也都分散在各处暗中待命。现在却无法了解彼此的状况,每个组织的人都一样吧。」 深行大口深呼吸之后,说: 「铃原在马场。请告诉我大人们的所有预测,我正要过去看看情况。」 野野村态度审慎地问: 「你应付得了吗?」 「虽然我的力量还不够,但我会尽力一试。」 深行回答。他不擅长逞能夸下海口,但也丝毫没有袖手旁观、撒手不管的打算。野野村凝视着他,然后用深不可测的嗓音说: 「听说泉水子小姐将在今日觉醒,这次学园祭有这样的预言。」 「是……紫子小姐说的吗?」 「没错。」 野野村点头。也就是说,附在泉水子的母亲紫子身上的姬神,说出了她已知的未来。 「可是,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当下会发生什么事。一些小小的主要因素,只要骰子的点数差了一点,事态就会往无人知晓的方向发展,姬神也无法说出蝴蝶效应所引发的全部变化。」 「那么,机率呢?」 深行不由自主问。 「铃原不变成姬神的机率有多少?」 野野村思忖之后,冷不防说: 「深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深行看着快步走向义卖帐篷的野野村,感到满腹疑惑,正巧这时真夏回来了。 「果然不行,大人的手机也全军覆没。听说连图书馆里的电脑也全都不能动了。」 「我已经不抱期待了。」 深行有气无力地答腔,真夏半觉得好玩地说: 「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回到了战国时代的环境吧。将学园祭设定为战国时代的话,联络方式也该准备狼烟或是箭书这种有古代风情的东西。」 他还没有说完,野野村就回来了,手上拿着锡杖。 「你拿去吧,我相信会提升机率。」 野野村说完,将锡杖递给深行。 以前野野村要深行拿起锡杖的时候,深行直到最后都没有伸手,双方都记得这件事。虽然深行当时也有过入峰修行的经验,但不论是对自己的修行、自己的力量,还是山伏本身,他都无法由衷相信。 那天之后,他的能力是否有巨大改变还未知。但是,他认为野野村说得没错,因此能够接下锡杖。 「谢谢你,就借我一用了。」 看着金环叮当作响、年代已久的鍚杖,真夏有些开心地说: 「啊,这搞不好很适合你喔!」 野野村最后说了: 「大人只能在背后待命,守住最后的防线。真正能够收拾这个局面的,只有身为学生的你们。就拜托你了!」 两名黑衣人再次起脚飞奔。 深行握着鍚杖奔跑,一边朝真夏喊: 「真夏,要唱被甲护身印!」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效能……除诸般恶魔之障碍,除一切危难,护身体安全,好似身穿金刚甲胄……) 深行也不太肯定使人半途折返的法术在哪一带。他一度以锡杖敲打地面,但几乎是胡乱瞎猜。不过,似乎成功奏效了。 因为深行与真夏就这么继续走上坡道,前方可以看见马场栅栏。 马场的面积不如操场辽阔,深行与真夏眼前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学生。不论栅栏内还是外,都有学生喧哗嘈嚷。 也有学生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看起来集体就要陷入恐慌。一发现两名穿着黑衣人服饰的人,好几个人都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求说明,导致两人迟迟难以前进。 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在这边担任裁判的黑衣人。那名黑衣人一边奔跑一边召集学生,由于露出了脸部,可以看出是早川委员长。早川也发现了从下方会场赶来的两名一年级生。 「得救了!你们来传达指示吗?我们这边混乱得根本无法派人手过去。」 费劲一番辛苦走到两人身边后,早川气喘吁吁地说: 「大河内一发现笔电坏了,就震惊得派不上用场。我自己也有点丧失了自信——」 「早川学长吗?」 深行不禁反问。因为他一直觉得在全校学生中,早川是最后才会丧失自信的人。 「事实上我好像看到了幻觉……但我也一头雾水。」 早川佳树游移不决地说。但是,他似乎马上就重振精神,看向真夏。 「令姐的防卫军队伍,那边怎么样了?」 「赢了喔。」 真夏答得冷静从容。 「而且,混乱的情况没有这边严重,虽然我们那边也一样机器全都不能使用了。」 「嗯,那就好……距离不远却始终接收不到消息,真的是很可怕。」 「学长看到的幻觉究竟是什么?请告诉我们。」 真夏要求后,早川也没有敷衍地说了: 「因为我看到铃原同学很亲密地和主力部队的武将们聊天,心想要稍微提醒她一下。结果,我的手就像这样咻地……穿过去了。」 「咻地?」 「穿过去了,就像幽灵一样。然后我一回过神,发现自己正一边走回帐篷,一边心想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也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离开那里。随后又发现手机和机器都无法使用,想再一次去找铃原同学时,却没能见到她。而且不晓得为什么,当时在场的几名主力部队成员也都不见踪影。」 深行急忙环顾马场四周。 学生乱哄哄地四处分散,却只有一个角落奇妙地空无一人。 (一定是障眼法,错不了……) 早川脱下吸了汗水的头巾,搔抓一头短发。 「真头痛,也有其他学生说他们看见了幽灵,但我却无法肯定地指责他们是胡说八道……」 深行尽可能平静地提出建议。 「学长,请你集合所有学生,走下坡道前往校舍吧。既然发生了这样异常的状况,全校学生都待在一起比较好。而且也到午餐时间了,只要吃点东西,我想大家更能冷静下来。星野学长也说过,如果决定要中止比赛,最好尽快。」 「说得也是,吃饭啊……」 一讨论到现实话题,早川的表情变得些许明亮。 「常言道『饿肚子打不了仗』,正好适合说明我们现在的情况呢。我会以武将为中心,将大家聚集在帐篷前,你们也去叫四周的学生过来集合吧。」 「真夏,过来一下。在那边。」 深行小声对真夏说,走向靠近树林的马场另一边。 在左右两侧,穿着步兵服饰的学生们都肩靠着肩站在一起,却没有人对中间宽达数公尺的间隔表现出兴趣,很明显非常可疑。真夏也在靠近前就发觉了。 「嗯,那也是阴阳师的法术吗?」 「我想高柳和铃原都在里面,只是让我们看不见而已。」 「要念被甲护身印闯进去吗?」 「试试看吧。只是不晓得里头有几个人,要小心一点。」 深行猜想高柳并非是单独一人,说不定还有式神。强行进入的话,免不了会有危险,深行也已做好觉悟。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比出手印咏唱了数次真言后,深行以鍚杖用力敲向地面。金环弹起发出匡啷声响,专心谈话的学生们听到声音后,吃惊地回过头。但寻找声音来源时,两人已经进入了看不见的范围里。 在深行和真夏眼中,就像是身穿色彩鲜艳服饰的成员突然从地面上冒出来,多数人的打扮都比服饰轻便的步兵华丽,共有五至六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眼前的两名外国留学生。由于他们背对着深行和真夏,察觉到两人出现后,布满讶色的四只蓝色眼睛不约而同转了过来。 为了先发制人,深行态度坚决地开口: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铃原在哪里?」 谁也没有回答,仿佛化成了石头般,瞪大了双眼僵硬不动。 张望四下,可以发现泉水子不在这里,连高柳也不在。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其他地方吗……?) 一想到自己的确信扑了空,深行大为光火。他知道自己握着锡杖闯进来,看起来就像想以武力威胁敌人一样,但实际上他也几乎想这么做。 总之,克劳斯是自己班上的留学生,因此深行毫不客气地向他逼问: 「高柳去哪里了?快说!」 穿着传教士服饰的克劳斯一脸畏惧,与他魁梧的身形格格不入。他小声说了些什么,却是德语。但是,他似乎早在深行责问他之前就很害怕了。克劳斯牢牢捉着念珠,模样非比寻常。深行忽然察觉现场的气氛很诡异。 知名的二年级学姐安洁莉卡穿着华丽的特制盔甲,这时后退了一、两步。因此,可以清楚看见他们包围住的东西。 一只白色日本犬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正中央。 「怎么回事?是迷路的小狗吗……?」 一样就能看出那是家犬。因为小狗脖子上套着崭新的红色项圈,白色的毛也像刚洗过般干净洁白,没有一丁点野外的脏污。中型犬大小,三角形的耳朵机灵地往上竖起。黑色的眼睛和鼻子都带着湿润的光泽,从它良好的仪态来看,说它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日本犬也不令人讶异。 深行自己虽然没有养过宠物,但比起猫,更喜欢狗,所以见到看来聪明伶俐的小狗后,一瞬间心情缓和下来。学生宿舍规定不能带宠物,因此学生鲜少有机会接触到猫狗。他们是在藏匿迷路的小狗吗?深行有些不知所措,说出了感想: 「看起来很像是会说『快挖这里吧!汪汪』(注1:典故出自日本童话「开花爷爷」,故事中一对善良的老夫妻捡到一只白色小狗。某天小狗发出汪汪叫声,指示老爷爷挖开田地,因而挖出了财宝。)的小狗呢。」 「别说蠢话了!」 小狗自己回话了。深行也僵在原地。 经历了寒冰一般的可怕沉默后,真夏勇敢地揭露真相: 「……这个声音是高柳吧?」 「不然还会是谁。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我?」 小狗回应真夏,这下子无法再怀疑了。 「呃……看是看得到。」 「我不是狗!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 白色小狗扬起鼻尖,嘴巴一张一合。 「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我可不允许你们称呼我是狗!」 深行无法置信,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蹲下身伸长手,他想确认看看能否触摸到小狗的头部。 但是,手还离得很远时,话声就响起了。 「混蛋,住手!我都说了我在这里吧!别这么靠近我!」 距离一近,深行也听得出声音来自比小狗头部更上面的地方。他惊骇愕然地向后倒退。 「是高柳。他本人觉得自己的外表还是跟平常一样,但在我们眼中,他却成了小狗……」 真夏安慰似地说: 「就替身而言,是只很棒的小狗喔!」 (……这就是所谓的,常识对姬神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深行好一会儿不由得茫然自失,但一味惊慌失措的话,情况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因此他重振精神。不克服这道难关往前进的话,就到达不了泉水子那里。他问向白色小狗: 「你对铃原做了什么?铃原在哪里?」 小狗撇开鼻头,不打算回答深行的问题。它只是略微吐出舌头喘气,用后脚搔了搔侧腹。 但是,一旁的安洁莉卡下定决心般地开口: 「铃原同学究竟是什么人?身为黑衣人的你知道吗?」 「铃原去哪里了?」 深行散发着一步也不退让的气势问,安洁莉卡夹杂着叹息回道: 「她在我们眼前消失了,去了其他次元。可是,不仅如此,她还将高柳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不敢置信,根本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 安洁莉卡白皙的脸蛋看起来更是没有血色,明显可以看出她也吓得不轻。亲眼见到铃原的报复就是把人变成狗,那当然会害怕吧——深行暗暗心想。 克劳斯陡地打了个剧烈的冷颤,将念珠举到自己眼前。 「一条,抱歉。我很怕狗。以前曾留下 阴影……」 白色小狗狂吠似地动起下巴。 「我刚才就说过了,我不是狗!」 深行环视其他穿着战国服饰的成员。他应该几乎记住了全校学生的长相,但这些人他都不认得。仿佛戴着看不见脸孔的面纱般,五官让人留不下任何印象。也许是施了法吧,无法辨别是否是真的学生。 但是,他们都只是气馁地缩着肩膀。亏深行还抱着大打出手也在所不惜的觉悟闯进来,全员却都毫无斗志到让他有些扫兴。 努力镇定心神后,深行说: 「你们现在都很害怕吧,但其实铃原比你们更害怕。只要你们别额外刺激她,肯定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高柳会变成这样是自作自受,你试图让铃原对自己言听计从吧?」 小狗看向深行,张开嘴巴,吐出桃色的舌头。 「铃原同学只是不肯聆听我理所当然的劝说而已,真没想到她是这么过分的女孩子,明明看起来那么文静乖巧。」 深行不予理会,正面望向安洁莉卡,留意着发音问: 「铃原消失的时候,最后人在哪里?请告诉我正确地点。」 安洁莉卡东张西望,金发随之飘扬,似乎无意敷衍回答。紧接着她移动数步,以鞋尖示意。 「这里,就在这一带。」 仅是坚固的地面上长有些许杂草,当然任谁看了都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深行依旧凝神细看,然后望向真夏。 「构造和户隐一样,没错吧?」 真夏也像是看穿了什么般直直凝视。 「……大概是吧。不过,我没办法过去。真澄不在的话,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土地既不同,马匹走过无数次所造成的驱魔效果,今天也完全消失了。」 深行有些犹疑,但又改变主意。已经别无他法了。既已亲眼目睹高柳变成的小狗在说话这种怪异现象,在场众人可说都在同一条船上。他下定决心呼喊: 「和宫,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了!铃原去了其他次元喔,你会带路吧?」 从上空飞下了一只乌鸦。 乌鸦扇风似地拍动黑色翅膀,灵敏地停靠在锡杖的金环顶端上。真夏有些吃惊地侧身闪躲,但看见乌鸦开口说话,已经是见怪不怪。 「我确实可以带路。可是,无法再像之前那次一样喔,因为铃原同学自己并不想回来。」 「别罗哩叭嗦的了!你陪伴姬神很久了吧?好几千年都在她身边!」 深行说完,乌鸦意兴阑珊地说: 「她现在是位在起点的铃原同学。而且,另外一边还有强敌。」 「强敌?」 「是力量比我还强的家伙。虽然很火大,但也只好承认。」 深行目瞪口呆地看向和宫。 「竟然做出落败宣言,你到底怎么了?」 真夏无预警地开口: 「在另外一边的人是真澄。」 「怎么回事?」 深行立即反问。真夏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瞧,说: 「我早就隐约察觉到了。可是又打消这种念头,说服自己不可能。我一直以为,真澄在我们三人中是最不会改变的。但我错了。没想到……那家伙在三胞胎中却是最快的。我和真响还只在意着彼此时,真澄却已经找到了在兄弟姐妹以外喜欢的人——也就是泉水子。他觉醒了。」 二 (不要看我……) (不要碰我……) 自己似乎长久来只有这个想法,但泉水子浑沌的思绪终究慢慢明朗。因为四周静得异常,毫无人的气息。 由于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又保持着将脸庞埋向膝盖的姿势,肌肉相当僵硬。她鼓起勇气,试着慢慢抬起头。 她置身在不知是何处的森林中。高大的树梢在头顶上方延伸,在半空中缠绕交错。树下的杂草不算浓密,可以一览无遗周遭有着适度间隔的群木。 (这里是哪里呢……)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土地的气味和氛围与先前没有太大改变。与纪州群山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也不是她在户隐见过的、有着大雪覆盖的山,是类似学园周边山林的树林。但是,大气一 片静悄悄,没有人声,甚至听不见微弱的沙沙声。 泉水子如愿一人独处。 回过神时,一簇头发从黑衣人的头巾滑落出来。她伸手摸索,厌到不可思议地脱下头巾后,未被束起的长发如瀑布般落下。尽管是自己的头发,泉水子却大吃一惊。明明先前编成辫子又盘成了丸子状,现在发夹和发圈似乎都消失了,披散开来的头发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编发痕迹。 (……唉~……) 由于还蹲着,松开的头发就这么披散在自己身边的地面上。如果现在起身,会黏起一大堆枯叶和泥土吧。泉水子心生厌烦,索性屁股着地,真的坐在地上,她已经哪里也不想去了。 (我为什么会这副样子呢……) 尽管百般不愿,泉水子仍慢慢回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总觉得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但一会儿过后,她惊觉到最为重要的事情。 (我没有变成姬神。明明发生那么多事,但做出那些事的人都是我,不是姬神……) 泉水子感到寒冷似地抱住自己的双臂。 至今她总是心想是因为姬神会附身,才会一直遇到讨人厌的事情。但今天向高柳等人展现力量的不是别人,正是泉水子。她再怎么想推脱,也无法说这是不自觉间姬神做的事了。 (结果,我就是姬神吗?我只是单纯希望我与她是不同的个体,实际上并不是吗?姬神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吗?)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泉水子内心的泉水子如此说道。 她只是不想承认,一直别开目光不断逃避而已。 (妈妈……) (爸爸……) 她在心底求助。可是,两人都遥远得教人吃惊。 她心想,当然很遥远啊。因为他们都刻意住在离泉水子非常遥远的地方。 而且他们不也将泉水子隔离在深山中的玉仓神社里吗?别说是留在泉水子身边好好疼爱她了,根本是尽可能让她远离所有人类吧? (妈妈和爸爸一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知道我是个称不上是人类的孩子,将来还有可能危害人类,所以才想先操控我再想办法……) 从这方面看来,纵使是自己的父母,也和找到泉水子的人、想利用泉水子的人相差无几。他们只是名字称为铃原紫子和铃原大成的正派人类,也是将泉水子封印在这副躯壳里的人类,为了人类的利益,想要得到泉水子。 连父母都这样的话,也难怪其他人会远得仿佛在地球的另外一面。看起来很温柔的无数人们,肯定也都是为了一己之私。 (……别管我了,我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她环抱住立起的膝盖,紧紧闭上双眼。 现在的泉水子,也想对自己说别管她了。泉水子心底的声音最是嘈杂。因为那道声音会检视至今发生过的种种,从头至尾加以评论。但是,她毕竟无法轻易赶走这道声音。 (……我会如此渴望变成普通的女孩子,是因为那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我好像还到处对身边的人说我想变平凡,现在想来真是可耻。只有自己什么也看不清,愚蠢又差劲。最好就这样别再见到任何人了。如果我够聪明,就算不劳烦他人,也可以凭意志封印起自己。我拥有这样的力量……) 泉水子再次张开双眼,原本就有些昏暗的树荫底下看起来比先前更加昏暗。 (这里多半是现 实底下的次元吧……) 泉水子如此心想,但不感到恐惧,反而感到安心。 (只要再也不离开这里,我也许就不用与人类的存亡扯上关系了……) 永远都不离开这里——一思及此,她又有些畏缩。她要在这里做些什么才好呢? 她发觉自己很害怕寂寞。如果她真的不介意孤单一人,也不在乎永远孤独,她根本没必要离开玉仓山,直接住在山里就好了。 (而且,我会下定决心就读凤城学园的理由。我……我在内心深处依然有所期待的理由……) 思索至此时,泉水子听见细微的声响,大吃一惊。 那是有人走近这里的脚步声。 泉水子一直以为这里是逃避现实、自己专属的场所,因此一时间慌了手脚。她站起身环顾左右,却只有树林绵延不绝,没有可以立即藏身的地方。 接着她又转念心想,与其让来历不明的事物紧迫在后,不如正面迎敌,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比较好。为了能快速跑走,她张开双脚停在原地等候,注视着林木之间,但意外地迟迟看不见人影。但是,她感觉得到对方已经在眼前了。 泉水子忍不住地开口说: 「不要过来!」 「为什么?」 对方迅雷不及掩耳地搭腔。 霎时间可以看见对方。那是一名穿着东西混搭鲜艳无袖外褂的年轻武士,体型秾纤合度、姿态优美,看起来亦男亦女。 泉水子不再想逃跑,叹了口气。 「……是真澄啊。」 「答对了。」 对方颔首盈盈一笑。 由于真澄穿着战国时代服饰,泉水子有种树林又离学园更近了些的感觉,接着也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黑衣人装束。虽然头发狂放地披散开来、垂落至腰际一带,发尾还黏着落叶。 「你怎么会打扮成这样?这样子跟高柳同学身上那套让人不快的服饰有些相似喔。」 泉水子说完,真澄一脸吃惊。 「咦咦!这是真响今天的服饰耶!可恶,跟那种家伙重复了吗?」 「并没有重复喔。」 泉水子努力挤出微笑。 「真响同学就像年轻武士一样威风凛凛,这套衣服很适合她。真澄,你今天应该一直待在真响同学身边才对吧?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啊,嗯……」 「你必须让真响同学获胜才行吧?」 听到泉水子这么说,真澄的反应有暧昧不明。 「是没有错……但是,我最近开始越来越不明白了。成为真响的替身后,我终于懂了。真响认为舍弃自己也无所谓。」 泉水子连连眨眼,还以为是听错了。 「舍弃?真响同学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真响最终想到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的心脏给真夏。」 「把心脏给真夏同学……?」 泉水子依然不知所措。她觉得真澄不适合用文学性的比喻,但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比喻吧? 然而,真澄斩钉截铁地说: 「也就是心脏移植。就像真澄的心脏在小时候就承受不住一样,真夏的心脏出现问题的机率也很高吧。所以真响打算捐出自己的心脏,让真夏长命百岁,成为真夏继续活下去。」 泉水子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屏着呼吸,最后总算喃喃说: 「……怎么会这样。」 真澄的五官基本上像真夏,但也会露出像极了真响的表情。真澄用这样的表情说: 「我们以前确实有过约定,说好要合而为一。当时真响还像男孩子一样,那是个天真无邪的约定。所以我才会回到兄姐身边。所谓真澄,就是那个约定的梦境。」 泉水子睁大了双眼注视真澄。 「可是,这样一来……,真夏同学对这件事又有什么想法呢?」 「他很旁徨。所以才心想这样下去不行,而发生了今年夏天的那件事。彼此之间开始有分歧了,现在也是勉勉强强才维持住现状。」 思索了一会儿后,泉水子说: 「如果我是真夏同学,也会很旁徨吧。毕竟真响同学的愿望很沉重,也让人很难过。真澄觉得呢?」 真澄耸了耸穿着无袖外褂的肩膀。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喔。但铃原同学说过,吞噬掉其他灵也是喜欢的一种。所以,我想这件事也可以用喜欢去解释吧。」 「……我好像不该那么说。」 泉水子小声呢喃。 「这样一来,不管真响同学赢或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会变成其中一个人吗?」 「也就是为了找出不会剩下一个人的方法,他们想了很多。因为看见早一步过世的真澄,比起自己,真响和真复都更想让对方活下来。」 「不会剩下一个人的方法」这句话让她深受感动,真响拥有互相协 助并为此而努力的对象。 「真是羡慕,和我不一样呢……从第一天见面时起,我就这么觉得了。」 泉水子垂着眼帘,说: 「我始终心想,被真响同学利用也无所谓。我想站在她那一边,让她赢过高柳同学,让她成为学园第一。可是,现在我也搞不明白,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我好像根本没帮上忙。而且到头来,我也无法派上任何用场。」 「为什么?」 「我再也不能回学园了。」 「为什么?」 真澄重复反问。听来就像是小孩子的单纯困惑,泉水子也能如实回答: 「因为我和一般人不一样,我好像不太算是人类。」 「铃原同学是人类喔。」 「那为什么我现在会和真澄一起待在这里呢?」 反问后,真澄难得以严肃的口吻侃侃而谈。 「铃原同学虽然是人类,但天生就可以调高波动。这种人从前为数不少,但现在已经濒临灭绝。也有人只要经过训练,就能稍微调高波动,那种人会亲近神灵,不过甚至能改变土地波动的人更是举世罕见。」 「波动……是指电脑和手机故障那种情形吗?」 泉水子立即联想到,真澄轻声笑了起来。 「那也是波动,但世间万物都是波动。这个世界的物质所在之处,从矿物乃至有机体都处在低波当中,再高一点就是电磁波和光的波动,而神灵就住在远比物质要高的波动中,只是舞台不一样而已。」 泉水子十分意外。 「你真是知识渊博。对不起,我一直以为真澄什么都没有在想。」 真澄摸向绑成长长发髻的头发,显得有些难为情。 「呃~我确实很少思考啦,甚至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场梦境。是铃原同学在户隐的岩户前为我跳舞,我才察觉到这件事。」 泉水子忆起当时是为了带真夏回来。户隐山的底层次元中有着九头龙大神长眠的岩户,为了找到多起来的真夏,她还跑到了那种地方去。 「这么说来,当时真夏同学从岩户出来后,相对地真澄就消失了,之后都没有再露脸呢。」 「当时我一瞬间觉醒了,虽然很快又陷入沉睡并恢复原样。可是,现在的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本体,而是梦境了。本体非常巨大,也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知识。」 真澄回答,泉水子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吞吞吐吐地说: 「呃……那个,真澄,我看到了从岩户中跑出来的大蛇喔。可以的话,希望你别说那就是真澄。不然的话,会让人有点难以忍受……」 「嗯,我不会说。铃原同学只是被九头龙大神 这个名字影响,接收到了人类经年累月所创造出的形象而已。小时候的三胞胎并不觉得大神可怕,所以,我才会变成我。」 泉水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重新端详真澄。真澄不再单纯地认为自己是三胞胎其中一人,这项事实渐渐显而易见。 「真澄……你真的是户隐的神明呢。」 「是啊。」 真澄点头思索着,沉默了一会儿后,接着又说: 「再过不久,我可能会吃掉真夏或是真响。这是实现梦想,所以我无法感到悲伤。只有在真响执著的物质波动世界里,才会觉得生死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吧。可是,我最近开始觉得铃原同学比较好。」 泉水子不怎么惊讶地反问: 「所以意思是想吃掉我罗?」 「依据看法不同,或许可以这么说。打从认识铃原同学,我就非常想吃掉你。可是,铃原同学的波动非常高,所以我想一般来说不会遭到吞噬。换言之,我的意思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让铃原同学一个人。」 真澄以轻佻又温柔的语调宣告: 「也就是说,我喜欢泉水子喔。」 泉水子呆愣了几秒后,才终于心想: (……难不成,这是生平头一遭有人向我告白?) 但她马上又自我警惕,斥责自己这样太自恋了。 (不对,是我自己告诉了真澄如何判别喜欢,真澄的意思只是想吃掉我而已。) 「你讨厌我吗?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真澄突然间惊慌无措。真是无法讨厌他呢——泉水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长发跟着晃动。 「我不讨厌你,可是正确地说,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感情。」 , 「但你不想回学园了吧?不想再和人类在一起了吧?铃原同学是非常稀有的人,所以既能以人类的身分生活,也能在这边生活喔。所以在这边和我交往吧!我绝对不会让你感到无聊,不论几百年都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不论几百年?」 「我有这个自信喔!」 真澄说得信誓旦旦。泉水子心想,如果将这视为告白,时间长度还真是惊人。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还能保有意识吗?你怎么能保证我不会讨厌你?我们明明还不算非常了解彼此。」 「你已经非常清楚我的真面目了吧?而且,我可是迷恋你到眼里容不下其他人喔。让我试试看,我可以让你过得多么开心吧。」 「我总觉得我再也不会觉得开心了……」 泉水子说,对自己的话语感到想哭。明明做好觉悟永远都要孤单一人时也没流泪,却在真澄面前泪眼婆娑,真是太没用了。 「没这回事。你现在只是因为遇到讨厌的事情,受到打击而已。」 真澄弯下腰,认真地安慰泉水子。 「别哭了。这里和学园不同,是我可以随心所欲的世界。能够随意改变,好比说——」 真澄伸出双手,轻碰泉水子的上手臂一带。 在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黑衣人服饰就变成了金线锦缎,这是泉水子在着装说明会上穿的、有着云朵图案的红底织锦打褂。但是,如今打褂一点也没有那天让人大喊吃不消的重量,明明打褂的质感看起来不变,穿上的感觉却与黑衣人服饰一模一样。 注意力被引开后,泉水子停止哭泣,拭去眼眶中的泪水。 「好轻喔……」 「对吧?因为波动不同。」 泉水子仰头看向得意洋洋的真澄,话声平静地问: 「你为什么让我变成公主呢?应该是真澄想穿这身衣服吧?」 「我是和真夏同卵生的男生啊,也是铃原同学明确地说了我是男生。比起学园祭,我准备的战国家家酒更是逼真喔。你喜欢热闹的话,我们也没必要单独两人生活。既能过得热闹非凡,生活想要有多豪华,就能多豪华。」 「我并没有……」 泉水子话才说到一般,只见真澄身上的服饰慢慢产生变化。 无袖外褂不见了,变成了色调相当朴素的战国时代肩衣袴,是武士平时的服饰。 「八王子城沦陷后,北桑氏照的正室比左夫人有幸存活了下来。但是,她终究没能再见到夫君一面。出家为尼后,顶多只能为氏照祈求冥福。我不会让那种悲剧结局发生喔。」 (比左夫人……是指我吗?) 泉水子纳闷不解时,先前也曾听过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殿下。」 「殿下。」 「太好了,主公回来了。」 几名身穿和服的女子包围住泉水子两人。由于真澄还将手放在她的红色打褂上,看在她们眼里,可能觉得鹣鲽情深吧。 「殿下,请往这边走。」 「请往这边走。奴婢们准备了小小的宴会。」 尽管存在感薄弱,但可以看出所有人说话的时候都笑容满面。真澄也面带微笑。 「大家一直都很担心女主人喔。两个人一起回主殿的话,她们肯定也会非常高兴。时而摆设宴席赏月、赏花,时而在池子上坐着小舟游玩,从前的风雅生活真是教人怀念呢。」 去看看吧——泉水子不自觉间心想。 (既然永远都要留在这里,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 和宫变成的乌鸦说了: 「我好像有些造成反效果了。铃原同学搞不好会决定住在另外一边。虽然我赌了一把,但情势果然很不利呢。」 深行满肚子火,看向停在锡杖金环顶端上的乌鸦。 「输给了真澄后,你就灰头土脸地退出了吗?明明是姬神的从属神,你不会不甘心吗?」 乌鸦轻轻摇头晃脑。 「反正我还可以重来。」 「铃原再也不回来也没关系吗?」 「顶多几百年而已。」 「别开玩笑了!」 深行以锡杖敲向地面,乌鸦因此发出振翅声飞上天空。但是它没有飞离,反而往深行掀起了面纱的头巾落下,停在他的头顶上,然后向前倾身问: 「胜算很低喔,你还是要去吗?」 「废话!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 深行对着头上的对象说得无比坚决。 「我要当面见到铃原,听到她那么说的话,我才相信。走吧!」 无预警地,真夏将手搭在深行的手臂上。 「阿深,等一下。你要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深行看向真夏,他似乎并不害怕。 「之前在户隐的时候,铃原同学甚至跑到岩户来迎接我吧?这次情况正好相反,所以我也得去接她才行。」 真夏直觉知道,只要触碰深行,就能一起进入另外一边。深行犹豫了一秒,对真夏说: 「不行。你回去待在宗田身边吧。你对她说了会马上回去吧?不能再让你姐担心了。」 「可是真澄会这么做,我们也有责任。」 真夏说得再认真不过,但深行轻轻摇头。 「在户隐,我和宗田一起前往了岩户。宗田当时慌得六神无主,所以我很能明白她的心情。 别让你姐再次体会到那种心情了,至少我不想看到。」 真夏大吃一惊地松开手,这才明白深行已经知道了。 「……说得也是呢。真澄会与我们分头行动,就表示他的想法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 真夏不再伸手触碰深行,但仍是又问: 「可是,你一个人不要紧吗?已经不晓得真澄会怎么对付你了喔?」 「基 本上我不算是一个人。」 头上还停着乌鸦的深行回答,紧接着忽然环顾四周。安洁莉卡、克劳斯和阴阳师皆一筹莫展地呆站在原地,望着说话的乌鸦,看来众人都束手无策。 深行心生些许同情,对白色日本犬说: 「高柳,要去的话,你也一起来吧。毕竟事情会变成这样,最大的责任出在你身上,而且你那副模样也无计可施吧。去见铃原,好好向她道歉,请她将你恢复原样吧。」 安洁莉卡回过头,沉默不语地看向小狗。 「如果这是铃原同学造成的,确实需要和本人谈谈。」 在这种情况下,高柳的语气倒是相当镇静。 「我和相乐一起去吧。既然相乐去得了,不管要去哪里,我当然也没问题。」 小狗直起腰,踩着轻盈的步伐走来。深行盯着小狗瞧了一会,问道: 「我该摸你哪里才好?头?背部?还是尾巴……」 「哪里都不行!」 「不然就是在项圈系上绳子吗……」 和宫突然打岔: 「这家伙已经够奇怪了,就算不触碰到他,也可以同时前往。」 深行心想原来如此,于是咏唱着真言,用力敲响鍚杖金环后,就这么笔直往前踏步。 一瞬间景色切换。 深行四周是零星生长着纤细树木的林子。学生的身影悉数消失,树林深处宁静清幽,几乎没有半点声响,仿佛就算不刻意去听、仍会听到噪音的耳膜突然间不知如何运作。 和宫再次飞落在深行立于地面的鍚杖上,看来他仍打算维持乌鸦的外形。一想到还可以问他问题,深行松了口气,接着寻找高柳。 他看到了白色日本犬。这下子可以肯定只是进入其他次元,姿态并不会改变。正如真夏所言,维持人型的只有深行一人。 「同行的有鸟和狗吗……」 深行小声嘀咕。 「如果再有猴子的话,我就是桃太郎了吧……」 高柳耳尖地听到了。 「那不是鸟,应该是雉鸡才对。而且我不是狗!」 「我问你,你现在到底觉得自己是什么样子?完全看不见自己是狗吗?」 为了搞清楚,深行询问高柳,他也答道: 「我看得到狗的样子,也知道与狗重叠的自己变透明了。可是,我的手脚和身上的衣服都确实存在于这里,和狗完全不一样。我并不是变成了狗。」 高柳说话期间,白色小狗仰首看着深行,嘴巴一张一合。深行心想,配合得倒很好嘛。 「……这搞不好只是你不想承认自己是狗的妄想而已,好比说幻觉肢现象(注2:指失去四肢的人产生的幻觉现象,会感觉四肢仍附着于躯干,和身体一起移动。)。」 「把我看成狗才是妄想吧!」 高柳反驳。 「你以为狗会有我的声带吗?我的身体多半被移转到了不同相位的空间。」 「嗯,真像是科幻小说。」 深行不再向高柳攀谈,看向和宫。 「你知道铃原在哪里吧?要往哪边走才好?」 「你刚才说过那只乌鸦是姬神的从属神吧?」 白色日本犬感兴趣地略微走近。 「他确实不是相乐的式神,可以感觉出他拥有力量,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安倍晴明拥有十二神将,但要用非常强大的术式规范住。相乐也不自量力想要操纵无法系上缰绳的神灵吗?」 和宫将鸟喙撇向旁边。 「这只狗真吵。」 「我懂你的心情。」 深行深表赞同,但接下来的指责让他心虚。 「那你干嘛还要主动带他来?」 那是一种难以说明理由的冲动。但深行再次重新思索,试着答辩。 「因为我觉得这家伙需要反省一下,铃原也必须认清自己做的事情。否则的话,她也许再也不会想回到我们的世界。」 「喔……好吧。」 乌鸦的回应非常意兴阑珊,似乎试图彰显自己原本就不支持深行了。 「要往前走可不容易喔。这里的构造从一开始就太虚假了,不像熊野和户隐是自然形成的灵域,是临时伪造的,而且复合而成。」 深行端详林中的树木,但看不太出差异。 「在我看来,确实是自然森林啊……」 「方位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挑喜欢的方向前进吧。只不过,我们无法顺畅无阻地抵达铃原同学所在的深度,因为有好几层断层。」 「断层是指类似刚才的切换吗?」 深行反问,但和宫拍了拍翅膀,这次真的消失不见。深行决定朝最先转头看去的方向前进。 白色小狗小跑步地跟上来,问: 「乌鸦是擅自消失了吗?我一直以为相乐是山伏,但如果那只乌鸦是神灵,表示验者也兼任凭坐,这是怎么一回事?」 深行很想叫他闭嘴,但最后放弃。和宫消失不见后,四周静得让他心生些许不安。能够分散注意力的对象,只有高柳化身而成的狗。 「我也不清楚。和宫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但有必要的话也会马上出现。」 「铃原同学究竟是什么人?我几乎想用恶灵两字形容那个真澄了,但她更是超出我的理解范围。竟然让我看起来像是只狗,她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还消灭了式神,就算这是诅咒反扑,也未免太不合乎常理了。」 「是因为你跟她提过宠物吧?变成狗还算不错了,你搞不好还有可能变成老鼠。」 「为什么是老鼠?」 「阿尔吉侬。」 「怎么可能!」 高柳嘟嘟哝哝地低声抱怨。 「我明明只是想跟她讨论放眼世界这件事……」 「你还真敢说!」 深行语带气愤。 「你也该承认自己错了吧!难道没想过如果以后永远都这副模样,该怎么办才好吗?」 「我是阴阳师,必须可以应付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才行,这是我受的教育。」 「啊,是吗?看来我果然该把你留在学园里。同伴中负责照顾你的人会对你百般奉承,搞不好还会给你狗食当午餐呢。」 深行不再作声,好一半晌快步前行。树林的景色始终一成不变,看似平坦地往前延伸。感觉和学园周边的树林很相似,但地形又不一样。树荫底下有些凉意,但几乎感受不到寒热之分。微阴的天空很明亮,但看不出太阳在哪里,也没有微风。 高柳又开口说了: 「……铃原同学不喜欢那个结界吧。她很生气,说我们召来了幽灵。既然会对怨念有反应,她应该是人吧,不是灵。」 「她是人啊。」 「该不会铃原同学是想向我报复吧?」 「真不敢相信你现在才想到。」 深行冷冷地反唇相讥。 「你太小看铃原了。就算你是全球社会代表,也要向那家伙道歉,否则你就没有机会补救喱。」 高柳以怪异的声音问: 「你觉得可以把这里当作是学园当地吗?虽然是不同的空间,但位置和学园差不多?」 「有很高的机率是在同一个位置上重叠吧。」 深行答完,高柳的音量变得非常小声。 「那么……如果有东西会出现,应该就是八王子城的亡灵了吧?」 深行也倒抽口气,停下脚步。 明明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半点声响,仿佛突然涌现般,前方的树木之间可以看见为数不少的影子。天空虽灰暗,但至少还亮得可 以一眼望穿前方景色,然而,人影的轮廓却融入四周般毫无存在感。但是,可以明显看出人影都穿着会战服饰,手上拿着类似箭矢和长枪的武器。 人影并不是穿上了租借服饰的学生。摇来晃去的众人看来更加年长,而且整体杀气腾腾,胴 镗等镗甲都陈旧又破烂不堪。还有人手脚不成比例——也有人没有头。 「喂,和宫。」 深行忍不住小声呼唤。 「你不会要我们突破这层重围吧?不是和方位没有关系吗?」 乌鸦没有现身,但传来了和宫的声音。 「目的地当然是在这层重围后头,你至少预测一下户隐的那家伙有可能会做什么吧。相乐同学真是没有学到教训。」 「是真澄吗?」 深行大吃一惊,立即回想起在户隐林道上,实力遭到测试时的情况。 「……所以是和当时戴天狗面具的人一样吗?」 实际上,深行在林中小径上遇见的是日本史研究会成员,只是群戴面具的无害之人。但是,在真澄所操作的其他次元中,这些人影赤裸裸地表露出敌意,是准备排除他们的魑魅魍魉。 和宫接着说: 「那些家伙会牢牢地守住入口,所以我说过很不容易了吧。如果能够突破重围,前往断层的另一边,届时亡灵也会消失。不过,他们相当凶恶,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白色小狗仰起鼻子。 「什么?乌鸦说了什么吗?」 深行耸肩大叹口气。 「他要我们穿过去。」 「那就穿过去吧。幽灵的姿态是借用了人类的心灵能量。只要我们有防御力,遭到侵蚀也不受影响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实际损伤。」 高柳说得乐观,但深行斜眼睨向他。 「你也不想想自己先前曾被真澄狠狠揍了一顿,完全败在他手下。更何况,你打算用狗的哪个部位比护身印?」 高柳也闭上了嘴巴。 三 「只能上了吧。」 深行举起鍚杖,转动两肩当作暖身操。 「那些人影肯定会攻击我们,但高柳说的话应该也没错——也就是只要相信护身,就不会有实际伤害;但前提是自己必须如此深信,否则什么也办不到。」 白色小狗似乎相当恐慌,低着头左右来回打转。 「没效的时候该怎么办?」 「既然是狗,你应该比我灵活矫捷吧。」 如果外观仍是高柳,深行绝对不会这么说,但一见到小狗惊慌失措,他不由得出言安抚。 「我无法保证我可以掩护你,但我会试试看,你尽可能牢牢跟着我吧。如果看情况还是不行,你就赶紧拔腿逃跑。」 深行静下心,比出净三业、三部和被甲护身印。最后划下九字,冲出林木之间。 顷刻间可以看见亡灵群起而攻,有些亡灵动作一致地射出箭矢,有些亡灵面目狰狞地一涌而上,数量多到难以计算。 深行在口中咏唱锡杖经。因为若不这么做,有可能会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无法动弹。 他立即感觉到如雨丝般从天而降的箭矢一一掠往身旁,护身法形成的障壁确实成功奏效。深行对此稍微松了口气,但自己身穿轻薄的黑衣人服饰,穿着坚固镗甲的亡灵们却都拿着沉甸甸的武器朝他袭来,教他冷汗直流。 这些男人们虽说轮廓模糊,但都是双眼圆瞪,只差没口吐白沫。所有人的脸都暗沉发黑,有一些人浑身是血,也有些人没了脸或部分身体。要不感到害怕简直是不可能。 空气中听不到半点呐喊声和声响,一切都在静寂中发生。但是,往深行挥来的刀刃仍是夹带着风压。也许是错觉吧,划过身体附近时,肌肤也感受得到。 亡灵们的武器五花八门,和学园祭上装饰用的长枪及刀子截然不同。有镰刀和锄头等农具,也有竹矛和棍棒。就被攻击的立场而言,他觉得被这种东西杀死更恐怖。 深行反射性地挥起鍚杖应战,每一次也都有货真价实击中的触感,亡灵看来也像是烟消云散。但是,深行打斗得浑然忘我,根本没有闲暇一一确认。 他满脑子只有不停向前跑这个念头,纵然中途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咒文也念得断断续续,大脑也对异常状况麻痹了,唯独这个念头他牢记在心。 毫无预兆地,有什么东西猛然切换。蜂拥而来的男人们消失了。 「越过断层了。」 和宫宣告,深行屈膝坐在地上。这好比是拿着不算轻的鍚杖,跑了一、两百米的障碍赛跑。 「呃,高柳呢……」 深行取下头巾擦拭额头汗水的同时,这才有时间环顾四周。事实上他全然没有余力留意小狗,甚至忘了他是否在自己身边。 然而,白色日本犬吐着舌头,活力充沛地跑来。 「相乐,你吓得直不起腰了吗?我一点事也没有喔。亡灵们似乎完全无法对我出手,而且我再怎么跑也不会气喘吁吁。」 「那是因为你是『快挖这里吧!汪汪』——吧?」 深行低声嘀咕,但高柳不予理会,兴高采烈地说: 「你应该看不到我身上穿的衣服吧,但我怀里有几张咒符。看样子即便是不同相位的空间,咒符依然有效。」 深行转过身体,将两只脚往前伸,一面叹气一面往后仰。 「你这么安全的话,难道就没有稍微想过当个忠犬保护主人吗?」 「谁是主人啊!」 他们置身在一处较为辽阔的空地。但是,前方依然是和方才相似的无边无际树林,没有特别的变化。深行的头部后方又响起和宫的声音。 「相乐同学,如果我是你,会继续提高警觉赶紧前进喔,断层不只有这一个。」 「还有吗?到底有几个?」 深行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问: 「该不会下一层和下下一层,你都要我对付那种家伙吧?」 「嗯,就是这样。」 和宫的回答让人完全开心不起来。 「凶恶等级还是一样,甚至有可能更高。接下来棘手的程度恐怕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于是乎,深行心中不祥的预感彻底命中。 同样情况重复三次后,深行开始觉得自己仿佛是孤军奋战的攻城军,正和所有防卫军战斗。 亡灵的出现方式、发出无声怒吼的模样,以及突兀的消失都没有变。但是,攻击他的士兵身上的盔甲,慢慢变得比一开始统一整齐。仿佛他真的越来越接近城堡的天守阁,重臣即将出现。 「至少……幸好不用登上山城吗……如果这是爬山,我应该已经累到再也走不动了吧……」 深行咕哝地将锡杖刺向地面,才一说累,两肩就感受到仿若有人放下杠铃般的沉重。 「虽然筋疲力尽,但这是精神上的压力吗……」 白色小狗跑来,轻打了个哆嗦。 「我也有点累了。还要再穿过几次才行?」 和宫回答: 「问题不在于次数,而是突破断层的强度。只要你们没有到达那个强度,会让人厌烦地一直重复。」 「你说得也太事不关己了吧。我们可是命运共同体,至少想想办法啊!」 深行说着,连动怒的力气也没有了。和宫难得发出有些消极的话声。 「是啊。可能就是命运共同体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吧。」 虽然没有出现在眼前,但深行总觉得看见了乌鸦正缩着脖子。 「你会待在这里,是运用了我的力量,但我继续施展力量的话,就会 对你的身体造成负担。 如果是不习惯此种情况的人类,听说体力消耗得更是剧烈。虽然我继续维持乌鸦的外形,尽可能减轻你的负担,但这样一来又会产生影响。离开你身边的话,届时会酿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深行恍然领悟。 「对了,宗田说会反应在身体上….:还说明天可能会睡一整天,指的就是这样吗?」 白色小狗一副无所不知般地仰起鼻子。 「那跟施展大型咒术一样,通常都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所以只能施展自己身体能够承受的法术,有时施展法术、遭到诅咒反扑时,还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深行无视于高柳,挺直背脊重新握好锡杖。他越来越觉得剩余的时间有限。 「可恶!早知道该先吃午餐再进来……如果我无法到达铃原那里,那会怎么样?」 「回头就好了。回程路上不会有亡灵看守。」 和宫的回答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但是,如果你体力耗尽到再也站不起来,那要回头恐怕也很困难。」 听了和宫的告知以后,深行不再数自己第几次穿过了亡灵军团。 只是,透过身体可以直接感觉到,受到的损伤一次比一次严重。 亡灵消失以后,他蹲在地上的时间也拉长了。然后每当他回过神,以为自己是站着时,其实都不是站着,头始终感到晕眩。 深行将手支在地面上,小狗像要嗅闻他四周味道般地走到身旁。深行用失焦的双眼看向小狗,对方身上白色的毛依旧光鲜亮丽,似乎对高柳没有什么影响。 「相乐,你的黑衣人服饰都变得破破烂烂了。那只是看起来破破烂烂,还是你实际上遭受到了攻击?」 「没什么,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 喉咙变得干渴无比,深行用沙哑的嗓音回答。 其实他的手臂、侧腹、后背和肩膀都很痛。一丧失体力,也会确实影响到气力,维持护身效用的力量越来越弱了。一开始还觉得是风压,如今已变成了身体的疼痛。 (……但是,这里不是现实,所以我不是真的受了伤。可是,我如果真的深信自己受了伤,到时伤口就会裂开……) 深行想起在户隐听到的话,竭力无视痛楚。一旦开始想像伤口,一切就完了。 所以他索性不去看疼痛的地方,尽管觉得有种不快的濡湿感,也当作一切没有发生。由于是黑色布料,也看不出任何醒目的污渍。只要不去检视,他就能骗过自己。 (可是,会变成这样,结果也是因为我无法彻底相信吗……) 他无法彻底相信护身法,无法彻底相信山伏,也无法相信和宫、相信一切。就连现在自己遭遇到的异常状况,他也并未完全相信。 (因为从以前我就深刻地体会到,不能仅凭事物的表面就接收一切……) 事到如今,深行分外感慨地心想,自己的个性还真是难搞。一直到这种体内余力都消失了的最后关头,深行才首度察觉。 (……我会不会其实也不真的完全相信铃原……?) 白色小狗就近仰头望着深行,想到了什么般地开口: 「相乐,你真是了不起的家伙。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想往前进吗?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家伙,虽然不晓得真正的战国人是不是这副样子。」 「都来到这里,还回头的话太悲惨了吧!这样子根本只是白白挨打。」 深行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一边鞭策自己站起来,一边说: 「你再稍等一下,我马上站起来。」 「不,你已经到极限了。不过,为了让我能恢复原样并见到铃原同学,你尽了最大限度的努力,我打从心底佩服你。」 深行凝视小狗。小狗也用熠熠发亮的黑色双眸回望他。 「……那个,我倒是很佩服你那种不管发生什么事,也都绝不妥协的厉害个性喔。高柳,你就永远维持狗的姿态吧,我会负起责任养你。」 「我就当作你这是善意的发言吧。不过,我办不到。」 白色小狗略微摇了摇尾巴尖端,说: 「我有必要、而且是必然会抵达铃原同学身边。相乐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我还有余力往前走。其实我甚至还觉得,她将我变成这副模样,是不是因为比较有利。不过,为了报答相乐的好 意,一见到铃原同学,我会转告她你在这里。」 「好意?一见到她?」 深行对高柳的说话语气感到浑身无力。但是,他不得不正视小狗的毛皮现在还闪闪发亮,自己却全身破烂不堪这项事实,不甘涌上心头。 高柳不以为意地问: 「乌鸦刚才说过突破的强度吧?我一直不太了解,是指哪一方面的强度?」 深行不想回答,但和宫却像是对高柳抱予期待般,礼貌地答: 「就是对于自己该做之事的信任强度,连接未来的现象之强度。」 白色小狗思索了半晌,看向前方。 「是嘛。我试试看。」 深行拿起锡杖,但领悟到自己已无法前进。他很想大骂王八蛋,但还是忍住了。不能在小狗面前说丧气话。 (只有一句话也好,如果能和铃原说话……) 他想起了紫子的红色手机。将那支手机交给泉水子后,她真的不疑有他地相信了。而且,成功地没有弄坏手机并通了电话。 深行寻找衣服的胸口,取出自己的手机,液晶荧幕依然一片漆黑。明知不会启动,深行仍是按下通话键。 (泉水子,快发现啊。快点接电话……) * 「想去了吗?」 穿着武士肩衣袴的真澄问。 「你肚子也该饿了吧?我们一起去主殿,吃为你准备的宴席佳肴吧。不知道会有哪些美食,真教人期待。」 经他这么一说,泉水子才想起还没吃午餐。不过,她觉得真澄说这种话很有趣,微微一笑。 「真澄需要吃饭吗?」 「只要是陪你,要我吃多少都没问题。」 (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就像一种扮家家酒游戏吧。还是说……) 泉水子一思及此,突然联想到其他事。 「我曾经看过神话故事,伊邪那美命因为在黄泉之国吃了黄泉的料理,就算伊邪那岐命前来迎接她,也无法一起回去;波瑟芬妮(persephone)因为在冥界吃了几颗石榴,和石榴同等数量的几个月都无法回家。在这里吃了东西的话,也会变成那样吗?我再也无法回去了?」 真澄一脸天真无邪地看向她。 「我也不晓得,但身体确实会融入这里吧。」 尽管真澄未明说,但泉水子也明白他的意思是肯定。她渐渐切身体会到自己已无法回头了。 (如果真的再也无法回去,我却没有向任何人说一声,也没有留下一句道别的话语,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泉水子心中涌现些许犹豫。仔细想想,一切发生得好突然。想到学园,泉水子不由自主说: 「我很多私人物品都放在学校了呢,之后可能会想用到。」 「那种小东西很轻易就能取来喔。你想带什么东西过去?」 「呃,爸爸的电脑和……」 真澄轻笑出声。 「当作纪念品吗?带是带得过去,但无法使用喔。那里又没有电源。」 「不,如果是爸爸的电脑,好像不开机也能使用。」 不假思索地说完,泉水子猛然心惊,因为她陡地想起了那段话实际上是怎么说的。 ( 相乐先生说了,想求助的话就关闭电源使用吧。作为最终手段使用——啊!) 此时,她再一次惊觉,自己还忘了另一件事。 (妈妈的手机!) 她低头看向自己穿着打褂与窄袖和服的胸口。黑衣人服饰变成了公主服饰后,原本在怀里的手机究竟怎么样了?手机也变化成服饰了吗? 「怎么啦?」 见到泉水子摸索衣襟的交叠处,真澄问。 「我应该带了手机。」 「无法使用喔。」 「没关系。」 她总算在衣襟和衬衣间找到了坚固的物体。泉水子松了一大口气,抽出红色手机。 掌心中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泉水子从未听过这支手机发出电话铃声,而且还与现在的场面格格不入到了极点。连真澄也目瞪口呆,注视着发出响亮铃声的机体。 刺耳的电子音乐在一片静寂中回荡,曲子还是泉水子也耳熟能详的活泼动画主题曲。 (……为什么是《龙猫》……) 泉水子吓了一大跳,摸不着头绪地将手机贴在耳边。 紧接着传来了深行急迫的话声。 「铃原,你在哪里!」 泉水子不禁停止呼吸,没有立即出声,她忆起了自己想打电话给深行。明明下意识间一直、一直这么想,却无法回想起来。 「……深行,你在哪里?」 「叫我过去吧,我会赶到。」 「可是,这里是——」 「别废话了!」 性急的打断方式无疑是深行的说话语气。泉水子觉得早上在马场打完电话以后发生的事,似乎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深行带来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巨大。 她终于清醒了般地理解到,不可以和真澄一起走。泉水子若选择了非人的事物,即代表她选择了泉水子这个人的死亡。明知道这意味着死亡,她却一直覆上各种掩饰,好让自己不去正视。 该做的事情,就是求救。 泉水子将颤抖的呼息吸进胸口,朝着手机大喊: 「那你赶快过来,马上!现在马上!」 电话挂断。泉水子将手机拿离耳边,想要确认荧幕。这时,某种东西从手机中飞了出来,泉水子不由得向后倒退。 黑色羽翼拍打着空气发出振翅声。是只乌鸦。 乌鸦在瞠目结舌的泉水子面前拍了好几次翅膀,降落在地面上。接着,用和宫的声音说了: 「哎呀,你终于呼唤我了。终于见到你了,铃原同学也真是坏心眼。」 「和宫同学?」 有着乌鸦外形的和宫,那是仅透过深行的描述得知,真的从头到脚都只是一只黑色小鸟。 「明明是你完全不肯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因为铃原同学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才会导致那种情形。」 「可是,我一直想见你喔。这样还是不行吗?」 「必须真心诚意地呼唤我才行。不过,真是千钧一发到让人捏把冷汗呢。可以说是最后关头的大逆转。」 乌鸦将鸟喙转向真澄。一边是战国武士,一边则是娇小鸟儿,但和宫不论态度或是语气,都不可一世。 「这下子是你输了。铃原同学不会成为户隐的所有物。我以从属神的名义宣示,你的本体觉醒时,她也绝对不会成为户隐的所有物。方才她会稍微兴起冲动,只是因为你在路边向她搭讪而已。不过,你再继续强迫也是徒劳。」 真澄好一会儿注视着乌鸦,然后肩膀上下一耸。 「我早就知道你了。是在阿深身上吧?但即使知道,不代表我就不能邀请她吧?」 「别太贪心了,你还有兄姐吧?」 「算是吧。」 「快走吧。」 泉水子无法插嘴望着两人,只见真澄露出微笑后消失无踪。但在消失之前,留下了这句话: 「铃原同学,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面,毕竟你也说过不讨厌我啊。」 真澄消失以后,四周急遽变得冷清萧瑟。恍然察觉时,周遭主殿的侍女们也消失无踪。刚才还那么高兴,她们一定很失望吧——泉水子对她们感到过意不去,朝和宫说: 「……也用不着赶走他们吧?」 「那怎么行。」 乌鸦回答,带有目的似地走来走去,然后停下脚步看向泉水子。 「我接下来做的事情是破例,所以不想被他们看见。」 「破例?」 反问时,乌鸦的踪影已消失不见。一瞬间,前方什么也没有。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不是乌鸦小巧的身影,而是比泉水子高大许多的黑色人影,而且还立着威风凛凛的锡杖。泉水子已对手机大吃一惊,现在又对此景震惊不已。 眼前站着深行。 他依然穿着执行部的黑衣人服饰,但未戴头巾,头发格外蓬松杂乱地垂向额头,也可以看出黑色上衣的袖子裂开了好几处。但眼前的人千真万确是深行,他略微皱眉,低头看着身穿打褂的泉水子,满脸不高兴。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问: 「那个,是深行附在和宫同学身上吗?」 「并不是。只不过,总比被看见我长了翅膀要好。」 深行低声说。 「我先声明,在日本有黑色羽翼的话,就是乌天狗,你要好好记住。」 「嗯。」 泉水子在他的气势震慑下点了点头后,深行突然态度一变,立着锡杖蹲在地上。泉水子慌忙上前,也在他身旁蹲下,深行垂着脸庞说: 「……不要外表变得跟姬神一模一样啦,会让人头昏眼花吧。」 「对不起,我的头发松开了。」 「你是铃原吧?」 「嗯。」 「是泉水子吧?」 「嗯!」 「那就好。」 泉水子胸口一紧,感到想哭。但是,现在的情况并非哭泣就好,但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才能最完整地表达出现在的这股冲动。她压下哭泣的欲望,问出最先感到疑惑的问题。 「刚才手机响了,可是,为什么铃声是《龙猫》?」 深行依然低垂着脸庞,答道: 「因为是铃原给人的印象。」 泉水子回想动画。大中小龙猫、小学生、四岁小女孩。总觉得不管把焦点对准哪一部分,都有些失礼。 「我……哪里像龙猫了?」 「不用想那么多吧。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很喜欢。」 深行困窘地说。 「我从小就看过好几百遍了,雪政也有看。」 (这么说来,《龙猫》算是深行爱看的作品罗……) 泉水子屏住呼吸,但忍俊不禁地噗哧笑了出来。笑出声后,泉水子又想像了小小的深行坐在雪政大腿上看《龙猫》的画面,更是笑得无法遏制。 「铃原,你笑的时机太奇怪了吧。」 泉水子终于笑到深行忍不住这样说。笑到眼眶都泛泪了以后,肺部似乎也变得轻松许多。 「今天我发现自己就是姬神以后,对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一直想躲起来。可是,笑出来后,心情好像轻松多了。」 泉水子边说边揉眼睛。 「我还不晓得该怎么面对现实才好,可是,深行来了,我也终于见到了和宫同学。会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我也领悟到了不能待在这里。」 「我说你啊……」 深行说到一半,沉默了数秒,接着突然语气强硬地说: 第一章 消失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frente 一 整座凤城学园笼罩在祭典过后的静谧中。 学园祭第二天的战国会战游戏险些中止,所幸最后勉强算是顺利落幕。学园祭结束后,全校学生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 隔天的补假除了还得收拾善后的部分学生外,整座校园安静得没有半点人声。社团活动也休息,广阔的校园只见秋意降临,其余皆静悄悄地没入夜色。 为期两天的补假,泉水子和真响全用来睡大头觉,期间一步也没踏出过女生宿舍,专心一意地补眠。 真响早已料到呼唤神灵弟弟出来后,身体会出现什么反应,所以买了食物屯积在寝室里。两人都是偶尔才离开床铺短暂地活动一会儿,但另一个人总刚好还在睡觉,所以几乎没有说到话。直到第二天太阳下山后,两人终于双双起床,一起吃着杯装泡面。 「我都不知道这还满好吃的,身体也变得很暖和。」 泉水子边吃边呼呼吹气,捧着没有撕下纸盖的杯面喝汤时,真响看向她笑了起来。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泉水子这个样子。感觉很居家,真不错呢。」 真响指的是泉水子长长的两条麻花辫。由于只是随便扎起,头发全都睡乱了,左右两边蓬松成不同形状。泉水子一瞬间心想,外公竹臣和养育她长大的佐和恐怕都想像不到,她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这副模样。 除此之外,维持着刚起床的样子没有换装、坐在铺于地板的毯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速食食物,这些行为也很居家。在神社长大的泉水子,受到的教育比她自认为的还要严格。然而,现在却能一派邋遢地与真响面对面,这让她有些高兴。真响的头发也还是睡得往上乱翘的状态,穿着当作睡裤的棉裤直接盘腿而坐,大口吃着杯装泡面,都让人怀疑起她是不是弟弟真夏,有些破坏美少女的形象。 泉水子深刻体会到,两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如此不再拘谨客套的室友。泉水子说: 「我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在学园祭结束前就睡着了,都不知道最后发生什么事,也完全没有帮忙收拾善后。如月会长明天会不会骂我呢?」 真响寻思一会儿后说: 「如月学姐不会生气啦,反正这次收拾善后的难度就和平常一样。我倒觉得,她反而会感谢泉水子喔。那个人应该亲眼看到了,在那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 「那之后……?」 「就是泉水子跳舞修复了异空间之后。」 真响断然说道,将吃完的杯面放到旁边。 「我想全校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感觉到了。就算是没有发现修复的人是泉水子的学生,大家肯定也都切身体会到,自己目睹了原本不可能看见、原本不应该看见,举世罕见的事物。」 泉水子眨了眨眼睛,也将杯面推往旁边。 「呃……那个,你在说什么?当时我确实跳了神乐舞,但那是在与现实不同的次元喔。」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敢保证自己看见的景象在他人的眼中部一样。但是,我还是感觉到有很多人看见了。大家都安静地注视着——泉水子穿着着装说明会的打褂,在操场前的广场上跳舞。」 听见真响说的话,泉水子捂住嘴角。 「骗人。那是真澄变出来的红色打褂……这么说来,从学园真的看得见我吗?」 「啊,是真澄让你穿上的啊,那我就明白了。」 泉水子皱着小脸想要思考,但大脑睡得太久变成一团浆糊,不太能感觉到迫切性。但是,她还是非常不知所措。 「究竟发生什么事?被人看见的话,我应该会知道才对……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真响正经八百地回答: 「我不是看得很清楚,就像隔着薄纱一样——不对,泉水子本人看起来更像是透明的,仿佛不是人类,就像是战国时代的幽灵。但是,很漂亮喔。」 「这、这样的话,也有很多人没发现那是我吧?」 「嗯,可以很笃定地说那是你的人应该不多。」 看向抚胸松了口气的泉水子,真响间隔一会儿后,忽然又说: 「泉水子,拜托你,不要讨厌真澄。」 「咦?」 泉水子吃惊地抬头。 「我根本不讨厌真澄喔。」 「真澄好像喜欢上泉水子。如果你明白被真澄喜欢上是怎么一回事,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会的,我想我能明白。真澄也直接说过他喜欢我。」 「那个笨蛋,已经告白了吗?」 真响错愕地拉高音量,泉水子忍不住微笑。 「我很清楚,真澄是因为还不太了解『喜欢』的涵义,才会试着说说看罢了。我绝对没有会错意喔。」 真响闻言,顿时显得虚脱无力。 「泉水子真乐观耶。因为你是这样的女孩子,那家伙才会喜欢上你吗?该怎么说,他实在是……真教人伤透脑筋呢。我深深觉得自己有责任,真夏也有同样的想法喔。我和真夏一定会负起责任的。」 真响的这番发言让泉水子颇为意外。 「为什么真响同学你们会觉得有责任呢?真澄是真澄吧?他的确是户隐的神灵,但也是真响同学的三胞胎弟弟,拥有真澄自己的思考啊。」 真响立起一边膝盖,靠着床沿叹了口气说: 「真夏对我说了,这场学园第一之争,不该把真澄卷进来。现在我也很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我们没有呼唤真澄,他就不会遇见泉水子吧。我们应该从一开始就当作是三胞胎间的秘密,不该让真澄离开户隐的土地。虽然事到如今不管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完全不晓得真澄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别这么说。我觉得这样子更让人难过。」 泉水子垂下眼睑,声音变小。 「要说不该离开的话,我自己也不应该离开。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心想,如果我没有离开玉仓山,也一直没有遇见任何人的话,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吧。」 真响歪着脑袋瓜端详泉水子。 「泉水子思考自己的事情时,非常偏向神灵那一边呢。你平常更有自我意识,有人类的自我主张啊。」 泉水子回想起在不存于现实的森林里,真澄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神灵住在这个世上高波动的地方,而泉水子天生就拥有调高波动的能力。过去曾有一些这种人,但如今已是濒临灭绝的物种。 「真想变成平凡人……」 嘟哝了这句话后,泉水子语速很快地又说: 「不过,我现在已经非常明白,自己是不能说任性话的特殊体质。我是非常异于常人的生物。可是,我不希望自己觉得,要是从出生到现在遇见的人们都不曾相识就好了;也不希望自己觉得,要是来到东京后没遇见大家就好了。」 用力吸了口气后,泉水子做出结论: 「我决定不要后悔。否则,我差点就要撇下学园祭再也不回来。」 真响露出淡淡微笑,试探性地问: 「你会回心转意,是因为相乐去接你吧?」 「呃,那个……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吗?」 「但我并不是看见相乐喔,是真夏目击到他带着变成小狗的高柳,消失在其他次元。」 泉水子的脸颊染成粉红色,意外老实地肯定。 「其实就是这样。因为相乐同学出现了,我才兴起回学园的念头。」 「哇~嗯哼……相乐那家伙还满有一手的嘛。 所以那是决定性的一击吗?」 「决定性的一击?」 「所以,你决定和相乐交往了?」 听到真响直截了当的询问,泉水子慌忙缩起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事也不是我可以随便乱说……虽然我真的很感谢他来接我。」 「所谓温柔婉约指的就是你这样吧。泉水子真像是穿越了时空的女孩子。」 泉水子缩起身体,声音变得哀凄。 「我才不温柔婉约呢。如果能跟平常人一样说出口,那样子还比较好。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的同年级生,我一定说得出口……可是,依相乐同学家的情况,我一旦那么说,就算相乐同学将来后悔,也无法再改变道路。」 (……一般人都觉得,会有这种想法就是温柔婉约啊,但本人完全没有自觉吗?) 真响暗暗心想,但继续调侃下去的话,泉水子说不定会哭,所以她没说出来。 「我现在不会再多说什么。相乐有什么想法这点,现在也先搁到一边。因为我是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啊。」 真响露出微笑后,口齿清晰地接着说: 「没错,我打从骨子里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泉水子最好也明白这一点。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比弟弟们更重要。我会朝着对真夏和真澄最有利的方向前进。即使是这样子的我,泉水子也真的不后悔认识我吗?」 泉水子以天生的湿润杏仁大眼回望真响。 「真响同学,满脑子都想着弟弟们的人,一般不会说是以自我为中心喔。」 「咦!是吗?可是,我们三个人可以说就是同一个人,所以这跟在说自己很重要是同样的意思喔。」 听真响如此主张,泉水子莞尔微笑。 「我啊,很喜欢真响同学这一点。不论是对真夏同学还是真澄,因为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你才能变得这么强大。」 「可是,一味想变强也不行呢。我已经放弃成为世界遗产候补了。」 真响有些羞赧地坦承。 「我现在会觉得那并不适合自己。虽然真夏也曾对我这么说,但真澄更是让我决定性地察觉到这一点。真澄是个那么教人头疼的家伙,一个不小心,可能只会对泉水子造成危险,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像祖先做过的那样封印起真澄。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泉水子点点头。神灵是能够吞噬掉有过接触的灵魂的存在。真要论置身危险这点的话,即便是真响和真夏,两人冒的风险应该也一样。虽然不畏惧真澄的力量是不对的,但人类也不能一味害怕。 「我觉得我可以理解真澄,不觉得他很讨厌或麻烦喔。而且真澄之前曾对我说过『铃原同学是人类』,这也是我能回到学园的原因之一,所以我很感谢真澄。」 真响大叹一口气。 「泉水子果然不一样,度量差太多了。看见你跳舞的时候,我才总算明明白白地察觉到,将成为学园第一的人不是我,而是泉水子。」 「怎么可能!才不会是我!」 泉水子发出大笑声。她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会挤下真响,成为学园第一。 「成为学园第一的条件很严格吧?我只是个没有半点出众长处的学生。」 「才不呢,我的直觉肯定没错。」 真响拨开及肩的头发,补充说: 「至少可以确定高柳无法成为学园第一吧。因为他已经经历惨痛的教训,知道泉水子的等级更高。」 回想起白色的日本犬,泉水子面有难色地皱眉。 「为什么高柳同学会变成那样子,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很生高柳同学的气,所以可能是我造成的吧……」 泉水子向真响详细说明在马场的游戏会场上发生什么事。一讲到化学社升起的气球是高柳和阴阳师同伴的计谋,施展咒术的同时还撒了诱发幻觉的药剂,真响的表情变得相当骇人。 「这算什么啊!怎么可以这么卑鄙,竟然想利用药物拉拢泉水子,这种做法太低级了。我绝对无法原谅那家伙!」 见真响气愤难平,泉水子不禁变成安慰人的那一方。 「可是,听到高柳同学说这算在法术较量的范围内时,我也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虽说中了法术,但泉水子觉得,当高柳说服她要国际化时,自己会很单纯地表示同意,是因为自己原本就有这方面的弱点。但真响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高柳还没分出胜负呢。我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等级比那家伙低!」 个性不服输的真响会这么说也是当然,泉水子忍不住颔首。 「嗯……是啊。」 一想到明天起又会开始平常地上课,由于一度曾想抛弃这样的日常生活,泉水子更觉得可贵。就连让人火大的高柳,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泉水子眼前浮现她最后在保健室见到的光景。 (不只高柳同学,深行也睡得很熟……) 相乐深行一钻进保健室的床上,连动也没动一下便发出深沉的均匀呼吸声。可以看出他的体力消耗到极限,睡脸教人心疼。 在异界森林里看见深行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是擦伤。虽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即使治疗后能回复原样,但对身心肯定造成莫大的负担。和自愿逃进异界的泉水子不同,深行想必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那个地方。 不晓得深行后来怎么样了?一思及此,泉水子忽然想起手机。她摸索着床头一带,拿出红色机身的手机后,真响大吃一惊。 「咦!你什么时候有手机的?」 「这是我国中时用的手机。」 泉水子察看来电纪录,但没有深行打来的新纪录。确定自己没有在睡觉时漏接电话,她暂且松一口气。她一瞬间心想,要不要自己主动联络他,但旋即打消念头。深行多半补假期间也都在睡觉吧,现在说不定仍在睡。 (算了,反正明天就见得到面……) 泉水子心想不用着急,阖上荧幕,没来由地为随时都能联络这件事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真响跟着确认起自己的手机,慌忙拿出充电器开始充电。 「泉水子也要充电吗?充电器借你吧?」 「嗯,好啊。」 现在的泉水子光是为这点小事,就能非常开心。 隔天早上,多数学生都还没调整回平常的状态,走进教室时已经快开始上课了。 就连确实地绑好麻花辫、衣着打扮整齐的泉水子,也比往常晚到一些。因为昨天入夜后精神反而很亢奋,熬夜的结果就是早上睡过头。 冲进一年c班后,聚集在一起的数名女生中,波多野美优率先扬声向她打招呼。 「泉泉,早安~几天不见了呢!」 「早安。咦?泉泉?」 「就是泉水子的泉泉。以后可以这么叫你吧?只在女生朋友之间啦。」 (……有点像《崔斯坦与伊索德》呢……)(※伊索德与泉泉的日文发音相近。) 泉水子的脑海中暗暗浮现出中世纪悲剧故事的女主角。因为她在深山里与外公一同生活,从小到大都只接触东西方的古典文学。不过,泉水子很高兴班上同学用绰号称呼自己,便应道「好啊」,又问: 「那我以后也可以叫你美美吗?」 「当然可以-」 齐心协力办完了学园祭的活动后,c班全体同学的亲昵度似乎更上一层楼。波多野身旁站着长谷川花梨和佐川真子,她们现在也直接用名字称呼彼此。泉水子与她们简短交谈了几句,都是日常生活的闲聊,丝毫没有提及跳舞或幽灵等 话题。泉水子内心如释重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看向斜前方的宗田真夏。真夏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伸懒腰。 (真夏同学也一样放假都在睡觉吧……) 不自觉地会心微笑后,真夏也注意到泉水子。 「啊,早安!我才在想你来了要问你呢,你知道阿深外出去了哪里吗?」 泉水子瞪大双眼。 「咦?相乐同学外出了吗?」 「因为我在宿舍到处都没看见他,就问了他的室友。结果对方说阿深在外面过夜,好像是去医院。」 「骗人,我都不知道……完全没听说。」 泉水子顿时呆若木鸡,感到晴天霹雳。见泉水子脸色丕变,乐天派的真夏似乎也才惊觉大事不妙。 「抱歉,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直到了解确切的情况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别担心。况且说去医院通常只是借口。」 c班班导笹本走进教室,对话便到此结束。但是,不管是班会时间还是接下来的数学课,泉水子压根儿没有听进半个字。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越来越对自己一无所知地睡着大头觉一事感到恐慌。 (他根本没有告诉我……我也完全没有发现事态变得这么严重……) 第一节课一下课,泉水子飞奔到一年a班。担心泉水子神色的真夏也跟在她身后。探头看向a班教室,确实四处都不见深行的踪影。真响眉头深锁,察觉到泉水子两人后走到走廊。 「是啊,相乐没来上课。不过,他好像预先请假了,班导没有特别在意。只不过,高柳也没来上课这点有些奇怪。」 「高柳同学也是吗?」 「还有克劳斯也请了假。」 泉水子的不安更是膨胀,将握成拳头的小手抵在嘴边。 「该不会相乐同学他们一直躺在保健室里没有醒来吧……」 真夏急忙打岔: 「那倒不会啦!如果真有那种骚动,在男生宿舍里也会传得沸沸扬扬。阿深就跟平常一样回了宿舍喔。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学园,同寝室的平冈也不太清楚。我昨天和前天都睡死了,没有去找他。」 真响问弟弟: 「你什么时候发现相乐不在宿舍?已经打过电话或传过简讯了吗?」 「我是今天早上吃早餐时问平冈才知道的。打过电话了,但他好像没开机,简讯也没回。」 真夏答完,迟疑一会儿又说: 「……但他如果真的去了医院,这也可以理解啦。」 「高柳呢?高柳的情况你也打听了吗?」 「谁要打听啊。找那个白裤裙家伙干嘛?」 「既然你住进男生宿舍,多少留意一下敌人啦。」 姐弟俩拌完嘴后,真响对泉水子说: 「我想现在还不用急着担心。相乐和高柳比较有可能是因为截然不同的理由请假,而且说不定下午就来上课了。如果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回学园,我也会想想办法。在那之前就先静观其变,你办得到吧?」 泉水子本想听话地点头,脑袋却无法往下点。 「……可能是我害的……」 「所以啊,我叫你先观察一阵子再下结论吧。泉水子,你振作一点。」 真响状甚担心地说,但泉水子觉得要自己静观其变太困难了。她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对了,如果是相乐先生,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泉水子没有心思回话,直接跨步跑走,真响瞪向弟弟。 「你竟然一早就告诉她这种事。继真澄之后,连你也要为泉水子增加负担吗?」 「别说了,我知道啦。」 真夏应道,再度追向泉水子。 来到管理大楼的教职员室后,泉水子气喘吁吁地从门口往内看。但她不熟悉这里,也不晓得相乐雪政的位置在哪里。 现在是第一和第二节课之间的短暂下课时间,教职员们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泉水子目送好几个人走掉后,好不容易才敢出声攀谈。 「那个,宫本老师,不好意思,请问相乐老师在吗?」 宫本是二十几岁的英文女老师,比较容易向她搭话,但泉水子刚问完,老师就皱起脸庞。 「今天早上有太多女生问我这个问题,真受不了,干脆在门口张贴公告好了。相乐老师今天休假,约聘讲师不一定每天都有课喔,明白吗?」 由于宫本心情太过恶劣,泉水子不敢再问雪政是否是突然请假。目送宫本的背影离开后,泉水子虽心想必须回教室才行,但现在实在没有心情上课。 (保健室那边呢?虽然我不认为相乐先生今天也会当义工,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吧……) 正想走向楼梯时,泉水子才发现真夏也在。真夏的表情比刚才还要严肃。 「你要去哪里?打算跷课吗?」 「我要去保健室一下。真夏同学,你可以不用跟过来。」 「不,我也要去。」 真夏轻轻松松就与快步前进的泉水子并肩而行,问道: 「方便问你吗?为什么阿深不在,你却跑来找教英语的相乐?」 惊觉自己的行动太鲁莽,泉水子沉默了数秒钟。但是,她现在焦急得没有时间懊悔,也认为继续对宗田姐弟隐瞒没有意义。 「因为他是相乐同学的爸爸。」 真夏「啊哈哈」地大笑出声。 「原来铃原同学也会开玩笑啊。」 「我知道这听来很像开玩笑。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大家知道,你只能对真响同学说。」 泉水子语速极快地又补充说: 「这件事的严重性,就跟没有半个人知道早川学长是户隐的人一样。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咦——咦咦!」 真夏挥舞双手,像马儿跳跃般弹了起来。感觉得出他真的吓得不轻。 「为什么那家伙是阿深的父亲?教英语的相乐年纪轻轻就当了义父,或是收养了阿深吗?」 「不,是亲生父亲。」 「……我好像听到本世纪最大的秘密。」 听到凡事都大剌剌的真夏发表这样的感想,泉水子也有了新的认知。对于会和神灵交流的人们而言,也许这件事更加不可置信。泉水子是因为习以为常,才没有那么震惊。 「真夏同学,真正的问题不在于他们外表看起来不像是父子,而是父亲这个话题对相乐同学来说是逆鳞喔。这点你要先清楚知道。」 「逆鳞是指一碰到就会让龙大发雷霆的鳞片吧?」 真夏确认似地说,但没有接着问「为什么」。 「总觉得不是不能明白。如果我是阿深的话,大概也会很火大……」 与低声嘀咕的真夏一起走着,泉水子抵达位于一楼的保健室。敲了敲门后,保健老师榊叶从门后探出大脸,赶在他们开口前就说: 「相乐老师不在这里。他之前会在保健室,只是学园祭期间提供协助,所以你们快点回去教室……啊,哎呀,你是一年c班的铃原同学吧?」 泉水子迅速地低下头,快得连麻花辫都往上一跳。 「学园祭那天真是承蒙老师的照顾。」 榊叶立即放柔了表情。她基本上是位待人和善的女性。 「怎么?你不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来的吧?」 「确实不是……」 泉水子已经大致猜到雪政不会在这里,这时鼓起勇气又问: 「老师,您知道学园祭那天在保健室睡觉的相乐同学和高柳同学在我回去以后,是何时离开的吗?」 「如果是那两个人, 我在晚饭前就叫醒他们了。因为他们只是一直呼呼大睡,既没有发烧,也没出现其他异状,只是睡眠不足吧。毕竟一年级还不习惯举办活动,太不懂得适时休息。」 「可是,他们两个人今天都请假,老师有听说什么吗?」 听泉水子这么说,榊叶露出诧异的神情。 「咦?是吗?我还没仔细看过今早的健康调查表呢,所有班级的调查表才刚送到。」 榊叶走回保健室内的桌前,动作敏捷地操作笔电说: 「一年a班确实有不少人请病假。不过,现在无法立即了解详情,只知道家长联络过学校,所以他们不是无故旷课。」 泉水子大失所望。只有这些资讯的话,跟真响提供的消息差不了多少。 「谢谢老师,那我知道了……」 「等一下。」 泉水子正要回到走廊时,换榊叶忧心忡忡地叫住她。 「铃原同学,你在担心什么吗?你和那两个人在学园祭期间都曾下落不明,之后又不约而同来保健室,我也非常在意喔。」 的确,榊叶会起疑是理所当然的事。泉水子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时,榊叶又说: 「如果你是为了不能对大家说的事情在烦恼,要试着接受心理谘询吗?我帮你预约谘询时间吧?你应该需要和别人商量烦恼。」 (……啊,榊叶老师是平凡世界里的一员呢。) 泉水子心想。明白这一点后,油然升起了既像安心又像哀伤的复杂心情。这所学园里的教职员和学生,不见得全是与神灵或幽灵有关的人。这项事实突然变得清晰明确。 「现在还没关系。」 泉水子走出保健室,真夏向保健老师欠身致意后再度跟上。 泉水子从正面玄关来到户外,走到门廊石阶的边缘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澄澈的秋日天空。高处的卷积云堆叠排开,天气和煦晴朗,但这份明亮并未照进泉水子心里。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连相乐先生也不在学园……) 「铃原同学,现在最好乖乖等消息。真响也这么说吧?」 真夏从后头有些迟疑地出声叫她。 「你不想坐在教室里的话,要去马厩吗?只要摸摸马儿,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喔。」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比较好。」 泉水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别担心,我不会离开学园。教室一下子少两个人太显眼了,所以真夏同学回去上课吧。」 真夏在原地裹足不前一会儿,但又不能陪着泉水子走到女生宿舍,最后只能放弃。 「那你要答应我别离开宿舍房间。真响很快就会去看你,在那之前你不能乱跑喔。」 二 泉水子谨守禁止携带手机的校规,把手机放在宿舍里就出门了。她避开舍监的耳目躲回二〇八号室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 她满怀着期待拨打出去,但结果和真夏打的电话一样。语音合成人声只是一直重复说道:「您所拨的号码目前收不到讯号,或是已经关机。」 (明明之前在异界,不管有没有讯号都能接通电话……) 是希望还不够迫切吗?泉水子注入念力,又试着打了几次,但都没有接通深行的手机。无可奈何之下,她以笨拙的动作打简讯问:「你在哪里?请和我联络。」简讯看似成功地寄出去,但她也不太有把握。 (即使会使用手机,但如果深行不想和我说话,也不一定随时都能讲话。就算现在拥有手机,也不代表两人的距离拉近……) 泉水子强烈地如此心想,盯着荧幕出神发呆。她打了简讯以后,跟着想起电脑。在泉水子成功收到及寄出简讯时,佐和曾把她父母还有相乐雪政的邮件地址告诉她。 泉水子打开大成送的红色笔电,写了封信向雪政打听,顺便也写信寄给佐和,又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寄信给邮件地址不确定的母亲,最后甚至还写信给住在加州的父亲。她想尽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 但是,就算一直盯着已寄出信件的收件匣,也不会马上收到回信。接下来只能静静等待。 (要是深行就此从学园消失的话……) 她的思考越来越悲观负面。当瑞嘉尔德和小坂信之,这两个曾是高柳式绅的学生消失时,凤城学园可是能毫无问题地处理掉这件事。因此,就算深行忽然消失不见,泉水子也觉得不会有人提起这件事,一切便宣告结束吧。 (我是为了做什么而回到凤城学园呢?我的学校生活究竟算什么……) 她突然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甚至超出本人的预料。 即使与真响和真夏变得亲密,即使能够加入c班同学的圈子,整个学校看起来仍像是褪了色。事到如今,泉水子不得不承认—— (……我的学校生活,都是深行为我带来的……) 泉水子会放弃就读家乡当地的高中,来到东京,都是因为有深行推了她一把。因为深行主动选择凤城学园,泉水子才心生跟随他脚步的勇气。后来也是多亏深行,她才没有逃回老家。泉水子会加入学生会执行部,同样是与深行有关。除此之外,她也意识到所有事情都是托深行的福才能办到。 「说你需要我啊!」 在异界的森林中,深行对泉水子这么说。相对地,泉水子暂时保留回复,说她会一直思考。但是,她并非完全没有察觉,一直以来都有深刻的体会。 (虽然我那么说,但其实我根本不能没有深行,连深入思考的余地也没有……) 起初她与深行对立的情况非常严重,所以迟迟无法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意。再加上泉水子一旦承认,深行就会从属于姬神,这个问题至今尚未解决。 (可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泉水子现在仍是惊觉到了,自己无法想像没有深行在的地方。 到了午休时间,泉水子也没有出去吃午餐。她既不想被人抓住问东问西,也十分在意是否收到回信。但是,不论手机还是笔电都没有收到任何音讯,她开始觉得宿舍的寝室就和异界的森林一样,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虽也想过再继续等待根本无济于事,但身与心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深深体会到,自己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真的少之又少。 下午的课开始了,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角度变得倾斜,就在泉水子依旧闷闷不乐地钻牛角尖时,手机冷不防铃声大作。音量比预期的大上许多,泉水子整个人弹起数公分。 荧幕上显示着相乐深行四个字。 「咦!那个,是深行吗?」 泉水子喘着大气询问后,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分外气定神闲的话声。 「真夏告诉我了,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你为什么没有联络我?居然默默消失不见。」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啊。而且,反正你在睡吧。」 「我今天才没在睡觉,昨天也是傍晚就起来了。明明我还传了简讯给你。」 「我也想过要通知你,但人在医院,不能用手机。」 泉水子心头一惊,重新拿好手机。 「你果然去了医院吗?哪里不舒服?」 「我一点事也没有,只是检查很花时间,才会留下来过夜。」 「什么事也没有的话,为什么要检查……」 泉水子的话声变得着急,深行叹一口气。 「我健康得很,你看了就知道。出来吧,我人在大礼堂旁边。」 泉水子冲出房间,顾不得舍监西条瞪大双眼看着她,奔过大厅跑出女生宿舍。 走下通往大礼堂侧边的坡道后,便见深行站在椎栗树下。他穿着制服,但是是外出的形式,端正地系着领带,穿着深绿色的西装外套,整个人英姿焕发,简直像是学校导览手册里的制服模特儿。这副模样让泉水子想起暑假前站在同一个地点的雪政。 (……他们只在奇怪的时候看来才像父子呢……) 凤城学园的制服规定松散,尽管已到制服换季的十月,校内还是少有学生穿着西装外套,泉水子的穿着也只是长袖衬衫加上背心。在仪表堂堂的深行眼前,泉水子有些虚脱地停下脚步。 「看吧,不要自己一个人瞎操心啦。」 听深行这么说,哑然失声的泉水子顷刻间怒气冲冲。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明明之前发生了那种事。」 「如果是指我的伤势,铃原你不是替我治好了吗?为什么这么没自信?」 「我怎么可能有自信嘛!那是我第一次治疗别人。而且你请假,我一定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啊,毕竟连高柳同学也请假。」 泉水子气愤地涨红了脸,甚至转瞬间眼眶泛泪。见状,深行突然慌张起来。 「等一下,高柳?那家伙的事我才不知道。我是被雪政和野野村先生带走的,不可能和高柳在一起。」 泉水子稍微冷静下来,擦了擦眼睛。 「野野村先生一直待在这边吗?」 深行点点头。 「只有雪政一个人的话,我还可以稍微刁难他,但开口的人是野野村先生。不过,实际上做了检查后,花的时间实在太久,我差点要后悔。」 「哪里的医院?难不成是在关西?」 「没那么远,是神奈川的森园大学附属医院。」 深行答道,状似沉思地又说: 「那里有山伏的联络网吧,可以肯定有门路。因为我能做精密检查。」 「你做了什么检查?」 「所有检查都做了,像是脑波测量、抽血检查、心电图、核磁共振摄影、超音波检查和电脑断层扫描。」 泉水子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如果是测量脑波,我都被相乐先生带去关西的大学医院检查。」 「嗯,原来如此。」 深行说完,沉默了半晌。泉水子安静地等着下文后,他接着说: 「你别担心,检查并没有发现异状。有几项检查是之后才会知道分析结果,但反正都是正常的数值吧。雪政他们并不是真的担心我,这只是要收集数据。」 「收集数据?」 「野野村先生和雪政都知道和宫的存在了,也知道我去过异界。如果能够从数值看出这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像我这种突然被附身的人最适合进行调查吧?所以他们才想立刻检查。就算没有检查出任何结果,收集起这些数据也有意义。」 看着滔滔不绝的深行,泉水子相当困惑。 「相乐同学也这么认为吗?」 「嗯,我也对数据有兴趣,才以所有检查结果都要告诉我为条件去了医院。」 泉水子脸庞低垂,降低音量。 「……如果是我,可能不太愿意。」 「我知道。雪政他们也明白这一点,才只带我过去吧。目前实验数据只提供我的就好了。」 深行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又忆起似地补充说: 「啊,对了,高柳可能也接受了阴阳师同伴的调查吧。毕竟那家伙甚至变成小狗。」 泉水子不晓得该如何看待这些事,但她切身体会到,在异界里发生的一切,并非只在那个当下就结束。 「也就是说,我做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没错吧?」 「因为是在学园祭期间啊,校园内的相关人士会发现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传进社会大众耳中。」 深行看向泉水子,放缓语调。 「不会发生让你烦恼的事情。紫子小姐都亲自出马解决了,各方面都会处理得很好吧。」 极少能见面的紫子难得来凤城学园,泉水子却无法与她当面好好说话,还熟睡到不知道母亲是何时离开。她回想起来就非常后悔,但即使能保持清醒,照紫子从直升机降落的华丽出场模样看来,她也觉得两人无法相处得像母女一样。 「妈妈说会和理事长聊些大人的话题,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我没听说,但大概是威胁加谈判,别让那天的异常事态流传出去吧。听紫子小姐当时的口气,我觉得学园理事长是相当偏向阴阳师集团那边的人。」 「真的吗?」 深行颔首,一脸信誓旦旦。 「不过,不管理事长站在哪一边,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山伏组织的后盾强大得不输给阴阳师,铃原只要跟从前一样过日子就好。」 (和从前一样……真的是这样吗?) 疑问掠过脑海,但泉水子硬是将其驱除。深行已经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她应该为这件事高兴才对。 「嗯,我放心了。以后你外出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喔,我真的很担心。」 泉水子两手交握,腼腆地如此叮咛后,深行好一会儿紧盯着泉水子,接着突然别开视线。 「关于没说一声就离开这件事,你一点也没有反省之意吗?而且去的还不是医院,是非比寻常的地方。当时能够打通电话可说是奇迹喔。」 (啊,对喔……) 和刚才一直等待手机铃响的泉水子一样,深行之前也是心急如焚。泉水子不由得缩起身子。 「让、让你担心了。」 「知道就好。我要去上第六节的课,现在还来得及。」 深行突如其来地说,看向手表确认时间后,瞪向泉水子。 「铃原也去上课吧。话说回来,你怎么能因为我不在就跷课。」 「因为我坐立难安……」 「你要认真念书啊。学园祭已经结束了,你再这么漫不经心,期末考很快就要到了喔。」 深行将放在树根旁的书包背在肩上,接着又说: 「我在医院已经预习过了。你的想法太天真,既然好不容易在期中考取得不错的成绩,不努力保持怎么行?你也明白靠宗田的读书方法,你只要有心就办得到吧?要继续往上努力才对。」 「……是的。」 深行还是老样子,不会说半句温柔的话。态度再和善一点也没关系吧?泉水子暗想,但他这番话是为了泉水子着想。 (他不是因为我是姬神才说这些话,而是因为我是泉水子,才对我这么说……) 一思及此,抱怨就说不太出口。 抱着世界史教科书和笔记本,泉水子穿过视听教室的大门,真响就在阶梯状座位的前排位置上朝她笑吟吟地挥手。 「听说相乐回来了?他很活蹦乱跳吧?」 「嗯,活蹦乱跳到还能摆架子呢。今天早上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说这个,真亏你赶来上第六节的课,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来上课了。」 泉水子在真响身旁坐下,同时叹了口气。 「相乐同学斥责我要认真读书,他说现在也会去上自己的课。」 「真像那家伙会说的话,八成是在掩饰害羞吧。」 泉水子倏地环顾四周,发现看不见真夏的身影。他应该也选了同一堂课。 「咦?真夏同学呢?」 「真夏那家伙啊,因为害泉水子六神无主,自己也慌张起来,逃到马厩去了。真是笨蛋。」 「咦咦……怎么办?去接他比较好吗?」 泉水子手足无措,真响摇了 摇头。 「没用的没用的,那家伙讨厌读书的个性改不了。他打算留在马术社做事情,所以不需要过去。泉水子在读书上还有可能性,你就回应相乐的期待吧。」 「对不起,我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情。」 泉水子低下小脸后,真响咯咯笑了起来。 「不对,应该订正成满脑子都是相乐的事才对吧?但我没资格说别人啦。」 泉水子本要说「才不是」,但随即发觉自己否定也没有意义。毕竟深行回来以后,胸口竟变得如此轻松。 见泉水子答不上话,真响爽快地接着说: 「总之,这件事告一段落真是太好了,我也很高兴相乐平安无事。这么一来,泉水子既不会变成家里蹲,这下子也能回到学园祭前的日子。」 「嗯……太好了。」 泉水子也能露出笑容了。担心会失去深行而剧烈起伏的心情一平复下来,她开始在意起细微的小事,但真响说得没错。 (对于没有和真澄一起走,回到学园的现实生活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后悔……) 既然如此,她也该努力如常地度过学园的日常生活。 眼下泉水子最担心的事,就是去学生会执行部露面。 虽然真响说如月会长不会生气,但光凭这句话她仍无法安心。听到越多当时的情况,泉水子越是明白学园祭途中,当所有机器全都停止运作后,工作人员有多么辛苦。一想到不知道执行部成员们会怎么看待把工作抛下的自己,泉水子的心情就非常沉重。 真响鼓励泉水子: 「我和真夏也跷掉善后的工作;至于相乐,离开工作岗位的程度和泉水子不相上下吧?要是对所有人都生气的话,执行部根本运作不下去,所以这种时候只要低头说声『对不起』就结束了。一起道歉吧!」 听见真响用豁达乐观的口吻这么说,泉水子也下定决心。 (首先向大河内学长拼命道歉吧,就从这里开始……) 走向二楼的学生会室,便见二年级学长大河内芳文与星野亮太正和深行谈天说笑。抱着满满斗志走进来的泉水子,顿时感到错愕无力。即使发现两名女生进来,大小眼镜双人组也只是露出「嗨,你们来啦」的表情,又继续瞎扯闲聊。 察觉到现场气氛的真响甚至省略了道歉,自然地加入对话,泉水子也因此无法开口赔不是。 (深行对学长说了什么借口呢?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恢复交情?) 泉水子一边偷瞄深行一边心想。 深行现在脱下了西装外套,拉松领带,丝毫没有讨好学长的模样,发言和笑声也很收敛,却能很巧妙地吸引两人开口说话。 泉水子暗暗回想起国三的毕业旅行也是这样。与深行一起偷溜出都厅后,她还以为老师和班上同学会狠狠责怪他们,一切却在不知不觉中就糊里糊涂地带过。相乐父子似乎有着某种可以将事情变得对自己有利的秘诀。 (对了,相乐先生和深行在学园祭后见面时,说了些什么呢……) 雪政经常语出惊人,让泉水子十分担心。深行的语气听来是自愿接受精密检查,但去医院这件事本身就教人不安。说不定健康方面的疑虑比深行的说法还要大。 (至今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能透过机器检查发现某些结果……) 长年来在雪政的陪同下,她都在大学医院接受健康检查。但是,那项行为多半是为了取得泉水子的数据。潜伏于现代社会的山伏,也是拥有这一面的人们。 (不可以觉得这不像他们会做的事,像爸爸就在矽谷的电脑公司上班……) 泉水子一边在内心一隅想着这些事,一边附和星野的闲聊时,几乎所有执行部的成员都已聚集在学生会室。除了以马术社为优先的真夏外,全员到齐。这是结束了学园祭这一大企画后,众人第一次集合碰面。 如月·金·仄香与二年级的秋之川玲奈相偕在最后现身。见学生会长出现,闲聊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那我们马上开始吧。」 仄香纤细的身躯上穿着男生制服,深棕色的头发剪成更俐落的短发造型。因为忙于举办活动,最近她的头发有些变长,想必利用补假去了发廊吧。比仄香高又严肃的玲奈绑着双马尾,穿着裙子。两人站在一起时很有威严,但所有执行部成员都已司空见惯,不再感到紧张。 学生会长用带点灰色的双眼环视众人,先是开口寒暄。 「筹办这次的战国学园祭,大家都辛苦了。虽然很遗憾第二天中途发生了难以预测的麻烦,所有事情无法按照计划进行,但我想任谁都看得出来工作人员已经尽力补救。对于成功让活动圆满落幕,不仅我自己引以为傲,理事长也赞许有加。揽客效果非常可观,没什么人会说这次的学园祭办得很失败吧。」 虽然语调平铺直叙,但听得出会长这番话是发自肺腑。部员们神色认真地竖耳倾听,仄香停顿了几秒后,又说道: 「至于个别的反省与问题的检讨,之后会在统计问卷调查表时一起充分讨论。现在学园祭刚结束,我只有两件事想先向各位确认。一是完成了今年学园祭的学生会,已达到超乎大家想像的莫大成就。二是战国会战游戏时发生的意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包括期间行踪成谜的一年级生在内。」 泉水子不自觉缩起脖子,真响和深行也各自略微倒吸口气。其他一年级生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二年级眼镜双人组听见仄香说的话,露骨地露出尴尬神色。星野小声说: 「会长,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件事……」 「说好?谁跟谁说好了?」 仄香冷静反问,星野答不上话后,大河内代他回答: 「这件事对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事到如今用不着追根究柢吧?我们也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仄香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你们该不会被收买了吧?如果是的话,肯定是相乐做的好事。他到底用什么贿赂你们?模型?同人志?」 「呃……那个……」 大河内狼狈语塞,深行轻举起手自己招认: 「会长,你答对了,是我拜托学长他们的。顺便一提,我用的是冬季的同人志新刊。」 玲奈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来回看向二年级眼镜双人组。 「用那种东西就能收买你们吗?你们还真有骨气。」 仄香清了清喉咙说: 「我明白相乐想敷衍带过的心情,毕竟我们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彼此全部开诚布公。但是,在战国学园祭上发生那些事情后,我认为如今已到了该对在场所有成员坦白一切的时候。」 见学生会长往这边看来,泉水子再也无地自容地开口说: 「对不起。那个,对于自己抛下工作一事,我真的觉得非常抱歉。一进来我就想道歉,但没能说出口,真的很对不起。」 身旁的真响立即帮腔: 「如果要说一年级生没有尽到本分,那我也是同罪。因为我加入对战队伍以后,没有做到半点黑衣人的工作。但是,学园祭上发生了许多始料未及的事情,我认为这也是情有可原。这样还是不行吗?」 娃娃脸的岛本航也勇敢发言: 「那个!宗田同学是担任学园祭的热场角色,我认为和没做工作是两回事。我和田村都很认真工作,而且铃原同学最后不也担任了非常完美的热场角色吗?」 在场众人都无言地注视岛本。岛本连连眨了几下眼睛。 「啊,咦……这是不能说的事情……吗?」 仄香用力叹一 口气。 「抱歉,是我起头的方式不对。我并不打算责怪抛下工作的铃原同学他们,也不打算质问缘由。要向大家坦白一切的人是我。」 仄香一脸正色,两手抵着桌子说: 「我相信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加入执行部的某种必然性,所以你们有权利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事。对此,首先,我必须向各位坦承,我并不是真正的学生会长。」 「仄香!这样子好吗?」 玲奈厉声质问,仄香对她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凤城学园的学生会长,从初任起就一直是三年级的村上穗高学长。我已经决定不再隐瞒这项事实。我想村上会长今后也会公开露面。」 现场谁也没有马上开口说话,大家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仄香环顾众人的神色后,嗓音平静地又说: 「看来没有人完全没听说过谣言呢。换言之,差别只在于这件事能不能公开讨论。」 星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私底下这则谣言确实传得煞有其事啦……但可以问你为什么现在要公布出来吗?你打算告诉全校学生吗?」 岛本用更小的音量自己坦承: 「那个,我从来没听说……」 仄香朝着他们微笑。 「既然如此,看来有必要重新说明一遍。」 泉水子、深行和真响三人都非常清楚村上穗高是影子学生会长。泉水子和深行不但见过本人,也知道穗高是歌舞伎演员,还拥有凤城学园高中部的学籍,却罕有时间到校。但是,关于穗高为什么要隐身在幕后,仄香打算说出多少真相,他们都预想不到,所以和其他成员一样端正身子听得入迷。 说明完穗高的歌舞伎演员身分后,仄香续道: 「但是,忙碌的村上学长不惜推出代理人也要继续担任学生会长,还有着其他理由。那是只有村上学长才能办到的事,也是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村上学长是『选择之人』,蠢蠢欲动的人们一定会出动吧。」 数名成员发出狐疑的反问声, 「选择之人?」 「选择什么的人?」 仄香回答了这个问题: 「也就是『识人之人』。在聚集于这所学园的学生中,选出谁是最强异能者的人。尽管学生的特性各有不同,但如果是真正杰出的人物,必定会在这所学园崭露头角。凤城学园将这件事摆在第一位,甚至说,这所学校是为此而建盖的也不为过。」 「也就是说,这是一所用来找出拥有异能之人的学校?」 大河内不敢置信地发问,仄香一本正经地颔首。 「理事长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对于战国学园祭上发生的意外,他另有不同的见解。换言之,这是取得莫大实证的好消息,代表校方获得了一定的成果。此外,现在也知道当时消失的学生们,正是处在异变中心的人。」 泉水子觉得整个身体冻结成冰。深行用强硬的口吻反击: 「如月会长,你挑明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这跟责怪没有两样吧?明明村上学长说过要隐瞒,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仄香的回答十分冷静。 「公开吧,相乐。现在舞台已经提升到另一个境界。村上会长打算向大家公开自己的立场,而且,既然是自己挑选出来的,他也不吝惜积极给予支援。这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 岛本更是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看向深行。 「这么说来,被选中的人是相乐罗?」 深行被打断后沉默不语,真响悄声私语说: 「相乐,干脆将错就错吧?」 然而,这时大河内不疾不徐地开口: 「不对,不是相乐吧?我好像隐约明白了。如果是在学园祭之前,我大概会觉得意外,但现在我不觉得意外。」 可以听见不知是今井或柴田的二年级学长亦小声说「我也是」。泉水子用力握紧膝盖上的两个拳头。 (已经瞒不下去……大家都知道了……) 仄香看向不敢抬头的泉水子,柔声说道: 「不用担心,这不代表情况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下定决心,将至今一直互相隐瞒试探的部分公开出来而已。因为我认为,可以相信执行部的成员之间已经形成足够强大的羁绊,我们也许能够成为互助合作的团队。更何况,既然学园祭结束了,也表示二年级要开始准备下学年度的职务分配。」 星野吃惊地插嘴: 「好快!已经要谈这件事了吗?是指下任学生会长的选举吧?」 「因为今年的一年级生人才济济,挑选起来可能反而更困难。」 仄香脸上没有笑意,十足认真。 「你们那一届还有高柳一条,从现在起得好好深思熟虑才行吧?」 三 执行部的会议结束后,泉水子、深行和真响三人移动至大礼堂休息区,走到不会被周遭旁人听见的场所继续内部谈话。 泉水子和真响经常在晚饭后来这里找位置念书,但深行直到目前为止从没来过,因此三人也就没坐下,直接站着说话。 「坦白说,如月学姐吓了我一大跳。虽然看起来她有留意不让泉水子成为众矢之的,但还是跟不说一声就揭露身分没有两样,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真响皱着脸庞说道,深行也神色凝重。 「我现在还不敢相信全校学生都看到铃原在跳舞,但是听执行部成员的语气,好像也只能承认那是事实。早知道学园祭结束后,我就该先确认大家在校内网路聊天室里聊了什么,但之前人在外面,没能来得及。」 泉水子一脸狼狈,频频用手指把玩辫子。执行部会议上说的事情仍然让她很震惊,思绪无法立即整合归纳。对于学生们的认知改变了,她慌张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我做的那些事情,连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再这样下去,我可能无法顺利在学生会待下去……」 真响看向茫然无措的泉水子,体贴地说: 「泉水子,稍微往好的方面想吧。如月学姐不是说过,我们也许能成为互助合作的团队吗?村上会长旗下的学生会,说不定会站在泉水子这一边喔。」 深行抿着嘴唇,低声说道: 「不,不能太过相信村上穗高这号人物。」 「别这么说啦,现在先让泉水子安下心来吧。」 纵使真响这么说,深行还是紧皱眉头。泉水子也知道穗高与深行合不来,所以无法开口要深行和颜悦色一点。 间隔少许时间后,深行叹了口气看向泉水子。 「我本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对你说,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说了。铃原拥有特殊能力这件事,已经被多方人士发现,所以你也趁这机会做好觉悟吧。」 「觉悟?」 「别再这么畏畏缩缩。自己可以处于优势的时候,就站在优势的立场吧。铃原缺乏的就是这种个性,这点高柳那家伙可是多到超乎必要。」 泉水子慌张起来。 「可是,我——」 「认清你自己就是姬神!你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才能展现本质。可是,其实铃原随时随地都是姬神啊。」 「我没办法这么想,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例如说——」 说到一半,深行沉默下来。看到泉水子走投无路的表情,再不愿意也会明白这是无理的要求。泉水子与姬神的个性相差太多,这简直是在要求她做出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为什么姬神的个性会和本人差这么多?因为姬神是 另一个时空的泉水子吗……?) 深行陷入沉思后,老是处于弱势的泉水子冷不防反击: 「相乐同学,你明明自己也改不了那种目中无人的个性,却只说别人,太奸诈了。」 真响噗哧失笑,深行不由得火气上升。 「你这家伙——」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宗田真夏开朗的声音。 「啊,阿深也在!」 结束马术社活动的真夏奔过楼层,顺势扑向深行的背部,缠住他的手脚。没料到此举的深行险些趴倒在桌上。 「下来,你很重耶!」 真夏被嫌弃也不为所动,来回拨乱深行的头发。 「欢迎回来:啊,洗发精的味道和宿舍的不一样。」 「你是猴子吗!扑到别人背上和理毛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没关系啦,我不在意,而且我喜欢阿深。」 「我很有关系!」 泉水子眨着眼睛注视眼前的骚动,姐姐真响倒是处变不惊。 「真夏还真像小孩子。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亲近相乐。我们三个人以前也是那样子喔,不需要言语,一直像野兽的孩子一样互相碰触。但现在没办法对真澄那么做了,而且我和真夏还这么做的话,别人只会觉得不妥。」 真响的语气中似乎含有些许寂寞。 「……真好。」 泉水子不禁脱口而出。她很羡慕三胞胎年幼的幸福记忆。 「要是我也能像真夏同学那样就好了。」 「这真是大胆的发言耶,泉水子,听来像在说你想像真夏一样抱住相乐喔。」 真响立即这么说,但泉水子没有察觉到语中的调侃,神色认真地应道: 「才不呢,相乐同学也是独生子,我想他很不习惯这种行为吧。我们的成长方式和真响同学你们不一样。」 见调侃扑空,真响露出苦笑。 「不过,看着相乐真的很不情愿的样子,感觉满痛快的。」 真夏总算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地板上,看向姐姐和泉水子,忆起似地说: 「马匹们的身体状况好多了,马场四周也比学园祭之前干净清爽,我觉得变了喔。」 真响点点头。 「学园祭那天的反常是受到高柳用药的影响,也难怪会有改变吧。咒术重新设定后,一切都已恢复原状。」 「不光是这样。」 真夏急躁地摆了摆手。 「该怎么说?有哪里不太一样了。虽然已恢复原状,但又不是原本的样子。我猜是铃原同学修复的关系。骑马绕了一圈后,有铃原同学的感觉。」 「有泉水子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真响追问,真夏漫不经心地回答: 「去户隐时,那一带会有真澄的感觉吧?就跟那种情形一样,马场有铃原同学的感觉。」 真响和泉水子都双眼圆睁地望着真夏。 「真夏,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说清楚一点。」 「我说的不是坏事啦。只是变得比较干净清爽,感觉比之前舒畅,也没有式神那类奇怪的东西存在。」 真夏辩解后,整理着衣领和头发的深行插嘴: 「今天是因为高柳请假,学园里也没有四处徘徊的式神的关系吧?」 「啊,对喔。但那家伙如果从此不来学校我也无所谓啦。」 真夏恍然大悟,但真响没有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我要亲自去马场确认看看真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泉水子呢?」 泉水子当然无意置之不理。 「我也要去。」 最后深行与真夏也一起同行,四个人前往马场。 凤城学园的校地位在山丘斜面上,坡道多不胜数。走上中央操场旁的坡道,高地上林立着图书馆等建筑物,从那里再往上坡走,就是马厩和马场。 马场紧临着原先就有的繁茂杂树林陡坡,是泉水子可以放松歇息的地方。所有马术社的社员都离开了,四人抵达马场的时候,周遭空空荡荡、悄然无声。依泉水子的个性,她并不觉得杳无人烟的树荫令人毛骨悚然。薄暮温和地笼罩四周,西边残留着红色余晖的天空中有一、两颗星星在眨眼睛。 能够放松身心,也许是因为感觉得到马厩里的马正心满意足地咀嚼食物。变凉的风中出现教人直打哆嗦的秋意。 四人停下脚步,好一半晌打量四周,努力去感受变化。然后,真夏满怀期待地问: 「看,这下子你们明白了吧?」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真响蹙着眉说: 「我好像可以同意你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至少和学园祭之前的奇怪气氛截然不同。可是,这就是泉水子的感觉吗?泉水子自己觉得呢?」 「呃,因为我是当事人,可能不是很清楚。」 泉水子手足无措地说道。更何况,光是思考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她就浑身不自在,脸似乎都红了。 「相乐呢?」 深行没有立即答腔,不一会儿开口说: 「别期待我会有真夏那样的野生直觉。真夏那是第六感吧?但是,我可以试着用逻辑来思考。那一天,铃原从这里前往类似户隐当地的其他次元,回心转意后再度回来。也许她不是回到和以前相同的地方,也许这片土地与铃原之间产生了某种连结。」 「就像户隐山与真澄的关系吗?可是照这样说来,泉水子早已拥有玉仓山这个地方吧?」 听到真响这么说,深行有些踌躇,但仍接着说道: 「会将拥有灵能力的学生聚集到凤城学园这个地方,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为了测试这件事。也就是说,学生能否不仅在出身地发挥自身的能力,还能在全日本的每个地方都通用;将来也会测试是否不仅在日本,到了海外也能通用。换句话说,要测试学生是不是能配得上『世界遗产』称号的人才。」 「相乐,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 真响敏锐地追问,深行简短回道: 「父母那里。」 「这样啊,表示山伏都知道罗……」 (深行和相乐先生曾聊过这些事……) 泉水子安静地思忖着。雪政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听见那些话的泉水子在那时候,还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真夏看着泉水子说: 「马儿们都恢复了活力喔。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铃原同学成为学园的主人是件好事。如果是穿着白裤裙的那家伙,情况就不会是这样。只不过,我觉得开心的事情,真澄也会很开心,那家伙可能会太有干劲喔~」 「那样就糟了。」 深行厉声打岔。 「自己弟弟的行动,你们要好好控制住啦。无法阻止他失控的话,就别把他从外面带进来。之前的辛劳我可是到死都不会忘记。」 「相乐真爱记仇耶~」 真响用揶揄的口吻说,但随即恢复正经的表情,将及盾的头发拨到耳后。 「我知道,所以泉水子才被选为学园第一,如今已可以肯定影子学生会长做出了结论。虽然我没有被选上,但现在也能理解我与真夏的能力在这方面还太不稳定。不过,如果是输给泉水子,我倒不会很不甘心。要是高柳被选上,我现在大概会气得直跺脚吧。」 泉水子急忙说: 「还不晓得穗高学长会说什么呢。而且我也很不稳定,又一点都不优秀,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 「不管你是怎么说,泉水子都拥有才能喔。你具备的资 质足以跨越狭窄地域,成为对全世界有所贡献的人物。所谓成为世界遗产,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响说道,但泉水子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我不能成为世界遗产。」 深行用力深呼吸之后,开口说: 「事已至此,看来告诉宗田你们会比较好吧。这是只有姬神才知道,不久之后的未来。」 见泉水子没有反对,深行便全盘托出。听着深行没有赘字的简洁扼要说明,宗田姐弟得知了姬神宣告的人类灭亡之未来。听到关键人物是泉水子,若不改变泉水子的未来,全人类或许就没有未来可言,宗田两人都沉默良久。 终于,真响困惑地开口说: 「抱歉,我现在还有些不敢置信……话题一下子跳太远了。」 真夏也只是歪过脑袋。 「那真的是指铃原同学吗?」 见他们出现这种反应,深行和泉水子并没有太失望。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透过他人听闻这种事,自己也会这么想吧。 「我不会强行要求你们相信这件事。宗田你们没有见过姬神,会觉得没有真实感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们都承认姬神的存在,所以不得不承认这则预言。」 深行并未加重语气,补充又说: 「归根究柢,山伏这个组织就是因为承认这件事才存在至今。他们得到姬神授予的力量,遵循姬神的目的展开行动。」 真夏搔了搔短发。 「也就是说,这是与我们父母那些人不同的地方吧?真澄为什么会欣赏铃原同学,我好像比之前更明白了。不过,铃原同学居然会害得人类灭亡,还真是有点难以想像。」 「我自己也想像不到啊。」 泉水子感到过意不去地说: 「但是,我确实觉得成为学园选出的世界遗产候补,会走向姬神所说的未来。我想极力避免这件事。而且,我从以前就很害怕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真响缓缓点头。 「我明白泉水子不想被选上的意愿了,现在只知道这点也无所谓。泉水子和相乐至今在还不了解三胞胎详情的情况下,就站在我们这一边,所以这次轮到我们这么做。」 天色已经彻底变暗,因此真响这段话成了结语。虽然双方还称不上已对彼此开诚布公,但今天暂且就此打住,一行人走下坡道去吃晚餐。 到了自助餐厅,他们无法继续内部谈话。因为四人一就坐,不少学生发现他们便来攀谈。 真响和深行都是用亲切态度来掩盖傲人成绩的类型,很少让出声搭话的同学感到不愉快,在四周开心谈笑的学生自然越来越多。也因为补假期间都没见到面,聚集的人潮似乎比往常还多。 真夏与泉水子没有非得社交应酬的必要,但真夏大而化之的言行举止也颇受欢迎。这种盛况从以前就存在,泉水子也习以为常,但还是觉得这天聚集过来的学生特别多。 好几名学生热络地大声说话时,泉水子通常都保持沉默。因为她光是配合话题面带微笑就已竭尽全力,平常总是毫不起眼,但今天莫名地静不下心。 (总觉得有好多人没来由地在看我……) 真夏每次都是对众人的谈话腻了以后,便手段高明地消失不见。姐姐真响和深行似乎还打算继续坐着,但泉水子今天决定仿效真夏,逃也似地离开座位。 回到女生宿舍的房间后,她放松地吁一口气。白天她曾把自己关在房里,现在却觉得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深行失踪所带来的不安已经消除,但紧接着又要面对新的不安。 (即使深行平安回来了,许多事情还是无法回到原样。我在学园祭期间做出的事情,真的造成很大的影响……) 思绪繁杂混乱,她却不晓得该从哪个地方着手才好。 泉水子惶惶不安地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打开休眠状态的笔电时,发觉荧幕上出现收到新邮件的标示。她想起自己早上寄出好多封询问的邮件,突然觉得很难为情。 (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大惊小怪吧,是佐和吗……) 她点开信件后,却不是佐和的回信,而是看似与这件事最无关联、人在加州的大成。 (爸爸怎么会回信给我?) 泉水子大感意外,但这无庸置疑是写给她的回信。 泉水子,谢谢你写信来,我很高兴喔。 我很想对你说不需要担心深行,但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不过,这封信并没有白费。爸爸终于确定可以和泉水子联络了。 你还就读国中的时候,我们曾有一次透过电脑荧幕说话吧?自那之后我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能重现当时的通话。 那台笔电是为了泉水子个人所开发制作,他人无法使用,这点你也已经知道了吧?如果泉水子能稳定地收发邮件,理论上应该也可以视讯通话。 我们来测试一次吧。今天我会在日本时间的晚上九点拨视讯电话给你,你可以等着我吗? 如果成功拨通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回答泉水子想知道的所有问题喔。 daisey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视讯通话的设定方法。 看到这封信,泉水子有些无措,但一想到可以看到父亲的脸、和父亲对话,心头还是非常雀跃。她确认时间,离晚上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真响同学会在九点前回寝室吧。设定感觉很花时间,也还不晓得会不会成功,不需要特地通知她……) 如果可以看到对方的脸说话,泉水子非常想向真响介绍自己的父亲,也想让大成见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室友。泉水子干劲十足地着手设定电脑。 因为是头一次,很多步骤她都犹疑不决,但操作不算非常复杂。出乎泉水子的预料,通话设定只花相当短的时间就结束。她测试性地启动视讯通话后,只见大成蓦地出现在荧幕里。 「啊,爸爸!」 「嗨,泉水子。」 「现在还没九点喔?」 「是啊。」 大成是个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人物,这种时候也在荧幕上回以有些少根筋的笑容。 「我也还没做好准备,但就强行切换了呢。」 「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嗯,因为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女儿啊。」 大成以程式开发为业,有时即使是三更半夜,继续坐在电脑前也是家常便饭。大成肩膀以上的部分出现在荧幕里,以毫无装饰的粉绿色墙壁为背景,戴着往常那副圆框眼镜。干燥的头发没有梳理,一身打扮分不清是家居服还是睡衣,但大成休闲的时候也一定是穿和服,那身服装看起来是蓝染的甚平(※一种和服便服,多为男性和儿童在夏天穿的家居眼。)。 「你过得还好吗?学校还开心吗?」 「爸爸,你这样问也太悠哉了吧!」 泉水子忍不住抱怨。 「你已经知道了吧?妈妈不仅来学园祭,相乐先生也在这里。之前真的很辛苦喔,根本一点都不开心。」 「可是,泉水子的表情比之前好多了。一看到你,爸爸就放心了。」 「别这么轻易就放心啦。」 「总之,视讯通话大成功。在职场上班的同时还能看见泉水子,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我们以后可以像这样常常见面呢。」 听到大成由衷高兴的话声,泉水子也放松肩膀的力道。这件事确实值得高兴。 「嗯,我也很开心,而且有好多事想和爸爸商量。」 「这下子应该就可以证明了。泉水子拥有的未知能力,是在影响神灵的过程中干扰了 第二章 再审 一 泉水子早上洗完头发,将吹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后回到房间,手机收到深行寄来的简讯。 高柳今天起会来上课。那家伙肯定和之前一样自以为是,你别理他。 泉水子注视着短短的内文。 (深行早上很早起吗?记得之前他说过会复习野野村先生的指导,早晚都会跑步,现在也一样吗……) 尽管住在附近,但男生宿舍里发生的种种,几乎不会传到女学生之间,所以深行是想预先警告泉水子高柳已经回来了吧。 (既然要传简讯给我,别管高柳同学,写点自己的事情我还比较开心呢……) 泉水子一边打着回复说「我知道了」,一边忍不住如此心想。这种只有重点的简讯,害她也很难回复些日常生活的芝麻小事。 发送简讯时,双层床铺的上层传来真响起床的声音。真响大多在泉水子从浴室回来后起床。泉水子出声说: 「听说高柳同学今天起会来上课。」 「嗯,我知道。他昨晚好像很晚才回来。」 真响夹杂着呵欠声回答。她总是快一步收到消息,泉水子有些后悔自己说得洋洋得意,明摆着在宣告是深行告诉她的。 不出所料,走下梯子的真响率先说: 「他都担心得通知你了,泉水子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才行。你知道吗?高柳和泉水子在少部分人之间传出了八卦喔。」 若说她全然不知道,那就是骗人的。泉水子连忙回答: 「c班的同学是有这么说过,可是,因为是比赛中发生在马场的事,应该是术式或药剂导致的作用吧?」 真响沉思半晌。 「不过,好像学园祭过后还留有影响呢。是因为你们在比赛中断期间一起消失吗?但照这样说来,相乐也一样,却完全没有传出你和相乐的八卦。」 泉水子不由得闹起别扭。 「一定是因为我们一点也不登对吧。」 「所以,意思是你和高柳就登对罗?」 「我才没有这么说呢!」 欣赏够了泉水子气鼓鼓的模样后,真响才以郑重的语气说道: 「所以啊,要是那个讨厌鬼又学不乖地得意忘形,泉水子要狠狠地挖苦他喔。懂吗?要很有气势!」 「嗯!」 泉水子也尽其所能做出严肃的表情点头。见状,真响才去淋浴。泉水子换起制服,但桌上的红色笔电一跃入眼帘,心情就变得沉闷。 到头来,她终究没能向真响坦白说出自己与大成的对话。 泉水子无法自在地坦承自己心中萌芽的疑虑。即使深行在场,她肯定也无法据实以告吧。因为比起姬神所说的未来,这更是与泉水子自身有关的问题,她觉得无法与他人共享。 (……可是,并非马上就会出现改变。我还是学生,也还没有讨厌任何人……) 泉水子说服着自己。光是目前的学校生活,就有许多该担心的事。不能再迷迷糊糊,必须确保自己的立足之地。她想别开目光,不去理会大成所说的话语。 直到第三节课,都没有发生任何状况。 老师们大概是试图一扫学生们萎靡不振的气息,讲课的速度比往常要快,泉水子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下课钟响,她正为作业之多而叹气、阖上笔记本的时候,发觉教室内出现不寻常的骚动。 泉水子不经心地抬起头,也看见了周遭学生望着的事物——高柳一条正站在前侧的门口,环顾教室内。 c班没有和高柳走得近的男生。或许原本瑞嘉尔德预计会亲近高柳吧,但不巧他已经消失,所以高柳来到c班可说非常稀奇。座位在门口附近的长谷川花梨基于同为化学社成员的交情,不甘不愿地上前问高柳: 「你有什么事?」 高柳是与c班竞争的摊位店长,尽管活动已经落幕,但人气投票冠军被夺走的悔恨还没那么快就消失。不光是身为烹饪组组长的长谷川,全班同学也还扼腕不已。但是,高柳似乎没有察觉,眯起双眼露出狐狸面具般的笑容说: 「不,我不是找你。铃原同学,可以出来一下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传遍整间教室。数名女生面面相䝼后,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 「咦咦!果然吗?」 泉水子依旧坐在位置上,张口结舌地看着高柳。 首先,她真不敢相信高柳堂而皇之地叫自己出去的这种粗神经。乍看之下,他一点羞愧和反省的样子也没有。假使立场相反,泉水子大概一辈子都想避免与对方直视。 (真的耶,跟深行说的一样……) 见泉水子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长谷川走到她的桌子旁。 「怎么办?他叫你出去。」 「不要,我才没有事找他。」 她小声回答,撇过脸蛋背对高柳的方向。这时,波多野和佐川也聚集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家伙跑来这里耶,果然八卦是真的吧?」 「泉泉,你很厉害嘛~」 「才不是呢。」 高柳见到女孩子们窃窃私语地咬耳朵,仍是好整以暇,再次开口说道: 「铃原同学,我有东西想拿给你。」 波多野双眼发亮,对泉水子悄声说: 「错不了,这下子你赢过安洁莉卡罗!怎么办,要收下吗?」 佐川讲的则是另一回事。 「不可以兴冲冲地走出去。为了以后着想,得先让他着急一番才行。」 泉水子这才惊觉时间拖得越久,班上同学的误会越会加深,慌忙从椅子起身。 (糟糕,我应该气势十足地拒绝那个人才对……) 真夏走向泉水子,在她耳边很快地说: 「你就在他面前说d、o、g三个字吧,那家伙肯定会大受打击。」 真夏可能自以为这是委婉的说法吧,dog——也就是狗。但是,一发现真夏曾看见高柳变成小狗的模样,泉水子忍不住感到内疚。她懊恼地看向真夏,没说一句话就走向教室门口。 学园祭后首度见到的高柳,和大多数男生一样穿着蓝色衬衫,系着细条纹领带,套着白色背心与学生长裤。但是,身上那看得出熨过痕迹的崭新制服,让他在四周的学生中显得分外突出。制服合身地覆在他个子不算高的身体上,没有一丝空隙。他的制服自始至终都像新的,甚至到了教人费解的地步,完全猜不出他到底有几件替换制服。那头剪齐的浏海比起学生,更符合天草四郎的形象,在穿过战国服饰后又看见他,泉水子心底重新升起奇妙的感觉。 泉水子暗自心想,这个人如果不是高柳一条,会古怪得很惹人厌吧,但是,本人的实际成绩和自信不会让学园学生有这种感觉。他外表带有古典的优雅,在部分学生间深受欢迎。 泉水子表情僵硬地站在高柳跟前。 「和我说话没关系吗?我可能会说些你不想听的话喔。」 「没关系,我们是彼此彼此。我已经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不认为所有现象都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 (必须说得很有气势才行……) 泉水子吸一口气,但迟迟无法说出「狗」这个字。空白了数秒后,高柳笑容可掬地说: 「这是我想送给铃原同学才买的,是京都的土产。」 从他背后伸出的手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这是很稀有的京都点心,保留了奈良时代遗唐使传进日本的形状,也会供奉给欢喜佛。从前贵重到只有贵族能吃,还被称为『唐点心』,现在京都只有一间点心铺会制作。」 (高柳同学回老家啦……) 望向包着极具老店风情包装纸的小盒子,泉水子默默想道。这样一来,她稍微可以理解高柳为何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他想必是受到了许多激励才回来。 「我不能收。」 「我没有施任何法术喔。点心的名字里会有『清净』两字,是因为点心师傅是在斋戒沐浴后才制作。总之,你就尝尝看流传京都千年的味道吧。」 高柳说,但泉水子没有伸出手。 「你的目的是什么?」 「真奇怪,你这么快就忘了吗?我先前不是明明白白地说过,事后会来招揽你吗?」 他的语气甚至透着开朗明快。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发自内心如此觉得。 「我也已经取得家人的谅解。铃原同学,我认为我们今后有必要多多对话。」 所谓无言以对就是指眼前这种情形吧。泉水子领悟到即使c班学生在偷听,也不须忌惮顾虑。高柳之前才以小狗的姿态向泉水子道歉,恳求她将他变回原样,根本没有立场这么趾高气扬地说话。 但在泉水子反击之前,就响起毅然决然的女低音。 「高柳,你怎么还有脸敢站在那里啊?」 泉水子看向走廊,便见真响双手叉腰,站在那里怒目而视。深行也站在她旁边。两人发现高柳的目的地后,都赶来当救兵。泉水子不自觉「呼」地吐出一口气。 高柳转头望向他们,依然一派从容自若。 「你的措词不太好听呢,宗田同学,这会降低你的品格。」 「因为我傻眼到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你现在还不承认自己输了吗?」 高柳微微一笑。 「喔……看来你已经承认自己输了呢。反正你也只有这点能耐。我确实还没有彻底承认这一切,打算正式提出异议,导正现有的误会——也就是判定者村上穗高的错误认知。」 真响可不像泉水子有所顾忌,干脆地直言: 「明明你还变成小狗。」 但高柳并未大受打击,立即对真响反唇相讥: 「请你别不了解详情就胡说八道。学园祭当天会出现各种幻觉,是因为我们阴阳师操控了整个空间,铃原同学会发挥出自己的能力也是这个缘故。真正有功劳的可以说是我们。」 真响沉默一会儿,高柳接着又说: 「今天放学后我会去拜访学生会,也已经约好要与村上会长直接对谈。到时你们可以在现场当听众。」 高柳昨天不在学校,却理所当然般知道影子学生会长的动向。执行部四人有些被他的气势震慑住。 泉水子茫然地眨着眼睛时,高柳突然重新转向她。 「之后见了。」 猝不及防下,泉水子被迫收下京都点心。高柳转身离开,看似走得不慌不忙,其实快得真响和深行来不及出声叫住他。 目送高柳离开后,深行才问真响: 「刚才的对话……」 「放心吧,不会被其他学生听到。高柳那家伙至少施展了这等防身术。」 「我想也是,只是保险起见问一下。」 看来他刚才是警戒着四周才没开口说话。 接着,深行看向双手捧着小盒子的泉水子,沉下脸说: 「别拿啦,笨蛋。」 「可是……」 一旦收下之后,她实在无法丢掉。但泉水子会这么想,也是因为高柳说明了这个京都点心有多么少见,所以无法否认她很好奇盒里的东西。真是有些惭愧。 「……他说没有施法喔。」 「区区一盒点心,铃原就被收买了吗?」 深行凶巴巴地说,一旁的真响赶紧打圆场。 「好了好了,我会确保那盒土产没有危险。泉水子,那盒点心交给我保管吧,辨别食物有没有害是真澄的专长。」 深行表情有些惊讶地看向真响。 「那家伙也会这么有用吗?」 「你这种说法真失礼耶,户隐可是有很多内情的。」 真响与深行你一言、我一语时,身后c班女生的对话传进泉水子耳里。她们现在已经结束高柳的话题,看着真响他们悄声交头接耳。 「a班的那两个人很常在一起,我早在猜是迟早的事,看样子他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了。」 「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很能明白其他人无法出手的心情呢。」 「真的很登对。」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称得上是学年最佳情侣吧?」 「完全不出乎意料这点,真教人有些不甘心。」 泉水子心头一跳,重新来回端详眼前的两人,不禁同意大家的意见非常正确。任谁看了都会这么觉得吧,就连泉水子自己也有过这种想法。 泉水子回想着今早与真响的对话,暗自思索。 (深行和我不可能传出八卦。此外,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他一定早在之前就和真响同学传出过八卦。而真响同学也只是都没提过自己的八卦……) 当然,彼此都知道那种八卦并非事实,但是,泉水子心底仍有些隐隐作痛。宗田姐弟、深行与泉水子四个人越是一起行动,周遭的人越会顺理成章地认定真响和深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泉水子早在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一点,但是被迫面对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闷闷不乐。 下午的课一结束,泉水子等人立即赶往学生会室。 四人在午休时间讨论了对策后,很想赶在高柳依言付诸行动之前,先与如月·金·仄香商量。比起马术社的活动,真夏今天也优先处理此事。 他们心急如焚地等着仄香出现。因为已经事先通知过,仄香也相当早就现身。除了他们以外,室内还不见其他成员。仄香一出现,深行率先开口: 「如月会长,村上学长今天将与高柳谈话是真的吗?」 仄香依序看向深行、真响、泉水子和真夏,镇定地点点头。 「嗯,真的。只是放学后露个脸,他说大约是四点的时候。」 「高柳为什么会早一步知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 深行保持平静的语气发问,但还是带有告发的意味。 「昨天如月会长特地提起高柳一条的名字吧?是因为高柳预计今年春天要参选学生会长,你才会那么说吧?因为高柳有可能成为明年的学生会长吗?」 仄香注视着深行,略微耸肩。 「冷静想想,那是当然的吧。他确实具有操纵人心的能力,也拥有高出于我的执行能力。」 「那么,二年级学长姐是站在中立的立场吗?三年级的村上学长也同样中立?但是,你们暗中都默认了高柳吧?而且是代表凤城学园的所有学生。」 停顿一拍后,深行厉声又说: 「默认阴阳师所有行为的人,是理事长吗?」 仄香表情不变,没有立刻答腔,持续注视着深行。真响从旁刻意放柔语调说: 「夏季集训时,如月学姐你们对我说过,学生会执行部处于中立的立场,所以不会让我称心如意吧?听到你这么说,我心想可以相信你们。可是,学生会长很大程度上算是与理事长沟通的桥梁吧?」 仄香轻叹口气。 「我明白你们怀疑的心情。但若以为我和村上会长是理事长的棋子,那可就大错特错。」 间隔一会儿后,深行问: 「既然如此,判定者究竟是受到谁的委托?」 「是理事长吧。」 答完,仄香首度垂下眼睑。 「我无意推托,但真正的情 况只能请村上会长告诉你们,我只是在他手下做事的人。但即使是我,也看得出学长的判定基准没有掺杂私情。判别灵能力这件事,是无法轻易受人左右的。」 真响宛如在做最终确认般问道: 「村上学长已经判定是泉水子了吧?」 「没错。」 「可是,他又要听高柳提出的异议?」 仄香吸一口气。 「成为学园第一的条件,就是全校学生都承认那个人为第一。只要有一个人反对,严格来说就不算确认完毕。如果是毫无根据的反对,大可以不予理会,但因为是高柳一条,学长才想听听看他的主张。」 仄香与一直沉默不语的泉水子四目相接后,倾诉般地说: 「铃原同学,我亲眼见识过你的神乐舞。你跳的舞与我的舞蹈截然不同,舞中的涵义在根本上有着天壤之别。现在我好像可以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不想跳舞给我们看的心情。你想透过舞蹈连系的对象,并不是人类呢。」 「如月学姐……」 被仄香那双带点灰色的眼睛凝视后,先前她邀自己去研习小屋练习日本舞时的高兴心情仿佛重新复苏。仄香可以从有别于深行和宗田姐弟的观点,理解泉水子的心情。 泉水子还想不到该说什么,仄香又说: 「当然学园祭那天,我想村上会长也是躲在暗处参观,在看过你的舞蹈后才下定决心。学长确实一直在说铃原同学是该隐藏起来的存在,但当时也确定了,你的能力有时会显露出来。原因是高柳一条吧?」 泉水子忍不住点头,又问: 「村上学长真的觉得我该隐藏起来吗?」 「嗯。可是为此,铃原同学自己必须要有可以让高柳不再反驳的某些优势。如果高柳较有胜算,事情就会往那个方向发展……因为学长终究只能采取中立的立场。」 仄香看向深行一行人,压低声音说: 「相乐你们的怀疑,一定程度上也算猜对了。我同意这所学园的理事长确实并非完全中立。我猜凤城学园在刚成立时,已预计是高柳一条会被选上。因此,如果要推翻这个预定,需要相当大的力量。」 真夏没有坐在电脑桌的椅子上,抬脚坐于窗边的长桌,皱起脸说: 「什么啊,果然是这么一回事。那家伙和式神同寝室时,我就觉得奇怪。」 真响也露出极其相似的愁容,气愤地说: 「那理事长也是阴阳师的同伴罗?」 「我想那倒不至于。如果太袒护某一特定团体的利益,学园就无法经营下去。不过,见面次数越多,我越觉得理事长的立场偏向阴阳师那边,也能明白村上会长为什么不与理事长见面。此外,要是高柳不承认自己失败,我觉得整个学园也不会认同。」 仄香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又不是能正面对决的类型,这点有些棘手呢……」 泉水子察看四周,发现深行脸上写着「你说得完全没错」,真响和真夏的脸上也透露出颇为类似的讯息。她不由得道歉: 「……对不起……」 不一会儿,深行开口说: 「我整理一下刚才听到的内容。凤城学园的创立,是为了选出凭借异能成为世界遗产候补的人,并且测试高柳一条的能力。为此,也从全国各地召集了与他对照比较的学生。然而,身为主考官的村上会长却选择另一个人——是这样子吧?」 「这所学园也是按照一般规定获允成立的学校,我不相信全都是为了高柳一条,但台面下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 仄香发出叹息,有些犹豫后又说: 「……总之,因为我比你们大一届,所以很清楚你们这一届是年龄特殊的学年,打从一开始就受到瞩目,具备能力的人也莫名地多,我想很大的意图是要让同年的你们互相竞争吧。」 真响噘起嘴唇。 「这种情形我早在进入国中部一年级时就发现了,但听到别人挑明了说还是很火大。高柳算什么嘛!」 真响站起身,两手支在桌上,朝仄香的方向倾身。 「既然泉水子是该隐藏起来的存在,那就由我代替她站在台面上。我可也还没有真正输给高柳过。」 英气逼人地如此宣告后,她看向弟弟。 「这样子没问题吧?这也是为了泉水子。」 真夏似乎没在思考,表情显得不知所措。 「呃……所以要做什么?消灭式神?」 就在姐弟两人要起口角时,深行警告地大喊: 「宗田!」 闻言,不单是宗田姐弟两人,泉水子和仄香也大吃一惊地扭过头。只见高柳一条无声无息地走进学生会室。大门确实一直敞开着,但他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丁点气息,仿佛是众人一回过神就发现他站在身边。 「如月学生会长,你好。今天要叨扰你了。」 高柳仅注视着仄香,用彬彬有礼的语气打招呼。仄香十分吃惊,但回话时几乎没有表现在声音上。 「村上会长应该和你约四点过后见面,你稍后再来比较好吧?」 「我不介意等,而且看样子也能打发时间。」 高柳微笑说完,看向真响。 「因为好像有人说了很可笑的话。辩倒对方之后,见面时间也就到了吧。」 真响毫不掩饰可怕的神色。 「辩倒什么啊?你再不改改那种态度,以后会欲哭无泪喔。」 「我吗?还是你?」 仄香目不转睛地望着高柳,随即开口说: 「高柳同学,那么我也说几句话吧。学园祭第二天化学社升起的气球,算是严重违规喔。我想等筹办委员会全体检讨完毕,就会向你们提出抗议。」 由于对象是高年级生,高柳不可一世的态度多少收敛了点。 「嗯,关于这点我已经在反省。化学社会负起责任自行解散,今后不会再添任何麻烦。」 「只要解散就好吗?」 「不然还要我怎么谢罪呢?」 仄香一瞬间噤声,但口吻仍旧平静地说: 「你听我说,这所学园里也有非常普通的学生。平常我同是其中一员,所以有权利主张那天的事对周遭学生造成多大的困扰。我们都到达了可以看见战国亡灵的境界吧?甚至不被允许别开脸庞逃走,只能硬生生看着。」 「但是,并不觉得害怕吧?所以应该不会造成精神上的伤害。」 高柳志得意满地说明: 「那个气球具有压抑众人恐惧的作用。多亏于此,才能防范集体混乱于未然,也有很多学生轻易地接受超自然现象,成功发挥出看见亡灵的能力。那也成了人们的助力。」 「以长远的目光来看,你还能这么断言吗?害怕也是一个人的能力和权利吧?恐惧对生物来说,是保护生命的防御装置,擅自夺走的话,那就是侵犯。」 (如月学姐说得没错……) 泉水子对仄香的聪明大感佩服,觉得她像在代替自己诉说那天的感受。 高柳略略耸肩。 「总之,我能保证不会再做那种事,也请如月学姐多往正面思考吧。难道不能想成这是全校学生一起进行了增强异能力的训练,而且效果显著吗?当中最戏剧性地激发出潜在能力的人,就是铃原同学。」 他依旧主张那是阴阳师操纵空间的结果,亦即阴阳师的功劳,听来像是自吹自擂,但当中也有几分道理。高柳继续面向仄香,接着说道: 「所以,宗田同学不可能代表铃原同学。只有铃原同学拥有能力,那是足以扭曲整个校 园空间的力量。我也承认这是一种难以并驾齐驱的能力,但是,村上会长将铃原同学推举为学园第一的这个判断,就错得太离谱了。因为铃原同学无法靠自己掌控那股能力,从小到大都没有学习过这方面的事情。毕竟她出生于山伏家系,具有灵能的凭坐会与修验者组成搭档,再由修验者进行操控。」 高柳挺起胸膛,说出结论: 「但是,灵能的操控是阴阳师最潜心研究的领域。一千数百年来,一直对此钻研深究。山伏拥有的那种粗略系统,根本无法与我们抗衡,所以铃原同学应该被阴阳师网罗才对,如此一来才能成为最强。」 泉水子反射性地从椅上起身,想要反驳。不能让高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会有如此迫切的想法,是因为他的论违有一部分并没有错,是悲惨得教人不想承认的事实。 然而,泉水子的反射神经看在他人眼中,似乎称不太上是反射动作。深行轻而易举就抢先她一步,掌控现场。真响也开口想要说话,但深行起身的动作非常迅速。 「高柳,既然你说到这种地步,那我也发表我的想法吧——」 深行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后,又中断话语。高柳转过身子,与深行正面对峙。 「你就说说看山伏的主张吧。反正大家早就知道,你的本事不足以操控铃原同学的能力。」 深行没有接着说下去,似乎屏住呼吸。紧接着,他像是再也按捺不住般噗哧大笑。在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深行。 「……不行,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深行用压抑的嗓音说,笑得全身都在颤抖。高柳见状,很明显慌了手脚。 「相乐,你是什么意思?」 深行笑到还趴下脸,手支着桌子,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呛得连连咳嗽,最后才终于开口: 「不管你再怎么盛气凌人,我眼前就是会浮现『快挖这里吧!汪汪』……」 真响受不了地说: 「怪不得,我才心想你怎么从早上就不看高柳的方向,在高柳面前也莫名安静。」 (深行是那种只要一戳中笑点,就会一直笑的类型呢……) 泉水子自己也曾被他笑过,内心是感慨万千,但经深行一提,白色日本犬的身影便比之前更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高柳一开口说话,她忍不住想像起小狗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下一秒,泉水子也噗哧笑出声。 她心想不行,用力捂住嘴巴,但越是告诫自己不准笑,越是受到影响。目中无人地说话的高柳显得非常滑稽,她和深行一同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仄香与真响怔怔地望着两人少见的模样。见过小狗的真夏似乎也没能跟上两人的笑意,只有嘴角弯出微笑,站在外围发表评语: 「看来历史达一千数百年之久的阴阳师还有逗人发笑的法术呢,我都不知道。」 二 高柳一条这个人不会因为被笑就面红耳赤,在听见深行和泉水子的笑声后,反而脸色更是气得发白。不过,原先得意非凡的模样消失了踪影。 「有什么好笑的?是你们自己的大脑出现幻觉,才把我看成是狗。那跟意外差不了多少,也表示只有我拥有可以产生如此强烈反应的潜力。」 高柳大声主张,但等于是自掘坟墓。仄香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看成狗是什么意思?」 代替笑得说不出话来的深行,真夏一本正经地解释: 「高柳同学在比赛中断的那段期间变成白色小狗。不管从正面或背面看都是白色小狗,绝对不是穿了布偶装,却会说话喔。」 「我说了,那是幻觉,我并不是变成狗。」 「我看到的是戴着红色项圈的白色小狗,不晓得是从哪里联想来的。阿深说看起来很像是会喊『快挖这里吧!汪汪』的狗……」 仄香不怎么有自信地问: 「是指『开花爷爷』故事里的小狗吗?可是,我记得在后头田地里嗅出大小金币的狗是花斑狗吧?」 高柳迅速说道: 「白色小狗才是正确的。因为古老的故事中都会出现白色动物,做为神性的象征,歌谣中出现的『波奇』这个名字是后人误传。」 真夏跟着接话: 「也就是说,高柳同学变成名为波奇的白色小狗。」 「才不是!我才没有!」 仄香和真响双双失笑出声,除了高柳一人外,学生会室内的气氛突然缓和下来,方才的针锋相对简直像是错觉。 高柳愤慨地继续否定,但发现情况不如己愿,似乎终于领悟到眼前形势对自己不利。他作势拉好衣领,说: 「受不了,真是一群无法沟通的人。在愿意听人讲话的正常人出现之前,我还是先在其他地方等吧。村上会长来了的话,找人通知我一声,至少这点小事就麻烦你们。」 高柳正准备离开,却用不着走出房间。平静悦耳的声音响起: 「没那个必要,我已经到了。」 村上穗高怡然自得地穿过门口现身。 泉水子大感意外地睁大眼,看得入迷。 截至目前为止她见过穗高两次,但这还是首次见到他穿制服。第一次见面时他戴着长假发,单穿着和服;第二次见面时变成短发,戴眼镜穿背心,打扮很像设计师。现在看到的穗高,则是将学园指定的西装外套挂在盾上,全身制服穿得不修边幅。 头发为茶色,今天的浏海也较短,相对地仅有一绺后颈发际的头发留长,绑成细细一束。那多半是假发吧,但看不出来。这模样和泉水子想像中的不良少年相像到了教她佩服的地步。感觉很适合戴耳环,好像还会嚼口香糖。 「学长!竟然比约好的时间早到,真难得呢。」 仄香开心地提高音量,但对穗高的打扮并不吃惊。 「因为有个原订计划出错,但也多亏于此,我好像在很刚好的时机抵达。」 既然与穗高碰面了,高柳回到原先的位置上,但没有露出仓皇失措的神色。 「说得没错,很高兴能见到您,我也希望早点解决正事。」 穗高站到仄香身旁,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既然如此,就省略初次见面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吧。你对于我在学园祭下的判断有异议一事,就不用再重复说明。我早就预料到这点,也在其他地方被迫听了很多阴阳师的主张。关键在于,你打算怎么证明比起铃原同学,自己更值得被选上?我想这会是个难题,你要怎么让我心服口服?」 「关于这件事……」 高柳才吸一口气,深行倏地插嘴: 「不可能的。放弃吧,高柳。」 穗高出现后,深行似乎突然恢复理智,能够不笑地面对高柳。 「我不知道你在老家准备了什么理论,但我们都曾在现场,所以应该心知肚明。铃原虽然是不自觉间引发许多事情,但她是依自己的意志跳舞解决一切,不是你、我或其他人操纵了她。不可能用和式神及凭坐相同的逻辑去解释。」 深行的语气中带有些许同情。高柳皱起眉,拔尖了嗓音反驳: 「学园祭那天有各种法术和结界覆盖整个学园,所以应该不可能再一次重现当天那种错综复杂的力场。只发生过这么一次,根本无法确认铃原同学真的是靠自己的意志办到那么多事。除非可以再次重现,否则无法证明任何事情。」 深行又有些想笑,但这回成功忍住了,问: 「你不介意再次重现吗?意思是你想再一次变成小狗?」 「我并没有这么说。狗会出现是偶然的产物。」 「所以你想变成更惊人的东西 ?」 他们的唇枪舌战已经偏离主题,称不上是重点,但穗高置之不理。他环抱双臂,不吭一声地听着。 这时,眼镜双人组大河内和星野一如既往地出现,对室内的光景瞪大双眼。但是,察觉到静静站着的村上穗高后,便在不明白谈话内容的情况下,不打招呼就移动至角落专心聆听。紧接着岛本和秋之川也走到他们身旁,站在墙边。 泉水子发现眼前的情况不再像以往一样,让她痛苦得难以自拔。明明在谈论自己的事,她却不会战战兢兢,都是因为刚才和深行一起放声大笑,全身的紧张舒缓后,心情变得轻松。 (所谓处于优势就是指这种情况……) 泉水子心想。太过严肃而僵硬不动的人就输了。万事万物并非只靠片面来决定,如果有多余的心力多方面察看,就不会被逼入绝境。 (……既然深行可以,我也能保持冷静。) 泉水子暗暗做了深呼吸,努力更加放松紧绷的肩膀时,目光与穗高交会。穗高从不知何时起一直注视着泉水子。 「铃原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穗高轻柔地低声问。 「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大动作地显现出能力,以现在我的立场也无法装作不知道。你想怎么做呢?」 「没什么。」 泉水子话声清晰地回答。这归功于她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 「我不想被选上。如果村上学长能够取消决定,我会更加感激。」 穗高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 「这样啊,真像你的作风。但是,不论那边的相乐试图做些什么,无法再将你完全隐藏起来已是事实,一切都无法恢复原状。一旦我撤回决定,你反而会比现在受到更多人的瞩目,也等于承认自己受到他人支配。若是你不愿意的话,就不能说自己什么也不想做这种话。」 听闻穗高的发言,深行不再与高柳争执。泉水子没有别开目光,继续笔直注视着穗高。 「我不明白村上学长这些话的意思。我本来就是为了过平凡的学生生活,才来到这所学园,不是为了施展特殊能力。所以,我为什么非得有所行动才可以?我不能努力平凡地过日子吗?」 「换言之,这是你的愿望吧?不希望被人揭穿,但不是被迫隐藏起来,而是依本人的意志想要藏在暗处。」 穗高认真开口说话后,果然隐隐可以看出他不同于一般的年轻人。没有半点偏袒,语气非常温柔,但深处蕴含着钢铁般经过历练的强韧。泉水子小心翼翼地颔首。 「没错,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既然如此,你必须根据这个意志支配这所学园,也可以说你必须改造这所学园。如果没有这种勇气和决心,像你这样的孩子就会如同高柳所说的,从属于某个人吧。」 深行中途插话,带着怒气说: 「村上会长是什么意思?明明是自己指名了铃原,却又认同高柳的异议,这种说法未免太不负责任吧?」 抢在穗高回应前,高柳语速极快地说: 「村上会长也无法否认学园祭当天的情况特殊,所以需要证明那一切全是铃原同学造成的。我提议在见证之下,再一次进行实验。不附加其他条件,确认究竟是我的法术比较高强,还是铃原同学的自我控制能力比较强大。」 深行用疲惫无力的表情看向高柳。 「我都说了,你想再一次变成小狗又有什么用?你之前明明在铃原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垂死挣扎只会更悲惨喔。」 高柳一瞬间抿紧嘴唇,又加重语气说: 「所以这正是我的突破口。铃原同学会只把我变成动物,是因为我的能力太过强大,她才想要予以排除。我尊敬她的异能力,但身为最顶尖的术者,我不认为自己输了。铃原同学需要有人引导。」 深行大力耸肩叹了口气。 「竟然有人能说到这种地步,我真是不懂这种人的心情。」 「没有背负重担的人会不明白也是当然。」 犀利地回嘴后,高柳望向穗高。 「这就是我要提的正事——单纯只有铃原同学和我两个人,进行最后的法术对决,而且是不仰赖大人的支援,在学园内分出胜负。然后请村上会长将比试结果列入考虑,重新做出判定。您认为如何?」 真响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地打岔: 「你是心想一对一的话对泉水子不利,才会这么提议吧?心思太卑鄙了。」 「不,高柳的提议也有道理。」 穗高静静开口。 「高柳的这个提议是全体阴阳师的看法吧。只要无法让他们信服,铃原同学就不会被认可为独当一面的能力者。只能答应了。」 「村上学长!」 泉水子、深行和真响语带责难,但望向穗高,可以看出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动摇。他一概不予理会,笔直盯着泉水子的双眼说: 「铃原同学,如果你也有渴望的事物,就不能一直逃避所有对决。你再仔细思考看看自己想做什么吧。你的立场截至今日为止都太被动,如果因为现在情势不利就划下句点的话,也就表示一切都到此为止。」 一对一决胜负的日期,订于村上穗高下次能来学园的日子后,高柳心满意足地走出学生会室。紧接着,始终保持沉默的其他学生群起哗然。他们会要求说明来龙去脉也是无可厚非。 仄香扬声打断众人。 「我知道,接下来会说明刚才的事情。原本今天就打算在村上会长的陪同下,说明学生会幕后的职务。」 仄香瞄向穗高的神情后,确认道: 「可以由我向大家说明吧?可能会有很多繁琐的细节。」 穗高点点头,拉过一旁的椅子。 「可以。今后要在取得执行部成员的共识之下,请大家多加协助。高柳一条既已提出要求,就尽快说明吧。」 深行先看向泉水子,蹙起眉头问仄香: 「我们可以离开吗?非得待在这里不可?」 「我不会强行要求你们留下,但要如何向大家转达,都交给我没关系吗?」 「事情发展至此,也只能相信如月学姐了。我想铃原就算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泉水子很感激深行的判断。向平常一无所知地相处的执行部成员们一五一十坦白时,她实在不想待在现场一起聆听。她点头表示同意后,仄香也发现泉水子的小脸很苍白。 「铃原同学,你可以回去喔。相信我和执行部吧。」 深行和泉水子起身离席,走出学生会室后,宗田姐弟也走出来。他们看来很担心泉水子。 「泉水子,你没事吧?脸色看来不太好。」 真响察看泉水子的表情问道。感觉确实不太舒服,但泉水子摇了摇头。这绝对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因为自己变成当事人,令她感到头晕目眩:心情无法彻底调适过来。 「没事……我只是在想以后要怎么办。」 弟弟真夏语带同情地说: 「波奇那家伙,怎么看都是在做困兽之斗嘛。我也知道那家伙提出挑战时,并没有外表展现得那么有自信,但还是需要做个形式吧。」 四人走下楼梯,来到校舍外头。现在是各社团在校园活动的时间,中央操场的吆喝声一路响亮地传到远方,途中也遇到排成队伍在坡道上跑步的运动社团。一行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后,真响开口说: 「我第一次看到影子学生会长的真面目,原来是那样子的人啊,好像可以明白相乐为什么不喜欢他。而且从旁也明显看得出如月学姐很为他着迷。」 「我没有说不 喜欢他,只是说了不能相信他。」 深行否认,但语气显得老大不高兴。 「那个人的利害关系和我们不一致。就算他说话的语气很像站在铃原这一边,但结果还是最会落井下石的人。和高柳差不了多少,都是元凶。」 「的确,他明明能体谅泉水子,却还同意一对一对决很让人难以接受。但就不屈服于霸道的阴阳师这点来说,好像可以说和我们是同一阵线……」 「我啊……」 泉水子小声开口。 「最受打击的是村上学长最后对我说的话。他说因为我太被动,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他说得没错。」 泉水子努力将思考转换成言语时,不自觉停下脚步,两手手指交握。 「比起高柳同学说的,我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才无法掌控能力,我更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害的。像现在这样害大家担心也是……」 (我不能想着要依赖别人吗?不能有痛苦得无法一个人站立这种想法吗……) 想要有人可以依靠的想法,和不能这么想的想法互相拉扯,泉水子不禁动弹不得。她话说到一半低下头去,深行问道: 「你想说什么?是在懊恼自己的个性吗?」 「相乐同学……你现在认为自己是山伏吗?」 听到泉水子反问,深行一脸纳闷。 「立场上是这样没错,现在这有什么问题吗?」 泉水子一时间答不上来,深行也默不作声。这种时候真响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冷不防用莫名开朗的嗓音说: 「真夏,你跟我来一下,我要检查高柳送的京都点心。」 「现在吗?」 真夏面露惊讶,但手臂被姐姐强行一拉。 「别问那么多了,就是现在,走吧!」 泉水子难为情地心想,自己想和深行独处的心思被真响看穿了。虽然感到很过意不去,但也非常感激她的贴心,因为泉水子这时的想法只能对深行说。 眼见姐弟两人的背影快步离去,深行再度看向泉水子,接着用比刚才审慎的态度问: 「所以铃原想说的是,会变成这样都是什么也不告诉你的山伏的责任吗?」 泉水子微微摇头。 「我想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况且改变不了我是爸爸和妈妈生的小孩这个事实,同样无法改变至今都向世人隐藏我的存在这个事实。可是,我好像……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相信山伏。」 「那有什么关系?」 「咦?」 泉水子对深行的回应吃惊地抬头。深行面不改色地环顾四周说: 「找个可以冷静谈话的地方比较好,去树荫下吧。」 见深行火速转身迈开步伐,泉水子慌忙跟上去,然后心想:是喔,也对。 (没什么关系吗……这么说来也是。) 回想起来,深行打从一开始就怀疑山伏。泉水子不禁觉得,即使深行知道大成的计谋,也不会感到意外吧。只不过是泉水子的视野终于来到和深行相同的高度。 若要选择式神不会靠近的场所,马场再适合不过,但现在这个时间那里有太多马术社员。深行与泉水子两人在马场前头弯进岔路,绕到街道树的树荫下,对面紧邻着外围的杂树林。 深行找出四个方位的树木,一一贴上看似便条纸的小纸张。 「虽然我的结界并不可靠,但聊胜于无啦。」 听到本人一副不相信的口吻,泉水子暗暗忍笑,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相乐同学每次都会说这是安心用的或聊胜于无呢。教我护身法的时候,也说了这种话。」 「没办法啊,我身为术者做不了什么事情。就算高柳没说,我也很清楚自己的修行不足。」 深行对着树木小声吟唱完毕后,看向泉水子。 「一想到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高柳才没有一次就服输,还让他有机可乘,我就很火大。我无法出手干预法术对决也是事实。对山伏而言,铃原从一开始就不是凭坐,你只能靠自己让高柳认输。」 「你觉得我办得到吗?」 泉水子问,深行瞬间露出微笑。 「不管那家伙想玩什么把戏,我都不担心铃原会输,只有高柳不明白这一点。我担心的,是为此会发生什么事,又该怎么收尾?是铃原要接受挑战,还是由姬神出面应战?姬神应该对力量的运用得心应手吧,但届时她不变回原样的话又让人很困扰。」 深行说得很有道理,泉水子点点头。泉水子不懂得斟酌力量,完全预料不到自己会在无意识下引发什么事。这点是瓶颈。 「姬神很得心应手……所以,果然由姬神出面比较好吧?」 「我没这么说。」 深行断然否定。 「不管怎么看,你被姬神附身时的状态都很不寻常。如果铃原本人是力量的主体,还让姬神附在自己身上进行操控的话也太奇怪了,不附身的话当然最好。况且,你也不愿意自己的记忆中断,或是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吧?」 「嗯,我不喜欢,也总是心想,如果我不是会被姬神附身的体质就好了。」 泉水子忍不住加重语气,但接下来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可是,之前,我一点也没有要变成姬神的感觉。因为发现自己就是姬神,是一件更加痛苦的事。以那天为界,姬神可能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轻易现身……我隐约有这种感觉。」 深行沉思了半晌,说: 「就我所看到的,姬神只有在户隐施展过力量。在户隐见到的姬神是紫子小姐,想到这里,附在铃原身上的姬神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一直说话。」 经深行一说,泉水子也猛然惊觉。她捏着嘴唇,试着回溯记忆,想起被惹哭的那一晚。 「……那位姬神到底是为了什么现身呢?明明闹得鸡飞狗跳。」 「可能是为了让四周的人对今后做好觉悟吧。她本来就是预言者。」 深行以下结论的口吻说: 「总之,最好的办法是铃原可以控制自己。努力让自己办得到吧。为了让高柳和村上穗高闭上嘴巴,只能由铃原放手一搏。」 泉水子小脸低垂,怎么样也无法点头。 「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只能试试看呢……」 「高柳提出的条件是不仰赖大人的支援,这方面也对我们有利。想让阴阳师闭嘴的话,就要趁现在。学园外头肯定还有很多人的想法和高柳一样。」 泉水子不由自主想要确认,向深行问道: 「我如果能够认清自己,但也因此脱离山伏的掌控的话,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吗?」 深行露出「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那还用说嘛。铃原应该拥有自行思考,和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如果有人阻挠你这么做,无论对象是谁,都该加以怀疑,所以我才会教你护身法啊。」 「就算我变得非常危险?危险到依运用方式不同还有可能成为兵器?」 「人类灭亡的危机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姬神不是说了吗?更何况不管是什么人,真会变成危险人物的话就会变。」 「你说得没错啦……」 听到深行如此泰然自若地回答,泉水子不由得虚脱无力。 「我成功和爸爸用视讯聊天了。他说我会破坏电子仪器,是因为我很容易就能操控电磁波。所以我认为知道这件事的山伏组织,绝对不会放我自由。」 她本以为这些话很难说出口,却不知不觉在深行面前说出来。深行反问后,泉水子更是详细说明内容,毫不保留地复遖自己 与大成的对话。 掌握了新资讯后,深行好一会儿默不作声,最后发表感想: 「原来如此,姬神的异能力远比我想像的更现代化。我本来还以为铁定是神灵或验力等心灵方面的能力。」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 「这不是我们误会了,而是使用一项异能力会连带地引发这种状况,只不过是原先就存在的事物,又反射出其他的光芒。山伏组织也是,它并非突然变成现代化企业,只是相同活动的不同一面。」 泉水子不太明白深行的意思,有些惊慌。 「听完这些事后,你的想法果然变了吗?」 「怎么可能会变?即使具有现代感,还是和本质没有关系,铃原只要自己决定想怎么运用那股力量就好。只要你能不被他人左右,依自己的想法做对的事。」 听深行一说,泉水子倏地意会过来。 「你这句话的意思和村上学长一样呢。他要我好好思考自己想做什么。」 「我的看法和村上学长没有关系。」 深行冷淡地带过,又说: 「不光是铃原,我也是考虑到自己才说这些话。在凤城学园里,我确实是以山伏的立场待在铃原身边,也只能这么做。但我不打算被山伏组织单方面地利用,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决定自己的未来。」 泉水子小声同意: 「相乐同学从一开始就这么说过呢。」 「我确实觉得,其他还有很多活用能力的方法。我不太适合成为术者,也不认为自己今后继续勤勉修行的话,就能成为最强的人。但是,一定有某个领域可以让我站在最前线。」 泉水子暗想,深行成绩优秀、运动万能,绝对会有他能发挥的领域吧。他的个性也不适合成为他人的仆人。一次也不曾屈服于山伏组织的决定,真的很有深行的作风。 (相乐同学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比较好喔。我也会自己努力找到方法,努力往前进。) 泉水子正要说这些话时,深行却抢先一步。 「我们还有时间,还没决定好未来也没关系。我们有很多可能性,要相信这一点,继续寻找谁也想像不到的未来。只要反过来利用我们还是高一生这点就好了,铃原也是。」 「我也是吗?」 泉水子诧异地反问,深行用力点头。 「一定还有方法可以推翻。毕业之前仍有时间是我们的优势。在那之前,我们也利用身为监护人的山伏就好。所以首先,必须让这所学园变成往后三年待起来都很舒适的环境——借由铃原的力量。」 泉水子总算开始明白深行想表达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为了在暴露于世人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泉水子应该摒除阴阳师。 「难不成你这是在鼓励我?我还以为相乐同学在说你想远离我和姬神。」 泉水子不可置信地说完,被深行一瞪。 「听到最后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明明已经说了,会和你一起寻找不变成姬神的方法吧?就算不成为山伏,我仍打算选择有利于寻找办法的未来,刚才那些话也是延续自这个前提。你已经忘了吗?」 她绝对没有忘。 只是,那些话对泉水子来说太美好,她很怀疑听到那些话的自己耳朵。也是因为深行说那些话时,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她觉得深行是顺着当时的气氛脱口而出。 「……因为当时是在非现实的地方……」 「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泉水子胆颤心惊地抬起头,便见高挑的深行正皱着眉低头看她。 「再怎么不信任我也要有限度吧。你明明很软弱,固执的时候却跟颗石头没有两样。」 「对不起,我从现在起会相信你。」 慌忙说了以后,泉水子忍不住害羞地摸起辫子。幸福的感觉在她体内蔓延开来。 (我……可以相信深行呢。) 不是过去的深行,也不是未来的深行,既然能够相信现在的深行,那就够了。这是她第一次为这种想法心生感动。不论对其他人,还是对泉水子而言,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瞬间。她发现因为姬神这个在时光中徘徊的存在,使她不知不觉间几乎要忘记这件事。 (……虽然我曾经很气过去的深行拿球丢我。) 但她已经知道,双方都很笨拙,彼此都不擅长与人接触。当时年幼的深行,说不定也是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与泉水子沟通。 调皮小鬼的模样浮现于眼前,泉水子的嘴角因回忆而绽开笑容,顺势抬眼微笑后,深行也表情一变,声音放柔。 「即使铃原是一个人和高柳对决,也不代表你是孤单一人。你别忘记这一点就好。」 这一次,泉水子点了点头。 「嗯,我会试试看。」 三 隔天午休之前,一年c班发生了更胜昨天的骚动。 「泉泉,不得了啦~高柳又来了!」 先走出教室的波多野冲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泉水子报告。泉水子小脸一沉,但这次真要说的话,这股不满是针对想扩大骚动的波多野。 「用不着这么急急忙忙地通知我吧?」 「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再这么悠哉!」 波多野不停挥舞双手,试图表现事情的严重性。 「安洁莉卡也来了。高柳在安洁莉卡的陪同下走来c班!」 泉水子身边的女生听到波多野的发言,立即一脸兴奋。 「怎么回事?要出现三角关系的火爆场面吗?」 「为了高柳要展开日法对决罗?」 「才不是呢!」 泉水子反驳,但很清楚大家根本听不进去,连班上男生也开始喧哗鼓噪。安洁莉卡是二年级学姐,一年级男生少有机会接近她,但她是男生们绝不想错过目睹机会的女留学生第一名。 (这么说来,安洁莉卡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与班上同学担忧的意义不同,不安掠过泉水子的胸口。战国会战游戏会场上,泉水子消灭高柳的式神时,安洁莉卡和克劳斯就站在旁边。他们后来肯定也看到变成小狗的高柳。 (那个人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仅将高柳同学的法术视为理所当然,甚至还向我解释幽灵。留学生中也有异能者吧,和阴阳师很亲近……) 泉水子以为自己大概无法和她当好朋友,但既然对方来见她,表示已经从冲击中重新振作起来。在原地磨磨蹭蹭也没用,因此泉水子站起身。此外,因为高柳比昨天更加大张旗鼓地前来,泉水子猜深行和真响不可能不知道。 班上的女同学纷纷问她: 「你不害怕对决吗?我们跟你一起去吧?感觉文静的泉泉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她会不会威胁你退出啊?」 泉水子暗地里很想苦笑。其实,事实正好相反,是泉水子让安洁莉卡感到害怕。 「别担心,我和那个人说过话,她很温柔,我们也不会争夺高柳同学。」 泉水子摇动着长达腰下的麻花辫,独自一人走出教室。女生们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将脸蛋凑在一块说: 「你们不觉得,不只是铃原的战国公主照片大受欢迎,本人也有点变了吗?刚才的样子莫名很有威严耶。」 「这是那个吧?一谈恋爱就变坚强的少女?」 「明明一开始她的存在几乎可有可无,不知不觉间却成了一年c班最轰动的人物呢……」 泉水子走到走廊,发现安洁莉卡确实与高柳一同走来。即便不是武将的装扮,她也明显比高柳要高。 校 舍一楼的走廊照不太到阳光,但身在昏暗的场所,她一头微卷的金发仍然显得明亮醒目;还有一双与俏丽的表情十分相称,澄澈的蓝灰色大眼睛。单是走路方式也与日本人不一样,可以理解男生们为何看得入迷。 高柳站到泉水子面前,开口说: 「铃原同学,怎么样?只要你不介意,我想在今天放学后做个了结。既然村上会长能够出席,越把对决往后拖延,越有可能出现小动作或干扰,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吧?」 昨天的京都点心,真响已经说了吃也没问题,但泉水子没有食欲,就放在宿舍的房间里。她认为这时候不需要道谢。何况,比起高柳,泉水子他们更该怀疑对方会使些小伎俩。 「我不介意。我也觉得早点结束比较好。」 走廊上看热闹的学生比昨天倍增,泉水子的双眼搜寻到深行与宗田姐弟也站在其中。她冷静地问高柳: 「可是,你要怎么对决?放学后有社团活动,校内到处都没有多余的空间喔。」 高柳似乎也意识到深行等人在场。 「虽然可以由我订定规则,但你们一定会抗议不公平,所以我请安洁莉卡一起过来,再请她重新介绍自己,这样一来,你就明白我的用意了。」 「铃原同学,你好。最近还好吗?」 安洁莉卡的寒喧很像在上对话课,完全不是开玩笑,一脸认真,说得毕恭毕敬,但是带有鼻音的嗓音依旧充满魅力。 「我之前非常惊讶喔。因为我以为能支配这所学园的学生,只有高柳一个人。会想和铃原同学说话,是因为你的公主扮相很可爱,没想过你是与高柳势均力敌的人。但是,现在我想像观察高柳一样,仔细观察铃原同学,也想再比较一次。」 泉水子望着安洁莉卡,依然觉得她是与高柳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物,因而谨慎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以为只有高柳同学呢?因为你也是阴阳师吗?」 「不,我可以算是普通的女高中生,只是擅长塔罗牌和占星术,拥有一些灵感,又非常喜欢日本、认真学习日语,才会被选来这里。」 摇晃了波浪状的金发后,安洁莉卡续道: 「但是,我在法国听说了高柳。因为有这种学生存在,我才被选为事前调查员。我既是立志成为日本文化研究者的学生,同时也隶属于iu旗下的某个特殊团队。」 「iu?」 听泉水子反问,安洁莉卡一时之间语塞,慌忙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纸张后,她松了口气地念出: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我一直无法顺利念出这串文字。世界遗产中心在召开世界遗产委员会,审查获荐的候补名单之前,会先委托iu或ios(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等组织进行评估。因为人类世界遗产的评估机构尚未成立,由iu承办此事也招来质疑,但为了兼顾『濒临危机的世界遗产』的名单制作,事前调查暂时由我们负责。」 「世界……自然保护……?」 不论是字母名称还是汉字名称,或是安洁莉卡平板地念出的一长串说明,泉水子一半以上都听不懂。但是,她却觉得没有真实感的「世界遗产候补」这六个字,仿佛突然围绕着安洁莉卡的躯体浮现而出。 「那么,你是为了调查而从海外派来的判定者吗?和村上学长一样?」 「我不是判定者。这所学园的学生会不知道这件事,学园理事长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是非正式团体,这只是预备中的预备内部调查,不具有任何权限,只有报告的义务。」 「莫非……克劳斯也是?」 「没错,克劳斯是同样的人。他现在紧急回国了,我留下来。」 高柳插嘴说: 「告诉你们这件事,就是为了公平公正。」 安洁莉卡看向高柳,点一点头。 「嗯,没错。我已经对高柳说过了,也决定向铃原同学和学生会成员表明。因为我希望你们能同意我观看两人的对决。」 泉水子困惑地仰起小脸。 「所以意思是你想订定对决的规则罗?」 高柳又打岔: 「铃原同学,安洁莉卡与村上会长的不同在于,她很明确知道世界遗产候补是为了什么才被选出,和村上会长单纯只是发挥审神者的能力并不一样。这是个攸关全世界的问题。」 泉水子没有看向高柳,因为她认为高柳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有利,想让她心生恐惧。话虽如此,安洁莉卡的表情确实认真到教人有些发寒。她弯下腰,脸蛋蓦地凑向泉水子,泉水子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她白皙肌肤上隐隐浮现的雀斑。 法国少女压低嗓音说: 「有很多预言、预测,现在全世界都在寻找和你们同年出生的人。不光是日本,有必要从全世界的据点中找出一个人。一个拯救人类的人类。」 泉水子还瞪大了眼睛时,高柳装模作样地说: 「不知情是件很可悲的事吧?所以我希望你至少先站在和我相同的高度,再去思考对决这件事。因为结束之后,还是可以重新评估对立关系。」 高柳与安洁莉卡一离开,泉水子急忙逃离现场。 经过昨天一事,她不担心对话的详细内容会被附近学生听见。但是,映在眼中的景象和说话语气无法隐藏,因此所有人都目击到三人间的凝重氛围。如此一来,大家完全不知道实情也造成了不便。 (大家想必已经彻底误会成三角关系的火爆场面……) 想到日后的对应,泉水子就浑身无力,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已知讯息的严重性。泉水子决定先将学生们的恣意揣测撇在一边,专心向深行和宗田姐弟转达安洁莉卡说过的话。 听完泉水子的说明,深行表现出博学的一面。 「iuternational union for servation of nature and natural resources的缩写。这是具世界权威性的组织,考试题目会出喔。最有名的工作是编列濒临灭绝动植物种的红色名录。」 真响也一脸再当然不过地附和: 「日本是加盟国喔,还发行了日本国内版的濒危物种红皮书。」 泉水子露出佩服的表情,深行叮嘱地又补充说: 「但就算对方拿出上级团体的权威,也不见得可以信赖安洁莉卡所属的团队。因为占卜或预言,和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太没有关联了。」 寻思一段时间后,真响说: 「……不过,我承认这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出人意表的外部组织。高柳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让我很不甘心。」 打从心底感到懊悔地承认后,她又嘀嘀咕咕地说: 「所以,高柳那家伙是别有居心才和留学生打成一片吗?难怪他在一年a班和留学生的交情很好。」 另一方面,真夏吃饭时听不进周围的话声,也不想搞懂iu代表什么意思,埋头专心扒着井饭。那副模样教人看了心情放松下来。 泉水子叹了口郁闷的大气后,对深行说: 「姬神以前说过对抗的事物就在海外,相乐同学记得吗?那时候她还说,山伏能否达成目的,再过十五年就会决定。」 「我记得,她是对雪政说的吧。」 「我听到安洁莉卡说全世界都在找人时,突然想起这件事。为什么我会对外国留学生感到那么畏缩,自己至今也不明白,但或许不是因为不习惯,而是因为害怕这件事。」 深行放下筷子陷入沉思。 「所以被迫站上海外的舞台会很危险吗?但一旦成为世界遗产候补,那也由不得人吧…… 」 真响则是想着其他事情。 「我可以告诉两国学长,我们对留学生的注意力太少吗?虽然高中生很难取得各国的资讯,但也得努力看看。」 经过学园祭,大致可以看出两国瑞彦率领的日本史研究会(幕后名称为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是暗地里在校内收集情报的机关。真响为上忍家系出身,会组织这样的旗下势力是很自然的举动。 泉水子两人同意后,真响像在表示对话已告一段落般吃起自己盘里的食物。 「泉水子,你现阶段要打败的对象是高柳喔。现在最好只想这件事。」 惊觉到时间后,深行也重新拿好筷子,看向泉水子告诫地说: 「铃原也确实地摄取食物吧。放学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至少要保存体力。气力与体力有连带关系喔。」 深行和真响开始吃起来,虽还比不上真夏,但比平常要狼吞虎咽,有些像是要上战场的人。泉水子本来觉得没有食欲,但可能是受到同桌大家的影响,她发现自己吃得下不少东西。 (有人可以陪自己吃饭真不错呢……) 泉水子突然感慨万千地想,无论她拥有多么非比寻常的能力,也要吃东西过活。不吃东西就会身体虚弱这一点平凡至极,和其他人没有两样。能够保有主动与他人一起分享进食这项基本行为,就不会轻易迷失现实吧。泉水子有这种感觉。 放学后,前往学生会室之前,泉水子拿出手机。她已经被吩咐过与高柳对决的时候要带着,也觉得单是将手机放在口袋里就很安心。 看向荧幕,只见不知何时深行传来了简讯。 我想过了安洁莉卡说的寻找拯救人类的人类这句话,姬神就是这样的人。她不是害人类灭亡的存在。 你不可能轮给高柳。虽然很不想说,但真有万一的话和宫也在,所以提起自信吧。 (这样啊,很不想说吗……) 明明对接下来的事情很紧张,泉水子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借用神灵和宫的力量,现在似乎仍会伤到深行的自尊心,明知紧急时刻可以发挥出力量,但因为不是自己的能力,本人感到很不是滋味。 深行无时无刻都只仰赖自己,纵然有更轻松的做法,却反而刻意避开。泉水子也该向他高傲又冰洁的自尊心学习。她也仔细思考过了自己不足的地方。 (……我必须不依赖他人,靠自己做决定才行。为了改变姬神所说的悲伤未来,必须自己思考后付诸行动。但是,如果要这么做,我就不能让帮助我的人谁也找不到我。因此,我不能独自一人逃跑。) 大概是因为自我告诫了好一段时间,泉水子走上二楼时,已是最后一个到的人。穗高和仄香、安洁莉卡和高柳、深行和宗田姐弟都已经到了。 见泉水子出现,穗高开口说: 「我已经听说了,铃原同学。对于安洁莉卡以第三方的身分提出对决条件,我并不反对。坦白说,我正担心要让双方都信服会很困难呢。」 泉水子想快点开始,问道: 「那么,该怎么对决才可以?」 「那么安洁莉卡,请公布吧。」 在穗高的催促下,安洁莉卡正想发表,却迟疑了半晌闭口不语,接着慌慌张张地打开笔记本,念出事先写好的文章。 「……村上穗高学长和高柳一条同学对于学园祭当天发生的异常现象,都一致认为是源自铃原泉水子同学的力量。但意见的分歧在于,不确定铃原同学是刻意引发的?还是就算刻意也无法引发?如果铃原同学自己办不到,表示引出她力量的人能力更加优秀。到目前为止,大家都能同意吧?」 安洁莉卡向周遭众人确认后,真响看向深行,发现深行无意做任何发言,便对安洁莉卡说: 「我们不会找碴,快点继续说下去吧。」 「那我继续说了。基于上述观点,这场对决,铃原同学必须让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丝毫没有察觉就结束;高柳同学则相反,必须引发学生们会察觉的异变,这就是比赛内容。因为铃原同学如果引发异变,就和上次一样。只要有学生察觉到情况和平常不一样,采取了不寻常的举动,就是高柳同学获胜。」 高柳说道: 「当然,我可以利用铃原同学的力量引发异变吧?」 「可以。」 安洁莉卡点头后,真夏忽然打岔: 「我先声明,就算学生没有察觉,动物也会发现喔。」 安洁莉卡将那双浅色的眼眸转向真夏。 「人类也是一种进化后的动物,dna只有些许的差异喔。」 「说得有道理呢。」 穗高颔首,然后说: 「那把马包含在内吧。不过,在场的成员都知道有对决这回事,所以不列为测试反应的对象。为了预防发生混乱,所有人分散到校园各处,同时好好观察学生们的反应。」 星野悄声对大河内说: 「也就是担任裁判吧。总觉得我们从学园祭到现在,一直是这个角色。」 大河内倒是担心其他事情。 「我只要像学园祭一样,在没有弄坏笔电的情况下异变就恢复的话,倒是完全不在意。」 仄香立即摊开校园地图,决定执行部成员的看守位置。由于人数不多,所有人都得孤伶伶一个人站在原地。最后,安洁莉卡向泉水子和高柳宣布: 「这是一场支配学园这个空间的比赛,所以如果对决时力量失控,对他人造成困扰或是造成损伤的话,我会判定两人皆输。因为我们要找的人才,是不会引发事故的人。」 泉水子默然不语,高柳也闷不吭声,因为这番宣言让人很难回话。安洁莉卡订下的双方共同受罚规则,委实很难判定对哪一方比较不利。由于指定两人对决开始的时候必须站在校园正中央,两人相偕走出校舍。图书馆前一带是校园的中心。 执行部成员已经出发前往分派的地点,只有穗高一人留在学生会室。泉水子正要走出门口时,穗高一派若无其事地叫住她: 「铃原同学,你的舞蹈只对人类以外的事物有影响,并不需要观众。但是,围绕着这个世界的万物根源都是相同的,人类也是其中一部分。不论是马还是人类,或是人类创造出的事物,都是广大自然界的一部分。如果思考时撇除了人类,那是不对的。」 泉水子只是微微向穗高点头致意就走出学生会室,但走路期间不由得陷入沉思。 (人类也是广大自然界的一部分……〉 走上坡道,看得见图书馆前的小广场时,泉水子想起这里是化学社升起气球的地方。尽管现在不再留有任何影响,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努力着不去意识到对情势不利的畏怯时,高柳却像看穿了她般开口: 「铃原同学,都已来到这里,你就老实承认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要如何展现出来,一次也不曾透过自己的意志发挥能力,而且不知道失控的程度会到达何种规模,没错吧?」 泉水子停下脚步。两人隔着两、三公尺,在有着白杨树丛和花坛的石板广场上互相对峙。 图书馆里应该有学生,但现在小广场上毫无人影,执行部成员也没有站在身边。这种时候,可以清楚感觉到以凤城学园的学生人数来说,校园占地非常辽阔。风吹过广场,泉水子突然陷入一种只与高柳两人受到孤立的错觉。 泉水子不知道深行和宗田姐弟去了校园的哪个地方。仄香下指示时,刻意不让她晓得。泉水子自己也明白,知道的话,她会忍不住依赖他们。 (我必须认清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被动,从不设法自己解 第三章 冬至 一 带有初冬气息的十一月底。 玻璃窗户外头,可见灰蒙蒙的天空,和染成黯淡红色及黄色的校园群树。由于校地被山丘上的杂树林环绕,将要逝去的秋天色彩缤纷丰富。已经到了开着窗户会有些凉意,教人开始想念暖气的季节。 如月·金·仄香走进学生会室后,没说半句开场白就问在场的六名成员: 「欸,大家对学生会主办的圣诞节活动有什么想法?」 村上穗高身为歌舞伎演员的本业太繁忙,完全没有在学园露面。每天在学生会担任群龙之首,照旧是仄香的工作。理事长听了穗高的建言后,是如何看待泉水子与高柳的对决,这件事对其他人而言依然是个谜。 但是,高柳一条在那之后变得非常安分守己,不再招惹泉水子,偃旗息鼓。既然相安无事,泉水子也不再老是在意他。校园生活里,其他该烦恼的事情不胜枚举。 今年的日子已所剩不多,但即使感觉到年末迫在眉睫,学生们都还没有意识到圣诞节,因为期末考近在眼前。 最近学生会没什么重要工作,十一月只有编制会报,这时在场的成员也只是众在一起闲聊。星野亮太才正说着,真怀念之前那段焦头烂额地准备学园祭的时光。听到仄香这句话,所有人惊讶地扭过头去。 「圣诞节?真的假的?」 星野用不敢置信的口吻反问。 「去年没有这种活动吧?当时不是因为这所学校有很多学生都有宗教背景,觉得全校举办基督教的庆典不太妥当吗?」 「去年是这样没错。」 仄香耸了耸肩。 「但是,结果好像几乎所有班级都自行在策划某些活动,而且一般大众举办的圣诞节派对也不太具有宗教上的涵义了。所以教职员会议上有人提议,干脆举办全校性的活动怎么样。」 岛本航精神抖擞地说: 「我们家是寺庙,但如果有圣诞节派对,我也会像一般人一样开开心心地参加喔。我既想吃蛋糕,也想收到礼物,但当然没有在家里摆过圣诞节装饰啦。」 「岛本是寺庙的继承人吗?」 「嘿嘿~是真言宗派。」 「我记得铃原同学家是神社吧?」 见话题跳到自己身上,泉水子摇摇头。 「父母两人都和神社没有关系。我们家也没有装饰过圣诞树,但吃过烤鸡喔。」 想起末森佐和因为本人想做而做过烤鸡,泉水子扬起淡淡的微笑。虽然现在还无暇思考寒假的事情,但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能吃到佐和亲手做的料理了。 大河内芳文开口说: 「虽然我对圣诞节派对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星野一直嚷嚷着执行部很闲,不如让他担任企画吧?」 星野向搭档抗议了一会儿后,不甘示弱地说: 「那么,这次就由我担任企画组长,把派对办得轰轰烈烈!没问题吧?」 深行和真响也在场,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他们虽然不怎么有干劲,但似乎认为十二月的尾声与其以考试做为结尾,有个期末派对比较好。 确定无人提出反对意见后,仄香单刀直入地说: 「其实老师们会提议全校举办圣诞节活动,还有着更加不可忽视的理由,也就是和去年不同,今年有许多来自海外的留学生,所以不想错过举办联欢交流派对的机会。这点我也可以理解。不过……除此之外,校方还想邀请学园祭上举办义卖会的家长来参加圣诞节派对,说是想颁发感谢状。」 围着桌子就坐的所有成员,突然一脸大梦初醒。 「也就是说,这是理事长的意图?」 「就是这样。」 (……学园祭上举办义卖会的家长们……) 泉水子暗暗倒吸口气,总觉得突然之间,桥梁仿佛直接连上最近开始变得淡薄的事物。战国学园祭的光景在眼前历历重现:义卖会场在图书馆前面。身穿战国服饰的家长们,聚集在小广场上仰望着化学社的气球。 (当中肯定有与阴阳师相关的人。这么说来……) 大概是想到和泉水子相同的事情,深行坦率发问: 「换言之,理事长幕后的企图,就是想在圣诞节确定高柳那件事吧?」 「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仄香略略颔首。 「现在顾问还只是问学生会愿不愿意负责筹办而已。不过,即便我们不出手,我想校方仍会举办某些活动。既然如此,我们自己来准备会比较好吧?就各方面而言。」 「企画组长,加油啊。」 被大河内拍了拍肩膀后,星野直眨眼睛。 「咦?我吗?我的责任很重大吗?」 仄香一副已拍板定案的样子说: 「你慢一点再着手策划也没关系,我接下来会找村上学长商量。不管是家长还是国外留学生,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希望你们谨记有这么一回事。」 走出学生会室后,深行以一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口吻说: 「嗯,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这学期会就这么风平浪静地结束。铃原也这么认为吧?」 「呃……嗯。」 泉水子点了点头,但主观来说,至今从来没有风平浪静过。她觉得自己直到今天都是手忙脚乱,诸如班上和女生宿舍里的人际关系、校内的小活动、课堂发表和报告。对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现在也正手忙脚乱中。 「总之,我们的首要之务是解决考试。等通过这一关,再来思考圣诞节的对策。」 真响目光锐利地注视前方。 「没错,首先要突破这一关。听完如月学姐说的话,我发现几个可以查探的方向,但在考试期间结束之前,我都要集中精神在考试上。这可是从无法使用式神的高柳手中,抢走学年第一名宝座的好机会。」 对于泉水子处置高柳的做法,她自己也隐隐知道真响心里还有不满。真响冰雪聪明,不会将不满发泄在泉水子身上,但明明在同一间寝室生活,她却绝口不提这件事,泉水子这才发现真响的不悦。 「我也希望真响同学好好加油。这次考试的结果,一定能代表真正的实力喔。」 泉水子说完,真响勾起嘴角微笑,看向深行。因为期中考深行考了第二名,真响第三名,也难怪两人间的气氛有着火药味。 「相乐同学,就是这样啦。」 但深行完全没有要与她较量的样子。 「你不用在意我。我只要有前五名就够了。」 「真受不了你这种故意让人松懈大意的态度耶。」 十足不以为然地说完,真响看向泉水子。 「我这次大概又会为了监督笨蛋真夏忙得分身乏术,但泉水子只要照现在这样继续努力,我想一定可以考到全学年前二十名喔,所以试着订下这个目标吧。会拖累泉水子成绩的科目,是数学和英语吧?」 「嗯,对啊。」 泉水子神色认真地点头,真响感到好笑似地看着她。 「既然如此,说到对这两个科目驾轻就熟的人,我们这一届就只有相乐了。所以,如果你想提高名次,就请相乐教你。我先走罗。」 真响带着狡黠的微笑挥了挥手,小跑步离开。 看着她头发飞扬、逐渐远去的背影,深行低声咕哝: 「那家伙果然是天生的谋略家,太了解如何影响他人了。」 「那个,可以请你教我读书吗?」 泉水子依然一脸认真地问。因为问深行需要勇气。 「我知道相乐同学喜欢一个人念书,可是,我会尽可能不妨碍 到你。我想让自己的名次多少接近相乐同学和真响同学一点。」 由于深行过了半晌都没答腔,泉水子低垂下头,接着听见带有怒意的声音回应: 「谁说过你会妨碍到我?」 「就算你没说,从态度也看得出来嘛。」 「那就一分一秒也不要浪费,我会彻底地指导你。相对地,铃原可别叫苦连天喔。我会毫不留情地严格教导你,绝不让宗田称心如意。」 深行做出骇人的宣言,但如今泉水子也不再退缩。她很认真地想成为多少可以理解深行和真响处境的人,不再从一开始就放弃,虽然觉得自己的资质与秀才有着天壤之别,但至少要试着努力看看。 「好啊,我才不会叫苦连天呢。」 泉水子态度坚决地仰起脸蛋,深行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后,说道: 「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即使社团活动暂停,你放学后还是一样来学生会室。首先把你之前的小考试卷全带过来,不准说你不好意思被我看到喔。」 「我可以,才不会不好意思呢。」 泉水子虚张声势地回答。 翌日起,开始了深行的彻底指导。 深行的数学和英语很优秀,泉水子在国三班上也见识过,不可能不知道。即使在教室里打瞌睡,他仍能回答老师的问题,引来所有人惊叹的目光。旁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在粟谷中学已经学不到任何东西。 当时泉水子只将深行的能力视为外星人,并未努力去理解他的学习程度。现在,和自己的小考试卷交换后,看了深行的答案,她更是深刻体会到深行的水准早已超越一般高一生。 深行的字有他自己的特征,就算说恭维话也称不上漂亮,但潦草的字迹显示出他才思敏捷。他行云流水般写下算式和英文答案,看起来对正确解答毫不迟疑,也不担心写错。要怎么做才能到达这个境界呢?泉水子脑袋里全是问号。 被她一问,深行思索后回答: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念起数学毫不费力,从小我就不觉得数学很难。可能有些人适合数学性的思考,有些人不适合吧。不过,英文就不是这样子,是我决定要变得很厉害,才下工夫苦读英文。」 「为什么会下定决心要让英文很厉害呢?」 泉水子一问,深行用再当然不过的语气说: 「看看雪政那个样子,你觉得我可以没有外语能力吗?打从在慧文学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准备英检。」 这也是基于对父亲的反抗心理吗?泉水子耸耸肩。但如果靠着反抗心理成功精进英语会话能力,那也很了不起。她曾偶然间听见,深行可以用英语与留学生进行日常对话。 「就算爸爸去了加州,我也没想过要好好读英文。爸爸在那边是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吗?」 「大成先生不一样,他是专业人士,所以没关系。他的会话能力只要足以与其他专业人士沟通就够了。」 深行一边翻开试题集一边果断地说着,在泉水子该练习的题目上迅速划圈。 「我也打算拓展自己的专业领域。可以的话,最好专精到能在大学就进入研究室的程度。」 「靠数学吗?」 「不是。一旦进入纯粹理论的世界,很有可能出不来,所以我想要偏应用科学一点。但不是大成先生那种电子工程,而是气象科学或环境生物学那一类。」 (和我差好多……) 深行的语气雀跃,令泉水子真切感受到两人的差距。他说的全是自己从未思考过的单字,脑海中无法浮出想像画面,怔怔发呆时,深行抬眼看向泉水子。 「你不觉得这种钻研地球环境的科学,可能会在某方面与姬神有交集吗?安洁莉卡搬出iu这名字时,我就这么认为了。」 泉水子愣一下,问道: 「那么,刚刚那些话是考虑到姬神才说的吗?像是与世界遗产的关系?」 「算是吧。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对手可能是一整个世界。」 深行递出问题集,同时反问: 「铃原呢?你将来有想往哪个领域发展吗?」 泉水子摇摇头。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 「难得你对读书鼓起干劲,至少订定一点目标吧。」 「我有目标啊,就是在这次考试考进前二十名。」 泉水子正经八百地宣布完,深行皱起脸。 「我说啊,我可是特地拨出时间彻底教导你。至少试着发下豪语,说你会超越宗田吧。」 「那种事绝对不可能,根本不算是目标。」 「别在尝试之前就说绝对不可能!」 头被敲了一记后,泉水子慌忙埋首写起试题集。由于深行接二连三地做起题目,之后好一段时间她都无心思考其他事情,只是切身体认到深行真的毫不留情。带着快要爆炸的脑袋与深行道别,踉踉舱呛地走回女生宿舍时,她总算开始回想今天的对话。 (我一次也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往哪个领域发展,况且,准不准我上大学都教人怀疑……) 泉水子突然被迫意识到,溧行甚至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早在姬神说出未来之前,我就隐约有这种感觉。自己大概活不久吧,就算想像遥远的将来,也只会让自己感到空虚……) 吹着冷风走上坡道,叶子稀疏、枝极日益显露在外的樱花树显得凄凉。泉水子苦涩得几乎要灰心丧志。 (既然将来什么也成为不了,努力读书又有什么用呢?明明学问的目的就是要活用啊。我现在做的事情不过是扮家家酒,说不定反而会与深行越离越远……) 泉水子伫立在樱花树下,沉浸在负面思考里良久,但是,她明天照样会请深行教自己功课吧。会选择待在他的身边,是期待着彼此可以小小交心。 (现在先做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吧。不要背叛了那个想珍惜这三年学园时光的自己,也不要背叛深行……) 考试之前,学生会室几乎不会有学生过来,因此是远比图书馆还适合教书的场所。 阅览室里不能说话,订正问题时偶尔还会忘记这件事,但在这里就不用担心说话声。深行也因为可以不用顾忌他人眼光,看起来很轻松自在,相对地讲话变得毫不客气,但现在泉水子决定不甘心的时候就要回嘴。 不过,深行和泉水子并非独占学生会室。将这里当作活动据点的大河内和星野,纵使时值考试前夕,但仍一天不来一次就浑身不自在,每天都会来碰碰电脑。 两名二年级学长会建立起自己的世界,因此深行和泉水子两人不管是念书还是做其他事,完全不会打扰到他们。泉水子也慢慢地掌握他们的性情,不再像以前那么畏畏缩缩。 大河内和星野都来自非常平凡的家庭,很明显出生环境与灵能没有关系。但是,即使知道有些学生具有灵能力,他们仍相当镇定地接受这项事实,这点倒是不怎么平凡。他们与泉水子接触时的态度也和从前相差无几。 (如月学姐说过,聚集在执行部的人都具有某种必然性,就是指这一方面吗……) 泉水子悄悄心想。光是能够加入穗高和仄香所在的学生会执行部,也许就是某种资质的体现。见大家的态度都没有变,泉水子也很感激。 深行早早就获得眼镜双人组的青睐,深行也循规蹈矩地将他们视为学长。他们对二次元世界特别有兴趣这点,深行似乎也予以尊敬,觉得那是门艰深的学问。不论如何,泉水子感觉得出眼镜双人组非常聪明,只是对于没有兴趣的事情非常大而化之。 简短闲聊时,星野忽然说: 「 你们知道吗?将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个大家都深信不疑的日子订为耶稣基督的诞辰,竟然是在西元三二五年确立了基督教教义的尼西亚公会议之后喔。好像是和当时在罗马帝国极具势力的密特拉教(mithraism)的冬至祭撞期。当时二十五号是冬至呢。」 深行看向星野,轻声笑了起来。 「学长,结果你现在就沉迷于准备圣诞节活动了吗?」 「如果留学生视为常识,我们却不知道的话未免太丢脸啦。调查之后很有意思喔,总之听我说吧。」 星野强行接着说道: 「格陵兰国际圣诞老人协会的总部设于哥本哈根,电视上曾热烈讨论过公认的圣诞老人吧?总之就是这样,北欧看起来是圣诞老人的故乡。可是,在北欧代表圣诞节的『yule』这个单字,意思是指基督教之前古日耳曼民族的冬至祭喔。在那般古老的欧洲祭典里,并没有出现圣诞老人,出现的则是大地精灵,但祂没有温柔地发送礼物给所有人。听说有些地方还有类似日本的『生剥鬼节』。」 泉水子脑海中浮现戴着偌大鬼面具的人,穿着稻草做的蓑衣,手上拿着木刀走进民宅的画面。她以前在电视上看过。 「我记得『生剥鬼节』是东北地方的祭典吧?」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喊着『有没有不乖的小孩啊』、『有没有爱哭的小孩啊』。」 大河内一脸意兴阑珊地说。 「日本人熟悉的圣诞节是美国风格,美国的圣诞节则是英国风格,换句话说是英语圈的习俗,但放眼全世界,其实各地的圣诞节风俗各有不同。说到西洋圣诞节为什么在日本如此根深柢固,是因为大正天皇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驾崩,那一天是国定假日。虽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那天变成平日,但装饰圣诞树和圣诞老人送礼物等等,构成冬天商家大战基础的圣诞节还是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深行怀疑地问: 「该不会大河内学长也调查了圣诞节吧?」 「因为需要强化基础知识,好证明我们办这场活动并不是为了发扬基督教啊。这也是为了如月会长。」 大河内说,敲打着电脑键盘。 「圣诞树的原型是在基督教出现前的冬至祭中,家家户户会装饰常绿树。常绿树被视为驱魔招福的装饰,和日本的门松有异曲同工之妙。订为基督的诞辰以后,听说是近世德国开始会装饰树木,尔后这个习俗经由王室传到英国。刚传进美国时,还有一派人士认为那是异教风俗而排斥圣诞树,是清教徒喔。」 「咦咦咦!真不敢相信。」 泉水子张大眼睛说。 「竟然觉得圣诞树是异教的产物。而且,圣诞树和门松的外形差那么多,但原先的意思很相近吗?」 见泉水子加入谈话,星野更是起劲地接下去说: 「说到原型,圣诞节和荒野狩猎(wild hunt)的关系也很有趣。传说从万圣节到冬至这段期间,大群亡灵和怪物会带着黑狗展开夜狩,这就叫荒野狩猎。这类传说流传在欧洲各地,版本不尽相同,但遇上的人类大多会死亡,就像日本的百鬼夜行一般。不过,日耳曼民族也流传着一个传说:冬至前一晚,小孩子们在长靴里放置供品的话,就会收到礼物。」 「这是把糖果放进圣诞节长靴的由来吗?」 泉水子反问后,深行的脸色更是难看。 「两位学长,请先准备考试吧,别在这时候就陷那么深。」 「正因为是考试前夕,才会一头栽进去啊。像是很厚的小说,一定都是在考试前涌起想看的欲望。」 「啊!我也是。」 两名二年级学长又展现了一会儿自己知识渊博的一面后,很快结束话题。不是因为深行感到困扰,完全是基于他们自己的步调。他们只是想找学弟妹聊聊,稍微消愁解闷,并非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尽管如此,泉水子还是无法轻易从听到这些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镜双人组离开后,她还在动着脑筋思考。 「我都不知道,圣诞节原本竟然是异教的祭典。我也来调查看看好了……而且从来没听说过荒野狩猎。说到百鬼夜行,就是平安京的那个吧?我记得遇到百鬼夜行的场景,是出自安倍晴明的故事……」 「别被影响了,铃原。现在专心念数学。」 深行眼神可怕地提醒她。 「你也去调查的话,时间再多都不够用喔。那两个人高速切换模式的能力,可不是正常人办得到的。」 「所以相乐同学以前就知道刚才那些事吗?」 「一般人不会知道吧,只会觉得圣诞节是向父母央求礼物的日子。」 「央求礼物的日子?」 领悟到泉水子无法立即集中精神在试题集上,深行有些死心地应道: 「大河内学长说圣诞节是冬天商家大战的基础非常正确。对于信徒以外的人,圣诞节大致就是这样的日子吧?」 「我没有在圣诞节收过礼物喔。相乐先生是会送圣诞礼物的人吗?」 「就算他不送,我也会主动狠狠敲一笔。他这个父亲只要我坚称有需要,花钱倒还算慷慨,算是弥补他一直放任我自生自灭吧。」 深行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由此感觉得出两人不融洽的亲子关系。不过,深行看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一提到雪政就反应激烈,说话时很放松。 泉水子接着提出问题。 「你也收过其他人送的圣诞礼物吗?像是学校的同学。」 「嗯,不少人都送过。」 「女生?」 追问后,深行吃惊地看向她。 「那个……总之就是不少人。圣诞派对有交换礼物等活动吧?」 「我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圣诞派对嘛。可是,站在旁边看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在寒冷的季节收到用漂亮的纸和缎带包起来的礼物,内心一定会很温暖吧。感觉跟压岁钱不太一样呢。」 泉水子回想从前,满心憧憬。在那种坐车往返学校与神社的生活中,她根本无法亲身体验圣诞派对,都是透过他人的描述得知。 深行也许是觉得泉水子天真的妄想很有趣,微微笑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圣诞礼物确实会让人很开心。尤其是收到很好奇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的礼物时,更是如此。」 「女生送的?」 「你干嘛这么执著这件事?我每年圣诞节都会收到礼物,雪政也因此无法无视这个节日。虽然没有写寄件人姓名,但八成是香织送的吧。因为感觉很像是透过千石先生送来的。」 听到深行出人意表地坦承,泉水子眨了眨眼。香织是深行母亲的名字,她已与雪政离婚。 「你妈妈在山形吗?千石先生是指羽黑修验的千石先生吧?」 「我完全不晓得香织现在在哪里,听说她老早就再婚了,所以我和她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只是圣诞节那天会收到寄件人不详的礼物。」 深行没有表现出任何伤感,但泉水子感觉得出来,即使始终没有见面,在他心目中母亲仍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见泉水子陷入沉思,深行用告一段落的语气说: 「千石先生是香织的叔父,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千石家的人。好了,跟圣诞节有关的话题到此为止。等考试结束,你再花时间查到自己满意为止吧。」 泉水子也知道刚才那些谈话是超级大优待,所以不想硬是继续追问,惹得深行不高兴。她低头面向试题集,认真地解起算式。 时序进入十二月,距离考试还剩两天时,真响一脸虚弱地来找泉水子。 「抱歉打 扰你们,但我要求救。真夏逃走了……」 真响和真夏应该一直在大礼堂的休息区模拟应付期末考的策略,既然她特地跑来学生会室,表示事态一定十分严重。深行和泉水子正如同往常一般认真解题,但一眼就能看出真响是无计可施才来这里。 泉水子弹跳似地起身,走到门口与真响面对面。 「难不成真响同学你们吵架了吗?」 「好像吧。」 真响勉为其难地回答。她很生弟弟的气,但也隐藏不住内心的不安。 「我当然猜得到他逃去马厩了,但我现在就算跑过去,可能也无法和他沟通。能够说动他的,也许只有泉水子。」 深行依然坐着不动,但听得见两人的对话,直截了当地问真响: 「居然能让那家伙超过忍耐的极限,你到底做了什么?真夏应该不会轻易动怒才对,你逼他读书逼得那么紧吗?」 真响气愤地看向深行。 「我才没有呢!我很清楚真夏讨厌读书,严格的程度只有相乐对泉水子的十分之一而已。而且那家伙其实不笨,只要有心起码能及格。可是——」 真响突然垂下肩膀,压低声音说: 「……他却说就算退学也没关系,要回户隐去。」 泉水子大惊失色。 「真夏同学是认真的吗?」 「我们大吵一架,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有多认真。冷静下来慢慢思考的话会弄清楚吧,但后天就要考试了。」 真响重重叹一口气,用无助的双眼注视泉水子。 「听到他说读书不是全部,我也无法再强迫他。可是,我想现在可以问出真夏真心话的人,只有泉水子了。对不起,能麻烦你吗?」 绝不在校内表现出垂头丧气模样的真响,现在却显得意志消沉。单论这点,就已算是一件大事。此外,泉水子不觉得真响来拜托自己很奇怪。比起优等生的真响,泉水子更能接近现在的真夏。而且知道三胞胎的秘密,最了解真夏心脏危险程度的人,也是泉水子。 她点头答应说: 「我知道了。我去问问他,总之交给我吧。」 泉水子独自一人走向马场,但在马厩里绕了一圈,都没见到真夏的踪影。看来是料到会被真响找到,他又去其他地方。 (真夏同学真是的……) 泉水子终于意识到,吵架之于宗田姐弟虽是家常便饭,但这回说不定是继暑假去户隐之后最严重的一次。这阵子她没有在休息区一起念书,所以不太清楚情况。 (但是,我一定找得到真夏同学的下落……只要他还在这所学园。只要真夏同学是我如此担心的人……) 这样的想法掠过心头。泉水子闭上双眼,让感觉向外扩散,可以发现马厩里的马儿也很担心真夏。因为它们敏锐地察觉到,不久前见过的真夏心神不宁。 (……大家都好温柔……) 发现马儿们很纯粹地回应真夏对于它们的爱情,泉水子不由得微笑。她知道真夏前进的方向了。穿过树林走到研习小屋,还要再往上走。 日头西下的速度很快,泉水子走上树林坡道时,四周已经相当昏暗。她快步继续往上爬,来到丘顶,发现还能见到没入西方天空的太阳时吃了一惊。淡黄色的光线中,有道人影倚着校地边界的石柱。 「真夏同学?」 「啊,被你找到啦。」 泉水子出声叫唤,真夏立即应声。他的语气显得若无其事,不怎么让郁闷的情绪显露在外。 「也是呢,毕竟铃原同学连真澄都找得到。」 「我还以为你在马厩。在看夕阳吗?」 「真响告诉你了吧?」 「嗯。」 泉水子走上前,站在真夏身旁一起远眺山的棱线。真夏好一会儿默不作声,最后才说: 「铃原同学的目标是考到名列前茅的好成绩吧?我讨厌读书,对我来说用功念书没有意义。既然如此,为了不论何时死去都不会遗憾,我想做更适合自己的事。」 「更适合真夏同学的事情是什么?」 「离开这里去工作。可以在骑马俱乐部照顾马匹,不然也可以当荞麦面师傅的学徒。有个一技之长,独立自主做事情比较好。」 真夏的想法听来非常认真。凤城学园虽给予学生一定程度的自由,但依然要求学生具备相当高的学力。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钻研学问,如果找到其他更适合自己的领域,就应该选择那边。泉水子慎重地开口说: 「如果真夏同学真的那么希望,真响同学和其他人都不会反对喔。只要是真夏同学的心愿,我们都会尊重。我只是被拜托问问你的真心话,并没有要我说服你不要退学。」 真夏没有答腔,泉水子又接下去说: 「真响同学只是想做对真夏同学最好的事情,还有对真夏同学和真澄有益的事情。可是,真夏同学真的想和真响同学分开吗?」 真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为什么真响明明一个人那么优秀,却和我们同时出生呢。就算她是女生,那家伙一个人也没有任何问题啊……即使成为继承人。」 「继承人?」 真夏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稍微愿意吐露心声。 「宗田家在继承人上稍微有点纠纷。我的心脏和真澄一样,不能寄予厚望,所以由真响继承宗田家当然最好。但是,那家伙最不明白这一点。都因为真响说我会继承宗田家,四周的人才会乱成一团。」 「这么说来,早川学长好像也对真响同学说过类似的话……」 泉水子想起学园祭在广播室里听到的对话。二年级的早川委员长表明连真响也不知情的真实身分时,说过户隐多半会发生继承人之争。看来这不只是宗田家内部的问题,也会影响到底下跟从的人们。 真夏低声说: 「我最在乎的也是真响。为了那家伙的愿望,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所以也来到这所学园就读。就连个性悠哉的真澄同样是这么认为。但是,我们不能实现真响最大的心愿。我们必须改变才行。」 泉水子很难过,因为她知道真夏指的是心脏移植一事。这件事并不是宗田姐弟其中一人对她说的,而是神灵真澄在异界里跟她说的。假使今后真夏的心脏停止跳动,真响打算将自己的心脏提供给真夏。 「为了改变……所以想分开吗?」 「我想和真响永远在一起喔,说不定比真响还要渴望。比起真响,我所在的位置更加靠近真澄。虽然真响绝对不会承认,但我们三胞胎并不是均等的三个人。真响是独立的个体,我和真澄是一人各一半。我比起真响,更加靠近死者所在的地方。」 真夏将声音压低到近乎呢喃,说: 「所以,我有时候会很害怕。嘴上说着不能实现真响愿望的我,其实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吧?待在真响的身边,我不由自主会跟着那么期望——要是两人能合而为一,那该有多么轻松。」 (……真夏同学比较接近死者所在的地方……) 泉水子无法觉得事不关己。就寿命可能比普通人短,而且相对地拥有靠近神灵的力量这两点,真夏与泉水子或许十分相似。 「我也能明白,真夏同学为什么觉得待在这里很困难。但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能离开真响同学身边。明明这是你们两个人唯一的愿望。」 泉水子哀伤地说完,真夏反问: 谈论起自己,抚摸着麻花辫。 「其实我也好几次都在想,认真读书根本没有意义,往后多半没有机会见证自己的努力开花结果吧。可是,多亏大家聚集在凤城学园,我也办得到一些事情,而且都是我以前绝对不想主动做的事情。所以,我想尽可能在学园里多做点事。向相乐同学和真响同学的那种拼劲看齐,也是其中之一。」 真夏神色吃惊地看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难不成你觉得自己……会早死吗?」 「嗯,这是事实喔。我的力量恐怕就是因为这样。」 泉水子露出虚弱的微笑。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特殊,谁都无法理解我,所以他人能了解我时,我感觉就像在作梦一样。我也想让真夏同学知道我真的很开心。我很清楚真夏同学和真响同学面临难关,而我也有自己非常难过的关卡,但只要境遇相同的人一起集思广益,说不定就能成功度过这些难关。 所以,我们一起在这里面对问题吧。不要想自己揽下一切,离开到其他地方。因为这里还有我在。」 真夏眨着眼睛,沉默一会儿后,忽然挺直腰杆露出微笑。 「铃原同学,你刚才最后的说话语气很像这里的主人喔。简直像是变成这里的土地神。」 随后,真夏重新振作起精神,为了与姐姐和好,和泉水子一同走下坡道。 二 考试总算结束了。 收齐最后一张考卷,监考老师走出教室后,学生们彻底沉浸在解放感中。这下子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出去校外,感受妆点着繁华街道的圣诞节气氛。 这时又立即发了下星期六要在大礼堂举办圣诞节派对的通知单,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虽不是强制参加,有意愿的人参加即可,但多数学生似乎都打算出席。一年c班的女生们很快讨论起要穿什么衣服。 「欸,不会规定要穿制服吧?那天又是星期六。」 佐川等人立即跑来问泉水子,因为通知单上写着由学生会筹办活动。泉水子微笑说道: 「我还没听说。不过,我想今天的会议会讨论清楚。」 过一段时间才会发还改完分数的考卷,泉水子决定别想太多。基本上她尽了全力。由于不得不答应这次的考试卷得全部拿给深行过目,感觉比期中考还要可怕,但不是现在要面对这件事。 「真——」 泉水子转过头,正想问真夏会不会出席下午的执行部会议时,发现真夏的座位早已空无一人。他不是这种时候还会乖乖坐着的男生。不过,他已重新考虑退学一事,态度从容地参加考试,这些身旁的泉水子都看在眼里。应该不用担心他吧?要是真夏还坐着,反而应该担心。 (为什么我们需要考试呢?单方面地被大人测试,不得不紧张兮兮……) 泉水子读书准备考试时,偶尔也觉得很不合理。亲眼见到讨厌读书的真夏有多么痛苦后,更是这么觉得。 (明明靠这种东西,根本无法衡量我们每一个人,只会因此忽略很多事……) 深行和真响将成绩优秀视为对抗大人的手段——视为远离大人干涉的手段,泉水子也能够理解。所以她打算向他们看齐,但现在仍然无法肯定,什么才是正确的。 (现在先别管那么多,我再开心一点吧。总之,一直持续到昨天的辛苦已经结束了……) 泉水子如此心想,麻花辫跟着蹦蹦跳跳地走出走廊,但见到走来的真响,兴奋的心情转眼间消失无踪。因为真响是和高柳一条并肩走来。 「真响同学……?」 真响一脸不悦,但看起来并不担心考试的结果。她以僵硬的语气提起另一件完全无关的事。 「泉水子,这家伙说有件事想立刻商量,就是家长受邀参加圣诞节派对那件事。」 (对喔。考试结束之后,还要想办法应付圣诞节派对的家长……) 泉水子突然体认到,即使考试结束了,自己受到大人测试的状态也还没有结束。 简短交谈过后,他们认为这件事也该让其他学生会成员知道,为免重复说明,所以决定在所有人到齐后再说。 因此,高柳真正说出内容,是在下午吃完午餐后的学生会室。除了主要成员外,真夏也偕同深行出席。 高柳这个人不论现场有没有大批听众,态度都几乎不变。 「我说明一下那之后的状况吧。我已经如实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我父亲和祖父大人,两人都在学园祭就知道铃原同学的存在,他们和这所学园的理事长有长年的交情也是事实。」 (我父亲和「祖父大人」……?) 真不愧是名门公子哥。高柳没察觉到自己的用词为听众带来的冲击,继续说道: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被一族视为才能出类拔萃的阴阳师。现在才十几岁,还拥有很多可能性。所以,我家族的人未必会认定我输了。不管铃原同学的能力有多么难以估量,他们认为未来还很难说。其实,铃原同学自己就这么说过吧?三年后的事情谁也不晓得。」 泉水子觉得像被抓到话柄,但她说的话可以任意解读也是事实,因此虽有些警戒,仍是表示同意。 「我认为今后的所有事情,都还不能断定。」 大概是想到不在现场的穗高,仄香冷声问道: 「家里的人要你无视第二次的判定,以后继续提出挑战吗?」 「并非如此。意思是我父母他们也已经理解,对立是没有意义的。他们非常能接受铃原同学提出的维持现状建议。也就是说,不需要在高中期间分出高下,既然如此,现在协助铃原同学更有意义。」 泉水子眨了眨眼,觉得谈话内容变得乐观。 「你的家人谅解了吗?」 「原本甚至就提议要拉拢铃原同学了,所以我们不打算与你敌对到底。既然你说会尊重我身为阴阳师的立场,我们也会予以相对的回报。」 高柳说话时依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深行瞬间皱了皱脸,问他: 「你父母的想法全都让人很想吐槽,但姑且当作你们家族答应协助铃原吧。那理事长呢?理事长是知道了前阵子的结果,才邀请家长的吗?」 「他确实知道。」 高柳回答深行,首度显得有些犹豫。 「问题就在这里……在保住阴阳师面子的这个承诺上,我和铃原同学彼此都能理解。但是,理事长的面子在于其他方面……」 仄香插嘴: 「是留学生吧?要对留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保住面子。村上会长说过这件事。」 「海外调查员吗?」 深行打岔确认后,高柳语气不情愿地说: 「就是这样。但是,安洁莉卡并不是坏人。她喜欢日本,也很通情达理。克劳斯也是。但是,被派来的人不只有他们两个。为了提名世界遗产候补,理事长无法拒绝任何考察。」 间隔一会儿后,深行才寻思地开口: 「如果我们想隐瞒真相,敌人就在海外吗……?」 「恐怕就是这样,今后还会面临各方人士的测试吧。只要我们待在这所学园,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目前是在圣诞节派对上,会向某人公布我们的存在。关于这点,铃原同学,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高柳重新看向泉水子,进入正题。 惊慌失措。 「你无论如何都得使用式神吗?」 「那还用说吗?起码当天得请你解除覆盖整个学园的结界才行。」 「我的结界……咦?有吗?」 泉水子瞠大双眼反问后,高柳垂下肩膀。 「铃原同学就是这样,所有行为都是在无意识下做出来的,这点和阴阳师的法术正好相反。你要是张着这么强大的结界,也不解除就迎接校外人士到来的话,有点能力的感应者肯定马上会发现。」 (结界要怎么解除呢……) 泉水子心里很着急,但觉得此时如果说自己从没做过的话会很不妙,于是压下迟疑。 「我知道了。我当天会全部解除。」 深行看起来不如泉水子那般担心,泰然自若地对高柳说: 「当天的结界总有办法解决。你想说的只有这件事吗?」 「如果能再早一点解开结界,我和我的同伴就能打听出要参加派对的人。」 高柳试探性地说,但真响疾言厉色地插嘴: 「我反对!好不容易校园变得干净清爽,变回原样的期间压在最低必要限度内就够了。我最讨厌式神,真的很让人反胃。」 泉水子对真响点点头。真夏不久前也说过,马儿们比以前有精神多了,所以她认为这才是正确的环境。 「我也比较喜欢校园里没有那种东西,所以只有当天会解除结界——虽然对高柳同学很不好意思。」 高柳略微耸肩,就此起身。 「我现在不会强行要求,虽然不太能理解你们那种不物尽其用的想法。不久之后,你们也会改变主意吧。」 高柳离开后,星野变成会议的主导者,讨论起更加和平的派对企画。但是,泉水子和真响为了影印一起走向管理大楼时,真响不吐不快般地开口: 「泉水子,你让高柳那家伙继续嚣张跋扈真的好吗?一旦那家伙可以驱使式神,不就和以前没有两样吗?我还是无法认同泉水子希望维持现状的想法。就连当天,我们也不晓得那家伙会不会又打什么鬼主意。」 泉水子反问: 「假使真响同学站在我的立场,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决斗到对方彻底出局!就算两败俱伤打成平手,但只要是奋战到最后所得出的结果,我就能接受。我想对方也这么认为吧。」 泉水子衷心地表示佩服。 「和真响同学在一起真的很刺激呢。我好像可以明白,真夏同学说『和你在一起不会无聊』的心情。」 「什么叫可以明白真夏的心情嘛。」 听到始料未及的感想,真响露出苦笑。 「讨厌,泉水子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喔。」 「因为是真的嘛。」 泉水子非常认真地应道。 「我觉得真响同学燃烧的斗志很耀眼。真夏同学肯定也一样,所以大家才会想跟随你。可是,我做的事情好像怎么样也达不到你的境界。而且这次的圣诞节派对对我来说,是生平第一场派对呢。」 泉水子以羞赧的语气又说: 「所以,我光是学习开心的事情已经自顾不暇,可能就想尽量别发生纷争吧。一年c班的同学知道不用穿制服参加派对的话,一定会非常开心,而且还可以角色扮演。我也想体验更多这种兴奋的心情。」 泉水子微低着头,最后补充说: 「举例来说,真响同学应该很了解吧?假设要以个人名义送圣诞礼物,这种时候要有怎样的品味才不奇怪。又假设对方是男孩子的话……」 真响默不作声地在走廊上走一阵子,紧接着突然噗哧笑出来,让泉水子整个人不知所措。 「咦?很奇怪吗?我这样子非常奇怪吗?」 真响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发现泉水子就是泉水子,意志还真是坚决,也就是要在这所学园里做和一般学生相同的事情。」 泉水子有些红了脸颊,速度很快地又说: 「毕竟能做的这些事情,不管是时间和数量都有限。如果要从中选择一个的话,任谁都会选择开心的事情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输啦。」 真响依然笑个不停,拍了拍泉水子的肩膀。 「我现在突然可以真切地感觉到,是泉水子的纯情支配着这所学园,也因此这里才变成干净清爽的地方。我却不知感恩,马上就忘了要赎罪。」 「赎罪?」 泉水子反问,但真响没有回答,只是豪爽带过。 「真要说的话,偿还的对象变成相乐呢。既然泉水子终于想表达自己的心意,我会全面支持你。下次到市区,我很乐意陪你挑选礼物喔!」 翌日,泉水子一走进学生会室,便见金发的安洁莉卡坐在椅上,开心地与仄香聊天。她张大双眼停在原地后,安洁莉卡察觉到泉水子出现,便露出明亮动人的笑容。 「啊!铃原同学,你好啊。最近还好吗?」 仄香冷静说明: 「我们决定招募留学生协助举办派对。这是村上会长的主意喔。我邀请安洁莉卡后,她很干脆地一口答应。还有,克劳斯也一起加入了。」 「因为留学生感觉还像是客人,所以学生会来邀请我,我真的好开心。我们一起办场很棒的派对吧!」 安洁莉卡眨着浓密的睫毛说道,看来是由衷感到非常开心。她光是一笑,整间房间就蓬荜生辉。与安洁莉卡并肩说着话的仄香,混血儿的基因也赫然显得突出。 被华丽氛围震慑,二年级眼镜双人组十分僵硬。他们虽然高兴,但似乎不敢轻易开口攀谈,只是一面瞪着电脑荧幕,一面不时偷瞄。不过,两人在深行带着克劳斯现身后,率先与他打成一片,似乎很欣赏身高和体型比一般人魁梧,但泛红的脸蛋和善可亲的克劳斯。 「他真适合耶。」 「就这么决定了。」 星野和大河内分别站在克劳斯的左右两边,异口同声说: 「你当圣诞老人吧!」 克劳斯搔了搔头,露出好好先生似的笑脸。 「我就在想一定会被这么要求~」 他木讷的个性深受欢迎,二年级学长热络地与克劳斯聊天。 「真的可以拜托你扮圣诞老人吗?这里跟德国的圣诞节相当不一样吧?」 「没错,你真清楚。真高兴有人知道这方面的事。」 克劳斯的一双蓝眼睛闪闪发亮,开始说明: 「我们那里信奉天主教,十二月六号的圣尼古拉斯祭是大祭典,传统是圣尼古拉斯会在前夜发送礼物。新教徒不盛行圣人崇拜,所以二十五号的圣诞祭前夜,是由圣婴(christkind)或weihnachtsmann发送礼物。至于『圣诞老人』这个名字,是移民美国的荷兰人将圣尼古拉斯这个名称传过去的。」 「果然很古老,不愧是德国。」 星野肃然起敬,令克劳斯真心感到高兴。 「我也知道日本的圣诞老人,所以只要想成是日本的祭典,就不会太在意。那是笑容可掬的温柔weihnachtsmann吧。weihnachtsmann是德语中圣诞老公公的意思。圣尼古拉斯其实是小朋友会有些害怕的人物。他会带着长相可怕的随从,送礼物给一整年都很乖的小朋友,但听说如果是坏孩子,会被随从可内希特·卢培雷希特(k ruprecht)掳走。」 听完说明的星野也显得兴高采烈。 「很像是『生剥鬼节』呢!是荒野狩猎的传承。」 泉水子侧耳倾听着他 们的对话时,真响悄声对她低语: 「村上学长真有一套。这项指示其实是以圣诞节派对为借口,更加笼络那两个人喔。」 「笼络进学生会吗?」 「是啊。如果能让那两个人成为同伴,就能取得更多海外的资讯。」 泉水子正思索着真响这番话时,仄香状似不经意地问安洁莉卡: 「听说安洁莉卡的父亲会参加这次的派对,是真的吗?」 安洁莉卡加重语气回答: 「没错~皮埃尔,我的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 「皮埃尔拜托我,用日语的时候,要叫他『父亲大人』。」 仄香委婉微笑说: 「你会注意到日本文化,果然是受父亲的影响吗?」 「猜对了!父亲大人是宅男。」 安洁莉卡天真无邪地如此判定,但很让人怀疑她对「宅男」这个词的使用方式。只不过,听到这句话的二年级眼镜双人组暂停了自己的对话,不约而同看向安洁莉卡。 「父亲大人会将自己的兴趣运用在工作上。他是unesco(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东亚负责人,来过日本好几次。父亲大人现在是秋叶原的信徒喔~」 仄香先瞥向眼镜双人组,接着又问安洁莉卡: 「你的父亲大人在unesco工作啊。我记得unesco的总部大楼在巴黎。」 「没错没错。我妈妈赛西也在unesco工作喔,虽然单位不一样。」 看来她不用称呼母亲为「母亲大人」。安洁莉卡接着又说: 「我有赛西的照片喔,要看吗?赛西一直住在巴黎,刚寄了最近的照片给我。」 安洁莉卡摸索手提袋,拿出平板电脑,在荧幕上秀出照片。 「哇!一眼就看得出是安洁莉卡的母亲。一起入镜的女性是谁?」 「这个人是罗歇尔太太,是赛西厨艺上的好朋友。」 泉水子和真响也涌起好奇心,上前观看照片。荧幕上是形似安洁莉卡的金发女性,和头发黝黑、明显是东方人的女性。两人年纪应该差不多吧,她们在看似自家的室内,一派怡然自得地拍照,桌上摆满料理。 「赛西正在向罗歇尔太太学习日本料理,像是如何煮高汤、如何用酱油。赛西现在可是干劲十足呢。」 「罗歇尔太太是日本人吗?」 「对啊。她在巴黎结婚,法语非常流利。」 泉水子想像着在欧洲的家庭里,她们正用昆布和柴鱼干做料理的情景,感觉很不可思议。 「厨艺很好的人,不管去哪里都很吃香呢。我也学学煮饭好了……」 泉水子开始觉得,自己光是吃佐和的料理是不行的。即使是与外国人结婚、住在巴黎的女性,也能在当地展现日本文化。 身旁传来轻笑声,扭头一看是深行,似乎是听见了泉水子的自言自语。深行很清楚佐和高超的厨艺,和泉水子完全不谙料理一事,所以觉得她的自言自语很逗人发笑吧。 (没必要笑我吧……) 泉水子鼓起腮帮子,但忍住了没有抱怨。因为男生们都蜂拥前来看照片,深行的注意力也转向荧幕。 「难道是uneco的——」 深行向安洁莉卡发问到一半,却改变主意闭上嘴巴,看起来也像是将谈话机会让给二年级学长。由于这个动作并不显眼,只有泉水子发现,她感觉到深行的震惊传了过来。 深行的目光紧盯着照片,一瞬间屏住呼吸。但他立即藏起惊讶,表面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变化,却好几秒钟都没说话。 过一会儿后,深行也若无其事地提出问题,但和他刚才问一半的问题截然无关。 「那个厨艺上的好朋友是你母亲职场上的同事吗?还是住在附近的邻居?」 「两者皆有吧。罗歇尔太太的家虽然在郊外,但离我们家很近喔。」 安洁莉卡回答,泉水子的心脏扑通一跳。 (深行认识她。难不成这位女性……) 想到那个可能性后,连泉水子的心跳也开始加快。她努力不表现出来,但非常想马上向深行确认。 执行部的讨论总算结束,可以自由谈话后,泉水子再也等不及,在走廊角落一发现深行,便急急忙忙问他: 「那位罗歇尔太太跟你有关系吧?她是谁?」 深行诧异地回望泉水子。 「被你看出来了吗?」 「是啊。」 「可恶,我的修行还不够吗?」 深行撇向一旁,在嘴里咕哝,似乎是扑克脸出现了破绽让他大感意外。泉水子很想说因为是她,才会发现。 「相乐同学会那么震惊,那个人难道是……」 深行死心似地回答: 「没错,和香织很像。恐怕不是刚好长得很像的陌生人吧。」 (果然……) 自己的直觉猜中了,但泉水子还是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慌忙在脑海里重现那张照片。那是个将黑发盘在后脑杓上、强调东方脸孔的女性。笑容很柔和,但也看得出个性开朗又坚强,感觉很适合在巴黎生活。单看那张照片,很难看出哪里与深行相似。她并不娇小,身材高跳,却又比赛西和其他朋友纤细,是个楚楚动人的美女。 虽然和泉水子至今想像过的所有深行母亲的想像图都不像,但确认之后,倒也能坦然接受。 (……香织小姐是那样子的女性啊。) 「其实你早就知道她在巴黎吗?」 「不是。」 深行压低音量。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她再婚的对象是谁。只是,我自己试着查探过,却怎么样也找不到她的下落,所以之前就隐约觉得她在国外。」 泉水子很是惊讶。 「真是奇妙的偶然呢。竟然刚好在巴黎,还是安洁莉卡母亲的朋友。」 「难说,天晓得是否真是偶然。不过,竟然能一眼就认出来,我也很受不了自己。」 深行的语气充满自嘲,又说: 「我从七岁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也没有半张那之后的相片,还以为对她的长相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却一眼就认出来了。真不晓得为什么。」 泉水子也感觉得到,这不是可以单纯感到开心的事。对于看见照片后涌现的情感,深行正感到不知所措吧。 「是不是真的是香织小姐……要再确认看看吗?」 泉水子试探性地询问,却听到恶狠狠的回答。 「谁要再去确认啊!这件事你也别告诉任何人喔。当然,不能对安洁莉卡说。」 「可是,只要能不被她发现地顺利问出来……总不能就这样不管吧?」 泉水子更是努力说服,但深行断然否定: 「不就这样不管又能怎样?既然香织躲到国外,一定有相当的理由。我无意间看到疑似香织的人这件事,也别告诉雪政喔。那家伙不知道比较好。」 「我不会说。毕竟这是相乐同学自己的事。」 泉水子同意。这是深行该自己解决的问题,他人不该插嘴干涉。不论她再怎么想亲近他,有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我也拥有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事物,所以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拥有这种问题……) 泉水子抬起头,深行已是一脸神清气爽。 「现在比起远方的母亲,我更重视自己身旁的人们。趁这机会,我顺便教你解除九字护身的真言。高柳要求你解除结界吧?铃原只要念这个真言,多半就能解除。」 来到校舍外,泉水子和之前学习九字护身法一样,花了一点时间向深行学习解除法。她只隐约觉得应该有方法可以解开结界,因此深行愿意马上指导她,让她很开心。 「谢谢你。相乐同学老是在教我呢……」 想表达谢意。想送能表达谢意的东西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如果说是圣诞礼物,他会干脆地收下吗……) 深行没有察觉泉水子的心境,说: 「我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铃原已经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将式神赶出学园的实力派强者,对此要有自觉。不只我这么说,雪政也承认这一点,证据就是那家伙打算从凤城学园消失。他观看你与阴阳师对决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泉水子瞪大双眼。 「咦?相乐先生要辞去老师的工作吗?」 「他从考试期间就没在学校里出现。你没发现吗?」 泉水子吸了口气。 这么说来,确实都没见到他。由于时值期末,上课情况不同往常,雪政没有出现也不太引起注意,只是学生还没吵得沸沸扬扬罢了。 「那么,相乐先生以后要做什么?」 「你以为他是会预先通知我这种事情的人吗?真打算通知的话,大概要等到他音信全无好一段时间以后。」 深行有些愤慨地说。 「来的时候不说一声,辞职的时候也毫无预警。总之,他打算撒手不管这次的圣诞节派对,这也表示身为学园支配者的铃原相当受到信赖。」 「支配者这种说法感觉有点讨厌呢……」 不理会低声咕哝的泉水子,深行神色认真地说: 「铃原要是忘记这一点就糟了,麻烦的是高柳吧。然而,站在人前的是高柳,也不清楚敌对的事物究竟是什么。这次的派对搞不好非常棘手喔。」 三 泉水子和真响很快一起决定了星期六的派对要穿什么衣服。 两人得出的结论,都是如果购买只能在派对上穿的衣服,以后太浪费了,于是决定在可以当作平常外出服的服饰上,点缀较为亮眼的胸花和饰品,做为参加派对用的服装。这个季节,饰品店里摆满了花俏缤纷的小东西,和真响一起四处试戴非常开心。 然而,派对的两天前,当布置道具运进会场,两人才发觉一切全是白费力气。因为企画组长星野宣布: 「我向学园祭时的业者租借道具后,对方说因为我们是常客,免费出借十套衣服给我们。取得老师们的同意后,决定由学生会执行部成员穿上这些服饰。克劳斯扮圣诞老人这件事已经确定了,其余的成员也要角色扮演。这是组长的最高命令!」 在场只有一年级生面面相觑,二年级生似乎事前就已知情,全都一派气定神闲。安洁莉卡也在场,笑容满面地说: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角色扮演,所以会穿自己的服装参加。那是父亲大人为我准备的。」 一年级生再度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很清楚学园祭上安洁莉卡华丽的武将装扮,是出自父亲大人的兴趣。他们有预感,届时她的服装会非常惊人。 岛本诚惶诚恐地向组长提问: 「角色扮演……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角色吗?」 星野肃穆地回答: 「可以在已订下的范围内选择。选项一,灰姑娘系列。选项二,小红帽系列。选项三,动物布偶装。以上!」 「咦咦!只有这三种吗?」 「战国学园祭上,我们从头到尾都是扮演黑衣人吧?这次正好相反,要尽可能突出醒目,努力炒热派对的气氛。受客人喜爱是我们的使命。」 星野说完,仄香也一本正经地游说众人: 「就是这样。当然,我们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让高柳一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并且尽可能将铃原同学隐藏起来。为此,我认为她选择可以藏起辫子的布偶装比较恰当。其余的成员都要引人注目,一起努力让高柳的受瞩目方式不会太过不自然。虽然村上会长星期六无法出席,但这是学长的指示。」 真响似乎相当赞同,语带佩服地低声说: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 真夏迅速举起手。 「我也要穿布偶装。我一直想穿穿看动物布偶装。」 「那如月学姐要装扮成什么?」 听到发问,仄香用力挺起胸膛回答: 「那还用说,当然是灰姑娘的王子殿下。王子的服饰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明白她又无意打扮成公主后,几乎所有成员脑海里都浮现出唉声叹气的早川委员长。 但到了当天,换上租借服饰后,仄香的王子扮相比众人预想的还要闪亮耀眼。因为灰姑娘系列是十八世纪前半的洛可可风,仄香身穿有金银丝线镶边的外套、荷叶边衬衫、缀有蝴蝶结的长靴,以及白色的卷曲假发。即便是穿着正式礼服的女生,恐怕也没办法像她这么光芒四射。 二年级眼镜双人组戴着边缘往上翘起的黑色帽子,扮演别让仄香显得太过华丽的王子随从,是拿着玻璃鞋、四处寻找符合鞋子尺寸的少女的人。 泉水子决定穿驯鹿布偶装。因为只要跟在克劳斯扮演的圣诞老人身边,可以最不受到瞩目。 准备室里,泉水子战战兢兢地在运动服之外穿上茶色的绒毛布偶装。由于她的身材娇小,裤脚松垮垮地多出一截,但不至于宽松到无法走动。 「我还是第一次穿布偶装……」 「一般来说也很少人穿过吧。」 为她拉起背后拉链的真响笑道,真响以三角巾包起头发,穿上有着补丁的衬衫、下摆破破烂烂的裙子和围裙,是变身前的灰姑娘。她在派对后半会换上洛可可风的公主礼服,是最引人注目的角色。 真响表情严肃地对泉水子说: 「今天理事长应该也在会场上,就由我和相乐接近那个人,试着探出大人们的意图。泉水子正好相反,要尽可能别靠近理事长和大人喔。」 「好,我知道了。」 泉水子戴着的驯鹿头部相当巨大。因为是迎合儿童喜好的卡通造型,鹿角和鼻子都短短地小巧可爱,但圆滚滚的眼睛位在泉水子头上,眼洞则开在嘴巴的部位,是罩着细网目网子的小窗,视野狭窄,只要稍微歪头,就会偏离泉水子的眼睛,因此她要看清楚外部十分吃力。 聚氨酯树脂制的头部虽未重到教人困扰,但由于无法顺利低头,很难看清楚脚边。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宽度,走出准备室时一路上跌跌撞撞,比想像中还要辛苦。最后还是真响牵着她的手走到大厅。 因此当走到大厅,发现有只布偶装大野狼正蹦蹦跳跳时,泉水子目瞪口呆。当然,那是真夏,但泉水子不敢相信他怎么有办法做到。 真响也对弟弟目瞪口呆。 「你那么兴奋做什么?穿布偶装让你这么开心吗?」 「呃,不是啦。」 垂着舌头的大野狼用真夏的声音说,以套着布偶装的手指向某个方向。 「我只是心想,大野狼看到小红帽的话,应该要非常亢奋才对吧~」 起来真的是非常可爱的小红帽,连真响也不禁小声这么说。岛本身旁是穿着黑色斗篷的魔女婆婆,由秋之川玲奈扮演,清新脱俗的气质更是突出。 「执行部这么盛装打扮,要突显出高柳会不会有困难啊?」 听到姐姐的疑惑,真夏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 「好像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喔,你看那边。」 泉水子按着驯鹿的头部,看向他指的方向,便见高柳一条正从大厅入口走进来。真夏说得没错,担心根本是多余的。高柳的角色扮演服装,竟是平安贵族的便服狩衣。浅蓝色的狩衣加上裤脚束起的裤裙,里头的和服由红白两色的衣领交叠,头上戴着高耸的黑色乌帽子,让偏矮的他看起来比平常还要高大。 (……也太精心打扮了……) 泉水子与真响瞠目结舌,注视着走近的高柳。虽然就圣诞节派对来说,这副装扮显得莫名其妙,但肯定大受欢迎。 「今天请多指教。」 穿着狩衣的高柳,笔直望向驯鹿装的泉水子说。 「我今天一早马上就发现没有了限制,所以重新配置式神。这样子没问题吧?」 「……啊,嗯。」 听到高柳如此确认,泉水子微微点了下头。她一大早就咏唱深行教她的真言,但自己感觉不太出有什么改变,所以经高柳一说,才明白结界已经成功解除。 (对喔……今天就算有式神,也必须忍耐才行。) 「请不要太明目张胆地驱使式神,对周遭的人造成困扰喔。」 泉水子自认为是以叮嘱的语气说,但高柳可不会因此变得谦卑。 「这我可不能保证,毕竟今天的主角是我。」 真响立着长柄扫把,看来就像扫地阿姨,皱起脸蛋从旁插嘴说: 「请你记住,你是在泉水子认可的范围内才能这么做。若是你擅自乱来的话,我们会把你轰出去!」 高柳无视真响,以相同的态度对泉水子说: 「铃原同学,你应该更加包容式神才对。阴阳师就是要施展术式。如果你打算和这样的我们联手,你也应该更加了解阴阳师。如果不互相理解,就无法真正同心协力吧?」 泉水子提高警觉地反问: 「你是想说,今后也让学园一直保持在可以使唤式神的状态吧?」 「这是为了使你的战略顺利进行,让我以学园第一的身分站在人前。我也想更加深入了解铃原同学为何这么想避人耳目。若术式不再被封印,我可以依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对你有用的事情。我明明表示过不会束缚你,你却束缚了我,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子不可能真正了解彼此吗?」 (高柳同学说得没错……) 泉水子也这么认为。自己先前分明极力不想受到别人操控,现在却若无其事地对他人做出同样的事情。之前她几乎没有意识到,如今承认了,便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说得也许没错,可是……高柳同学不能别使用式神吗?」 「式神是阴阳师术式的本质,你应该也能理解吧?你并不像宗田一样,会说操控亡灵很思心。何况,现在你也把亡灵纳进来了。」 高柳加重语气,泉水子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没错。她正无法反驳时,真响厉声说: 「泉水子,不可以听他说话!这男人太能言善道了。」 这时,从斜后方传来深行的声音。 「没错。等这场派对结束之后,你再对铃原说这些废话吧。如果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关,我们再考虑考虑。」 刚才在会场都没见到深行,他却不知何时走到附近聆听他们的对话。泉水子转动驯鹿头部,看向深行,然后大吃一惊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相乐同学,那身打扮是……」 「角色扮演。」 「可是那是……」 「我都说了是角色扮演。」 深行的模样带来的震惊程度,足以与高柳的狩衣装扮匹敌。那是山伏装束。他身上穿着麻布衣、裤裙、缀有圆形流苏的结袈裟,绑着手背套和裹腿,脚上穿着草鞋;头上戴着坚固的兜巾圆帽,腰上绑著名为螺绪的绳索,腰后挂著名为引敷的毛皮。当然,手上拿着锡杖。 泉水子是第一次看到穿上山伏装束的深行。但是,她完全不明白他怎么会想打扮得这么隆重正式。 「可是,这个和学生会租借的服装不一样喔。」 泉水子说完,深行用非常不快的声音回答: 「因为被其他成员抢先一步,只剩下一套灰姑娘姐姐的服饰。再怎么不情愿,真要我二选一的话,这副打扮还比较好。」 「这种二选一……」 真响似乎也想说句话,但眼前高柳也在,便吞回了犀利的评语。打岔的是站在稍远处的岛本,他用带着哭腔的话声埋怨: 「啊啊!相乐,你太奸诈了!只有我一个人扮女装吗?」 「吵死了,别被称赞还抱怨!」 向岛本回嘴后,深行重新看向高柳。 「我认为铃原的力量和阴阳师的法术没有任何共通点,但既然你们想要理解并协助,我们可以妥协让步。根据日后的交涉态度,也可以向你们坦承更多关于姬神的事情。」 高柳也审慎地打量深行的装扮。 「相乐可以代表山伏这么发言吗?」 「应该可以吧。今天来看世界遗产候补学生的究竟是哪一群人?是留学生的父母吗?」 深行提问后,高柳的表情变得严肃。 「不一定是外国人,考察者可能是日本人。但无论如何,都是非常了解世界基准的人。」 「是看得见式神的人吗?」 「或许吧。不过,他们会怎么解读式神,判断基准可能与国内不一样。对我们来说,有很多事情因为是同一国人才能理解。」 高柳摸着乌帽子,又补充道: 「尤其是历史悠久的事物。如果是具备世界级审查眼光的人,我想几乎分辨不出阴阳道和修验道吧。所以铃原同学藏在我身后,可以说绝对不会有问题。」 到了下午四点,大厅开放入场后,学生顷刻间蜂拥而至。 人潮一多,可以看出很多一般学生也都化妆打扮,从戴着低调的面具到正式的角色扮演,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因此学生会执行部的角色扮演也变得没那么显眼。海外留学生似乎多数迷上学园祭穿的日本服饰,出乎意料地很多人都穿和服。 虽然变得很没有圣诞节的气息,但不强调宗教色彩这点,正中组长星野一开始的目的。挂在圣诞树上的装饰品,也费心地尽可能不使用基督教的象征,但还是大量用了金葱彩带、缎带、玻璃球和明灭闪烁的灯饰,装点会场的红绿两色耀眼缤纷。 多数教职员也有参加,会场内他们混在学生之间,大人的比例看起来比预想中多。当然,没有教职员做角色扮演,但他们都开心地戴着派对用的三角锥帽。另外墙边设有餐桌,分发三明治、饼干和饮料的也是教职员们。 (……真的很有派对的感觉呢……) 后记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圣诞节的文化史》 若林ひとみ著 白水社 《熊野 神与佛》 植岛启司、九鬼家隆、田中利典著 原书房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eic.or.jp/e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圣诞节的文化史》 若林ひとみ著 白水社 《熊野 神与佛》 植岛启司、九鬼家隆、田中利典著 原书房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eic.or.jp/e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圣诞节的文化史》 若林ひとみ著 白水社 《熊野 神与佛》 植岛启司、九鬼家隆、田中利典著 原书房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eic.or.jp/e 《濒危物种少女》的故事,迎来一个阶段的落幕。 虽然泉水子和深行,都只是在起点站稳脚步而已,但我想泉水子的「起源故事」,可以在此告一段落。 写第一集的时候,能不能写出续集,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应该有些人知道,最初并未明确标示这会是系列小说(※此为日文版状况)。 忆及开端,大约要回溯到第一集发行的两年前。当我向角川书店编辑部的冈山编辑,提出让她等候良久的作品构思时,说出要写「将成为世界遗产的少女」的故事,她听了吃惊地险些从柜台的椅子掉下来。 对于这样的故事能否称之为「奇幻小说」,我自己也相当不敢肯定,但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冲突。 我心目中对于奇幻小说的概念,似乎定义为「涉及以神话和历史为基础的过去文化遗产,但不被既有的规范约束,个人的幻想可以自由翱翔」。 《濒危物种少女》系列里提及的修验道、阴阳道和忍法,都是遵循这样的概念。 我始终谨记着有一群真挚的人,正尝试让这些事物传承至现代,但本书的内容皆为个人幻想,是偏离史实后自由遨游的姿态。 我的处女作《空色勾玉》,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里的日本神话为基础所写的作品。书中诞生的,可变身成乌鸦、名为「鸟彦」的登场人物,是以神武天皇从熊野进军时的「八咫乌」为雏型。 这件事居然持续影响到这个系列,我自己也始料未及。前往和歌山以后,我更实际感受到自己早在亲自造访当地之前,就已跟它连系在一起。 我在《风神秘抄》出版的前一年造访和歌山,恰巧是「纪伊山地的灵场与参拜道」被登录为世界遗产的那年夏天(登录日期为二〇〇四年七月七日)。 当地的形势景观告诉我的,就是「神佛调和」的自然感。 在那之前,在社会科教科书里学到的「神佛调和」和「本地垂迹」(※「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兴盛时期的一种思想。外来宗教的佛教与日本神道融合时,称日本神道诸神是佛和菩萨的化身,给予两者平等的地位。佛与菩萨是「本地」,「垂迹」于日本诸神上。),都只能感受到负面的观感。但我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日本人并非如此。 这对于从《古事记》和《古本书纪》出发的我来说很意外,也很珍惜。当时肌肤感受到的,与阅读白洲正子(※白洲正子(1910年~1998年),日本随笔作家。)所写关于佛像的散文时的感觉很像,类似的感觉巧妙地连缀在一起。 能够发行到第六集,承蒙了多方人士关照。 负责绘制封面插画的酒井驹子老师,非常谢谢您。我相信酒井老师所画的充满神秘感的泉水子,带给我很大的力量。 能够实现这样的封面,都多亏角川书店的冈山智子编辑尽心尽力。对于您的照顾,我难以尽表感谢之情。她也是创立「银之匙」书系(※本书于日本最初发行的书系)的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所有人。 同样,发行文库本时承蒙了角川书店坂本真树编辑的照顾。单靠我一人的话,所有事情真的都无法办到。 泉水子、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有着无限延伸的未来。 无论我会不会再写续集,他们的道路仍会延续下去。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存在着什么?因为还有许多未知的事物,所以就再继续生活下去吧——到了现在,我想这个故事的轴心也许就是这么微小的事情。 最想感谢的,当然是陪伴我至今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二一年十月 荻原规子 【引用文献】 〈约翰福音〉 《旧新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图说 日本咒术全书》 丰岛泰国著 原书房 【参考文献】 《圣诞节的文化史》 若林ひとみ著 白水社 《熊野 神与佛》 植岛启司、九鬼家隆、田中利典著 原书房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eic.or.jp/e